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福福這個乳名是外婆取的, 當年他母親為了爭奪撫養權,愣是在他父親身邊隱忍多年,搜集他出.軌的各類證據鏈。
他從前姓郝, 是郝家唯一血脈, 母親為了他四處求人, 頂著郝家施壓拖著打了兩年多官司才把他帶走。
離婚后母親擔心再嫁的丈夫對他不好, 索性一個人扛起林氏的擔子。
外公走的早, 膝下也只有母親一個孩子, 偌大林氏無人分擔, 母親每天都很忙,所以他剛上小學便被送到外婆那里。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外婆-
入冬, 林景年的生日就到了。
街道兩邊還是光禿禿的枝丫, 落葉被清理干凈, 顯得兩邊更空蕩蕩。
他伸手拽了拽米色圍巾, 遮住了大半張臉,裸.露的耳尖被冷風吹的通紅,獨自靜靜地走在初冬這條荒無人煙的人行道上。
一路景色緩慢倒退, 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他走進一條繁華街道,側身拐入一家甜品店。
昨晚上預約了蛋糕,來取時,店員熱情地給他放了幾炮禮花, 其中一個女店員紅著臉遞給他蛋糕:
“祝您生日快樂~”
他原本想禮貌性地回應笑容, 卻發現怎么用力也扯不出來一個笑,最后反倒弄成了個比哭還難看。
拎著蛋糕一路回去, 他住的地方在市區外圍清凈地方,原主與他性格相悖, 喜歡清閑和看書,所以他剛穿過來那幾天凈忙著收拾滿公寓的書了。
他不喜歡這些,尤其不喜歡看書,上了十幾年學早看夠了,他喜歡熱鬧,最好幾十來人一塊瘋鬧。
回到公寓,剛推開門,一股冷清與死氣撲面而來,望著單調的陳設與空蕩的客廳,一股無力的凄涼瞬間吞噬他。
混蛋。
這是他第一次過生日這么孤獨。
往年,他那群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早就提前半月準備他的生日宴了,再不濟還有媽媽,哪怕專門開場宴會,也會想法子給他弄的熱鬧一點。
那會像現在,咽一肚子委屈窩縮這里。
扶著門框踢掉鞋子,踩著軟拖隨手把蛋糕朝餐桌一扔,余光倏然瞥見那串平安扣。
“真是……親兄弟?”他拿起平安扣嘟囔一嘴。
如果他沒猜錯,林少川應該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只不過材質不同,是用的翡翠玉,刻了“景年”二字。
因為這原本就是一對的東西。
他只是很驚訝,原著里也沒提這兄弟倆還有這層關系呢?
不過卻因為這種齷齪的關系牽扯到他這個無辜人的身上,林景年攥著平安扣一路快步到窗邊,抬手就想扔了這“臟東西”。
然而林少川陰狠的語氣閃過腦海——
“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既是用了原主的身體,就注定和林家一輩子難舍難分,除非他死了或林家人全死了,否則他永遠也擺脫不了了。
攥著手繩的指尖死死扣著,用力到泛青。
“啪嗒”一聲,平安扣又被仍會桌面,他踩著拖鞋,郁悶地順著沙發坐下,眼睫微垂,濃密的睫毛順著眼型勾勒出一條上揚的眼線,細白的眼皮淡淡撲了一層粉。
像一條被扔到馬路邊的小金毛,孤零零地趴在角落,整個人都耷拉著。
他還記得,小時候隔壁家那個長得黑黑的小孩很討厭他,每次見面都會很嫌棄的說他是“小姑娘”,受不了那群人的嗤笑,他經常一個人跑到桌子底下偷哭。
那會是母親剛接手林氏最忙碌的時候,在公司聽家里傭人說了這事立馬趕回家。
他母親長了一雙冷情的眼睛,金發、紅唇,穿著干練的西裝,身上總是會披一件墨色大衣,被一群保鏢簇擁著風風火火地趕回家,就為了蹲在他面前,再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
“福豬豬?”母親叫他。
“福豬豬”小臉哭的一抽一抽的:“我不是、豬嗚嗚嗚——”
思緒被一聲信息提示音打破,他回神,打開手機。
【商戰哥:生日了。】
【商戰哥:過兩天回趟家吧。】
遲疑的指尖駐足在綠色信息框上方許久。林景年抿嘴,退出了和他的聊天頁面。
好巧不巧,他不僅和原主同名,還是同一天生日。
原主朋友不多,消息列表翻來覆去也就零星幾條官方祝福。
倏而,他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的打開和某人的聊天框,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卻在點擊發送時指尖一滯。
半晌,刪了所有,猶猶豫豫地打了一句簡短的發過去。
【福福袋:我今天生日。】
點了發送,他關了手機倒扣在茶幾。
初冬寒風漸起,天空一片灰蒙蒙,像是褐了色的風景油畫。幾百平的公寓里只有他一個人,和吹著熱氣的消音空調口,偌大的落地窗玻璃氤氳起一層水珠。
林景年兀自縮在沙發角,窗外夜色漸漸將他吞噬,直到路燈的余光透過窗戶淺淺,落在精致的眉眼,襯得他也像褪了色一般。
現在已經八點了,發出去的信息如石沉大海,他難過地攏眉,一把扔了手機。
打開燈,他還沒吃晚飯,準備看看冰箱還剩什么。
什么也沒剩。
但好在還有一個蛋糕,生日該過還要過,有模有樣的插上蠟燭,從原主飾品盒里挑了個最便宜的,當做送給自己的禮物。
“先借用一下,明天就給你放回去。”
他雙手合十做了禱告,希望原主別跟他一般見識。
坐回椅子,他把“禮物”揣懷里,打火機嚓嚓幾下才打開,搖曳的火光接觸到煙火一刻,明亮的花火瞬間呲出來,映亮了他低落的臉龐。
擦了把眼淚,雙手相握抵著下巴:“結束這荒唐的一切吧。”
就當是他摔破頭做了一場夢也行。
反正怎么都行,只要讓他明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從來沒穿越過就行。
這個混蛋地方誰愛待誰待。
火光熄滅,他紅著眼睛打開盒子,把自己送自己的禮物拿出來帶上,嘀咕道:“生日快樂啊,不管快不快樂,這可是你第一次一個人過生日,這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你要是敢哭鼻子,我、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他仰臉,眨巴濕潤的眼眶,加速眼淚洇回去。
生日當天哭那可就太丟人了。
為了緩解情緒,他套上外套,準備去熱鬧的街區玩一會,剛拉開方面,一聲“嘭”的巨響。
洋洋灑灑的彩帶掛了他滿頭。
車太田突然出現,興奮道:“surprise!!!”
“……”林景年呸呸吐掉嘴里的彩帶。
車太田側身,向他展示身后的“將士”們。
江眠端著一個碩大的禮物盒,沖他微笑頷首:“生日快樂,景年。”
“江總監?”林景年驚詫道。
江眠卻輕輕搖頭:“已經不是你的江總監了,這樣喊太見外。”
“呃、江眠哥。”
他僵硬地改了叫法,連忙側身讓他們進來,當倆人進屋只剩下許執盒商晚承時,對上林景年的眼睛,雙方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
愣了幾秒鐘,商晚承輕咳:“生日快樂,我跟著小執一起來的。”
許執瞪了他一眼,轉頭不自在道:“我、我是受不了車太田整天煩我才、才來的,跟你生不生日才沒關系!”
“啊?”
對于他的惱羞成怒,林景年一時摸不著頭腦。
商晚承眼珠左右轉,識趣地把空間給他們倆騰出來。
“那既然來了,就一起吃飯吧,我……”林景年頓了頓:“買了一個很大的蛋糕。”
供五個成年男人吃,應該足夠……吧。
“誰稀罕你的蛋糕?”許執梗著脖子:“我都站在這了,你你你你你就沒什么要說的?”
林景年不明所以:“說什么?”
“什么什么!當然是解釋!”
還是何老的事情。
林景年疲憊道:“要是我干的,我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我現在和孟策舟沒關系了,也沒必要騙你,不是我干的。”
許執質問:“真的?”
“要是不信,以后就不用再問我了。”
他該說的話都說了,該有的解釋也反復強調無數遍,只是現在累了,他對這些已經不想再多浪費口舌。
量許執也不會相信,他退回房內關門,半路被一道力量又給擋回來。
許執一手撐著門框,一手擋著門板,臉色鐵青:“關什么門?我禮物還沒送就急著攆我?”
是一顆縮小版的塔樹標本,花朵是用寶石和一些特殊材質做成的,掛在上面隱隱淬了一層光。
“之前在公司曾聽劉在陽說過你喜歡塔樹,想著雞蛋花花期短,想幫你多留一段時間,就跟許執商量,共同找全國最好的手工師父和原材料做了這個標本。”
江眠說著,一旁許執像是被什么給狠狠噎了一嘴,臉上難看地別過頭。
“誰專門給他找了……”
江眠失笑:“只是沒算好時間,工期比預想的提前一個星期,不過還好,現在和新的一樣。”
許執嘟囔:“當然了,也不看誰保養的……”
他倆介紹完,車太田撞了撞林景年:“花老鼻子錢了,給點反應啊福福。”
沉默片刻,林景年鼻子一陣酸熱,方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有沖出決堤的架勢:“干嘛對我這么好。”
“你值得唄,咱倆……也算老鄉了,跟親人也沒區別。”車太田拿出自己的禮物,是一張黃符黑字紙,“用這個許愿,特別靈,是我從山里的一位道士求的,差點膝蓋沒跪爛。喏,用這個說不定能回去。”
許執胡亂點點頭:“咱仨你最小,當然得護著你!”
商晚承屬于局外人,百無聊賴地轉到餐廳,盯著那枚被隨手丟棄的平安扣若有所思。
然后被許執一把抓到被感動得一塌糊涂的林景年面前,被迫嘻嘻哈哈的打趣幾句。
幾個人目光灼灼,全都是笑意盈盈的溫暖,林景年再也憋不住,嘴巴一撇,一頭扎進了車太田懷里-
從公寓出來,江眠驅車回了孟氏一趟。
最近商知許不知道發了什么風,單方面撕毀兩家合作書,處處和孟氏作對。
雖說兩家都屬昭安龍頭,但商業,從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即使兩家再怎么打的頭破血流,內里也是有深度利益綁定的。
單方面切斷利益,雖然短時間會打的孟氏措手不及,但商氏也未必好受。長久下來,孟氏有龐大的基本盤慢慢回血,而商氏能不能挺過資金一方面還難說。
這段時間,算是苦了江眠,沒日沒夜的因為資金的事加班。
他進了頂樓,員工區燈火通明還在加班,見他來,冬青一把拍下文件,似笑非笑道:“江總監,您聽說了嗎?上次孟小姐落水啊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林景年故意干的。嘖嘖嘖,我早就說他長了一張不安分的臉,你們還偏不信。”
江眠臉色淡淡:“沒有結論的事情,不要傳播。”
“孟總都把他攆走了,還叫什么沒有結論!”冬青看著他,佯裝惋惜:“真是可惜,江總監您這么正直的人,怎么……會跟他扯上關系呢?”
“夠了!”江眠呵斥:“干好該干的活,此事與你無關。”
他冷著臉轉身進了辦公室,迎面撞上孟策舟。
辦公室零散開了幾盞小燈,不足以照亮屋內,從落地窗外投來的淡藍光線在孟策舟身上切割,幾乎半個人都隱匿在黑暗中。
聞聲,他掀起眼皮:“外面怎么了?”
江眠搖頭走來:“跟員工囑咐了幾句。”
孟策舟沒在意,繼續聽藍煙對孟氏財務、股市和遠洋航運做匯報。
“臨云地產遭遇的泥石流對整個房地產行業帶來了一陣不小的沖擊,甚至波及到海上。”藍煙拿出一份燙金字邀請函:
“LEONI黑天鵝游艇會舉辦一場縉洲最大的拍賣,主辦方是商氏大少商知許,他想以此來挽救和緩和商氏資金,也可見,他們的流動資金或許出了不小的問題,以至于商氏的股市、大盤、不動產都相繼出現變動。”
孟策舟捏著那張精致的邀請函,隨手扔了一邊,揮退藍煙,既沒有處理公務,也沒有做任何裁決,而是握著手機死盯屏幕。
單調的界面只有一句。
【福福袋:我今天生日。】
微弱的光線在他挺立的五官落下一層陰影,描繪出他鋒利的五官,那雙往日冰冷的眸子這會也被一層晦暗包裹。
不多猶豫,他點幾下,利落地把人扔進了黑名單。
第22章 第 22 章【倒v結束】
下了一夜的雨, 無邊的海面席卷來一層濃郁的白霧。赤紅球鼻首破云而出,沉穩行駛,漸漸顯露巨輪宏偉的雄姿。
林景年跟著一行人登船, 頭顱稍低, 眉眼間憂愁難消。
車太田戳他:“福福, 這馬上臨了了, 你想到辦法沒有啊?”
“我能有什么辦法。”林景年向檢查的人出示燙金請柬, 接著手腕被綁了一條編花鹿絨線繩。
這類似于宴會中的通行證, 更有錢的則是金線, 其次銀線,最后才是鹿茸線。
穿過喧雜的衣香鬢影, 接待將他們引領至中層休息層, 放下房卡便離開了。
林景年沒帶什么, 但這會也沒什么心情收拾。
孤零零地站到首樓甲板吹風, 初冬寒風化作無數根鋼針,細細密密地刺進皮膚,洶涌的海浪拍打船身, 雪白的泡沫浸濕了他的褲腿。
身后是靡費堂皇的宴會,亮著紙醉金迷的燈光,住的是一群珠光寶氣的上流紳士與名媛。
他側臉望了一眼,就是在這個充斥著貴氣的地方,孟策舟斷了一條腿。
如今的情況和小說的不同的, 少了原著里的孟策舟第一次低谷期、發布會抄襲風波, 以及那些諸多臥底,都沒有出場了。
而是直接來到了原著里的大結局, 孟策舟和商知許最后的較量。
臨近大結局孟策舟被突然降智,干了一系列蠢事, 把孟氏多年積累的大眾口碑與內部毀于一旦,孟氏人心渙散,深知沒有翻盤可能,孟策舟利用了這次拍賣會,派出全部人手圍剿,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拉上商知許共沉淪。
當然難敵主角光環,最后的結果是孟策舟被反殺打斷一條腿,孟家被抄,最后被原主一碗毒藥了結。
但現在完全反了,組局人變成了商知許,應邀參加的則成了孟策舟,二人位置完全顛倒。
林景年一時犯了難。
原著里,孟策舟是在宴會半截帶著人殺來的,可中途,所乘坐的游輪螺旋槳被動了手腳,纏滿海帶最終墜船,也因此商知許才會有機會反殺。
他現在,阻止孟策舟是來不及了,只能讓他換船,待到宴會結束就好。
“我不給他下毒,大結局他就死不了。可我不知道該怎么阻止他。”林景年眺望茫茫無際的白煙,海面像是被一層薄紗蒙上:“外界瘋傳商垣悲傷而重病不起,商家內部動蕩,各個產業已經被孟家打壓的瀕臨破產。外界尚此傳聞,而商氏內部實際情況可見一斑。”
放在平常,哪家媒體嫌命長了敢這樣報道商氏。
現在眼下這種傳聞,恰是證明商氏已經外強中干。
真是奇怪了,為什么現實和原著都是反著來的?
車太田嘆氣,歪頭:“要不你找許執試試?說不定商晚承有什么法子呢。”
“這跟商晚承有什么關系?”林景年不解。
“一對啊,都是兩口子了,也算半個自家人。”車太田聳肩:“這都大結局了,你不試一把?”
“怪不得他最近總跟許執一塊出現……”
林景年走進,軟趴趴地趴在扶手邊上,臉頰枕著交疊的手臂,因為霧氣而洇濕眼睫,跟眼底赤紅的血絲一襯,跟剛哭過一場似的。
他不情不愿的嘟囔:“那個混蛋都不理我了,我現在跟他已經分手了!他要干嘛就干嘛啊,關我什么事……”
如今,他是背負了一身的罵名和罪責,出個門都得躲著孟坤與何老他們的人,頭上還得頂著一頂“臥底”的帽子,偏偏解釋了還沒人相信。
……不過也是,像穿越這種玄乎的借口,也沒幾個人會信。
但孟策舟總不能不相信吧?都救了他那么多次了,沒有一句感謝也就算了,現在還一腳給他踹了!
混蛋——
說什么信他保護他喜歡他,都是騙人的!
孟策舟肯定一點也不喜歡他。
越想,林景年渾身就跟被扔進絞肉機里反復碾壓的一樣痛苦,整個人被一層濃濃的悲傷包裹,偏偏被捂住了嘴巴,再多的委屈和苦楚都得往肚子里吞。
算了,算了。
他這樣安慰自己。
再救這一回,要是孟策舟能后悔,幡然醒悟,他倒是可以大發慈悲的原諒他這一次。
不然,他就真的不喜歡孟策舟了。
林景年轉頭,徹底埋進臂彎。
洶涌翻滾的海浪濤聲依舊,穿過一樓的窗戶和熱鬧宴會,夾雜著一絲嗚咽消失在尾端-
孟策舟佇立那扇落地窗前,落日光霞透過玻璃,落在他臉上像是打了一層絢爛的彩釉。
高毅快步進來:“孟總,查明白了,商知許在登船前安排了大量雇傭兵,且這次拍賣的東西也沒什么稀罕玩意,辦跟不辦一樣,他肯定是想對您動手。”
商氏虛弱,商垣病重,老二已經向孟氏投誠,商知許現在跟光桿司令沒區別,加上孟氏的針對,基本可以跟國家申請破產保護了。
而他最憎恨的,就是孟總,現在想拉他們下水,已經不屑掩飾了。
做如此顯眼的局讓他們進套。
傻子才會去。
孟策舟抬手撫上玻璃,目光落在某處,玻璃映著的倒影有些模糊。
許久,他問:“就這么多嗎?”
“呃、”高毅猶豫地看了藍煙一眼,支支吾吾道:“邀請的都是業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再不濟也是些名流,林景年……不知道為什么,也收到了請帖。”
“他收到請帖?”藍煙皺眉,回頭朝孟策舟道:“商知許睚眥必報,之前就多次看不慣他,現在肯定是趁這次機會一并收拾了林景年。他形單影只,恐怕危險。”
“江總監也在,他應該……會護著林景年吧?”高毅傻乎乎笑道:“我覺得江總監挺喜歡林景年的,他倆還挺般配。”
“……”
孟策舟臉色鐵青,側眼涼颼颼地瞥他。
藍煙連忙喝道:“胡說什么!一個臥底還能蹦跶多久,出事就出事了,我們關心他做什么!”
高毅自知說錯話,退至一邊乖乖閉嘴。
過了會,高毅才恍然大悟:“所以孟總那天放林景年回去,是為了留著跟林家一塊收拾了啊!原來是早就預料到今天啊,省得自己動手……”
“……”
藍煙無語扶額:“閉嘴吧你。”
最后完全出乎高毅預料,孟策舟去了拍賣會。
不過游輪已經離開,好在還有船艇備著,他們可以坐這個去。
碼頭,高毅的頭發被海風吹得凌亂:“所以,我們還要再等一會?”
商晚承點點頭:“對,剛開始的那艘船有點問題,他們現在在收拾另外一條,幾分鐘就好了。”
高毅默默吐槽商家人的辦事效率。
孟策舟緩緩走來,大衣被風吹得尾端飛揚,深邃鋒利的面容無比陰沉,身邊跟著臉色煞白的白茶,正朝著碼頭穩步走來。
簡單聽了情況,“原本的船開不了,我格外選的船艘也不能用,可真巧啊。”
在他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商晚承一身冷汗虛冒,胡亂點點頭。
隨后孟策舟不再關注他,而是抬眼,眺望遠方充滿迷茫與神秘的海岸。
燈塔探照燈難以刺破云霧而顯得只有模糊一個光點,海面藹藹,似乎被一層白紗蒙住了內里各種詭譎云涌。
當年,就是這片海,算是給他可笑的一生畫了句號。
高毅心里還在嘀咕自家孟總上趕著進商知許的圈套干嘛,回頭便對上那一雙如孤狼般閃著寒光的眸子。
他沒忍住打了個寒戰-
而游輪。
“啪”一聲雙手合十,林景年虔誠地拜了拜許執。
“干嘛啊。”許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推開他。
“謝謝你愿意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好。”林景年眼巴巴地看著他:“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救孟策舟。”
“嘁,換個船的事。對了,你說的真的假的?真有人想這次嘎孟總啊?”許執做了個“抹脖”的動作。
“這里不方便,等回頭再解釋。”
給孟策舟換了船,接下來他只需要擺平商知許,這樣大結局就順利度過啦。
就有可能回到現實世界,去跟外婆和媽媽團聚了!
“我現在心情好,說吧,你想要什么!”林景年一掃陰郁,開朗道:“本福大人就開恩這一次。”
他有樣學樣,雙臂一抱,鼻孔看人,學許執學的三分像。
立馬遭許執白眼:“就你?能干啥?也就炸點雞蛋花了。”
“嘿嘿,炸雞蛋花也行,我拿手。”林景年蹭蹭鼻尖。
“景年?”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等會宴會,不要亂跑,你人生地不熟的,跟著我吧。”
冷不丁一聲,嚇得林景年一激靈,轉身撞上一面肉.體,痛的他捂著額頭吸氣。
“景年!沒事吧!”江眠不顧自己生疼的胸膛,慌忙先扶助他,滿臉愧疚:“是我唐突了,明知你膽小,應該先打聲招呼。”
林景年被攙扶著坐到沙發,好在江眠離得遠,撞得不算嚴重,只是額頭紅了一塊。
車太田跑樓下找醫生了。
“真笨啊,打聲招呼都能被嚇成這樣,也不知道林少川看中你那里,竟然會把你送到孟策舟身邊,也不知道孟策舟瞎了哪只眼,竟然會看上你。”
商知許渾身散發戾氣,眉眼跟刀片似的狠狠劃過他,輕嗤:
“一個沒用到推個人都能落下把柄的人,也活該被孟策舟掃地出門,蠢東西。”
見他帶著一行人來,身邊又跟著春光滿面的張學晨,江眠拳頭緊了緊,起身擋在他們中間,目光警惕:
“有事論事,林景年還在,不要嚇到他。”
江眠一改往常柔和,連僅剩的一點溫潤也全無,本就像毫無攻擊力的林鹿,卻還不容置喙態度地護著身后更弱小的動物。
不自量力。
看得商知許鼻息加重,一雙眼睛更恨不得現在就撕碎林景年。
“你倒是護著他……我還沒怎么樣呢,就一副生怕我對付林景年的樣子,你可真是好樣的啊,江眠。”
他幾乎獰笑著朝江眠靠近:“怎么當初跟我談戀愛的時候一點看不出來,你其實還挺會維護人啊?你喜歡他?喜歡多久了?還是已經上床了?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弱不經風’,床上的時候誰在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他臉側就挨了一記拳頭。
他起身,指著林景年目眥欲裂:“你踏馬個臭婊.子敢打我?你不想活了!”
“我打的就是你!”
林景年絲毫不懼他,即使下一秒又被江眠擋在身后,他仍朝商知許揚起冷笑:“我忍你很久了,今天既然一切都要了結,那我也用不著繼續忍。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婊.子,那我問你,你算什么?出軌的雜種還是腳踏兩條船的賤男人?江眠哥對你那么好,要不是他你現在在哪個角落被人欺負還說不定,你卻每次都要侮辱他、懷疑他!
從前,他對你也算是百依百順,可你呢?你卻背著他跟張學晨廝混!他跟你分手,你卻還要咄咄逼人,裝什么裝?你不就是因為自己出.軌心虛想倒打一耙嗎!”
“你說什么!”商知許怒吼,額間青筋暴起:“來人,叫人來!全部都給我滾過來!”
“……是。”
商知許臉紅脖子粗,張張嘴,氣的半天沒說出來一句話,只指著林景年,血紅的眼睛恨不得一掌拍碎他。
“你有種,好、姓林的你有種,今天既然敢說,就得給我有力氣受得住后果!”
林景年直接推開江眠,直視他:“受得住,你既然能因為張學晨愿意和江眠哥分手,我為什么就受不住?你要是真不想當個慫包,就直接一槍斃了我。當然,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說。
你現在如此惱羞成怒,是因為被我說對了,你就是心虛出.軌,什么江眠哥太冷淡都是狗屁話!你就是個從頭到尾懦弱沒有擔當的慫包!”
“你媽的……”
商知許罵道,很快,那些人手紛紛到齊,虎背熊腰的保鏢瞬間填滿整片休息區。
商知許毫不猶豫地從保鏢腰間掏出個黑色東西,下一秒,黑漆漆的槍.口對準林景年的額頭。
“你干什么!”江眠被嚇到了,但還是拽住了林景年,站在他身邊:“你要殺人是嗎,那連我一塊斃了吧!”
商知許瞪眼:“你踏馬別以為我不敢!”
“商大少!”
許執撥開人群,終于開口:“小林總還在游輪里,您這樣貿然拿槍指著他的親弟弟,萬一他來了,屆時可不好解釋了。”
“林少川只是我身邊的一條哈巴狗,別說拿槍指,就算殺了他老子他還敢還手不成?”商知許惡狠狠沖林景年一笑:
“你的好哥哥怕是有心無力,孟策舟不久也會死在我的槍下,而你,就當是黃泉路上給他當個伴。”
“當不了了!”林景年微微一笑,眼睛明亮狡黠:“商大少,剛才我已經報警了,現在經常已經到了甲板,離這里只剩兩分鐘的路程。”
“什么?”商知許臉色突變,幾乎是一瞬間,他扣動扳機,卻被江眠挺身撲到懷里,冰涼的槍口對準他的腹部,商知許幾乎想也沒想,立馬拔出拿槍的手,抬腳踢開他。
那一腳力道極狠,江眠痛哀一聲,捂著麻木的腹部又迅速撲上去不讓他靠近。
“跑……景年……快……”
時間緊迫,商知許沖身后人喝道:“抓住他啊!”
一聲令下,幾十余人餓狼般沖林景年撲過去,商知許再次抬腳猛踹江眠,江眠嘴角滲血,死死抱著他不松手。
許執把林景年護在身下生生挨了幾十拳,車太田風風火火地回來也一頭扎進支援。
場面頓時混亂成一團,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突然,一聲爆.炸般的巨響,所有人仿佛被定格般紛紛尋找源頭。
轉眼,林景年摸著帶血的額頭,呆愣地望著沾了鮮血的手,而他面前,張學晨拿著半截碎掉的花瓶,纖瘦的腿肚子還在不停打顫。
“我也忍你……很久了,為什么每次都要讓我下不來臺?我只不過是……喜歡知許,你欺人太甚……”
“當啷”
半截花瓶花落到地面。
警察從休息區兩側魚貫而入,訓練有素地立刻控制了在場所有危險分子,商知許手.槍被繳,跟張學晨紛紛被壓回了警船,車太田被帶走做筆錄。
江眠內臟破裂,昏迷不醒,已經被送走,許執還在醫務室包扎傷口。
動靜太大,拍賣會中斷,尤其是看到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壓著商知許和另外幾個人離開,那些個貴胄嚇得當場抱頭,游輪里上千號人人心惶惶。
林景年拒絕了醫生,只做個簡單包扎。
一側警船緩緩駛離,由于牽扯到案件,游輪被迫按原路線返回,所有人員接受調查。
他越過空無一人的宴會,再次孤零零地站到甲板扶手邊。
白凈的臉龐血痕蜿蜒,沾染一側睫毛,微微垂著,遮住黑曜石般的瞳孔。
“結束了……”
藍白警船緩緩遠離,深夜,天穹潔凈,四周闃寂。
籠罩一整天的濃霧頃刻如潮水般褪去,吐出蒼茫幽深的海面。
確實結束了。
能遏制商知許的只有孟策舟,而如今人還在半路,避免倆人交手,他只能選擇報警,以掏.槍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把人抓起來。
雖然商家勢大,或許第二天商知許就會完璧歸趙。
不過無所謂,能拖一會是一會,撐過大結局最好。
眼下看,確實,一切都結束了。
就好像一顆懸在頭頂的隕石陡然消失,林景年終于能松一口氣,極目向海面望去。
幽暗的海面與漆黑的天幕連為一體,宛若一張無盡深淵黑口,似乎下一秒便能一口吞噬掉他們。
林景年吹了很久的風,吹得手指冰涼,傷口麻木也沒離開。
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咸濕冰涼的海風鋪面,沉悶的鳴笛,一艘暗色船艇刺破黑暗,正緩慢朝他們駛來。
離得越近,他似乎看到那艘船狼藉滿地,觸目驚心的血痕、密密麻麻的彈孔以及,船身黑色的破裂撞擊痕跡。
孟策舟!
下一秒,林景年瞪大眼睛,渾身血液倒流。
沖破黑暗后顯現的不是樓,而是一把勃朗寧手槍,漆黑的洞口遙遙對準了他。
以及,孟策舟那張冷峻的臉。
一張……雙眸竄動滔天恨意,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的臉。
第23章 第 23 章
沒有光亮滲入的舷窗被糊了一層啞光, 打著暖黃燈光的船艙微晃,腳下鋪了一層厚厚的羊絨毛毯。
空中檀香木氣味馥郁,白茶危坐沙發側邊, 被這種厚重的香氣裹挾而呼吸不暢。眼尾細嫩飛白滲出細密汗珠, 他實在沒忍住, 囁嚅道:
“孟總……”
抬眼, 望向主座正在閉目養神的男人。
“您為什么要把我留在這里呀?這次臨時決定參加拍賣會, 和商家對接工作還沒做呢, 我先去——”
剛說一半, 他已經戰戰兢兢起身退下。
“不用。”
眼看要摸到門把一聲沉緩的嗓音攔下他,白茶立刻被僵硬的定在原地。
船艇在蒼茫白霧中此起彼伏, 艙內落針可聞。孟策舟目光淡淡望著白茶, 燈光從上落在他身上一片疏離的陰影:
“商家想去就去, 還用給他們打招呼?回來坐。”
“可是——”
孟策舟不虞打斷他:“你著急出去。”
這是一句沒有起伏的陳述句, 他說話時連個瞥向的動作也沒。
“沒有!”白茶一緊張,下意識否定,但下一秒又覺得這樣太可疑, 便不情不愿地坐回剛才位置。
過了會,他才又開口:“孟總,您,還是懷疑我嗎……”
孟策舟沉默了會,“沒有。”
“孟總您人真好, 只要您愿意給我這次機會, ”白茶悄悄朝他挪了挪:“我會繼續向您輸送關于林家的情報的。”
既然投誠,白茶如今是被孟氏人手24小時全方位監控, 一來保障安全;二來切斷他與林家再聯系的可能。
而如今,他手里把握不少機密, 在孟策舟面前無異于一塊堅固的護盾。
白茶暗暗握拳,堅信孟策舟必然會為了這些機密,而繼續留他在身邊。
船身迎來晃動,舷窗外涌入一側海風,擾亂了白茶既驚駭又緊張的思緒。少時,他聽到身側傳來一道低落的:
“辛苦你了。”
迷煙被遠方而來的白光刺破,露出行駛在黑水上的船身。
所有人都在工位忙碌,海風撲面而來撞動船身,燈光搖晃忽明忽滅,忽然——“咣”一陣轟響,修長的船身乍現一塊巨大黑色凹槽,甲板上所有人失去重心倒地,耳畔立刻傳來四面八方的槍擊聲。
“怎么回事!”
商晚承穿著浴袍推開門,一路風風火火地從二樓跑到一樓甲板,還沒看清黑暗中涌動的人影,一顆子彈刺過風聲穿透眼前十公分處的鐵板。
緊接著,更密集的槍響呼嘯而來。
登時,商晚承嚇得小腿軟成面條,抱著僥幸逃過一劫的腦袋四處鼠竄。
尖叫、慌亂與巨響混作一團。
孟策舟猛然睜眼,傾身摁著白茶的脖頸矮身沙發,下一秒,如雨水般的子彈粉碎了牢固的舷窗與燈光。
漆黑的視線,規律的腳步聲,聽聲音應該是一群有專業素養的雇傭兵,四下分開,依次步入二樓賓館排查。
瞅準時機,門頁開關之際,孟策舟挺身一腳踹關門頁,反手鎖脖,一手奪搶!再蓄力猛踹一腳那人腿彎,以一種能活活把人掐死的力道折翻臂彎來了一個完美的德和勒①。
好在地毯夠厚摔上去也只有一聲短促的悶響,那人嗚咽一聲,捂著被擰了一圈半的胳膊痛苦掙扎。
接著微弱燈光,孟策舟看到那人身穿圈套凱夫拉防護服,外穿防彈馬甲。白茶顫顫巍巍地爬來遠遠望了一眼,立馬驚呼:
“這衣服我認識,是林少川的人!”
孟策舟側眼,什么也沒說,扔了槍,扯下皺巴的領帶在那人雙手纏繞,接著翻出一根重器,照頭頂就是一棍子。
轟隆——
又是巨響,孟策舟咬牙低罵,重新撿起被扔在角落的那把□□17,從地上昏迷的人身上拽下來防彈衣給白茶套上,然后拎小雞崽子似的離開房間。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有人偷襲!船身此刻已經被撞出一個巨大的窟窿,正湍急地涌進海水,據水流速度來看,不出多久,這艘船便會沉入海底。
“兩個小時,夠用了。”
白茶茫然抬頭:“什么夠用?”
“閉嘴!”孟策舟冷冷道,拎著槍和他一路進了控制室。
鎖死的鐵門被他一腳踹開,控制室深藍的屏幕光映在他那張濺了半張臉的血上,加深了血的顏色,在黑夜迷霧中更顯冷戾。
幾乎同時,他朝一片漆黑的室內連開兩槍,很快,高毅扛著渾身是血的藍煙慌亂地跑出來,見了他激動喊道:
“孟總!”
“別廢話,進去。”
說著,一并把臉色煞白的白茶扔進去,反手關了門,步伐徑直沖控制區走去。高毅安頓好倆人飛快過來,盯著孟策舟繁復的操作,道:
“事發突然,支援來不及,我調遣所有手下隱蔽,待到那群人全部上船后再伺機而動。孟總,您先在這,剩下的交由我來!”
“不用,只是加速駛向黑天鵝。”孟策舟死死盯著屏幕,把控船舵:“這群人是沖我來的,剛才我下樓沒驚動他們,想必現在還在二樓或三樓排查,你讓他們重點圍著這兩個樓層向內推進。注意安全,他們有備而來!”
“是的!”
高毅退后,離開沒走兩步又被叫住。
“控制室甲板下有個底艙,這艘船非貨船,除了少些食物還有應急藥品,你找來給藍煙包扎。”
他們沒有防備,被沖進來的人率先開了兩槍,高毅常年訓練反應敏捷躲過去了,但藍煙卻沒那么好的身手,肩膀中了一彈。高毅又扛著她跟倆人搏斗半天,藍煙饒是再硬氣,這會也疼的暈死過去了。
孟策舟不說,高毅差點忘了,連忙點頭,馬不停蹄地往貨艙趕。
外面槍擊愈發激烈,大有沖破天的架勢。孟策舟側頭瞥了身后昏死的倆人,咬牙固定船舵方向,趁夜色給□□手.槍換了彈匣。
“嘭”一聲,控制室的門再次被踹開,一顆飛彈劃破空氣,徑直嵌入鐵板,幾乎眨眼間,控制室被流彈打的四面漏風。那群穿著防護服荷槍實彈的雇傭兵舉著槍謹慎地朝里探進。
不知是誰踩斷了一節塑料管,死寂的房間“咔吧”一聲脆響。
幾乎頃刻間風聲肅殺,一道迅速如獵豹般的殘影略過,幾聲槍響,紛紛栽倒。
等打光了彈匣,孟策舟索性一腳踹飛門口最后進來的那個,他從小開始訓練,力氣不輸老練的雇傭兵。鉗子般的手錮住雇傭兵手臂狠狠砸向地面。
鐵皮板瞬間凹下去一塊人身形狀。雇傭兵手臂抵地一撐,翻身站起來,模糊燈影下,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不虧是您,如果你干我們這行,也必定是個身價不菲的佼佼者。”
孟策舟不與他廢話,不等那人舉槍,便先一步將人撞開,穩步轉身抓住那人肩膀,和方才一樣想來個抱摔,不料對方也有預料,側身躲過,抓住他的手左右一擰。
雇傭兵的語調有點別扭,像云南以南邊防線外那群人的口音:“不好奇我是誰?打贏通通告訴你。”
幾乎稱得上赤.裸裸的嘲諷,孟策舟眼底瞬間浮起慍怒。翻轉手腕擰開桎梏,朝那人頸側動脈猛砸兩兩拳,大動脈供血不足導致短暫昏迷,趁對方重心不穩,抓住臂膀反手一擰——
“啊啊啊!!!!!”
雇傭兵又被生生疼清醒。
孟策舟單膝跪抵那人肩頭,狠狠壓下,對方如任人宰割的豬肉般被摁在地面,摔得眼冒金星。他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專門沖不致死致殘的地方猛砸,拳拳到肉。
頓時,控制室內凄厲慘叫不迭。
殺豬般的噪音聒噪,白茶從昏迷中漸漸蘇醒,剛睜開眼便看到被打的滿臉是血的雇傭兵,眼睛一翻,又暈過去了。
一直砸到解氣,孟策舟才一腳踹翻了那人,“商家一群廢物還在拍賣會等著,沒有偷襲這個腦子。你們是誰派來的!”
狼狽的倒在地面的雇傭兵顫巍巍地吐了一口血水,譏諷道:“孟總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還用問?”
孟策舟脫下外套擦拭手背與臉側血跡,眸子半瞇:“林景年?還是林少川?”
“呵、有區別嗎?我為林家效力,不管是小林總還是小少爺,都是我的主子。倒是您,孟總,可惜了,當個被人人想蠶食的孟家家主有什么好?還不如當個雇傭兵來的自在,我們雇傭——唔!”
那人喋喋不休,孟策舟壓根沒聽一個字,扔了沾滿血的西裝,抬腳,堅硬的鞋底碾在那人脖頸,等腳下人嗚咽掙扎昏死過去,孟策舟才不緊不慢的撤走。
外面槍聲漸消,穿著防護服的雇傭兵跟趕牛羊似的被驅到一間密不透風的雜貨屋里。
方才那一頓發泄般的暴.力并未讓他心底壓抑許久的怒火釋放,反而有種愈演愈烈蔓延到狂怒邊緣的架勢。
“咚”!一聲巨響,他破皮的手背狠狠砸在墻面,潔白的漆面立刻留下一道血痕。
“繼續說!”
他一聲怒喝,商晚承嚇得一個激靈,立馬哆哆嗦嗦的全吐出來了:“換船、是、是林景年的主意,許執是受他所托才會來找我,我、我哪知道還有這種事啊,要是知道得掉腦袋,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換船的!”
高毅托著已經包扎了的藍煙出來,此刻人臉上沒了一丁點血色,而顯得眼底漆黑,直愣愣地望向他:
“二少,說話要有證據。”
“口述哪有證據?”商晚承一噎,也慌了,立馬求饒似的解釋:“要真是我干的……那我現在肯定找借口去別的船呀,不至于把我自己的腦袋都搭上吧……再說了,林少川跟商知許沆瀣一氣,商知許要是知道我跟他合作,不得扒我一層皮……”
就在這時,白茶歪歪扭扭的套著防彈背心虛弱地從控制室出來,扶著門框,嗤笑道:“商二少說的不假,畢竟這種事林景年干老了。藍秘書恐怕還不知道,孟小姐宴會那天,有人借我的手端給孟總一杯迷.藥,之后孟總被推進后院池塘差點溺亡的事。”
高毅:“什么!”
“不信大可以問孟總。”白茶換了個姿勢,脫力的上半身依著,沖他們揚起一抹冷笑:“林景年是臥底,從頭到尾,枉費你們信他到現在還給他辯解。有什么好解釋的!林少川的弟弟進了孟氏,天天粘著孟總難道不是司馬昭之心嗎?一口一個只有孟總,其實他真正喜歡的只有林少川這個親哥哥!”
孟策舟銳利的目光向他射.過去,但不知怎的,腦海莫名閃過那晚爭執的畫面。
想到他數次信任、催眠自己,甚至大發雷霆得到的結果,只是一句胡說八道的“穿越”,心底就立馬跟扎了根刺似的。
令人窩火的疼。
高毅放下藍煙,因過于震驚而身形不穩:“那群人全部審了一遍,都是一群在緬甸金三角受過訓練的,是一群動起手來必須見血的瘋子。”
“那不就正好對上了嗎。”白茶抱臂,眉峰一挑:“商氏搖搖欲墜,沒了這座庇護,林家會怎么做?當然是殺了你們,只要唯一的威脅沒了,他們姓林的一家獨大!光是吃紅利就能吃到天上去,到時再也沒人能和他們掰手腕!林景年當然著急了,所以才會利用二少,想讓我們在這片海上人死船亡,屆時連尸體都打撈不了死無對證,別說警察,神仙來了也破不了案!這難道不是最完美、最符合林家利益的計劃嗎?”
“住口。”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咬緊的牙縫里擠出來的。
有幾秒鐘,孟策舟已經做不出來表情了,冰冷的海風滑過,那張冷峻的臉更加冰冷和凌厲。
雖然白茶言語間攛掇意味明顯,但也不乏有真道理。他死了,于林家而言,才是最有益的,也只有這樣,才最符合林景年行動的目的。
太巧了,偏偏太巧了……
商晚承面露猶疑:“萬一,這全都是林少川的主意也說不定呢——”
“我也這么覺得,林景年哪來這么大能耐,能操控這一切啊。”高毅干笑:“或許,其中還有其他隱情?”
一場槍戰過后,船身已經滿目瘡痍,硝煙泄過窗戶,洋洋灑灑朝天空漫去,融進迷霧,與天邊最后一絲夜色劃去。
金光破曉而出,不遠萬里撥開云霧,顯露出那輪千瘡百孔的游艇。
孟策舟佇立船頭,金光鋪灑在他身上,宛若一座戰損后支離破碎的雕塑,渾身狼狽,但眼眸銳利,死死盯著前方。
船艇勻速前行,薄霧散去,黑天鵝號劃破水面,一抹模糊的人影在光線下微晃——
是林景年。
見到他們,立刻瞪大了雙眼,雙手緊緊攥握欄桿。
可不知怎地,這副模樣落在孟策舟眼里如同被一顆尖刺扎入。
“真要開槍嗎?”高毅頭一次懼怕開槍,扣著扳機的手指忍不住打哆嗦。
他忍不住扭頭求情:“這可是林景年啊。”
“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所有背叛過我的人。”
他重生后,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商知許也好、孟坤也罷,都是為了復仇。上一世所有不甘和怨憤,絕不會在這一次重演。
可唯獨林景年,他信了不止一次。
——為什么都要背叛我。
孟策舟緩緩閉眼,一顆心已經攥痛到了極點,為了緩解這種鉆心的凌遲,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又像輕嘆。
“孟策舟。”林景年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欄桿以壓下心頭喜悅。
太好了,他還活著!
只是受傷后失血過多,蒼白的嘴角只是虛虛地叫了一聲,在蕭瑟的風聲中微不足道。
幾乎同時,扳機扣動,一顆飛彈劈破周遭一切聲音,貼著他被風吹氣的鬢發轟隆穿過,巨大的威力在身后鐵板炸開。
“啊!!!”
林景年一聲驚叫,跌坐在甲班,捂著被火燒般灼燙過的臉頰,指縫不斷涌出鮮血,耳畔嗡鳴直沖大腦。
他聽不到了。
第24章 第 24 章
他被子彈沖擊波帶倒, 一手捂著耳朵,一手稱地板,臉頰血流不止的傷口失血痛到了麻木。
事發不過電光火石之間, 當他還在驚詫之際, 雙臂已被人控制, 毫不留情地把他摁在甲板。
涼硬的甲板緊貼臉側飛彈劃破的口子, 撕裂皮肉的痛楚宛若被丟進絞肉機里, 林景年大腦緊繃的線驟然中斷, 咬牙痛呼:
“放開、我……”
“不許動!”
那幾只手跟千斤頂似的, 死死錮住他。掙扎沒多久,他便脫力而昏過去, 但也沒多久, 一潑冷水迎面澆落, 他身體猛縮, 顫巍巍地睜開眼睫。
白茶拎著半瓶礦泉水,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見醒了,佯裝惋惜:“好可憐啊, 落到這個下場你也太想不開了吧,明明孟總對你不差,你竟然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來。”
“真是——”
白茶帶著輕蔑打量他,搖頭退至孟策舟身后,眼神陰騖得像角落里的毒蛇:“真是狼心狗肺啊!”
林景年腦子混成一團漿糊, 堪堪靠左耳隱約聽到白茶說了什么。
這些話讓他滿頭霧水, 下意識瞥向孟策舟的表情,卻看到孟策舟正惡狠狠的看向自己, 他那一雙冷淡的眼睛里,此時正充滿了難以掩飾的痛恨和敵意。
“看什么?幾天就認不出我了?我這副樣子, 你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和之前相比,如今孟策舟沒了西裝領帶,襯衫領子和袖口皺皺巴巴,額發被海風吹得些許凌亂,確實要狼狽許多。
他一步步朝林景年走去,在一步遠處停步蹲下,泄憤似的掐著林景年煞白的下巴,逼迫人抬頭:
“或者是說,我的出現讓你感到很意外?因為在你原本的計劃里,我現在已經和那艘船石沉大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所以你現在看到我還活著很驚訝?”
林景年臉頰濡濕,冷水與血混成淺色順著輪廓滴答,在雋秀的臉龐平添了無辜: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孟策舟黑眸半瞇:“還在嘴硬。”
這時,商晚承明顯心虛地走來,“對不起啊,換船的事我全都招了,你、你也別瞞著了。”
他這么一說,林景年就更不明白了。
他滿臉疑惑,一副對此一無所知的樣子令孟策舟不免冷嗤。
林景年心底驀沉。
“我們在船上遭遇襲擊,藍秘書重傷昏迷,孟總和商二少紛紛遇到生命危險。現在人已經全部抓獲,他們承認是林家派來的。”
一旁高毅道:“是林少川指使,他們只是一群雇傭兵。”
“大家對你那樣好,沒想到你竟聯合林少川置我們一船人于死地。”白茶朝林景年揚眉望去,眼含憐惜,卻隱約露出嘲弄。
“我不知道什么雇傭兵,這不是我干的!我承認,我是換船了,但因為原本那艘船螺旋槳被人動了手腳,不信你們自己去查!哪個雇傭兵說的這些話,你們讓他來跟我對峙!”
林景年眼角泛紅,眼底的紅絲蔓延擴張,可眼底赤紅的倔強愣是沒掉出一顆眼淚。
在眾人怒視下,他單獨望著孟策舟,一字一句道:“不是我干的!”
孟策舟審視的目光瞪著他,他毫不懼怕地迎視。
一時間,偌大的甲板竟沒人敢言語。
良久,孟策舟終于開口打破沉寂:“我知道換船的是你,一開始就知道。”
林景年眼露欣喜,可下一秒,便被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
“但你想殺我,我還真不知道。從前,為了留在我身邊而裝模作樣,演的像有多愛我,臥底這么多年,恐怕是累壞了吧。”
孟策舟的聲音很沉,仿佛是從古井深潭中悠悠傳出的晦暗聲,其實細聽,尾音確實難以壓抑的痛楚。
“我沒,我、”
林景年張張嘴,卻發現自己好像沒什么能辯解的。
于是,他賭氣似的問孟策舟:“一句話,想害你的人不是我。你信不信?”
孟策舟甩開他的臉,倏然起身。
在清晨亮金的光線中,他微微瞇眼,視線從穿過潮濕的空氣,在眾人簇擁中徑直落在舷梯下,那艘沉沒半截的游輪。
徐徐涌出黑煙飄向半空,好像宣告船艇的死訊。
孟策舟答非所問,漠然道:“帶走。”
這就是不信了。
林景年眼圈腫脹,憋了半天的眼眶滑落淚滴,混著血水嗒嗒掉在甲板,右耳火辣辣的痛楚再度襲來。
一剎間,他好像什么聲音也聽不到了。
單單一條“穿越”,在孟策舟心里已經無異給他宣判了死.刑。
孟策舟不信,再怎么解釋都是徒勞。
他沒了掙扎的理由,只沉默的流淚,整個人狼狽地被黑衣保鏢壓著離開。
路過孟策舟時,看到林景年頭頂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半邊身子都被鮮紅的血浸染,一張煞白的臉龐,血淋淋的傷口顯得觸目驚心。
其實這會林景年全憑意志力撐著了,傷口處的劇痛早已麻木,手腳被吹得沒有一絲溫度,連為自己辯解的念頭都非常模糊。
落在孟策舟眼里,則是另一種刺痛。
“自作自受。”他已經痛到連現在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了。
依靠身體本能,他腦子里只剩下無邊的恨意與怒火。
不知道林景年有沒有聽到,離開時,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那一眼,非常無力。
“嘁,他還不服氣。”白茶翻了個白眼,忿忿道:“我們都差點全軍覆沒,現在他只流了點血,也太損失不對等了吧。”
孟策舟偏頭,射.來一道鋒利的目光:“不滿意?”
白茶一驚,低頭:“沒有。”
一行人登船許久,也派人在各個房間里找了一圈子,除了商知許提前安排下的哪些人,什么都沒有。
“剛才這里發生了動亂,林景年頭上的傷就是來自于此,方才那群人都已被警察帶走了。”高毅撓頭:
“奇怪了……許執沒被帶走,但我們沒找到他,之外還有林少川一行人。難不成這船里有密室?”
孟策舟:“繼續查。”
一群人有條不紊地控制現場,孟策舟站在船首,凝視甲板上那灘被海水沖淡的血痕。
那道孤單的背影與稀薄的朝霞化作一幅油畫,漸融進無端海面,渲染出濃郁的落寞。
為什么人人都要他死?
為什么偏偏是他?
有那么幾秒,他胸口緊繃到僵硬,連呼吸都被完全堵塞。
“啊啊啊啊!有人、有人跳樓了!死人了、死人了、”
“啊啊啊啊啊!!!”
“快,快來人!”
“……”
身后一陣騷亂,高毅忙不迭地趕來:“孟總,許執死了。”
孟策舟斂了眉眼:“怎么回事?”
“沒查明,看樣子不像自.殺,從五樓掉下來的,剛才差點砸到林景年他們。現在已經控制了現場。”-
一把墨色、刻著繁復花紋的塑膠套的匕首,赫然插在胸口,許執已經毫無生息地躺在甲板。
是在離林景年幾米遠的地方摔下來的。
看清臉的那一刻,他瞳孔猛縮,張著嘴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林景年奮力推開攥著他的保鏢沖過去,半道卻因體力不支而腿下一軟,摔暈在地。
昏厥前,他模糊的看到走動的人影里,許執那只灰敗的手掌。
“許……執……”
他已經沒有力氣悲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孟策舟匆匆趕到,那些人已經開始清理現場,林景年被救生艇帶著提前離開游輪。
高毅問道:“孟總,林景年的事我們不好拿主意,呃、他現在傷勢過重,要不要直接送到醫院?”
孟策舟皺眉,余光突然瞥到五樓窗戶有個緊張的人影一閃而過。緊接著,他便看見一個穿著西裝、身材頎長,長相看起來彬彬有禮的男人走來。
林少川。
見了他,林少川嘴角彎了一個恰好的弧度:“孟總。”-
林景年的外婆和外公很相愛,在外婆住的那所別墅院子外幾步遠,有一江水,兩側種滿了高高的蘆葦。
聽說是外公生前親手給外婆種的。
外婆經常帶他去吹風,小時候他不懂一堆枯草有什么好看的,所以每次都會無聊到睡著,然后外婆再輕輕把他背回房間。
現在看不到了,卻才忽然明白。
那江邊長滿高高的蘆葦飄揚,是外婆的思念化作一陣風,一靠近便開始輕輕的搖。
恍惚間,他仿佛也化作那陣風,掠過星空下的蘆葦。看到別墅里,外婆坐在空蕩的房間以淚洗面、向來以強硬一面示人的母親折彎了腰背,抱著他的照片撫了一遍又一遍。
他找了很久,沒有在里面找到自己,只看到那些從小照顧他的保姆和管家臉上都攏了一層悲傷。
他想伸手安慰,但她們仿佛看不到,偷偷轉過去抹眼角。
“……”
“媽媽?”
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猛地睜眼,場景已經換了另一副畫面。
富麗堂皇的吊頂,壁爐生著暖熱的火源,窗外,光禿的枝丫掛上一層厚厚的積雪,白皚皚一片。
這是哪?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捂著泛痛的額頭,撐著坐起來,耳邊安靜的可怕。
“小、小少爺。”
聽到熟悉的稱謂,他驚醒般望去,但是一個陌生的保姆,端著湯盅走來。
“這是剛煨了一個半小時的雞湯,您喝了吧,有什么需要的隨時吩咐。”
林景年幾天沒開口說話的嗓子嘶啞道:“這是哪?我睡了多久?”
“這是孟總的宅子呀,您當時在游輪暈倒被送來了,小高特助派來了孟總的私人醫生給你診治的,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
“呃、小少爺,您剛醒,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需要我叫孟總來嗎?”
小保姆抱著木托盤,雀躍道。
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說話,小保姆彎腰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小少爺?”
可形容枯槁的青年仍沒動靜。
小保姆害怕了,顫巍巍地連叫好幾聲,那人才有了一點反應,茫然抬頭:“我嗎?”
“呃、我叫了好幾聲呀。”
林景年皺眉:“抱歉,我耳朵被子彈掃過,現在還有點耳鳴,你剛才說什么?”
“問要不要喊孟總來。”
林景年眼神閃爍,差點忘了,自己是被孟策舟壓來的“犯人”。
他鼻尖酸熱,輕輕搖頭:“他真想見我?恨死我還說不定,有什么好叫的。”
“那,不叫?”小保姆見他情緒起伏,抿嘴識相地離開了。
窗外還在飄雪,玻璃窗氤氳一層水珠。
坐在病床的人沒有什么反應,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而顯得眼珠更加漆黑,嘴角干裂,整個人都攏上一層灰敗。
而這一副景色被錮進一塊四四方方的玻璃里。
孟策舟在門口站了一會才離開,路上,問那個小保姆:“都說什么了。”
小保姆一五一十地敘述,中途還提了一嘴他叫林景年好幾次的事。
“這件事先不用告訴他,既然不想見我,那就一直關著吧。”
孟策舟身形路過客廳微頓,片刻之后撈起被扔在沙發的外套就走了。
對他的到來屋內的林景年渾然不知,失落地望了會窗外,突然瞥見門口有道黑影闖進來,仔細看才發現是車太田。
他連外套也來不及拿,隨便套上鞋就往外跑。
小保姆看見他焦急從樓上跑下來再跑出去,手忙腳亂地抓起傘就跟上去:
“小少爺,外面冷啊!”
林景年哪顧得上這些,推開同樣追來的保鏢,被凍得通紅的手指抓住鐵門,晃了幾下才發現是帶鎖的。
他扭頭厲聲:“打開!”
保鏢面露為難:“沒有孟總的命令,我們不能打開。”
從林景年的角度,只看見他張嘴,卻聽不到說了什么,他下意識捂向右耳,呢喃:“我耳朵怎么了……”
“福福。”
他迷糊聽到一句,轉頭便見車太田一臉悲痛,眼底爬著可怕的血絲,下巴一圈邋遢的青胡茬,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
“許執、許執,”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一二三,林景年著急道:“許執怎么了?你說啊。”
車太田低頭,無力地抵著鐵門,“他們不讓我說,也不許我見你,但我真的忍不住了,我跑來告訴你,許執死了,他今天下葬了——”
說完,車太田再也忍不住內心悲傷,跪在雪地里,死死地抱頭嚎啕大哭起來。
許執死了。
“死了?”林景年驚恐地后撤兩步。
想起來了,他在下船前,親眼看見許執從他眼前摔下來的,就死在他幾米遠的地方。
那一瞬間,從頭到腳似乎涌上一股寒涼的力道,要生生把他撕成兩半,他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可他是我在這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他捂著陣陣刺痛的傷口,似乎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地跑回別墅內,一眼找到還在寫單子的管家:“我要見孟策舟,我現在就要見他!”
管家走來,扶住幾乎行走在崩潰邊緣的他,嘆息道:“我們沒有孟總的聯系方式,只有他來的時候才能見到。”
“我有,我有他的電話,我打給他!”林景年慌亂地找遍了全身口袋,也沒摸到自己的手機。
管家道:“您的一切物品都被收走,且孟總說過,要一直關著您,一直關到您悔改。”
“悔改?”他愣了:“我沒做過的事情怎么悔改?他憑什么把我關起來,他以為他是誰啊!”
林景年無比懊惱和困惑,焦慮到來回踱步,最后還是捂住地倒在沙發里,抱頭痛哭:
“我要出去,我要去見許執,許執死了他死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就像見不到家人那樣。
可他真的想不到,明明晚上還活生生在他面前的人,為什么幾個小時不到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再等他一覺醒來,就再也見不到了。
他縮在沙發里,淚痕滿面,他現在寧愿找個沒人的黑屋子躲起來,也不愿意待在這里被迫面對現實。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劉管家遣散了所以保姆,留他一個人蜷縮在偌大的客廳。
其實林景年并不想哭,發泄完心里的委屈就沒再有什么動作了。
兀自倚著沙發,眼神空洞地望著某處。
第25章 第 25 章
孟策舟還在處理剩下的爛攤子。
一個月多沒見, 孟坤和之前判若兩人,胡茬茂密,整個人形容枯槁般削瘦。燈光落在他慘淡的臉龐, 手臂被兩人一左一右牽制, 生生摁在地板。
他極力抬頭, 嘴角牽起一抹自嘲:“看不出來啊, 你真是好本事, 連我都能算計。”
跟他滿面狼狽相比, 孟策舟則是悠閑的坐著老板椅, 眉峰微挑:“臨云的合同,是你求著簽的。”
“放屁!”孟坤粗著脖子怒吼:“那堆破紙里寫的是什么條款你自己心里清楚!這些年來, 老頭子教會了你不少東西, 你說, 這些是不是也是他讓你干的!說!那個老不死的都跟你說什么了!”
“你們別攔著我, 放開!”
孟坤情緒激動,奮起掙扎起來。
“孟先生!”高毅舉起一份文件甩向他,冷聲道:“這些, 您應該非常眼熟吧。”
從散落的紙張角下黑色logo,孟坤模糊認出,像是——
他瞳孔猛擴:“這、這、”
“這是一份由轉贈協議偽裝成的稀釋股權書,里面每一條都是針對孟總羅列出的‘陷阱’,而我們, 只是把這些還給您。”
高毅瞥他一眼, 冷哼一聲:“自作孽,哪來的臉怪我們!”
“……”
他的算計已既成事實, 饒是再不甘,也沒臉再辯解。
孟坤吐了一口氣, 倒在地板不再掙扎:“這些年你早就恨透我了吧,這回是你贏了,我隨便你怎么來。”
孟策舟轉頭,望向窗外,側臉看起來淡淡的:“恨倒是談不上。”
“既然不恨,那就放過沁沁吧,她是無辜的。”
高毅:“無辜?推何老溺水住院的不是她?”
孟坤眼底驚詫,嘴里還在辯解:“可、她一定有原因,而且她也只做過一次,策舟,你和她是親姐弟,別因為我遷怒她!沁沁是我唯一的女兒,誰敢動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
孟策舟轉頭,對上癱在地板那人懼怕而憤怒的雙眼。
漆黑的眸中逐漸氤氳出暗色,不過眨眼間再次恢復了平靜:“還記得田覃嗎。”
孟坤微愣。
這是他初戀的名字,也是外界傳聞的那個癌癥病逝的白月光。
“你一直因為她憎恨宋憐,當初剛跟她結婚絲毫不顧她的名聲,滿天地找跟田覃長相相似的女人,后來只因查出田覃死前見過宋憐一次便疑心宋憐幾十年。”
淡白的月光落在他臉龐,顯得陰騖:“我卻好奇,如果你知道了田覃的死和宋憐無關,會是什么表情。”
辦公室內剎那死寂。
孟坤表情都僵滯了幾秒鐘,期間,他大腦里飛快閃過無數種可能:
“你什么意思?!”
在場一行人中沒人回答他,孟策舟側眼給了高毅一個眼神,起身不緊不慢的離開這里。
沒走幾步,身后隔著厚厚的玻璃墻的辦公室便響起一聲怒吼,緊接著便斷斷續續的泣不成聲與哀嚎。
過了會,高毅氣喘吁吁地下樓,鉆進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賓利。
“孟總,都給他看了,現在人已經被帶走了。”
車內沒有動靜,孟策舟上了車之后一直看向窗外。
只要事情發生過,饒是間隔太多年,只要肯下功夫查肯定會發現蛛絲馬跡。
孟策舟重生后,便立刻下令暗暗調查當年田覃的死因,果不其然,還是查到了孟老爺子身上。
孟坤可以說是被逼結婚,即便后來生下孟沁,和宋憐的關系有所緩和,心底也必定是有疑心未消。
這些年來,孟坤并非沒能力調查,而是已經知曉田覃的死定是孟老爺子的授意,不敢繼續往下查而已,轉頭將被壓了多年的怒火發泄在還在坐月子的宋憐身上,連帶著剛出生的孟策舟。
至于田覃的弟弟,無非是坐實了宋憐,孟坤便更不會繼續調查了。
說起來,這一切的源頭,還是孟老爺子為了孟坤娶宋憐,所以宋憐即便得知真相,迫于孟老爺子的威壓也不敢解釋,后來孟老爺子死了,他和孟坤已經是勢不兩立也沒必要再解釋。
好在臨了了孟坤還有一絲良心,誤會了宋憐二十多年,今天算是真正得知真相。
寒冬的月光依舊慘淡,薄薄落在臉上、肩膀,像是覆了一層寒霜。
他不想要這些人對他痛心疾首的懺悔,而是讓他們無能為力的痛苦。
就像上一世,他擠在臟舊的出租屋那樣。
“孟沁還沒找到?”
高毅:“孟總,她……跑到東南亞了,最近那里不安分,同.盟.軍被扶持后跟政.府軍打的厲害,我們的人只敢在外圍。”
“讓他們注意安全,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孟策舟轉回頭,吩咐道:“把這兩件事告訴宋憐。”
“是。”高毅頓了頓,面露棘手:“只是到時候她又要鬧著出來了。”
“把門關緊,別讓人死了,沒我的命令不準放她出來。”
自從宴會那件事后,孟策舟收拾孟坤與他的那些海外公司外,順帶把宋憐送進了療養院修養,期間孟沁找他鬧過幾次,直到孟坤持有股權被稀釋到最低,孟沁見狀不對帶著錢款逃到了東.南.亞一帶。
既然是宋憐的好女兒,那就給個機會讓她知道外面世界風云轉變,也好哭一哭以表親情。
車隊有序行駛在深夜的高架橋中,繁華都市迅速后退,孟策舟盯著窗外風景若有所思。
高毅中途接了個電話,臉色突變:
“孟總!出事了!”-
別墅。
一截床單和床罩系成的長繩被風左搖右晃的吹,底下花圃被摔出一小塊凹陷,污雪覆蓋。
孟策舟撿起另一截帶血的床單,又狠狠摔下:“人怎么摔下來了!不是說過別攔著他嗎!”
包括高毅在內,一行人戰戰兢兢地不敢言語。
孟策舟很少對他們這些下屬發火,頂多斥責,高毅明顯感到他周身的低氣壓,顫巍巍地跟在后面。
進了門,他身上的怒火倒是立馬褪去不少,頂替上來的則是一股寒涼的漠然。
大廳亮著燈光,私人醫生還在焦頭爛額的給車太田處理傷口,林景年站在一旁,眼皮泛紅。
不像是剛哭過,而是哭了太久洇出的紅蔓久久不褪,淺淺掛了一層。
額頭還纏著幾圈潔白的紗布,臉頰子彈擦過的傷口未消,看起來倒是比車太田還可憐。
見他來,林景年像是沒看見他似的,繼續盯著醫生的動作。
孟策舟皺眉:“怎么回事?”
林景年不說話,車太田尷尬的接過話頭,嘻嘻哈哈:“只是一條小傷口,一個星期就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孟策舟看向林景年。
林景年:“是我想出去,中途繩子斷了,他為了接我才這樣。”
傷口如車太田所說,確實沒多深,而林景年也無礙。
孟策舟像是細微松了口氣,語氣仍然不快:
“你總這么喜歡惹禍。”
林景年瞪了他一眼,透著壓抑的怒火。
“哎等等等等,你倆千萬別因為我這點小事吵起來啊。”包扎完后,車太田從沙發彈跳橫在倆人中間:“是我自己偷偷鉆進來的,也是我給福福出的主意。其實這件事也賴我,要不是我也——”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林景年別過頭:“又不是你不許我出去。”
孟策舟的臉色更難看了。
林景年的冷嘲熱諷落在他眼里像是看到了什么滑稽的表演——可笑。
隨后他遣散了所有人,大廳里只留下他與林景年二人。
“允許醫生來為你們治病,派人送車太田回家。林景年,你知道背叛我該是什么下場嗎?”
林景年沒說話,只聽到身側粗重的喘.息聲,低沉的像是在壓抑滔天的怒火。
“看來,我對你還是太仁慈,才會給你一種我不會拿你怎樣的錯覺。”
林景年垂眸,沒有理會。
當初看小說時就知道孟策舟是什么手段,如今見到真人,尤其是劉在陽死后,他更明白孟策舟還是那個孟策舟。
即使偶爾對他溫柔,骨子里的狠厲絲毫不變。
他攥緊拳頭,抬眼:“放我出去,什么條件我都答應你。”
他一放低姿態,拿喬的就變成孟策舟了。這會他倒是不著急什么,一如往常不緊不慢的打開醫藥箱,把林景年摁坐沙發。
拿起嶄新的鑷子夾棉球沾了沾碘伏,托起林景年左手擦拭。
孟策舟深邃的五官在燈光下被模糊上一層暖黃顏色,半蹲在林景年面前,專注清理他掌側擦傷的皮膚。
林景年忍著涌上心頭的酸熱一蹭眼尾,才發覺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有淚滴下來了。
“看來一直來都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沒有信過我。”
孟策舟擦拭的動作一頓:
“之前信過”
他兩輩子都相信過林景年,可每一次信任的后果都要拿“命”來還。
“為什么突然不信了,還有白茶,他跟你什么關系?”
“他揭發的你。”
“所以你信他?”
孟策舟扔了棉球,把鑷子放一邊,拿了個新的創口貼:“不,我不信他。”
貼上創口貼,他又說:“也不信你。我只相信我看到了什么和你做了什么,當然結果很讓我失望。”
“那你放我出去,我會查出來真兇證明我的清——”
他話沒說完,便被孟策舟不耐煩打斷:“都說了我給過你機會!不止一次,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孟策舟的手力氣極大,跟鐵鉗似的攥得他手腕發顫,是一種竭力忍耐的顫抖。
林景年被他壓在沙發上,那雙竄動暴.虐的憎恨的眼睛居高臨下地怒視著他。
“就沒有想過……哪怕在那天我溺水后收手,我都不會動你一下嗎?我那天上船前我知道船是你換的,以為是想救我,所以給你機會證明你的真心,現在藍煙還在醫院躺著,這就是你給我的證明!現在還讓我信你,你是真的覺得耍我好玩啊。”
平時孟策舟與他說話,有過無語、平靜、溫柔與憤怒,而這一句其實隱匿在憤怒之下的還有心寒。
一滴淚劃過眼尾飛白,林景年道:“放我出去。我要見許執。”
“還想見許執?”
孟策舟被他這幅淡淡的表情氣笑了,惡狠狠道:“你以為許執死了你能逃得了干系嗎?你現在滿天地被何家的人追.殺,要不是我,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
許執死前最后見的是林景年,就算不殺,也得把林景年綁到何老面前問個清楚。
總之,何老不會讓林景年逍遙在外。
“那照你這么說,我還得感謝你了。謝謝你開.槍,謝謝你囚.禁我到今天,謝謝你不準我看朋友一眼?”
林景年抬頭,眼底噙著冷笑對他對視,甚至怨懟更甚。
孟策舟微愣。
平時林景年總是歡快或者撒嬌似的跟他說話,很少用這種眼神看他,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錯事。
他壓著火氣松開他,冷冷地看了他一會,離開了別墅。
氣急敗壞地走出大門,孟策舟一拳砸在雕花理石上,凝了一層的霜雪濡濕了手背。
“孟總,商二少要見您。”高毅道。
“讓他滾,今天誰也不見!”
明明進去的時候還沒這么生氣,怎么跟林景年說了會話就更生氣了。高毅心里嘀咕道。
“真覺得我是在冤枉你……”孟策舟額角青筋暴起,指著高毅道:“查、從頭到腳的查!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委屈!”
以至于讓林景年覺得,全世界都是好人,就他孟策舟一個人是混蛋。
高毅“啊”了一聲,“孟總,我們從哪開始查啊。”
“從我溺水那天開始,事無巨細的查!”
他深吸一口雪天冷氣,降下心頭火氣,可我一想到方才林景年與他對峙時那副疏離失望的態度,心里就忍不住窩火。
可他也不知道這股火是從何處來。
沉默半天,他還是乘車離開這里。
高毅左右看看,腳底一滑,沒忍住偷偷進了別墅。
林景年還兀自呆坐在沙發里,目光凌亂,見他來,算是聚了點注意力。
高毅沒敢離太近,遠遠喊了句:“林……小少爺。”
林景年不再是助理,也不是孟策舟情.人的身份,他只能和這里傭人一樣換了稱呼。
沙發那人仰起一抹淺笑:“我耳朵不好,說話要離近一點。”
“你的耳朵……”高毅欲言又止,還是換了個話題:“不是我本意,孟總這么做也是有原因。”
林景年臉色微變,他立馬不敢接著說了。
林景年開門見山,“你來找我,是心里有愧疚吧。”
“是有點,槍是我開的……算了,說吧,我能幫你什么。”高毅說完立馬警惕:“除了背叛孟總背叛孟氏或者幫你殺人。”
“不是。”林景年輕輕搖頭,“只有一個問題,我的耳朵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幾天他問過醫生和管家,可這些人一律對此諱莫如深,緘口不言。
高毅抿嘴,什么都不敢說。
料到是這個結果,林景年心里也預料他不會說,“那我說了,你幫我找個人吧。”
“找個人,我?”高毅猶疑的指了指自己。
林景年點頭,眼眸半瞇:“對,而且這個人,只有你能找的見。”
第26章 第 26 章
原本是想著, 只要撐過大結局,拯救孟策舟,這里的一切都和他再沒有任何關系, 他會離開這里, 回到現實與家人團聚。
現在看來, 恐怕是遙遙無期。
車太田吐掉嘴里的雜草, 頂著凌亂的發型:“呸呸呸!剛躲草叢里嚇死了, 以為差點被發現。”
見他從沒鎖緊的窗戶爬進來, 林景年立刻起身, 警惕地跑到窗邊查探周圍,見沒人發覺, 他松下一口氣。
關上窗戶, 他低聲質問:“不是你說的, 只要拯救孟策舟就能回去嗎!現在都這幅樣子了, 我為什么還在這里?”
車太田連忙擺手:“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拯救爛尾都回不去,也不至于讓許執無辜牽連啊……我比你早來這里好多年,自.殺、改變原主結局什么事我都干了, 最后只能在孟策舟身上做做實驗,我這個身份接近不了他,當時只能先穩定你……說不定你改變孟策舟的死局,我們或許就真能回去。”
他皺了下眉,覺得車太田說的這些像是做夢的一樣, 于是不敢置信道:
“所以當初那樣信誓旦旦, 其實都是騙我的?”
車太田語氣訕訕:“也不能說是騙……只是我沒百分百的把握。”
林景年聽得眼前發黑,緩緩閉上了眼睛。
窗外月光斜灑進來, 銀白色柔柔鋪了一層。林景年倚在窗邊,半躬腰, 拇指緊扣骨節,下顎緊繃著,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難堪:
“說不定……我的任務或許沒完成呢,畢竟想讓孟策舟死的那群人都還活著,我肯定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車太田低頭:“……抱歉。”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林景年壓著情緒,抬手緩緩撫向耳朵,耳鼓處又傳來細密的痛感。
“如果再這樣無動于衷下去,我恐怕是一輩子也回不去了。”
解釋過太多次,可孟策舟對他的信任薄如紙翼,就算他說爛了舌頭也不會信他一句。
與其浪費口舌,不如他自己救自己。
柔和的月光斜落了他半側,映著他那雙逐漸堅定的眼睛。
“你告訴我,高毅叛變的可能是多少?還有白茶,他又是怎么回事?”
說起這兩個人,車太田回憶道:“我知道孟策舟會東山再起,所以他必須要有得力的幫手,為了杜絕幫手叛變的可能,我給高毅和孟策舟安排了一場戲,從此高毅徹底忠心孟策舟,叛變的可能……不到百分之一。”
說到后者,他倒是猶豫了一會:“我好像沒寫過白茶。”
“那就說明,孟策舟身邊還有另外一個沒在小說里出現過的臥底。不是白茶,就是商晚承,他們在配合林少川。”
林景年直起身,目光落在寬大的床鋪上面:“我必須要出去。”
“啊?”車太田上下打量他,“你額頭傷沒好,耳朵也聽不見,出去能行嗎?要不還是再等等其他人來救?”
不知道有沒有聽他說話,林景年已經大步跑到床邊扯床單,急迫道:“如果他倆真是臥底,我要是繼續在這坐以待斃,就真的回不去了!你和我都一樣。”
車太田還在踟躕和慌亂,但當對上林景年那雙幾乎在哀求的眸子時,抿了抿嘴,還是放棄了糾結:
“行吧。總得試一試。”
人不自救等天救,天說恕無可救。
林景年他只想趕緊度過大結局,哪怕是拖延時間,卻沒有想過,以孟策舟多疑的性子會不會信任他。
只是他想不出原因,為什么孟策舟憑白茶的揭發,就篤定了他是臥底,哪怕連查也不查。
或許,孟策舟沒信過他呢。
高毅目瞪口呆:“孟沁?你讓我幫你找孟沁?”
林景年確定:“對。你是孟策舟最信任的心腹了,當年你的殺父殺母的仇還是他幫你報的,這些年來,你手里的權利在那里找個人應該很容易吧。”
高毅“嘖”了一聲,嘟囔:“這么了解我……看來林少川沒少研究孟氏。算了,藍煙說你不是臥底,孟總說你是臥底,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了,不過我只負責把人給你找來,說會話我就得重新送走啊。”
“可以,只是說會話,你可以全程監聽。”
“……當然監聽,等著吧。”
望著高毅離去的背影,林景年暗暗松了口氣-
孟氏大廈。
頂樓辦公室。
高毅揉了揉心虛的臉才敢敲門進去。
一進門,巨大的威壓感撲面而來,新來的秘書冒著一頭冷汗地出去。
壞了,他跟林景年的事被孟總發現了?
他在門口祈禱了一會。
辦公室內,孟策舟抵著額頭倚在靠背,眉心聚攏像是在煩躁的忍耐什么。
自從那晚跟林景年吵了一架,這些天來他一直沒怎么睡好,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全是林景年被他壓在身下,通紅眼睛、哭著辯解自己不是臥底的樣子。
他并非不是不信,只是覺得接連發生的事情兇手都指向林景年,而林景年作為林少川安.插在他身邊的臥底,林少川沒理由暴露這些。
可是“穿越”這個借口,太沒有可信度了……
算了,林景年又不愛他,他何必再糾結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最近一直胡思亂想這些,現在又開始隱隱作痛。
心底密密麻麻地開始浮起慍怒。
忽而,一雙冰涼的雙手撫上太陽穴,隨之撲來的是陣陣濃郁的香水味。
有人靠在他身旁幫他緩解煩躁。
孟策舟猛地睜眼,拽過身后那人一把甩開,冷聲道:“誰準你進來的!”
“孟總……”
白茶連連后退,怯生生道:“這些天一直不見,我想您了……雖然身為您的生活助理,但您卻從不把工作交給我,與其說是助理,倒不如說是專門給您提供情報的工具。”
其實白茶和林景年的聲線很像,一旦不開心鼻音總帶點囁嚅的意味,說氣話來哼哼唧唧的。
軟軟落在人心頭,跟撓癢癢似的。
孟策舟眼神更冷,兩邊太陽穴被摸過的地方像是長了兩根刺,難受的令人反胃。
“不滿意,就滾。”
白茶滿臉驚愕,“孟總……”
眼見孟策舟臉色愈發陰冷,高毅連忙把人帶出去,叫來司機把人送走。
等在回去,已經看到孟策舟脫了西裝外套,額發濕噠噠地搭在眉骨,一張臉黑的幾乎能滴水。
高毅偷偷看了一眼窗外。
沒下雨啊。
難不成洗臉了?
“孟總,已經把人送回去了。”
孟策舟抵著眉心,似乎頭更痛了,高毅連忙去找治頭疼的藥。
以前有林景年在,孟策舟已經很少依靠藥物,現在人被關起來,這藥也沒來得及補上,高毅又給醫生打了個電話。
“高毅。”
孟策舟靜坐了一會,喊道。
“孟總。”高毅立馬掛斷電話大步走來。
“別墅那邊有動靜嗎。”
“……”
孟策舟名下多處房產,只是平時他住在公寓,偶爾去孟宅,那這個“別墅”,指的應該是被關起來的那位。
高毅回答時打了個官腔:“管家在每天匯報的動線里,沒有什么動靜。”
“……”
“每天就是醒了吃吃飯、養養花、打游戲什么的,聽說臉上的傷好了不少,紗布已經拆了。”
孟策舟揉眉心的動作一頓:“還有呢。”
“沒了。”
高毅停了一會,猶豫不決道:“還有……拔了您種的塔樹算嗎?他說看著心煩。”
“……”
高毅縮頭:“現在沒了。”
“……”
孟策舟深深吸了一口氣,頭疼已經緩解多了,只是現在有一口氣窩在胸膛不上不下,脹的心痛。
昭安繁華,白天是一座gpd世界前列的高端都市,晚上變成了各種燈紅酒綠。
高樓鱗次櫛比,孟氏大廈被簇擁在中央高聳入云。
孟策舟看著落地窗外稀薄的云霧,聽身后保鏢的匯報。
藍煙重傷之后,諸多事物都壓在了高毅身上,此次調查林景年的人手是格外交由高毅底下的二把手來做。
“宴會沒有監控,且當時所有人手都聚集到宴會,您事后封鎖消息,所以我們什么也沒查出來。關于拍賣會,林景年換掉的那艘船螺旋槳確實有問題,您挑選的那艘與最后乘坐的船艘都是安全的,之后我們調查過航線,也都沒有問題,商知許和您結仇必不會讓您安全抵達,那螺旋槳是他們的杰作,至于后來那兩艘,必定是林家了,只是林少川有幫手,目前推斷不止一個。”
高毅:“既然人是林家的雇傭兵,那就說明誰控制船艘,誰就是幫兇。”
二把手眼神鋒利:“可,能控制船艘的,有兩人。”
林景年是口述沒有證據,許執如今死了,那知道的就剩他和商晚承兩人。
白茶全程被孟策舟強行摁在身邊,反而洗脫了嫌疑。
高毅否定:“你的觀點有問題,可商晚承也差點死于槍.戰。”
孟策舟抬手:“不。商晚承死了,我死了,商家搖搖欲墜,屆時林少川正好一箭雙雕,一家獨大。”
可還是排除不了林景年。
林景年姓林,終歸是林家的人。
孟策舟轉身離開落地窗,若有所思地走到書架。
“孟總、孟總!”
藍煙虛弱地走來,身上穿著深色工作制服,扎著和平時一樣干練的發型,只是唇角蒼白。
“還在養傷,大家不必擔心我。孟總,我是來替林景年說情的。”
高毅與二把手都驚訝地齊齊望向他。
孟策舟抬頭,示意她說。
“對您來說,劉在陽和白茶的作用相同,無非利用他們順藤摸瓜,揪查出更多外邊進來的線人,當場劉在陽死前我是見過他的,他死前,給了我一樣東西。”
藍煙拿出來一個黑絨方盒子,里邊是一朵沒來得及雕刻完整的花朵。
有點像緬梔子。
另外還有一封信。
“他寫給林景年的,我粗略看過,里面說了,林景年曾說過忠心孟氏,所以他愿意為了林景年和林家切斷合作,還有一些懺悔。”
那封信寫的歪歪扭扭,看樣子是在不平整的地方用鉛芯潦草寫出來的,紙面還有臟污。
不止藍煙嘴里說的那些,但也足夠證明,林景年曾多次拒絕林家派來的任務,反而對劉在陽偷盜機密百般阻撓。
孟策舟捏著信看完,皺著眉又繞回第一句從頭到尾仔細又讀了一遍。
這才看明白,這里面一字一句都撰寫的十分沉重,哪是什么信啊,分明是一張赤.裸裸的“情書”。
他捏著紙角,嘴角扯出一抹嘲諷似的冷笑。
下一秒,伸手把這封“情書”一分為二,撕碎后被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深夜。
別墅大門被緩緩打開,黑色賓利緩緩駛入停在花圃旁。
孟策舟剛下車,視線越過壁燈,一眼望到前院那塊沒來得及埋上的大坑,周圍還有厚厚一層積雪。
應該就是被林景年扔了的那棵塔樹。
他推開房門,不動聲色地站到床前,一雙墨眸審視般地打量著林景年的睡顏。
半晌,手伸向那截雪白的下巴,掐著用了幾分力道,那人在睡夢中輕輕囈語幾聲,他便順勢彎腰壓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景年才在睡夢中察覺出有幾分不對勁,朦朧中感到唇瓣被什么東西給咬了。
掙扎了幾下,痛感瞬間涌上,他瞬間徹底清醒。
睜眼便看見一道黑影壓在床邊,床頭燈光隱約覆在那人身上,依稀能分辨出那張冷清的眉眼。
孟策舟沉聲喊了句:“林景年。”
他嘴角傳來破皮的蟄痛,伸手一抹,竟然流血了!
“林少川找過我了,他還在為你求情開脫。”孟策舟說著,更像譏諷:
“你們兄弟的感情可真好啊,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你呢。”
林景年想也沒想,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
第27章 第 27 章【新增千字】
孟策舟起身, 后退兩步,后背撞到開關,房間內燈光倏亮。
林景年又驚又怒, 泛紅的掌心微顫, 一雙眼睛怒不可遏地瞪著他。
而他置身燈光下, 半張臉清晰浮出泛紅的指印。
孟策舟舌尖抵著被打過那側的口腔軟肉, 表情僵硬:“為了他你打我?”
林景年噙著嘴角血漬, 眉眼冷淡。
聞言, 也只是面容失落地望向他:“不是不喜歡我了, 還來做什么?”
這幅態度與他平時太過相悖,巨大的落差一時讓孟策舟有些復雜, 沉了沉臉:“不是委屈?我派人重新調查了游輪的事情。”
林景年表情松動。
孟策舟咧嘴。
因心頭窩火而表情猙獰:“你沒有被排除。”
林景年深吸一口氣, 別過臉頭。
他快步走到床頭柜蹲在, 打開第一層抽屜, 翻出夾層里的錄音筆,拿著這個沖到孟策舟面前,一把甩在他身上。
“證據。”
“啪嗒”一聲脆響, 錄音筆摔在地毯觸動開關,立馬窸窸窣窣傳來孟沁的哀泣。
“那天……落水……是我干的……”
“憑什么!是他害的……爸媽離婚……”
“對不起……”
“……”
說的是那天孟沁生日,孟策舟溺水的事情。
一切只怪時間太巧,田覃死后,孟坤和宋憐平心靜氣相處了幾年, 偏偏在剛生下孟策舟時生了嫌隙。
當時年幼的孟沁不懂這些, 只知道弟弟剛出生,爸爸媽媽就鬧成了仇人, 再加孟老爺子思想封建,重男輕女的念頭根深蒂固。種種不平等下, 孟沁對孟策舟的恨意已經到達了臨界點。
只是這次孟坤和宋憐早就離婚了的事情,徹底爆發了她壓抑多年的情緒。
“那枚胸針是誰撿到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落在了后院,因為是我救的你,我沒有接到任何指示,去后院純粹是因為小說寫過你會溺水。”
林景年鎮定的解釋了這些,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望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孟策舟站在光線最強烈的中心點,五官落了一層濃濃的陰影,嶙峋的線條勾勒得輪廓極為鋒利。
他就像一座線條分明的冰雕,隱隱散著寒氣。
孟策舟越是沉默,林景年的心就跟著更墜一層。
林景年攥手,顫聲:“你……還是不信我。”
半晌。
孟策舟抬腳踩在地面還在回播的錄音筆,輕輕一碾,錄音筆立刻碎成小塊。
最終什么都沒說,下到樓下,命人填上那塊坑就走了。
黑色賓利在街道揚長而去,留下一陣簌簌風聲。
月光煞白如雪,落了地面一層。林景年站在窗邊,目光被寒風吹得像是淺淺覆上一層冰,隨著豪車的離開而更加凜冽-
林景年跑了。
在小年夜除夕跑的。
那天晚上煙花滿天,巨大的火光與煙花炸響掩護了林景年逃跑的動靜。
其實外墻有個躲懶的看守發現林景年了,只是當時孟策舟下過命令,他們不敢傷人,林景年便直接拿出塊被磨鋒利的碎片抵著大動脈,看守怕他真動手不敢靠近,只能看著人跌跌撞撞從雪地里逃跑。
那天孟策舟還在開會商議處理商家,聞言立刻風風火火地趕來。
但只來得及看到現場留下一長串帶血的腳印。
江眠大病初愈,聞言也撐著過來了,他看著積雪里那一長串氧化后褐色的血滴。
“哪來的血……你們動手了?”
哪個看守的人被高毅拎著領子抓來,聞言連忙擺手:“我我我我我沒動他啊,他當時表情冷的可嚇人了,手心都被手里的碎片割爛了也不松手,我害怕他真刺穿脖子……”
“碎片,什么碎片!是刀嗎?他哪來的這些東西?”江眠焦急地上前一步,嘴里吸了冷風忍不住咳嗽。
看守低頭,高毅立馬踢了他一腳:“江總監問你話呢!別在這嘰嘰歪歪的。”
“啊、我、我說,那看著不像是刀片,倒像一塊被摔碎的什么東西被磨了,反正很鋒利。孟總,您千萬別罰我啊,我就是偷個懶不小心撞見的,而且他當時一副不走就死給我看的樣子,我也怕傷到他……”
看守被提著領子,弱弱求情。
這會大家都沒說話,紛紛轉頭看向孟策舟。
除夕夜的寒風吹翻衣領,緊緊貼在他因憤怒而呼吸紊亂的胸膛。
他目光銳利,穿過寒風化作一把冰刀,狠狠地落在那串雜亂的腳印上。
林景年離開的時候,應該沒來得及多穿幾件衣服,才會被凍得身體失溫,流了這么多血也沒發現。
他表情冷硬,轉身大步朝樓上走,一刻也不停地走到林景年的那間屋子,抬腳踹開了門鎖,飛速在屋內轉了一圈。
果不其然,在窗臺一側,有摸過東西的痕跡。
只是今天風太大,上面只有一層淺淡的白.粉殘留以及一抹不小心蹭傷的血印,腳下,還有被撕開的創口貼膜。
這上面的血,應該是林景年打磨時不小心劃傷的手,院子外面,是被銳器劃傷導致。
高毅處理了那個看守才姍姍來遲,走進一看,也大吃一驚。
“孟總,這、我們要把人重新找回來嗎?”
“有什么好找的。”
孟策舟眼睛被吹得通紅,因胸口傳來的沉悶的鈍痛眼底已經漸漸滲出猩紅的血絲,在那張被月色映得蒼白的臉上尤為駭人:
“這么心急離開,八成是為了那個姓林的。”
高毅沒忍住偷偷打量他:“那萬一讓他們碰面——”
沒說完,便被孟策舟冷冷打斷:“我不在乎。讓他滾。”
他態度冷漠又決絕,高毅自然是不敢多說的,默默閉了嘴。
孟策舟說完,也不走,就這么在窗邊靜靜站著,仿佛感覺不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似的。
江眠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又裹了裹厚厚的棉服,抬頭向腳印延伸的遠方極目,一眼望不到邊。
他擔憂:“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他現在冷不冷。”
除夕后半夜又開始洋洋灑灑的下起了雪,沿路覆蓋輕淺的腳印。
林景年身上沒有聯絡工具,甚至最基本的手表都沒有,穿著棉服跳不了高墻,所以一開始就被他扔在屋內,這會身上只套了件羊毛馬甲,嘴唇凍得烏青。
逃出來已經有三個多小時,這會他已經耗盡了體力,如今全憑意志力支撐。
沒走兩步,他膝蓋一軟,重重摔在積雪上。
天空飄白,輕輕落在他纖長的睫毛,凝結成霜。
忽然,一雙溫熱的大手替他拂去寒霜,眼尾抖擻,林景年撲簌簌地睜開眼睛。
有了意識后他首先感到一團熱氣裹著他,失溫的手指重新感到溫暖,第二眼,才反應過來眼前場景已經從白皚皚的雪地變成了簡潔的吊頂。
他瞳孔猛縮,倏然起身。
巨大的動靜驚動了一旁椅子坐著小憩的男人。
林少川睜眼,手邊火爐還煨著一罐煮得咕嚕冒泡的暖湯。
他伸手掀開一點蓋子散熱氣,才抬眼望向羊毛鋪的軟榻上、那個滿臉驚恐的青年。
眼睛笑瞇瞇的,看起來很溫和:“弟弟,歡迎回家。”
林景年打量周圍,警惕道:“我怎么在這?”
“撿來的。”林少川在廚臺拿了把勺子和兩個木碗,坐下輕輕攪動雞湯,道:“畢竟是我弟弟,死在外面不太雅觀。”
林景年:“我要離開這。”
“哈、”
林少川沒忍住笑了一聲,極為好聽。
“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林少川端著盛了半碗的雞湯走到他面前,伸手遞過去。
隔著一層熱氣,連他說的話都帶了點溫度:“加了點驅寒的藥,喝了它,我帶你去見爸媽。”
這會林景年才知道,他在去車太田住處的半路暈倒,被林少川帶回了林家。
而他是在林少川的臥室醒來的。
雖然跟他的計劃有些差入,單也沒偏離多少,林景年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氣。
喝了雞湯,他被林少川帶著從三樓下去了二樓餐廳。
餐桌主位坐著一個略顯嚴肅的男人,是原主的父親,林懷信。
見他們下來,只是微抬下顎,示意他們坐下,動作極為冷漠。一旁的女人倒是很熱情地起身迎過來。
“小景!”
林少川欠身:“母親。”
宜君徑直走向林景年,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眶一下濕潤了:“小景……小景……你終于回來了,媽媽、媽媽好想你,小景!”
宜君咬著嘴唇,眼神中流露著濃濃的思念。
即使一側耳朵不好使,他在對面也聽得真切,這是一位母親對兒子許久不見的……委屈。
對,是委屈。
林家是林懷信和林少川掌權,這些年林父身體抱恙,許多事物都交給了林少川,所以原主才會被迫與母親分離。
明明都在昭安,明明離得很近,可就是不能相見。
林景年觸景生情,但還是忍下眼淚,扶著宜君坐下,“不用擔心,我一切都挺好的……媽。”
他僵硬地喊了一聲。
宜君看著他,眼神一秒也舍不得離開。
林懷信皺眉:“回來就行了,吃飯吧,”
“對對,吃飯,先吃飯。”宜君抹了眼淚,招呼傭人上餐前湯。
林父沒有太多表示,轉頭和林少川聊起了公司的事情。
他在一旁默默聽著,覺得原主他們家氛圍還挺正常。于是便不再多想,咬著筷子若有所思起來。
別墅不是個好地方,待在立馬恐怕是一輩子也別想回去了,他只能先逃出來。
只是他的手機被收走,雪下的大完全迷失方向,導致他半路折返好幾次,結果在去車太田家路上暈倒了。
不過林少川怎么發現的他?
難不成連別墅都有他的眼線?
“小景,怎么不吃飯呀?是、是我做的不合胃口嗎?”宜君見他半晌不動筷子,連忙夾了一塊魚片給他。
林景年搖頭輕笑:“沒有。”
吃過飯,他在長廊待了一會。
雪停了,外面白花花一片。他對著清冷的雪景嘆了口氣,低頭摁了摁掌心纏著的一拳紗布,才勉強把眼淚壓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都解釋的那樣清楚,明晃晃的證據放在孟策舟眼前,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
孟策舟究竟在懷疑他什么?
在之前,他有想過和孟策舟的信任薄弱,只是沒想過會如此的不堪一擊。
冰冷的態度讓人寒心。
這會林景年恨不得給當初的自己兩拳,最好能把自己打的頭破血流,清醒一點。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喜歡誰不好,非得喜歡他干嘛。”
這一身的傷和月色下孟策舟那雙淡漠的眼睛,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刺在內心最深處、最柔軟處。
第28章 第 28 章
而現在最難過的應該是商知許了。被林景年打斷了計劃, 警察帶走后到現在也沒出來,連商垣把大部分股權和不動產給了商晚承都是在監.獄里聽到的。
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只給他留下寥寥一筆現金,連派來慰問他的人也沒有。
這就是要放棄他的意思了。
沒有父親和商家的庇佑, 商知許立刻化被動任憑孟策舟拿捏。
但出乎意料的, 孟策舟并沒有針對他, 甚至全程沒太摻手這件事。警方依法提起公訴, 法院判了他非.法持槍和故意傷人和殺人未.遂。
張學晨也因為故意傷人一塊被關進去了, 也算是做了一對苦命鴛鴦。
得知結果時, 商晚承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轉身擺好果盤端去病房。
商垣已經和上次判若兩人,英氣得眉眼此時也略顯無力, 整個人無精打采地靠在床頭, 望著窗外某處。
“爸, 吃點水果吧。醫生說您要多吃飯, 多運動,下午我帶你去公園轉轉。”
商晚承收走了餐桌一口未動的早餐,把切好的果盤擺好。
可床上那人并沒有反應。
商晚承吸了一口氣, 眼眸更深:“爸,公司的事你放心吧,外面的輿論已經平息了,公司也從重創緩緩恢復,相信不久流水就能超過上個季度。”
見他還沒有反應, 商晚承笑道:“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聞言, 商垣眼珠微動,像是生了銹的鐵珠:
“你個混小子能成什么事, 你說的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根本救不活商氏。”
商晚承笑容僵硬在臉上。
商垣轉頭,一雙眼睛沉沉的望向他:“你是比知許常來看我, 但論公司管理運營,你連他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
商晚承愣了幾秒,笑容一點、一點消下去,眼眶漸漸濕了。
他極力扭頭轉向別,聲音微弱:“我以為您是信任我才把商氏給我……”
“哼、早知道有今天,”
商垣緩緩閉上了眼睛:“我就再多生一個孩子了。”
“……”
孟沁還是被孟策舟抓回國內了,暫時被囚.禁在醫院。
那天高毅偷偷找到林景年,說孟沁要見他。
高毅滿臉為難:“我是背著孟總告訴你的,不然咱倆的事就暴.露了。”
林景年略一思忖,答應了。
醫院很冷清,走廊空蕩蕩的吹著陣陣陰涼的冷風。
林景年沒忍住打了個哆嗦,被高毅帶到房間,人就退身出去了。
醫院倒是豪華,但門口卻空無一人,他又想到來之前高毅的冷嗤“活不了幾天了”。
冬日晴空亮白如雪,干凈的沒有一朵云,郎朗映進窗戶也只有一片潔凈的煞白。
整個房間都很白,連窗簾都是白的,幾乎將沒了血色的孟沁整個融入進去。
這幅樣子,倒是符合高毅的話。
林景年進了病房,削瘦的孟沁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又轉回了頭,繼續整理桌上的花瓶。
“知道我為什么要見你嗎。”
林景年很實誠的搖搖頭:“不知道。”
“因為啊,”孟沁蒼白的嘴角揚起淺笑,在陽光下淺顯:“那天,只有你給我媽媽送了花籃。”
“……是嗎。”
時間太久,林景年幾乎已經淡化了這段記憶。
他耐心等孟沁擦干凈瓶身,把花束插進去再擺正,鮮嫩的花蕊撒了點水珠,在陽光下像晶瑩的寶石。
“我在緬甸被那里的人打了藥,醫生說我活不長了,所以找你來,是想再跟你聊聊天。”孟沁看向他,一雙眼睛沉沉的:
“自從爸媽決裂,爺爺把我嫁給那個肥胖惡心的男人后,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人好好聊過天了。”
上次他找孟沁純粹是為了收集證據,沒想到孟沁卻拉著他說了很久孟坤和宋憐怎么鬧掰以及孟老如何重男輕女的陳年往事。
當初只是看小說,三言兩語被帶過,卻不知道對于他們來說,確是親身經歷了一輩子。
孟沁是被孟老逼著嫁出去的,毫不夸張的說,婚禮的前一晚上孟沁才剛被從機場綁回家,第二天被人摁著結了婚。
結婚對象是一個不修邊幅的邋遢男人,靠著家里的權勢和寵愛成了個整天喝酒打牌找小姐的半吊子,但凡他看孟沁哪里不管便動輒打罵,整天家里雞犬不寧。
孟沁自然是受不了的,但因為孟老,為了孟氏的利益,她只有忍。可這一忍就是好幾年。
孟坤把她從那家人帶出來,孟沁已經像是變了個人,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得半天不敢說話。見好端端的女兒被人虐.待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孟坤對孟老的怨恨更甚。
所以直到孟老死的那天,孟坤一家人也不愿露面。
而對于孟沁而言,這世界上對她好的人,也就孟坤和宋憐了,而父母的突然決裂,對她而言又是另一種打擊。
所以才會如此怨恨孟策舟。
生日宴那天,她就是奔著淹死孟策舟去的,只是林景年突然出現打斷了她。
沒想到,他卻因為聽完了這些而得到孟沁的好感。
“游輪的事情你有沒有參與?”既然聊天,那就挑點他喜歡的聊吧。
孟沁否認:“沒有,那個時候,父親因為公司的事情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我無暇顧及其他。”
她突然笑了一下:“你是想問我許執的事情吧?抱歉,這些我一概不清楚。如果你真想問,那我就覺得是白茶吧,他挺像個壞人的。”
“嗯,我知道。”
孟沁承認生日宴的事情,就間接證明白茶和孟策舟說的一切都是在胡言亂語。
可孟策舟為什么不肯信?
林景年按下心尖一抹酸澀,繼續道:“只是,他一個人干不來這些,除了林少川,肯定還有幫手。”
雇傭兵、換船、實事報備定位……
能滿足這些,必定是孟策舟極其信任的人。
“就不能是白茶和林少川嗎?你呢?你不也是主謀之一?”
“我不是主謀,我、”林景年噎了一下,松了肩膀,“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是穿越來的,等我完成任務就能回到現實世界了,而且我的任務就是保護孟策舟,怎么會害他……”
他說帶最后聲如蚊蚋,自己先沒了底氣。
這些話別說書里的角色,哪怕放到現實社會也沒人相信,太過于天方夜譚與玄幻了。
房間里死寂了一會。
孟沁才認真思考的點點頭:“怪不得……那天你幾句話就把父親的稀釋股權給擋回去了,我當時還以為是孟策舟故意讓你這么做呢。”
林景年訝然:“你相信?”
“我都要死了,你應該沒理由要騙我。”
孟沁說:“父親的稀釋股權準備了很久,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孟策舟又沒見過,卻能反將父親一軍,原來這背后是有你當軍師。”
林景年眼里閃過疑惑:“反將一軍?”
孟沁:“他準備了一份一模一樣的稀釋股權協議,摻進了臨云地產合同里,一字不差的誘.惑父親簽下了。”
當時林景年不論做什么,孟策舟對他都是有防備的,即便后來這種防備漸漸模糊,但關于這種事情,他確實是沒聽過的。
且那個時候劇情還不算太偏離原著,可這種事情原著里也沒提過。
孟策舟是從哪知道的稀釋股權?
就算知道,模擬出一份一字不差的……也挺有難度的……
這個疑惑就像是埋在地下的一串葡萄,一個露出來,剩下一連串就都出來了。
他不禁想起剛當助理那幾天,孟策舟便對他一通試探,原先總覺得是懷疑原身的真心,可何老都知道他是臥底的身份,孟策舟會不知道?
那種試探,就是是在試探真心還是在試探臥底身份?
林景年傾向后者,正因為早知道他臥底身份,如今才會對他的懷疑巍然不動,打心眼里認定游輪的事情一定是他干的。
包括劉在陽的死。
他沒有干涉關于劉在陽的劇情,而且原著劉在陽是后期臥底,為什么前期就死了?
以及,那些早該出場的臥底。
臨云……
他記得這個,原本孟策舟接手的地產,結果半年后被泥石流淹了個干凈。
林景年越想,背后越是冷汗直冒。
一切太奇怪,又詭異,幾乎能用詭異的巧合形容。
孟沁似乎是感慨:“他還是像爺爺,很聰明,好像一切事情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也難怪,那個老頭子寧愿把家產給他。”
孟沁說著,已然成了苦笑。
“你不應該把這些事情怪在無辜的人身上,強.迫你嫁給不喜歡的人的不是孟策舟,你報復錯人了。”
孟沁只是冷哼一聲,半天什么也沒說。
林景年也沒再多留,轉身開門。剛邁出一只腳,倏而轉身,問出了心底疑惑許久的問題:
“既然是報復,直接報復在孟策舟身上豈不更好?為什么還要帶上我?”
孟沁蒼白的臉龐這會更加灰敗,眼底泛起酸澀的紅色,“我沒打算害你,也沒打算牽扯你進來,我只是……想讓孟策舟失去一個很愛他的人。”
“時間短促,人數也沒辦法掌握,你當時不可能想到這么多。”
“好吧。”孟沁抬手隨意蹭了蹭眼尾,皮膚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或許,你也可以理解為順手。”
“……”
從孟沁那離開后,林景年一路趕到車太田住處,進了門,他迫不及待地抓住人問:“小說里劉在陽是怎么死的?”
車太田盯著惺忪睡眼打哈欠,聞言呆愣地“啊?”了一聲。
“劉在陽是因為什么被發現是臥底的?”林景年拽著人,一雙眼睛瞪圓。
手腕顫抖,心跳幾乎跳出嗓子眼,整個人都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
并不是他害怕,而是就在病房,他心里突然躥出來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
之所以孟策舟能巧妙地避開這一切,或許,他是重生的呢?
第29章 第 29 章
他表情目眥欲裂, 車太田都被嚇醒了,怯生生道:“新車發布會……被抓了個現行。”
“確定是新車發布會?”
“當然,那是個劇情點, 我記得千真萬確。”
林景年像是被按下音量鍵一般, 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攥得死緊的指尖松開他, 腳步連連后退。
撞倒了身后琉璃瓶, 巨大的玻璃破碎聲徹底刺醒了車太田。陽光透過窗戶映在碎片, 模糊映出林景年那張悲痛的臉。
車太田擔憂地叫了他一聲。
“果然是……怪不得不信我, 怪不得一點也不相信我。他早就知道, 我是被林少川派來的臥底,所以當初調我去當助理, 也是為了方便監視我。”
他指尖緊緊扣著墻壁, 心已經痛的麻木, 臉色比刷了白漆的墻面還要蒼白。
這下子, 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想來這些天他還百思不得其解,認為自己和孟策舟感情再淺,也起碼有一些信任, 那孟策舟為什么面對錄音也不信他?
原來是從頭到尾都把他看得透透的。
“早知道是這種結果,當初我還不如什么也不做,至少不會落到這種下場。”
林景年心臟鈍痛,仿佛被一把生銹的刀刃來回割,痛得他連哭腔都是斷斷續續的。
可這樣一來, 不就顯得他從前的真心像個笑話一樣嗎?那些口口聲聲訴說的“愛意”, 都在無形中化作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往后歲月里他的臉上。
林景年無力的倚著墻壁,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渙散的瞳孔。
車太田撓撓臉:“什么意思?”
“劉在陽死的那天孟策舟還在忙臨云地產的事,根本沒發展到抓現行的劇情, 那孟策舟是怎么知道的?”
或許沒有孟沁提起稀釋股權的事情,他也或許一輩子也猜不到這些。
稀釋股權第一次出場,按原著設定,孟策舟絕不可能知道這些,那那天晚上在醫院,孟策舟也根本不會拒絕孟坤的那份贈與書。
可偏偏就是孟策舟拒絕了贈與書,偏偏一切反著來。
如果不是重生,林景年也無法找到第二個理由了。
“重生……”
車太田驚疑道。
雖然驚訝,但他翹著林景年傷心的真切,車太田張張嘴,努力想找補什么,但林景年已經起身走了。
一場大雪之后,凋零的樹枝掛著一層厚厚的冰霜,蕭瑟地屹立在街道兩旁。
林景年眼圈、眼尾和鼻尖通紅,宛若雪地里的一枝艷紅的臘梅。
看著沿途的風景,他低頭把臉埋進淺色圍巾,強忍著眼淚要掉下來的沖動。
來到這里大半年,他什么也改變不了,再仔細想想,他失去的好像也遠遠比得到的要多。
談了一場自我感動的戀愛,甚至是單方面戀愛,到頭來家人見不到,朋友沒了,什么都沒了。
現在,他或許要在這里搭上一輩子了,因為他無能,什么都改變不了。
腹部痛到痙攣,他痛苦地彎下腰,一只手搭在腹部按揉。
“叫了五聲都沒聽到,難道另一只耳朵也聾了?”
林景年抬頭,林少川頂著凜冽的寒風走來,語氣淡漠道。
林景年忍著冷汗問道:“什么叫‘也聾了’?”
“哈、”
林少川失笑,掐了手里燃了一半的香煙,隨手扔在雪水里:“看來孟策舟確實厭煩你了,連你的報告單都懶得派人通知你一聲。”
林景年心底驀然直墜:“什么意思?”
“你的耳朵聾了,就是那天海上高毅打得那一槍。被孟策舟關了這些天,醫生每天都會給你上藥檢查,你竟一點也沒察覺,現在還要問我什么意思?”
林少川眼眸瞇起,閃著不虞的寒光。
高大的軀.體緩緩靠近,折下的陰影把他嚴實包裹。
身后馬路車輛疾馳,掀起肅殺寒涼。
“林景年。”
他道。周身還有未褪的煙草味。
“演戲歸演戲,別真把自己騙進去了。你現在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作踐成這幅模樣,父親看到,會生氣的。”
他說著,幾乎把林景年逼到綠化帶里,一雙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死盯他。
對原主的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林景年實在沒多少好感。
林少川目光掠過的地方立馬細密滲出一層雞皮疙瘩。
他把人推開,臉色更冷:“你也別把自己演進去了,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不用裝什么好人。”
林少川任憑自己向后倒兩步,望向他的一雙眼睛似笑非笑。
“游輪那件事不是你干的嗎,故意把我推出來頂罪,應該不止是為了掩護白茶吧?現在把我接回來,不就更坐實我是臥底了嗎?”
林少川相貌溫潤,西裝革履,眼睛永遠噙著一點笑意。
這幅溫和的樣子落在林景年眼里卻格外可笑。
“我發現,好像你離開孟策舟,就會變聰明一點。”林少川無所謂地攤手:“可惜了,你什么也改變不了。”
林景年瞪了他一眼,繞過他想離開這里。
路邊的車輛趕緊停下,從里面涌下來一群黑衣人,宛若烏云般迅速把他們籠罩。
林景年一瞬驚疑,轉眼林少川已經被人一左一右挾持。
烏泱泱的人訓練有素地側身讓開一條小道,一輛黑色紅旗緩緩駛入,車窗冉冉降下,孟策舟那張堪稱森喊的臉露出來。
隔著人群遙遙瞥了他一眼。
一眼過后,林少川直接被摁進后排黑車里。
之后那群人就沒怎么動了,齊齊朝他望來。
林景年不明白這是哪種意思,也不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低頭穿過人群離開了。
走了一會,到路口那輛黑色紅旗直接截停了他,高毅下車繞道后面,拉開車門,別過臉對他道:
“自己上去吧。”
林景年抬眼,對上最里面,孟策舟那雙陰騖的眼睛。
自知跑不了,林景年一言不發地坐在另一側。
車輛正常行駛,窗外風景飛奔后退。
林景年沉默地看向外面。
“你倒是沉得住氣。”
半天沒動靜,孟策舟自己開口了。
林景年依然沒吭聲。
“不是喜歡他?我把他抓了,你倒是一點也不心疼。還是說,你覺得我喜歡你,所以舍不得動他?”
林景年胸膛起伏,他攥著拳頭轉身與孟策舟那雙慍怒的眼睛直視,冷笑一聲:“不是說不喜歡我了?”
“……”
“也是。”
“……”
“確實不喜歡你了。”
孟策舟僵硬一瞬,臉都扭曲了:“像你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我喜歡。”
第30章 第 30 章
林景年一言不發地聽他說完這些, 別過臉,持續沉默。
車廂后座死一般的沉寂一路。
等車輛停穩,林景年這才覺得不對勁。
怎么開到林家了?
他推了一下車門, 沒推開。
“如果說我愿意信你呢。”
同樣安靜了半天的孟策舟突然開口。
林景年動作一頓, 他一回頭, 孟策舟瞬間覺得臉上極其難堪。
強壓下內心不悅:“我試圖沖擊林氏產業, 但都被擋回來了, 我知道林家沒這個能力, 之后派人查出來背后是有商晚承在做背書。還有, 還有游輪那件事我也查明白了,是他們。”
林景年:“所以?”
聲音從背后傳來:“不論你和林少川干了什么勾當我都既往不咎, 繼續乖乖的待在我身邊, 我會考慮放過林氏。”
當初為了自證清白, 我連樓都不知道跳了多少回, 把自己折騰的渾身是傷。現在真相大白,你就一句話輕描淡寫過去了?
林景年既覺得傷心又可笑。
他沒有回答,反而更用力推了車門, “放我下去!”
“既然見了面就把話說透徹,省得以后再糾纏不清楚。”孟策舟目光深沉地注視他幾秒鐘,銳利的眉眼壓了壓:“游輪那件事你真的一點也沒摻手?那為什么會知道螺旋槳有問題?”
林景年掌心攥緊,瞳孔隱忍怒火。
“莫非……你真跟那些玄學有關系?”
雖然這話說出來孟策舟自己都覺得天方夜譚,但事已至此, 也不得不信了, 畢竟換船這種法子,也只是他重生之后想出來的。
春節已經過了, 外面還掛著凜冽的寒風,可林景年的眼神比車窗外呼嘯的冷風還要刺骨幾分, 像是結了一層冰霜,寒氣浸紅了眼底。
“不是不信?現在怎么看到證據就相信了?其實……不管怎樣,我有沒有做過只是憑你的一念之間罷了,你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我就是什么樣的人。”
林景年轉過身,眼睛和鼻尖通紅,剛忍下一點哀切,可看到孟策舟沉下去的表情時,又細細密密地浮上來。
那一瞬間,他的委屈、懊惱、無力像一瓶瓶被混合在一起的調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好、好,其實我沒有穿越,那些都是為了騙你才編的瞎話,這期間我一直都在瞞著你,包括什么喜歡你的話,也都是假的。”
孟策舟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在說什么胡話?”
這會,林景年也絲毫不畏懼他了,忍著內心的自.虐般的割痛,他挺直腰背:“我就是喜歡林少川,你說吧,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了他。”
“你!”
孟策舟瞪眼,差點從座椅里跳起來。
他眼神陰翳,聲音儼然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你再跟我說一遍試試!”
“之前你心里不就是這么想的嗎,現在我幫你說出來了,你又不信了?”
他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徹底惹怒孟策舟,他伸手,輕而易舉的把人拽到眼前。
一雙怒火中燒的黑眸惡狠狠地瞪著他。
孟策舟散打格斗一樣不落,手臂和脊背全身鼓囊的肌肉,又身形高大,深邃的眉眼一壓,如巨山般窒息的威壓感撲面而來。
他一副要吃了林景年的模樣,指骨攥得咯吱響。
可林景年眼睛雖紅,但目光冷淡,一點不怵地與他對視,好像在說“有種就殺了我”的樣子。
偏偏這樣,孟策舟還真不能拿他怎樣。
這些天來,他從沒有睡過一次安穩的覺,面對空蕩蕩的辦公室,心底的恐慌感立馬把他整個包裹。
不對勁,他不論走到哪里都覺得不對勁,感覺少了鬧騰、少了那個總會變著法子夸他的人,而且那個人,似乎正在悄無聲息地離開他的世界,離開他的生活。
一旦想到以后身邊再也不會有這個人了,孟策舟心里就莫名窩著一股火,看見什么都不順眼,恨不得把整個公司都砸了。
這種情緒在得知林景年真沒有參與那些計劃后達到了頂峰,他幾乎是一秒鐘都沒猶豫就帶著人來了,結果剛開就看見這兄弟倆獨處,心里就更難受了。
不可否認,他對林景年的愛已經遠遠超過他的認知范圍,沒有林景年,他每一分鐘都過的備受煎熬,所以他抓林少川幾乎毫不猶豫。
當時他心里莫名有個強烈的念頭,就是只要他這么做,林景年一定會乖乖回到他身邊的。
然而事實卻是沒有,不僅沒有,反而還聽到這個人信誓旦旦說什么狗屁的喜歡林少川。
林少川算什么東西?他比自己好在哪?
孟策舟怒極反笑,眼珠爬起可怖的赤紅:“你故意氣我呢是吧?”
“你管我喜歡誰。”林景年抵上頸間那只灼熱的手,視線模糊:“總之不喜歡你就是了。孟策舟,事情已經到這種地步,你對我,什么難聽的、難做的都干了一遍,到最后要是敢說什么忘不了我的話,我一輩子看不起你。”
他話說的強硬,孟策舟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胸口都快氣炸了:“放屁!”
車廂內氣氛最緊繃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悶響。
高毅彎腰敲窗提醒二人,他身后門口站著林懷信與宜君,表情緊張。
林景年瞅準縫隙,一把把人推開,連忙轉身跑下車。
“林景年!”
孟策舟甩上車門追過去。
“孟總。”
林懷信側身擋了一下,“孟總,您這是要干什么?”
孟策舟目光穿過他落在林景年身上,回頭瞪了他一眼:“讓開!”
“如果小景有什么地方錯了會國家和法律裁決,只是我們一沒沒偷二沒搶,孟總為什么要和林家過不去?”林懷信道。
“怎么說,也是你們先跟孟家過不去吧。”高毅讓人把已經被弄暈捆起來的林少川帶來。
林懷信臉色驟變,宜君也驚呼一聲。
只一眼,林少川便又被嚴實地塞回那輛車里。
高毅目光不善:“你們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現在的榮華富貴怎么來的也最好記著,別等到以后我們清算你們,再找不著地兒哭。”
孟商兩家斗得死去活來,林氏兩頭通吃,近年來可謂賺的盆滿缽滿。
孟策舟揮退高毅與烏泱泱的保鏢,狠戾的眼神盯著林懷信,但話卻不知道說給誰聽的:
“林少川我先收下,暫時不會讓他死了或者瘋了,但在這之前,你最好按我說的辦。”
回到他身邊,認個錯,他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生。
孟策舟他們走了。
回到別墅,剛進門,一個茶杯飛砸在他腳邊,宜君嚇了一跳,趕忙先一步護住他,“先生,這件事和小景無關,您干嘛沖孩子發火呀。”
她不明白,林懷信根本不在乎林少川。
林景年輕輕扶開她。
林懷信一砸桌子,喝道:“說話!”
“有什么好說的。”林景年說:“孟策舟自己來找我,我能有什么辦法。”
“他來找你?那是因為你沒有處理好這一切!任務不論失敗還是成功都得做好善后,不然遲早會拖累你自己,拖累林家!”
林懷信側眼,看朽木似的,“不成器!”
他徑直上了樓,宜君回頭安撫林景年一眼,抬腳追上去:“先生。”
林景年回到房間,沖到盥洗室沖了把臉,望著鏡面里濕漉漉的自己,眼圈紅腫,滿臉失落。
他憤恨地抬手猛砸洗手臺,痛到麻木也沒停手,鮮血沾著水漬染紅一塊。
他好像在用這種自.虐般的方式警醒自己,又像是在責怪自己。
宜君進來后嚇了一跳,死死地抱著林景年的胳膊,一邊攔著一邊忍不住自責的痛哭。
林景年自然是停下來了,只是手背已經破了皮,傷口猙獰可怖,宜君給他上藥的手都心疼到顫抖。
“爸爸沒有怪你,他只是擔心少川,這件事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小景,一切都會變好的。”
宜君眼角細紋處,溫熱的淚滴滾滾滴落。
林景年皺眉,伸手幫她擦掉,但中途倏然一頓,又悄悄收回來了。
“林少川不會有事的,林懷信只是怪我引來了孟策舟而已。”
既然林少川和商晚承合作了海上偷襲那件事,只要孟策舟不死,他們就彼此有對方的證據,也更深度綁定了關系利益。
為了這些,商晚承也會冒險把林少川給救出來的。
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林懷信根本沒提過。
其實沒有這些,林景年也并不打算把人弄出來。
“你別擔心,媽媽有辦法把少川從孟家帶回來。”包扎好,宜君信誓旦旦地拍拍他。
在離開前,林景年拽住她:“媽,你去替換林少川?”
“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你放心,他們不會怎么媽媽的,頂多關幾天就送回來了。”
看著宜君絕絕的模樣,他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孟策舟這么有把握他會乖乖過去。
原來是在這……
琢磨透了這一家子,料定他舍不得宜君冒險,這是拿母親要挾他呢。
林景年把宜君摁下來,簡化了一下經過,把這件事透徹地給她分析了一通,才總算勸住人。
宜君還是擔憂:“那我們就這么不動,真的行嗎?不然我找個人去孟家問問,孟總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好問的。”
林景年望向窗外。風停了,天空大面積的烏云從四周聚攏,深深籠罩在昭安上方。
他斂眸,撕了一張紙拿筆隨手畫什么東西。宜君不安嘆了一口氣,把已經放涼了的綠豆冰糕盤子端來,“小景,中午沒吃飯吧?眼睛那么腫,是不是哭了?肯定是因為在孟家的事情,你走了那么長時間,如果我能早早勸動你父親,興許你就能少受點罪了。”
“我綠豆過敏。”
宜君訝然:“這不是你一直最愛吃——”
“媽,這個圖案你認不認識?”
林景年攤開一張紙,紙面是他以那天在許執胸口看到的匕首柄圖案。
“這個嘛……”宜君端詳一會,眼睛一亮:“少川去山區被人襲擊那次,回來你就送給他一把匕首,跟這個……好像差不多。”
“真的,您沒有看錯?”林景年又拿近了點。
宜君確認了一遍,點頭:“送完這個禮物,你們兄弟倆的關系緩和了許多,我當然記得啦。怎么,你,忘了?”
“……怎么會呢。”林景年扯出個很勉強的笑。
最壞的結果,也是最意料之中的結果,許執的死跟林少川脫不了干系。
他脫力地垂手。
這下……是不得不去了。
他抬手,任憑孟家的保鏢挾他離開。
春節之后還有幾場倒春寒,天空灰蒙蒙的,一場雪都要憋好多天。
幾天不見,孟策舟反而比上次還要憔悴,下巴青色胡茬隱隱冒尖,眼底烏青。從他進門,眼神便一直粘著他身上。
林景年權當看不見,跟著保鏢離開這里,出發去郊區的那棟別墅。
他曾經拿著一塊鏡子碎片逃走的地方。
離開時,孟策舟看著他似乎是欲言又止,想說什么,但只要對上他的目光,便又咽回去了。
如此反復幾次,在他踏出門時,終于再忍不住,鐵鉗似的手指夾上他胳膊。
眼中是不舍也是懼怕:“我之前突然想到,如果你是穿越,那,以后還會離開這里嗎?”
這些天,該不會一直在思考這種問題吧?
林景年內心可笑道。
然后,他便在那道灼灼目光下,毫不遮掩地承認:
“當然。”-
別墅日子還算安穩,一日三餐有吃有喝,孟策舟在這方面毫不吝嗇,撥了一大波人伺候他。
管家見他來,還客氣的打了招呼:“回家了。”
“……”
他現在勢力等同于無,揪出真正殺死許執的兇手,為許執報仇,還得需要借助何老。
他窩在房間里盤算了一會就去吃飯了,餐桌上,小保姆還貼心囑咐他:“明天要下雪,出去要穿的羽絨服我就放在衣帽間了哈。”
林景年:“辛苦了。”
吃過晚餐,他回到房間剛要休息,余光忽然察覺樓下好像有道光亮。
他走過去,扯開了點窗簾,望向樓下時眉心微微聚攏。
別墅外白色的柵欄一側,赫然停著一輛銀色邁巴赫suv。
孟策舟披了一件黑色大衣,被昏暗的路燈映出一圈輪廓泛著金邊。一人一車,顯得格外寂寥。
似乎感覺到什么,孟策舟眼眸微抬,遙遙投來的目光在空中與他相撞。
現在已是夜間,四周闃寂。那人張嘴說了什么,傳來的聲音很小。
林景年剛要打開窗戶細聽,可右耳不合時宜地一陣刺痛。
他捂著耳朵,抬手拉上窗簾,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