#017
梁洌渙散的眼神慢慢有了焦距,最后集中在褚玄毅臉上,他確認地伸手碰了碰,感受到溫度終于有了點真實的感覺。
“褚玄毅。”
他輕念著褚玄毅的名字,伸手勾著褚玄毅的脖子主動吻過去。
那些撕扯他身體的痛感仿佛銘刻在他神經上,沒有因為怪物放開而消失,他的腦子還是很混亂,無法確定哪一邊才是真實的。
可褚玄毅沾著水漬的唇瓣,黏熱的口腔,纏上來與他緊緊交織磨動在一起的舌頭,都像是麻痹他痛覺神經的藥物。
他就像溺水時抓到了唯一的稻草,不由揪緊褚玄毅的頭發,將自己送得更近,膩密無間的吻慢慢覆蓋了他的痛感,他如同上癮一樣手伸去解褚玄毅的扣子。
褚玄毅卻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解。
他抬起眼對著褚玄毅堅決的眼睛,忽然明白過來。
一切都還是他的幻覺,不然褚玄毅怎么會拒絕他主動。
他驀地笑起來,用力地推開了褚玄毅,“走開!我不需要你!”
褚玄毅沒有被推開,梁洌反倒把自己推得退了一步,他抓著梁洌的手腕,又將人拽回來扣緊在懷里,然后溫柔地貼近過去說:“我帶你離開這里。”
“不行!”
梁洌還記得他的目的,“我還沒找到我爸媽,他們就在這里!”
他說完轉頭去看宴會廳里的人,怪物不見了,剩下的人不知發生了什么,全都瘋了一樣。
有的人仿佛眼前有什么無比恐懼的畫面,整個人都嚇到呆滯失禁,身體扭曲。
有的人變得無比暴戾,哪怕眼神看起來還是充滿恐懼,但對恐懼的反應是攻擊,把身邊的人當成了恐懼的對象,瘋狂地撕咬毆打。
還有的人在恐懼中自殘。
這一幕看起來和之前的怪物一樣詭異又恐怖,梁洌拽到了褚玄毅的衣袖,“幫我阻止他們,我去找我爸媽。”
褚玄毅把扒開他的手,就沖出去的梁洌又一把拽回來,“他們不在這里。”
“你怎么知道?”
梁洌混亂的腦子一下冒出了許多懷疑,光是褚玄毅出現在這里,就已經有很多難以解釋的問題了。
所以還是他的幻覺?
他被那只怪物控制了,那些詭異的枯樹枝鉆進了他的腦子里,他所看到的都是幻覺,無論是那個對他做那種事的怪物,還是褚玄毅,都是他的幻覺。
“梁洌。”
褚玄毅捧住梁洌的臉,強迫梁洌的視線對著他,“看著我,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
梁洌扯下了褚玄毅的手,執著地說:“你不幫我,我自己去找。”
他再次沖出去,先找到了宴會廳燈的開關,打開后整個宴會廳都亮起來,視線清晰的瞬間他找回了現實的實感。他下意識握緊了手,真實的感觸他確定不是幻覺,才直沖向二樓。
二樓其實只是沿著墻壁的“陽臺”,只不過有三四米寬,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完全一樣,全都仿佛精神失常了。
梁洌過去挨著揭開他們臉上的面具,遇到自殘的就就地取材,用他的衣服直接把人捆起來。
突然,旁邊的人不知把他看成了什么,瘋了一樣撲過來,雙手直掐幾他的脖子,他要制止手下的人,一時沒辦法回避,也沒空手還擊。
可對方已經要掐住他,卻詭異地收住了動作,身體怪異的扭曲往地上倒下去。
發生了什么?
梁洌奇怪的向那人看去,對方眼里的恐懼更添了一層,看起來像是已經被驚嚇到失神了。
他下意識往下面的褚玄毅看去,褚玄毅毫不掩飾地雙眼直盯著他,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又轉回頭,登時驚得僵在原地。
剛剛還仿佛精神病院失控,混亂失常擠在一起的人,現在整齊地站起來,紛紛揭下面具,像是等待著他檢察一般,全都直直地對著他。
這一瞬間他頭皮發麻,沒有覺得方便找人了,只感覺詭異到了極點,尤其每個人都眼神麻木僵滯地望向他,仿佛下一刻就會像之前的男人一樣張開如盆的大嘴,吐出怪物來。
可是等了半晌,這些人沒有吐出怪物,仍舊雙眼發直的,麻木空洞地望著他。
他懷疑其實還是他的幻覺,不然他想不出理由解釋這些人到底怎么了,他崩潰地喊。
“爸!媽!我是梁洌!你們在不在這里?”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雙雙眼睛死死對著他。
他堅持地尋著死盯著他的眼睛找過去,沒有發現像他養父母的人,不自覺又開口,“我是梁洌!爸!媽!你們在嗎?”
“——不——在。”
這一次有人回答了,卻是他面前的所有人,整齊統一地發現僵硬冰冷,完全不像人類說話的聲音。
梁洌崩潰了,他感覺眼前的人全都變成了怪物,不敢再看,也不敢再開口。
他閉起眼睛踉踉蹌蹌往后退,卻退到了一個人的懷里,他嚇得要彈起來,卻被一只手牢牢扣住。
接著,有呼吸從后貼到他耳邊,然后他聽到了褚玄毅的聲音,“他們都說不在,可以走了嗎?”
褚玄毅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沒有區別,可是這一刻仿佛比剛才那齊聲詭異的回答更令他膽寒。
他緩緩轉頭,看到了褚玄毅依然帥到完美的的臉,他卻有一瞬間覺得比看到怪物還要可怕。
下一刻,褚玄毅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唇緊貼著他耳朵說:“睡覺。”
他不想睡,他還有很多的疑惑,還沒找到他爸媽,可是他控制不住大腦的困意,閉起眼睛就真的睡了過去。
這時,宴會廳的大門被暴力打開,褚玄毅仿佛什么也沒看到,抱起睡著的梁洌往樓下走去。
從壞掉的門沖進來的幾人頓時都僵住腳步,一起朝褚玄毅看去,誰也沒敢動,連呼吸都刻意地停下來。
他們就這么僵直地等褚玄毅下樓,再完全無視他們走出大門,一直到那股強烈的壓迫感消下去,才一齊松了口氣。
一個頭發半長的年輕男人問:“這就是那個超特級?怎么想不開做起了人?”
他旁邊的人給了他一巴掌,“不想死就別說話。”
他不怕死地接著說:“抱的那個就是祂的人類男友?祂真的在跟人類談戀愛?”
“你能想象你跟一只螞蟻談戀愛嗎?”
“那祂到底想做什么?”
“誰知道。”
褚玄毅把梁洌帶去了附近的酒店,前臺看到一個男人抱著另一個男人走進來,有點被嚇到,當看清褚玄毅的表情,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明明是一張帥到找不出缺點的臉,可連余光掃到一眼,就莫名感覺驚悚,她全程連眼皮都沒抬地給褚玄毅辦完了入住。
進了房間褚玄毅把梁洌放在床上,剛剛要松手,梁洌突然拉住了他,嘴里囈語地叫著,“不要拋棄我……求你們了……爸爸……媽……媽媽……”
“……你是……我的……不要想別人……”
褚玄毅驀然松了撐住床的手,跌下去疊在梁洌身上,緊緊地把人勒緊在懷里。
梁洌下意識地伸手抱上去,他正在做夢,夢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生日。
溫暖干凈,帶著童趣風格的床鋪,一早的陽光從窗戶斜灑進來,正好照到了床前的地板。
11歲的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起來,發現了放在他枕邊的禮物,立即抱過來。
他不知道他是哪天出生的,生日是被收養后養父母給他定的。他剛剛拆開了禮物,養父突然推開門伸進了一個腦袋對他問:“小洌,喜歡這個禮物嗎?”
禮物是一個航天器的模型,和房間里的燈一樣。對于航天到底是什么他還不是很理解,只知道養父母跟他說的,航天是人類去探索太空的奧秘,他以后要當一個宇航員。
他也不知道宇航員要做什么,但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個生日禮物,他很認真地回答:“喜歡。”
養父很開心地對他笑了,養母這時候過來叫他們去吃早飯。
飯桌上他好奇地問:“為什么媽媽要給我選今天做生日?因為是兒童節嗎?”
養母忽然沉默,養父告訴他,“因為你還有一個哥哥,但是他離開了我們,我們希望你可以和他在同一天過生日,這樣就等于給你們一起過生日了。小洌,你愿意滿足爸爸媽媽這個期望嗎?”
梁洌認真地想了這個問題,他不在意什么時候過生日,他只覺得第一次有人對他這么好,會給他這么多東西,會這么關心他。
他真心地回答:“愿意,”
之后,他們去了游樂園,那也是梁洌第一次見到游樂園,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地方。
他第一次開了碰碰車,養母和他一輛,手把手教他,然后帶著他去撞養父的車,“小洌,別怕!撞他,撞你爸爸!小凜,快轉彎!”
他第一次做了海盜船,他問養父海盜是什么,養父認真地告訴他,“海盜起源于大航海時代,指的是在海上掠奪搶劫其他船只的強盜。但是到了現代,在許多影視作品中,海盜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自由和冒險。”
他也不知道大航海時代時什么,但覺得養父什么都懂,鼓起了掌,“爸爸,你好厲害!”
最后他們玩遍了游樂園所有的項目,他累得走不動,養父背著他,養母在旁邊給他們扇扇子。
走到游樂園門口遇到一個拍照的小丑,把這一幕拍了下來,是他和養父母的第一張合影。
他靠著養父的肩膀,開始西落的太陽繞過來打在臉上,溫馨又美好。
養母買下了這張照片,在養父母失蹤前,他一直貼在他的床頭。
梁洌猛然睜開眼,天已經亮了,他第一眼去看床頭的照片,卻發現在他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立即坐起來。
褚玄毅佇立在床邊,他脫口而出。
“我爸媽呢?”
褚玄毅沒有回話,他猛然記起他是來找他養父母的,立即掀開被子跳下床,“我要去找他們。”
“他們不是!”
褚玄毅忽然開口,梁洌怔住動作回頭,“你說什么?”
“他們不是你的父母,他們不重要,你不要再找了。”
梁洌倏地轉過去與褚玄毅對立在一起,聲音不自覺沉起來說:“不是親生的也是我父母!”
“都不重要,你沒必要找他們,不必為了他們來這種地方。”
褚玄毅的聲音沒有帶一絲感情,仿佛法官的宣判。
梁洌一眼不眨地對著他,腦子這時才真正思考起了問題。
褚玄毅為什么會在這里?
宴會廳里發生的事他回想起來有些混亂,但是褚玄毅在這里,說明他在宴會廳里見到的褚玄毅不是幻覺。
褚玄毅為什么會出現在宴會廳?又是怎么出現的?
梁洌努力回想,大概有了一點印象,好像先是那個色胚怪物將他從另一只怪物那里救出來,然后怪物不見了,抱著他的就變成了褚玄毅。
——不!那應該是幻覺。
怪物怎么會變成褚玄毅!
褚玄毅本來就和自殺案有關聯,很可能早就知道這個邪教,甚至是邪教的一員?所以才會出現在那個宴會廳?
梁洌驀然后退了一步,眼神盯直了褚玄毅問:“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個宴會廳?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對不對?”
褚玄毅沉默地上前,把他退開的那一步距離又靠近回來,靜靜地注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反問他,“你很害怕?”
梁洌有些不理解這個問題,那種人類認知不無法解釋的存在,正常人都會本能地產生恐懼,他問褚玄毅。
“你不覺得可怕?它們完全不是這世界應該存在的存在,變態,骯臟,惡心,甚至色.情,你覺得不該害怕?”
褚玄毅的表情非常怪異地變化了一下,梁洌還沒捕捉到是因為什么,褚玄毅突然又轉回了之前的話題。
“不要再找那兩個人類了,你不需要找他們。”
梁洌不確定褚玄毅是故意轉移話題,還是想隱瞞什么,聽到褚玄毅這么冰冷地說他不需要父母,他心底一股怒火猛地躥起來,忍不住地質問:“褚玄毅,你到底在說什么?他們收養了我,把我照顧到了成年,什么叫我不需要找他們?”
褚玄毅靜默地望著他不說話,他的怒火不禁燒得更高,聲音不自覺沉下來,“你真的懂什么是感情嗎?在你真的有感情嗎?”
褚玄毅還是不說話,他冷笑了一聲,一點不意外褚玄毅這個反應,心里憋的話不受控制就從喉嚨里沖出來。
“在你心里根本就對我沒有過一絲真正的在意,哪怕你有那么一絲在乎我在想什么都說不出這種話!我能好好地在這里跟你說這些都是因為他們,他們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確確實實是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溫暖,感受到帶著感情的善意!是他們教會我怎么在這個社會生存,教會我怎么做一個真正的人,教會我感情,教會我什么是正確什么是錯誤!……他們是因為我才失蹤的,如果沒有我們他們現在仍然是普通的大學老師,過著正常的生活!”
“他們不配,這些都是過去的,你不要再——”
“別說了!”
梁洌打斷了褚玄毅,他一直覺得褚玄毅冷漠,此刻才體會到了褚玄毅的真正的冷漠,他還企圖在褚玄毅這里找到安慰簡直可笑。
他轉開眼深吸起一口氣說:“你越說只會越讓我覺得自己可笑……謝謝你把我帶出來……我們都已經分手了,你其實沒必要做這些。你走吧。”
褚玄毅一動不動,他等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下去,又向褚玄毅瞪過去,卻對上了褚玄毅仿佛在難過的雙眼。
連最基本的親情都無法共情,褚玄毅真的會因為他難過?
他不相信,褚玄毅偶爾對他露出的感情大概都是裝出來的,四年對他的好也都只是需要他的身體,這四年來褚玄毅都在用虛假的表象欺騙他,褚玄毅從來沒有愛過他。
——不要這樣想!
梁洌腦中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可是他克制不住去想,克制不住無端升起的憤怒,克制不住提起了聲音對褚玄毅吼:“褚玄毅,不要再裝了。走!”
褚玄毅還是不動,他驀然捏起拳頭向褚玄毅砸過去,可揮到褚玄毅臉前,他卻收住了。
他還是舍不得打褚玄毅那張臉,把手放下來,狠下聲說:“我叫你滾,聽不懂?”
“梁洌。”
褚玄毅啞著嗓音叫出了一聲,梁洌轉身背對向他,然后他聽到了梁洌決絕的聲音。
“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一瞬間,褚玄毅眼里變得一片漆黑,眼白和瞳孔像被什么遮住,身周騰了瘋狂躥動的黑氣。
但下一刻他壓下去,平靜如常地對梁洌回答:“好。”
梁洌一動不動,聽著身后的腳步聲走向門口,接著是門打開,然后又關上的聲音。
這一次他和褚玄毅是真的結束了。
他一點沒有覺得輕松,腿像是突然失去力氣,身體往后跌下去落在床沿,然后滑坐到地上,他仰頭望向窗外面蔚藍的天空笑了一聲,倏地又把頭低下來埋在了膝蓋里。
就在梁洌低下頭的瞬間,窗外本來陽光明媚的天氣,突兀地陰沉下來,卻不是暴雨即將來臨,而是天空仿佛被一層突然出現的黑色霧氣籠住,頃刻間遮天避日,并且以梁洌所在位置為中心向四周擴張。
黑霧籠罩下的人全都詭異地僵滯住,如同朝拜一樣,向著梁洌所在的位置,嘴里統一又重復地發出同一句話。
“……為什么不愛我了……梁洌……”
“……梁洌……為什么不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