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當家和三當家打起來了!
玉驊山的人全部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 朝一個地方蜂擁而至,默契地圍在季清風身后,看著眼前的近身肉搏。
李蔚和陸雙赤手空拳對打, 激戰正酣, 空氣中仿佛都摩擦出了激烈的氣流, 陸雙揮拳俯沖直下,李蔚順勢閃身, 抬起長腿一記橫掃, 兩人打了一路, 凡視線所及的物品全都受到了波及摔下來碎了一地, 周圍的人群如同晃動的水流一般,也從這頭淌到那頭, 誰也不想受到其中的沖擊, 都躲得遠遠的。
陸雙沒有用劍, 直接用的拳腳, 招招用盡全力, 李蔚自然也沒有客氣,游刃有余地化解著他的攻擊。兩人從最西邊打到了最東邊,不知打了多久,眾人看都看得累了, 可是兩人仍是龍精虎猛、不知疲倦。
最后終是李蔚將陸雙一手制住,狠狠將他摔在了地上,氣喘吁吁道, “好了,到此為止。”
陸雙死死盯著他, 可怕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般,那樣子真像是一只不肯引頸受戮的野狼。
“陸雙, 你以為我們還是好人?”李蔚冷笑道,臉上早就沒有了一開始不疾不徐的笑意,“你自己也是土匪,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你又如何審判得了別人的生死?進了土匪窩,你這輩子都脫不了這層皮。”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就憑你現在,還差得遠。”
陸雙掙扎的力道突然停住了。
李蔚似乎一眼就把他看穿,笑道,“你想去找那個小娘們,但是以你現在的能力,還遠遠不夠。”
“以你現在的情況,你是見不到她的。”他緩緩道,“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把你全家納入逃犯的人家,你以為就憑你現在多殺了幾個人,你就能見到她了嗎?就能報仇了嗎?”
“你現在這個樣子,非但報不了仇,反而讓她白白輕賤了你。”
陸雙面色陰沉,抿著唇不說話。
“陸雙,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推翻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李蔚緩緩道,“你如今身世不清白是沒錯,但是難道你想一輩子都這樣不清白下去嗎?”
“與其這樣毫無意義的死去,為何不順勢而行,難道你還想做一輩子的土匪不成?”
見陸雙若有所思抬起了眼,李蔚笑了笑,平和道,“小陸,我們是朋友,而非敵人。如今我需要你,你也離不開玉驊山,這段日子以來我非常歡迎你的加入,我希望我們能夠繼續并肩作戰下去,如果你真的成長為我所想的那樣,帶領玉驊山走向一個新的未來,那么我也不介意把老大的位置讓給你坐。你希望你回去之后好好考慮清楚,你今后的路到底該怎么走。”
他說完便松開了陸雙,陸雙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環視四周,最后將目光落在李蔚的身上。
李蔚又恢復成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對他聳了聳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陸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李蔚掐著腰,始終微笑著,直到陸雙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見,這才齜牙咧嘴起來,心疼地揉著自己的右臉,“嘶,這小子下手真黑!”
他堂堂八尺男兒,自認還有幾分姿色,以后還要靠這張臉討老婆,這小子竟然打他的臉!!
李蔚齜牙咧嘴捂著右半張臉,對著眾人沒好氣道,“看什么看!還不該干嘛干嘛!”
眾人立刻做鳥獸散,季清風沒有走,一雙狐貍眼微微瞇起,看好戲似的看著他,“大當家,你這臉……?”
“切,這點小傷算得了什么。”李蔚逞強地擺了擺手,“正好,我跟你有事商量。最近有只肥羊過來了,讓兄弟們盯緊點,咱們來一波大的。”
季清風蹙眉,“你是指?”
李蔚不屑冷哼,得意道,“管他是皇親還是國戚,還怕他?雁過拔毛,獸走留皮,既然來到了咱們的地盤,豈能空手而歸?惠王的這快肉,老子吃定了!”.
柳氏被二十大板打的皮開肉綻,拖到了柴房養傷,顧芷蘭被圈禁在了院子,從早到晚死死看守著,顧老爺則是傷心過度,稱病不出,顧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了顧環毓一人身上。
顧環毓近幾月來忙著管家,打點顧府上下,日子雖然忙碌,卻也沒有了污糟事,難得輕松了起來。
只是有的時候她會夢到陸雙。
他站在一片陰影之中,只剩一雙雪亮的眼泛著光芒,冷眼tຊ質問她為什么要離開他。
顧老爺傷心了幾天,振作之后,便開始尋覓新的顧家女主人。
男人的心可真是可笑,嘴里口口聲聲著至死不渝,臨到頭還不是另尋她人,甚至柳氏被打的皮開肉綻之后,柴房里時常哀嚎連連,他也再也沒有去看一眼。
顧環毓有的時候真看不懂這位父親。說他無情,從頭到尾他就只有母親和柳氏兩個女人;說他有情,每一任妻子出事之后他都表現出了令她驚訝的漠然。
其實顧家的悲劇何嘗不是他的糊涂造成的,但是他終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顧環毓對他的所作所為不予置評,只是從今往后他是死是活,她也不會再去理會。
顧家很快便迎來了新的女主人。這是一個比柳氏年輕的女人,端莊得體,對她還算客氣,但是門第不高,還改過嫁,不過顧老爺前面已經娶了兩位,甚至第二位還是妾扶正的,還能夠娶到這樣的主母,顧環毓覺得已經是繳天之幸了。
婚事辦的很是低調,顧環毓作為顧家的女兒當然要參加,席間眾人的目光并不是放在那個續弦的主母上,而是大多數放在了她的身上。或是探究、或是鄙夷、或是眼紅。
鄙夷她不知廉恥,被土匪劫持,又清白不分跟在了九皇子殿下身邊,又眼紅她借機搏上了位,日后說不定還真的能夠嫁入皇子府。
顧環毓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將眾人的目光一一應下,裝作視而不見。
一番云淡風輕的應付之后,漫長的婚禮終于結束,顧環毓由如風攙著立刻回到落雪軒,她披著一件斗篷,站在廊下,靜靜地望著庭院里的枇杷樹。
枇杷樹下出現一道高挺的身影,陸雙仿佛就站在旁邊,在樹影中陰鷙地看著她。
顧環毓嚇得心臟狂跳,再定睛一看,枇杷樹下哪有人影。
顧環毓驚魂未定,久久沒有緩過神來,她最近總是夢到看到陸雙,每每心神不寧。她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如風一人道,“你和我都是從梅縣回來的人,你是熟悉那個地方的,我最近總是不得安寧,不如你幫我找個妥帖的人,去打聽一下那里的情況,我也就安心了。”
顧環毓不好向顧老爺提起陸雙,只得偷偷央求如風替她辦這件事,又將自己收了多年的金銀匣子給她,讓她想辦法一并送去梅縣。
如風怔了怔,面色古怪地收下,應了聲是。
就在這時,丫鬟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倉促行了一禮,“大小姐,柴房里的那位……死了。”
柳氏還是死了,死在了顧老爺迎娶新夫人的這一天。顧環毓愣了良久,心里的暢快感稍縱即逝,反而是莫名的聽的心里一墜。
“死”字,真的是一個很不吉利的字眼啊。尤其在這大喜之日,顯得格外的突兀和古怪。她心里的不安更濃了。
顧環毓臨睡之前跪在觀音像下,久久地祈禱,方才入睡。
從梅縣回來之后,她便請了一尊觀音像放在了落雪軒里,日日祈禱誦經。為了母親和弟弟,為了陸家一家,也為了彌補自己那一顆不堪的愧疚心。
她別無所求,只愿她所在意的人能夠平安順遂,這輩子都好好的.
三日后,玉驊山迎來了惠王的人馬。
李蔚和季清風布署了縝密的計劃,玉驊山眾人分頭行動,將惠王的大批金銀財寶斬于馬下。
惠王的麾下副將帶著一隊人馬慌亂撤退,似是不甘心自己就這樣被一群土匪給打劫了,幾日后便召集了大批人馬,要清繳玉驊山。
兩方苦戰了三天三夜,焦灼的不分勝負,在絕對的實力和人數面前,玉驊山的那些小伎倆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正在李蔚進退兩難之際,有人匆匆來報,“有救兵來了!救兵來了!”
季清風搶著問道,“是誰?”
“是三、三當家!他昨夜帶著一批人收了云胡山,此刻正帶著云胡山的人往這里趕了過來!”
自打與李蔚發生沖突之后,陸雙閉門不出,再也沒有露過面,沒想到昨夜竟是不聲不響地帶人剿滅了云胡山,李蔚大喜,“這小子終于開竅了!”
陸雙帶著云湖山眾人趕來,副將見狀不妙,恐怕被兩方夾擊,立即帶人撤退,浩浩蕩蕩地離去了。
陸雙帶著云胡山的人姍姍趕來,李蔚季清風攜著玉驊山眾人迎接,李蔚站在最前面,看到陸雙時對他勾唇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雙什么也沒說,也朝他點了點頭。
惠王的貨物十分貴重,眾人搬得不亦樂乎,陸雙靜靜站在外面,看著里面的人忙里忙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目光亮了亮,面無表情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緩緩朝里面走去。
一尊瑩潤無垢的觀音像,立在雜亂的金器旁邊,拈花而笑,顯得潔白而又圣潔。
陸雙直直盯著觀音像,眸光明滅不定,久久地看著。
在幾次生死關頭,死里逃生之時,有的時候他就在想,為什么自己沒有跟顧環毓一樣失憶了,這樣他就不必再日日想起以前的事,日日痛苦著。
他的心仿佛分裂成了兩半,一個在拼命叫囂她為什么離開他,為什么讓他家破人亡,他恨不得把她抓過來碎成兩半,食其肉喝其血。
而另外一個則又在苦心婆心地勸他,她絕對不會這樣做的,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
可是無論怎么樣,他卻自始至終連個質問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她早已離開他的事實。
陸雙靜靜望著眼前拈花微笑的觀音。
楚楚可憐的她,溫柔高潔的她,絕塵而去的她。
讓他又愛又恨的……顧環毓.
元嘉二十四年。先帝于秋棠宴中毒發駕崩,燕王發動宮變,于殿前射殺太子,囚太后、其余皇子于金華殿,惠王打著清君側的名義殺進皇城,與燕王鏖戰兩天兩夜,金華殿尸橫遍野,最后燕王九死一生逃出了宮,他拿著自稱是皇帝親筆的傳詔書,盤踞在淮陽一帶,迅速拉攏勢力,自封定南王。
惠王在皇宮大肆殺戮皇子公主,自己則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發兵征討叛賊燕王。
于此同時,僅存的皇族血脈九皇子慕容彥在定北一帶集結兵力,打著匡扶大燕的旗號,向皇城遞去戰書。
三足鼎立,虎視眈眈,流寇遍野,民不聊生。
至此,天下徹底大亂.
落雪軒。顧環毓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在觀音像面前,口中念念有詞。
“小姐,大夫人讓您去一趟。”丫鬟輕輕道。
顧環毓睜開眼,由丫鬟攙扶著慢慢起身,“母親有沒有說找我何事?”
“奴婢不知。”丫鬟搖了搖頭,擔憂道,“不過怕又是和老爺的事情有關。”
顧環毓點了點頭,心領神會。
惠王坐上皇位之后,大肆打壓屠殺朝廷舊臣,父親在這三年里過得如履薄冰,所幸沒有涉嫌黨爭,這才免于災禍。可是如今身處京城,官場之上盤根錯節,誰又能獨善其身?
人人向往的京城,此時早已變成了尸山血海,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無不都提著一顆腦袋過日子。
顧環毓由丫鬟簇擁著,往大夫人的清心堂走去,路過廊外的枇杷樹,她心有所感,輕輕在心里嘆了一句。
原來已經三年過去了啊。
這三年里發生了太多事,先皇駕崩,天下大孝三年,慕容彥更是在后來發動了兵變,在定北自稱為王,顧環毓于是免去了嫁人之憂,在這動蕩的三年里難得過起了與世無爭的日子。
如今顧家風雨飄搖,偏偏大夫人又在這個時候有了身孕。
大夫人對她還算知冷知熱,作為半個女兒,顧環毓自然是應當好好照料她。
“夫人要去襄陽?”顧環毓坐在清心堂,吃驚道。
大夫人劉氏笑了笑,為難道,“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如今京城不安穩,你父親怕我孕中不安,便準備讓我去襄陽待一陣子,好好安胎,平安生下孩兒,等京城平穩了,到時候再接回來不遲。”
顧環毓已經很久沒聽到襄陽這個名字了,怔了一怔,“為何要去襄陽那么遠的地方?”
“說來也巧。”劉氏笑道,“我的本家也在襄陽,與你的外祖母一樣。此次路途漫長,不知可否你愿意陪我去這一趟?”
顧環毓想了想,慢慢答應了下來。京城這里她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大夫人對她不錯,她愿意陪著她,直到她的孩子順利生產。如果父親之后真的遇到了不測,那這也算是tຊ她為他盡的最后一份孝了。
第52章
顧環毓陪著劉氏離開京城, 去向襄陽。
臨走之前,顧老爺拉著劉氏的手,小心地與她叮囑了很多話。顧老爺如今再得子, 非同小可, 為了能夠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他只能將劉氏送走這個是非之地,去往襄陽安心養胎。
劉氏連連點頭拭淚, 好在她才有孕三月, 尚未顯懷, 長途顛簸也不是不可, 兩個人低著頭說話,看上去倒有那么一點伉儷情深的模樣。
顧環毓在一旁靜靜看著。不過去也不打擾。
過了一會, 顧老爺叮囑完劉氏, 又看向了她。
顧環毓怔了怔, 便看到父親復雜又深深地看著自己, 她竟然從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絲不舍。
顧環毓對這位父親已經沒有了多大感情, 但是在這一刻,她還是生出了幾分悵然。
也許父親是為了找個由頭讓自己和劉氏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顧家離開了主母和女眷,可想而知以后會是怎樣的蕭條氣象, 可是父親還是這么做了。
他把自己留下,讓她和劉氏離開。
顧環毓笑了一笑,決定讓他放心, “父親,女兒會照顧好母親的。”
顧老爺拍了拍顧環毓的肩膀, 啞聲道,“毓兒, 照顧好你自己。”
顧環毓扶著劉氏,兩人一起上了馬車,掀起簾子,顧環毓最后看了顧老爺一眼。
父親已經將近四十,明明還是矍鑠之年,可是他已經顯出了老態。
父親老了。
顧環毓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緒。此去一別,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她最后看了顧老爺一眼,放下簾子,一行人離開了京城.
顧環毓雖然對顧老爺愛恨交織,但是對劉氏始終溫和。
這個世道,女人和女人,總是會有一些相互依靠的意味在,況且劉氏確實算得上一個合格的主母。劉氏性子溫和,對她也不錯,雖然年紀比顧環毓大,但是性子有些軟弱,如今又有了身孕,倒是顧環毓更像是照顧她的一方。
一行人行至了半個月,一路上顧老爺提前上下打點,到了夜里,她們便借宿在地方衙役的府邸,基本沒在外面留過宿,一路上風平浪靜,倒是還算安全。
顧環毓在一路上對劉氏關懷備注,細心呵護著,所幸沒有讓劉氏出過什么意外。
又行了半個月,一行人行至潁州。
顧環毓有些心緒復雜,過了潁州,就是到了襄陽地帶了。
三年前,她曾經在潁州地段遭到了柳氏派去的山匪襲擊,性命攸關之際,她落到了一個叫梅縣的地方。
然后住在了一個叫做梅山的山上,一家姓陸的人家里。
顧環毓百感交集。
這三年里,她派人打聽過陸家的情況,都收到了安好的消息,期間她也不是沒有給陸家寫過信,然而都沒有收到過回信。
也許他們并不想給自己回信吧。也不知道要跟自己說些什么。
畢竟是自己在與陸雙成婚之際擅自離開,讓他們白歡喜了一場。
一次兩次之后,顧環毓也不再往梅縣寄信了,只是仍是天天跪在觀音像下,為他們祈福。
劉氏已經四個月身孕,開始顯懷了,顧環毓不能長時間的讓她坐在馬車里,偶爾會停下來,扶著她走一走。
她把對父親的諸多情感寄托在了劉氏身上,只要照顧得了她平安無事,她這個做女兒的也算是問心無愧了。
顧老爺把顧府最好的護衛都給了她們,這一路上所幸沒有遇到山匪作亂,偶爾有些小打小鬧,這些護衛也解決的很是妥帖。足以看出顧老爺對劉氏的用心。
只是越來越多的流民,比之三年前她看到的數量更多。
劉氏生在京城養在京城,雖然不是什么高門貴女,但是也是從小嬌養著長大的,還沒有看到過這般場景。偶爾看到流民匍匐一路,都覺得大為震撼。
而顧環毓則是神色淡淡的,甚至還寬慰起劉氏。到底是經歷過動蕩的,這些情景她在三年前便也見過。
如今三王叛亂,天下生靈涂炭,哪里還能有一方凈土呢?
也許只有那個隱居深山的梅山,才是真的稱之為世外桃源吧。
希望陸家他們一家都平安無事.
顧環毓一行人悄無聲息,已經極盡低調,卻仍是被眼尖的土匪盯上了。
盯上她的不是旁人,而是已經將襄陽一帶大大小小的山頭全部收復了的、如今一家獨大的玉驊山。
玉驊山的眼線遍布整個襄陽和潁州,凡山林小道來往的車輛人馬,均是會一字不落地落入玉驊山的耳中。如今流民大亂,已經很久沒有官宦富商的人馬來往了,玉驊山自然蠢蠢欲動。
李蔚早就在幾天前便盯上了顧環毓的馬車,派幾個人尾隨著,發現這一行人雖然行跡低調,然而馬車外的侍衛戒備森嚴,警惕心極強,瞧著不好對付,小弟又趁著馬車停下修整的空當瞧見了馬車里坐著的人,儼然是一個少婦和一個女郎。
“確定就兩個女人?”李蔚問道。
“千真萬確。小的還仔細聽到了她們的說話聲,聽著像是京城的口音。”
李蔚摸了摸下巴,“京城?跑這么遠來襄陽?”
“大當家,你看這……”
“女人的話……那就算了,這兵荒馬亂的,也是不容易。”李蔚道。
小弟明顯不太贊成,“大當家……咱們都三個月沒開張了。再這么下去,兄弟們都吃不上飯了。我看那兩個女人跟仙女兒似的,連丫鬟身上穿的都是綾羅綢緞,護衛們也瞧著挺唬人,一看就是京城里來的大戶人家,一看就是肥羊啊!”
“再吃不上飯也不能打女人的主意,咱們玉驊山難道是那么沒有原則的土匪?行了,放行吧,就裝作沒看見。”
小弟懨懨地退下了。鐵牛卻聽到了心里,等小弟退下了悄悄跑過去問他,“那兩個女人長得當真很美?”
“四當家的,不是我吹,那真的是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
鐵牛聽得心里癢癢,“帶上一隊人馬,帶我過去看看。”
“四當家……大當家不是說放行嗎?”
鐵牛不屑一顧,“放什么行?到手的肥羊就這么讓他跑了?有我在你怕什么?到時候咱們先斬后奏,一箱箱金銀財寶地拿回來,就是大當家也不會多說什么。”
小弟覺得可行,無論對財寶還是女人都很心動,便聽了鐵牛的話,下山帶他去了.
一行人行至玉驊山,顧環毓心里始終提心吊膽著。無他,三年前的陰影還是令她印象深刻,那次的土匪給了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噩夢。
她小心關注了一路,所幸潁州一帶雖然崇山峻嶺,然而一路上無風無浪,反倒是比剛出京城時還要順暢一些,她記得這一帶以前山匪很多的,莫不是這三年里都滅沒了?
看來潁州真的是變了不少。
她剛這么想著,突然馬車便劇烈搖晃了一下,有喧嘩的人聲從山上俯沖而下,侍衛大喊一聲,“保護夫人小姐!”
顧環毓心中猛然一緊!這一瞬間,她仿佛噩夢重現。
她煞白了臉色,血色褪了個干干凈凈,全身上下不自控地開始發起了抖,但仍是拼命保留著一絲神志,將劉氏保護了起來,安慰道,“別怕!別怕!”
她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這只是和路上遇到的那些小打小鬧一樣,很快就會被侍衛們解決,她緊緊抱著劉氏,不安地聽著外面傳來的打殺聲,一邊輕輕拍著劉氏顫抖的背。
劉氏比她更為慌張,因為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山匪襲擊的情景,一時間聲音都發了顫,“如果……他們會把我們怎么樣?”
顧環毓不敢對她說,只能盡力的安慰她,“不會有事的,他們會保護我們的。”
劉氏緊緊抓著她的手,像是給兩人加油打氣,“……嗯。”
鐵牛一行人多勢眾,但是顧環毓的護衛亦是身手矯健,雙方一時間打的十分焦灼。
過了一會,護衛隱隱占了上風,將鐵牛一行人打的連連后退。就在這時,許是被嚇得厲害,劉氏突然開始干嘔了起來。
顧環毓忙不迭將她扶下了馬車,隨行的丫鬟們也慌忙地給她擰帕子遞水,于是在馬車周圍出現了這一景象,護衛和鐵牛一行人在一邊焦灼地打架,顧環毓一行人則在另一邊慌忙地伺候著孕吐的劉氏。
劉氏半跪在地上吐了起來,模樣十分痛苦,顧環毓也跟著她半跪下去,焦急地給她又是遞水又是擦額頭,一邊緊張不安地默默tຊ聽著一旁的情況,她不敢回頭,怕一個回頭便會有一把刀出現在眼前,要砍下她的腦袋。
這時遠遠地好像又有一行人馬奔了過來,有一道冷硬的聲音勒馬停下,大喊道,“這里何事?”
顧環毓心口猛然一跳。
……這聲音?
陸雙今天有事外出,回來玉驊山的路上便正好撞見了鐵牛一行人正在對外來的馬車劫掠,他遠遠掃了一眼,看到了一個跪在地上孕吐的女人,還有女人身邊隨從的丫鬟婆子。
陸雙大怒,冷眼落向鐵牛,“打劫女流之輩,你在干什么?放她們走。”
鐵牛雖然不愿意,但是正好被陸雙撞見,難免心虛,再者他也不敢招惹陸雙,于是不情不愿地命令眾人收起武器,護衛們警惕地看向往后退的鐵牛,也一步步跟著向后退去,又猶疑地看了一眼馬上的陸雙。
為首的護衛抱拳,對陸雙道,“多謝。”說完便退回馬車附近。
顧環毓驚魂未定,不敢轉身去看馬上的男人,只得先全身全心地將劉氏攙扶上馬,她提起裙子欲要跟著上車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等等。”
有馬蹄聲朝她猛地奔了過來,顧環毓還來不及抬眼看向為何突然沖向自己的男人,頭上的帷帽便被人一劍挑開,她本能地瞇起眼睛,視線一陣強光籠罩。
帷帽落在了地上,她再次睜開眼,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居高臨下騎在馬上,正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
顧環毓震驚了,她在這一刻看到了自己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她睜大了眼睛,怔怔看著陸雙。
陸雙同樣也愣住了,只不過他的目光更為濃烈,那雙不變的利劍一樣精光迸射的眼中一瞬間涌出了錯愕、驚疑、不可置信,還有那么的一絲……淬著火一樣的怨毒。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是你。”
顧環毓太過震驚,紅唇微張,不知所措,正當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時,頭頂便又傳來一道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
“帶走!”
第53章
顧環毓在看到陸雙的那一刻, 她便似乎陷入了一場迷迷糊糊的情景之中。
后面的事情,她有些記不太清了,一切事情突然變得很快很快, 又似乎是很慢很慢, 慢的她甚至連一個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行人被押上了玉驊山, 她與劉氏以及其他的護衛被迫分開,單獨關在了一間房間。
顧環毓不斷地在屋里敲門, 請求外面的人能夠放她出去, 然而沒有一個人回應她, 她不知道其他的人都去了哪里, 劉氏如今身體如何,一切的未知令她恐懼。
敲得累了, 門外依舊一聲不吭, 仿佛沒有一個人在。顧環毓脫力地跪在門前, 終于意識到沒有一點辦法, 她轉過頭, 開始環顧這個房間。
房間里很空曠,布置的非常簡單,很明顯這是一個男人的屋子,簡單到沒有任何一件多余的物品。
顧環毓環顧一圈, 突然覺得這個屋子的感覺給人似曾相識。
屋子里簡單的有些壓抑,只有高臺上放著的一尊玉白觀音,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顧環毓情不自禁地走近, 觀音慈悲一笑,正在靜靜看著她。
觀音潔白無垢, 足以可見被這間屋子的主人精心打點,在觀音像下的臺子上, 還靜靜放置著一個金鑲玉的手鐲。
顧環毓神色怔怔,鬼使神差下,慢慢拿起了那只手鐲,她將手鐲輕輕翻過來,在手鐲的背面,赫然刻著一個小小的環字。
顧環毓呼吸一滯,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似是承受不住手鐲的溫度,手鐲被她的手一下子松開,倏地摔到了地上,發出一聲尖銳的脆響。
就在這時,身后的門一下子被人打開了。
顧環毓如遭雷擊,倏地回過頭去。
來人長身直立,笑意吟吟,不是她預想到的那個人,而是一個陌生男人。一頭亂發,桀驁不羈。
顧環毓看著李蔚,不知怎么的,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氣。
李蔚看到顧環毓一幅猶如見到鬼的樣子,蹙了蹙眉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自己長得有這么嚇人?
他慢悠悠地進來,自顧自找了張凳子坐下,長腿疊起,悠哉悠哉翹起了二郎腿,開門見山問道,“你是不是顧環毓?”
顧環毓警惕地看著李蔚,“你是誰?”
“我的母親和護衛呢?她們都還好嗎?”
“放心吧,她們好得很。”李蔚大刺刺道,“我在問你,你是不是顧環毓?”
顧環毓雖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些不正經,但聽到他說劉氏平安無事后,不知怎么的仍是愿意相信他,她垂下了眼,“是。”
“在這里有沒有見到老熟人?”李蔚道,“怎么,你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顧環毓心里一緊,警惕又猶豫地看著他,似乎是在躊躇,躊躇嘴里欲要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
“他……”最終,那個名字仍是被他這個字所代替了,“他怎么會在這里?”
李蔚冷笑,“這倒要問你自己了。”
顧環毓愣住,“……我?”
李蔚笑著看她,“你真不知道?”
顧環毓被他陰陽怪氣的態度弄得云里霧里,卻又莫名地覺得不安,朝他走上前一步,“到底發生了何事?”
這三年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李蔚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顧環毓一眼,他從她的反應舉止中看出了她沒有在說謊。
他不禁蹙起了眉,摸了摸下巴。不對啊,這是什么展開?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難道是他想錯了?
顧環毓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大,焦急地問李蔚,“請你告訴我,他到底怎么了?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該在梅山嗎?”
李蔚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決定還是先離開這里,最后只回答了她一句,“你的這些疑問,還是當面問他比較好。”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現在是朝廷的逃犯。這是三年之前的事。”
顧環毓愣住了,喃喃道,“……逃犯?”
陸雙是逃犯?
他怎么會成了逃犯?
李蔚看著她這幅不可置信的樣子,更加證實了自己剛才的猜測,輕哼笑了笑,“我只問你一句,你的顧家,有沒有做過將他的身份蓋為逃犯這件事?”
顧環毓幾乎是立刻回答,“沒有!絕對沒有!”
李蔚點了點頭,“行,那我就不問了,你有什么想問的想知道的,還是當面問他吧。”說完他便推開門走了。
李蔚關上門,也似有些松了口氣,他還沒有緩過氣來,便被趴在門口引頸而望的幾個小弟嚇得又抽了一口氣。
“干什么都躲在這里,要嚇死我!”
幾個小弟戀戀不舍地透過門縫看向里面,神秘兮兮湊到李蔚耳邊問道,“老大,這女人長得真的跟仙女似的?”
三當家來玉驊山三年,從未見他有過什么女人,沒想到一次就來了個大的,竟然公然擄了一個女子回來。
據看到的人說這女子長得實在是美,他們聽得心里癢癢的,便忍不住悄悄過來看看,就算吃不到,也算解了眼癮了。
李蔚回憶了一下顧環毓的相貌,好像長得確實十分美麗,不過他對她僅僅只有這一個印象而已,他對幾人道,“我奉勸你們,別惹她。”
“老大,啥意思?”幾人忍不住問。
李蔚哼笑一聲,“這女人,招禍!”.
李蔚走后,顧環毓又惴惴不安地一個人待在了屋子里。
她心神不寧,久久回想著李蔚剛才的話,這番話帶給她的沖擊太過巨大,以致于她現在都還沒有緩過來。
已經到了傍晚,有丫鬟輕輕推門進來,伺候她洗漱沐浴。
顧環毓認出這些丫鬟正是路上隨行的顧家丫鬟,立刻起身握住她們的手,激動問道,“夫人如何了?顧家的人都還好嗎?”
丫鬟抿了抿唇,她們一開始被押到這里來時也是嚇壞了,不過戰戰兢兢等了將近一天,也沒有受到預想中的虐待,反而是被好好的安置起來了,除了動不動就會有一群男人過來嘰嘰喳喳瞧她們這點令人很不安之外,剩下的無事發生,幾乎可以算的上意外之福了。她們安撫她道,“小姐放心。夫人被安置在了別的地方,身邊的丫鬟都在旁邊伺候著,我們的人tຊ都沒有受到苛待。我和秋菊幾人是被這里的人安排來這里伺候小姐的,小姐,讓奴婢幾個伺候您,早些安歇了吧。”
顧環毓聽聞如此終于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
可是她現在哪里有梳洗休息的心情,丫鬟們不敢進來了之后不做事,好說歹說給顧環毓梳了發洗了臉,然后這才施施然退下。
顧環毓披散著一頭烏發,跪在玉白的觀音像下,若有所思地久久看著觀音,一直看到夜幕低垂,月掛枝上。
今天一天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誰能告訴她,這一切究竟發生了什么?
顧環毓久久跪在觀音像下,深深嘆了一口氣,雙腿跪在冰涼的地面上已經酸脹不堪,她有些艱難地轉過身,想要點燃起旁邊的燭火,卻在轉身一瞥的時候,瞳孔突然緊縮,定在了原地。
黑暗中無聲無息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他坐在角落里,交疊著修長的雙腿,正對著顧環毓的背后。
月光順著窗牖傾斜下一縷光,映照出他硬朗的五官棱角,黑暗中那一雙灼灼的眼睛如同泛著寒光的利劍,直直刺向她的心口。
顧環毓久久盯著眼前的人,一時間忘記了言語。
三年時間,他變了很多。他的個子已經更高,脊背變得寬闊有力,如同巍峨的山岳,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遒健堅實的氣息。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飛揚蓬勃的少年了,而是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時光令他變得更加陰郁和冷酷,單單是坐在那里,便已經與周身的黑暗融為一體。
顧環毓簡直在他身上看不到以前的半分樣子。
黑暗中,那張變得更加硬朗俊逸的臉輕輕嗤笑了一下,“怎么,不認識我了?”
他的聲音也變了,變得更加厚重,如同一杯醇酒。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冷漠,冷漠的沒有一絲感情。
顧環毓喃喃地看著眼前人,“陸雙……”
“難為顧大小姐還記得我,真是令人感動。”陸雙緩緩道。
顧環毓再也顧不得震驚,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了身,猶豫著朝他走出一步,“陸雙,……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眼睛逐漸濕潤,從看到他時那種物是人非的錯愕最終化作了久別重逢的喜悅,她竟然在這里能夠再遇到他,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上天垂憐了。
她多想告訴他分別的這三年里,她有多么想他,以及因為不得已的理由與他分開之后,她有多么的愧疚,但是聽他如今這樣說話,他是不是還在記恨著她,記恨著她當初的狠心離去?
顧環毓這么想著,慢慢低下頭去,澀聲道,“陸雙……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陸雙沒有回答。
顧環毓心里一點點沉了下去,掩住眼中的淚意,慢慢道,“以前是我對你不住,可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有辦法,我也有我不得已的苦衷,陸雙,如果你還在恨著我,我不怪你,我向你道歉。”
陸雙站了起來。
“你想讓我原諒你?”他緩緩道。
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巨獸,朝她步步逼近。
顧環毓搖了搖頭,盯著地上襲來的黑影,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諒,以前是我做的不對,傷害了你,我……我真的很對不起。”
“所以呢?”陸雙朝她一步步走來,淡淡道,“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你以為輕飄飄的一句對不起,難道就完了?”
顧環毓聽得有些不安,不得已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抵到觀音像前,退無可退,她不得已抬起眼,乞求地看著他,“那你想要如何?”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陸雙冷笑一聲,攬起她的腰,將她一把扛了起來,大步走向床的方向。
顧環毓不可置信,還沒等反應過來,下一刻便被陸雙摔在了床上。
一個厚重強健的身軀隨即壓了上來,三兩下制住她的掙扎,沉沉的吐息里帶著嗤笑,“我要你補償我,用你的方方面面。”
顧環毓睜大了眼,一下子慌了神,“別——”
陸雙嗤之以鼻,絲毫不為所動,挑開她的衣襟,“都是快成了夫妻的人了,三年前又不是沒干過。”
他的腿壓住了她的雙腿,重心靠在她身上,上半身的力量令她難以逃脫,如同是困在籠中的一只鳥,她無論怎樣使力,都紋絲不動。
他的力氣太大,顧環毓絲毫掙不開,而且看他的意思像是來真的,意識到他是真的不會放過自己,顧環毓情急之下連忙轉移了話題,想讓他停下來,急急道,“陸雙,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為何會到了這里,叔叔嬸嬸呢?她們又去了哪里?”
動作倏然間停止了。
陸雙沒有說話,撐在她的頭頂,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胸前,慢慢往上,然后搭在她脆弱的脖頸處,下一刻,他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黑夜里他的氣息比濃稠的黑暗還要令人膽寒,陸雙毫不憐香惜玉地掐著顧環毓的脖子,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句道。
“你還有臉提我爹娘?”
第54章
顧環毓被陸雙突如其來粗暴的動作弄得猝不及防, 開始呼吸不暢,拼命掙扎了起來,感覺攥住她脖頸的那一只手在慢慢收緊。
她的一張小臉迅速蒼白下去, 又慢慢異樣的變紅, 抬眼驚恐又茫然地看著陸雙, 推搡他的手越來越無力。而后者的眼中只有恨意。
陸雙死死盯著顧環毓掙扎中的一張臉。
她比三年前更為美,若是三年前她是掛在枝頭將開未開的蓓蕾, 如今便是那徐徐綻放的春蘭, 美的令人心驚。但是越是美的東西, 越是致命的毒藥。
而這種滋味, 他已經領略過了。
她的出現給陸家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三年前,她就那樣一走了之, 仍是在京城做那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可是他們一家卻慘遭滅門, 只剩下他一個人, 孤魂野鬼地游蕩在人世間。
這些夙興夜寐的夜晚, 陸雙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恨著她,滔天的執念讓他挺到了現在,讓他保留下了最后一口氣。他發誓早晚要把這個女人親手抓到自己身前,而那個時候, 他將對她不再愛慕,唯有折磨。
而現在,他終于見到了她, 她的人就在他的手里,她脆弱的命運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只要他狠一狠心, 他就能夠讓她永遠消失。
而他對她的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深入骨髓的恨意,也會隨著她的隕滅, 一干二凈。
陸雙死死地看著顧環毓,大手緩緩地攥緊、再攥緊。
顧環毓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小臉越來越紅,掙扎的力氣漸漸小了下去,陸雙瞳孔一縮,如夢初醒一般,立刻把她松開。
顧環毓像一塊輕飄飄的蒲葦一樣倒在了床上,過了一會,她一動不動的胸口終于有了起伏,開始劇烈地咳了起來。
而陸雙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一具凝固的雕塑,只是空洞著眼睛,呆呆看著她。
顧環毓捂著火辣辣的脖頸,咳了好一會才覺得呼吸重新順暢了起來,但是她顧不得其他,急急問道,“陸雙,咳咳、你剛剛說什么?叔叔嬸嬸怎么了?”
陸雙沉默片刻,慢慢道,“她們死了。”
顧環毓錯愕地睜大了眼,“……什么?”
她心口一痛,立刻流下淚來,“……你說什么?”
“叔叔……嬸嬸……她們怎么會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發生了什么?”
陸雙冷哼一聲,冷淡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嗎?”
顧環毓愣住了,李蔚也是這樣與她說的,腦子里有一個不好的念頭涌了出來,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陸雙。但是未知的恐懼,讓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一天,你走后,爹娘下山尋我,卻被不知名的人殺害在山上,他們自稱是顧家的人,要滅我們的口。”
顧環毓仿若一記重錘!蒼白了臉色,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這怎么可能……”
“那是一群土匪,”陸雙靜靜看著顧環毓,緩緩道,如同在講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事到如今,他終于可以云淡風輕地講述這一切,“我殺光了他們,從他們的嘴里逼出來,是有人買通了他們,欲要取你的命,我們一家人的命只tຊ是順帶。可是那一天你走了,陰差陽錯之下,爹娘卻死在了山上。”
顧環毓睜大了眼睛,立刻想到了一個人。
柳氏。
當初就是她買通了土匪要置她于死地,除了她,誰還會這樣對她?
她面白如紙,嘴唇開始顫抖起來。
她沒有想到,因為自己,害死了陸父陸母兩條性命。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那個豪爽美麗、對她關懷備至的陸母,那個不茍言笑,卻憨厚本分的陸父,她們永遠不在了。因為自己,永遠的不在了。
顧環毓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是我害死了她們……”
所以從一見面,陸雙才會這樣對她,他是有理由恨她的,他怎能不恨她?
她這樣的人,怎么還能配得到他的原諒?自己還在奢求什么?
顧環毓羞愧地閉上了眼,彎下腰去,簡直要在陸雙的面前抬不起頭來,“是我……都是因為我……陸雙,我對你不起,我對陸家不起,你恨我吧,你該恨我的。”
陸雙猛地將她整個人提了過來,兩人很近地對視著,咬牙切齒道,“你以為我不恨你?我恨不得殺光你們陸家,我恨不得殺光外面的那一群人。”
顧環毓心里一緊,知道他是指的此刻待在玉驊山的劉氏等人,急急道,“她們是無辜的,暗害我的人是我的姨娘,她已經死了,如今與這件事有關聯的人只有我一人,你該恨的是我,但此事與其他人無關,求你不要遷怒于她們。”
“無辜?”陸雙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我的爹娘難道就不無辜?”
顧環毓喃喃失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們好心地救下你,收留你,供你吃穿,讓你傷愈,你就是這樣對待他們的,他們又做錯了什么?”
顧環毓痛苦地再也說不出話來,滔天的愧疚似乎要將她淹沒,她失魂落魄地下了床,身子纖弱而又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要將其吹走,跪在了陸雙的面前,緩緩低了下頭。
“陸雙,是我愧對陸家一家,是我對不起你們。”
她說完,緩緩朝陸雙低下頭去。
陸雙的臉色變幻莫測,死死盯著顧環毓的動作,一瞬間的模樣竟然有些猙獰。
月色透過一絲縫隙,在黑暗中落下僅有的光亮,在那一層朦朧的月色下,高高在上的世家貴女此刻朝他跪下頭去,乞求獲得他的原諒。
他當初多愛她高潔不染塵埃,如今就有多恨。
她永遠如同天上明月,空中樓閣,纖塵不染般高潔,可是月亮是冷的,樓閣也是假的,靠近之后,螻蟻一樣卑微的人,就會死。
他們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也付出了最沉痛的代價。他們忘了卑微與高貴之間那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而在這場看不見的硝煙之中,受苦受難的,永遠是最底層的人。
陸雙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一切。為什么痛徹心扉的是他自己,而如今看到她如此,到頭來痛苦地仍舊是他自己。
他下了床,掐住她的下頜,將她硬生生帶起了身。
“顧環毓,你這是在干什么?”他沉著臉,幾乎咬牙切齒道,“你以為你現在這樣,一切就能過去了嗎?”
顧環毓喃喃搖頭,“不。”她知道過不去,永遠也過不去,但是此時此刻除了這樣,她想不出別的能夠抵消掉愧疚的辦法,她已經要被那滔天的愧疚給淹沒了,“陸雙,我這條命任你打殺,絕無二話。”
反正她該做的事情也已經做完,這條命就是三年前被陸家救下的,如今還給他們,也算公平。
“你以為憑你的這條命,就能換回他們的生嗎?”
陸雙目齜俱裂,氣的渾身顫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什么,只是感覺胸腔一把烈火竄了起來,愈演愈烈,燒的他心口難安。他此刻急需用別的什么來紓解。
他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個令他愛恨交織的女人,這個令他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女人,猛地低下頭去,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鎖骨處!
顧環毓痛的揚起了脖頸,幾乎被他的重量碾碎,往后傾倒著身子。
陸雙扶住她的脊背,緊緊抱著她,頭顱埋在她的脖頸處,下口又重又狠,幾乎是一瞬間,他的唇上便染上了鮮血。
鮮血的腥氣令他迸發出了別樣的快意。那一瞬間,那種久久落不到實處的心情終于得到了解脫。
她憑什么不痛。他要讓她和他一樣,他要讓她和他一樣痛!
他狠狠地撕咬著她,似乎要將這三年的恨意都灌注在此,良久后,他終于松開了她,薄唇上沾著紅艷艷的血,糜艷又驚心。
偏他又低低地笑了出來,笑聲詭譎又凄厲,他笑了很久,笑夠了,才慢慢道,“顧環毓,我這輩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下了你。”
“滾。”他低低道,似乎一瞬間抽干了所有的力氣。
“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劉氏自從被擄到了玉驊山,便一直心急難安著,偏偏跟她形影不離的顧環毓又不知所蹤。
她懷著身孕,時常害喜,好在身邊的丫鬟都還在,也有住的地方,倒是沒有想象中那般難捱,只是顧環毓的下落實在令人揪心。這里全是男人,她不敢去找,只能默默地待在一畝三分地里,祈禱著顧環毓平安無事。
顧環毓到了夜里真的過來了,與她們團聚在了一起,劉氏喜不自勝,連忙仔細地檢查顧環毓全身上下,瞧著全須全尾的,這才放了心來,喜極而泣。
顧環毓雖然平安歸來,但是瞧著臉色不太好。不過突然被山匪擄了回來,誰心里又能好呢。
有丫鬟聞到了血腥味,“小姐,哪里來的血腥味?”
顧環毓連忙掩了掩領口,若無其事道,“無事。大夫人需要靜養,你們服侍了她,都早點安歇了吧。”
“我們什么時候能離開這里?”劉氏輕輕道。
“我不知道。”顧環毓如實搖了搖頭,輕聲道,“靜觀其變吧,讓底下的人都不要輕舉妄動。”
劉氏嘆了一口氣,默默道,“他們瞧著……好像也并不是很壞的人,也許會放我們走的吧。”
顧環毓心中苦澀一笑,安撫她道,“或許吧。”
山匪住的地方其在是簡陋,缺這少那,別說是劉氏了,就連服侍她的丫鬟都住不慣。
可令人意外的,顧環毓竟然住的下去,一句微詞也沒有。
劉氏有些吃驚,按理說顧家的大姑娘,那可是比她還要從小金尊玉貴的人物,但看她的樣子,像是很是習慣如此。
有了顧環毓在,就像是給劉氏留了主心骨。玉驊山的一天天就這樣過了下去,雖然沒有了人身自由,過得像囚犯一樣,但好歹沒有遭到什么其他的事情,日子還算是平靜如水。
玉驊山里的那些土匪還算是客氣,沒有劉氏想象的那般雞鳴狗盜、強搶民女,她一個已婚有孕婦人倒是沒什么,只是不能讓顧環毓這個未出閣的小姐有事。
雖然無事發生,但玉驊山畢竟是土匪窩,是男人聚集之地,每天難免會有一些好奇的男人圍在門外張望,時不時還會調戲丫鬟一下,惹得一些輕浮孟浪,但總歸沒有出什么大問題。
顧環毓從那夜之后,便再也沒有見過陸雙。
這些天里,她已經隱隱地從丫鬟或者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來龍去脈,得出了一些結論。
那日第一個來找她談話的是大當家,是這里的老大,而陸雙是這里的三當家,獨居一隅,威望頗高。
所以,陸父陸母死后,他被朝廷貼上了逃犯的身份,走投無路之下,來到了玉驊山,當了土匪。
他從一個獵戶變成了土匪,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自己。
顧環毓掩住心里的酸澀,心情再也平靜不下來.
玉驊山這幾日又截獲了一批錢財,夜里山頭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肉。
陸雙難得出了席,面無表情地坐在上頭,看著底下肆意哄笑的眾人,只是默默地喝著酒,面前的菜肴一口未動。
一杯一杯的酒下肚,他好似全然感覺不到醉似的,還是繼續灌著。神情若有所思。
坐了一會,他終于還是忍受不了這聒噪,提前離了席。
樹影深深,月掛中天,他一個人靜靜地走在小道上,往回去的路上走。
他面沉如水,表情冷靜如常,沒有絲毫的醉意,取之而來的是異常的清醒和平靜。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只是一縷游魂,不知生在何處,亦不知去向何方。
陸雙停下腳步,突然沒有了tຊ行走的欲望。
他索性坐了下來,坐在一顆樹下的大石上,靜靜抬頭瞧著月色。
他無聲無息,就這樣靜靜瞧了許久,不知枯坐了多久,直到聽到樹叢中有幾個男人的竊竊私語聲。
“真的?你真睡到她了?怎么樣,白不白,香不香?”
“我騙你干嘛?”另一個男人語氣輕佻,似乎還在回味之中,語氣帶了幾分得意,“我跟你說,高官家的小姐,可跟咱們這里的女人不一樣,細皮嫩肉的,皮膚白的跟羊奶似的,那聲音叫的又嬌又酥,你聽一遍就能發瘋!”
“她瞧著眼高于低的,定是瞧不上咱們這些腌臜莽夫,肯讓你碰?”
“有什么不肯的?”男人笑了,“最開始是不從,但是一來二去的,管她是什么貞潔烈女,得了其中滋味,也是乖乖張開了腿求著讓我干,別看她平日里高潔若神女,到了那檔子事上也是蕩|婦的份,只要你卯足了力氣,保管她叫的比誰都騷!”
“不過那個小娘們的脖子上有一個牙印,也不知道是之前哪個野男人給她留的,老子看的氣不過,又給她在另一頭啃了一個。今夜她讓你過去,脫了衣服,你就能看到了。”
“行,也讓小弟爽一把。”
幾人嘿嘿淫|笑起來。
陸雙倏地站了起來,面色一瞬間黑沉下去,黑夜中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盯著不遠處的聲音來源,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
只是那幾個人悄悄埋在草叢之中,看不清臉,說完之后便飛快離開了,尋不到任何蹤跡。
陸雙盯著黑夜里幾人消失的方向,一張臉難看到了極點,他握緊了后背的劍,緩緩咬著牙,眼神一厲,轉身迅速走向另一個方向。
他走著走著,腳步越來越快,胸腔隱隱有一股血氣上下翻涌,他深深咽下,嘴里已經嘗到一片腥甜。
山洞另一邊的飲酒作樂吵得顧環毓睡不著覺,她索性披了衣,推開了門,站在門前,靜靜望著月色。
劉氏已經睡去,丫鬟們也都依偎在她身邊休息,玉驊山的男人們都去了山洞,連守衛都不見了,此刻空無一人,也給了顧環毓難得的獨處時間。
今夜的月色很美,顧環毓靜靜看著天上的月亮,面色惆悵,深深嘆了一口氣。
突然間,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傳來,帶著令人警惕的動靜。她轉過頭,便看到月色下一道陰惻惻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底,正灼灼不定地看著她,臉色十分可怕。
顧環毓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陸雙,看到是他后,她迅速地垂下眸,低下頭,不敢去看他。
她自知無顏面對他,也不知此刻該以何種態度面對他,默默黯淡了臉色,轉過身,就要關門進屋去。
陸雙看到她這一幅樣子,以為她是做賊心虛,不知怎么的只覺得五臟六腑一陣無名火迅速地躥過頭頂,就要把他灼燒的面目全非。
腦海里那幾個男人的調笑依舊響在耳邊,陸雙只覺得腦海中一根青筋直跳,胸腔一陣炸裂般的灼燒,咬著牙,幾步并作一步地走過去,一把拽過她欲要離去的肩頭,扛起她,就要往自己的住處去。
顧環毓以為陸雙又要如何折辱她,任命地放棄了掙扎,絕望地閉上了眼。
罷了。若是能解了他的恨,他如何痛快,便隨他去吧。
可是陸雙的行為還是超過了她的預想,陸雙扛著她一路回到住處,砰的一腳踹開了門,將她扔在了床上,隨即身子便壓了過來,雙手一伸便要撕扯她的衣服。
顧環毓心中一慌,終于還是忍不住掙扎了起來,“陸雙,你要干什么——”
陸雙充耳不聞,臉色比閻羅王還要可怖,手勁帶著力道撕著她胸前的衣服,撕拉一聲,華麗的錦繡在他手里如同碎布,片片斷裂。
第55章
顧環毓大驚, “陸雙,你干什么?”
然而男人并沒有因為她的這句不痛不癢的質問而停下,他制住了顧環毓抵抗的動作, 甚至嫌她雙手礙事而大手攥在一起將之束在頭頂, 另一只手還在繼續粗暴地扯她的衣襟。
撕拉一聲, 她感到肩頭一涼,有裂帛聲傳來, 聽上去竟有些慘烈。
她曼妙的曲線因為掙扎的動作一覽無余, 肩膀的一側衣服就這樣被扯開, 露出藏在里面玲瓏起伏的線條, 又羞又憤,“陸雙, 你快停手!”
陸雙居高臨下地壓著她, 一言不發, 臉色陰沉的可怕, 勁瘦的腰腹弓起, 如同一只狩獵的獵豹,毫不猶豫地扯開了她的一側肩膀,看到了那個他留下的牙印。
牙印淡了一些,看的出來用傷藥抹過, 但是周圍的一圈變成了深褐色,瞧著有些可怖,還有玉白細長的脖子上那一圈他勒紅了的手印, 平時被她的衣襟遮擋的嚴嚴實實的,此刻卻這樣大刺刺地曝光在了他的眼里。
陸雙眸光微閃, 落在牙印和手印上停頓了片刻,然后便開始撕扯起另一側肩膀, 顧環毓的上衣就這樣在他的手里徹底脫落了下來。
另一側潔白圓潤的肩頭干干凈凈,沒有任何的咬痕,白的晃眼。
陸雙臉色稍緩,松開了手,無聲松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不是她。
女郎的衣衫隨著散落,衣衫上的幽香淡淡飄了出來,還混著身上若有若無的體香。他盯著那一截雪白的肩頭若有若思,視線順著男人的本能飄向了脖頸的更下方,一方石榴紅的抹胸映入眼簾,肌若凝脂,玉山高聳,呼吸細細。
陸雙愣住,直直盯著那個地方不動,下一刻臉頰卻突然一陣痛意傳來,重重的一個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顧環毓雙手重獲自由,甩手便給了陸雙一巴掌,隨即急急抱起殘破不堪的衣服遮住自己,將身子蜷縮起來,朝床頭的墻角縮過去,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獸,羞憤道,“無恥!”
陸雙本能地偏過頭去,過了會,他轉過身,捂著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無恥?”
陸雙本來沒有那種想法的,可是看到她此刻驚恐又憎惡的眼神,一舉一動無不避他如蛇蝎,他突然覺得刺眼非常,胸腔的惱怒直直竄到了頭頂,竟然一氣之下生出了反叛的念頭。
“怎么,不是說好任我處置的嗎,這才哪跟哪,顧大小姐這就受不住了?”陸雙譏諷道,“三年前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沒摸過沒親過,如今倒說起我無恥了?”
顧環毓從出生起便是恪守本分的大家閨秀,做的最離經叛道的事情便是跟一個獵戶私定了終生,并且舉止親密,三年之前除了沒有真刀真槍,她的確和陸雙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這些年她一直忍不住回想這一切,此刻被陸雙舊事重提,只剩下紅的快要滴血的羞恥。
“別說了,不要說了!”
陸雙看她這幅樣子,像是三年前與他經歷的全是不堪的糟粕,仿佛聽到了都要污了她的耳朵,心頭那股子惱火愈演愈烈,他臉色再次陰沉下去,不屑一笑,索性口不擇言起來,偏偏不遂了她的愿。
“怎么?顧大小姐貴人多忘事,這三年里倒是忘了個干凈,難不成你還要守身如玉不成,可是你守得住嗎?”
他手長腳長,伸手就這么一拉,便輕易地將角落里的顧環毓拽了過來,隨即敏捷地翻身一覆,再次壓了上去。
“以前我是獵戶的時候,顧大小姐便看不上我,一心想回去過好日子,如今我已成土匪,今時不同往日,怕不是更要污了顧大小姐的眼。”陸雙捏著她的下頜,令她直視自己的雙眼,冷冷道,“可是如今你別無辦法,還不是要委身在我這個齷齪無恥的土匪手里討生活,任我睡任我磋磨,顧大小姐,你當初一走了之的時候,何曾想過有今日?”
離得近了,顧環毓這才意識到陸雙嘴里濃烈的酒氣,不由得心中一驚。
而他一口一個顧大小姐,嘴里說著冷漠又無情的話,目光卻像是燒著炭火的火舌,一寸一寸地打量著她,那種游移的視線仿佛都帶上了熱度,顧環毓覺得整個身子都被燒了起來。她漲紅了臉,羞愧地閉上了眼。
“陸雙,你非要如此折辱我?”她啞聲道,流下淚來。
可是又能如何,他這樣對她,不這樣對她,就能讓死去的陸父陸母活過來嗎?就能解了他的恨嗎?是她說要任他處置的,相比于陸父陸母的命,她這具身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顧環毓忽然覺得這一切都無足輕重了,她放棄了抵抗,閉上了眼,任由他胡亂作為。
罷了,就這樣吧。
“我折辱你?”陸雙看著她這一幅tຊ無悲無喜任他處置的樣子,眼神陡然變得凌厲起來,咬牙切齒道,“顧環毓,我碰你,就讓你這么難以忍受嗎?你就這么難堪?”
顧環毓錯愕地睜開眼看著他,事到如今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仿佛在陸雙的眼里,她做什么都是錯的。
她茫然不知所措,“……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陸雙俯著身子,定定停在她的上空,盯著她眼角的淚水,俊美的臉因為怒氣而變得微微猙獰,一字一句道,“你給我滾。”
顧環毓推開他,攏著衣裳就要往床下走。走到一半時卻又被身后的人叫住,“站住。”
顧環毓不安地回過身,看向陸雙。
陸雙衣襟散亂,一條長腿曲起,手臂搭在膝蓋上,慵懶又冷酷的一張臉在黑夜里冷厲地瞧著她,“誰準你走了?”
顧環毓怔住。難道不是他剛才讓她滾的嗎?
陸雙道,“這里是土匪窩,全是一群窮兇極惡的男人,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落到了這里會有什么下場,你知道嗎?”
顧環毓心中一驚,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你說我無恥?那是你還沒有見過更無恥的。你現在這個樣子出去,只會成為他們的飯后點心。”陸雙冷笑一聲,“怎么,你現在還要出去嗎?”
他的聲音淡淡的,云淡風輕道,“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留在這里跟我睡,要么出去,任由一群男人踐踏。”
顧環毓默默低下頭去,攥緊了手心。
黑暗中,陸雙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如同蟄伏暌違的野狼。
“顧環毓,你自己選。”
顧環毓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臉上浮現出一抹悲哀,站在原地立了良久,良久后,她轉過身,一步一步默默回到了床上。
陸雙明滅不定的目光跟著她而動,看到她自己主動選擇了回來,冰冷的目光終于緩和了一些,大手慢慢攬上她的腰身,長身俯下,看著她低垂的眼睛,嗤笑一聲,“顧環毓,這可是你自己回來的。”
“從今以后你只能待在我這里,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記住了嗎?”
顧環毓目光黯淡,輕輕點了點頭,“好。”
她已經做好了今夜被陸雙強取的打算,沒想到之后陸雙并沒有做什么,只是吩咐她,“不早了,睡吧。”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錯愕地抬眼看著他。
陸雙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里所想,冷笑道,“怎么?你以為你的這幅身子價值幾何?放心,我對死魚一點興趣也沒有。”
顧環毓移開目光,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默默下了床,“那我去旁邊睡。”
手臂卻被陸雙一把拽住了,冷聲道,“就在這。”
顧環毓別無辦法,只得僵硬地躺在床上,默默蜷縮到了一邊,盡量不碰到陸雙的身體。可是奈何男人手長腳長,床又太小,她發現根本就做不到。
屋里沒有點燭火,只有窗牖透進來的一縷月色,顧環毓環抱住自己,久久盯著墻壁,酒氣淡淡縈繞在周圍,旁邊就躺著陸雙,仿佛能夠感受得到那如芒在背的視線在背后亮著,怎么也睡不著。
陸雙的眼睛始終在黑夜里無聲地睜著,“睡不著?”
顧環毓立刻輕聲道,“沒有。”
身后傳來一聲冷哼,兩人安靜了片刻。
半晌后,他開口問道,“那個你跟著離開的公子呢?”
顧環毓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陸雙嘴里的公子是誰,是三年前的慕容彥。
“與你分別之后,我便與他分開了。”顧環毓輕輕道,還是沒有忍住自己,又輕輕加了一句,“我跟他……沒有關系。”
“為什么分開了,那公子身世不凡,想來必定會給你榮華富貴的生活。”
顧環毓沉默不語。這是她曾經親口對陸雙說過的話,她沒有什么立場反駁。陸雙似乎很在意這一句,他從剛才到現在已經強調好幾遍了,看來自己這句話真的是傷了他的心。
她只能平靜解釋,“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你是大小姐,我是土匪,你跟我更不是一路人。”
顧環毓喃喃失語,不知道該回什么,選擇了閉嘴。
“嫁人了沒?”
“沒有。”顧環毓輕輕道,“這三年里,我一直都在家中。”
她有些悵然,很想問一句陸雙這三年里有沒有找到心愛的女子,可是她不敢去問。自己如今又有什么資格關心他這些呢。
她突然有些酸楚,陸雙可以配得上世間任何一個女子,他可以和任何女子相攜一生,只除了她。
“別再想著騙我。若被我發現你在騙我,我會把那個奸夫找出來,當著你的面一刀一刀剮了他。”陸雙淡淡道,隨即又冷笑了一聲,“不過無所謂,這已經不重要了。”
黑夜中,他的一只手伸了過來,準確無誤地伸到她的脖頸處,輕輕撫摸著那一塊被他咬的牙印,慢慢道,“顧環毓,從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這是你欠我的。”
顧環毓沉默良久,看著眼前黑洞洞的墻壁,良久后,輕輕嗯了一聲。
第56章
旁邊躺著陸雙, 顧環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還是沒睡,就這樣迷迷糊糊地捱了大半夜。
她一直睜著眼睛,保持著側睡的姿勢一動不動, 盯著眼前的墻壁, 不敢回身去看背后的人, 背后無聲無息,只有一陣陣清淺的呼吸聲, 似乎那人是睡得沉了。
顧環毓就這樣捱到了翌日, 從黑夜轉到白天的時候, 她繃緊了一夜的精神終于慢慢松懈下來, 以至于到了清晨的時候,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陸雙不見了。
顧環毓從床上坐起, 慢慢環視了空空蕩蕩的屋里一圈, 視線又不由自主地盯著臺子上那一尊潔白無瑕的白玉觀音。
她慢慢起身, 隨即便有候在外面的丫鬟聽到了動靜, 進來服侍她,伺候她用飯。
顧環毓食不知味,簡單吃了幾口后,再也沒有了胃口。
這里是陸雙的地盤, 誠然如他所說,外面都是些居心叵測的男人,顧環毓不敢出去, 只能待在這個屋子里,這跟軟禁了也沒什么區別。
她一個人站在屋里, 站在白玉觀音下靜靜地看了不知多久。等到快晌午的時候,陸雙回來了。
他進門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還是冷冷淡淡的,沒有絲毫波瀾,“跟我走。”
顧環毓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但是陸雙只是與她對視了一眼,便轉身徑自走了,她想了一下,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的身影又高又挺地走在前面,一如既往的步伐穩健,步子邁的很大,顧環毓拽起裙子,快走了幾步才能堪堪追上了他。
陸雙很快停了下來。顧環毓沒來得及,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背上,感受到了石頭一般的堅硬,她立馬退后一步,輕輕嘶了一聲。
陸雙回過頭來,淡淡斜睨她,那面孔上似乎全是不屑。
那三個昨夜胡謅亂言的土匪此刻被五花大綁綁在了地上,看到陸雙來了之后,立刻哭喊道,“三當家,我知錯了,饒了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
旁邊還有一個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丫鬟,顧環毓認了出來,這是隨著她們一道的,劉氏身邊伺候梳頭的丫鬟。
她有些摸不清楚狀況了,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痛哭流涕的幾個人,又看了一眼面色陰沉的陸雙。
陸雙沒有看她,淡淡道,“昨夜這幾個男人與你的女眷在此行穢亂之事,被人當場抓獲。”
丫鬟哭的淚流不止,看到顧環毓之后狼狽地爬到了她的面前,拽著她的衣裙道,“大小姐,救救我,我是被逼的小姐。”
顧環毓錯愕地看著丫鬟,一時呆住。
一旁的陸雙說完了之后,再也不發一語,只是慢悠悠拔出了背后的劍。
那幾個男人看到陸雙此舉之后,立刻神色大驚,哭的更加大聲起來,“三當家的饒命啊,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陸雙不為所動,淡淡道,“在女人身上作奸犯科,你做了就要敢當。”
“說的好。”
旁邊有一道輕佻聲音傳來,兩道身影慢悠悠地走了過來,是李蔚和季清風。
李蔚顧環毓是見過的,他今天身邊還跟著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季清風淡淡地掃了顧環毓一眼,禮貌性朝她頷了頷首。
“光天化日之下敢強搶民女,真是丟盡了玉驊山的臉,虧你們也干的出來,我平時就是這么教導你們的?”李蔚淡淡道,漫不經心的聲音里卻是說不盡的威壓,“玉驊山第二十條規定,你們全都當做耳旁風了是不是?”
幾個男人聽見李蔚都這么說了,更加慌tຊ了神,“大當家的饒命!”
可是還沒等他說完,那人的喉嚨突然被一陣刺痛貫穿,陸雙毫不猶豫地拔劍劃破了他的喉嚨,男人立刻睜大了眼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顧環毓愣住。
另外兩個男人隨后也接連倒在了地上。陸雙殺的如此的果決,干脆,毫不猶豫。
做完這一切,他收起滴血的劍,淡淡道,“找個地方埋了吧。”
說完之后,他轉頭看向顧環毓。
顧環毓突然感覺心口一陣發冷,全身釘在了原地似的一動不動,只定格著眼睛,有些陌生又恐懼地看著陸雙。
陸雙淡淡問道,“顧大小姐,我的人已經處置完畢,那么你的下人犯了錯,你該怎么處置呢?”
身邊的丫鬟看到此情此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抓著她的裙角泣不成聲,“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都是他們逼我的啊小姐,小姐饒命啊!”
這一聲聲的啼哭終于把顧環毓的神思給拉了回來,她回過神,不由自主道地拂下手,輕輕護住了丫鬟。
這一舉動落在了陸雙眼里,他冷冷一笑,“怎么,顧大小姐想要包庇她?”
顧環毓抬起頭,淡淡道,“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她是被逼無奈。”
“被逼無奈?你怎知她是不是自愿寬衣解帶?”陸雙冷冷道。
顧環毓鼓起勇氣,直視著她,淡淡道,“那你又憑何僅憑一面之詞,就認定了我的丫鬟是那不知檢點之人?春蘭是我看著長大的人,我明白她是怎樣的人。”
陸雙冷冷瞧著她。
若不是看在她的份上,他早就把這些跟在她身邊的人全部殺光了,陸家的人,他一個也不想留下,而此時此刻她卻將他視作眼中釘的人護在身后,與他言之鑿鑿。
恍惚間陸雙覺得胸口又開始陣陣悶痛。
“所以你現在,是為了你身邊的這個人來質問我。”他慢慢道,語氣逐漸變冷。
顧環毓終于放棄與他對視,低垂下眼睛,輕輕道,“我只是覺得這些人犯的錯,不應該歸咎在一個女子身上。”
她不禁想起之前的自己,若不是老天開恩,也許她早就淪為了男人們之間的玩物,過上暗無天日的生活。
陸雙咬牙,恨恨道,“她不知檢點始亂終棄,這種人就該死。”
“若不是被他們逼迫,她如何會成為這樣?難道她不是受害者嗎,為什么還要被你們灌輸這些欲加之罪的罪狀?”顧環毓毫不示弱。
李蔚和季清風面面相覷,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默契地選擇了一聲不吭,默默看著眼前的好戲。
“我今天就是要她的命。”陸雙絲毫不為所動。
“春蘭是有錯,但是她的錯罪不至死。”顧環毓道,“一切歸根結底,都是我管教下人無方,我會回去嚴懲她,或許如果你不解氣,那就讓我和她一道在你手里受罰,這樣可以嗎?”
陸雙冷笑,“顧環毓,你以為你算什么?”
當著別人的面,顧環毓被他這句毫無感情的話弄得很是難堪,她羞愧地低下頭去,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算我求你,不要把對我的恨遷怒到別人身上好嗎?她們是無辜的,你該恨的人是我。”
陸雙簡直要被她氣的兩眼發黑,他沉默了半晌,咬牙道,“好,你好樣的。”
陸雙說完便大步流星的來到她身旁,將她身邊的春蘭一腳狠狠踢開,春蘭身子骨軟弱,哪里受到了這樣的重擊,當即便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上,嘴里哇的一口吐出了血。
顧環毓來不及轉身,便被他一把拽住。他的力氣又大又重,顧環毓猝不及防,被他拽的差點踉蹌起來,跌跌撞撞地跟著他走了。
李蔚和季清風兩個人又面面相覷了起來。
這是什么情況?
但是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們也不好跟過去,只叫人通知顧環毓手下的人把這個倒霉的丫鬟給抬回去,兩人便悠悠地回去處理事務了.
陸雙氣沖沖地一路把顧環毓拽了回去,一腳踹開了門,再次將她摔在了床上。
顧環毓氣還沒有喘勻,便又被陸雙一把掐住了下頜,逼著她直視于他。
“顧環毓,你就非要跟我處處作對,是不是?”
顧環毓一路疾行,此刻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掐住,眼眶早已經發了紅,“陸雙,我們有話好好說,可以嗎?為什么非要用那種方式?”
“哪種方式?”陸雙冷笑道,“笑話。顧環毓,你搞清楚狀況。我如今是土匪,不是圣人。”
顧環毓不由自主又想起陸雙剛才的行為,幾乎是眼睛眨也不眨的就連殺三人。那樣的熟練、毫不猶豫。
她記得三年前,他殺了那個土匪老大,從黑店里把她救出來的時候,一路背著她回來的脊背雖然佯裝鎮定,但她還是感到了一陣陣的顫抖。
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殺人,死亡對他的沖擊太大了,她十分理解,所以選擇了故意忽視不去拆穿。
但是現在呢。
他面色毫不猶豫,動作熟練又狠辣,簡直就像是一個收割生命的閻羅。
他在這三年里究竟經歷了什么?
可是這些顧環毓不能再繼續想了。
因為這所有的始作俑者,改變了他一切的人,不正是她自己嗎?
她越想越復雜,越復雜心里就越愧疚,抬起顫抖的眼睫,憂郁悲哀地看著陸雙,啞聲道,“陸雙……”
陸雙忽然湊近她的臉,鼻子挨著鼻子,直直對視著她的眼睛,似乎要把她此刻的心思看透,“你是不是現在覺得我很可怕?你怕我?”
顧環毓說不出話來。但是她那一雙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陸雙目光緊緊攫著她,勾唇一笑,緩緩道,“無所謂。你怕我或是不怕我,事到如今也只能認了,因為你只能待在我這里,從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
他想,自己這么恨他,就應該把她困在自己的身邊一輩子。
這一輩子,她都休想離開他的掌心。
“你說的沒錯,一切是我欠你的,從今往后我的這條命就是你的。”顧環毓慢慢道,乞求地看著他,“但是陸雙,算我最后求你一次,把母親她們一行人放走,可以嗎?”
“把她們放走,換我一個人在這里,從今以后我會一輩子待在你的身邊,做牛做馬,絕無怨言。”.
慕容彥的大軍緩緩來到了襄陽。
這里曾經是燕王的地盤,燕王盤踞于此已久,成為了當時慕容彥南下的最大阻礙。
半年之前,三千里的里桑爆發了一場持續了三天三夜的大戰,在這一場大戰中,慕容彥大勝,燕王棄城而逃,連帶著襄陽一帶也讓了出來。
這三年里,慕容彥從定北一步一步走到了這里,如今離京城只差寥寥相望。
燕王強征暴斂,所到之處民不聊生,慕容彥來此一路上,下死令不傷城池一民一戶,不僅輕徭薄賦,還抓獲了一大批地方流寇,一舉獲得了民心,所到之處民眾無不夾道歡迎,自愿投軍,定北軍從此越來越龐大。
三年的時間,慕容彥愈發變得喜怒不形于色,一張俊美的臉上幾乎看不出任何的心緒,整個人變得更加干練而詭譎,不動聲色的時候給人無聲的威壓更重。
屬下低下頭,戰戰兢兢將戰報遞給慕容彥。慕容彥接過,一目十行,快速掃了一眼。
燕王曾在這里傭兵十萬有余,雄踞一方,但是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三年里他的人數反而卻不增反降。
燕王掃蕩襄陽一帶,所到之處無不放火屠城、寸草不生,他在襄陽一帶休養生息,本欲長驅直上直搗皇城,但是卻有一個地方始終久攻不下。
就是那玉驊山。
玉驊山是土匪聚集之地,占山為王,像苔蘚一樣頑固難以祛除。這三年里前前后后帶給了燕王很多阻礙,令他無從下手。
據說玉驊山里有一個用兵如神的人,善于排兵布陣,在幾場在和燕王的爭斗中,人數不多的玉驊山甚至能屢屢令人多勢眾的燕王丟兵卸甲、鎩羽而歸。
慕容彥淡淡看了一眼手里的戰報,心里并沒有多大的反應。
他不是燕王。而且在三年前,也正是他親手將這里的土匪盡根拔除。
他很了解這里的土匪,雖然看著盤根錯節很難纏,但是只要抓住要害,還是很容易將其分崩離析。
任何人想要過此地,必須要掃蕩玉驊山。
慕容彥令人在襄陽一帶扎營住寨,一邊令人密切關注著玉驊山的動向,一邊開始布署起作戰計劃。
一群土匪而已,tຊ成不了什么大氣候的。
第57章
如風這幾日一直躲起來養病, 避而不出。
從京城到襄陽,一連顛簸了數月,如風早已體力不支, 又加上那天被山匪襲擊, 顧環毓還沒有意識到, 她卻先她第一眼認出了那個騎在馬背上的男人。
如風看到陸雙之后,心里便一陣不妙。
顧環毓曾經拜托過她替她打探顧家人的消息。如風那個時候剛從虎狼窩里出來, 正是對梅縣那個地方最憎惡的時候, 所以就含含糊糊地拖延了過去, 對內就對顧環毓說他們一切都好。顧環毓逢年過節親手寫的一封封信, 全部被她扣了下來,燒成了灰燼。
如風之所以這么做, 就是打定了主意, 襄陽和京城兩地隔著千里, 顧環毓這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再遇到陸雙。日久經年, 大小姐因為勢單力薄又久居深宅不方便, 久而久之便會信了她的話。
而她對那個男人的思念,隨著時間的流逝,也終究會淡去。
可沒有想到,命運偏又讓他們遇見了。
而那個曾經的獵戶少年, 如今竟成了土匪。
如風見到陸雙之后便大為心虛,本來裝病的身子竟然真的一天不如一天,徹底病了下來, 這幾日她一直躲在丫鬟之中避而不出,試圖轉移視線, 當一個隱形人。
可是她越是擔心,越是來什么。幾天之后, 顧環毓終于召見了她。
大小姐召喚,如風不敢不應,再也不敢再拖著病身子躲起來,磨磨蹭蹭地去到了陸雙那里。
顧環毓坐在桌前沒動,瞧她進來了,一雙丹鳳眼直勾勾地盯著她,一語不發。
如風心里一涼,知道此時此刻再也躲不過去了,立馬跪了下去,“小姐,奴婢知錯了,您聽我解釋!”
“我當初讓你幫忙打聽這里的下落,你就是這么打聽的。”顧環毓淡淡道,聲音帶了些威壓,“如風,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
柳氏死了前后,劉氏沒進門之前,顧環毓一人執掌顧家后院,地位非同小可,府中上下無人敢小看,如風下意識一慌,立馬哭了起來,辯解道,“小姐!奴婢也不想,奴婢實在是覺得小姐在這里受了委屈,為什么還要心心念念著這里不放?奴婢是一心為了小姐啊!這里有什么值得小姐掛念的?他們一群賤民,是死是活又與小姐有什么關系?”
“你住嘴!”顧環毓厲聲道。
如風哭哭啼啼,再也不敢開口。
顧環毓平靜下內心的翻涌,良久后,緩了語氣,繼續道,“如風,我視你為心腹,大事小事都交給你去辦,你卻這樣欺瞞我,什么也不告訴我。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顧環毓一想到陸家生死不明的時候,她還在京城一無所覺地過著她的平靜日子,她就覺得心如刀絞。
至少是好是壞,她都應該了解。這樣也算是與陸家同進退了。
可是所有的人都在瞞著她。如今她亦成為了陸雙心里最憎惡的人。
她想到這幾天與陸雙的相處,她好言軟語,極盡卑微,用盡了諸多方式,放下了所有身段,都不能讓他態度軟和下去。
他是這樣的恨她。
顧環毓突然感到一陣從心而外的無能為力,她疲憊的擺了擺手,苦笑道,“如風,你是唯一在梅縣和我存活下來的人,是我身邊僅剩的老人,我憐你、信賴你,不愿虧待你半分,然而你卻一次次地騙我。”
“我是用不得你了,你以后就跟在母親的身邊吧,你我主仆情誼已盡。”
如風聽到顧環毓這一番話,如遭雷擊,立刻又哭了起來,“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會了!求小姐別不要奴婢!奴婢錯了!奴婢知錯了!”
可是她再怎么哭喊,也不能挽回顧環毓那一顆失望的心了。第一次,她為了保命,將顧環毓出賣給了慕容彥,而這一次,她又是為了自己,傷了小姐的心。
顧環毓揮了揮手,心如鐵石,讓她退下。
“母親明日會動身離開此地,你就隨她一道走吧。”她不再看她。
如風跪在地上不肯走,聞言停止了哭喊,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一雙哭紅了的眼看著顧環毓,“……那小姐你呢?”
顧環毓面色平靜,淡淡道,“我……留在這里。”
如風大驚,“留在這里?這怎么行!小姐不可啊!”
她立馬想到那個獵戶,焦急道,“是不是那個獵戶?是不是他逼迫小姐留下的,過了這么多年,他竟還沒死心!小姐你絕不能跟他留在這里啊!小姐!”
“與他無關。”顧環毓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如風模糊的視線里,顧環毓低垂下眼,側臉柔和,竟有一種悲哀又溫和的力量,美的令人失神,仿佛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如風怔住了,過了好一會才緩了過來,痛惜道,“小姐難道還愿意跟了他?以前他是獵戶倒罷了,畢竟還算是個正經人家,可現在他成了土匪,連戶籍都捏在官府的手里,是他自輕自賤淪為了土匪,如今竟還想抓著小姐不放!小姐你怎么能跟了這種人!小姐,你醒醒啊!”
顧環毓心中泛起淡淡苦笑。
如風說的這些,她何嘗不知。
只是這是她欠下的債。欠的債,就該還的。
若不是她把自己押在這里,陸雙如何能夠松口放了她們一行人?說不定早已殺之而后快。
畢竟他是那樣的恨她,恨她們一家。
所以趁著陸雙還沒改主意,她需要今早送走劉氏她們,越快越好。劉氏肚子里還有著父親的骨肉,父親如今在京城朝不保夕,說不定劉氏肚子里的以后就是顧家最好的血脈了。她雖不喜父親,可是劉氏是無辜的,她一個亂世之中的弱女子,被劫到了這里本就心神不寧,如何還能安心養胎?
顧環毓能力有限,她只能盡力做到如此地步了。
她無意再與如風糾纏下去,只輕輕道,“如風,如果你還念我最后一點情分,就什么也不要再問,明日就跟著夫人啟程,從今以后你就好好照顧夫人,保她母子平安。”
如風心中大慟,知道小姐此言一出,她是再也勸不住小姐了。從小到大的主仆情誼令她淚如雨下,她跪下頭去,沉默了良久,最后緩緩朝顧環毓磕了一個頭,“小姐,珍重。”
“小姐放心,有奴婢在一日,必定以命守護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如風啞聲道,“就當是全了小姐這么多年對奴婢的照顧,奴婢再也不能照顧小姐了,小姐你要保重自己,奴婢會日日向菩薩祈福,祈福小姐平安無事。小姐,奴婢……走了。”
如風這番話,顧環毓也跟著眼眶微紅,她最后又抬眼看了如風一眼,嘴角一彎,終于還是緩緩對她扯出了一抹笑,令她離去。
如風始終哭著,一步三回頭,終于還是戀戀不舍地離去了。兩人都知道此去或許已成永別。
如風一走,屋里又剩下了顧環毓一人。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顧環毓久久看著眼前的觀音像。此時此刻,她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陸雙白天都不在這里,臨近傍晚才會回來。他好像每天都很忙的樣子。
江山大亂,流民遍地,就算是玉驊山也不得清閑。白日里他練兵、收攏流民、安排大大小小的事宜,她雖然輕易不出門,也知道玉驊山里到處都是土匪和收納的流民。
都是男人。
她不知道陸雙收納這么多流民是要干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的話,就只能待在陸雙的地帶之內,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玉驊山里很多人,非常多,而支撐這么龐大的數量用以吃穿用度的資金,作為土匪,他們只能去搶。
顧環毓一想到這個,便又忍不住想起三年前那觸目驚心的往事。土匪在她的印象之中,永遠都是窮兇極惡的模樣。她沒想到有一天,陸雙會以這種面目與她重逢。
如今看陸雙對她的這個態度,她已經不再有任何的期待了。當下唯一要緊的就是把母親她們盡快送走。至于她,就像他說的一樣,她以后就跟在他的身邊,任由他處置吧.
“陸雙要把那群人放了。”季清風緩緩道。
李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隨他去吧。這群人原本我也不打算讓她們長留在此,白費我們的錢,還費糧食。既然如此,扣了他們的金銀寶物,也不算我們吃虧。”
季清風點了點頭,表示認同。雖然比起其他的土匪而言他們算是清流,但是土匪就是土匪,道德感本來就不太高。兩個人都沒覺得有什么,甚至覺得天經tຊ地義。
只是季清風又好奇地問李蔚,“你覺得陸雙心里是怎么想的?”
自從那一天看到了陸雙和顧環毓爭吵之后,季清風不由得心里納悶起來。
若說陸雙恨這個女子吧,感覺對她也不錯,不僅命令上下人不準輕舉妄動,還特意派去丫鬟服侍她,甚至還愿意為了她放走她們。
若他不恨吧,他對她的惡劣態度也不是假的。
李蔚卻像是看透了這一切一樣,反問季清風,“你覺得呢?”
季清風怎么會懂,他只是一個不懂感情的算賬機器罷了。
李蔚見季清風說不出話來,一幅很苦惱的樣子,嘲笑又可憐地看了他一眼,挽尊道,“連你都看不懂,我又上哪去懂?不過罷了,只要他不鬧事,不做什么極端的事,我們就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他的都隨他去吧。反而我這里有一件更要緊的事。”
季清風神色肅穆起來,“你說。”
“燕王走了,又來了一個什么定北王。此人是正宗皇室皇子,其他的還不知什么路數。但是從他大敗燕王來看,此人絕非燕王那等庸碌之輩。”
與燕王交戰了三年,深知的季清風贊同的點了點頭,“這個定北王與燕王確實不同,聽說他一路從定北打到了襄陽,一路上秋毫不犯,廣集民心,無數民眾競相歡迎,這幾日因為有他到了襄陽,大部分流民已經涌到了他那里,反而我們這里的人數驟減,我聽說底下也有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投靠于他。此等人物,必是將來大敵。”
李蔚道,“他若想要南下,必定與我們對上,將來必有一戰。雖說三年時間玉驊山擴張了不少,但是比起定北王的兵力來,還是太不夠看。并且還不知道這個定北王,對我們到底是什么態度。”
季清風點頭,道,“陸雙這幾天也在加緊操練了。無論怎么樣,先未雨綢繆著,派人勤去探查,他若來戰,我們也得有一戰之力。”
·
慕容彥沉凝著一張臉,靜坐在案前看著奏折。
門外有聲音通傳,一道柔軟的女音傳了過來,過了一會,簾子被掀開,一道嬌柔的身影出現在了帳內。
貴婦人看了一眼端坐在案前的男人,粉面一紅,緩步端著白瓷玉碗,朝他走了過來。
她將玉碗輕置案前,溫聲道,“殿下,不要過于操勞,您要保重身體。”
說話的女子面容溫婉,舉止雍容。她是定北高將軍的愛女,如今也是慕容彥的王妃。
三年之前,慕容彥趕到定北,為了與高將軍之間的盟約更為堅固,他娶了他的愛女,作為他的正妃。
夫妻就這樣過了三載,王妃對他愛慕有佳,甚至不顧危險也要隨他從軍。至少在外人眼里看來,兩人算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慕容彥放下奏折,嘴角自然的揚起一抹微笑,溫和地看著高氏女,“有勞王妃了。”
高氏女看著他柔和俊美的眉眼,抿唇羞澀地笑了一笑,低垂下眼睛,臉又紅了些,小女兒一樣不敢再去看他,欲語還休。
見到慕容彥的第一眼,高氏女就深深愛上了他。
畢竟他是如此的俊美、溫雅、舉止有禮,而且有勇有謀。
三年里,她隨他東征西戰,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從定北走到了這里,手里的版圖越來越大。她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直入京城,成為九五之尊上的天子。
而她將會是陪伴在他身邊的,最尊貴的、也是唯一的女人。
高氏在慕容彥面前站了很久,有的沒的交談了幾句,見他神色淡淡的,似是有些疲倦的樣子,她想維持賢妻良母的樣子,不好太過于打擾他,又溫聲叮囑了他幾句,便悠悠地起身告退。
高氏的嘴角翹著,仿佛還沉浸在慕容彥剛才春風拂面的微笑之中回不過神來,直到掀開了簾子,看到一道立在外面的孱弱嬌柔的身影時,她笑著的面孔陡然冷了下來。
“誰準你過來的?”她冷冷道。
素枝忙躬身行禮,弱弱道。“……參見王妃。”
高氏從上到下的打量了她一眼,看她這幅不勝嬌憐的姿態,臉色越來越難看。
三年之前,慕容彥來到了定北,高氏便對他一見傾心,只是那時慕容彥的身邊卻已經有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據說曾經是揚州瘦馬,色藝雙絕,慕容彥對她很是喜愛。
先入為主,既然這個女子已經在慕容彥身邊,高氏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假裝寬宏大度,在兩人大婚之后,給了素枝一個侍妾的位分。
好在這女子還算乖順,讓她省了很大的力。一個月中,慕容彥只偶爾留在她那里一兩次,平時大多時間都在書房里歇著,除此之外再沒有旁的鶯鶯燕燕。
這讓高氏心中又有了信心。她相信自己才會是陪著慕容彥到最后的女子。
高氏褪去了在慕容彥身邊的雍容溫和,柳眉橫豎起來,變得劍拔弩張,“站在這里干什么?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姬妾,本就不應跟著殿下來戰場,還不快給我滾回去,丟人現眼的東西!”
慕容彥聽到了簾子外面的動靜,眉目顯出一抹不耐煩的厭色。
他假裝什么也沒有聽到,放下狼毫,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剛才面對高氏時的那一副溫和笑意慢慢沉了下來,成為了原來的冰冷。
過了一會,聲音漸漸小了。
兩個女人遠去了。
又過了一會,又有人在帳外通稟,隨即掀簾進來了。是他的貼身侍衛衛林。
衛林單膝跪地,恭敬道,“殿下。”
慕容彥閉眼,冷聲道,“讓你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玉驊山易守難攻。地勢十分險要,確實是難得的天塹。”
“撿重點。”
衛林停了停,忙又道,“經過之前與燕王的對峙,他們已經吞并了燕王的幾萬兵馬,如今人數還在驟增。”
“玉驊山。”慕容彥冷哼,“他們依附于山,也只能待在山上。這確實是他們的優勢,但也是他們的致命點。”
“殿下有什么好辦法嗎?”
慕容彥沒有回答,但是他心里早就已經想到了對策。這些山匪本來在他的眼里就無足輕重。
衛林低頭,欲言又止,“殿下……還有一事。”
“何事?”
“駐扎在玉驊山附近的探子來報,幾日之前一隊人馬被玉驊山擄走,殿下絕對想不到他們是何人。”
慕容彥淡淡看著他。
衛林不敢賣關子,繼續道,“他們是顧家,顧侍郎的人。”
慕容彥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姓氏了,不由得微微怔住。
第58章
衛林看了看慕容彥的臉色, 繼續道,“而且據探子來報,馬車里有一位夫人, 還有一位小姐, 屬下斗膽猜測, 那一位小姐該不會是顧大小姐吧?”
慕容彥神色微動。
他已經三年沒有聽到過顧環毓的名字了。
這三年里,三足鼎立, 爾虞我詐, 他沙場點兵夙興夜寐, 一路披荊斬棘, 一切都是為了直搗皇城坐上那把龍椅。偶爾帳內商議完戰事部署后,他一個人站在帳外, 望著天上的寒月,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 會想起那一道嬌柔的身影。
他們在梅縣度過了一段非常輕松的時光。那個時候有她紅袖添香, 也沒有后來的戰亂, 日子也算平靜。
慕容彥想來,那段時間竟然算是他這一生中最為平靜的日子了。
后來兩人分開,她久居京城,他也在定北娶了王妃, 很多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起顧環毓。
如果三年前她不離開他身邊的話,那么這個王妃之位或許就是她的。
她是他唯一抓不住的東西, 他曾經數次以為對她勢在必得,可是她總有機會一次次逃開他的手掌心。這樣的分分合合, 反而讓他生出了那一分求而不得的執念出來。
如今過去了三年。不知她過得如何。
慕容彥忽然覺得麻木的內心又生出了幾分興致,嘴角微微翹起, 展出一個與他平時虛與委蛇的笑容完全不一樣的笑意出來,格外的舒展。
“把幾位將軍請過來。”.
陸雙當天夜里沒有回來。
顧環毓忐忑地在屋里等了他一晚上,然而他根本就沒有回來,顧環毓不由得長松了一口氣,到了第二天,她早早起身,隨著季清風一起,送劉氏一行人下山。
劉氏哭著與她分別,說什么也想要把她一起帶走,護衛們義憤填膺,但是看到周圍一群土匪虎視眈眈的眼神之后,又紛紛無奈地低下頭去,劉氏一直在哭,知道顧環毓為了送她們離tຊ開肯定做出了很大的犧牲,這讓她于心何忍?
也不知道如風回去之后跟劉氏說了什么,劉氏并沒有強烈的非要帶她走的意志,只是那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舍和愧疚。
顧環毓卻表現的很大度,微笑著叮囑她務必照顧好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催促一行人趕緊下山。
如風面色復雜愧疚,攙扶著一步三回頭的劉氏,將劉氏帶進了馬車里,自己臨上馬車之前,她回頭深深地最后看著一眼顧環毓。
顧環毓對她笑了笑。
如風眼中含淚,再次朝顧環毓跪下,深深磕了一個頭,起身擦了擦眼淚,隨之上了馬車。一行人就這樣在顧環毓的注視下下了山。
這一切,陸雙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顧環毓以為是他不喜顧家人,根本懶得過來參與這種場合,也沒有在意,如今送走了顧家人就是萬幸,心中的大石也算是終于落了地。顧環毓獨自站在山坡上,眺望著離去的一行人,直至他們再也不見。
她目光憂郁,思緒萬千,一個人靜靜站在山坡上好一會,風輕輕吹起她的發絲和衣角,恍若洛水神女。
她安靜了片刻,正準備轉身離去時,消失了一整天的陸雙卻突然出現了。他的身邊還帶著一名女郎。兩人似乎一路上邊走邊說聊著什么,女郎嬌俏的笑聲銀鈴一般悅耳,陸雙則是沉默不語,無聲地陪伴在女郎身邊,臉色瞧上去倒還不錯。只是抬起頭看到了顧環毓的一瞬間,他黑眸一定,還算溫和的臉色立刻又成了原本冰冷不悅的模樣,瞧著有些懾人。
顧環毓看到他如此快速又明顯的轉變,面色一暗,快速垂下眸,側過了頭去,卻又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向了他身邊的女郎。
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熟悉之感。
顧環毓望著許圓圓,許圓圓也住了嘴,睜著杏仁一般的眼睛看著顧環毓。
“……遠房表妹?”許圓圓喃喃道,隨即又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似的,一張臉也如同陸雙一般迅速沉了下去,有些不善地看著她。
許圓圓是在一年前遇到陸雙的。三年動蕩之間,梅縣經歷了一場場的兵亂,許圓圓在梅縣顛沛流離,家里的哥哥弟弟被燕王的人抓去充了壯丁,戰死在了沙場,最后只剩下了許圓圓和她的母親。
許圓圓幼年喪父,和母親以及兩個兄弟相依為命,兩個兄弟戰死之后,母親悲痛欲絕,過了不久也郁郁而終,撒手人寰。
許圓圓再也無處可去,最后也成了流民中的一員,陰差陽錯之下來到了玉驊山,竟然在這里發現了陸雙。
在這種亂世之中還能再見到故人,許圓圓看到久別重逢的陸雙之后,當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著他緊緊不撒手。
之后她被陸雙安置在了玉驊山,不再過之前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許圓圓過上了溫飽平安的生活,但是久而久之,她也開始不喜歡周圍全是男人的玉驊山。除了陸雙之外,山里的人她一個也不喜歡,所以許圓圓沒事就一個人下山去,消失一段時間。
但是沒想到再回來,她遇見了一個更加意想不到的人。
許圓圓經歷了親人雙亡,后來又與流民為伍,餓得時候啃樹皮抓老鼠的日子都有過,經歷過大悲大落之后,心境早已改變,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與陸雙相處了一年,兩人又境遇相同,她對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早已視陸雙如兄如友,悲他所悲,痛他所痛。
陸雙家人慘死之后,許圓圓就知道了街上瘋傳的流言,她知道陸家的飛來橫禍都是拜那個救下來的高門貴女所賜,她曾經與那個貴女有過一面之緣,第一次上山去找陸雙的時候,她還自稱是陸雙的遠房表妹。
許圓圓盯著眼前的顧環毓,臉色難看起來,轉頭又看了一眼默不作聲也在盯著她的陸雙,氣急道,“阿雙,她怎么在這里!”
顧環毓茫然不知所措,怔怔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
陸雙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
“阿雙!就是她!是她害了阿叔阿嬸,這種恩將仇報的女人你還留著做什么!”許圓圓氣憤道,顯然是不準備放顧環毓就這樣離開,她的反應甚至比剛見到顧環毓的陸雙還要大,瞪著顧環毓恨恨道,“阿雙的阿叔阿嬸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她們好心好意地收留你,最后卻被你給害死,你怎么還好意思出現在這里!你難道不感覺良心不安嗎!”
顧環毓默默站在原地,垂下了頭,這些天她已經道了太多次的歉,她真的累了。她現在已經什么也不想說不想做了。
反正母親她們已經走了,她人從今往后就留在這里,還要聽一輩子的指責,少這一次不應又能如何呢?
陸雙看著顧環毓一幅心灰意冷的樣子,好似對任何事都再無了念想,忽然間心間不安了起來,立刻開口冷斥道,“閉嘴。”
許圓圓聽話的住了嘴,但是看向顧環毓的目光還是惡狠狠的。
陸雙蹙著眉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眼顧環毓低垂的臉色,再一次開口道,“你先回去。”
這次的聲調是連他都沒有意識到的和緩。
顧環毓點了點頭,行了一禮,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告退了。
許圓圓惡狠狠地盯著女郎遠去的背影,一回頭便看見旁邊的陸雙沉默著,也是在若有所思地盯著顧環毓離去的方向,不禁氣憤道,“阿雙,你到底怎么想的?這種人你竟還留著?”
陸雙一怔,似才從剛才的沉思中回過神來,怔忪的神色又恢復成了一貫的冷靜,他淡淡道,“那件事事出蹊蹺,不能一言概之。”
許圓圓大驚,關于那件事他們之間全部默契的絕口不提,沒想到這是他第一次向她主動提起那段過往,她見他手指一動,從懷里緩緩掏出了個精美的玉白玉佩出來,疑惑問道,“阿雙,這是你的?”
陸雙只是看著掌心中的玉佩,目光沉凝,沒有說話。
在那一群顧家雇傭的山匪上山滅口之前,爹娘就已經死了。
他趕到的時候,爹娘已經咽了氣,而他們的尸體尚還溫熱,周圍沒有任何打斗的跡象,而他也只在附近找到了這一塊玉佩。
爹和娘的傷口都是一道劍傷,都是被兇手一劍穿心而死,精準又干脆,兇手必定身手不凡。
所以,這一切都表明在山匪之前,還有一群人上了山,他們用劍殺害了爹娘,并且隱去了所有蹤跡逃之夭夭。
這塊玉佩他至今保留著,或許這就是當年殺害爹娘的唯一的線索。
陸雙面沉如水,將玉佩緩緩包了起來,手掌緊握,露出肉皮下白色的指骨。終有一日,他一定會親手找到真兇,將其挫骨揚灰,千刀萬剮.
劉氏自己也沒想到,她們當天離開了玉驊山,竟又被慕容彥的定北軍扣了下來。
慕容彥當夜親自過去,與劉氏一行人在帳中不知密談了什么,出來后,他便下令往玉驊山駐扎再近二十里。
玉驊山最近的流民數量突然暴漲。
第一天,數百流民瘋狂涌入。
第二日,兩倍的流民涌進了玉驊山。
而到了第七日,竟是足足十倍有余。
流水一般的流民涌入了玉驊山,很快糧食和水源迅速地枯竭了下去,玉驊山開始自顧不暇起來。然而這不是最要緊的。
人員的迅速膨脹,讓管理難度加大了不止一個點。每天都會有數不勝數的滋事斗毆、打架、亂戰出現,季清風可謂是焦頭爛額。
不知是誰竟然不小心放了一把火,將西邊一片山林化為了灰燼,眾人合力好不容易撲滅,烏煙滾滾,隨之而來的則是慕容彥的人馬已經兵臨山下,他們在方圓十里之外安營扎寨,將玉驊山團團圍住,形成夾擊之勢。
傍晚時分,一支夾著書信的流箭射了過來,被玉驊山的人截獲。
信里簡明扼要,只寫了一行字:交出顧女,否則三日后必攻之。
第59章
劉氏一行人剛出了玉驊山, 又入了定北軍的地盤。
劉氏沒了顧環毓,就沒了主心骨,以為離開了玉驊山便是逃出生天, 只吩咐眾人一路趕緊去了襄陽才是正理, 沒想到剛下玉驊山, 竟又撞上了慕容彥的大軍。
她一個婦道人家,根本不懂外面的戰亂局勢, 也不知道定北軍tຊ是何許人也, 一行人被定北軍扣下, 戰戰兢兢, 不知道如何是好,護衛們全被扣住, 而劉氏隨著身邊的丫鬟候在帳中, 看到掀開帳子進來的慕容彥的時候, 她趕緊起身跪拜, 連連行禮。
一旁扶著劉氏跪下的如風看到進來的人影后, 心里一驚,也跟著跪了下去,不敢抬頭。
慕容彥淡笑,“夫人身懷六甲, 不必行禮。”
劉氏是不認識慕容彥的,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當今的九皇子,不對, 不是當今了,先帝已經去了,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惠王的天下。
“我知夫人從京城遠道而來,夫人放心, 我會派一支隊伍送夫人抵達襄陽,夫人不必擔憂。”
劉氏沒想到這個人說話這么客氣,聽得云里霧里,忍不住抬起頭看慕容彥。
眼見眼前的是一位俊美無雙的貴公子,她一時有些愣住。
如風小聲道,“夫人,這位是……九皇子殿下。”
劉氏大震,一陣緊張之下,當即又要跪下去給慕容彥行禮,慕容彥擺了擺手,面色溫和,淡淡笑著,不動聲色地瞥了劉氏旁邊的如風一眼,“我與貴府長女素有故交,舉手之勞而已,夫人不必言謝。”
劉氏雖然不認識慕容彥,但是對于他與顧環毓之間的淵源還是了解的,當初顧環毓山匪一事鬧得全京城沸沸揚揚,壞了名聲不說,連帶著顧家也成了笑話。不過要不是顧家如此,她一個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兒也嫁不到顧家做續弦。
當時慕容彥與顧環毓之間傳得有鼻子有眼,因為此事,顧環毓三年之內都無人敢來提親。好在不久之后先皇病逝,三王爭天下,京城人人自危,無人再有心思將此事當做談資。
她一時有些愣愣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便又聽慕容彥道,“我知夫人心中郁結,夫人放心,我定會將顧大小姐奪回來。”
劉氏不知道那些謠傳正是眼前這個九皇子本人蓄意傳播的,只是覺得又羞又愧,一味感到給他帶來了麻煩,強笑道,“這怎么好勞煩殿下!不過殿下若是真的能出手救小女于水火,臣妾必感激不盡!”
慕容彥笑了笑,命人送劉氏去休息,最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如風一眼,令她留下。
“你的小姐在那里什么情況,一一說來。”
三年不見,慕容彥整個人變得更為凌厲逼人,三年前如風便對他心有戚戚,如今更是不敢直視。簡單地將探親路上被玉驊山的人劫一事說了說。
“為何你們都放出來了,單單留下了一個她?是何人要留她?”
如風不敢不回答,差點就將陸雙這個人名脫口而出,但又想起顧環毓那雙失望的眼,她咽了咽,含糊道,“我與小姐分別多日,并無在一起,但小姐素有美色,又怎么好說呢,殿下,看在與小姐以前的情分上,請您一定要救回小姐!”
慕容彥心中有了計較,顧環毓如此天資國色,確實會是男人們覬覦的對象。他面色不顯,只淡淡道,“把你在玉驊山看到的所見所聞,仔仔細細說來我聽。”.
慕容彥并沒有親去,而是令手下的楚將軍領了一隊兵馬,剿滅玉驊山。
他令手下人將大部分流民全部趕往了玉驊山,又令楚將軍手下的人混入流民之中,時不時制造出一些混亂。
不出所料,玉驊山很快便自亂陣腳,趁著玉驊山焦頭爛額之際,楚將軍的人再時不時趁亂燒上幾把大火,玉驊山無奈之下一撥一波的人逃下山去,然后便埋伏在山下的定北軍迅速剿滅。
“山下有定北軍虎視眈眈,他們不敢上山,我們的人也不敢下山,照這樣一個月下去,也會被活生生困死在這里。”李蔚緩緩分析道。
眾人皆是深色沉重起來。
他們兵力有限,而定北軍足足有十萬之眾,這個時候就算下山與之戰斗,根本也是以卵擊石。
之前與燕王交戰的經驗全部落了空,他們沒想到這位定北王才是真正的不好對付,甚至他都沒有出手,便令他們自相殘殺起來。
三日之后,玉驊山作出對策,不再收流民,那些被拒之的流民情緒激動,竟然開始大范圍的暴亂起來,甚至玉驊山為了排查山上混在流民之中的奸細,每個人都深陷在了懷疑的疑云之中,開始互相懷疑,甚至狗咬狗起來。
照這樣下去,不須別人出手,他們自己都能分崩離析。
慕容彥之前每攻下一座城池,便令人勿要傷害民眾,優待戰俘,秋毫不犯,只為了博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名聲,但是面對玉驊山這一群土匪,他根本沒有必要再偽裝了,就算殺了他們全部人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他若取下玉驊山,必定殺光這里的人。
“陸雙,你覺得呢?”李蔚問陸雙。
陸雙坐在最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語,但是他的神色很認真,看得出來他這次是聽了下去,那是一種跟平時漫不經心相悖的,一種難得正色的認真,甚至如果有人再觀察的仔細一些,就會發現他眼底的那一抹緩緩升起的暗色。
無論是燕王還是旁人,陸雙一直以來都應對的太順了,這是第一次,他有了一種終于認真起來了的感覺。
這個定北王,他有一種預感,迄今為止,這位才是他至今為止真正的對手。
“看來他跟燕王的態度一樣,也是非我們不取了。”季清風嚴肅道。
李蔚聳了聳肩,嘆了一口氣,又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似的,又道,“不過,這位定北王還提了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季清風問。
“這個要求,跟留在這里的那個大小姐有關。”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陸雙在這時猛地抬起了眼.
顧環毓這幾天感覺到玉驊山上下人心惶惶。
雖然她一直都待在陸雙這里,沒有和外面的任何人有交集,但是她還是敏感地從各種細節中察覺了出來。
昨天玉驊山遠遠一旁突然起了一場大火,眾人紛紛滅火,她待在屋子里聽到從早到晚都沒有散下去的動靜,人人的聲音里都帶著慌亂。
這幾天又有陸陸續續的大動靜響徹在周圍,她惴惴不安,更加不敢離開這個院子半步。
而陸雙自打那次爭吵之后,也再也沒有回來過。
每日從早到晚,就只有顧環毓一個人,待在這個孤寂的院子里。一日三餐有人會送到門外,然后便匆匆走開,一句話也不與她交流。
顧環毓忽然覺得一種巨大的孤單感撲面而來,母親走了,顧家的人都走了,沒有一個來陪她,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這里蹉跎下去,不知歸處。
陸雙不在,這個院子成了她一個人的,顧環毓有的時候忍不住了,會在院子里走上一走。
陸雙的院子很大,但是很偏僻,周圍沒有一戶人家,他自己獨居一隅,很清靜安全,但是這也加速了顧環毓的孤獨。
有的時候天氣好,顧環毓會在院子里蹲下身,看著無意間從縫隙里生長出來的花花草草發呆,或許傍晚時分,她就靜靜坐在門外,仰頭望著云卷云舒。
實在難得的是,陸雙的茅草屋后面百步之外竟然有一處泉眼,泉水冒著熱氣,池邊放著一些陸雙雜七雜八的東西,像是他平日沐浴的地方。
這好像是顧環毓來到這里幾日之后,唯一教她驚喜的一點了。
劉氏走了,玉驊山把她們的值錢的東西全部扣了下來,最后還大發慈悲地把顧環毓攜帶的兩箱所用之物抬到了陸雙的院子里,所以顧環毓在這方面是不愁的。
反正陸雙不在,顧環毓趁著一個傍晚,沒有忍住,悄悄地下了水。
她是個愛潔的人,自從來了玉驊山之后,每日過得提心吊膽,哪里顧得上別的,今日才終于是好好洗上一洗。整個人泡在了溫暖的池水中,顧環毓閉上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蟲鳴陣陣,落葉簌簌,顧環毓浸在溫泉中,仰頭望著漸漸升起一點繁星的天色,從此之后她便要過上這種深山野林的生活了。
不過換一個角度看,這樣其實也挺好的,在兵荒馬亂的年代,這樣的與世無爭何其難得。
顧環毓自嘲地勸解自己,將整個身子泡在了水里。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驚得顧環毓從水里冒了出來,嘩啦一聲聲響,那人的腳步聲似乎是停頓了一下,循聲快步走了過來。
顧環毓心tຊ里一慌,忙不迭就要去伸手拿池邊的衣裳,可是那人速度明顯比她更快,她只來得及捂住自己,陸雙便幾步急匆匆沖了過來。
顧環毓無可奈何,只得將身子往水中更加縮了一縮,掩住自己。
氤氳的霧氣里,女郎環抱自身,正在驚疑不定地盯著自己,陸雙看到這一幕,不禁愣了一下,停在了原地,還帶著憤怒的臉色立刻褪了下去,罕見地多了幾分怔忪。
他想起曾經那個折磨了自己很久的夢,此情此景,竟然和那個夢不謀而合。
陸雙楞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很快,他的臉色重新掛上了不好看,再次氣勢洶洶朝她而來。
顧環毓嚇得忙更加縮了下去,“你等一等——”
陸雙恍若未聞,快步走到她身邊,半跪在了溫泉池邊,將她慌亂躲避的一張臉扳了過來,抬高她的下巴,示意她看向自己。
“顧環毓,定北王是誰?你可認識?”
顧環毓沒有想到陸雙竟然不退反進,又羞又急地緊緊環住自己,下意識靠著池壁,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什么,只急急哀求道,“陸雙,我現在不方便,可否容我先穿件衣裳……”
第60章
陸雙聽到她這句話,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池水上。
顧環毓立刻更加捂住胸口,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緊張不安地看著他。
陸雙蹙起眉頭, 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過了會, 他的嘴角緩緩翹起, 竟然帶了一點邪魅和惡意的味道。
他動了動唇,似乎是想要說什么, 但是看到顧環毓那雙快要淚光盈盈的眼睛, 想說的話終于又吞了回去, 似乎是覺得沒趣, 他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慢悠悠背過了身去。
顧環毓見他背過身一動未動, 知道他這是留給她穿衣裳的時間, 當下也顧不得羞了, 立刻從水里站起身, 拿起旁邊的干衣裳便一件一件套起來,一雙濕漉漉的玉足從水中踏出,衣裳套的飛快,但是一雙繡鞋和羅襪都在陸雙腳邊, 猶豫著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拿。
正在她猶豫的當口,陸雙轉過身, 目光重新落向她,緩緩地往下, 順著她嚴嚴實實的衣裳一路看下去,落到她露在外面雪白的一雙玉足上。
顧環毓趕緊用衣裙遮住, 一張小臉飛紅。
陸雙似笑非笑,又冷哼了一聲,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朝她一躬,長臂曲起,將她單臂打橫抱了起來。
走了幾步,又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他彎下腰,另一只手撿起地上的繡鞋,就這么抱著她慢慢往屋里走。
顧環毓身形不穩,當下第一個反應便是伸臂摟住了陸雙的脖子,以防止自己掉下來,穩住了自己之后,又反應到兩人現在的舉止太過于親密,她又慢慢將手從他的脖頸處松了下來,悄悄將臉偏向一側,不去看他。
陸雙穩穩地抱著她,一路回了屋,將她放在了榻上。
她濕漉漉的頭發貼在他的身上,泛起一陣洇濕。顧環毓不敢看他的臉,只能盯著他胸口衣襟處的一片水漬。
“定北王是誰?”
顧環毓這才聽清楚了他的問題,怔了怔,立刻想到了慕容彥那一張昳麗又無情的臉。
如果提起慕容彥,勢必又要在他面前提起梅縣,揭開他的傷疤,她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最終她還是垂下眼,選擇了慢吞吞道,“他……他就是三年前,在梅縣想要帶走我的那個公子。”
面前的陸雙無聲無息,但是氣場一下子沉了下去。
“是嗎?”過了片刻,他冷聲道。
“陸雙,你怎么突然問起了他?”
陸雙緩緩勾起了嘴角,冷笑道,“我倒是誰,原來是他。當初他便緊抓你不放,過去了這么久,他竟還對你念念不忘,不顧一切要奪回你。顧環毓,你老實告訴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關系?”
顧環毓心中一驚。慕容彥?慕容彥現在在此地?明明已經三年沒有再見的人,怎么突然來到了這里?
等等,他會不會正巧抓到了下山的母親一行人?想到這里,她不禁慌亂了起來。
陸雙將她一切神色看在眼里,見她如此,還以為是被他戳中了心事而慌張失措,他臉色愈加難看下去,長身俯下,湊近她的臉,冷冷盯著她的眼睛,“怎么?你心虛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說的嗎?他的大軍此刻就在玉驊山下,揚言只要將你獻出,他便放過玉驊山,嘖,真是好一番情意。”陸雙譏諷道,“看來在我不知道的這幾年,你跟他暗通款曲,倒是親密的很,怎么?你現在是不是恨不得立刻離開這里,讓他救你于水火之中?就像三年前一樣,嗯?”
顧環毓大驚,萬萬沒想到慕容彥會這樣說。
這個居心叵測的男人!
這很明顯又是一場死局。
如果玉驊山交出了她,她相信以慕容彥的心性,非但不會停手,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將玉驊山整個鏟平;如果玉驊山不交出她,慕容彥便師出有名,到時候不僅令玉驊山全體上下視她為眼中釘,離間人心,從此再也無她容身之地,而且這場戰事又被冠上因她而起,讓她一輩子都不得安心。
這個男人,很明顯這一次又是將她置在了頭口浪尖上。
顧環毓大恨!但是一轉眼看到陸雙此刻陰晴不定的一張臉,她暗道不妙,立刻警鈴大作,“不!陸雙,你聽我說!”
“三年之前,那一日首飾店外,并不是我故意騙你,而是他提前派人埋伏,這才綁走了我!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要隨他走,甚至最后我從他手里努力逃走,這才與他分道揚鑣,這三年里,我更是與他再無交集,他此次意欲何為,我真的完全不知情,陸雙,你要信我!”
陸雙見她神色激動,像是拼命在為自己辯解,臉色都染上了紅暈。他的一雙眼睛始終猶疑不定地盯著她,漸漸地,那一股子心口的邪火真的似是有意無意地壓下去了一些。
“如果真的照你所說,你們應該是一別兩寬才對,為何到了現在,他還對你緊咬不放?莫不是心里還放不下你,對你存著別的心思!”
顧環毓一怔,無話可說,看著陸雙灼灼的一雙眼睛,她猶豫了一會,只能道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慕容彥現在對她究竟還有沒有以前的那些想法,對于這個她不予置評,但是她亦確定他絕對想的不止是這些簡單的東西。
她心亂如麻,想著最近發生的很多事,擔憂道,“他真的要對玉驊山動手?那你們會不會很危險?”
以她對慕容彥的了解,此人是她生平僅見的心機之深之人,如果被他盯上的話,很難有一個好下場。她不由自主為陸雙擔心了起來。
陸雙冷哼一聲,不屑道,“我還不至于讓他這般得手。”
“倒是你。”他掐住她的下頜,冷冷睨她,“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待在這里,其他的一律不要多想,明白嗎?”
他貼近她的臉,似呢喃,又似警告,“顧環毓,既然答應了我,就別再次失言。如果你這次再騙我,我會殺了你,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顧環毓忍著身上的窸窣泛起來的小疙瘩,將頭微微一側,閉上了眼,半晌后,輕輕嗯了一聲.
許圓圓沒想到回來一趟,玉驊山便突然要面臨滅頂之災。
她雖然不喜玉驊山的多數男人,但是與李蔚、季清風幾個當家的關系還是很不錯的,對玉驊山自然也是很有感情。如今玉驊山蒙此大難,她怎能置之不理。
她急急跑去季清風那里,向他詢問緣由。每次一有什么事,問季清風總是最靠譜的。
季清風本來不想對她一個女流之輩說,但是抵不住她的軟磨硬泡,無奈之下向她交代了實情。
許圓圓大驚,“你說的果真?”
季清風點點頭,道,“不過這只是一個引子罷了。不必當真。”
他心里很清楚,定北王意在玉驊山,并不單單只在一個顧女身上。玉驊山交不交的出顧女,情況其實并不會太大。
但是許圓圓哪能想的到這么多,她一臉不敢置信,“竟是如此!”
“這個惹禍精!”她暗罵一聲,急急跑了.
她以為陸雙嘴上對她發泄一通,就會像往常一樣拂袖而去,但是今晚他沒有走。
他留在了這里。
顧環毓有些緊張,準備去床下地上去睡,被他強行按住,霸道地不tຊ允許她動來動去,就這樣兩人共寢一榻。
陸雙已經在溫泉池洗了澡,身上一股干凈的皂香味,這味道慢慢地充斥到了她的鼻間,他與她挨得極近。
顧環毓不自然地默默朝一旁挪去。
陸雙卻立刻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在黑夜里嗤笑一聲。
她便頓住了,再也不敢亂動。
顧環毓毫無睡意,在黑夜里睜著眼,旁邊傳來炙熱的氣息,她知道陸雙長身側臥著,胳膊枕在腦后,正在靜靜盯著她。
“陸雙,我們好好談談吧,好嗎?”顧環毓索性與他開口說話。
也許是她孤獨了太久,在這個夜里想要有一個訴說的對象,也許就算陸雙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但是她的心里始終有他梅山時的那個樣子。
那道飛揚蓬勃的身影,是她記憶里永遠的一抹亮色。就算他現在心里只有恨她,她卻始終對他狠心不起來。
“……叔叔嬸嬸那一天,走的很痛苦嗎?”她的聲音小心翼翼,似乎怕驚擾到了他。
陸雙沉默了片刻。
“沒有,她們被人一刀斃命,我趕過去的時候,她們已經斷了氣,臉上沒有痛苦。”過了會,他慢慢道。
這是兩人在心平氣和下,第一次好好地聊起那件事情。沒有爭執,沒有激動。
“我把她們一個一個背到了家,親手打了棺材,將他們埋在了槐樹下,然后一把火燒了陸家,離開了梅山。”
顧環毓靜靜聽著,忍不住身臨其境那些一幕幕的畫面。
她輕輕翻過身去,看向黑夜里陸雙的眼睛。
陸雙正對著她,兩個人在黑夜里靜靜看著彼此。
那個時候,他一個人,該是懷著怎樣絕望又痛苦的心情去做的這些事?
顧環毓眼眶微紅。
鬼使神差下,她忍著淚,這一刻再也不顧他的厭惡和嘲諷,試探地伸向他,輕輕拉起他的手,將自己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對不起,在你最難過的時候,我沒有陪著你。”她澀聲道。
陸雙在黑夜里緩緩睜大了眼睛。
身體里突然一股暖流沖刷了起來,緩緩涌向了五臟六腑,他的整個身體仿佛都被她溫暖的手熨帖的暖了起來,以致于一顆心臟都開始微微酸澀了起來。
已經冰凍了三年堅不可摧的內心,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慢慢融化,讓他覺得發漲發酸。
再次重逢之后,她對他只有畏懼、恐慌、羞愧,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對他溫柔。
這種感覺,到底是有多久沒有體會到了?
陸雙單手一反,緊緊覆住了她的玉手,然后整個身體猛地一躍,反客為主,翻到了她的身上。
他伏在她的身上,腰背拱起,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偏又強制著自己停了下來,停在她的上空,捧住她的臉,一寸一寸地、仔仔細細看著她。
她姣白的臉在月色下如此清麗,連不安的神色都是那樣美不勝收。
這樣的她,也許只有定北王那樣的人中龍鳳,才能與之相配吧?而自己只是一個土匪,一個上不得臺面的跳梁小丑。
為了一個自認為滿含怨恨而荒謬的理由,將她困在了這里,和他一起蹉跎下去。
陸雙急促喘了一口氣,停止自己再去想這些,捧著她的臉,眼睛重新變得冰冷下去,試圖再次讓那個心如鐵石、冷硬無情的心重新占據上來。
不。他為何要這樣想。她陪著自己,這就是天經地義的。
這是她欠她的,不是嗎?
“你說。”他緊緊盯著顧環毓,微微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要永遠陪著我,再不許離開我。”
這樣的話,她對他以前做過的一切,他愿意一筆勾銷,再不去提。
只要……只要她再不離開他。
顧環毓瞧著月色下陸雙有些猙獰可怕的眉眼,拼命忍住想要逃離的欲|望,將手試探地輕輕覆在他的手背,“陸雙……你怎么了?”
“我要你說!”他聲音陡然變厲。
“只要你還愿意信我。”顧環毓輕輕道,“我已經做好了永遠待在你身邊的打算,我會待到你厭煩為止,直到你娶妻生子,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唔……”
她說不下去了。
因為不等她說完,陸雙俯身,狠狠堵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