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珠寶很漂亮。
這是一個讓李念摸不著頭腦的回答,但宋逐塵沒有說謊。
宋逐塵回國的時候,在從機場回家的車上,母親一直拉著自己的手溫溫柔柔地說著話,一臉憧憬地替他規劃接手宋家產業的未來,死黨齊巖那天也跟著來接機了,自己的車不坐,非要厚著臉皮坐宋家的車,賴在副駕駛座上,時不時插句嘴把宋母哄得心花怒放。
車開上一座高架橋,一張巨大的珠寶廣告屏幕幾乎是憑空出現,漂亮的珠寶簇擁著一張比珠寶更加光彩奪目的臉撞進宋逐塵的視野。宋逐塵震驚地看著那張廣告牌,琥珀色的瞳孔猛地縮緊,心臟受到毫無預料的重擊,在劇烈的疼痛中,一個在心底珍藏了近二十年的名字差點兒脫口而出。
“這是什么?!”向來淡定的宋逐塵失態地猛拍副駕駛的椅子背,指著那廣告牌問齊巖。
“哎?輕點兒,腦震蕩了都!”齊巖不滿地嘟囔,順著宋逐塵指的方向看去,“噢,一個挺火的輕奢珠寶牌子,小年輕們都喜歡買它,不過要我說啊,能這么火也是因為它請方野代言了嘛!什么?你沒聽過方野的名字?在國外讀書讀傻了吧你,現在的頂流,我女朋友的新老公,雖然很煩但是那臉確實好看,不過側面證明我女朋友品味好,進一步證明我女朋友不是膚淺地只愛我的臉……”
齊老媽子嘮嘮叨叨些什么,宋逐塵已經聽不見了,方野,原來他叫方野,那個深埋心底差不多二十年的名字和它的主人已經改頭換面,在自己回國不到一個小時之內便蠻不講理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如當年方野本人一出現就霸道地奪去自己全部注意力一樣。
那張精致驕傲的臉上眉眼依舊,連同太陽穴旁那塊細小的紅色心形胎記,一點也沒變!
甚至連那些冷冰冰亮晶晶的石頭,都因為方野而顯得漂亮可愛起來。
“方野啊……”宋逐塵嘴里呢喃著這個第一次聽說的名字,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冷淡的琥珀色瞳仁變得有些難以琢磨。
廣告牌一閃而過,方野的臉倏然消失,只留下一片空茫的城市高空。
“我不想去公司,我想演電影。”低頭戳了會兒手機的宋逐塵突然說道。
“什么?”宋母愕然。
“我想做點兒我想做的事情,公司以后再說,可以嗎?”宋逐塵溫柔地詢問著母親的意見,但是誰都知道,宋逐塵決定的事情誰也不可能改變。
“不是,宋逐塵你有病啊?”齊巖激動了,“你可別氣著我阿姨了!”
最終,當然是宋逐塵得償所愿。
進娛樂圈是自己憑借本能做出的決定,而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宋逐塵都無比慶幸自己做出的這個決定,只不過當時有多慶幸現在就有多后悔。
那時候方野已經是一名炙手可熱的大明星,想要以普通人的身份接近他是絕無可能的,但是以宋家太子爺的身份去接觸方野,宋逐塵又做不到。
紅得一塌糊涂的方野人紅是非多,宋家太子爺一回國就找上他?傻子都能想到以此編出來的緋聞該有多難聽,宋逐塵可以接受方野的緋聞女友像雨后春筍似的一個連一個地往外冒,但如果是因為他再給方野強加一條空穴來風的同性金主爸爸包養緋聞,他舍不得,那還不如自己進娛樂圈,通過工作去重新接近他。
最后,宋逐塵在icu的病房里恨自己令人發指的愚蠢,把方野當金絲雀怎么了?他就應該仗著宋家太子爺的身份,直接去把方野綁回來關起來,用錢砸斷他跟外界的一切聯系,讓方野這輩子都不能離開他,永遠都是他宋逐塵的人,愛也好恨也罷,至少他活著。
手機“叮”地響了一下,有消息進來,宋逐塵打開手機看了看然后回了個信息,轉頭就對李念說道:“珠寶放我車里,你把車開過來,我自己開車回去。”
“啊?塵哥我送你呀!”
“不用,我自己走。”
一輛盡量低調的黑色跑車停在南山機車跑道的拐彎處。山腳下的摩托車俱樂部因為方野的車禍事故已經關閉,這條跑道也就荒了下來,在冬日中顯出一片蕭瑟。
宋逐塵到的時候,彎道處已經有人站在那里了。
“許警官。”宋逐塵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宋先生。”先到的人站姿挺拔眼神銳利,打招呼的聲音沉穩有力,絲毫不因對面的人是人人都仰望的影帝而有任何變化。
“許警官,您把我約到這里想聊什么?”
“既然約到這里,想必你也很清楚我想聊什么吧,咱們也不要繞彎子,我想知道方野現在的情況。”
“我說過,方先生的醫療情況由我全權負責,我也曾經對外明確表示過,他現在正處于療養之中,不應當受到外界的任何影響和打擾。如果您想私下采訪他或者是想看看他,恕宋某不能從命。”宋逐塵的語氣雖然冷淡但態度十分強硬。
許可可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位影帝,即便是現在被警察約談,他也沒有半分緊張或者好奇,他的神情反而有些淡漠甚至……許可可瞇了瞇眼睛,感覺宋逐塵在看向四周的眼神里甚至有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憂郁。
“我聽聞你和方野的關系并不好,”許可可雙手插兜,踢著石子兜兜轉轉地走近宋逐塵,“所以你為什么要給方野兜底,摔成那樣,治療費用想必是個天文數字吧?”
“不勞您費心,宋家出得起,”宋逐塵任許可可對自己的觀察,依然站得閑適,“如果您來只是想打探方先生的情況,免談,告辭。”
宋逐塵說完轉身就要走。
“等等,宋逐塵,你挺厲害。”許可可笑道。
宋逐塵停下要走的腳步,面帶微笑地轉過身:“你們警方不是已經下了事故認定書了么,既然確定了是意外那還有什么好說的?既然是意外,那么許警官找我就只能是私下找,既然是私下找我,許警官不會閑得慌只是想八卦一下方先生的健康問題吧,你想說什么直接說,我不和人兜圈子,警察也不行。”
許可可微笑著望著宋逐塵,半晌才悠悠地開始講故事:“我以前見過一個案子,所有人都認為那是一起自殺事件,因為所有的證據和尸檢都指向自殺這唯一的結論,但是死者的弟弟就是不信,最后居然還真的被他抓到了兇手,兇手手段很高明,幾乎騙過了所有人,但是唯獨騙不過死者的親弟弟,痕跡可以抹殺,但是個人習慣卻無法抹殺,弟弟僅僅只是因為哥哥怕水的心疾就堅定地相信他哥哥絕不會在水中自殺。”
“所以呢?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宋逐塵反問道。
“所以現在的你讓我想起來當初的那個弟弟一樣,”許可可緊緊盯住宋逐塵的眼睛,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走近宋逐塵,“你在懷疑,但是你又不像我說的案子里的弟弟那么熟悉方野,你懷疑但毫無辦法。”
“呵,”宋逐塵冷笑一聲,“警察說話是要講證據的。”
“證據就是你把方野藏起來了,或許他已經死了也說不定,活要見到人,死要發訃告,你什么都沒做你在想什么?”許可可終于走到宋逐塵的面前,兩人離得極近,警察的特殊氣場和影帝的身高權勢壓迫讓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到了極點。
“你為什么要關心方野?”
“因為我是警察,意外事故是交警給的結論不是我給的,我想給方先生一個交代,找不到他就只能找你。”
宋逐塵盯著許可可許久沒有說話,這個小警察,個子不算高,長著一張顯小的娃娃臉,眼神清澈沉靜,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這不是許可可第一次聯系他,在許可可第一次和他聯系的時候,宋逐塵已經調查過這名警察了,背景清白榮譽無數,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和辛家的少爺辛朗關系匪淺,也就是說,他沒有金錢上需求。
宋逐塵抬頭仔仔細細看了一圈這個山道彎處,這是當時方野出事的地方,爆炸殘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清理干凈,那么多血也都被洗刷得一干二凈,山道在冬日里顯得蕭瑟,只有仿佛能夠穿透身體的呼嘯山風,讓人感到刺骨。
做這個決定很難。方野毫無生氣的臉,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icu病房,儀器最終連成一線此起彼伏的警報聲,機艙里只有他和方野獨處的私人飛機,瑞士純白耀眼的雪山,工作人員溫柔且同情的表情,他在一沓又一沓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焚化爐上鋪得滿滿當當的白玫瑰以及現在正戴著左手上的鉆戒。
宋逐塵的手一只放在褲兜里,許久,他終于掏出來一樣東西,那是一塊很小的金屬片,因為被握了很久而變得溫熱。
“諾塵的醫療團隊是最早抵達事故現場的,現場很糟糕,那輛杜卡迪在爆炸燃燒,幸運的是方先生穿著連體賽車服也規范佩戴了頭盔,現場除了血跡,他沒有留下什么,”宋逐塵把金屬片遞給許可可,“但是我的醫生在現場附近撿到了這個。”
許可可接過金屬,那片小小金屬片已經變形,邊緣有磨損的痕跡,已經看不出來是哪個零部件了。
“為什么當時不交給警方?”
“我不太懂重型機車,這個小薄片掉落的地方離爆炸點很遠,或許它只是路邊的一塊垃圾,但是既然出現在了那里,我原本也只是想把它留下來而已。”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這個行為……”許可可把小金屬片收進掌心,“我可以認為方野先生已經不在人世了么?”
“不能,方野先生正在療養之中。”宋逐塵回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許可可瞇著眼睛盯著宋逐塵看了好久,突然笑了起來:“不愧是影帝。”
“過獎,”宋逐塵沒有什么表情,“后來我學習了很多有關重機車的知識,也買了一輛同型號的杜卡迪親手拆掉所有零部件,依然沒有弄懂這片金屬片的出處,或許許警官能有別的辦法。”
“沒想到宋先生可以為自己的對家做到這個地步。”
“求個心安罷了。”
“呵,”許可可不客氣地笑了起來,“我朋友說得對,娛樂圈的人果然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
“所以許警官的意思是?”宋逐塵冷漠又疏離,許可可覺得,若不是因為有求于自己,宋逐塵或許連句話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說的。
“必須的,你完全可以信賴人民警察。”許可可揚了揚下巴。
“多謝了。”宋逐塵也跟著笑了一下。
“你愛他吧?”
“什么?”宋逐塵怔了一下。
“那些不和的傳聞都是掩人耳目罷了,這一切其實都是因為你愛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