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陸雙結束了戰役之后, 馬不停蹄去找顧環毓去了。
離開玉驊山之后,顧環毓自然是跟著他一起。起初是過了一段比較動蕩的日子,但是好在陸雙安排了人保護她, 還有幾個隨行的流民女人與她作伴, 日子倒也亂中難得溫馨。
后來燕王定了據點, 李蔚將玉驊山的流民全部安排住進了鵝城,陸雙也將顧環毓安置在了這里, 還派了很多人保護她。
玉驊山的時候畢竟基本上接觸的都是男人, 如今到了鵝城, 周圍全是安居樂業的城民, 有男有女,她在這里甚至比玉驊山還要舒坦。
顧環毓與這些城民們待在一起, 無事的時候教給孩子們識字, 還和婦人們討論女紅手藝, 學習搗藥織布等技藝, 每日雖然忙碌, 但卻過得十分充實。
以前她是高門貴女,十指不沾陽春水,除了女子出嫁前必須要學的女紅等技藝,其他的可謂是一竅不通。但來到了鵝城之后, 看到自己能夠憑借自己的本事教孩子們讀書識字,讓他們懂事明理,她突然覺得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滿足感。
這是之前十幾年的閨中生活都沒有過的感覺。
她很喜歡。
陸雙這次又是十幾天沒有回來, 又去打仗去了。顧環毓日日和這些婦人孩子們待在一起,她們是曾經在玉驊山住著的流民, 其中有一部分人跟玉驊山上的男人們成了家,生下了孩子, 她們的男人們都跟著李蔚和陸雙出去打仗去了,留下這些盼著丈夫平安歸來的女人們。顧環毓也算是其中一員。
顧環毓在玉驊山曾經親眼見證過戰爭的殘酷,她很怕陸雙稍有不慎也會落得那樣的下場,所以她日日為他祈福,每天盡自己所能的多幫助更多的人,為陸雙積攢福報,乞求獲得神靈的庇護。
如今陸雙帶著玉驊山上下脫去了土匪的身份,守的云開見月明,顧環毓也不祈求他日后能獲得更高的晉升,只是希望他成為一個平安健康的普通人。他已經過得夠苦了,她希望他每一次都能平安歸來。
婦人們聚在一起,正在興致勃勃地為自家男人們裁衣服、做鞋,不知誰喊了一句,從外面跑了進來,“回來了!回來了!”
女人們齊刷刷地扔下了手里的活計,往門外跑去,“當家的回來了?”
女人們紛紛跑出小棚子,便看到甬道的城門大開,從城門外出現了一大隊人馬,馬蹄聲怏怏的,騎在馬上的人也都是灰頭土臉,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神采奕奕,挺胸抬背,渾身洋溢著打了勝仗的驕傲和喜悅。
有人遠遠看到了站在街邊的自家妻子,下馬朝她快步跑來,小別勝新歡的小夫妻喜極而泣,緊緊擁抱在一起,隨即又被頂頭上司厲聲催促,年輕的男人只得柔聲與懷里哭哭啼啼的小妻子交代了幾句,又返回隊伍,騎上馬跟著大部隊往軍營去了。
顧環毓等女人們全部擠出了棚子,這才一個人走了出去,朝隊伍中看。
隊伍里不見陸雙的身影,她心中一緊,莫不是他受傷了?
她懷著墜墜不安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落,一顆心始終七上八下的,做什么也沒有了興致,腦海中又時不時浮現出玉驊山激戰中那一個個慘死的人的臉。
這座小院子是陸雙給她準備的,干凈簡潔的小四合院遠離了吵鬧,卻也和周圍幾家挨得不遠,彼此間也互相有個照應。顧環毓現在已經基本上不用別人,什么活都可以自己來,但是總有好心的鄰里時常過來幫她,也許是受了陸雙的囑咐。等陸雙從一介白丁之身慢慢升為了副尉之后,又立馬給顧環毓買了兩個小丫鬟,小丫鬟生的白凈水靈,做事頗為伶俐,平時也陪著顧環毓說話解悶,顧環毓在鵝城過得日子平靜又安寧。
“夫人莫擔心,家主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小丫鬟們安慰她。
顧環毓被丫鬟拉過思緒,勉強對她擠出了一個笑容。
自從三年前遭到土匪劫掠之后,她的精神就變得很敏感,她現在經不得一點風浪了。
到了傍晚,顧環毓于是又去臥房里的觀音像下祈禱。
觀音像還是陸雙玉驊山院子里的那一個,被他好好地帶了過來,長途跋涉的顛簸沒有令觀音磕碰一點,每日被顧環毓擦的干干凈凈,不染一顆塵埃。
顧環毓虔誠地跪在觀音像下,默默祈禱著陸雙的平安。
母親走了,陸父陸母也走了,陸雙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了。
他不可以有事。
顧環毓滿心憂心,祈禱的認真,認真到沒有聽到小丫鬟在外面興高采烈的“家主回來了”的喊聲,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蹬蹬蹬的腳步聲已經來到了門外。
顧環毓連忙回過頭去。
陸雙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前,雙臂扒在兩邊門框上,上半身往門里面傾,兩鬢微長的發絲隨意飄著,瞧著風塵仆仆,似乎是一路上跑的急切。
顧環毓立馬起身迎了上去,激動道,“陸雙!”
陸雙沖了進來,伸臂一把將她緊緊抱在了懷里。
他的力氣很大,抱得很緊,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嵌在自己的懷里,“環環,我回來了!
顧環毓笑著任由他抱,等到他略微松開手,她趕緊拉過他,將他整個人都好好地檢查了一遍,像是仔細地檢查一件失來復得的寶藏。
“你有沒有哪里受傷?”
陸雙溫柔地看著眼前一臉擔憂的女郎,滿眼都是笑,搖了搖頭,“我無礙,你放心。”
從炮火和死人堆里爬回來,能再次看到這樣一張笑靨,他再無遺憾。
他陸雙何其有幸,能得她不離不棄。
顧環毓看著男人表面上完好無損,一顆心放下來,溫聲道,“我讓秋月給你備了水,如果軍營那里不急,你先去沐浴歇息一下吧!
陸雙卻不急,一只手捧起她的臉,端詳道,“你瘦了!
他粗糲的掌心摩擦著她幼滑的小臉,泛起一陣窸窣的癢意,顧環毓笑著躲開,“我好吃好喝住在這里,哪里有瘦?是你才tຊ瘦了,也黑了,一定是這些日子十分辛苦,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給你做!
陸雙一怔,“你會做飯了?”
顧環毓的臉微微一紅,低下頭去,有些不好意思,“這幾日剛從隔壁張嬸那里學來的,可能學藝不精,你可莫要嫌棄!
“怎么會!标戨p立刻道,簡直是受寵若驚,她做的就算是豬食他也能吃,因為這是她做給他一個人的。
陸雙又掃了一眼屋里,床上擺了一個繡筐,上面放著一雙做了一半的鞋。
他走過去,將鞋拿在手上看,“這是給我做的?”
顧環毓也慢慢走了過去,像是不好意思被他拿起來左看右看,將鞋又輕輕奪了過去,規規矩矩地放在繡筐里,“是上一次我偷偷照著你的靴子的尺寸量的,還沒有做好!
顧環毓的女紅,陸雙是知道的,非常不錯。三年前分開之前,她還給他做過一套衣服,陸雙愛不釋手,但是在爹娘死的那一日的誤會之后,他一把火燒了陸家,連帶著顧環毓給他做的衣裳和她留下的物件,一件沒剩。
陸雙的嘴角凝了起來。那是一段并不美麗的回憶。
他看向顧環毓,女郎荊釵布裙,梳著婦人發髻,面容嫻靜美麗,正在柔柔地看著他。
這是她與他兩人生活的小院,整個屋里院里都是她精心打磨的氣息,她還在給他做鞋,為他洗手作羹湯。
如今兩人生活和美,儼然與小夫妻無異,這已經是陸雙夢寐以求的生活了。他不想再回憶不堪的以前,打破這難得的美好。
他于是笑了笑,出門去沐浴去了。距離晚上還早,顧環毓索性又坐在了床邊,給他縫制鞋子。
等到陸雙沖洗回來,看到的一幕便是顧環毓坐在床前,正在低頭為他縫制鞋子,側臉柔美,目光專注。
他站在門前,不知不覺便看的入了定。他和她的日子以后會越過越好,他還要努力給她更好的生活。所以就讓以前的那些不愉快,隨風而逝吧,誰也不必去提。
顧環毓見陸雙洗好回來,便放下繡筐,準備起身去給他準備飯菜,卻被男人反手關上了門,隨即伸出長臂一把將她攬住。
男人湊過去啄吻她的脖頸,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大步抱起就朝床上去。
都相處這么久了,接下來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顧環毓一張玉面羞紅,大家閨秀端莊的教養這個時候開始發作,如今還未黑天,如何做的那孟浪之事?她輕輕推他,不贊同道,“陸雙,別這樣,現在是……”
陸雙卻不想聽她再說,低頭堵住了她的唇。
這一吻氣喘吁吁結束之后,顧環毓人早已來到了床上,頭頂便是灼灼盯著她的陸雙,男人直著身子,當著她的面快速解下衣襟,束下腰帶。
顧環毓有些急,紅著臉道,“陸雙,你不用去軍營嗎?我們先吃飯好不好……”
“不好。”陸雙一口回絕,眼神逐漸狂烈,如同餓狼盯著眼里的肉,低頭一口叼了下去。
風餐露宿的十幾日,他也忍了十幾日,此刻早已忍到了極限。若不是怕自己滿身臭汗惹她嫌棄,他一進門便要把她壓倒。
他的動作又快又急切,難得沒有前戲溫情,像是真的忍得狠了,闖進來的時候,兩個人都長長嘆了一口氣。
顧環毓揚起脆弱的脖頸,淚花涌動,一下一下抖著身子,神志不清間,便聽到陸雙黏黏膩膩地湊了過來,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喘息道,“阿姐……”
顧環毓唔了一聲,抖得更加厲害,顫著聲音道,“陸雙,別這樣叫我……”
“別叫我陸雙!标戨p劍眉一豎,額角滴下汗水,沙啞的聲音難得帶了些強硬,“……叫我夫君!
第72章
說好的帶她回梅山一趟, 卻因為戰事遲遲耽擱。
陸雙也不想這樣的。
顧環毓聽到這一句,抖的更加厲害,一張臉迅速羞紅。
陸雙喘息著, 湊到她的耳邊, 沙啞的聲音像是一杯令人迷醉的酒, “環環,你可愿叫我一聲夫君?”
顧環毓簡直要被他的聲音給酥倒, 身體更加軟了下去, 可是一張紅唇卻張闔著細細喘息著, 就是不肯開口。
陸雙鍥而不舍, “……環環可是不愿?”
如今他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在別人的眼里儼然也是一對夫妻, 所有的人都認定了她是他的妻。
難道她還不這樣認為嗎?
想到這里, 陸雙突然覺得幾分莫名的不安, 呼吸急促了起來, 不停地喚著她, “環環、環環、”
顧環毓快要被他顛弄的頭昏腦漲了。
偏他還貼在她的耳邊,熱熱的呼吸打了過來,“你叫我一聲,叫我一聲夫君……可好?”
顧環毓偏過頭去, 閉上了眼睛,羞紅了一張臉,就是不肯說。
哪知男人的力氣越來越重, 像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非要逼她說出她想要聽的話一般, 顧環毓怕的厲害,只得斷斷續續地開口, “呃……夫、君!
陸雙這下徹底舒服了,長長地低吟了一聲,幾滴薄汗滴到了她汗濕的小臉上,帶著她一起登了頂。
這一陣折騰下來,已經是入了夜。
兩個小丫鬟極有眼力見,已經提前準備好了飯。
顧環毓身上汗津津的,極不舒服,想要先去沐浴一番,陸雙直接抱起了她,親自去了凈室給她擦洗干凈,再重新抱著她坐下一起用飯。
他親自給她剝蝦,放在熱騰騰的米粥上,又喂給了她幾筷子涼拌雞絲。顧環毓就這樣被他抱著坐在他腿上,尷尬極了,想要下去自己吃,卻被他霸道地制住。
顧環毓胃口小,吃了一半粥便吃不下去了,陸雙便將她剩余的接了過來,呼嚕呼嚕全部下了肚,又風卷殘云般吃干凈了桌上的菜,看來他是真的餓了。
顧環毓有點不好意思,看到他吃的這樣急,又有些心疼,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問道,“慢點吃。這段時間沒有吃好嗎?”
陸雙怔了怔,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現在太餓了。”
打仗怎么可能會吃好,別說吃飯了,就連睡覺都是奢侈。以前背靠玉驊山,不進只守,還沒那么辛苦,但是出了玉驊山,根本就是兩碼事。為了防止敵方偷襲,他們這些人半夜都得輪流換班守夜,有的時候打起仗來,連飯都吃不急,幾天幾夜不闔眼不吃飯都是正常,身上全是臭味、汗味、還有血味。
那個時候只有命才是最重要的,稍有不慎便會死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提著一百二十個心眼,其他的東西比起命來,全部輪不上。
剛開始的時候,尸體看的多了,他看到肉便泛惡心,如今經歷多了幾天幾夜的饑餓,他也早已習慣,現在就算是讓他在尸體堆里吃飯,他也能夠做到面不改色了?墒沁@些陸雙是一個字也不會說的,為了讓顧環毓放心,他只得這樣寬慰她。
留她在自己身邊,本就是化不可能為可能的事情,那么這些苦難,也是他應該受的。
他要繼續往上爬,他要變得更強,足夠的強,能夠和那個男人有抗衡之力。
定北王,慕容彥。
也許他還會把顧環毓奪走。
身為一個男人,陸雙太清楚慕容彥這些年對顧環毓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什么了。
若說利用她也不為過,但是歸根究底,還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對顧環毓的占有欲非常之深,或許并不比他少。
他現在的力量還太小了,他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絕對不允許。
顧環毓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
誰跟他搶,他就讓誰死。
反正現在在他這里,殺人已經變得很簡單了,對他而言,殺一個兇徒,跟殺一個王侯,已經沒有什么區別。
想到這里,陸雙剛剛因為情|欲變得饜足的眉眼又變得陰沉了下去,他不動聲色地環住了顧環毓的細腰,慢慢攥緊,手背上爆出隱忍的青筋。
顧環毓還在他的懷中一無所覺,察覺到他細微的變化,抬起頭看向他,滿臉溫柔信任,“怎么了?”
陸雙一頓,臉上陰沉的表情一瞬間又消失了,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他對她笑了笑,低頭親了親她的臉,柔聲道,“沒事!
“吃吧!.
有了李蔚陸雙還有季清風的加持,燕王在定北王一貫的打壓下已經罕見地有了起色,甚至可以向他發起攻勢。
燕tຊ王大喜,這玉驊山還真是收編的不虧,不僅有李蔚這個萬人敵在,還有陸雙這個用兵如神的智囊在,有了他們,不愁沒有絆倒慕容彥的時候,他終于可以好好出一口惡氣了。
一個不受寵的九皇子罷了,惠王手底下的漏網之魚,還真的以為自己能夠反了天不成。
這次在與慕容彥的交鋒中打了勝仗,燕王大喜,想要嘉獎李蔚一行人,卻被身邊的人攔下,“殿下萬萬不可!
燕王疑惑,“怎的?你有何見解?”
身邊的人是燕王的貼身內侍,燕王對他很是看重。內侍親眼經歷過燕王苦戰玉驊山攻不下的情形,本來就對玉驊山的收編就感到不滿,如今看到燕王這么快就忘了傷疤讓他們平步青云,心中自然不快。
“李蔚之眾不過是一群土匪而已,那個陸雙和李蔚曾經讓殿下吃了多少虧,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給了他們收編的機會,讓他們不再是一群沒名沒分的土匪,已經是天恩浩蕩。殿下如今萬萬不可太抬舉他們,一定要三思啊。”
燕王被內侍說的正中下懷,心里的那一腔熱血全部再次熄了回去,問他,“那你當如何?”
內侍冷笑一聲,道,“李蔚等人心思狡詐,焉知沒有旁的心思?今天能夠為了身份投奔我們,明日便可以背棄我們投奔定北王。而且我們當初因為他們損失了那么多將士和槍械糧草,如今殿下將他們收入麾下,已經引起了軍中很多人的不滿。我看不如趁一個合適的機會,將他們佯打前鋒,令其一網打盡。”
燕王大驚,“你的意思,不就是讓他們送死嗎?”
內侍不急不慢解釋道,“陸雙此人絕非凡物,今后若不全心全意為殿下效忠,將來必成大患。這樣的人才,與其不被我們所用,也不能便宜了旁人,尤其是定北王,所以殿下更應該見機行事,將禍患消滅于無形。反正他們都是一群窮兇極惡的土匪,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么好可惜的。殿下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燕王神情凝重,認真地想了一想,片刻道,“此事讓我再想一想!
內侍見燕王神色猶豫,心知自己的話已經有了成效,心里有了定數,當下不顯山不露水地告了退,裝模作樣又去找李蔚商議去了。
李蔚此刻卻不在營中,聽說他今日又去找那個名動鵝城的女神醫去了。
最近幾日天天如此。非說自己身上這里那里有了毛病,別的醫生都不行,還非要去找女神醫瞧瞧才能好。
內侍眉頭皺起,隨即又心中暗喜,擅離職守,貪戀女色,很好,心里又給李蔚加上了一項罪名。
第73章
燕王難得在慕容彥的手里打了幾場勝仗, 喜悅的心情還沒有在軍中上下散過去,便被定北軍再次卷土來犯。
慕容彥派手下愛將親率兵馬深夜突襲,將燕王的大營弄的一派兵荒馬亂。燕王大怒, 立刻派兵前去追擊, 反被慕容彥的愛將絞殺在渭水河邊, 幾千兵馬有去無回。
慕容彥對燕王放下狠話,若繼續負隅頑抗下去, 他便三日后攻陷鵝城。
燕王大震, 連夜招來麾下將士, 商量迎敵對策。
數名愛將全部不發一語, 他們已經在與慕容彥多次的博弈中嚇退了膽,這幾場微不足道的勝利也沒有平息這種退怯。
燕王自大輕敵, 連帶著手下的人也懦弱不堪大用, 見無一人敢去迎戰, 氣的破口大罵, 但他別無辦法, 慢慢又將目光落向了坐在季將軍身后的李蔚。
收編了玉驊山之后,李蔚他們一伙就是他最好的先鋒軍,贏了便是穩賺,輸了也沒什么可惜的。燕王將目光自然地落向李蔚, 暴躁的臉色立刻換了一張臉,溫和問道,“李校尉, 你有什么看法?”
李蔚在心里無聲翻了個白眼。
這個燕王真的當他是個傻的,次次都拿他往前面沖。
合著他手下的將士是命, 他們玉驊山的人就不是命了是吧。
季清風也曾經勸過他,“燕王此人不可信, 只是拿我們當炮灰用。我們還是早做打算,否則這樣下去,玉驊山的弟兄都得一個個地送命!
李蔚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待在燕王麾下,他只能繼續跟他虛與委蛇下去。
當初為了洗脫身份,慕容彥已經被他得罪慘了,如今燕王也不靠譜,那么能投奔的對象只剩下了皇宮里坐著的惠王,那更是一個暴戾荒唐的主。天大地大,竟然沒有玉驊山的容身之處。
難道他們只能這樣同流合污下去嗎?李蔚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陸雙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靠山山倒,依靠別人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護住自己在意的東西。
燕王見他神色猶豫,不再是以前什么杖都急著出頭的樣子,忍不住無視內侍在一旁瘋狂暗示的眼色,對他許下諾言,“若你能打贏這場仗,我便升你為將軍。”
李蔚心中一動,但這種念頭隨即轉瞬即逝。
若是想要升官發達,他以前早就大可以這樣干了。
可這種日子不是他向往的。
他的初衷只是想要在亂世中偏安一隅,讓玉驊山的兄弟們全部活在陽光下,可是如今目的達到了,卻與當初的情形背道而馳。
玉驊山的人是洗脫了土匪身份,可是他們仍舊無法偏安一隅,他們在一天天的戰爭中麻木,不斷地流血、死亡,甚至尸骨無存。
如今的狀況,就好像是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推著李蔚往前走,他別無辦法,只得被亂世的洪流推著往前,越走越遠,不知不覺中與當初想要走的路漸行漸遠。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他們這群玉驊山出來的人想要在這個世道上活下去,真的有這么難嗎?
李蔚內心惆悵。
他最終還是接下了燕王的邀約,再次與慕容彥的定北軍展開了交鋒。
為了這場戰爭,他與陸雙等人展開了周密的部署計劃,就是為了能夠讓手下的人少犧牲一些。慕容彥不是那么好對付的,這場拉鋸戰斷斷續續打了很久,有贏有輸。慕容彥擺明了就是不讓燕王再北上一步,想要將他和他的大軍最終困死在這里。
燕王給李蔚調了一萬兵馬,期間贏了幾場后最終將他升為將軍,陸雙升為副將,將他們兩人的地位拔的高高的。這個晉升速度,令燕王底下的所有將士們都望塵莫及。
眾人對他有艷羨,有嫉恨,沒想到土匪出身的幾人會晉升的這么快,這種嫉恨迅速衍變成了排斥,甚至連表面上的恭維也沒有了,一看到李蔚,幾位將軍的臉便肉眼可見的沉下去,偏又無可奈何。
李蔚頂著這個與眾人格格不入的將軍頭銜,每一次都被派到一線去對抗定北軍的鐵騎。起初燕王還給他派兵派馬派糧餉,可是到了后來,見李蔚開始贏多輸少之后,燕王漸漸放松了下來,糧餉開始拖延,甚至開始出現了糧草供應不到位的問題。
沒有糧草的供應,就算是鐵打的也撐不住。李蔚好不容易才拼的幾分贏的苗頭,正要對定北軍展開反擊,然而自家后方卻出了問題,手下有幾個急功近利的,沒有遵循陸雙原本的計劃,熱血上頭追著逃兵踏過了渭水,中了慕容彥的埋伏,手下一隊人馬一個也沒有活著出來,慕容彥趁機發動反撲,從后方進行突襲,前后夾擊,再次將李蔚逼入險境。
李蔚無可奈何,向燕王發去請求援兵的信號,然而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而這個時候,糧草也遲遲沒有供應。李蔚被困在渭水之南,孤立無援,再拖延幾日,不是先被定北軍殺光,便是要彈盡糧絕。
慕容彥似乎也猜到他們大勢已去,并沒有將主要的精力放在李蔚這群人身上,而是直接南下,直往鵝城而去。
沒有了李蔚和陸雙的加持,燕王本來的幾個將軍便是一盤散沙,根本不足為懼,慕容彥與燕王在鵝城城外交戰,戰爭打了兩天兩夜,很快燕軍被打的敗下陣來,全部退守至鵝城城內。
慕容彥命幾萬大軍候在城外,虎視眈眈,時刻準備破城而入。
李蔚等人被困在渭水動憚不得,幾日之后,手下的人拼死從鵝城傳來了消息。
陸雙這次出征之前留了個心眼,tຊ特意將季清風安排在了鵝城,好有情況的時候來一個里外接應。
那人將沾血的信遞到陸雙面前,背上已經中了數箭,撐著最后一口氣拼死來到了這里,隨即便斷了氣,倒在了地上。
李蔚面色沉痛,替他蓋上了眼,命人帶下去好生安葬。
而陸雙打開手中的信,展開一看,臉色立刻陰沉的可怕。
李蔚察覺到不對勁,也湊了過來,“怎么了?”
他看了信,隨即也變得和陸雙一樣的臉色。
甚至更加恐怖。
信上說,燕王自知寡不敵眾,想要棄鵝城而逃,棄城之前,他準備留給慕容彥一座空城。
他要屠城。
李蔚臉色扭曲,將信捏了個粉碎,破口大罵,“這個畜生!”
他們此次離去之前,鵝城還一片欣欣向榮,恐怕這里的人做夢也沒有想到,迎來的會是這么一個結局。
燕王在之前也有屠城的習慣,那些涌入玉驊山的難民,也有很多是從燕王之前待過的城池里逃出來的。但是這些事終究發生在李蔚沒有結識燕王之前,所以李蔚也沒有多想過。而現在,這件事真真實實地發生在了他們的眼前。
屠城這種手段,在雙方作戰的時候司空見慣,落敗的地方不會把滿城的資源和糧草拱手相讓,如果對方硬要強攻,便只能得到一座空城,什么也撈不到。
可是那些無辜的百姓又做錯了什么?
他們憑什么要遭到如此滅頂之災?
李蔚只覺得怒不可遏。這些該死的王侯貴族,為了爭名逐利,就要拿千千萬萬的性命當做任意踐踏的野草。慕容彥是,燕王也是,惠王更是。
而他李蔚是什么?
他只是活在這群王公貴族下的一個影子,一個助紂為虐的芻狗。
他忘不了第一次打了勝仗歸來,鵝城城民夾道歡迎他的那種眼神,那是滿心滿眼的崇拜,將自己的性命交托給別人的感激和信任。前一陣子他還一直沉浸在這種無邊的自豪之中,他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人生的價值,現在卻又被現實狠狠地擊碎。
一想到鵝城那千千萬萬的百姓,還有那姝麗高潔的女神醫,李蔚只覺得現在便坐不住了,立刻就想要生出翅膀飛回鵝城去,何況鵝城還有季清風,還有自己那些弟兄們的親眷家屬,還有顧……
李蔚臉色一變,飛快地看了一眼陸雙。
陸雙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了。
他慢慢抬起了頭,看向了李蔚,一句話也沒有說,李蔚卻是神色一震,像是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
陸雙目光銳利,薄唇抿起,緩緩看向李蔚,不發一語,就只是這么看著他。
兩人對視良久,李蔚惡狠狠淬了一口,像是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我們還有多少人馬?”
“五千。”陸雙道。
“傳令,跟這五千個弟兄們說一聲,不怕死的,不想死的,就跟著我走!
李蔚冷笑一聲,目光堅定,“兩條路,問問他們,是繼續困在這里等死,還是拼死殺出去,跟著我升官發財。以后我李蔚若是有命活,便絕對不會少他們一口。他娘的,我李蔚今日,反了!”.
慕容彥親自駐扎在鵝城城下,兵臨城下,時刻關注著城內的動靜。
燕王終究還是那個燕王,原以為他會善用陸雙,利用他來對抗定北軍,然而還沒等慕容彥從中作梗挑撥兩人的關系,他便自己腦子發昏,先棄了這個絕好的棋子。
這倒是給了慕容彥天賜的機會,率兵長驅直入,再無桎梏。
有了陸雙在,這些日子以來,確實令慕容彥費了不少力氣,然而離開了陸雙之后,燕王便再也算不上威脅。
鵝城此刻盡在他的掌中。
慕容彥派了一小部分兵力留在渭水,圍剿著陸雙一行人,令他們自取滅亡,將手上其余的所有兵力全部集中在了鵝城城下,只待一聲令下,他便發兵攻城。
在此之前,他提前半月便命人秘密潛入了鵝城,瞧瞧搜尋著顧環毓的下落。目前已經有了眉目。
他知道陸雙把她安頓在了這里。
待到手下的人將顧環毓找出來,送到他眼前,慕容彥便再無顧忌,率兵直接攻城。到時候燕王就算屠不屠城,也與他再無干系了。
第74章
燕王被慕容彥圍困在鵝城, 早已是亂了陣腳。
燕王召集了心腹大將前去應戰,沒想到接連被慕容彥打退,并且劍指鵝城, 兵臨城下。燕王別無選擇, 只能再次退居回鵝城之內。
當晚燕王便做出了決定, 決定棄城而逃。
他有些后悔為什么聽信了內侍的一面之詞,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將李蔚一黨趁機消滅。慕容彥這廝實在太棘手, 有了陸雙在, 給了燕王能夠與之一戰之力的錯覺, 可是離開了陸雙, 他迅速地發現,他根本抵抗不了。
燕王悔不當初, 面色扭曲而陰鷙。如果這次再退, 他的力量將大大削弱, 被慕容彥吞并是遲早的事。
臨走之前, 他下了一個決定, 將鵝城屠城。
就算自己兵敗如山倒,他也不能讓慕容彥落的一點好處。
一夜過后,鵝城上下很快便陷入一片驚恐之中,到處有手持武器的士兵呼嘯著縱馬經過, 見人便砍,逢人便殺,鋒利的刀刃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毫無猶豫,毫不留情。
慘叫聲、奸笑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昔日繁榮平靜的城池, 轉眼之間便成了一片人間煉獄。
到處都是哭天搶地、鬼哭狼嚎,孩子在成堆的尸體上哭喊, 旁邊的母親頭顱與身軀已經一分為二,早已經沒有了呼吸。士兵們挨家挨戶將男女老少捆了出來,不知道押解到何處,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恐懼到了極點的麻木與驚恐。
到處都是熊熊大火,永遠也燒不盡似的,刺鼻的焚燒味迅速地蔓延至四面八方。
顧環毓帶著兩個丫鬟,還有周圍的鄰里婦人,拼命地躲避著士兵的搜尋,一群人藏在一處破廟里,戰戰兢兢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她們怎么也沒有想到,一夜之間,鵝城便變了天。
眼前的景象,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有膽小的婦人全身哆嗦,看著外面被不斷殺死的民眾,止不住地流眼淚,還有幾個人相擁著緊緊抱在一起,嘴里瘋瘋癲癲,汲取著最后的一點溫暖。
兩個小丫鬟也嚇破了膽,緊緊依偎在顧環毓身邊,全身抖如篩糠。
有人叫了一聲,尖利的聲音十足十的恐懼,“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我們要被發現了,我們要死在這里了!”有人終于崩潰,開始痛苦地尖叫。
顧環毓心中一驚,果然透過破廟的縫隙從外面看到了一群官兵,正在朝這個方向而來。
婦人們也看到了,再也控制不住,崩潰地大哭出聲。
顧環毓身邊的丫鬟臉色恍惚,哆哆嗦嗦道,“夫人,你看,他們手里的刀刃都卷了!
鋒利的刀刃上淅淅瀝瀝全是血,士兵手里的刀刃無一例外全部卷了刃,可見已經殺了多少人。
“他們下手好快啊,一刀一個,眼睛都不眨一下……”另一個小丫鬟望著遠處的亂象,喃喃道,“我們也會像她們那樣嗎?那樣的話……會有多疼呢……”
她不知道。但是她很快就會知道了。
顧環毓也一動不動看著外面的情景,內心的恐懼逐漸被平靜取代,繼而是一片荒涼。
下一刻這些士兵就會找到這里來,然后將她們全部處置了吧?
沒想到兜兜轉轉之下,她的命要結束在這里。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陸雙。
他此刻又在哪里呢?是否平安無恙?
臨行之前,她還沒有好好與他說幾句話,他們的生活才剛剛有了起色。
而如今,她又要棄他而去,留他在世上孤零零一人。
顧環毓閉上雙眼,流下了眼淚。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地睜開。
不。她不想死。
她不能死。
她還沒有見到陸雙,她不能就這樣子走了。
她的周圍,婦人們還在六神無主地哭哭啼啼,顧環毓突然感到格外的刺耳,心煩意亂了起來,這種情緒之下讓她難得提高了聲量,她轉身看著一群婦人,厲聲道,“都閉嘴!”
婦人們從未見她如此發怒,一下子都噤了聲。
“現在還在這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只會更快地把他們給引過來!鳖櫗h毓冷叱一句,飛快吩咐道,“大家都快點分散開,把自己躲好,也許還能逃過一劫。如果不想害了自己害死大家,就再也不許發出一tຊ點聲音。都聽明白了嗎?”
她此刻玉面帶怒,一副凜然不敢侵犯的模樣,說出來的話竟然相當具有威懾力。婦人們立刻止住哭聲,再也不敢發出動靜,紛紛找各自的藏身角落去了。
顧環毓也帶著兩個小丫鬟,往破廟神像底下躲了過去,屏住呼吸。
如今已經別無辦法了,出了破廟就是暴露了自己,更是個死,為今之計只有好好把自己藏在這個破廟里,說不定還能僥幸躲過士兵的搜尋。
士兵的馬蹄聲聽著像是近了,顧環毓以及眾人躲在破廟里,大氣也不敢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破廟里像是沒有人!笔勘鴤兇致話吡艘谎,“走吧,去前面!
屠城的意義就是短時間內將有用的資源迅速毀掉,并非真的一定要趕盡殺絕,留那么一兩條命也是可以的。士兵們沒當回事,準備徑直路過破廟,往前面而去。
這時有繃不住的婦人哭出了聲,聲音格外的響,像是徹底崩潰。
顧環毓臉色大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士兵們聽到了破廟里的動靜,打馬折返了回來,冷聲道,“廟里有人!給我搜!”
廟里的人徹底亂了陣腳,一片鬼哭狼嚎起來。顧環毓心一橫,帶著兩個小丫鬟趁亂從破廟另一邊逃出,“跑!”
然而又怎么可能會跑的出去,三人很快被士兵抓住,扣在了刀劍之下。
士兵看到顧環毓的臉,有那么一瞬間的晃神,隨即又變了臉色,“說!你是什么人!”
顧環毓冷冷看向士兵,鎮定道,“我是副將軍陸雙的妻,這些婦人也全是燕軍手下將士們的妻小,你現在是要殺了我們嗎?”
士兵們一看顧環毓這樣子便立刻明白了過來,聽說陸雙有一個貌美天仙的妻,想來便是這一位了,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玉驊山的人投奔了燕王之后,聽說都將親眷安置在了鵝城。燕軍的其他家屬都是安置在京城,而這里的親眷,其實只有玉驊山的人而已。
他們當然不會在意。
為首的士兵輕佻地看了一眼顧環毓,心里想著要不要等下將她偷偷扣下,嘴上卻冷笑道,“殿下給我們的命令就是讓我們殺干凈城中的人,管你是誰的親眷,一律一視同仁。”
“何況你說的陸雙本人,現在還被困在渭水之畔呢,副將軍?”他冷哼,嘲諷之意滿滿,“馬上就不是了。”
顧環毓臉色大變,驚疑道,“你說什么?”
士兵揚天大笑,好笑地看著她,“夫人,你若是不信,可以跟我們走一趟!
顧環毓怎么不知這幾人是安的什么心,走是絕對不會跟他們走的,只是當下還沉浸在陸雙出事的消息之中,面如土色,久久緩不過神來。
陸雙?他出事了?
他怎么可能會出事?
明明這次臨走的時候,他還笑著親了親她的臉,讓她等他回來,他一定回來。
顧環毓面色哀戚,突然感覺胃里一陣不舒服,她拱起身,干嘔了起來。
幾個士兵看她這副樣子,開始亂了陣腳,也不敢話里話外調戲她了,本想將這幾人直接砍死,但想到身份特殊,只得命人將這幾位婦人連帶顧環毓押走。
幾位婦人哭哭啼啼的掙扎,敢怒不敢言。一群人正糾纏著,突然又有一陣馬蹄聲朝這里而來,聲音飛快的穿越了整個地方,格外的嘹亮,“殿下有令,放下武器,再有亂殺無辜者,斬立決!”
還在燒殺搶掠的士兵們聽到這句話之后,再也不敢造次,全都停止了手里的動作,遵守之余又覺得狐疑。
明明是燕王下令讓他們屠城的,為何如今又改了主意?
但是軍令如山,他們不敢不從,紛紛停止了手中的暴行,朝大營集結而去。
他們還不知回去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他們還不知道,他們的殿下燕王已經死了。
李蔚陸雙帶著五千兵馬拼死殺出了渭水,當夜李蔚陸雙二人秘密潛入鵝城。
燕王見到回來的陸雙兩人之后,并沒有追究他是怎么回來的,而是大喜,令他抓緊想辦法對付城外的慕容彥。
陸雙聯合李蔚,還有季清風率領的玉樺山提前秘密留下來的三千兵馬,對燕王發動了反擊,當夜斬殺了燕王,連帶著數名將士。
大營一夜之間遭到血洗,李蔚將燕王的頭顱砍了下來,高高的懸在大刀上,敬告燕軍上下,燕王已死,任何再有不順服他的,一律按燕王處置。
那些在外面屠城的士兵被一紙召令召回,還未進入大營的門,便被侯著的士兵亂刀砍死,一個沒留。
一夜之間,燕軍的大營就變了天。
陸雙鎮壓了燕軍上下,血洗了大營,期間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等到風波平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白天。
燕王已死,取而代之的是坐上他位置的李蔚。
那些曾經坑害過他們,不服從他們的士兵將士,都被他們一一斬殺。
一整個黑夜白天,陸雙馬不停蹄地忙碌著,心里卻一直記掛著顧環毓的安危,所幸他的人終于找到了她。
第二日,士兵將完好無損的顧環毓送到了他的面前。
顧環毓面色憔悴,一看便知經歷了怎樣的驚嚇,兩人久久相望,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陸雙,繼而雙眼一紅,撲到了他的懷里。
陸雙緊緊的抱著她,聲音沙啞而又激動,“環環,我回來了。沒事了!
顧環毓緊緊抱著他,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假的,而是活生生的、真真正正的人。
他真的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一整日一整夜的憂心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釋放。顧環毓心情一松,竟然就這樣在他的懷里暈了過去。
陸雙大驚失色,忙將人抱去營帳,著急派人去請郎中。
郎中姍姍來遲,是一個年輕的女醫官,她對顧環毓把了一下脈,然后面露欣喜,告訴了陸雙一個萬萬想不到的好消息。
“恭喜將軍,夫人這是有孕了!
第75章
顧環毓做了一個昏昏沉沉的夢。
她夢到母親死在了她的面前, 年幼的她嚎啕大哭,可是怎樣都換不回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母親,然后她不知怎么又被人推到了水里, 水里刺骨的冷, 她好不容易掙扎著上岸, 又被路過的土匪劫持。
土匪獰笑著,殺光了隨行的所有人, 還要將她玷污, 她奮力地的掙扎, 就在這時一道光影從天而降, 將欲要傷害她的土匪全部殺掉。
那道人影逆著光,看不清臉, 顧環毓倒在地上, 仰望天神一般地望著他。那道人影卻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別走、不要走、”顧環毓跌跌撞撞站起身, 忍不住祈求遠去的人影, 可是那人卻沒有回頭。
又是一團火,火光下充斥著孩子的哭聲、婦人們絕望地哭喊,她的周圍全是一堆又一堆的尸體。
她感覺呼吸不暢,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不斷地追逐著前面的身影,可是那道身影卻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就在這時,她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身后的男人抱住她, 冰冷的聲音從背后緩緩響起,“毓兒, 他不會回來了。”
“我說過的,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不要!”顧環毓從夢中驚醒, 冷汗涔涔。
身邊一直有人在喚她,不安地晃動著她的肩膀,顧環毓漸漸平復下來,轉頭便看到守在床邊、正一臉憂心看著自己的陸雙。
“環環!你醒了!
陸雙輕柔地擦拭著她額頭的汗水,不安問道,“你是不是夢到了什么?”
顧環毓久久看著眼前陸雙,眼睛默默紅了,“你一直在我的身邊嗎?”
陸雙沒回她,只是將她小心翼翼扶了起來,他的氣息順著動作緩緩地滲了過來。
顧環毓倚在他溫暖的懷抱,如釋重負。
還好,只是個夢。
他還在。還在她的身邊。
陸雙眼眶也紅了,還沉浸在自己初為人父的喜悅里,他輕輕摸著顧環毓尚還平坦的肚腹,溫柔問道,“環環,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你知道嗎?你有孕了。”
顧環毓一怔,緩緩轉頭,看著陸雙含情脈脈的笑眼,難得呆怔地重復一遍,“……我有孕了?”
陸雙笑著點點頭,拿起她的手,一起覆在了她的肚腹上。
那里還沒有任何的動靜,可是陸雙知道,這平坦的皮肉下,此刻正靜靜孕育著一個新生命,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的環環,現在正懷著他的孩子。
一想到這里,陸雙多年來麻木的內心便似重新沖開了淤泥,血脈噴tຊ涌,緩緩地向著四肢百骸流淌了起來。
他覺得現在沒有什么是自己做不了的,就算是命,他也可以掏出來給她。
陸雙看著懷中還在呆怔的小女人,忍不住又笑了笑,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皮。
“謝謝你,環環!
在他孤身一人的世界里,他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成為一個孤魂野鬼,再無人知曉地死去。她卻再次出現,不禁愿意陪在自己身邊,而為他帶來了新生命。
這個生命代表著希望,這是她為他帶來的希望。
無論今后再發生什么,他一定會保她和肚中的孩子無虞。
顧環毓面色震驚,也久久沉浸在自己初為人母的喜悅中。
怪不得小日子已經有一陣子沒來了,原來是這樣。她再次覆上肚皮,難以想象這里面有了新生命。
而在昨天,她還差點成為刀下亡魂。
心里有些驚訝,卻沒有恐懼。
自從跟了陸雙之后,她便已經舍棄了顧家的那些規矩,也將自己置之度外。她早就將陸雙看做是夫君,而陸雙也視她為妻,如今她有了他的孩子,也無可厚非。
在這個身世浮沉的亂世中,人命真的太脆弱了。顧環毓曾經不止一次經歷過絕望,可是總有那么一點微光,將她最終留了下來。
而保佑著她的微光,不僅僅只是陸雙,現在還有了別人。
她肚子里的孩兒。
鵝城從人間地獄恢復了回來,李蔚接替了燕王的位置,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停止殺戮,然后雷厲風行地派人整頓鵝城、安撫百姓。
那些死在路上的一具具尸體,被他下令妥善埋葬,安放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李蔚又派人開倉放糧,馬不停蹄地恢復被摧毀的房屋道路,那些趁亂強殺搶掠的兇徒,被他一一查辦,在菜市場口斬首示眾。
鵝城漸漸從陰霾中恢復了起來,但是破壞遠比恢復更容易,饒是經歷了幾天幾夜的整治,這座昔日繁盛的城池也已經是元氣大傷。
慕容彥知道了燕王已死,群龍無首之后,立刻便攻了過來。
那一夜炮火連天,半個城池都陷在了一片火海之中,陸雙率領燕軍拼死抵擋,才勉強穩住了形式。
燕軍一時失了燕王,又歷來看不上土匪出身的李蔚陸雙,一開始并不聽話,甚至蠢蠢欲動想要取而代之。陸雙沒辦法,只得將那些反骨全部殺了,他一劍一劍殺了數名大將,親手將他們的頭顱掛在大營之上,以儆效尤。
饒是這樣,那些偷奸;、陽奉陰違者也大有人在,導致軍中上下作戰效率低下,大大地助長了慕容彥的氣焰,我方損失慘重。李蔚大恨,將這些人全部斬首示眾,凡有不聽話者,便一個一個全部殺了,人頭就這樣砍了幾天幾夜,大營里尸骨漫天,宛如煉獄,在這樣的血腥鎮壓之下,終于再無一個反對之聲。
陸雙在外面做的這些事,是從來不讓顧環毓知道的。每次他都拖著一身疲憊的身軀回家,臉色甚是駭人,甚至有的時候衣服上都有濃重的血跡。
回到了家里,他卻從不說累,第一件事便是去沐浴,將外面的味道全部洗去,然后才去見顧環毓,關懷備至地詢問她今日的身體狀況和飲食,再親自喂她吃飯,給她洗臉洗腳,活生生將她當做一個孩子來養。
顧環毓氣色不錯,被陸雙吩咐丫鬟一天天做的補品滋補的很好,她啼笑皆非地看著在給她擦拭著雙手的陸雙,心里暖暖的,柔聲道,“還有丫鬟在,不必你親力親為,再說我自己可以的!
陸雙抬頭看她,笑了笑,搖了搖頭,“我喜歡這樣伺候你!
夜里他扶著她小心翼翼地上床睡覺,隨即自己也翻身上來,大手環住她仍然纖細的不像話的腰身,輕輕抱住了她。
“夫君,你是不是很累?”顧環毓抬手,憂心地拂上了陸雙的眉眼。
她雖然足不出戶在家里養胎,卻也隱隱知道外面的風云。慕容彥的大軍還在城外虎視眈眈著,而陸雙正在與他拼死戰斗。
他在保護著全城的百姓,也在保護著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竟然叫他夫君。陸雙心里一暖,他拍了拍她的手腕,“我不累,快點休息吧!
顧環毓看著眼前的俊朗非凡的男人,心中一動,湊過去,輕輕親了他一下。
這是顧環毓難得的主動,陸雙唔了一聲,隨即猛地抱住了她,不讓她離去,加深了這個吻。
他動作兇狠,如今的吻技越發爐火純青,喉舌深深地攫取著,一番下來,顧環毓早已呼吸不暢、面紅耳赤。
感覺到腿間有什么外來的異樣,顧環毓還沒意識到什么,陸雙就先一步松開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有些狼狽,迅速地翻身下床,離開了臥室。
旁邊的耳房,很快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
顧環毓臉唰的一下紅了,立刻知道了他在里面干什么。
過了好長一會,陸雙才重新回來,頗為虛脫地倒在了床上。
顧環毓沉默著,不敢開口問什么,紅著臉抿著唇,安靜地聽著他漸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聲。
陸雙平復下來,重新翻了個身,將她抱在了懷里。
“睡吧!彼俅斡H了親她的臉。
可是說是睡了,陸雙卻遲遲沒有睡著,顧環毓能夠感覺的到。
燭火早已熄滅,她在黑夜里側臉去看他,輕輕問,“夫君,你怎的了?”
黑暗的帳子里,陸雙沉默良久,突然開口問道。
“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顧環毓怔住。驚愕于他怎么會問這么一個問題,“……夫君?”
陸雙沉默,陷入了迷惘之中。
那些燕軍大營里的將軍,他們曾經也是驍勇善戰、救百姓于危難的英豪。
而他和李蔚幾乎把他們殺了個干凈。
燕軍親手在幾日之前將鵝城變成了一片地獄,而此刻,是他接替了他們,取而代之,成為了地獄之中的新的修羅。
若說那燕軍犯下了滔天重罪,那么殺了燕軍的他們,又算是什么?
以前在玉驊山,也不是沒有殺過人,但那都是可控的,他也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殺那些人。但是如今成了將軍之后,他茫然了。
戰場上刀槍無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永遠不能保證殺的人之中所有的人都是該死的。
他越來越感受到了慕容彥的那種感覺,原來站在了權利的頂峰之上,你的一個念頭便可以決定百萬人的生死。甚至你根本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傷春悲秋,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因為你不走,就會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第76章
陸雙陷入了迄今為止最大的一場自我懷疑之中。
他深深地意識到, 自己再也不是梅山上那個與世無爭的少年郎了,而是不知不覺間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鐵血將領。
而這一切,他無力改變。
他如今的雙手, 已經滿是血腥, 如何能配得上高潔的她?可是如果不這樣做, 他永遠也配不上。
陸雙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之中,雙手開始無意識打起了顫。
他很怕, 怕這樣的自己, 會讓她覺得陌生、害怕, 甚至于厭棄。
到那個時候, 自己又要如何面對她?是不讓她離開,一意孤行, 綁住她一生一世嗎?
可是綁住了身體, 心呢?心又要如何?
他不能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了。
察覺到身邊的人似乎很痛苦, 顧環毓輕輕覆上他的手, 柔聲道, “陸雙,不要多想,在我的眼里,你從來都沒有變過!
身邊的男人慢慢止住了抖。
顧環毓心中一痛, 想了想,又慢慢繼續道,“你能這么在意,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正如同我當初設計害死了柳氏一樣,在我的眼里, 她是害死我娘親的兇手,也差點害死了我, 如果我不殺她,那么她就會反過來殺了我。我想你此刻的境遇,和那時的我一樣!
“在我的眼里,柳氏是壞人,是害了我半生的女人,她該死,殺了她,我問心無愧;但是在我妹妹顧芷蘭的眼里,是我殺害了最疼她愛她的母親,而她的眼里,我才是那個惡人。所以她恨我,永遠也不會原諒我,我也理解她。陸雙,很多事情都有兩面性,你站在了別人的立場看問題,就很容易把別人的罪惡擔在自己的身上,你能這樣看,tຊ說明你還是本心善良,你沒有變!
顧環毓聲音溫和,輕輕握住他的手,寬慰他道,“在我的眼里,你永遠都是曾經的那個梅山少年,你已經努力做到了最好,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從來沒有后悔跟了你!
陸雙心里陰暗的陰霾好似一下子被什么東西瓦解了。
如同照進來了一束天光,正在慢慢地稀釋,他暗無天日的心靈。
陸雙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不可置信,“……環環,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顧環毓微笑,輕輕依偎在他的懷里,“有些事情不能多想,看開一點,至少為了你自己,為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夫君!
最后一聲夫君,溫柔且嬌。
夫君兩個字,聽的陸雙渾身上下說不出來的舒暢,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陰霾一掃而空,“好,我聽你的!
他俯下身,閉了閉眼,親了親她的臉,又愛撫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聲音溫柔,“好了,睡吧!.
鵝城在李蔚的重建下慢慢恢復了生機。
街道上那些被焚毀的建筑修葺完畢,橫死的百姓也均得以安葬,百姓們漸漸脫離了屠城的陰影,又開始重整旗鼓,正;顒恿似饋。
只是人死不能復生,那些妻離子散的家庭大有人在,就算拼命振作,也免不了眉梢之間的愁云慘淡?粗疵饬钊诉駠u。
照顧顧環毓孕后起居的馬婦人便是其中一位。
據說她的一家老小全部被燕軍殺死了,只剩下了她一人,日日在這條街巷乞討,兩個小丫鬟每次出門都能看到她,聽的多了,顧環毓見她可憐,又從丫鬟嘴里知道她以前給人做過乳娘,遂把她帶進了府。
陸雙回府后看到此人,當時只是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么。
“你覺得有什么不妥嗎?”顧環毓問。
陸雙搖了搖頭,“倒也沒有。只是鵝城近日混進了不少奸細,有些敏感罷了!
顧環毓于是松了口氣,“她只是個無家可歸的婦人,我覺得她可憐!
陸雙:“雖然如此,我讓那兩個丫鬟多留幾個心眼,你也要小心一些。你如今有了身子,更是一點馬虎不得,我也會盡量抽空回來多陪陪你!
顧環毓點了點頭,心情又開始沉重。
她知道鵝城外,慕容彥的定北軍還在虎視眈眈,鵝城內的奸細,十有八九就是他放進來的。
那個男人又要做什么?
顧環毓一直竭力避免自己去想這個問題。如今陸雙正在與慕容彥交鋒,自己在親眼見證著這一切,戰爭的殘酷,容不下兩個勝者。
她自然是向著陸雙這一邊的。
可是慕容彥此人心機狡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顧環毓曾經深深體會過,險些幾次落入他手,并且沒有逃脫的可能。
她相信陸雙的能力,但同時也為他捏了一把汗。
“夫君。”顧環毓擔憂地抓住陸雙的衣角,臨走之前叮囑他,“你要一切小心。”
“放心,我有分寸!标戨p知她心中不安,忙安慰她,“不要多想,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如今顧環毓身懷六甲,他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她安然無虞。
她如今有孕,腰肢身段卻依舊纖細的不像話,舉止投足之間都愈發嫻靜溫柔,散發著母性的光輝,令陸雙時?吹氖。
陸雙半跪下身,將臉輕輕貼在她依舊平坦的肚腹上,眼神溫柔下來,感受著柔軟細膩的溫度,“孩子怎么還不踢我?”
顧環毓忍俊不禁,“這才多久,要等到再幾個月,孩子才會動!
“是嗎?”陸雙也笑了,“那我等著!
“環環,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我便帶你回梅山看一看,可好?”
戰事吃緊,分秒必爭,他一直沒有時間給顧環毓一個婚禮,這是他目前最大的遺憾。等生下孩子之后,他要帶她回到梅山,在父母與天地的見證下舉行婚禮。
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顧環毓,是他陸雙的妻。
而他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一無所有的獵戶了,他,要堂堂正正娶她為妻。
顧環毓目光柔和,撫了撫陸雙的發頂,輕輕嗯了一聲。
陸雙一方面冷靜地應對慕容彥的襲擊,一方面又忙中抽出時間來陪伴顧環毓。他的心里憧憬著圓滿的以后,這場戰爭他勢在必得,□□雖然疲憊不堪,但是精神卻如此充實。
可是他沒有想到,幾個月后,意外還是發生了.
慕容彥的內奸裝作流民混進了鵝城,雖然被季清風揪出來了好幾個,但是還是有那么幾個漏網之魚。他們在鵝城之內煽動風言風語,創立了紅蓮教,大肆宣傳教義。
鵝城剛剛經歷了巨大的創傷,每個人的心里都很脆弱,如何能夠逃的開紅蓮教的蠱惑?很快城中越來越多的百姓被煽動了起來,仿佛好不容易抓到了精神寄托,他們變得易怒、癲狂、歇斯底里。
好不容易平息了屠城的風波,又被紅蓮教再次卷入漩渦之中!酢醯穆铀俣热缤烈甙憧膳,半個月后,半個城的百姓都陷入了一種麻木狂熱的狀態之中,人心惶惶,甚至就連一部分士兵,都開始陷入了自我麻痹之中。
人心一旦毀掉,所有的一切都完了。李蔚拼命派人搜查紅蓮教,焚燒了無數教義,殺了一個又一個的教徒,可是那些早已經鬼迷心竅的百姓卻仍是一個個前仆后繼,仿佛野火燒不盡般難以根除。
陸雙沒想到短短時間內好不容易重建好的鵝城又會淪為如此境地,他發動鐵血手腕,強制性地抓走了一批被毒化的百姓,將他們關在牢獄分隔管理,又殺了一批大肆傳播的教徒,遏制住源頭,這才堪堪制住了紅蓮教的蔓延趨勢。
可是慕容彥不容他喘息,立刻發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勢,李蔚奮力抵抗,經過了兩天兩夜的戰斗之后,鵝城,淪陷了。
慕容彥率兵攻入鵝城,李蔚帶領燕軍逼退三舍,鵝城陷入再一次的動蕩之中。
定北軍唯一比燕王好的一點就是,至少在面子上,它還是要粉飾太平的。
慕容彥占領鵝城之后,沒有如同燕王一般燒殺搶掠,而是秋毫無犯,大大安撫了民心。李蔚則是趁著慕容彥進城之前,帶著燕軍和大部分自愿跟隨的百姓離開鵝城,退向更南的一帶。
玉驊山的家眷自然是跟著一起離開。
陸雙安頓好了軍隊,親自過來接顧環毓,可是等他趕到陸宅的時候,陸宅已經人去樓空。
兩個小丫鬟已經死在了庭院里。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顧環毓和那個馬婦人不見了.
慕容彥身穿明光甲護心鎧,站在城墻上舉目遠眺。
這是他來到鵝城的第一天。
李蔚早在兩天之前便棄城而逃,他于是率領定北軍,順理成章地攻開了城門。
一切都很順利,順利的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之后他需要做的便是安撫百姓,讓他們為他所用,然后養精蓄銳,一舉直入皇城。
城池之上的風景果然很好,南州六郡皆在眼中,可是還不夠。
他還要爬到更高的地方,享受萬人之上的獨享美景。
慕容彥心情愉悅,淡淡望著眼前的景色,直到衛林過來傳話,“殿下。人帶來了。”
慕容彥唇角一勾,冷峻的面容浮出幾分笑意,轉身走下城墻。
第77章
鵝城最近被紅蓮教弄得滿城風雨, 顧環毓恪守陸雙的告誡,躲在宅子里不出門,連帶著讓小丫鬟和馬婦人都不怎么出去。
四人報團取暖, 不去面對外面的妖魔鬼怪, 但是好景不長, 幾天之后,鵝城還是淪陷了。
李蔚下令撤離鵝城, 顧環毓早早收拾好了行裝, 只待陸雙回來接她們離開?墒撬f萬沒有想到, 她最后竟是連陸雙的面都沒有見到。
馬婦人挾持了自己, 殺害了兩個小丫鬟,帶著她離開了陸宅。
那個寡言老實、聲稱在屠城中失去了一家的馬婦人, 平時恪守本分, 從來不多說一句話、多看一個地方, 可是卻是在離開之間迅速地挾持了自己, 順帶眼睛眨也不眨地將兩個小丫鬟殺死。
兩個小丫鬟正是桃李年華, 花一樣的年紀,就這么睜著眼睛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而顧環毓眼睜睜看到了這一切。
她孕期情緒本就脆弱,見到此景大為哀慟, 當場便昏了過去。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人已經離開了陸宅。
馬婦人寸步不tຊ離地守著她,顧環毓一睜眼看到是她, 一時悲痛萬分,也顧不上此刻身在何處, 揚手便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馬婦人默默忍下,不吭一聲, 還叮囑她小心肚子,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溫柔沉默的模樣。
顧環毓揪住她的胳膊,眼眶紅了,恨聲質問她,“那還是兩個未出閣的姑娘,你為何非要置她們于死地?你要抓就抓我好了!”
馬婦人默默道,“民婦也是受人所托,否則死的就是我自己,婦人莫要動了胎氣,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你要帶我去哪里?”顧環毓心中隱隱不安,“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如今我們人在紅蓮教的地盤,婦人還是不要大聲喧嘩的好!瘪R婦人勸道。
顧環毓聽到紅蓮教三個字,心中一驚。
她歷來不是橫沖直撞的主,當下便噤了聲,審時度勢了起來。
若是在這里一個不小心,別說是等不到陸雙了,就連馬婦人也護不了她。
“你要帶我去哪里?”
“婦人見了就知道了!
顧環毓心中大恨,但還是選擇了乖順,身處虎狼之窩,沒有人會和自己的命過不去,何況她如今還不是一個人的命,若是她有了什么不測,莫說是肚子里的孩子,就連陸雙也會生死難料。
畢竟陸雙的瘋魔她也親眼見識過,她真怕自己和孩子若是發生了不測,他到時候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住自己,見機行事。
于是她取下自己身上的釵環首飾,每到一個地方便偷偷丟下一個,順便在每一個落腳的地方刻下一個符號,期待能夠被陸雙等人所發現。
就這么窩藏在紅蓮教中待了幾天,然后她被馬婦人帶去了一個地方,很快在這里她見到了一個老熟人。
慕容彥。
“是你!
見到是他時,顧環毓其實并不吃驚,她一路上早就隱隱有了猜測。
除了他,誰還會這樣大費周章地找她。
兩人之間已經相隔了相近一年的光景。慕容彥微微一笑,還是那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只是與燕軍長久的拉鋸戰也讓他的眉梢多了幾分肅然和焦灼,瞧著比之前更加冷戾難測。
慕容彥似笑非笑看著她,道,“毓兒,好久不見!
身邊早已沒有了馬婦人,也許她早已功成身退。室內只有他們二人,顧環毓抬頭靜靜看著他。
眼前這個男人,比她面對的任何人都要棘手,在他的手里,她就沒有過逃脫的機會。
她突然覺得無與倫比的心灰意累,“慕容彥,你到底要干什么?”
竟是連殿下也不叫了,而是直呼他的名諱。
慕容彥負手而立,并沒有露出絲毫的暴怒,深深看著眼前這個將近一年未見的女人。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玉驊山外的大營,那個時候他信誓旦旦會留住她,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一個死而復生的陸雙。
而這將近一年的蹉跎,也俱是因為他。
他沒有想到,自己從始至終沒有看得上的一個獵戶,會成為他的一生大敵。
屢屢觸犯他的逆鱗。
甚至還搶走了他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女人。
慕容彥冷冷一笑,忍下內心的陰戾,瞧著眼前的顧環毓。
她還是一如當初的美,一點也沒有變,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樣。
不過他沒有在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李蔚已經率兵離開了鵝城。毓兒,你如今別無選擇,只能待在我的身邊!
他至今都能夠記起,那一夜親眼看到她被他帶走揚長而去,那一刻深刻的恥辱。
他自詡天之驕子,無往不利,竟是第一次在一個卑賤到不能再卑賤的土匪手里栽了跟頭。
而更為可恨的是,他跟了燕王之后,搖身一變從土匪成為了將士,處處與他作對,竟是令他屢次受挫。
一個卑賤的土匪,如何能夠這樣放肆?
他不能再讓他繼續囂張下去了。
慕容彥俯下身,輕輕摸了摸顧環毓的臉,聲音溫柔,“好好在這里養著,不要做傻事,你知道我的手段!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便揚長而去。他把顧環毓安置在了一個最安全的地方,派了很多侍衛,從早到黑無間斷地監視她。
顧環毓日日被禁足,舉步維艱。慕容彥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沒有來過,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她,顧環毓從一開始的擔驚受怕,漸漸變成了更加危險的揣測。
她突然開始不安了起來。
以她對慕容彥的了解,此人心機深沉,做一件事情必有多種目的,他絕不是簡單的兒女情長,真的把自己關在這里這么簡單。
既然費盡心思找到了自己,卻又不來光顧,還令人精心照顧,這一切是為了什么呢?
顧環毓突然想到了一個更加危險的猜測。
他要利用自己,引陸雙入局。
得知自己被抓,陸雙一定會設法來救自己,或許慕容彥也是明白了這一點。
而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要殺陸雙!
一想到這里,顧環毓心跳如鼓,渾身上下忍不住地發起了冷。
翌日,慕容彥再次踏足了顧環毓的房間。
他面帶微笑,心情瞧著不錯,很滿意顧環毓的安分守己。
雖然她的心里并不是這么想,但至少她的表面功夫還過得去。身處險境,她知道怎樣也不能為難自己,也知道如何態度會取悅于他。
他歷來喜歡她的聰明。
顧環毓在這里苦熬了一整天,見到慕容彥到來之后,她眼睛一亮,急忙站起,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不安地看著他。良久后,她朝他緩緩跪了下去。
“殿下……”顧環毓深深垂下頭去,“求你放了陸雙……”
慕容彥靜靜看著跪在眼前的顧環毓,他沒有扶她,而是笑了起來,淡淡道,“我的毓兒,果然冰雪聰明!
顧環毓悲戚道,“求殿下高抬貴手,饒了陸雙一命。”
慕容彥半跪下身,平視著顧環毓。
“毓兒在跟我講條件嗎?”他的眼睛是笑著的,笑意卻沒有一點溫度,“如今你人就在我的手里,插翅難飛,你又有什么資格與我講條件?”
顧環毓深深地閉上眼。
片刻后,她呼出一口氣,輕輕道,“我愿意此生侍奉殿下,不離不棄,只求殿下……”
“聽上去倒是很有誘惑力!蹦饺輳┐驍嗔怂,“可是不行。”
“你的心我要,他的命,我也要!
慕容彥冷笑,“你知道嗎?我有多后悔,當初我真應該殺了他的!
顧環毓錯愕地抬起眼,似乎不解他為什么要這樣說。
慕容彥索性也不瞞著她了,笑了一下,道,“那一日我殺了他的父母,卻留下了他一條命,如今想來,我真不該如此心慈手軟!
自己的一時心軟,竟然留下了這么大的一個禍患。早知如此,他就應該送他們一家三口一起上西天。
顧環毓看著他,慢慢睜大了眼睛,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驚愕之中,久久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你!
陸雙找了這么多年的兇手,竟然是慕容彥。
她神色恍惚,目光忍不住落向他的腰際,看到了與陸雙那里一模一樣的玉佩。
慕容彥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將腰際的玉佩扯了下來,放到了她的眼前,“原來如此。我的玉佩在他的手里,是嗎?”
“這個玉佩是母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慕容彥疑惑解除,淡淡道,“我遺失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找到,只能命人重新打造了一個,原來竟是漏在了梅山!
顧環毓面色灰敗,死死瞪著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是你!
慕容彥承認,“沒錯。是我!
看著顧環毓的神色,他冷冷一笑,伸手拂了拂她的鬢發,將它捋到耳后,“剛才還說要不離不棄跟著我,怎么,現在又要恨的想殺我?”
但是不怕,此刻她在這里,他命人設下重重埋伏,只為殺了陸雙。
陸雙一死,那么得到顧環毓的心,也是遲早的事。
“如果他敢回來救你的話,我可以贊他一句有種,”慕容彥抬手掐起她的下頜,聲音滿滿的惡意,“我會親手砍下他的頭,日日掛在你的眼前,供你欣賞。毓兒,你說好不好?”
第78章
“不可!”季清風阻止陸雙。
“我們已經撤離了鵝城, 你現在回去便是送死!”
鵝城之外,撤離的大軍營帳里正在進行激烈的爭執。
陸雙站在一旁,寸步不讓, 只淡淡地重復著一句話, “環環如今生死未卜, 我必須要回去救她!
“大軍現在離不開你,你若離開, 群龍無首tຊ, 你這是在開玩笑!”季清風怒道, “陸雙, 你是要為了一個女人,賠上我們幾萬兄弟的性命嗎?”
李蔚看向橫眉冷對的兩人, 誰也不肯相讓。他頭疼地敲了敲太陽穴。
兩個人都沒有錯, 一個是為了情, 一個是為了義。
只是這兩人都是與他生死過命的兄弟, 他誰也說不得。
季清風見陸雙一意孤行, 更加怒不可遏,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看好戲的李蔚,“你來說!”
李蔚連忙正色,擺了擺手, “這可不關我的事啊,你們繼續。”
“什么叫不關你的事?”季清風道,“他如今不聽你的話, 執意要走,你難道不管一管?”
李蔚像是在看兩個爭執糖果的孩子, 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覺得你們兩個說的都對。”
“你這是和稀泥!現在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嗎?”
“不然呢?那想一個兩全的辦法?”
“現在哪里還有什么兩全的辦法?”季清風的臉色更加難看, 氣憤李蔚到了這步田地竟還在開玩笑。
李蔚只是好脾氣地笑了笑,笑著笑著,笑容有些苦澀。
他如今率領大軍撤離了鵝城,可謂是狼狽至極,這次與燕王相斗,沒想到最后被慕容彥來了一招黃雀在后,玩弄的徹底失敗。
他心里又何嘗不窩火。
李蔚哼了一聲,慢慢道,“你們好好想一想,如果再退回南邊,慕容彥便可長驅直入殺到皇宮,到時候等他登基稱帝,我們便再無轉圜之地,遲早都是他嘴里的肉。我們好不容易才從玉驊山出來,你們難道還想回去那個地方嗎?如今……呵,怕是回去,也難了!
季清風神色肅然了下來,“你的意思是……”
“鵝城內紅蓮教猖獗,我就不信他慕容彥到了鵝城,會有什么不一樣。”李蔚信誓旦旦地哼了一聲,“我的意思是,我們就在附近扎營,伺機而動,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里!”
陸雙此時看了李蔚一眼。
李蔚心中了然,對他笑了笑,寬慰道,“至于你,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小陸,你冷靜下來想一想,顧環毓好好一個孕婦,憑空消失不可能是出事了,可能是被人好好藏起來了,說不定便是慕容彥故意把她扣了起來,誘你前去,你若此刻上門,才是正合了他意!
陸雙沉默不語,那樣子明顯沒有絲毫的安心。
片刻后,他緩緩道。“我不能拿她的性命開玩笑,她的事情,只有百分百確認,沒有揣測。”
李蔚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們的一部分探子還留在鵝城,我會命人暗中關注顧環毓的下落,一旦有消息,我便第一時間來通知你。不必擔心,她會沒事的!
陸雙始終沉著臉,一語不發地離去,到了第二天,手下的士兵便通報了他不告而別的消息。
李蔚和季清風雙雙看了一眼,眼中是無可奈何.
初來陌生環境,加上連日來的擔憂失眠,顧環毓近日的孕吐越來越多。
為了不讓人發現,她都是悄悄背著丫鬟行事。
也許是馬婦人最后的良心發現,沒有和慕容彥講起這件事,所以慕容彥到現在還不知道她肚子里懷了孩子。
她只能盡量規避與慕容彥相處的機會,不讓他碰到自己。她不敢想若是被他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當即就命人給她打掉。
如今自己被困在這里,寸步也出不去,她的滿腦子里都是慕容彥信誓旦旦的狠話。
陸雙,他可千萬不要來啊。
可是幾日之后,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囚禁的第五日,顧環毓靜靜地枯坐在無人的殿內,突然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激烈的打斗聲。
她心下一沉,立刻便起身沖了出去。
也是她太過心急,沒有留意到守在殿外的護衛已經全部消失不見,她顧不得在意這些蹊蹺,一路順利地沖出了殿外。
陸雙殺來之前,慕容彥破天荒去了一趟素枝那里。
他什么也沒有說,給了她一套衣裳,令她換上,又命人給她重新梳了發髻。
素枝自打在玉驊山被慕容彥傷了心之后,便對慕容彥不似以往熱絡,但此刻見他再來看自己,她還是歡喜的,心中再次燃起愛意,順從地按照他的吩咐梳妝打扮。
當她含羞帶怯地站在慕容彥眼前時,慕容彥深深看著她,沒來由地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確實很像!
素枝疑惑,不明白慕容彥為什么會這么說。
慕容彥將她抱住,親了親她的臉,溫柔一如往昔,還給她戴上了一層面紗,“今晚月色很美,陪我出去走走吧!
素枝自然是滿心滿眼地答應。
她還不知道,過了今夜之后,她的命運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散步的路上,慕容彥心不在焉,一直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像是在等什么人。
刺殺就這么毫無預兆地發生了,潮水似的廝殺聲不知不覺間從四面八方傳來,素枝嚇得縮在慕容彥懷里,轉動著眼睛去看周圍的情況。
當那個玉驊山從天而降的男人再次現身時,素枝驚愕地睜大了眼。
她沒有想到自從上次分別之后,還會與他再見一面。
男人依舊一身黑衣,手持長劍,騎在馬上一路疾馳,鮮血不斷飛濺而來,噴涌在衣上、地上,打在他陰鷙的臉上,成為一道濃墨重彩的色澤,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男人一路打退周圍的士兵,勢不可擋,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
慕容彥一邊命令士兵攻擊,一邊帶著她一步步走上高臺。
兩人走上高臺,他負手而立,看著在下面奮力抵擋的陸雙,欣賞地拍了拍手,“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最終還是一個人來了,有膽量!
陸雙還在浴血奮戰,身上、胳膊上已經被箭矢劃開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刺目的鮮血流了下來?到高臺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時,他的眼睛驟然亮起。
環環!
慕容彥站在高臺,悠哉地看著這一切,不緊不慢的聲音消融在殺聲中,“陸雙,你是迄今為止第一個令我刮目相看的人,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夠令我這么興奮了。死在我的手上,應該是你的榮幸!
他想起了曾經淪落在梅山,一個老道士給他算的一道命。
老道士說他命占瑤光,有一命中注定的克星,他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當時不在意,只是以為老道士說的是他與太子?墒侨缃襁@么一看,他越來越覺得說的更像是他與陸雙。
他們師承一人,針鋒相對,如今水火不容。如果慕容彥未來想要大業可成,必然要先除掉這個心腹大患。
他今夜絕不能讓陸雙活著離開這里。
慕容彥這么想著,命令眾人停止了攻擊。
“陸雙,那一日你在眾目睽睽之下劫走了毓兒,如今我也還你一份大禮!
高臺極高,在這里可以俯瞰眾生,素枝站在上面有點慌,不安地轉頭看慕容彥,可是男人冷冷一笑,氣定神閑地扶住她的腰身,命令她不要亂動。
“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見面,我對你說過的話。”慕容彥從身后抱著素枝,緩緩道,“我說過,留著你的命,以后有用!
“現在,就是你有用的時候了。”
說罷,他將素枝從高臺之上推了下去。
素枝錯愕地看著眼前驟然跌落的一切,一時間忘記了所有反應。
“環環!”陸雙歇斯底里地大叫,狠狠沖開士兵,縱馬朝她用盡全力奔了過去。
就在他即將到達,伸手接住素枝的那一刻,后背傳來噗呲一聲,他被沖過來的士兵趁機用劍刺了一個對穿。
有鮮血立刻噴在了素枝的臉上。
素枝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感受到了一種極大的震撼。
陸雙猛地低下身,咳出了一口血。
就在這時,遠遠的一邊傳來了跌跌撞撞熟悉的喊聲。
“陸雙——”
慕容彥轉過頭,看到走廊里奮力奔跑過來的顧環毓,又看了看眼前的陸雙,他幾步并作一步,將顧環毓扣到了自己身邊。
陸雙神色恍惚,忍著胸口的劇痛,緩緩地抬起了頭。
看向顧環毓的那一刻,他睜大了眼睛,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似是覺得不可置信,良久后,他又慢慢低下頭去,看著懷里的素枝。
慕容彥覺得從未有過的愉悅,這些日子的郁結一掃而空,倏然笑了起來,“陸雙,你好好看看,你懷中的女人tຊ,她究竟是誰?”
他輕松制住顧環毓的掙扎,居高臨下站在高臺之上,對他發布了宣言,“陸雙,死心吧,一個低賤的土匪而已,你有什么資格跟我搶?”
“就算是死了,我也要你眼睜睜地看著,你的死前的最后一幕,是毓兒和我在一起!
說罷,他揚了揚手,示意士兵放箭。
第79章
密密麻麻的箭雨頃刻間朝陸雙襲來。
顧環毓陡然一震。
這場景似乎似曾相識。
她想起來了, 在她之前做過的一次次夢里,陸雙就是這樣身中數箭,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情此景, 和曾經的夢融為一體。
“不……”顧環毓喃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視線逐漸一片漆黑, “不要——”
突兀的聲音傳來,慕容彥在身后慢慢擁住她, 笑意淡淡, “還好你趕上了。”
“毓兒, 這個畫面, 我定要與你共同欣賞!
他要讓她親眼看著他死。
男人指尖微涼的溫度傳了過來,顧環毓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陣的發冷。
她開始頭暈眼花, 小腹傳來陣陣疼痛。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與定北軍奮力搏殺的陸雙, 雙眼漸漸發紅, 只喃喃重復著一句話, “……陸雙……”
慕容彥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懷中人的異常, 顧環毓臉色蒼白,痛苦地捂著肚子,他蹙起了眉,“毓兒?”
他忽然臉色一變, 看到了顧環毓站著的地面,開始有了點點的血跡。
慕容彥大驚,一把將顧環毓抱起, “傳醫官!”
就在這時,軍營外又傳來了一陣突如其來的廝殺聲, 震耳欲聾的聲響蓋住了所有的聲音,慕容彥抱著顧環毓回身望去, 便看見大營外一隊黑騎正在沖破突圍,如同從天而降。
顧環毓似有所感,艱難地側過臉,最后看了一眼陸雙所在的方向,不知是從哪里重新獲得了力氣,她用力推開了慕容彥,用盡全力奔向高臺。
她將雙手放在嘴邊,沖混亂的下面大聲喊道,“陸雙!離開這里!”
正在與敵人殊死搏殺的陸雙在聽到了這個聲音之后,立刻朝高臺上看過去,精光迸射的眼睛死死盯著顧環毓。
“玉佩!慕容彥!”
顧環毓深深看著陸雙,眼淚不自覺間奪眶而出,大聲重復著這句話。兩人相隔一線,又咫尺天涯。
“玉佩!慕容彥!”
大聲說了幾遍之后,她終于失去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
陸雙急火攻心,見到顧環毓倒地,胸口一陣刺痛,竟是低頭猛地咳出了一口血,定北軍趁他不備,想要從背后偷襲他,被李蔚趕來的黑騎及時擋住,殺出重重包圍的黑騎將陸雙攔腰帶到馬上,一路殺掉兩邊攔路的士兵,絲毫不戀戰,迅速撤離大營。
顧環毓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里,她和陸雙,還有她的娘親、陸父陸母,他們都待在梅山上,一起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她和陸雙在天地和父母的面前結為連理,成為了一對普通又恩愛的夫妻。
在亂世縹緲之中,他們一家人相親相愛,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她和陸雙日后還會有孩子,兒孫繞膝下,只羨鴛鴦不羨仙。
顧環毓在這美夢中流下了眼淚。
她慢慢睜開眼,眼前是一頂華麗的帷帳,帳內焚香裊裊,華美的不真實。
這里不是梅山。
“你醒了!迸赃呉粋男聲悠悠道。
顧環毓回過神,看到慕容彥后,她猛地變了臉色,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夢到了什么?你竟哭了!
顧環毓緊張地盯著慕容彥。這里不是梅山,這里是鵝城,那些美好的畫面全都是夢境,她此刻被慕容彥囚|禁在這里,而陸雙生死未卜。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陸雙呢?他怎么樣了?”
慕容彥的笑容一凝,目光變得有些耐人尋味,淡淡道,“先不說陸雙,我們先說說你。毓兒,你懷孕了,你知道嗎?”
顧環毓的臉色一瞬間僵硬。
慕容彥看著她的神色,心里便什么都清楚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毓兒……那你為何要瞞著我呢?”
顧環毓下意識捂住肚腹,她記起了昏迷之前小腹傳來的陣陣刺痛,不安了起來,“……我的孩子……怎么樣了?”
慕容彥淡笑,笑容平靜中透著冰冷,“醫官說你受了驚嚇,動了胎氣,你肚子里的孩子暫時無事!
顧環毓立刻松了一口氣,她聽著慕容彥平靜的轉述,心里轉眼間又被另一股更大的不安所覆蓋,她緊緊握住慕容彥的胳膊,抬起眼睛,乞求地看著他,“……慕容彥,求求你,……就拿我的命換孩子的命,可以嗎?”
慕容彥始終微笑著,目光卻攝人的陰沉,“留著他?留著這個你與別的男人的野種?顧環毓,我憑什么?”
顧環毓覺得自己此刻無路可走,她幾乎用上了所有的妥協和乞求,“慕容彥,只要你能留住這個孩子,我發誓從今以后一心一意地跟著你,再也不去見陸雙,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孩子,我也可以生了以后就讓人遠遠地送走,只要你能留他一條命,可以嗎?”
慕容彥從來沒有被顧環毓這樣對待過,此刻見她握著緊緊自己的胳膊極力乞求,極盡軟弱之態,一雙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而這一切皆是為了自己能夠放她肚子里的孩子一馬。
可是怎么可能呢?
這孩子不僅是顧環毓的孩子,還是陸雙的啊。
那個土匪,這是那個土匪和顧環毓的愛情結晶,他怎么能夠允許自己養著這樣的野種?
顧環毓已經泣不成聲,“慕容彥……慕容彥……”
“你已經殺了他的父母,難道還要再殺了他的孩子嗎?”
慕容彥目光一厲,倏地掐住了顧環毓的脖子。
顧環毓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呼吸不暢,頃刻間小臉通紅起來,眼淚汪汪又驚懼地看著他。
“我乃堂堂皇子,地位一人之下,我殺了人,難道還要讓你判罪嗎?”慕容彥冷笑,直直地盯著她艷若桃李的一張臉,“顧環毓,你知道我殺了多少人嗎?我殺的人,連我自己早就數不清了,你又如何能懂?我這個人沒有慈悲,所以,別指望我能網開一面。實話告訴你吧,這個孩子,我留他不得。”
顧環毓怔怔看著他,兩行清淚從眼角劃過,喃喃道,“如果你殺了他,我也……”
“你也不活了是嗎?”慕容彥打斷她的話,冷笑道,“確實,我想讓這個孽種消失,但是不想讓你死。若不是太醫說你身體虛不受補,強行打掉胎兒很可能會一尸兩命,那么我早就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便動手了。顧環毓,你該慶幸,你的這條命在我的眼里還有價值。”
顧環毓痛苦地閉上了眼。
慕容彥貼近她的臉,聲音狠絕,“你該清楚自己如今的情況,那么就別惹怒我,好好養好你的身體,若是讓我一個不高興,那么我必定留他不得,聽懂了嗎?”
“至于那個陸雙……”慕容彥磨了磨牙,緩緩道,“算他命大,最后關頭被人救走,但是將來我與他必有一戰,我必要置他于死地。顧環毓,你若是想要留下這個孽種,那么便從此之后安心待在我身邊,再從你的嘴里讓我聽到陸雙兩個字,你知道我會干什么!
說完這些后,他冷笑一聲便揚長而入。
兵荒馬亂的一日在顧環毓的膽戰心驚之下就這么結束了。也許是慕容彥正值盛怒,他竟然不愿意再見到顧環毓,任由她幽居在這里,再不踏足。
但是這樣也已經讓顧環毓心滿意足,她不知道慕容彥對她說的那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以致于端來的食物和東西都不敢接觸,經過了一天一天的試探之后,她終于慢慢地意識到,慕容彥真的沒有想要現在對她的孩子動手。
她開始慢慢地放下心來,一心一意恢復起了身子。
幽居在這里,她不敢出去見人招禍,便終日待在殿內。慕容彥給她的看護十分嚴密,幾乎是連個蒼蠅也飛不進來。除了照顧她的侍女之外,再無任何一人踏足,像是一處無人問津的角落。
時間就這樣無意識地過了一天又一天,不知過了幾何,不知春去秋來,她再不管外面的風云變幻,只是一心一意地待在殿里養胎。
肚子就這樣逐漸顯懷,一日大起一日,幾個月后更是到了需要侍女攙扶的地步。
身邊的侍女溫柔細致,只是沉默地照顧著她日益臃腫的身子,從不多說一句話,外面的風tຊ云變幻好似與她們全然無關。
期間有那么一次,慕容彥來看過她,男人只是遠遠地坐著,神色不定地盯著她隆起的肚子,不說一句話,就只是這么若有所思地坐著看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便走了。
顧環毓知道這也許是自己與肚子里的孩子唯一的相處機會了,等到孩子生下來之后,慕容彥一定會將他送走或者更加殘忍地去想,他會殺掉他。于是她再也顧不得再揣測慕容彥的想法,每天圍著殿內走動,努力鍛煉身體、改善營養,只為了能夠讓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來。
慕容彥總是突然出現,然后再無聲無息地消失一段時間,每次也不說幾句話,陰沉的令人捉摸不透。
等到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他的神色匆匆,看上去略有疲色,但是目光炯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收拾收拾,跟我走!
顧環毓別無他法,只得挺著隆起的肚腹,跟著他離開了鵝城,一路北上。
一路上慕容彥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倒是沒有先前的陰沉不定,難得多了幾分耐心,一路小心護著她,不讓馬車太過顛簸。
就這樣行了半月之后,一行人回到了久違的京城。
第80章
惠王自食惡果, 在皇宮內被一群宮女太監合力謀殺。
宦官把持了朝堂,整座皇宮燒殺搶掠一片狼藉,大半皇城淪為了一片焦土。
兩個月后, 李蔚率領大軍強勢回歸, 蕩平了皇城內亂, 李蔚入主皇宮,先一步搶在了慕容彥的前面, 成為了這座皇城新的主人。
面對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李蔚非但毫不在意, 反而也打出了皇室血脈的大旗。
那個言官口中的亂臣賊子, 聲稱自己乃是先皇之子,身上也同樣流淌著純正的皇室血脈, 不僅謄寫了慕容彥的十大罪狀昭告天下, 還名正言順地向慕容彥發出宣戰。
原來是李蔚救回了陸雙之后, 不僅知道了當年殺害陸雙父母的真兇, 并且還知道了另一塊玉佩的下落。
多年來的身世之謎終于揭開, 自己原來是皇帝的孩子。李蔚雖然對這個真相存疑,但是不妨礙他借此搖旗吶喊,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養精蓄銳、收納兵力。
鵝城飲恨大敗后,李蔚便將此等羞辱深深記在了心里, 他駐扎在鵝城一帶,與慕容彥之后又展開了大大小小數十場戰役,同時又在迅速吸納兵源, 養精蓄銳、安撫百姓,不出數月, 奉天軍發展成了十萬之眾。
期間陸雙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鵝城紅蓮教泛濫, 民眾混亂、管理難度極大,慕容彥接手了這個燙手山芋,自己也終于自食了苦果。陸雙趁著慕容彥分身乏術之時,不斷發動奇襲,小刀割肉一般消磨著慕容彥的兵力,將鵝城變成了一道天然的囚籠。
敗多贏少之后,慕容彥自知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命令定北軍再不戀戰,吩咐眾人離開鵝城,大軍朝著京城而去。
季清風手底下的密探早已提前掌握了慕容彥的動向,李蔚率領奉天軍,數萬兵馬星夜兼程、披星戴月,先一步搶在了慕容彥的前面,殺到了京城。
入主皇城之后,李蔚下出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清除宦臣奸佞,同時加緊了對慕容彥的討伐,掃除他登基之后的最后一道障礙.
這場奉天軍與定北軍之間的戰爭足足持續了六個月,而在這六個月里,顧環毓的肚子漸漸漲了起來,她與慕容彥一起待在京城之外,安心地養胎。
有的時候她會感受到來自秘密角落的窺視,季清風的暗探會時不時過來看她一眼,以確保她的安全,然后便將這個消息告訴季清風和陸雙。
顧環毓雖然足不出戶,但也能通過外面的風聲隱約知道一些事情:如今陸雙安然無恙,他和李蔚一起入住了皇宮。李蔚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皇帝。
這一切令顧環毓感到震驚,她難以想象在去年之前,她見到的李蔚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玉驊山土匪頭子,如今一年過去,他竟然搖身一變,不僅成了先帝遺留在外的遺腹子,或許還即將成為下一任的帝王。
草莽成為一代帝王,在這個亂世之中就是這么神奇不可思議。
而慕容彥,這個自詡高貴的天潢貴胄,不僅敗在了一個草莽手里,而且那個草莽還是與他同出一脈,他們有著共同的母親。
他如此高傲不可一世,怕不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一切。
但愿,他不要拿自己開刀。
慕容彥自打將她帶到京城之后,便對她不聞不問,可是顧環毓依舊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她知道慕容彥此人心機深沉,自然不甘心看到眼前的這一切,可是如今自己大腹便便,連自由行動都困難,只能乖乖地待在這里。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平安誕下腹中的孩子。
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慕容彥將她護的滴水不漏,懷孕期間不允許任何人來探視,但是某一日還是迎來了不速之客。
高氏女揮退眾人,姿態高傲又嫉恨,不知是想盡了多少辦法才進入的這里,她惡狠狠地看著顧環毓的樣子,又將目光落向她高高隆起的肚腹。
“怪不得殿下不讓任何人來探視,連我這個王妃都拒之門外,原來是將你藏在了這里,你竟還懷了他的孩子!
自從陸雙夜襲大營,素枝生死不明之后,高氏女便漸漸開始對這位殿下心生恐懼。她知道那一夜是慕容彥將素枝故意打扮成了顧環毓的模樣,引誘陸雙犯錯,再借機殺了陸雙。那一夜她未曾目睹,卻聽親眼看見的侍女說殿下毫不留情地將素枝從高臺上推了下去。
若不是發生這件事,高氏女一直認為殿下愛重素枝,將她視為眼中釘,沒想到關鍵的時候,殿下竟是說舍棄就舍棄,他推的那一下,根本沒有在意素枝的死活。
那么他對自己這個王妃呢?高氏女不敢深想下去。
兔死狐悲,這些日子她戰戰兢兢,待在自己的寢宮中不出去,卻無意間聽到了顧環毓懷孕的風聲。
她派人前去打聽,但是無奈慕容彥將她保護的極好,竟是好幾次都無功而返,可是越是這樣,她越想要一探究竟。
連素枝都能說舍棄就能舍棄,如果這世上只有一人能夠讓殿下如此看重,為什么這個人不能是自己?而是那個委身于土匪的女人?
而如今她看到了什么,她竟然真的肚子里懷上了慕容彥的孩子。
高氏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樣的心情,嫉恨、了然、絕望,是自己將高家所有的兵力盡數奉上,唯慕容彥馬首是瞻,自己兢兢業業待在他的身邊,將王妃做的盡心盡力,而他還是忘不了這個女人,竟然還允許她懷上他的孩子。
而這一切,連自己都沒有資格享受到。
高氏女絕望地閉上眼,只覺得怒火攻心,大喝一聲,令身邊的侍女沖了過去。
顧環毓大驚失色,連忙捂住肚腹,艱難地想要逃脫,身邊的侍女很快擋在她的身前,與高氏女的侍女廝打在一起,動靜驚到了殿外的侍衛,很快許久未見的慕容彥便匆匆趕來。
數月未見,慕容彥身形瘦削了些,面色更加陰鷙,隨行而來的侍衛齊刷刷跟在他身后進來,將數名侍女齊齊拿下。
慕容彥冰冷的目光逡巡著殿內,最后落在看到自己之后便白了臉色的高氏女身上,“王妃,意欲何為?”
高氏女剛才此舉本是沖動,看到慕容彥之后便再也穩不住陣腳,連忙跪了下去,又心有不甘,怨恨道,“殿下,此女身份不潔,又委身于亂黨,求殿下勿要被此女蒙蔽,此等卑賤之身,如何能夠誕下殿下的子嗣!”
慕容彥冷冷地瞧著她,而一旁的顧環毓也在膽戰心驚地盯著他。
空氣靜默了良久,慕容彥忽的嗤笑了一聲,笑聲很輕很淡,“你以為你是誰?”
高氏女倏然愣住,一瞬間殿內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你以為我是為什么娶你?”慕容彥看著面如金紙的高氏女,朝她一步步走了過去,“不過是看中了你們高家的兵馬,讓你高家為我所用罷了!
高氏女望著眼前冷酷又陌生的慕容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不知是哪里生出來的力氣,嘶啞了聲音,“是我高家為殿下鞍前馬后,浴血沙場!”
“如今你們高氏失勢,你以為你還有什么價值做我的王妃?”慕容彥郎心tຊ如鐵,淡淡道,“想做我的王妃,你不配。”
說完之后,他朝身后的衛林使了個眼色,衛林心領神會,拔出劍干脆利落地捅進了高氏女的胸口。
高氏女睜大雙眼,軟軟地倒在了地上,最后一眼仍是睜著望向高高在上的慕容彥,血淌了一地。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眼睜睜地死在了顧環毓眼前。
顧環毓往后退了一步,怪物似的看向慕容彥。
下一刻,她痛苦地捂住肚子,感到肚腹撕裂般的絞痛,雙腿之間開始淌出滑膩的液體。
侍女驚叫,“不好了,夫人要生了——”
殿內兵荒馬亂起來,侍衛抬走了高氏女的尸體,飛快地清理帶血的地面,而內殿里則是陸陸續續的侍女進進出出,手中端著一個個帶血的銀盆,里面時不時傳來顧環毓痛苦的悶痛聲,整個殿內都充斥著濃重的血腥氣。
有產婆擦了擦頭上的汗,從里面快步走出,倉皇地跪在了慕容彥身前,“夫人受了驚嚇,胎像有些不穩,怕是有些兇險……”
慕容彥面無表情,望著內殿帷幔的方向,淡淡道,“若保不住她,我要你們全部陪葬。”
產婆戰戰兢兢地應了,再不敢多說一句話,復又進了內殿。
渾身上下撕裂般的痛,顧環毓全身冷的發抖,嗓子在長久的嘶啞之中失去了力氣,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如流沙一般迅速地流逝。
她的眼前逐漸模糊一片,慢慢地,眼前浮現出了母親的身影,她在笑著看著自己。
光影交錯之中,母親的身影逐漸淡了,漸漸又浮現出另一道頎長的黑色身影,身影側身看著她,柔和的光暈打在其中,看不清臉,卻異常的令人安心。
顧環毓艱難地睜開眼,循著那一道身影跑了過去……
遠遠的皇城之內,陸雙正從李蔚的大殿內走出。
他剛剛與李蔚商議了南下討伐慕容彥的布署。此次南下由他親自率兵,李蔚批準了他的計劃,并且調撥了足以剿滅定北軍的五倍的兵力,務必讓他此次一擊即中。
慕容彥如今盤踞京外,已經是垂死掙扎,再也掀不起什么風浪。陸雙對這次的討伐也是勢在必得。
蟄伏了這么久,他終于等到了親手滅了他的機會。
一想到顧環毓還在他的手上,還有爹娘的血仇未報,渾身的熱血剎那間急速地奔流,隨時都會按捺不住。
沒有人知道,自從李蔚將他從大營里救出來之后,他每天是怎樣度日如年。他恨不得一刀一刀剮了慕容彥,食其肉喝其血,卻沒有辦法在現在這個關頭將顧環毓從他的手里搶過來。
他別無他法,只得咬牙飲恨,將全身精力撲在了戰事上。因為他深知,唯有徹底消滅了慕容彥,才能保住顧環毓的平安。
季清風的暗探在暗處一直保護著顧環毓,時不時將她的近況告知于他,他知道顧環毓被慕容彥一直關在偏殿內,閉門不出安心養胎。
而這個時間段,距離她平安產下孩子的日子還有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之內,陸雙必須要拿下慕容彥,留給她們母子平安脫險的時間。
可是沒來由的,此時此刻,陸雙忽的感到心口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