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是三年后再次相遇, 陸雙對她的第一個吻。
這個吻的力道并不溫柔,甚至帶著些粗魯,又熱又燙的東西卷著她, 裹挾開她的唇齒, 大刺刺地毫無顧忌, 顧環毓恍惚間有一種被人一口吞掉的錯覺。
他身上屬于男人的陽剛氣息撲面而來,熏得她有些昏昏然。下唇被他不斷地含住咬住, 微微地開始發麻。
他閉著眼, 熱辣辣的氣息噴在周圍, 一雙手也沒閑著, 撕拉一聲輕響,胸口傳來一陣疼痛, 顧環毓感到一涼, 意識逐漸回籠, 慌忙想要去拽。
這一動作卻似乎又惹怒了陸雙, 他抬起頭, 制住她的雙臂,一顆頭顱順著紅唇逐漸往下,深深地埋了進去,顧環毓無力地仰起脖頸, 一瞬間軟了下去。
她想要推開他,奈何沒有了手,而陸雙似乎預判到了她接下來的動作, 順勢壓住她的雙腿,膝蓋微微用力, 將她分開,顧環毓此刻再無還手之力, 就是一條案板上的肉。
他燙的驚人,呼哧呼哧喘著氣,一邊忙著,一邊拱起遒健的腰身,騰出了一只手,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在解自己的腰帶。
這時院子外傳來砰砰砰的呼喚聲,“阿雙!阿雙!你在嗎?”
陸雙倏地抬起頭,不悅地看向院子外,眉目立刻染上一抹戾氣,顧環毓卻趁著他停了下來,立刻逃了出來,飛快地將自己松垮的衣服攏了攏,蜷縮起自己,也不安地望向門外。
許圓圓焦急地等在院落外,不知道陸雙在不在里面,夜風有些冷,她攏了攏衣襟,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過了片刻,院子里面有開門聲傳來,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開了門,慢悠悠下了臺階,一步步來到了院子門口。
許圓圓高興極了,眼睛一亮,“阿雙!”
陸雙的一張臉在夜色下難看至極,冷冷道,“有事?”
許圓圓搓了搓手,沒注意到阿雙要吃人的臉色,“阿雙,外面好冷,你請我進去坐坐唄。”
“不方便。”陸雙一口回絕,“就在這說。”
許圓圓怔了怔,這才注意到陸雙身上松松垮垮的上衣。
似乎是剛沐浴完畢,他的衣裳穿的很潦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去,里面似乎什么也沒穿,許圓圓甚至還看到了一小截勁瘦的腰線,里面是男人健碩凸起的肌肉線條。
她小臉一紅,立刻轉過了眼,又忍不住動了動鼻子。怎么他的身上好像還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那個……”她想跟他說關于顧環毓的事情,但是一時片刻竟然迷糊了起來,支支吾吾說不出口,一時氣惱,跺了跺腳,“算了!白天我再跟你說吧!”說完一溜煙便跑了。
陸雙摔門而入,把蜷縮在床邊的顧環毓嚇得一個哆嗦。
她下意識將胸前的衣裳攏的更緊,忍著心里的懼怕,小聲問道,“……怎么了?”
陸雙沉著頭,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翻身重新躺了下去,“沒什么。”
被外人這么一打擾,他此刻是徹底無了那種興致了,疲倦地閉上了眼,“睡吧。”
顧環毓小心翼翼看著躺著一動不動的陸雙,心里有些摸不準,他此刻看樣子似乎是睡過去了。
陸雙卻在此刻突然睜開了眼,在黑夜里顯得尤為雪亮,“怎么?不睡?”
“還不睡,是等著我來睡你?”
顧環毓連忙躺了下去,背對著陸雙側過身去,“我睡、我睡。”
她抱緊了自己,盡量離陸雙遠一點。身上黏糊糊的,全是他留下的口水,尤其是臉上、脖子上、還有……胸口上。
她很想去洗一洗,但是她此刻是一個字也不敢說的,只能強迫自己閉上眼,快點進入夢鄉。
床榻一沉,陸雙很快翻過身,貼在了她的后背上,兩個人的距離又成了嚴絲合縫。
顧環毓簡直寒毛都要豎起來。
陸雙大手覆在她纖纖不堪一握的腰上,然后微微施力,將她整個扣住,更緊地與自己貼在了一起。
顧環毓差點忍不住要叫出聲來。
有沉熱的呼吸埋在她的發間,似是嘲諷一般,悶笑了一聲。
“別動。”
“就這么睡。”
顧環毓便立刻安靜下來,不敢動了。
“顧環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躲不了的。”安靜了片刻,陸雙緩緩道,“你現在人就在我的手里,早晚都要經歷這一遭,為了避免以后少吃苦頭,我tຊ勸你還是早點做好覺悟為好。”
“你剛才說,你會一直待在我的身邊,直到我厭煩你、娶妻生子為止……”他慢慢道,譏誚的聲音不知不覺帶了些異樣的溫和,“顧環毓,我是個怕麻煩的人,既然你未嫁,我也未娶,不如我們兩個就這么湊合湊合過一輩得了,你覺得呢?”
顧環毓心里一驚,還沒等她準備開口說什么,發間又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輕若無物。
“好了。睡吧。”
他吻了吻她的頭發,就這么擁著她,兀自睡去.
第二天顧環毓醒來的時候,榻上已經沒有了陸雙。
她悠悠睜開眼,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屋子。
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下一刻門被人推開,陸雙赤著上身走了進來。
他的發絲上、身上還有殘留的水珠,顯然是剛剛沐浴過,脖子上掛著發巾,正在一下下擦著頭發。水珠濺到他肌肉塊壘的腰腹,順著那條深刻的腰線流到了深處。
顧環毓不敢再去看,連忙轉了眼。
陸雙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慢悠悠開門往里走,抬起頭時,便看到顧環毓捂著被子跪坐在床上,修長的脖頸低垂下去,不去看他,一張小臉發紅。
美人剛剛蘇醒,發絲散亂,衣襟微微松散,一張嬌顏全是綺迤未散的好顏色,猶如海棠春睡,說不盡的別有風情。
陸雙看的一愣,擦拭頭發的動作不知不覺慢了下來,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床邊,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將頭上的發巾扔給了她。
“給我擦發。”他指使道。
顧環毓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順從地低垂下眼,輕輕挪到他的身邊,跪坐在一側,拿起那方發巾,慢慢給他擦著頭發。
她的動作緩慢,一下一下細致地擦干他的發,動作溫柔。
陸雙閉上了眼,感受著那雙輕柔的手一寸一寸地在觸及他的頭皮,泛開一陣微微的癢意。
顧環毓一邊給他擦著頭發,一邊目光忍不住低垂,看向他結實赤|裸的脊背。
他的脊背挺直,肩膀寬闊,肌肉線條流暢又遒健,脊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結痂傷疤,像是一道道暗褐色的蚯蚓,看著令人觸目驚心。
顧環毓忍住心酸,悄悄挪開了眼,不忍再去看。
這三年里,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抬手,摸了摸他半干的頭發,她停下手,輕輕道,“好了。”
陸雙并不言語,順勢起身,撈起一旁的干凈衣裳,一件件套了起來。
外裳被抽了出來,掉在了地上,他還沒來得及彎腰去撿,一雙白凈的纖纖玉手出現在視線之中,替他撿起了外裳。
顧環毓慢慢走到他身前,直身踮起腳,將衣裳一件一件套在他的身上,再拿起一旁的腰帶,收攏住他的腰身,慢慢束緊。
一件穿衣裳這種稀松平常的事,在她的動作下也成了賞心悅目。
陸雙全程靜靜注視著她,偶爾間俯下高大的身,配合她低下頭,目光卻始終一動不動地凝在她身上。
顧環毓給他穿好衣裳,雙手松開他的身體,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便轉身準備走開。
陸雙快步追上一步,似乎不想讓她就這么離去,伸手想也不想便拽住了她的胳膊。
等顧環毓側過臉,詢問的目光看向他時,他又立刻燙到了似的松開。
“我今天要下山一趟。”陸雙躊躇了一下,目光多了幾分難得的不自在,開口道,“可能要過一陣子才會回來。”
說完之后,他頓了頓,臉上多了幾分古怪。
怎么好像是遠行的丈夫在向妻子交代事情一般。
想到這里,他臉上的古怪更甚,抿住了嘴。
顧環毓卻聽得蹙起了眉。
下山?
如果按他所說,山下可都是慕容彥的人。這個時候下山?他要下山去干什么?
她心中一慌,猛地轉身靠近他,情不自禁抓住了他的胳膊,“陸雙,你要下山?”
陸雙沒想到她會如此激動,一時愣住了,顧環毓也反應了過來,她怔了怔,慢慢松開了他的手。
兩個人一時半會都有些尷尬。
陸雙忍住心底那一份隱秘升騰起來的心緒,依舊是沒什么表情的樣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你要下山干什么?”顧環毓擔憂地看著他,“會不會有危險?”
陸雙盯著她,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脫口問道,“你擔心我啊?”
顧環毓神色變了變,慢慢低下頭去,默了片刻,良久后,輕輕嗯了一聲。
“我擔心你。”她輕輕道,“我不想讓你有事。”
這次換陸雙沉默不語了。
他半晌沒有回應,然而那一股升騰起來的心緒仿佛再也壓不住。
過了會,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這才將自己的心緒平穩了下去,哼笑了一聲。
“不必擔心。”
他抬起手,猶豫再猶豫,還是將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又狀似無意地撫了撫她的發,“我會沒事的,你在這里等我回來就好。”
顧環毓沒有注意到他的這些小動作,只是憂心地仰頭望著他,忍下心里的不安,良久,點了點頭。
第62章
深夜的帳內, 慕容彥坐在案前,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手里的奏折。
“玉驊山那邊怎么樣了?”
衛林躬身,道, “啟稟殿下, 玉驊山如今流民肆虐, 管理困難,再加上連日的大火, 如果三天之內再不歸降, 楚將軍必會輕松取勝。”
慕容彥扶了扶額, 沒有多將此事放在眼里, 只隨口問道,“還不放人?”
衛林愣了愣。
這里的人, 自然是指顧大小姐。
“沒有。他們那邊……似乎沒有動靜。”
慕容彥冷哼一聲, 沒做表示。
如此威逼之下還不放人, 倒是讓他高看一眼。
不過既然如此, 那他也不必留情了。
“去告訴楚將軍, 明日動手,攻下玉驊山。”
衛林稱了聲是,行了一禮,躬身準備退下。
外面忽然傳來了疾呼聲, 似乎有什么意外在迅速發生,腳步聲聽上去紛至沓來,很慌亂。
“有刺客——保護殿下——”
慕容彥神色不變, 給了衛林一個眼色,衛林福至心靈, 立刻快走幾步掀開帳子,走出去查看情況。
很快, 他的腳步聲蹬蹬蹬地傳來,臉上也帶了幾分慌亂,“殿下不好,有玉驊山的人闖入了這里,看那身手,似乎是刺客。”
“幾人?”慕容彥問。
“好像……好像是一個人。”
這次連素來淡然的慕容彥都變了一下臉色,似乎是沒有聽清楚衛林剛才的話。
過了會,他淡淡道,“緝拿。”
陸雙一人一劍,身影如鬼魅,矯健地穿梭在大大小小的營帳之間,如同神出鬼沒在叢林中的黑色野性的狼。他的身上穿著定北軍的盔甲,很難一時間辨認出來。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一個人混進大營里的,他一路迅速無聲,不斷將路邊的火把打落下來,燒起一片一片的火光。很快大帳便一片混亂,火光沖天下,有尋人的,有滅火的,還有大聲警惕戒備的,開始便得有些混亂。
慕容彥聽到外面有些慌不擇路的動靜,不悅地皺了皺眉,從案上起身,就要出去一探究竟。
“殿下不可——”衛林忙制止,“此人身手高強,膽敢一個人闖入我軍大營,也許正是沖著殿下來的,請殿下待在這里不要出去,屬下將誓死保護殿下的安全。”
慕容彥淡淡地看了一眼衛林,終于是沒有動,片刻后,又坐了回去。
衛林不安地聽著外面的聲響,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外面的動靜漸漸小了下去。
也許是刺客已經被緝拿了。
衛林松下心緒,默默地松了一口氣,只是一口氣還沒有喘勻,又有人跑來帳外稟報,這次的聲音更大聲。
衛林急急趕了出去,便聽到那人急急稟報道,“……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探到的糧草庫的位置,一隊人馬趁著我們松懈的功夫,糧草庫被劫了!”
衛林不可置信,差點沒暈過去。
糧草是軍隊的重中之重,歷來是打仗時期最核心的保障,此次糧草庫全是衛林一手安排,放在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沒想到竟是一朝被人劫掠!
他似乎沒有聽清楚,“……你說什么?”
“那個人呢!”衛林大為惱火,“那個人抓到了沒有!”
屬下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不敢去回應衛林,似乎是感到一陣由遠及近的威壓傳來,他瑟瑟抬起頭,又迅速垂了下去,膽戰心驚。
“殿、殿下……”
衛林連忙轉身,慕容彥站在身后,面色沉如水。
衛林也趕緊跟著跪了下tຊ去,“殿下,糧草庫被劫,都是屬下的失職!屬下甘受處置!”
慕容彥很快便將臉色恢復了回去,又變成了那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長身負手而立,問道,“燒了多少?”
“我們趕過去的時候,糧草庫就已經燒了起來,所幸趕到的及時,未及大半。”屬下心虛道。
慕容彥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已經默默琢磨起了損失和接下來如何彌補,他一步步走出帳外,看著火光逐漸滅下,煙塵彌漫,已經恢復秩序的帳外,站在那名跪著不敢抬頭的屬下身前,淡淡道,“起身吧。”
說時遲那時快,這時一道蘊著千鈞之力的箭矢突然穿過黑夜,刺破陰霾,朝慕容彥直直襲來!
“殿下小心!”衛林先反應過來,朝慕容彥撲了過去,然而已經遲了,那道飛速的箭矢已經擦破慕容彥的臉頰,在他的臉上泛起一道淡淡的紅痕。
慕容彥臉色驟然變色,抬頭循著箭矢望去。
那一道已經逃出大營的黑色身影,正立在遠處的山坡上,緩緩放下弓箭,靜靜盯著他。
兩人隔著遙遠的距離與夜色視線交鋒,彼此都看不清,慕容彥只看得清男人在黑夜里那一雙犀利的眼,男人沒有松開弓箭,胳膊又動了動,慕容彥看到又有一道箭矢朝自己射來。
他迅速拔劍,將第二支箭打落。
箭矢被長劍一劍斬落,扎在了地上,慕容彥再次抬頭去看陸雙時,那道身影已經如同消散的鬼魅一樣,連著夜色一起隱了下去,再無蹤影。
衛林看到捂著臉久久盯著山坡默不作聲的慕容彥,一張臉都已經嚇得發白,慌忙吩咐手下,“來人——去把那個刺客給我抓回來——”
沉默了半晌的慕容彥卻是擺了擺手,聲音聽不出喜怒,“不必追了。”
大營里就沒有抓到,到了外面也是一樣的結果。
這次是他輕敵了。沒有想到一個微不足道的玉驊山,竟然還藏著這樣的人物。
慕容彥神色不顯,嘴角緩緩扯出一絲弧度,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癲狂和陰鷙,下一刻他又眨了眨眼,將眼中的心緒盡數掩去。轉身,走入營帳.
陸雙當夜離開大營后,又一個人前往糧草庫接應。
糧草庫與定北軍的大營挨得并不遠,但也不近。早在定北軍戰勝燕王駐扎在此地時,陸雙便已經派了幾名心腹秘密潛伏在這一帶,打探糧草營的下落,以防不時之需。
果然不出他所料,定北軍很快便攻打玉驊山,此次的未雨綢繆也有了用場。
糧草營劫持的很順利,他們的人劫持了幾車糧草,臨走時又一把火放了上去。陸雙親自坐鎮,和留下了一批人負責斷后,保護著另一批人護送糧草運往玉驊山。
埋伏在山下的楚將軍的人馬正在與李蔚交鋒,無暇顧忌到他們,一行人沿著李蔚破開的防御缺口,斷斷續續將糧草運送了上去。
陸雙全程負責吸引火力、斷后、指揮,一路披荊斬棘,身上早已掛了不少的彩,但他并沒在意,只是全神貫注地指揮著,一夜未合眼,到了第二天中午,李蔚率領死傷多半的人馬返回到了山里,兩方暫時休戰。玉驊山收拾殘局、處理傷兵,又馬不停蹄召集人手布署接下來的計劃,等到做完這一切后,又是過了一天。
陸雙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其他的人也沒好到哪里去,都熬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神色看上去疲憊至極。李蔚見眾人實在看著撐不住了,商議完了之后,便讓人趕緊回去休息。
陸雙并沒有感到多累,以前他剛到玉驊山的時候,為了盡快立穩腳跟,通宵達旦都是常事,那時候為了對付一個山頭,三天三夜不睡覺也是有的。他步履輕緩地往回家的方向走,走著走著,腳步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快,身上四肢百骸的疲憊從毛孔里一個一個滲了出來。
他此刻竟然想早點回到家里,早點看見她。
想到她此刻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是她總歸是在等著他的,他的疲憊又一點一點消散了下去。
她那一日親口說的“不想讓他有事”,他記到了現在,這幾個字一直反復地響在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妄想似乎又要沖破久遠塵封的回憶,就要起死回生。
這是不是說明,她心里還是有他的,她還是愿意……跟著他的。
這樣想著,他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陸雙飛快地推開柴扉,走進院子,踏上石階,推開房門。
他推開門,看著屋里的一切,快速地尋找那一抹纖瘦的身影。
逡巡了一下四周,他一愣,翹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去,神色猶疑。
屋里沒有她。
他離開屋子,又去了屋后的溫泉池邊找,還是沒有。
整個院子他都找遍了,到處都沒有顧環毓的身影。
陸雙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空空蕩蕩的一切,神色一沉,臉色再次變得可怕起來.
慕容彥縱橫多年,已經好久沒有嘗過這種馬失前蹄的滋味了。
而且對方還是一個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放在眼里的土匪。
慕容彥決定好好上心起來,又給楚將軍那里增派了兩倍的兵力。糧草庫損失大半,他們唯有速戰速決,去下一個城池養精蓄稅才是正理。
燕王雖然被他打退三百里,但是也不是沒有趁虛而入的可能。可怕的從來不是玉驊山,而是燕王。如果白白耽誤在這種地方,得不償失。
可奈何玉驊山倒是也撐得住的,仗著劫走的糧草,竟是硬生生又多撐了幾日。
玉驊山地勢崎嶇,易守難攻,只要玉驊山的人不輕易下山,定北軍就攻不上去。就算是人數眾多的定北軍,也難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慕容彥一路打退諸多山頭,不是沒有想過招安,但是他對土匪的態度歷來是不屑一顧,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到他的麾下為馬前卒。只是這次的玉驊山難得令他刮目相看了幾分。
玉驊山與其他的土匪都不一樣,山里的人訓練精良,還有善通陣法的人才,儼然是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軍隊。也是慕容彥目前為止遇到的最為棘手、最不好對付的一支。
照定北軍的實力,想要收復玉驊山不是不能,只是相比于其他山頭,需要多費一番功夫罷了。慕容彥猶豫要不要放玉驊山一馬,猶豫不決,心里始終沒有放松。
直到屬下來報,燕王的軍隊似乎又有折返跡象。
慕容彥這才終于不再猶豫,準備將玉驊山的招安計劃提上行程。
他沒有想到的是,隨著燕王消息抵達的同時,又有另一個意外之喜的消息隨后一并傳了過來。
“稟報殿下,顧大小姐回來了。”
第63章
顧環毓是在一陣頭痛欲裂下醒過來的。
再次醒來,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營帳。
她悠悠地坐起,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記得自己前一刻明明還在陸雙的那一方院子里,怎么再次醒來便換了地方?
顧環毓不可置信地呆坐在原地, 耳邊傳來將士們操練的聲音, 聲聲振聾發聵, 將她從怔忪中驚醒,提醒她此刻已經離開了玉驊山, 現在置身于一個陌生的軍營里。
她記得陸雙那天走后, 她便恪守他的警告, 一個人老老實實待在院子里再不出去, 期間也沒有與旁的人往來。
不對,還是有一個人的。
許圓圓。
陸雙走后當天, 許圓圓突然去了院子里見她, 對她態度友好, 滿面春風, 與她聊了很多關于陸雙的事情。
對于這位不速之客, 顧環毓是退避三舍的。她心里其實一直抵觸見到這位女郎。
在玉驊山的這些日子里,許圓圓是唯一和陸雙走得近的女子,她能夠感覺得到,陸雙對她沒有戒心, 甚至面對許圓圓的時候,他的態度要比自己溫和的多。
她親眼見過陸雙面對許圓圓時淡淡微笑,看到自己之后又迅速變了的一張臉。
他們兩人看上去是如此親密、如此自然, 又是如此……相配。
而她,只是最不受他待見的那一個。
對于陸雙那夜說的湊合著過一輩子的那句話, 顧環毓是不敢深想下去的。她全以為是陸雙腦子一熱,或者是口不擇言。他那么憎惡她, 困住她也是想要留在身邊折磨一輩子,又怎么可能會娶她。
他就算娶,也是會娶像許圓圓這樣熱烈、陽光的女郎吧。
而自己什么也沒有,她只會給他帶來不幸。
事情的轉變是在許圓圓與她見面之后發生的。
許圓圓態度親昵,一反常態,與她聊了很多事,大部分都是牽扯到陸雙,關于他在tຊ玉驊山的這幾年。
那時她面對許圓圓時自慚形穢,心中本來就一片亂麻,聽到陸雙的事之后,這才漸漸鎮定了一些。
原來他在這三年里吃了這么多的苦,顧環毓一邊默默聽著,一邊又想起他的背上那些橫縱可怖的傷疤,而此刻他人在山下,或許面對的又是兇險萬分的局面,而自己什么也幫不了他,顧環毓不忍再聽,眼中蓄淚。
許圓圓自從那一日之后,便時常來陸雙院子里看她。
陸雙雖然交代過顧環毓不能隨意出門,但他沒有交代不能讓許圓圓進來,而顧環毓又素知兩人交好,便沒有對許圓圓設防,兩人一來二去,也能聊上幾句。
可是她沒有想到許圓圓會在糕點里給她下毒。
顧環毓最后的記憶,便是不勝她的邀請,吃了一小塊許圓圓做的糕點,不久后,糕點跌落在地,她人也倒了下去,隨后便是許圓圓發號施令的冰冷聲音,和一眾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等她再次睜開眼,便是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迷藥的藥效還沒有完全散掉,顧環毓的頭還昏昏沉沉的,她現在顧不得先去追究許圓圓為何這樣對自己,聽著外面操練的動靜,軍營……軍營……她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這里是?
這樣想著,營帳的簾子被猛地掀起,一道頎長的身影驀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
是慕容彥。
慕容彥看著跪在地毯上,怔怔看向自己的顧環毓,修長的手指維持掀起簾子的那個動作,狹長的丹鳳眼迸出難得的光芒,就這樣站在原地不動。
片刻后,他看著她,嘴角緩緩翹起一抹弧度,沖她微微一笑,還是那種熟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緩緩走向她,負手而立站在她面前,低下頭,“別來無恙啊,顧環毓。”
顧環毓起先是驚愕,后來便是釋然,最后成了接受的平靜,她跪在地毯不動,仰頭看著慕容彥,索性放棄了起身向他行禮,只涼涼道,“如今我該稱你為定北王,還是九皇子殿下?”
“隨你怎么叫。不過前朝已經覆滅,我覺得九皇子殿下不宜再被人稱道,你覺得呢?”他的語氣不溫不許,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愉悅。
誰能想到,他在玉驊山吃了一次罕見的虧,如今峰回路轉,竟是又有意外之喜,將她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說過我們會再次見面的。”慕容彥微笑道,“雖然久別重逢,見到你我很高興,不過在敘舊之前,我還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你與你的母親劉氏被玉驊山擄走,為何到最后劉氏一行人安然無恙下了山,卻獨獨把你一人扣在了那里?”慕容彥緩緩問道,“如今看你氣色不錯,身上也無傷痕,想來也沒有受人虐待,莫不是那里的山匪轉了性,還是說,這里面不會有什么你三年前的老熟人吧?”
顧環毓心里暗暗一驚。
她想起三年前,那個時候的九皇子慕容彥還未如同現在這般鋒芒外漏,便也已經可以云淡風輕地喊打喊殺,而現在,他擁兵一方,地位一人之下,再也無需韜光養晦,只怕是一個談笑間,一座城池便也可以灰飛煙滅。
若是被他知道了陸雙,陸雙又會是怎樣的下場。
慕容彥看到顧環毓目光迅速一閃,默默留意,不動聲色道,“不要跟我提什么美色之類的,你的一行丫鬟里也不乏有好顏色,為何那些人不留,卻只留下了你,況且土匪向來以打家劫舍為生,這次卻讓你們全須全尾的下了山,這實在很難令人理解。除非,里面有你曾經在這里認識的人,他拼命保下了你,并且扣下了你。”
顧環毓心中波瀾又起,面上佯作鎮定,笑道,“殿下心思縝密,我三年前便領教過了,不過這次恐怕是你算有遺策。那里并沒有我認識的人,并且殿下錯了,玉驊山雖是土匪,但并不大惡,自我進山之后,親眼所見山內秩序嚴明,流民秋毫無犯,那么他們會放走我們一行,也并無奇怪之處。”
慕容彥見她如此作答,丹鳳眼微微瞇起,“果真?”
顧環毓一笑,“殿下若不信我,何必又要問我?我如今引頸待戮,又有何緣由欺騙殿下。”
慕容彥靜靜打量了顧環毓片刻,道,“的確。如果真的是這樣,又怎么舍得將你獻出來,無非還是一群貪生怕死之輩罷了。”
“不過有句話你卻錯了,我并不是什么吃人猛獸,你也無需引頸受戮。”說罷,他緩緩蹲下身,撫了撫她的發,“毓兒,這三年里,你可好?”
顧環毓意識到慕容彥這是將此事揭過的意思,心里剛松下一口氣,卻又被這一聲毓兒惡寒到,往后縮了縮身子,“我好不好,殿下難道還不清楚嗎?殿下令手下在京城到處宣揚你我之間的流言,京城之人無不對我退避三舍,這不就是殿下的目的嗎?”
面對顧環毓的冷若冰霜,慕容彥也不惱,只是微笑,溫和道,“我知道你怨我。但那時我分身乏術,無法及時趕回京城,迫于無奈之下只能如此,這樣無人便敢再打你的主意,如若不然,你如今嫁作他人婦,你我今生便有緣無分。”
顧環毓不信他的花言巧語,只是頭偏過一側,不去理他,但是想到玉驊山,她又忍不住擔憂道,“殿下揚言玉驊山將我獻出,便可饒過他們,如今我人已在,殿下可否實現諾言,放玉驊山一馬?”
“你想讓我饒過玉驊山?”慕容彥淡淡道,語氣卻是帶了幾分不悅。
“殿下既然做下誓言,如今便要言而有信不是嗎?”顧環毓道,“玉驊山遵守諾言,愿意為殿下退一步,如果殿下再一意孤行將他們鏟除,可能會令周圍動蕩。”
“你是在替他們說話嗎?”慕容彥道,“一群土匪而已,死不足惜。”
“殿下可否聽我一言。”顧環毓斟酌片刻,慢慢道,“玉驊山并非罪大惡極之徒,我在山上待了幾日,觀他們大多數人都遵規守紀,并未做過作奸犯科之事,大部分人都是亂世之下被逼無奈才上山做了土匪,戰亂之后,玉驊山將附近的流民全部納入山上,青壯的充作人力,老邁的也老有所依,流民在那里雖不是安居樂業,但也起碼不再經受顛沛流離之苦,如果殿下執意滅掉玉驊山,那么那群久居山里的流民怎么辦,他們并沒有罪,難道要一并鏟除嗎?玉驊山滅掉是小,但是殿下為了吸納人心,一向打著愛民如子的旗號,難道就為了一時之意,而毀掉辛苦積攢的基業嗎?民女愚見,如其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而且以玉驊山的如今實力,還不足以成為殿下的敵人。”
慕容彥最近一直在猶豫招安玉驊山的事情,聽到顧環毓這一番話,不由得微怔了片刻。
她其實說的沒錯,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如果他再和玉驊山耗下去的話,兩相受損,還沒等他滅掉玉驊山,反倒是讓另一頭的燕王占了便宜。
玉驊山是個什么情形,慕容彥其實心里很清楚,否則他也不會在三年之前剿匪的時候滅了大大小小數十個山頭,卻獨獨留下了一個玉驊山。
但是土匪之流,實在是上不得臺面。慕容彥始終別在心里這一關上。
對付這樣的勢力,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徹底消滅,要么為他所用。
但是若是他不下手,難保日后玉驊山不會投靠燕王,更加成為心腹大患。
慕容彥心里默默想著,面上卻不顯絲毫,只看著顧環毓淡淡道,“你什么時候懂得這些了?看來這三年里,你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對了,前夜有人夜闖營帳,向我刺了一箭,他應該是玉驊山上的人,你認識嗎?”
顧環毓一驚,這才注意到慕容彥右臉上有一道斜斜的箭痕。
傷口已用上好的金瘡藥敷的幾乎看不出來,但是還是破壞了一張臉原本的清俊。
顧環毓面對的慕容彥,永遠是一幅神色淡然、勝券在握的模樣,是誰讓他受了這樣明顯的傷?還是在臉上,這幾乎可以算的上是一種侮辱了。
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一個答案。
前夜,正是陸雙下山的日子。
顧環毓心中一驚,急忙掩住眼中的不安,佯作淡淡道,“我不認識。”.
陸雙射傷慕容彥,本來就存著自己的幾分心思。
若說偷襲大營是令定北軍放松警惕、聲東擊西,那么目的達到了,他完tຊ全可以及時撤離、全身而退,但是他沒有。
他蟄伏在一處角落,默默等待著,終于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人。
營帳里走出來一個男人。
那個顧環毓親口向他說的那個男人,三年前默默潛伏在梅縣,想要伺機將她帶走的那個公子。
帳子掀開,慕容彥長身玉立,出現在了陸雙的眼前。
陸雙從小野獵,早已練就一雙鷹目,目光如炬,就算是夜間也能清晰視物,所以就算隔著重重黑霧,他還是一眼便看清楚了慕容彥。
陸雙其實有好幾次機會可以看到慕容彥的真容,比如慕容彥帶走顧環毓,又在梅縣街市遭遇刺客的那一次,如果陸雙有心,也不是不可以看一眼慕容彥的臉。但是無論哪一次,他都是全心全意地奔著一個目標,那就是顧環毓。
如今一見,陸雙也愣住了,這張臉似曾相識。
他一定在哪里見過。
是的。他想起來了,這個人曾經去過梅山,那時候他渾身是傷,一行人也力不能支,若不是他躲在暗處,看著一行人艱難對抗黑熊,不忍之下射出一箭,他們就要被黑熊吞噬入腹。
是他。
原來是他。
陸雙緊緊盯著慕容彥,盯著他清俊的面容、滿身的氣度。
原來這個才是與顧環毓本來相配的人。怪不得當初見到他的第一眼,他會莫名想起顧環毓。
原來……他就是定北王。
陸雙在黑暗中蟄伏著,緊緊盯著慕容彥的樣子,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扭曲又刺眼。他緩緩拉起手中弓箭,朝他一箭而去。
這一箭,力發千鈞!
第一箭射中了他的臉,在他向他射出第二箭的時候,被男人一劍斬下。陸雙遂也不再戀戰,快速離開大營。
但是他心里已經深深記住了慕容彥的樣子,或許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回去的一路上,陸雙腦海里仍是時不時浮現起慕容彥那一幅高貴淡然的姿態。
他的心里像是長了一顆陰暗不見天日的藤蔓,如今一朝野蠻生長,正在恐怖地、猙獰地壯大,撕扯著他的心,令他不得安心。
回到玉驊山后,他忍著沒有立刻去見顧環毓,而是醉心在了戰事上,等他渾渾噩噩、強撐著精神終于結束完一切事宜之后,回到了院子,卻出他所料,顧環毓不見了。
整個玉驊山都不見了她的蹤影。
陸雙精疲力竭地望著眼前一片蒼茫,繼而想到了什么,臉色又鐵青一片。
一個陰暗的猜測呼之欲出。
她能去哪?
離開了玉驊山,她還能去哪?
自然是山下的那片大營了。
而山下的大營里又有誰?
那個被他射了一箭的男人,與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
定北王。
第64章
許圓圓正在與季清風說著話, 兩人不知說到了什么,她咯咯地笑著,銀鈴一般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悅耳。
“三當家!三當家!”洞外有人急急的爭執聲, 隨即陸雙便風卷殘云般闖了進來。許圓圓的笑聲倏然止住。
“阿雙?你怎么來了?”
許圓圓臉色紅潤, 看上去心情很好, 但下一刻看到陸雙氣勢洶洶的模樣,她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 感到了有些惴惴不安。
“陸雙, 怎么了?”一旁的季清風看著站定在兩人面前、直直盯著許圓圓不說話的陸雙, 也感到了不尋常。
陸雙神色不善站定在許圓圓面前, 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你去找過顧環毓?”
許圓圓一愣, 有些心虛, 道, “陸雙, 你干什么?顧環毓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你不清楚?”陸雙直直盯著她, 一雙眼睛犀利如電,仿佛一切謊言在他眼前都無所遁形,“許圓圓,你把她怎么了?”
許圓圓心里一驚, 但面上仍是逞強道,“什么叫我把她怎么了,陸雙, 你在說什么啊?”
“還在撒謊!”陸雙突然拔高了聲音,將許圓圓嚇得一個激靈, 他暴怒道,“帶進來!”
話音剛落, 候在洞外的手下將幾個五花大綁的男人押了進來。
陸雙在玉驊山素有冷面閻羅的稱號,鐵血無情,落在他手里的土匪非死即傷,陸雙找到這幾個人時,幾人當即便嚇破了膽,將用迷藥迷倒顧環毓、再將她捆起來悄悄送下山一事招了個干凈。
男人們看到愣住了的許圓圓,也是一愣,立刻齊聲喊道,“三當家!是許姑娘!都是許姑娘讓我們這么干的!”
許圓圓大恨!但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一口承認下來,不服氣地仰頭看著陸雙,“沒錯,人是我放的!怎么樣吧!”
陸雙一張臉已經難看至極,切牙切齒道,“許圓圓,你怎么敢。”
許圓圓跟陸雙從小相處到大,如今和他一起待在玉驊山里,更是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陸雙是有些時候不給她好臉色看,但是她知道那都無傷大雅,他根本沒有生氣,她也有恃無恐,但是這一次,許圓圓清楚地感受到,陸雙發火了,還是非同小可的那種。
她本來有些心虛的,但看到陸雙這樣子,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可置信涌上來,也有些委屈,“陸雙,你現在是為了那個女人對我發脾氣嗎?那個惹禍精!”
陸雙危險地瞇了瞇眼。
許圓圓惡向膽邊生,口不擇言起來,“三年前你忘了!要不是那個惹禍精一走了之,叔叔嬸嬸怎么會慘死,你又何至于淪落到這樣的田地,明明是她將你害成了這幅樣子,你竟然還在向著她!她根本就配不上你!阿雙,這樣的女人,你明明應該恨她不是嗎?為什么還要好吃好喝地把她養在自己的院子里,又為什么不讓我把她送走!她就應該走的遠遠的!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閉嘴!”陸雙冷斥,“三年前的事,跟她沒有關系。我和她之間的事,還輪不到別人多嘴。”
季清風皺了皺眉,提醒道,“陸雙。”
許圓圓怔住,眼眶忍不住紅了,“沒有關系?可是沒有遇到她,你又怎么會遭受到這一切!阿雙!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救下她,她就是個惹禍精,禍害了你全家不成,現在又要禍害我們玉驊山!若不把她送走,我們整個玉驊山都要被她所連累!你難道想看著我們都要因為她去死嗎!”
陸雙臉色愈加沉了下去,冷冷道,“婦人之見!你以為把她獻給定北王,他就會放過我們嗎?如今玉驊山就是砧板上的肉,焉有旁人不取之理?”
許圓圓怔住,隨即苦笑一聲,忍著眼淚倔強道,“我許圓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放了他們,我隨你處置。反正人我已經送過去了,你愛怎么便怎么著吧。”
陸雙氣不可遏,“你知不知道她現在很危險,那個定北王將她光明正大公之于眾,你知不知道她此刻面對的是怎樣的處境!”
“我為什么要管她如何!”許圓圓氣極,“我就是恨她,不喜歡她!怎么樣!你要是覺得不解氣,那就一劍殺了我!”
“你!”
許圓圓也氣結,也不知道是從哪里生出來的勇氣,竟然一把狠狠推開陸雙,氣沖沖跑了。
季清風這才通過兩人的對話知道了顧環毓此刻離開了玉驊山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倒是也松了一口氣。
如今山里的弟兄知道了定北王獻出顧女的威脅,都持兩種態度,一種是擼起袖子就是干,這些明的虛的都是欲加之罪,女人他們不獻,還要給定北王好看,而另一種則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隨便表面沒有說什么,但是心里隱隱是愿意將顧女獻出的,因為他們已經過慣了與世無爭的日子,不想被任何一個人破壞此刻的平靜。
其實這很明顯是一個死局。如果為了目前的和平獻出顧女,究竟和不和平暫且不提,卻很容易令一群血脈噴張的大老爺們心生窩囊頹喪之意,久而久之士氣一蹶不振,而不獻出顧女,則是與定北軍正面對上,無異于以卵擊石。
這個定北王,從一開始到現在,都緊緊地拿捏住了他們的心理。不費一兵一卒,便輕輕松松令他們方寸大亂。
這樣的一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他們為此賭上性命和前程呢?
季清風憂心忡忡地思索著這個問題,等到李蔚回來后,第一時間將這一疑慮告訴了他。
李蔚風塵仆仆地回來了。最近他也一改吊兒郎當的個性,每天都抽出大半時間來安置流民、慰問傷兵。
管家理財,他有季清風;用兵打仗,他有陸雙,而那些需要鼓舞人心、振奮士氣的事情,就得需要他自己親自來了。
“定北王如此心計,實在令我不安,tຊ恐怕不是我們日后可以投靠的對象。”季清風直言道。
李蔚大刺刺躺在椅子上,將頭歪在一邊,撐起一條手臂,慵懶問道,“怎么的?陸雙那個小娘們跑了?”
“是。而且今日看陸雙那態度,我怕他會沖動行事,壞了我們的計劃。”
李蔚翹起二郎腿,兩條大長腿煩躁地晃了晃,嘖了一聲。
“得。我去看看他去。”.
李蔚很快便去了陸雙的院子。
他不請自來,自己不打招呼便推開了柴門,如同主人一般閑庭信步走了進來,邊推開房門還邊不滿評價道,“小陸啊,我就說找幾個人好好修修你這院子吧,陰森森的跟鬼屋一樣,進來一趟全身都泛冷氣!”
然而看到陸雙背對他正在收拾什么的身影,他頓住,忍不住問,“小陸,你要干嘛?”
陸雙收拾完畢,回身淡淡看了一眼李蔚,道,“我去救她出來。”
如果有這么幾個人可以讓陸雙懶得隱瞞心里的想法,那么李蔚算一個。面對他時,他可以直截了當的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李蔚像是意料到了這個回答,他挑了挑眉,什么也沒說,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桌上一枚玉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起來好奇地仔仔細細打量著,忍不住驚奇,“嗯?”
“這是哪里來的玉佩?怎么跟我那一塊這么像?”
說完,他拿出自己腰間的一塊玉佩。
玉佩通體白潤,雕琢精美,一看便不是凡物,玉佩上雕著半條栩栩如生的蛟龍,而此刻李蔚將兩個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了完整的一條龍。
“呵,真是奇了!”李蔚樂了。
陸雙卻準確地發現了一處細節,“你怎么知道這個不是我的?”
李蔚一笑,竟然有些神秘兮兮道,“廢話,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李蔚一出生便死了娘,這塊玉佩是他娘留給他唯一的東西。而李蔚剛見到陸雙的時候,陸雙便死了親爹親娘,所以這塊玉佩自然不是他的。
據說李蔚的娘遇人不淑,愛上了一個身份很高的貴人,為他生下了一對雙生子,生完之后便死了。
李蔚也是聽死了很多年的葉姨說自己原來還有個雙生子的哥哥,那個時候貴人派人來帶走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哥哥強壯,弟弟瘦弱,想要抱走兩個孩子的仆人看到瘦弱的弟弟后,怕半道上弟弟死在路上被貴人責罰,狠了狠心,便只帶走了哥哥。
于是弟弟便留了下來,吃百家飯長大,從秦淮之地輾轉到襄陽,浪跡天涯漂泊無依,成為了現在的李蔚。
歲月的打磨并沒有給李蔚帶來沉重的底色,竟是將他養成了一幅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的性子,李蔚看著拼在一起的玉佩,托著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嘖嘖驚奇,“真是奇了怪了,難道我還真有個便宜哥哥?我還一直以為是葉姨在唬我呢!”
“葉姨臨死前還讓我保護好玉佩,找到玉佩的另一個主人,便會知道當初拋妻棄子的我爹的身份。”李蔚瞧著合在一起的蛟龍玉佩,滿頭疑惑,“怎么著?莫不是我那個便宜爹還是個神仙不成?是一條龍?”
陸雙看著李蔚手中合二為一的玉佩,也有些怔住,他隨即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頓了頓,隨即語氣變冷,“但是它的主人,很有可能是三年前殺我爹娘的真兇。”
“我必找到他,挫骨揚灰。”
李蔚神色不明地看了看陸雙一張肅殺的臉,隨即他挑了挑眉,一笑,慢慢道,“這就好玩了。”.
慕容彥見過顧環毓一面之后,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他走后,便有許多侍女進來服侍她,侍女們溫柔沉默,不與她多說一句話,顧環毓的活動范圍只是在這一個帳子里。
慕容彥軟禁了她。
顧環毓再次認清了這個事實之后,內心平靜,無喜無悲。
只是她的心里總是忍不住想起陸雙,擔憂著他的安危,又忍不住愧疚。
陸雙此刻在哪里?他在干什么?有沒有知道她已經離開了的事情?
說好的等他回來,在他的眼里,她是不是又成了那一個欺騙者。
顧環毓決定按兵不動,再伺機而行。她是絕對不會和慕容彥待在一起的,她要想辦法離開,離開這里,回到陸雙的身邊去。
這是她答應了他的。
她已經虧欠他良多,這一次,她決定不再失言。
第65章
慕容彥今日又去了顧環毓的營帳。
他今日春風滿面, 看上去心情不錯,只是與他的和煦態度相比,顧環毓則是顯得冷若冰霜。
“你在這三年里發生了什么, 跟我說說好嗎?”他坐了下來。
顧環毓微微蹙眉, 心里多了幾分厭煩。她如今為了怎么逃出去急的團團轉, 他竟然還有心思在跟她聊過往。
“我的母親怎么樣了?”她問。
“我已經派了一隊人馬將她護送到了襄陽,如今已經平安抵達, 你放心。”
顧環毓松了口氣, 這算是最近聽到的難得的好消息了, 忍不住對他道了一句, “多謝。”
慕容彥見她竟然向自己道謝,淡淡一笑, 朝她湊近了一些。
他的聲音溫和, “毓兒, 我娶你吧。”
顧環毓愣了愣, 隨即揚起一抹笑容, 淡淡譏諷道,“殿下說的真好,若不是這些天我已經知道殿下身邊已有王妃作伴,有妻有妾坐享齊人之福, 還真是容易會令無知的女子感動。”
“何況我如今早已名聲盡毀,還在玉驊山不明不白扣了許多日,怎么能配的上殿下定北王的威名?”
慕容彥怔了怔, 面色如常,“毓兒果然聰慧, 這么快就知道了。”他并不惱,只是溫聲繼續道, “我如今是有了王妃,不過那也是我逼不得已。這個王妃之位,我一直是要留給你的。”
“至于名聲之類的,那是留給那些庸庸碌碌的世人聽的,他日待我一登九五,這些流言蜚語又算得了什么,誰還敢言。”
如今的慕容彥比起三年前,更是令人難以捉摸,顧環毓怔住,她現在根本分辨不出來眼前的男人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但是無論哪一個,她都不想要。
三年前,如果不是他執意求娶的話,她根本不會為了躲親離開京城,又被柳氏陷害在了半路上,那一次她差點就死在了土匪的寒刀下,幸好上天庇佑,她大難不死,遇到了陸雙。
可是她卻又給陸雙一家帶來了無妄之災。
等她回京之后,又是他令人傳播流言蜚語,讓她名聲盡毀,連帶著顧家一家也被人指指點點。
好不容易帶著母親離京,過上安穩的生活,卻又最終落到了他的手里。
慕容彥不同于柳氏,柳氏做什么事情,都是明火執仗的來,何況她是婦人,眼界和能力只能困在一方宅院里,雖然柳氏當年對顧環毓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是只要她仔細留意、奮力反擊,也不是沒有扳倒她的可能。
而慕容彥,他身份太高,隨手一個彈指間,就可能會導致幾家的覆滅。這種漫不經心的高高在上,顧環毓根本無力抵抗。
想到這里,顧環毓心里涌上絕望。
三年前的僥幸,這次還能重演嗎?
她還有逃開他的可能嗎?
慕容彥見她面帶悲色,微微一笑,緩緩道,“莫非你還在想著三年前的那個好情郎?他如今身世飄零,生死未卜,恐怕你這輩子是見不到他了。”
顧環毓心中暗暗一驚。
三年前,她絞盡腦汁與慕容彥周旋,就是為了不要讓慕容彥知道陸雙是誰,對他動殺心,但是聽慕容彥此刻的語氣,他難道已經知道了?
他認識陸雙嗎?
顧環毓心中驚濤駭浪,驚疑不定地看著慕容彥,“你見過他?”
慕容彥微微一笑,一雙丹鳳眼似情非情,并不選擇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毓兒冰雪聰明,不妨猜猜看,你三年前的那個好情郎,如今還活不活在這個世上?”.
對于陸雙冒險要去救回顧環毓的行為,李蔚將它解釋為沖冠一怒為紅顏,但是,他其實也并不贊成陸雙這么做。
李蔚坐在椅子上,懶懶道,“小陸,你聽我說,如今定北軍治安嚴明,在三王之中威望最高,惠王殘暴,燕王兇悍,我們如今能夠投靠的只有定北軍,我知道你想要救美人的心切,但是我們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定北王談條件的資格,你若此刻插上一腳,可能會前功盡棄。”
陸雙的動tຊ作慢慢停了下來,沉默不語,李蔚輕飄飄看了他一眼,難得換上了一幅正經的嘴臉,繼續道,“我們蟄伏了三年,養精蓄銳,收復流民,你知道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今天。如今燕王在北,隨時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定北王兩面夾擊,一定會向我們談合,共同抵抗燕王。如果這次談判成功,或許我們便能一朝洗去土匪的身份,再也不必躲在陰暗沒有陽光的地方。能夠脫去土匪這層皮,對于我們這樣的人來說,你知道意味著什么。我希望你為玉驊山的大局考慮,為我們的兄弟們考慮,而不要執著于個人問題。”
陸雙沉默良久,片刻開口道,“我不同意投靠定北王。”
“為什么?”李蔚問道,“定北王能力出眾,又愛民如子,如果他將來登基為帝,一定能造福天下。”
“如果沒有見到他的臉之前,我也是這么想的。”陸雙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一聲,緩緩道,“但是現在,我并不這么認為。”
“此人心機深沉,面熱心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果我們日后投靠于他,難保以后不會為他所用,成為死在戰場上的刀俎。”
李蔚聽得皺起了眉,此話雖然有些個人情緒的嫌疑,但是意思卻與季清風的顧慮如出一轍。
“那你的意思是?”
陸雙轉過身來,直視著李蔚,眼中竟是一陣肅穆難辨的神色,“在我小時候,一位高人曾經教我識文斷字、習武兵法,等到我學有小成之后,他勸我下山,對我說,先帝昏庸無能,晚年一味醉心長生,不出十年,江山早晚易主,到時群雄逐鹿,天下必然大亂。”
“他曾經對我說道,君子應順勢而生,逆勢則隱,利劍長年入鞘難免鈍銹,鋒芒不隱,逢亂必出,才是大道。他勸我下山,是因為他清楚,十年后兵荒馬亂,正是用人之際,而天下大亂,也是無數英雄競相出頭的時候。”
“大亂對于黎明百姓是一場浩劫,可是對一些人來說,這是一次屈指可數的可以借此魚躍龍門的大好機遇。如今先皇駕崩,三王爭雄,天下儼然大亂,我們玉驊山就算偏安一隅,不爭不搶,也難免不被這大勢所裹挾,成為死在別人爭鋒之中的炮灰。大當家,我知你雄心遠不止于此,否則也不會這么多年兢兢業業維護玉驊山,使其立于不敗之地。你想要洗脫玉驊山的心情,我知,但是將一切希望依附于他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大當家,我之愚見,與其汲汲營營,夾縫生存,何不搖旗吶喊,自成一派,建立自己的旗號,創建自己的一番天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能活如蜉蝣一現,不如大鵬乘風而起,一躍千里,大當家心性仁善,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若不是當年救我于危難,恐怕我早已死在梅山,成為枯骨一堆。陸雙不才,愿意為玉驊山獻犬馬之勞,披荊斬棘,在所不辭。”
李蔚聽到陸雙這一長篇一言,雙眼瞬間迸發出灼灼精光,一屁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緊握住了陸雙的手。
“我李蔚何其有幸,能結識你這樣的人物!”李蔚大笑,聲音激動昂揚,“好兄弟,有你這句話,我李蔚也算死而無憾了。”
陸雙并不習慣這樣的舉動,很快便收了手,繼續平聲道,“燕王此刻南下,勢必是得到了定北王在此地久攻不下的消息,欲要坐收漁翁之利,我們何不趁機渾水摸魚,聲東擊西,令其兩相殘殺。”
“你的意思我知。”李蔚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有些擔憂道,“但是自古以來,哪有一群土匪能成事的,我們勢單力薄,終究落了下風。如今最要緊的,燕王也好,定北王也好,先利用他們的身份洗脫掉我們這層身份,再做長久打算。”
“你放心,我已有對策。”陸雙目光炯炯,頗有些胸有成竹的味道,“土匪的身份,我們要除;他們的人和兵,我們也要。”.
高氏王妃聽說殿下近日從玉驊山帶回來了一個女人。
她隨軍出征,身邊心腹只帶了兩位,周圍全部都是慕容彥的人,她欲要打探那女子的身份,下人卻對此諱莫如深。殿下將那女子保護的很好,秘密藏在一個營帳里,秘而不宣。
高氏女對此感到極為的不悅。
以前有素枝那個賤妾也就算了,殿下雖然對她不錯,但總歸是沒有越了自己去。這些年殿下身邊就只有她與素枝兩個女人,連周圍的丫鬟們也從未染指過,算得上十分潔身自好,這還是第一次,他主動帶回來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高氏女忍著不安的揣測和嫉妒,暗暗想要一探究竟。
可是她終究是王妃,這樣的妒婦行為,總是有失身份,她將目光落向了一旁的素枝。
雖然是在軍營里,但是素枝仍是恪守規矩,每日來向她請安,盡好了一個妾的本分。
高氏女雖然不愿意見到素枝,但是對于這樣的上位者該享受到的體面和尊貴,她也樂在其中。看到素枝小心翼翼給她端茶送水的樣子,她的心里便泛起一陣快意。
“聽說殿下在營帳里藏了一個顧氏女子,這件事你知道嗎?”高氏女冷冷睨了她一眼,傲慢道。
素枝倒茶的動作微微一頓,一不小心茶水溢出了杯面。
“王妃恕罪!都是臣妾一時不小心。”還沒等高氏高怒,她便急急拿起手帕擦拭水漬,樣子看上去畢恭畢敬,像是生怕被她責罰。
高氏厭極了她這一幅裝柔弱的狐媚樣子,這又不是殿下在場,她裝出這一幅樣子給誰看?她還能吃了她不成?
她擺了擺手,冷哼一聲,讓她退下。
素枝面露不安,依言退下,踏出高氏的帳子那一刻,她臉上的畏懼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平靜,平靜中隱隱帶著疑問的憂心。
她與慕容彥相處這么多年,知道他并不是一個耽于情|欲之人,在她陪伴在他身邊的這幾年里,她只見過殿下對一個女人不一樣。
那個曾經在梅山,殿下苦苦尋找的,那一個顧氏之女。
如今他們又在玉驊山,距離梅山并不遠。而這個女子又姓顧。
難道又是她?
素枝心中越想越不安。
她了解慕容彥,慕容彥面熱心冷,能夠令他執著的人和事很少。而那個顧氏女子算的上是一個。
她心里明白自己在慕容彥心里的地位,就算相處了三年,期間慕容彥納了她,要了她的身子,但是這種占有,跟那個顧氏女子是不一樣的。
她和高氏女算是同一類女子,而那個顧氏之女,才是殿下心中的特別。
可笑高氏還在對她嗟磨苛待,將她視為心中大患,殊不知她們兩個人都是一樣,都是可憐人罷了。
素枝暗暗將此事記在了心里,不管高氏女將此事說出來是試探她還是為了拿她當靶子,她現在都不想多去探究,她如今更加在意的是這個女子的真正身份。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還沒有找到顧環毓,顧環毓卻先見到了她。
夜里,慕容彥深夜來訪,旁邊跟著攙扶著他的素枝。
慕容彥今夜喝了一些酒,素枝小心翼翼地扶著他,撐著瘦削的身子仰頭看著他清俊的側臉,對他的關切和愛慕溢于言表,“殿下,請小心。”
慕容彥聞言,側頭看了一眼素枝的眉眼,素枝被他看的有些臉紅,微微側過頭去,不勝柔怯。
“這些年跟在我身邊,你也辛苦了。”慕容彥微微低下頭,對她磁聲道。
素枝心中一動,眼眶微紅,深深看著慕容彥,“殿下莫這樣說,能陪伴在殿下左右,是臣妾的福氣。”
素枝心里感動慕容彥難得的溫柔,殊不知慕容彥只是透過她的臉,在想另一個人。
“扶我回營。”
素枝扶著慕容彥回營,卻發現回的并不是慕容彥平日里的營帳,而是另一處偏遠的營帳。
等兩人走進營帳后,營帳里多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郎。
素枝承認顧環毓是美的,她的美麗足以穿梭時光,令記憶凝固,她一直心心念念了這么多年。
顧環毓也站著,微微吃驚地看著素枝。
她記得素枝,三年前兩人就見過面,那時顧環毓便對她印象深刻。
因為她的長相,實在與自己有些相似。
這么多年,她還是留在慕容彥的tຊ身邊嗎?
慕容彥走進帳子,看到顧環毓之后,便自動松開了素枝,步履緩慢而又穩穩地朝她走了過去,而顧環毓看看慕容彥,又看看素枝,神色有些怔怔的。
她突然感覺到有些危險,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慕容彥直直盯著顧環毓的小動作,背對著素枝道,“你退下。”
素枝如今徹底見識到了那個高氏口中的顧氏女郎到底是誰,她心中翻涌出難堪又酸澀的情緒,站在原地沒有走,“殿下……”
“出去。”
素枝徹底繃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轉身沖出了帳子。
顧環毓看著跑掉的素枝,又看著朝她步步逼近的慕容彥,突然覺得有些不安,她一步一步繼續往后挪,聞到了隨著他而來淡淡散開的酒氣,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隨口問道,“你喝酒了?”
慕容彥淡淡嗯了一聲,“沒有醉,只是怡情用的,并不礙事。”
顧環毓聽到怡情兩個字,脊背瞬間一緊,那一股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
“殿下喝多了,還是回帳子里,讓人給你煮一碗醒酒湯吧。”顧環毓輕輕道,身體愈發抗拒地往后退去。
慕容彥注意到她的緊張,不再逼她,當下站定在原地,看著她不安美麗的面孔,歪了歪頭,難得露出了幾分區別于假笑的笑模樣,突然問了這么一句,“她是不是跟你長得很像?”
顧環毓愣住,隨即便明白了過來,他指的是剛才跑掉的素枝。
她猶疑地盯著慕容彥,突然覺得一陣惡寒襲來,“你……”
似是喪失了勇氣,她再也問不下去。
“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時候見的你第一面嗎?”慕容彥突然又開口道。
他的聲音清潤,沾了酒意的嗓音像是一股涓涓而流的清泉般悅耳,“那一年,是在鎮北侯府的春日宴上,我坐在涼亭里休憩,你正好從另一邊高臺上的亭子上姍姍出現,那一面,你當時那種憂郁的模樣,我一直記到了現在。”
迎著顧環毓有些錯愕的神情,慕容彥微微一笑。也許是酒意上涌,他難得決定跟她說起自己那一段從不與人宣之于口的往事。
“我的身份,你應該有所耳聞,”他緩緩道,“滿京城都說我的生母是一個妓|女,他們沒有說錯,我的母親確實是秦淮河上的一個妓|女。”
顧環毓緩緩睜大了眼睛。
但是她的眼中只是震驚、是驚訝,而不是別人眼里的厭棄和鄙夷,這令慕容彥感到有些微妙,他心里竟然有了難得的一絲高興,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已經很久違了。
她的確是和別人不一樣的。他沒有看錯人。
“她耽于情愛,貪戀榮華,愛上了普天之下最不應該愛上的一個人,用盡手段博得他的歡心,甚至悄悄暗結珠胎,只為了生下他的孩子,或者母憑子貴,一朝飛黃騰達。”
“可是她卻不知,她眼里的真心,其實在別人眼里一文不值。”慕容彥的聲音緩慢、平靜,“得知母親有孕的那一刻,那個男人的心里沒有喜悅,而是羞恥和悔恨,他恨自己高貴的血脈被玷污,他不能容忍一個最低賤的妓|女竟然會生下他的龍嗣。”
“但是覆水難收,既然有孕,那就不能隨意坑殺,那個男人安撫她,只要她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就會令人接她進宮,封為貴妃。而那個蠢女人,竟然真的信了。”
“那個男人一走了之,而她歡歡喜喜地留在江南安心養胎,做上了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然而等她一朝辛苦生下胎兒的時候,接她進宮的人卻只帶走了她生下來的孩子,而對她只給了一條象征著賜死的白綾。”
顧環毓聽到了這樣的宮廷密辛,大為震驚。
“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癡人做夢,是我母親犯的大錯,而她更不應該自不量力,妄圖利用孩子來綁住一個男人的心。”慕容彥嗤笑,冷冷道,“她是死了,含恨而死,一死了之,可是留下來的孩子,她其實并沒有問一下他的意愿,他到底愿不愿意來到這個世上。”
“來到這個從生下來便被冷落、被欺凌的世道,在皇宮里作為一個透明人、一個連宮女太監都不如的冷門皇子,處處受人不待見,一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你知道嗎?那一日的春日宴,你被你的親妹妹從背后推下了水,掙扎在水面,而那群名義上的世家貴女,卻全部站在岸邊,冷眼看著你一點一點沉下去,沒有一個人來救你。當時我在樓閣之上看到這一幕,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在我小時候的那個冬天里,也有人這樣將我推下水去,而我的那些親兄弟們全部一個個冷眼站在湖邊,嬉笑著,咒罵著讓我快點去死。”
“我從一出生便死了娘,雖然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爹,卻視我為畢生之恥,從來不會多看我一眼。從小到大我在宮里受過的欺凌,老東西明明全都知道,卻從來沒有阻止過。因為他也想讓我早點去死,這樣他的一世英名就還保得住。他給了我一個形同虛設的皇子頭銜,從不對我重用,也不許大臣們親近我,明明我的能力超出其他皇子許多,可是他依舊不滿意,動輒對我冷嘲熱諷,甚至是早早斷了我奪嫡的路子。”
“可是我為什么不能奪嫡?是他本來就不順著我的意愿,強行將我帶到了這個世上,如今我又憑什么要順著他?我得不到的東西,我就偏要得到它。”
他的語氣漸漸變得有些激越,變得急促,“我要將那些欺辱過我的人全部踩在腳下。我親手毒殺了當年推我下水的妃子,又借太子之手害死了三皇子六皇子,甚至是那個老東西,晚年為了延年益壽,他醉心丹藥岐黃之術,我親自買通了大內方士,讓摻雜了大量朱砂水銀的丹藥全部灌進來老東西的肚子里,掏空他的身子,好讓他早日歸西。”
顧環毓震驚地看著慕容彥,說不出話來。
慕容彥突然頓住,平復了一下語調,他笑了笑,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自持,語氣開始又緩了下來,“不過,我確實應該感謝那個老東西,若不是體內有老東西一半的血脈,也許現在的我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茍延殘喘,而不是如今成為一方諸侯,掌握著百萬人的性命。”
“顧環毓,你是不是很不理解,我為何對你如今執著?”
他突然幾步走進顧環毓,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低下頭去,看著她驚恐又畏懼的雙眼,“你像極了我的母親,美麗、卻又弱小,在這個世道之中,根本沒有與之對抗的自保之力,而你和我又在這世上如此相似,同樣是不受寵的出身,不疼愛的親人,同樣不甘于命運的想活著的決心。”
顧環毓終于感到了徹底的危機,拼命掙扎起來,“慕容彥!你放開我!”
慕容彥低笑幾聲,對于這個膽敢直呼他名諱的女人絲毫不惱,反而笑的愈加開懷,一手摟住她的腰肢,一手攬在她纖細的脖頸,將她溫柔又緊密地困住。
“毓兒,承認吧。你和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男人的酒氣撲鼻而來,令她簡直無所遁形,她感到慕容彥的一雙大手收的愈發緊,而他正低下頭來,欲要吻她。
顧環毓閉上眼,抗拒地躲開。
這時帳外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有刺客——有刺客——”
顧環毓掙扎的動作被這一突如其來的喊聲打住,她感到身后的男人動作隨即一僵,收緊的力道漸漸松了些。
慕容彥抬起頭,盯著帳外的動靜,一雙眼睛在酒意的潤澤下銳利的可怕。
顧環毓趁機掙扎了去,急急退向一旁,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殿下,請你自重!”
慕容彥看著兩手空空的位置,有些意興闌珊地收回了手,一瞬間他便從剛才那個癲狂可怕的模樣換成了冷靜自若,仿佛剛才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待在這里不要亂動。我去去就來。”慕容彥留下這一句,便掀開簾子離去了。
素枝失魂落魄地從帳子里跑出來,一口氣之下不知跑到了哪里,她索性蹲了下來,面上愴然,滾落下眼淚。
高氏視她為眼中釘,但是她自己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依仗的不是別的,而只是這一張臉。
自己這來自慕容彥脆弱不堪的寵愛,依托的其實是肖tຊ似另一個人的臉。
正是因為這一份類似的容顏,她才會被他所青眼。
而如今,那個真正的人回來了。
她終究只是一個傀儡、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替身。縱使成了他身邊的女人又如何,他的愛永遠不會給她。
素枝傷心欲絕,恍恍惚惚間周圍突然炸出一陣喧嘩聲,她驚惶地起身去看,便看到周圍的士兵開始騷亂起來,隨即有兵刃相接的刺耳聲,四周全是一陣混亂的打斗之聲。
火把摔在地上,迅速燒起一片火焰,素枝意識到不好,轉身便跑開,士兵們的叫聲卻越來越近,她艱難地穿梭在營帳之間,想要尋找自己的帳子,胳膊卻突然被一雙手死死拽住!
素枝呼吸一緊!
她心臟狂跳,慢慢地轉頭去看,卻在看到來人時愣住。
一張俊美陽剛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線里。男人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力氣極大,一雙眼睛精光迸射,死死盯著她看,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生人勿進的氣息,猶如從天而降的黑色死神。
只在一瞬間,陸雙便甩開了素枝,再次朝前面而去。
素枝被這猝不及防一下歪了歪身子,一口氣還沒緩過來,那道高大迅捷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不見了,片刻后,追趕的士兵才如同潮水一樣涌了過來,有眼尖的侍衛認出了素枝,護送驚魂未定的她回了帳子。
素枝白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侍女們都以為她是嚇壞了,都不敢多言多問。素枝也不愿開口解釋,只是腦海中一直忍不住浮現那一個從天而降的黑色男人。
此時,慕容彥從帳子里走了出來,他負手而立,八風不動,微微側過頭,像是靜靜等待。等待著朝他迅速而來的那一道黑色身影。
第66章
慕容彥一個人站在帳外。
隨著士兵們的由遠及近的喊聲逼近, 他轉過頭,轉頭之前拇指放在了劍柄之上,緩緩拔出了腰間的劍。
周圍一片喧囂之聲, 黑色身影已至, 快速地幾下便殺完了擋在他前面的人, 一瞬間便來到了自己面前。慕容彥在這一刻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個他絕對想不到的人。
慕容彥愕然, “是你?”
他知道眼前人的名字, 他叫陸雙。三年前, 他吩咐衛林向官府篡改了他的身份, 那個時候,他便記住了這個名字。
他以為這個名字本可以永遠不用再記起。
沒想到, 三年的時間, 他竟沒有死, 反而成了玉驊山的中流砥柱, 處處與他作對。
陸雙速度極快地向他沖來, 沒有與他廢話,一個躍身,冷著臉縱身一劍劈在了他的身上。
“她在哪?”
慕容彥迅速抬臂,拿起手中的劍格擋, 劍身與劍身摩擦,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都在死死盯著對方。
慕容彥看到陸雙手里的劍, 目露震撼,再次一驚, “……老師的劍,怎么會在你的手里?”
兩人都是習武高手, 旗鼓相當,打斗之間更是瞬息萬變。慕容彥一個失神,便被陸雙瞬間找到了錯處,一個挑劍飛了過來,瞬間刺傷了他的左肩。
慕容彥立刻回身格擋,雙方拉開距離,他退回幾步之外,看著陸雙,眉眼一凜,“你到底是什么人?”
陸雙并不答他,又快速沖去,重重朝他身上揮下一劍。明明兩個人正式的見面是在梅山那次的黑熊事件,然而彼此都已經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再次見過對方,彼此臉上都不是很客氣。
兩人很快又在士兵還沒趕來之前快速地纏斗起來,招式老練狠辣,劍劍毫不留情。幾招之后陸雙落地,胳膊上也出了血,他退遠幾步,與慕容彥虎視眈眈地對峙。
“她在哪?”陸雙又問。
慕容彥冷笑,今夜陸雙給他的驚喜實在是太大了,他若有所思地回過味來,“原來上一次只身闖入大營的那個人,就是你。”
那個在夜霧中朝他破空射來一箭、擦破了他的臉的人。鷹視狼顧,颯沓如星。慕容彥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樣的傷了,對他來說簡直是恥辱。
“我當初果然就不該留你。”慕容彥冷冷道。
陸雙本來見到慕容彥之后便一直處于怒火之中,聞言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怔,“……什么意思?”
然而他還沒有細想,突然有一道驚疑不定的聲音響在兩人旁邊,“……陸雙?”
兩人均轉頭去看,只見顧環毓從帳子里掀簾,不確定地看了陸雙一眼,待看到眼前人真的是心里所想的那個人時,她面色激動,想也未想便走了出來,“陸雙?真的是你?”
陸雙看到自己夢寐以求想要看到的面孔,焦急道,“環環!”
隨即他臉色立即一變,“不要動!”
然而已經晚了,離顧環毓更近的慕容彥已經抬臂伸劍,劍尖直指顧環毓的咽喉。
顧環毓面色如紙,立在原地不敢亂動,一雙美目不安地望著陸雙。
慕容彥橫劍擋在她身前,輕輕微笑起來,一雙眼睛始終看著陸雙,幽幽道,“你要帶她走?”
他話音說完,大批士兵終于抵達了這里,烏泱泱一片準備將陸雙團團圍住。
最前面的衛林率領著眾位士兵姍姍而來,他看到陸雙之后,一張臉也是大驚失色。
“是你,陸雙!”
陸雙皺眉。在梅山救了他們一行人,他當時并沒有告知他們名姓,為什么他會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現在無暇多想,他警惕地環視周圍,神色冷硬。
顧環毓看到這個架勢,心知陸雙此次可謂是九死一生,她心中一急,打定了主意慕容彥不敢真的殺她,隔著劍刃對陸雙大喊,“陸雙,不要管我了,你快先走!”
慕容彥冷哼一聲,“今天你們兩個,誰也不能從這里離開。”
陸雙看著馬上要將自己包圍的士兵和篝火,他面色鎮靜自若,突然猛地看向了顧環毓。
顧環毓一愣。
一股遙遠的記憶突然沖了出來。
三年前在梅山,那一次她與他并肩而行的打狼事件,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顧環毓望著陸雙的眼睛,福至心靈一般,她猛地以身犯險,往前幾步用雙手死死握住了慕容彥的劍。
鋒利的劍刃立刻劃傷了她嬌嫩的手心,幾乎是一瞬間就見了血,慕容彥震驚地看著她,電光火石剎那間,趁著他視線轉移的那一瞬,陸雙袖中已經飛出兩枚飛刃,快速射向慕容彥。
慕容彥悶哼一聲,但是手中的劍沒有松,不過也已經晚了,陸雙已經快速地襲了過來,從他手里奪走了顧環毓,一手環住她的腰,另一手拿長劍直指慕容彥的咽喉。
“都給我往后退!”他厲聲道。
衛林看到被人指著咽喉的慕容彥,如臨大敵地立刻吩咐眾人往后退,“退后!”
“陸雙!不要傷害殿下!”
慕容彥沒有想到陸雙會來這一手,他微微仰起頭,讓自己的脖頸離劍刃遠一些,面色始終看上去鎮定自若,“怎么?這次又想來個聲東擊西,你以為我的糧草營,還會讓你破第二次嗎?”
“自然是不會了。”陸雙冷笑,劍刃又往他的咽喉挪了挪,白皙的脖頸上立刻流下一道血痕,“我來這里就是要告訴你,人我要帶走。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放我走。”
衛林看到流下的血跡,大驚失色,“陸雙!你不要輕舉妄動!”
倒是慕容彥八風不動,毫不在意,淡淡笑道,“陸雙,我敬佩你的勇氣,但是我不認為你現在的行為是明智之舉。我一旦身死,會有很多人跟著我死。而你,也必不會全身而退。”
陸雙巋然不動,“那又如何?”
慕容彥淡淡道,“陸雙,我不知道你和老師究竟是什么關系,但你如今不過就是一介土匪,除了你自己之外,你保護不了任何人,你一死是無所謂,但是你懷里的女人,你難道也忍心看著她跟你一起死嗎?”
陸雙絲毫不受他的影響,冷冷道,“我既然選擇過來,就有絕對的把握帶她全身而退。”
“把握?”慕容彥勾唇一笑,譏諷道,“把握這個東西,實在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啊。三年前你是獵戶的時候,你便有把握讓顧環毓留下跟你在一起,可是你最終沒有留住她,如今也是一樣,你心里有把握帶走她,但是你也一樣帶不走。”
陸雙凜眉不語,冷冷逼視他。
顧環毓聽著慕容彥的言語,忽然心里有了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好的預感。
慕容彥挑眉一笑,淡淡道,“三年之前,她便沒有選擇跟你在一起,如tຊ今過了三年之后,你覺得情況難道會有什么改變嗎?”
第67章
顧環毓心中一沉。
攻心先攻心, 慕容彥深諳其道。此話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一語雙雕,貶低一下陸雙不說, 順便再挑撥一下自己與陸雙的關系。
她不安地抬頭去看陸雙, 陸雙的側臉冷硬, 眼神冷冽。
她心里忍不住一個咯噔。
他該不會是聽進去了吧?
陸雙哼笑一聲,表情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冷冷道, “定北王, 何必多管閑事?她不跟我, 難道就愿意跟你?”
慕容彥的氣息變沉了。
“如果她愿意跟著你,三年之中早就跟了, 何必又等到今天?同理, 如果你真心想要她, 三年之中也有千萬種方法, 可是你沒有。定北王, 你如今坐擁大軍,又有王妃在懷,如今演的又是哪一出?”
“她只是你的靶子吧。”陸雙淡淡譏諷道,“你想要攪亂玉驊山, 竟然在一個女人身上下手。你若想要攻下玉驊山,只管憑本事去拿,這種作派實在辱沒了你堂堂一國殿下的風度。”
衛林見陸雙的劍始終穩穩地放在慕容彥的咽喉上, 絲毫沒有放松,他一顆心可謂是提到了嗓子眼, 跟著身后的大軍俱是戰戰兢兢地盯著兩人。
慕容彥臉色變了一變,但隨即又恢復了回來。他多年披荊斬棘到今日, 一顆心早已是穩如泰山,這點三言兩語還動搖不了他的心。
“陸雙,我說過,我是個愛才的人,你今日若是不走,我非但可以留你一命,反而會將你提拔成我的左膀右臂;你今日若是帶她離開,那么明日我便攻下玉驊山,一個不留。”
“做了這么多年的土匪,我想你終究不想一直頂著這個身份繼續下去吧。”慕容彥一雙丹鳳眼淡淡轉向他,緩緩道,“看在你當年救了我一次的份上,這些過往我全部可以既往不咎。玉驊山的未來,和你的未來,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陸雙冷冷看著他,兩人靜靜對視,彼此眼中都有暗沉的算計。
衛林不知道這兩個人都在想什么,只是遠遠的一邊,又有沉重急促的聲音傳來,似乎是大軍壓境。
衛林暗道一聲不妙,難道是燕王的大軍趕過來了?
慕容彥的臉色也微微一變,側過臉去,盯著黑夜里聲音的方向。
燕王的大軍是不可能這么快就趕來的,他掌握的情報絕不會有假。
那么不是燕王,還能是誰?
他突然想了過來,轉頭冷冷看著陸雙,危險地瞇了瞇眼,“陸雙,你想好了?”
“你以為我的糧草營,還會叫你得手第二次嗎?”
陸雙:“誰說我要打你的糧草營了?”
“殿下是不是收到了探子的來報,說是燕王突然披星戴月折返北上?就在半月之內便能趕到。”陸雙慢慢道,“殿下可知,半月之前,便是我給燕王的人傳的信。燕王被你一敗之后退兵南下,心中懷恨,我告訴你玉驊山如今正被你攻打,馬上就要分崩離析,欲要假意得他馳援,求他相助,不料他果然快馬加鞭趕來,等到你我兩敗俱傷之后,欲取漁翁之利。”
慕容彥有些震驚地看著他,眸中難得多了幾分情緒。
“當時我們與燕王數次交手,自然對彼此很了解,我便也順手插了很多眼線在燕王周圍,他一有風吹草動,或許我比你知道的更快。”陸雙笑道,“燕王不日便會來犯,我玉驊山小門小戶死不足惜,但如果我們玉驊山死守不松口,殿下到時候腹背受敵,只怕宏圖大業就要毀于一旦。”
“所以殿下錯了,不是我玉驊山求你,而是你在求我。”
慕容彥淡淡看著他,面沉如水。
衛林聽到大軍來襲,已經命人嚴陣以待,“列陣!迎敵!”
四面八方的號角聲傳來,四面楚歌之聲,將方圓百里的大營撲面而來地壓制住。
有箭矢射向大營,箭矢上插著流火,瞬間燃起一片硝煙,又有大片箭矢襲來,隨即被定北軍用巨盾擋住,定北軍也開始反擊,紛紛運起礌石豎起弓箭,兩方開始交戰。
而陸雙緊緊挾持著慕容彥,待到有人開始接應他,攪亂了這里的布防之后,他找準時機,一腳踢開慕容彥的劍,迅速抱著顧環毓從帳子上一躍而去。
衛林忙中作亂,一面指揮著讓人抵抗沖殺進來的玉驊山土匪,一面見到陸雙就要脫身跑掉,立刻讓人用弓箭去射,可惜那道黑色身影迅捷非常,竟是幾閃之后便沒了蹤影。
“慕容彥,環環是我的人,我是不會將她給你的。想要跟我搶,我就在玉驊山等著你,隨時奉陪。”臨走之時,陸雙對他道。
慕容彥還沒有從這句話里回過神來,沉著的一張臉還在望著陸雙抱著顧環毓消失的方向。
衛林匆匆趕來,看著慕容彥脖子上流出來的鮮血,戰戰兢兢,“殿下,您沒事吧……”
慕容彥面色發寒,一直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言語。衛林了解慕容彥,這是他大怒的前兆。他站在一旁不敢吱聲。
周圍全是兵戈相交的聲響,良久之后,慕容彥道,“把這些來犯的土匪全部殺了,一個不留。”
玉驊山來馳援的土匪最終全部死于定北軍之手,幾百個人全部都是李蔚季清風陸雙三人精心挑選的,全部一朝身死。
慕容彥是沒有想到,固收自封的玉驊山,這次能夠主動出擊,但他亦沒有想到,這些人本就是李蔚他們趕著送給他消滅的。
這些人都是玉驊山收留或者原本就有的土匪,手上都沾了數條人命,兇悍非常,戰斗力驚人,這次被李蔚略施小計,借此一役正好除去。
有戰爭就會有犧牲,而這些窮兇極惡之徒就是天然的頭陣,玉驊山養了他們數年,任由他們茍活至今,便是在此處有了用武之地。也并不值得可惜。
慕容彥自然沒有把這幾百個土匪看在眼里,他令士兵們將這些人全部殺光,然而也難解他的心頭之恨。
顧環毓已經被帶走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慕容彥生平沒受過這么大的羞辱,而這個一連幾番給他帶來驚喜的人,還是同一個人。一個本該死在三年前的人。
他當時就應該讓他和他的爹娘死在一起。慕容彥陰沉地想.
陸雙一路抱著顧環毓,始終快而穩當。
他的胳膊上有血,也許是在衛林向他射箭時中的,此刻正在低低地淌著血,身上臉上也是大大小小的傷痕,顧環毓不安地看著他,然而陸雙始終目不斜視地緊盯著前面的路,目光炯炯,步履匆匆,只留給她一個冷硬的下頜。
顧環毓心中復雜,默默忍住,不再給他節外生枝添亂,只是擔憂地盯著他的傷口。
他帶她離開了大營,手指放在口里打了個哨,立刻不知從哪里竄出來了一匹馬,陸雙抱著顧環毓騎上了馬,往玉驊山疾馳而去,一路上沉默不語。
很快到了玉驊山,陸雙棄馬而行,抱著她上了山腰,腳步始終穩穩當當的。
到了大本營,他沒有管李蔚所在的議事廳山洞,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
顧環毓終于得以掙脫開他的懷抱,擔憂地扯住他的手臂,“陸雙,你的傷……”
她心中焦急,想要快點給他包扎傷口,沒想到卻被男人反手抱住,緊緊地抱住了她。
他抱的她緊緊的,顧環毓一瞬間只覺得呼吸不上來,“陸雙,你先松手,我先給你包扎傷口。”
陸雙緊緊抱著她,用了那么大的力道,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垂,啞聲道,“為什么愿意跟我回來?”
她看到自己出現的那一瞬間眼中的驚喜和期盼,他看的分明。
她是愿意被他帶走的。
這是不是說明,在慕容彥和自己之中,她選擇了他?
陸雙急促呼吸了一口,更緊地抱住了她,“……為什么?”
顧環毓有些喘不過來氣,艱難地仰著頭,低低道,“我答應了你的,不會離開你的,你一直在流血,快點上藥包扎……唔。”
她說不下去了。
陸雙松開了她,低頭狠狠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這次吻得兇猛,帶著鮮血的味道,似乎要撬開她的tຊ所有。
顧環毓被他欺的連連后退,后背最后抵在了墻壁上,仰著脆弱的脖頸任他施為,不敢放開手腳去碰他,心里還在記掛著他的傷。
可是陸雙明顯不打算這么做,他親她的嘴,親她的脖子,又親她的額頭,一開始吻得激烈,又漸漸繾綣,似乎也在考慮她的感受,動作變得異樣的溫柔。
顧環毓被他吻得云里霧里。
然后感覺身下一輕,陸雙抬起她的雙腿,伸臂將她的腿彎搭在上面,攬著她的細腰,邊吻邊將她一步步抱到了榻上。
床榻一沉,他覆身壓了上來。
第68章
顧環毓再次落到陸雙手里之后, 心里也一直便有了準備。
她已經不是豆蔻少女,早已通了人事。再說之前三年前在梅山,也不是沒有和陸雙做過一些出格的事情。
而久別重逢, 陸雙又對她恨之入骨, 她就算舍掉全身上下的所有尊嚴也是無濟于事。
她已經將自己整個人都任憑他發落了, 又何必在乎這點微不足道的貞潔。
顧環毓被吻得有些昏昏然,脊背軟軟地靠在墻上, 然后便感到陸雙抬起了她的雙腿, 直接將她攬起走向了床, 壓了上去。
顧環毓心里有準備是一回事, 但是即將來臨之前的緊張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安地看著陸雙, 這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他壓上來了。但這一次她心里很清楚地意識到, 這一次是真的。
“陸雙……”顧環毓急急喚他, 聲音多了幾分不自知的顫。
陸雙眼神癡迷, 如同伶仃大醉的醉漢,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熾熱的皮膚貼在她的身上,燙的驚人。
令顧環毓感到意外的是,他似乎也在微微的發抖, 她能夠感覺得到,他此刻和她一樣緊張。
陸雙眼神恍惚,漆黑的眼珠卻是緊緊地攫著她, 顧環毓與他不安地對視著,視線悄悄瑟縮了一下, 陸雙趁機俯身下來,埋在她的脖頸之間, 聲音嘶啞到驚人,“環環,別怕。”
他不停地啄著她的側臉和耳垂,試圖讓她放松下來,啞聲道,“我輕一些,你若是疼的話,就咬我。”
顧環毓不安地搖頭,小手開始推搡著他堅實的胸膛,幾乎就要哭出來,可是陸雙已經不準備給她拒絕的機會,勁腰一挺,沉了下去。
顧環毓揚起脆弱的脖頸,徹底被逼出了眼淚.
陸雙抱著顧環毓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等到天色漸漸亮起一抹白的時候,屋里的動靜才停了下來。
陸雙仰面躺在榻上,氣喘如牛,全身上下像是被水洗了一般,溢出了層層疊疊的汗水,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沉寂已久的舒爽和顫抖。
他仰頭望著屋頂,良久之后,目光才逐漸從迷蒙轉為聚焦,他收回目光,慢慢轉過去,去看向躺在他身邊的美人。
美人側對著他蜷縮而臥,呼吸細細,點點紅梅映入眼簾,瑩白如玉,美艷如妖,一大片潮濕的烏發之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脊背,扣人心弦。
這是與他剛剛才有了夫妻之實,與他云朝雨暮,令他感到從未體驗過的銷魂蝕骨的,他的女人。
陸雙一想到這里,整顆心都變得激蕩了起來,他淺笑一下,慢慢轉過身去,長臂攬上她纖細不堪一握的腰肢,將她溫柔地抱在了懷里。
兩個人的身上都是濕漉漉的。
顧環毓羽睫輕輕一動,還沒從疲倦中緩過神來,便感到一具沉重有力的身軀往自己這里擠過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安地又往后縮了縮。
陸雙卻是將她抱得更緊,不允許她躲遠,頭顱貼向她的耳垂,磁聲道,“疼不疼?”
顧環毓漲紅了臉,耳垂也迅速變得紅的滴血,抿著腫脹的紅唇,不愿說一個字。
陸雙……真的很可怕。
明明已經欺負的她那個樣子,還要一遍遍地讓她說,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他這類的話。
她每說一遍,他便力氣便重一分。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喚她“阿姐。”
這個久遠的稱號,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讓她既感到古怪,又有一種隱秘又背德的刺激。
于是他的力氣更重了。
陸雙看著眼前艷紅的耳垂,勾唇一笑,不再難為臉皮薄的美人,又湊過身去,親了親她的臉。
“環環。”他這樣喚她,“這可是你說的,你永遠也不會再離開我。”
“你與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以前的事情我們都不再提了,以后我們就安安分分的過日子,行嗎?”他向她發出提議。
顧環毓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動,慢慢地翻過身去,美眸望著他的眼睛。
陸雙眼中帶笑,深深看著她。
顧環毓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問道,“你不怨我了嗎?”
她察覺到陸雙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了一下,那眸光非常微妙,根本不易察覺,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心中失落,然而下一刻便聽到他道,“我從來沒有怨過你。”
顧環毓怔住。
陸雙慢慢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親,認真道,“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邊,我便別無所求。”
我終于,得到你了。
從重逢后見到她的第一面,三年的痛苦和平靜便被她打破,他憎恨、癲狂、不安,但是隱在心底最深處的,還是見到她時的那種欣喜。
他為這樣的自己而不齒。為何是她將他折在了這里,茍活至今,可是一旦再次見到她,他心里還是會摒棄其他,只剩控制不住的喜悅?
可是現在,他什么也不想追究了。她已經在這一次選擇了他,已經朝他邁出了一步,他沒有道理再視而不見。
他已經追逐了她多年,成了融在他血液中本能的習慣,只要她肯向他邁出一步,他便會控制不住地大步朝她而去。在她這里,意識已經超越了本能。
顧環毓聽他這樣說,心里漸漸溢出甜蜜的酸楚。
她再次見到陸雙之后,心中便只有無窮的悔恨和羞愧,心底對他的情意早已被這兩樣東西給淹沒,可是同樣的,如果在生命中最后一刻還有想要見到的人,她一定會選擇他。
因為他是她的光,是她這輩子唯一動心的人,是她永遠的精神寄托。
無論他如何待她,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重逢之后,她不敢再奢求能夠陪在他的身邊,她自認陸雙對她充滿恨意,怎敢再對他報有別的念頭,所以她將情意深埋心底,只求能夠讓他泄恨,以解她的愧疚之心。可是當他不顧危險地闖進慕容彥的大營救她時,她仿佛一瞬間又看到了曾經的他。
那個不顧性命、也要保自己平安無虞的,梅山的獵戶少年。
他還是那個他。
顧環毓眼眶微紅,慢慢將手覆在他的手上,認真看著他的眼睛,“陸雙,你還會愿意相信我一次嗎?”
你不怨我。你只是怕了。
怕我會再次離你而去,怕我讓你一個人承受無邊的痛苦。
顧環毓憂傷地看著陸雙的眼睛,在心底默默道。
陸雙,我不會走了。從今以后,我會永遠陪著你。
所以別怕,別怕。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陸雙也在靜靜看著她,他沒有回答她,而是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她,他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這一次的吻無關情|欲,格外的綿長溫存,像是彼此在傾訴著一個憂傷而漫長的故事。
只要她跟自己在一起,他便可以抵抗任何事。
所以……如果她再一次離他而去的話,他真的會瘋,也許也會死。
第69章
玉驊山上百人突襲定北軍、被全軍覆沒的事情很快傳遍了襄陽一帶。
然而這樣不足以平息諸侯一怒。定北王大怒, 第二日厲兵秣馬,下令清繳玉驊山,玉驊山抵死不出, 負隅頑抗。
死傷慘重.
遠處的戰斗聲響, 每一天都響徹在玉驊山方圓外, 聽上去格外令人牙酸。
顧環毓待在院子里,每日都心神不寧。
這場戰爭雖然不是因為她, 但也與她脫不了干系。她沒有經歷過打仗, 不知道戰爭的殘酷, 如今親身經歷其中, 每天看到無數的生靈在戰爭中死去,她心中的那份不安更甚。
陸雙白天都不見蹤影,tຊ 一直在排兵部署, 到了深夜才回來。但是無論他在外面待到多晚, 都會回來自己的院子休息。
而顧環毓索性也不睡, 多晚都等著他。
在這個紛亂的世道中, 陸雙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陸雙在山洞中與李蔚、季清風等人商議完戰事,不知不覺便到了深夜。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拒絕了李蔚讓他索性宿在這里一起的提議,一個人離開山洞, 去向了自己的院子。
他一個人走在疏林密影中,心事重重想著明日的戰況。遠遠的院子里,屋里亮著燭光, 在蒼茫的夜色里點綴出一豆光點,無邊的夜色里, 只有它是唯一的光亮。陸雙停住,久久望著那一豆光點的方向, 被戰事紛繁的心里涌出一股別樣的寧靜平和。
記憶回轉,來到三年前的梅山,那個時候他打獵回家,也是會停在遠遠的地方下意識去尋找那盞為他而亮的燈。
幸好,他的光還在。
他的腳步加快了些。
他走進院子,步入庭院,輕輕推開房門。一盞油燈下,美人正低眉坐在桌前,安靜地等候著他。
他就這樣站在門邊看著眼前的一切,目光無聲柔了下去。
顧環毓獨自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卷書,正在認真地看著。夜深露重,她一人實在無聊,便隨意翻看了房里的幾本書。陸雙看的書基本上都是兵書策論,晦澀難懂,她看不懂,但幸好還有幾本描寫山水地理志的,比較合她的口味,她便挑出一本看了起來,不知不覺間便看了下去。
直到一雙手搭在了她的肩膀,“還不睡嗎?”
顧環毓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是誰,她將書放在桌上,站起身,轉頭看向來人,“你回來了。”
陸雙聲音溫和,“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我有些睡不著。”陸雙個子太高,顧環毓不得不仰起頭看他,輕聲道,“你不回來,我……也有些不放心你。”
陸雙沉默了。
顧環毓這才意識到剛剛脫口而出了什么,臉在燭光下漸漸紅了起來,閉上了嘴,也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些什么好了。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在陸雙長久的沉默下,她漸漸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雖然兩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可是她怎么能夠天真地以為,陸雙對她的恨意能夠在這幾天里一筆勾銷。
她將陸雙作為了未來相伴一生的人,可是自己的想法并不代表別人。是她太不知道輕重了。
她慢慢闔上書,眼神黯淡了下去。
卻是陸雙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在看什么書?”
“襄陽風物志。”顧環毓答道,隨即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亂看你的書的。我這就把它放回去。”
陸雙抬手,阻止了她的動作,將書從她的手里輕輕抽走。
他隨意翻了翻,道,“你喜歡看這個?”
顧環毓有些緊張,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只得誠實道,“還好,只是覺得里面一些東西寫的很有意思。”
她忽然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那個時候為了報恩,她還自以為是地去教陸雙識字寫字,實則少年根本就識字,不僅不領情,還將她嘲弄了一頓。搞得她好久都不敢再去找他。
那些遙遠的記憶,原來一直都這樣鮮活地存在她的腦海之中。
陸雙略一思忖,卻是在與她想著截然不同的事情。她一個人在這里,身邊沒有丫鬟服侍解悶,他也不能時時刻刻陪在她的身邊,一個人待久了,難免會百無聊賴。
他心里頓時生出幾分愧疚。
是他太不細心了。
他闔上書,將書慢慢放到桌上,道,“你若喜歡,明天我再多拿幾本過來。”
顧環毓忙道,“不必了,你事情多,還是先忙你的事情要緊。玉驊山現在如何了?”
一說到這個,陸雙沉凝的臉色又變得冷肅起來,他努力假裝無事,淡淡道,“撐過這段時間,便沒事了。”
定北軍窮追猛攻,玉驊山傷亡慘重。
但比起玉驊山的以后,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所有的戰爭都會要有犧牲,有犧牲,才會有搏出來的機會。
而他賭的,就是那一個機會。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至少,他現在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安全。
那些候在院子外面的守衛,看來還要再加派一點才行。
畢竟待在他身邊,已經夠委屈她了。但他現在別無他法,這是他與李蔚之間的一場豪賭,只要撐過這段日子,一切便會好起來。到那時,他會努力給她想要的,帶她過上好的生活。
至少不再朝不保夕地這樣過。
顧環毓搖了搖頭,她自己橫豎待在這個院子里,安全的很,有什么可怕的。她擔心的是陸雙的安危。
而且,她真的忍不住想問,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這樣刀口舔血的日子,今天死的還是別人,那么明天呢,會不會就成了他自己?
她根本不敢想下去。
她現在還不敢當面去問陸雙這個問題,心里正有點亂,沒想到卻聽到他冷不丁問道,“你想回梅山嗎?”
顧環毓猛地抬起頭,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陸雙。
“等這場仗結束了,我帶你回梅山看一看吧。去看一看阿爹和阿娘。”
陸雙的臉色溫和,聲音平靜。
顧環毓遲疑地看著他,眼中慢慢悸動出了光芒,片刻后,她輕輕問道,“……你真的愿意帶我去?”
她以為陸雙在床上說的話是一時的客氣話。畢竟男人們在床上說的話,有幾個是真心的?
所以她并沒有當真,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是此刻從他的嘴里說出來,他說愿意帶她回去梅山,回去看陸父陸母。
這是不是說明,他是真的原諒她了?
顧環毓只覺得一時有些恍惚了起來,壓在心頭一直沉重的那顆心,真的在這一刻慢慢地開始變得輕盈。
她的眼眶微紅,竟然慢慢溢出了眼淚。
陸雙見她如此反應,急了起來,立刻將兩手搭在她的肩上,低下頭去擔心地看著她的臉色,“環環,你怎么哭了?”伸手便要給她拭淚。
顧環毓一赧,輕輕避了去,若無其事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無事……我只是太開心了。”
陸雙瞧著她的神色。
后知后覺,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沉默著,臉色變得有些沉,慢慢坐了下去。
他坐下去,看著眼前的顧環毓,伸出手,放在她的細腰,將她輕輕攬了過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顧環毓覺得有些不妥,立刻便要起來。卻被男人一把按住,緊緊地抱住。
陸雙攬著她的腰肢,聲音沉悶,“環環,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信我?”
明明在夜里,他們已經深入彼此無數回,他自認為已經抵達了她的一整顆心,可是沒想到她仍是到現在都不信他。
仔細想想也是,對于一個再次重逢后,一見面就對她惡語相向、欲要羞辱她的人,她無論如何又怎么會信他呢。
陸雙這樣想著,臉色越來越沉下去,他垂下眼,黯淡地看著她,“環環,對不起。”
他不想這么對她的。那樣的他,并非他本意。
可是每次一看見她,他那些擠壓在心里日日年年的情緒便如同洪流迸發一般,根本就忍不住。
他忍了太久、太久。
在那些陰暗孤獨的時光里,只有靠著這些一點一滴、瘋狂執著的念想,才讓他從地獄里爬了出來,茍活至今。
顧環毓一愣,隨即止住他的話,“陸雙,不要對我說這樣的話。”
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么愛你。
陸雙憂傷又深深地看著她,兩人對視良久,片刻,他伸手從懷里掏出來了金鐲,牽起顧環毓的手,輕輕將那個金鐲套回到了她的手腕,物歸原主。
顧環毓看著腕間的手鐲,一時間百感交集。
然后陸雙俯身去輕輕吻她。
這個吻一開始很輕柔,繼而越來越快,兩人難舍難分,過了一會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終于他將她一把抱起,直接走向了床。
顧環毓象征性地推拒幾下之后,便已經放棄了。有了第一次之后,接下來的便不由她控制了。而這些夜里,他每晚都要。
她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精力本就強烈,還是在三年里憋得狠了,身上總是有使不完的力氣。
就算她哭出聲乞求,也收效甚微。
陸雙仰面躺在枕上大口呼吸著,沉迷在剛才的狂烈之中,良久之后他平息了下來,才似是想起來了什么,將地上丟了一地的兩人衣裳撿起,隨即從自己的上衣里拿出來了一個玉佩。
他將它拿給顧環毓瞧。
“這個玉佩,是當年tຊ爹娘死后,我在現場找到的唯一的東西。”
他沒有說,這三年里,除了對顧環毓濃烈的愛恨,也是這塊玉佩一直陪在了他身邊。他將它日日放在身前反復摩挲,這是他接近當年陸父陸母死因的唯一證據。
顧環毓則是蜷縮在一旁,軟成了一灘水,已經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過了很久才平復了紊亂的呼吸,聞言,她慢慢睜開疲倦的眼,看向陸雙手里的玉佩。
玉佩通身玉白,圓潤無暇,雕刻精美絕倫。哪怕連她這樣的高門貴女,也難得一見這樣的凡品。
顧環毓蹙了蹙眉。
怎么感覺……這塊玉佩有些眼熟?
第70章
顧環毓想不出來究竟是在哪里見過這個玉佩。
但是這個玉佩看上去, 確實似曾相識。
到底是在哪里見過的呢?
顧環毓一邊仔細地回憶,一邊分析道,“這塊玉佩通體無瑕, 雕工精美, 絕對不是小門小戶的東西。”
“陸雙, 你的意思是,找到了這塊玉佩的主人, 就有可能知道當年叔叔嬸嬸的死因真相嗎?”她有些隱隱的驚喜。
想起莫名慘死的陸父陸母, 他們是如此善良的一家人, 好人不應該得到這樣的結果。
而她, 也一樣不會放過兇手。
“大概是的。”陸雙將玉佩緩緩收回掌心,淡淡道, “而且大當家李蔚的身上, 也有跟這個玉佩一模一樣的玉佩, 找到了這個玉佩的主人, 也有可能會知道他的身世。”
顧環毓一驚, 原來那個李蔚,竟然還有這種不為人知的身世之謎。
她突然腦中一閃,像是想到了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點。
多虧她經年生活在顧家,練就了一雙精明的眼睛, 她能夠看得出來,這塊玉佩絕對不是凡品,而天下之中最有權力的便是仕族, 商人固然有錢,但也不敢這般明目張膽地穿金佩玉。如果這枚玉佩真的代表了李蔚的身世, 那么李蔚的身世恐怕非富即貴。
至少都比現在玉驊山的大當家要好的多。
一想到這個敏感的話題,顧環毓又開始憂心忡忡陸雙的以后。陸父陸母死后, 陸雙走投無路之下成了土匪,雖然他如今在玉驊山混的如魚得水,但是離開了玉驊山,他的身份實在是太過不堪,比起以前隱居避世的獵戶,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不能做一輩子的土匪啊。
顧環毓想到這里,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看著陸雙,“陸雙,你以后是怎么想的?”
迎著陸雙平淡的目光,顧環毓鼓足勇氣,囁喏道,“你難道要一輩子待在玉驊山,在這里做一個……做一個……”
她終究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來。
陸雙沒有聽到她說完整,但也順著她的姿態和神情猜了出來。
他抿起了嘴,神色慢慢黯淡了下去,“所以,你還是在意,在意我如今的身份。”
她已經跟了他了,他們之間已經什么都做了,無論他成了什么樣子,她都要跟在他身邊,她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環毓怕陸雙又起疑心,忙解釋道,“陸雙,你如今在玉驊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出了玉驊山呢?在世人的眼里,他們只會覺得你們是土匪,是一群亂世之中拾人牙慧的亂黨。你可知道我為什么遇到了你,就是在當年探親的時候,我差點被土匪劫掠,才被你們一家所救,為了救我,你自己也是親手殺過土匪的,你忘了嗎?陸雙,在這個世道里,你的身份何其敏感,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才走上這條路,但能不能,還有沒有轉機的法子,我不想看著你一輩子都背負著這個身份活下去,如果是叔叔嬸嬸還活在這個世上,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這樣。”
“何況……何況,我既然已經跟了你,便是要做與你過一輩子的打算的。所以我不想……我不想日后跟一個土匪……我,實在是怕。”她鼓足了勇氣,慢慢道。
陸雙聽著她言之鑿鑿的一言一語,起初是猶疑氣憤,后面聽到她說“要跟他過一輩子的打算”這句話,一顆心才又慢慢平復了下來。
竟然開始變得有些暖。
所以,顧環毓這是愿意跟他過一輩子了嗎?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境遇?
永遠也不會再離開他了嗎?
這句話幾乎成了陸雙這些年心里的魔障,跟顧環毓的離開比起來,他與她的身份差別所帶來的自卑心,那些日夜求而不得的痛苦,通通都排在了后面。
跟顧環毓的不離不棄比起來,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可以克服的。
只除了,她離開他。
陸雙怔了怔,感受到胸口的血在一遍遍地沖刷著全身上下各個血脈,他忍不住一遍遍又克制地撫摸著顧環毓溫順柔軟的脖頸,道,“不用擔心,這些我都安排好了,我不會一直讓你過這樣的日子的。環環,你對我有信心嗎?”
顧環毓大大地松了口氣,只要陸雙能這么想,有這么一句話就夠了。
“我一直是信你的。”她抱住男人勁瘦的腰,溫柔地閉上了眼。
陸雙則是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
“接下來一段時間,會很艱難,也會很動蕩,環環,你可做好了準備?”
顧環毓聽出陸雙口中的凝重,她的心緒沉了沉,隨即又輕輕散去,搖了搖頭。
“有你在,我不怕。”.
定北軍最終沒有攻下玉驊山。
因為他們還在攻打玉驊山的時候,燕王的軍隊就來了。
燕王大舉進犯,將慕容彥困在中間,慕容彥被雙方夾擊,只能先舍下玉驊山。玉驊山趁機帶著投名狀投入了燕王麾下。
燕王大喜,將手下的軍隊跟玉驊山的聯合在一起,準備對慕容彥來一個前后夾擊、探囊取物。
沒想到的是,慕容彥竟然抵擋的住。燕王的進攻某些方面為定北軍撕開了一道口子,定北軍損失了一部分兵力,卻硬生生直接越過了玉驊山一路北上。
燕王大驚,立刻派軍隊追擊。
在這期間,燕王給了玉驊山燕軍的旗號,玉驊山從此正式脫離了土匪的身份,成為了亂世中正規的一支軍隊。
很快春去秋來。又入隆冬。
定北軍一路北上,占據了北關,距離京城只差一步之遙。燕王窮追不舍,期間派手下軍隊多次出擊。
玉驊山一眾離開了玉驊山,擔任起了前鋒軍的職務,在大大小小的戰役中脫穎而出,獲得了燕王的嘉獎,多次與定北軍交手不落下風。燕王將李蔚提拔為校尉,陸雙為副尉,地位僅次于將軍,直接領導著玉驊山一眾人馬,成為燕軍中不可小覷的一支中流砥柱。
隆冬已至。燕軍駐扎在鵝嶺一帶,與定北軍遙遙相望。鵝城城門大開,陸陸續續的兵馬從外面有秩序地大批大批進來,他們又是前幾天與定北軍經歷了一場戰役的燕軍,此刻皆已身體疲倦、面目染塵。
夾道有各路軍醫和民間自愿請命的郎中候著,一些騎在馬上的士兵支撐不了太久,迅速從馬上栽倒下去,便被旁邊眼尖的士兵眼疾手快地接住,用擔架抬著運過去軍醫身邊。
陸陸續續的士兵全部進了城門,城門再次緩緩關閉。李蔚騎在最前面,陸雙緊隨其后,這次的戰役又是李蔚帶領著手下一支輕騎攻下的,此次戰役之中,李蔚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也受了不小的傷,但是在兩旁夾道觀看的民眾面前,他強撐著裝作沒事,直到到了軍營才開始齜牙咧嘴起來。
“疼疼疼、下手輕點!”李蔚胸前被敵軍射了一箭,他當時沖在最前面,直接用手將箭矢拍斷,箭頭留在了體內,此刻被軍醫從胸前直接拔了出來,痛的歪眉斜眼的,再也沒有了人前的威風。
不過,這種感覺真好。
“小陸,你看到沒有?今天那些民眾看著我們的眼神,那種感覺,真是太值得了。”李蔚想著夾道迎接他們的那些民眾,心里還在久久回味,“娘的,活了這么久,第一次覺得老子這條命還是有價值的,就算這傷再來個一百次,我也愿意。”
陸雙沒有說話,倒是給李蔚救治的軍醫先噗嗤一聲笑了。
李蔚一路忍痛,根本沒在意旁邊的人,這才注意到給他救治的不是軍醫,而是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醫tຊ。
“哪里來了個娘們?男軍醫呢?”他有些不滿。
女醫蒙著面,也不惱,只是用那一雙清潤的眼睛瞧著他,“怎么,女醫就不能救你的命了嗎?”
旁邊有人哈哈大笑,“李校尉,這位可是名動鵝城的女神醫,人家這是看我們人手不夠,特意來救急的,她肯給你治療,你就偷著樂吧!”
說話的聲音清潤好聽,在這一片粗糙不堪的男音中顯得格外的悅耳,李蔚聽得不禁一愣,對上女醫一雙美麗的眼睛,又愣了愣。這時正好一陣風吹來,吹起女醫臉上輕薄的面紗,揚起一道柔美的弧度。
李蔚竟然一時竟然看直了眼。
那些在玉驊山僅看過的幾本單薄的詩詞竟然在這一刻起了作用,他怔怔看著眼前的女郎,脫口而出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逗得女郎又是一笑,心想這男人真是亂用詩句,微笑反駁他,“校尉于我是第一次見面,如何就人面不知何處去了?況且我此刻好端端就在你的眼前,怎么就“笑春風”了?”
不過李蔚是個臉皮厚如城墻的,才不管女郎的揶揄,順桿子往上爬道,“怪不得我一看到姑娘,就覺得眼熟,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意,莫不是我與姑娘前世有緣?在觀音菩薩那里見過?”
女醫又被他逗笑,指了指他胸口上的箭傷,“前世有沒有緣我不知道,但若是你這箭再往右偏幾寸,那想必我們今生也無份了。”
“那不會、那不會,”李蔚癡癡看著她的臉,笑道,“去閻王那里報道之前,我總感覺還有什么事沒完成似的,非得撐著一口氣又回來了,這不就在這里遇到了姑娘,看來姑娘就是我命里的貴人呢。敢問姑娘芳名?芳齡幾何?家中可否……”
“好了,閉嘴休息。”女醫身上絲毫不見小女兒家的矜持扭捏,溫和地打斷他。
“……好嘞。”李蔚聽話地閉上嘴,轉頭又看了看旁邊,發現了不見的陸雙,驚疑道,“那小子包扎的這么快?”
隨即一想,也是,不眠不休了這么多天,那小子必是快點回去見那個姓顧的娘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