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瘋批少年
駱敬帶下去后,劉安世又朝韓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對他招手道:“你過來!
韓玉連忙走到劉安世的馬車前跪下。劉安世一邊打量他,一邊和顏悅色地說:“你也是外地來趕考的生員?”
韓玉忙說:“回劉相公,是!
“可曾中了?”
“學生愚鈍,這次不曾中。”
劉安世“哦”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邊依然打量著韓玉。
過了一會他又問道:“你這次見義勇為救了老夫,你想要什么獎賞?”
韓玉連忙說:“學生方才看榜后正巧路過,看見相公的馬匹受驚,便出來幫忙馭馬。學生當時也沒想那么多,更不敢向相公求賞。”
劉安世見韓玉這么謙遜,臉上浮現出笑容,頻頻拂須點頭。他又朝韓玉看了一會,忽然問道:“我看你有點眼熟,你家在何處?”
韓玉答:“在下是明州人士!
劉安世眉毛一挑:“明州?你家里有什么人?”
韓玉心口砰砰亂跳,強壓著激動說道:“在下父親為已故荊州通判韓碩。父親去世后,母親將我和哥哥帶大,現今我們一家都在明州!
劉安世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道:“你是子量的兒子?”
韓玉抬頭看著劉安世。劉安世嘆道:“怪不得我看你如此眼熟!
韓玉不敢說話。劉安世瞇起眼睛看著韓玉,片刻后他說道:“我與你父親當年一起考上進士,平時也相交甚篤。聽說你父親去世后,我也曾想找你們一家,可惜你們已經回了明州!
他嘆口氣,眼中露出惋惜的神情。韓玉靜靜地聽他說話,也不亂插嘴。
劉安世說完又朝韓玉看了看,然后說:“你平日在哪里上學?”
韓玉答道:“學生在明州一家山中私塾里念書!
劉安世點點頭。過了片刻他對韓玉道:“這樣吧,你跟我先回府中,把你家中的事再細細告訴我!
韓玉微愣一下,然后伏地叩頭道:“是!
劉安世叫他起來,又讓隨從給他備一匹馬。韓玉便坐上馬背,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隨劉安世的車隊遠去…
**
一連幾天,子駿在家中過的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省試中取得了好名次,殿試又暫未開始,讓他可以小小休息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他每天不是看書,就是和霖鈴黏在一塊。他們有時候在院子里玩斗草蕩秋千(子駿又扎了一只秋千),有時候到汴京的大街上吃東西瞎逛,馬直也不管他們,兩人把日子過得跟神仙一樣。
這段時間唯一讓子駿有些不爽的是上門拜訪的客人實在太多了,基本上每天都有十幾個,而且點名都要見他。
這些人大多是馬直和馬羌的同僚,當然關系有的近有的遠。但共同點是和子駿都不熟,所以全是尬聊。
子駿剛開始還愿意應付應付,到后來也開始擺爛了。要么推說身體不舒服,要么和霖鈴兩個躲在外面,等天黑了再回來。
有一天,兩人又去州橋附近吃小吃逛街。州橋是汴京的黃金商業區,熱鬧店鋪也多,就像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外灘一樣,霖鈴最喜歡逛這里。
兩個人先在州橋吃了一通小吃,然后沿著汴河慢慢地逛。
這時候臨近傍晚,汴河兩岸華燈初上,岸邊的碼頭上許多工人坐在石梯上聊天喝酒,不遠處的勾欄傳出絲竹調笑之音,還有街上的車轱轆聲,小販吆喝聲,潑婦潑夫罵街聲,就像一塊塊碎片拼在一起,拼成一幅歲月靜好的繁華圖景。
子駿和霖鈴邊走邊欣賞汴河兩岸的風光。子駿走著走著忽然對霖鈴說:“先生…”
霖鈴現在不習慣聽他這么叫自己,就說:“你怎么又叫我先生了。”
子駿笑笑道:“一下子改不過來了!
他停頓片刻又說:“霖鈴,你覺不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很不真實!
霖鈴偏過腦袋問他:“什么不真實?”
子駿:“我在想,有一天這一切會不會突然都不見了,就如幻影一般,甚至你也會離開我!
霖鈴心里咯噔一下。
其實她也常常會問自己這個問題。自從她穿來宋代以后,那個穿越神器已經用了三次,這次從現代穿來是第四次用。
這就意味著,她一旦再使用穿越神器穿回去,她就再也穿不回來了。
也就是說,離她和子駿永久告別的那一天,已經越來越近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會怎么樣?會流淚嗎?會心碎嗎?
霖鈴簡直不敢想。
這些天她和子駿天天倚偎在一起,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中,F在讓她設想沒有子駿的日子,就好像要她的命一樣。
她趕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把這個念頭從腦中清除。
子駿見她這個樣子,便也不說話了。是啊,好日子過的一天是一天,何必杞人憂天,想那些沒有定數的事情?
他為了讓霖鈴高興,故意岔開話題道:“對了霖鈴,有件事你聽說了么?少昆要去國子監進學了!
霖鈴小吃一驚:“?”
子駿笑著點點頭:“我聽朱勉說的,前幾日貢院看榜那日,他無意中救了今年科舉的貢舉官劉安世。劉相公和他父親正好是同年,又是舊友,便提攜他去國子監念書!
霖鈴在心里大叫我靠,韓玉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竟然不用考試就…保研了?
這運氣真是…人生無常!
子駿也和霖鈴一個想法,笑著說道:“朱勉也說他運氣好。我也與少昆說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遇,讓他好好抓住!
霖鈴笑著說:“你還擔心他賭博么?”
子駿搖搖頭:“這我倒不擔心。我看他這些日子變化很大,和以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霖鈴也有同感。現在的韓玉,一舉一動已經褪去了當日的張狂,反而越來越向韓夕的為人處世靠攏。
少年的成長啊,往往就是在不經意間。再回首,人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
不過霖鈴還是為韓玉高興,就像她也為子駿身上的變化高興一樣。看著自己的學生一個個褪去青澀,走向更好的人生,她心里也替他們開心。
兩人邊逛邊聊,又走出好長一段路。走到上清宮附近時,他們忽然聽到前方的碼頭上有人在大喊大叫,還有一堆吃瓜群眾聚在一起觀看。
霖鈴耐不住好奇心,拉著子駿也走過去看。兩人在層層疊疊的人群中拼命往里面擠,擠了半天終于擠到了最里面。
等他們擠到最里面一層定睛一看,兩個人都傻眼了。
只見前方的一座橋欄桿上站著一個身穿紫袍的少年。這人赤著足,頭發披散著,手里拿著一把扇子,正在對吃瓜群眾大喊大叫。
“我要檢舉本次知貢舉劉安世徇私舞弊,包庇親黨,排斥真正有才之人!我要檢舉劉安世舉賢不公,為害朝廷!”
下面的吃瓜群眾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只是吵吵嚷嚷外加指指點點。
有個吃瓜群眾似乎有點文化,對這少年叫道:“你說劉相公排斥有才之人。你有什么證據?”
這少年聽了突然激動起來,展開手中的扇子與他對罵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當今文壇泰斗蘇軾蘇東坡親自贈我的扇子!他夸我詩才超絕,難道那劉安世還比得上蘇東坡么!他點的那個馬子駿,在春光詩會中輸給我,蘇東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這次他反而中了省元,這還不是劉安世包庇親屬的證據!簡直天理難容!天理難容!”
他一個勁發瘋亂吼亂叫。霖鈴和子駿互看一眼,兩人都驚得說不出話。
原來這個瘋瘋癲癲的少年竟然是駱敬!
額滴個神啊。
沒想到這哥們沒考中省試竟然直接就瘋了,這操作實在是驚呆了…
駱敬還在那里大吼大叫。有的吃瓜群眾本來以為他要跳河,所以圍攏過來看,F在見他要跳又不跳,有的人就喊起來:“兀那廝你到底跳不跳,不跳就不要浪費俺們時間!”
駱敬被這幾個潑皮一激,真的要跳汴河。子駿一看慌了,沖到人群請前面對駱敬大喊:“駱敬!你不要沖動!”
駱敬不見子駿還好,一見更加激動,把衣服扯得亂七八糟,肚臍眼都露了出來,對子駿大吼大叫道:“馬子駿!你還有臉來見我!你與劉安世兩個狼狽為奸盜取功名,我這樣真正有才之人卻名落孫山!你還有何面目見我!你這個不仁不義狼心狗肺的小人!我駱敬和你勢不兩立!”
子駿聽得哭笑不得。旁邊霖鈴卻受不了了。她可以接受駱敬發瘋,但接受不了他隨意詆毀子駿的名聲。
她也上前一步,仰頭對著駱敬喊道:“駱敬你少在這里裝瘋賣傻!你憑什么說子駿和劉安世串通科考,你有什么證據!拿的出證據你就說,拿不出你在這里胡咧咧,你就是誹謗!我要去開封府告你!”
駱敬也吼回來:“要告你去告!他們就是串通!就是串通!就是串通!”
兩個人扯著嗓子對罵。子駿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拉著霖鈴的手臂說:“霖鈴,駱敬已經瘋了,你別與他爭口了!
但是霖鈴正在氣頭上,一時冷靜不下來。再加上駱敬一直在大罵子駿,她腦子一熱,對著駱敬手舞足蹈地喊道:“駱敬,你自己考不上,就嫉妒我們子駿考得好。有本事你自己去考個狀元出來啊?考不上就在這里裝瘋賣傻,你以為群眾的眼睛是瞎的啊。一把年紀了還玩行為藝術,以為老娘是嚇大畢業的?告訴你別在這里裝可憐,有本事你就跳。∧闾揖途茨闶莻漢子,不然你就是個孬種,大騙子!你跳。∧闾
她第二個“啊”字還沒出口,只見眼前一道黑影一閃,伴隨著吃瓜群眾們的震天驚呼。
一秒鐘后——“砰”!
駱敬跳進汴河,激起巨大的水花,還有河岸邊一灘鷗鷺。
吃瓜群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霖鈴:….
第202章 三年之約
駱敬跳下汴河的那一霎那,霖鈴說實話腦子是懵的。
她雖然討厭駱敬,但也不想他去死。
這樣一來,自己成了間接殺犯了啊啊啊啊啊啊。
正當她六神無主之際,一件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她旁邊的子駿突然脫了鞋子,奔到駱敬方才站的地方,也往汴河中央縱身一躍。
周圍吃瓜群眾又是一片驚呼。
霖鈴驚得差點沒昏過去。她發瘋一般奔到橋上,扒著橋的欄桿大吼大叫:“子駿!子駿!。。∽域E。
她整個人慌到不行,腦子里什么思路都沒有,只知道大喊大叫。
河里的子駿也聽到了霖鈴的呼喚。他凝神屏氣,奮力朝駱敬的方向游去。幸好汴河的水流比較平靜。他很快游到駱敬身邊,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駱敬水性很差。他本來跳下來是一時沖動,現在嗆了幾口汴河水以后,他求生欲也上來了,像株水草一樣死死纏著子駿,子駿托著他的腰,慢慢拉著他來到河岸邊。
等他好不容易帶著泡腫的駱敬上岸,吃瓜群眾們呼啦一下全部圍了上來,各種七嘴八舌的聲音都有。
“這個小官人真了不起啊,舍己救人…”
“我們要不要去開封府,把他的事跡報上去,也好討一些獎賞…
“誒,你說的有道理…”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說話。子駿也懶得聽。因為駱敬還昏迷著,他趕緊替駱敬按肚子,幫他把水吐出來。在他的帶領下,旁邊有幾個水性好的漢子也走過來幫忙,一群人圍著駱敬七手八腳地忙活。
剛忙活幾下,子駿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聲尖叫。
“子駿!子駿!子駿。
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香香的身體就撲進他懷里,抱著他叫喊:“馬子駿!你怎么可以不經我同意就跳河!你這個混蛋!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你這個混蛋!嗚嗚…”
子駿先是一愣,緊接著一股濃濃的柔情蜜意在他心底化開。
這世上,可能也只有霖鈴和家人會這么在乎自己的安危了…
他撫摸著霖鈴的頭發柔聲哄道:“我知道,霖鈴,是我錯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嗚嗚”。
霖鈴頭埋在子駿的懷里不肯起身,因為她不想讓子駿還有吃瓜群眾看見她臉上的淚痕。
旁邊有幾個吃瓜群眾看他們兩個這么難舍難分,忍不住打趣霖鈴道:“小娘子,你家相公舍己救人,官府要獎賞他還不夠哩。你為何還不要他!
霖鈴抬起臉看了看說話的人。她正想對群眾說明一下子駿并不是自己相公,但一轉眼,看見子駿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她便硬生生住了口。
好吧,不說就不說。誰占誰便宜還不知道呢。
哼。
兩人正在黏糊,地上的駱敬忽然開始吐水咳嗽。子駿和霖鈴連忙蹲下去看他。
在幾個漢子的幫助下,他終于慢慢蘇醒過來。
駱敬一睜開眼,除了一大堆觀察自己的陌生人,第一對映入眼簾的就是子駿和霖鈴。
他掙扎著坐起來,對子駿怒氣沖沖地說道:“馬子駿,誰讓你多管閑事救我?”
這下連吃瓜群眾都忍不了了,紛紛指責駱敬是白眼狼。霖鈴也氣得要命。她站起來沖到駱敬面前,指著他鼻子大罵道:“駱敬你真是我見過最惡心的人!你要是我學生我絕對一榔頭打爆你的狗頭!子駿剛剛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激他還在這里罵他!那你剛剛在河里為什么拉著他?現在上岸了還是吆五喝六了,你爸媽怎么教育出你這么個玩意兒?真是惡心死我了!
駱敬聽她罵,但是不說話。子駿有點害怕駱敬再被激得去跳河,趕緊拉住霖鈴說:“算了,和這樣的人沒什么可說的,我們走吧!
誰知駱敬聽到這句話,忽然梗著脖子叫起來:“什么叫我這樣的人?我是怎樣的人?馬子駿,難道你不承認你就是運氣好才得了省元?若論才學能力,我駱敬哪一樣比不過你?為何你可以考中省試我就不可以?你還說公平?這哪里有公平可言?”
霖鈴氣得又想罵人。子駿拉住她,對駱敬語氣淡淡地說道:“駱敬,你說的對。這世上本無公平之事,我這次考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運氣好。但是難道我事事都運氣好?當日我在鄔家村撞到裴聰被殺,被你們誣陷是殺人兇手,我又向誰抱怨過我的命不好?”
駱敬一時語塞。子駿吸一口氣,淡淡說道:“運氣好壞本來就是一時的。你這次沒考中,擇日再考,細心等待,必然也會有時來運轉的那一天,我不知你又發瘋做什么。如果你跳河結果了性命,固然逞一時之快,但好運到來那天你也再看不到了。這么淺顯的道理難道你都不知么?”
駱敬張著嘴巴,被子駿訓得說不出話。子駿也不想再和他啰嗦。他牽起霖鈴的手,直接轉頭走了。
他轉身后又聽見駱敬叫了他兩聲,但是他始終沒有再回頭。
**
霖鈴和子駿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馬直見他們遲遲不回來,急得在主廳里打轉。
他們終于回去時,馬直又喜又怒,忍不住數落了子駿兩聲。當他看到子駿身上淋得像個落湯雞時,更加驚訝無比。
霖鈴把子駿方才救駱敬的事對馬直說了一遍。馬直一聽就急了,抓著子駿的手臂斥道:“你怎么這么糊涂,他跳河讓他跳,你跟著跳下去做什么!”
子駿笑笑道:“我也是看在駱敬有幾分詩才才跳下去救他的。如今會作詩的人越來越少,能留一個算一個…”
馬直和霖鈴的臉上同時出現無語的表情。子駿也忍不住笑了,對著馬直深深一揖道:“行了大哥,我錯了,以后我也不管閑事了!
“行了行了,別大哥大姐了,”馬直對這個寶貝弟弟完全沒轍,揮手說道:“快回房去換件衣服吧。穿著濕衣服萬一凍出毛病來,你如何去參加殿試!”
“是大哥,”子駿對馬直行一禮,進內屋換衣服去了。
馬直看著弟弟的背影,一個勁唉聲嘆氣。霖鈴見馬直這樣,也忍不住勸道:“大哥你別著急,以后我多看著他,不讓他沖動!
馬直看看霖鈴。自從她搬進來以后,一直跟著子駿叫自己大哥。他剛開始不太喜歡,現在慢慢慢慢也聽習慣了。
他剛開始覺得奇怪,為什么霖鈴女扮男裝沒人發現。不過后來他發現霖鈴性格確實很像個男子,或者說她什么事都喜歡往身上挑。馬直有時候和她說話,會感覺她像自己同僚,能跟她商量事兒。
他對霖鈴說:“方姑娘,這些天是子駿應考的關鍵時刻。也有勞你看著他,別讓他再做傻事!
霖鈴連連點頭:“我曉得,我曉得!
馬直一想起子駿不顧自身安危救一個不相干的人,又是唉聲嘆氣一番。霖鈴趕緊認錯:“這次也是我大意了,沒看住他。以后他出去我就跟著他,看見他有做傻事的苗頭就攔住他!
馬直看看霖鈴。在這一刻,他心里忽然有個念頭劃過:子駿娶這樣一個妻子確實挺不錯的。
但是緊接著又有一個念頭飄進他腦海中:子駿已經定親了。
想到這事也讓他煩,因為他無意中成了子駿背叛石嬌的幫兇。
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接下來幾天,霖鈴一直陪著子駿在宅子里備考。子駿兩耳不聞窗外事,馬直見他這樣,反而還安心一些。
有一天,有個家丁忽然向子駿稟報,說外面有個郎君想要見子駿。
子駿問他:“是明遠少昆嗎?”
家丁道:“不是,我也不認識他!
子駿有些詫異,但還是說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書本,起身走出去。一到宅院門口看到來人,他一下子愣住了。
來的竟然是駱敬。
駱敬手里拿著一個很大的布袋子,有些怯意地看著他。子駿也有點尷尬,問他:“你來做什么?”
駱敬把手里的布袋子遞給他,說道:“我今日要回去了。這些是我在省試前買的應考物件,如今也用不上了,便給你吧。”
子駿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袋子,說了聲:“謝謝!
駱敬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他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只是對子駿彎腰行了一禮,然后轉身要走。
子駿見駱敬轉身,不知怎的脫口而出:“駱敬!”
駱敬停步回頭。
子駿看著他,誠懇說道:“駱敬,你回去后好好念書,若是有幸,三年后我在這里等你。”
駱敬愣愣地看著子駿。過了一會,他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對子駿道:“一言為定!
子駿拎著布袋,一直望著駱敬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才轉身回房繼續看書。
第203章 離家出走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子駿忙著準備殿試,馬直和蘇冀如圍著子駿轉,也忙得不亦樂乎。
霖鈴當然也圍著子駿轉。倒不是因為她和馬直他們一樣焦慮,而是因為她實在沒事情做,只能陪著子駿打發時間。
說實話,她的身份從正兒八經的老師下滑到家庭教師之后,心里上還是有點落差的。尤其是看到子駿這么上進,而自己有點無所事事,霖鈴就覺得自己在虛度光陰。
但是不這樣又怎么辦呢?她知道子駿現在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子駿,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有一天,她和子駿,馬直兩個人在客廳里聊天。有個小廝忽然走進來,給馬直遞上一封信。
“大郎主,這是主家的信!
一聽是馬羌來的信,子駿和馬直都來了精神。馬直對那個小廝說:“知道了。”然后拆開信,和子駿一起讀起來。
讀著讀著,兩個人的臉色都有點不對。霖鈴心里有些好奇,湊過去說:“寫的什么?讓我也看看。”
馬直本來不想讓霖鈴看,但是霖鈴已經眼明手快地看到了信的內容。
只見信的開頭寫了一段對子駿勉勵的話,意思是已經收到子駿高中省元的消息,希望他再接再厲什么的。
但是接下來洋洋灑灑的內容,寫的都是對子駿的責備。按信里的意思,石棠在子駿逃走后給馬羌寫了一封信,說自己無能為力管教子駿等等。
馬羌氣得要命,在信里對子駿一通狂罵,讓他親自去石府賠罪,還說自己快被氣病了,讓子駿不要沾上“不孝”的惡名。
在信的最后,他又說他自己不久后會來京城操辦子駿和石嬌的婚事。他讓子駿修身養性安心備考,等殿試結束后盡快和石嬌完婚,不要被一些“狂□□子”蠱惑。
霖鈴不看則已,一看就氣得跳起來對子駿大叫:“你爹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狂□□子,我哪里狂浪了!你才狂浪!你全家都狂浪!”
子駿也急得團團轉。他腦子里一片漿糊,只知道拉著馬直哀聲道:“怎么辦!大哥你快幫幫我!大哥!”
馬直被他叫得心煩意亂。他夾在弟弟和父親之間也沒有辦法。
而且按照當時的禮法,他幫著弟弟違抗父親肯定是不對的。萬一御史臺的人參他一本,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自辯。
他糾結了一會,又見子駿實在叫得太凄慘,他心里有點不忍心,皺著眉頭對子駿說:“好了你別叫了,光叫有什么用!
子駿焦急道:“那怎么辦呢,若是非逼我去娶那個石嬌,我還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馬直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最討厭聽這種死啊死的詞語,尤其從子駿嘴里說出來。
他想了想,對子駿說:“這樣吧,我給爹寫一封信,把你和方娘子的情況跟他說一下,請他再考慮考慮!
子駿一聽大喜過望,當即雙膝跪地拜謝道:“謝謝大哥!謝謝大哥!”
馬直一整個哭笑不得。他也沒想到自己一向高冷的弟弟忽然變得這么瘋瘋癲癲的,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他把子駿從地上拉起來罵道:“行了我的祖宗!你不要裝橫子了,快點進屋去吧!
子駿回頭看看霖鈴。霖鈴還在生悶氣,子駿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拉一拉她的袖子。
霖鈴當然還沒消氣。但她也知道這件事和子駿無關,只能強忍不爽對子駿說:“我沒事子駿,你進去吧。”
子駿還是不放心,像個小孩子依依不舍地粘著霖鈴。霖鈴嘆一口氣,又說了好幾遍不怪他,子駿才終于肯進去。
**
接下來的幾天,屋子里的氣壓多多少少有點低。子駿和霖鈴心里都很焦灼馬直和馬羌溝通得怎么樣,但又不敢在對方面前流露出這份焦灼。
馬羌這邊很快寫好了信,派了一個急腳遞把信寄去越州。
急腳遞是宋朝的一種快遞,由專門人員騎在快馬上直接送達信件。一開始這種“快遞”都是用來傳遞朝廷文件的,但慢慢也普及到民間的物品傳遞上。
寄快遞送出去不久后的一天,霖鈴、馬直和子駿在家里吃飯。常安由馬直推薦后已經開始赴任,房間里少了一個人,多多少少有點冷清。
他們吃到一半,外面又走進來一個家丁,對馬直說道:“大郎主,主家的回信來了!
子駿和霖鈴心里同時咯噔一下,一起盯著馬直看。馬直卻神色不改,只是語氣淡淡地說:“知道了,放在花幾上吧!
小廝道一聲“是”,走過去把信放好。子駿的眼神一直往信的位置瞟,吃飯也心神不寧。
馬直見他一副焦急的樣子,忍不住教訓他說:“先把飯吃了!
子駿不敢違抗馬直,只能“哦”一聲,然后瘋狂扒飯。
等吃完飯撤走春臺,蘇冀如帶著兩個孩子進屋休息,馬直才坐到花幾旁邊,展開信開始讀起來。
他讀的過程中,霖鈴和子駿一直觀察著馬直的臉色。尤其是子駿,時不時焦急地呼喚一聲馬直的名字,問他信里寫的什么。
馬直的目光順著筆跡一行行往下移動。突然,他的眉宇微微蹙起,又輕輕松開,臉上恢復了一開始的平靜。
這下連一直裝淡定的霖鈴也淡定不了了。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猜謎語,被人吊著。如果這封信不是在馬直手上而是在子駿手上,她早就撲過去搶了。
子駿顯然也受不了這種折磨。他一臉焦急地問馬直:“大哥,這信上到底說的什么?”
馬直看看他,又看看霖鈴,慢悠悠地說道:“爹爹說—-不反對你與方娘子成親!
“。!”子駿和霖鈴同時叫起來。這是意外之喜,兩個人臉上都露出驚喜的笑容。
馬直又說:“但是他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兩人異口同聲。
馬直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道:“爹爹說,子駿和石娘子已有婚約在先,現在讓子駿另娶,于情于理都不合。如若子駿和方娘子真的情投意合,不若等子駿和石娘子成親一段時間后,再讓子駿納方娘子為妾——”他說到這里又加一句:“名為妾,實則為平妻,不知方娘子意下如何?”
霖鈴一聽,腦殼“嗡”地一聲炸開了。
她氣得嘴唇發紫,渾身顫抖地指著馬直和子駿罵道:“你們…你們一家聯合起來欺負我。憑什么要我給子駿做妾,他算老幾要娶兩個老婆,那我也要娶兩個老公,三個老公,一百個老公!我告訴你馬子駿,我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嫁給你這個大壞蛋!你去找別的人納妾去吧!”
說著,她像一頭火牛一樣朝門外奔出去,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子駿和馬直一開始都愣住了。片刻后子駿反應過來,他大叫一聲:“霖鈴!”然后像瘋了一樣沖出去找她。
他奔到園子里問周圍的小廝,小廝說霖鈴已經出去了。他又奔到園外四處尋找,但哪里還有霖鈴的影子?
子駿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一下子癱在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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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鈴一口氣奔出好幾條街。等她實在跑不動了,她才在路邊蹲下來,呆呆地對著空氣放空。
她的腦子直到現在還沒完全轉過來。剛才馬直說要子駿納她為妾時,她第一反應是憤怒,不可一世的憤怒。
但現在這陣氣頭過去,她心底又涌起一股深深的酸楚。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把石嬌太放在眼里,因為她知道子駿心里沒有石嬌,這是她的底氣。
但現在她才知道,她才是那個真正的傻瓜。什么師生情,什么愛意,這種東西在人家家人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毛錢。
在世俗的眼光里,她方霖鈴沒有一樣東西比得上石嬌,只配得上給對方做妾!
是的,就是妾,下人!還平妻呵呵…
她覺得自己被馬家人聯合起來打了一個火辣辣的耳光。這么多日子來自己對子駿掏心掏肺的付出,如今看來都成了一個笑話。
果然自己就是個Loser,在什么地點都一樣…
她一個人坐在街上胡思亂想。有幾個路邊的小混混看她臉生,五官又長得漂亮,走過來想要調戲她,被霖鈴跳起來一頓臭罵,最后只能作鳥獸散。
霖鈴把小混混趕跑后,拖著疲憊的身子繼續往街前方走。她剛來汴京沒多久,對這座城市也不太熟悉,只能像個孤魂野鬼似的走一步算一步。
沒過多久她看到路邊有一個客棧,門口掛著一面招子。正好她也不想回戚府了,就走進去對客棧小二說:“小二,我想住個店。”
那小二看她一眼,狐疑地問道:“娘子,你一個人?”
“嗯。”
小二眼神中泛起疑惑:“你官人…”
“我沒有官人!”霖鈴不耐煩地回懟。
“哦哦,”小二看她這么兇也不敢聊了,直接把房間鑰匙給了她。
霖鈴找到自己的房間。這是一間很逼窄的屋子,只有子駿家自己房間的三分之一大小,也沒有戚家安排的房間大。
但霖鈴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關上門她就一頭栽倒在床上,任眼淚打濕臟兮兮的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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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連幾天,子駿天天在汴京城亂轉,從江陵住處到韓玉的落腳點,光是戚府他就跑了十趟。
后來逼得戚家人沒辦法,主動邀請子駿進去搜屋子,子駿才不得已放棄了。
這樣一來,子駿人際圈的所有人都知道霖鈴不見了,大家紛紛伸出援助之手,找各種渠道尋找霖鈴。
但那個年代沒有通信工具,霖鈴往房間里一躲,別人如何能找到她?
這樣折騰了十天以后,子駿終于放棄了。他一天到晚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飯也不吃澡也不洗,頭發亂得跟一蓬茅草一樣,成天不是看書就是看書,看得人都快要變成書了。
馬直看他這副樣子也著急了,拼命讓下人做菜給他送進屋里去。但是每次送進去的菜都被子駿打翻在地上,人也被轟出來,把馬直氣得夠嗆。
有一天馬直實在忍不住了,和蘇冀如兩個親自端著飯菜送進去。子駿一看飯菜來了,又要伸手砸碗,被馬直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子駿臉上留下兩行眼淚,低著頭不說話。
馬直氣得呵斥道:“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這樣還怎么殿試?皇上見了你會怎么想?你是想害死我們馬家是嗎?”
子駿依然哭著不說話。過了一會他跪了下來,對馬直哭道:“大哥,我想出家,求你成全我。”
馬直也被他氣哭了,跺著腳罵道:“出家出家,除了出家你還能想到什么?二叔之前為了那個女子出家,爹爹捶胸頓足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你要步你二叔的后塵,你是想要爹的命么!不過是芥菜子大的一點事,你就鬧得要死要活,到底為的是哪般!”
子駿跪在地上掩面流淚,泣不成聲地說道:“霖鈴對于你們是無足輕重之人,但對我卻是萬般重要。她為我付出這么多,若是我不能回報她,我情愿一生像二叔一樣陪伴青燈古佛!”
馬直氣道:“誰說方娘子不重要?我們這不是在找她嗎!”
子駿還是哭個不停。馬直被他哭得心煩意亂,跺著腳說:“好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念那封信!我給你賠罪行了嗎!”說著他也跪了下來。
蘇冀如在旁邊已經看暈了。本來一個二叔就夠了,怎么官人也有發瘋的傾向…
她連忙蹲下來勸慰二人。勸了半天,子駿和馬直兩個還是對跪著抱頭痛哭,弄得蘇冀如也想哭了。
常安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驚悚的畫面。
第204章 懸崖勒馬
馬直見常安走進來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擦干眼淚把子駿從地上扶起來,又讓下人倒兩盆熱水進來,給子駿和自己凈面。
常安實在有點無語。他走過來給馬直和子駿行禮,然后說道:“郎主,大郎主,你們先不要急。我已找人托了關系,把方娘子的畫像發給幾個碼頭和城門處的看守,若是方娘子出城去,有極大概率會被他們攔下來!
馬直一聽大喜過望,對常安贊道:“常安,做得好!”
子駿心里也稍稍寬慰一些,但轉念一想又憂慮道:“那萬一霖鈴已經走了呢?”
常安說:“那也不打緊。先生能去的地方,無非一個是書院,一個去原州找她舅舅。到時我們只要派人去這兩個地方打探一番就知道了!
“沒錯沒錯,”馬直連連點頭。
常安見子駿一副人不像人的樣子,心里嘆口氣說:“郎主,我服侍你洗臉吃飯吧!
子駿也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像個小孩一樣惹得這么多人操心。
但他又不想認錯,便嘴硬道:“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會吃。”
常安微微一笑,指揮別的小廝把春臺放置好,又親自給子駿篩酒。子駿實在拗不過他,只好坐到桌邊勉勉強強地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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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霖鈴在客棧里對付了幾天。她身上盤纏帶的不多,很快到了快彈盡糧絕的境地。再加上在京城無依無靠的,她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先去原州找李之儀。
其實她也可以干脆穿回現代從此和這個時代一刀兩斷。但她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走這條路。
這天她收拾好為數不多的行李,把房費結清,然后來到廣濟河的碼頭邊。
廣濟河也是汴京最主要的河流之一,主要通向西北地界。這條河與汴河一樣是汴京的運輸要道,河面上各種客船貨船絡繹不絕。
霖鈴排在一隊客商隊伍中間,隨著他們一點點朝船的方向移動。旁邊有個年老的工人拿著一根柳條,正在指揮他們上船。
等排到霖鈴的時候,客船已經差不多要擠滿了。她的右腳剛要踏上甲板,旁邊一個年紀稍輕的軍士忽然攔住她道:“等一等!
霖鈴朝他看過去。那軍士的三角眼在霖鈴臉上逡巡一番,然后試探地問道:“小娘子這番是去哪里?”
霖鈴看看他,還是老實答道:“去原州!
“哦。是一個人去么?”
“是!
那軍士眼珠一轉,繼續問道:“敢問小娘子尊姓大名?”
霖鈴有點不耐煩了,對他說道:“你為什么要問這些?”
那軍士忙賠笑道:“哦沒什么沒什么。”他對后面四個旅客揮揮手:“你們上船吧!
霖鈴眼睛瞪大了:“為什么明明我排在前面,要讓他們先上船?”
軍士還是笑呵呵的:“小娘子,你看這船上還剩四個座位。他們四個又是一家的。若是讓你先上船,他們就要骨肉分離了不是!
霖鈴回過頭,發現果然是一家四口——一個媽媽帶三個孩子。
她沒辦法,只能讓后面幾個人先上船。那軍士又叫人給她搬來一張小杌子,滿臉堆著笑說:“小娘子先歇息片刻,一會船來了我叫你!
霖鈴朝他瞥了一眼。她覺得這個人怪怪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坐在小杌子上面,百無聊賴地看著廣濟河上的景色。這樣坐了大約一盞茶時間,她突然看見遠處兩匹快馬,沿著河岸朝自己方向奔來。
等這兩個人奔近了,她才看清楚:馬背上坐的是馬直和常安!
霖鈴心里大叫一聲“不好”,站起來就想跑路。
之前那個軍士連忙走過來攔在她面前:“小娘子上哪里去?船馬上要來了!
霖鈴現在已經完全反應過來了。這個軍士八成就是馬家的托兒,自己是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了草!
她剛想罵人,馬直的馬已經奔到了面前。馬直和常安兩個滾鞍下馬,馬直走到她面前深深彎腰一揖,誠懇說道:“方娘子,上次寫信那件事是我冒犯了姑娘,我向姑娘賠罪,乞娘子寬恕!”
馬直這么大一個朝廷官員當眾向一個小娘子賠罪,旁邊的一群吃瓜群眾都有點看呆了。
霖鈴也有點尷尬,但又不能這么就算了,就對馬直道:“你來找我做什么,我要離開汴京了!
常安從旁邊走上來道:“先生你不能走,郎主他離不開你!
霖鈴心里一跳。她也不想承認自己這兩天很牽掛子駿,只是嘴硬道:“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會離不開我?”
馬直見霖鈴態度這么強硬,心里也急了,又對霖鈴行禮道:“方娘子,你也知道子駿對你情根深重。他這些天見不到你,日日在家中飯也不吃覺也不睡,還吵著要出家!
“什么?”霖鈴大吃一驚:“子駿要去當和尚?”
馬直焦急道:“方娘子,鄙人就這么一個弟弟。如若他出了什么差池,我這輩子心里都難安!況且過幾天他就要殿試了。以他現在的狀況,如果被參一個狂悖不羈,有辱士風,到時候馬家說不定會面臨滅頂之災,求方姑娘救馬家一命!”
說著,他向霖鈴深行一禮,彎著腰再也不肯起身了。
霖鈴這時也有點慌了,趕緊還禮道:“馬相公你不要這樣,我受不起!
馬直又抬起頭道:“上次我說的納妾一事,那是爹爹的主意,子駿完完全全不知。他對方姑娘從來是一心一意的。”
霖鈴一整個心亂如麻。常安這時也走上來說道:“先生,昨日郎主也對我說,萬一我們找不到你,他就準備到原州去尋你,當面請求你的原諒。他說,你若是不原諒他,他就一輩子不回京城!”
霖鈴心里轟隆一聲,呆呆地像被雷劈了一樣。常安用哀求的口吻說:“先生,求你回去看看她吧。”
馬直也道:“方姑娘,求求你!
霖鈴只覺得鼻子酸酸的。她一咬牙,對旁邊看熱鬧的軍士說:“大叔,船我先不坐了,你這里有多余的馬嗎?”
軍士蹭一下跳起來:“早給你備好了!”
**
霖鈴和馬直常安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家。蘇冀如一見霖鈴,也滿臉欣慰地迎上來說:“方姑娘,你終于回來了!
霖鈴連忙問道:“子駿呢?”
“他在屋里。”
這時馬直和常安也到了。兩人陪著霖鈴走到子駿的屋外。常安在門上敲了敲,說道:“郎主,我們把先生帶回來了!
沒反應。
馬直也敲門道:“子駿快開門!沒有騙你,方娘子就在我旁邊!”
還是沒反應。
馬直和霖鈴相互看看。霖鈴看見馬直的眼中盡是哀求的神色
她心中一酸,上前敲門說道:“子駿,我來了,你開門好么,我有話跟你說!
子駿此時此刻正在屋里坐在書桌前。他桌上攤著一大堆書和紙,紙上卻空無一字。
這幾天他整個人都處于無比癲狂的狀態。自從霖鈴走后,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天塌了一樣,一切的一切都無所適從,也了無生趣。
每天他都企圖靠讀書寫字來麻痹自己,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連讀書也失去了興趣。他只能強迫自己讀,正如馬直強迫他吃飯一樣。
之前他和霖鈴相戀,多多少少有點懵懂不明,糊里糊涂的感覺。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喜歡霖鈴,喜歡她什么。
直到此時此刻,在快要失去霖鈴的當口,他才驚覺霖鈴對他有多重要!
原來不知不覺間,霖鈴已經成為他精神世界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沒有了霖鈴,他身體會感到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就好像被一萬根針同時狂扎一樣。
從前他從來沒在誰身上體會過這種感覺,所以這次痛苦襲來時,他一下子無法承受,甚至時不時有種想要解脫的感覺。
也正因為此,他對馬直說想要出家。他并不是開玩笑,而是他兒時曾經隨父親去廟里看望過一次二叔。
他后來聽母親說,二叔年輕時迷戀過一個煙花女子,家中不讓,那女子后來郁郁而亡,二叔一氣之下出了家,從此和家人一刀兩斷。
在馬家,這件事是抹不去的傷痛,也是子駿父親永恒的傷痛,因為正是他把弟弟和煙花女子相戀的事報告給父親。
子駿尤記得那天隨父親去看望二叔時,父親在廟里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而二叔卻是一臉安祥,沒有半點不高興,甚至還慈祥地摸了摸自己的頭。
他記得他還對馬羌說:“大哥,如今我一切安好,日日內心喜悅,你不必為我傷心,真的!
那一刻在幼小的子駿心中留下了極深的觸動。他甚至覺得,出家可以讓一顆痛苦的心靈重新回到平靜和快樂。
所以當如今他和二叔面臨同樣的人生境遇時,他第一反應就是走二叔的老路。
但是內心深處他又不甘心,因為還有太多事他沒有放下:母親,大哥,父親,朋友,功名…俗世中的一切都在牽引著他。他只能一面承受著內心巨大的痛苦,一面在世間踉蹌前行。
他手中翻著李白詩集,無意中看到上面的幾句詩: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子駿心頭一酸,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是啊,早知如此,當年還不如不要認識她。
但現在已經晚了,晚了。
第205章 兩個和尚
他正在胡思亂想時,忽然聽到馬直和常安在外面喊他的聲音。
他哪里有心回應,聽見就當沒聽見。但此刻霖鈴的聲音又在屋外響起。
子駿心頭一震,整個人從桌邊跳起來。他臉上還掛著淚痕,雙手忍不住要去開門,臨行卻又止住了。
他站在門邊上,對門外喊道:“我不想見人,你們走開!”
馬直一整個哭笑不得,繼續喊道:“子駿,是方娘子來了,你不是很想念她么?快開門。”
子駿又氣又急,繼續叫道:“誰說我想念她?我不想!你們走開!
馬直哭笑不得道:“不想你為何前日與我說,娶不到方娘子你想去出家?子駿,不要再犟了,快開門吧!
子駿在門對面跳腳:“我不娶!我誰也不娶!我誰也不要!”
馬直和常安都是大無語的表情。常安拉一把霖鈴的袖子,低聲說道:“先生,只能靠你了。”
霖鈴此刻也是后悔萬分。她覺得自己確實有點沖動,沒有顧及子駿的感受。
她對子駿說道:“子駿,我知道你怨我。我這幾天心里也煎熬極了,因為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沒有你我日子也過不下去!我總是想到我們之前在桃園精舍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兩多開心,哎,子駿,但是…但是我真的不能忍受你有別的娘子。不要說我做小的,我做大的也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受不了!”
她剛說完,門忽然砰地一聲開了。霖鈴眼前冷不防出現了一個光著腳,披頭散發的子駿。
三人大喜過望,正要說話時,子駿忽然對霖鈴發難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你做大的小的!為什么你總是聽別人,卻不聽我說話,遇到一點點事情就逃得無影無蹤?難道以后你我成親了,我一不順你的意兒,你也逃我逃得遠遠的嗎?”
霖鈴有點羞愧,趕緊安撫他道:“子駿,是我錯了。我以后不會這樣了。”
子駿恨恨地看著霖鈴。他本來想再把門關上,但不知怎么的見了霖鈴以后,他就不舍得關門了。
糾結一陣以后,他實在心煩意亂,氣鼓鼓地轉身坐回幾案邊,掩著耳朵不理霖鈴。
霖鈴和馬直趁機鉆進子駿的房間。馬直心里大叫謝天謝地,又見子駿的房間很亂,一疊聲地吩咐仆從幫他整理。
子駿心里很亂也不想見人,直接說:“大哥不用了,我一會自己整理!”
馬直有點手足無措。霖鈴趕緊對馬直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出去。
馬直也只好帶著常安先出去,房間里只剩下霖鈴和子駿兩個人。
霖鈴緊緊挨到子駿的身邊。子駿聞到她身上茉莉花的香味,忍不住心有點潮,轉過身想躲她。霖鈴干脆像個猴子一樣用兩條手臂圈住他,用臉蹭他的脖子。
子駿又慌張又生氣,說:“你干什么!”
霖鈴臉皮很厚地說:“好幾天沒抱,想抱抱了!
子駿哭笑不得,但又被霖鈴弄得心口砰砰亂跳,兩腿都軟了,只能假裝煩躁道:“你纏著我做什么!你不是不想見我么!”
霖鈴心里好笑,子駿你還跟我裝什么裝。她把臉貼上子駿的臉,子駿只感覺一排熱熱軟軟的睫毛在自己側臉煽動,就像一只惱人的小蝴蝶似的,把他弄得癢癢的。
霖鈴在子駿耳朵里輕輕吹氣,問他:“你想我么?”
子駿故意氣她,說:“不想!”
霖鈴“撲哧”一笑,把臉埋進子駿的脖頸說:“騙子。”
子駿被她柔軟馨香的氣息侵襲著,整個人都快酥了,手也不知不覺抱住了她的腰。
霖鈴感覺到子駿在回抱自己,又向子駿的懷里埋得深了些,就像一只鴕鳥一樣。
子駿很少見到霖鈴這么小鳥依人的一面,一時間保護欲大增,恨不得把霖鈴變成一個小東西藏進自己衣服里。
霖鈴躲在子駿迷迷糊糊地說:“子駿,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離開你了。除非你不要我!
子駿也被她搞得意亂情迷,著急地說:“我不會不要你,只有你不要我!
霖鈴嘆口氣道:“可惜你父母不喜歡我!
子駿摟緊霖鈴道:“霖鈴,誰也不能逼我放棄你。如果他們執意不肯接受你,我們就找個深山老林安定下來。我負責砍柴,你負責給我做飯,好么?”
霖鈴“撲哧”一聲笑出來。她笑子駿幼稚,但嘴上還是說:“我不會做飯。你給我做飯!
子駿看著她撒嬌的樣子,只覺得她可愛至極,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
他把霖鈴圈在懷中,低頭看著她。她的眉眼很濃,毛毛躁躁的像個孩子。但是此刻她的粉臉暈上一層紅暈,給她增添了一股平時沒有的嫵媚。她的嘴唇紅紅的,就像淋過雨櫻桃那樣鮮艷欲滴。
子駿越看越走火入魔,想控制卻控制不住,幾番掙扎以后,最后還是在霖鈴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不過他只是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霖鈴身子一顫,抬頭看子駿時,只見他的臉已經紅成了一只大番茄,連眼睛也不敢朝霖鈴看。
霖鈴心里一陣酥麻。她最喜歡看子駿害羞的樣子,呆萌萌的可愛極了。
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她忍不住在子駿耳朵里吹了一口氣,用氣聲說道:“子駿,我好喜歡你親我。以后你每天都親我一下可好?”
她說完就捉弄似地看著子駿。只見子駿低著頭不言語,過了好一會才像蚊子似地嗯了一聲。
兩人正在黏糊,馬直忽然端著一個餐盤走進來。一看到霖鈴和子駿,他大聲咳嗽一聲,嚇得子駿和霖鈴趕緊分開。
子駿有點不好意思,站起來說道:“大哥你怎么親自給我送飯來了,叫常安送就行了!
馬直說:“他去官署了。”
“哦,”子駿還是有點不習慣常安當官這件事,忍不住道:“那也不用大哥親自送,小弟心里過意不去!
“行了行了,”馬直不耐煩道:“我哪里是你大哥,你是我大哥才對!
霖鈴在旁邊也忍不住笑了。子駿也有點不好意思,向馬直討饒說:“大哥,我錯了!
馬直無語道:“你高興時就說你錯了,不高興時就像個發情驢子似的把家里鬧得天翻地覆,一會說要撞墻,一會說要出家,全家上上下下都拿你沒辦法!
子駿也自知理虧,只在一邊嘿嘿地笑。霖鈴問他:“子駿,你想出家?那我也出家,我們兩住一個廟!
子駿拼命點頭,說:“好!”
馬直哭笑不得地說:“方娘子,他一個人瘋就罷了,你別跟著他一起瘋!弊域E和霖鈴忍不住一起笑起來,旁邊幾個小廝也跟著一起笑。
過了一會子駿忽然想起個事,對馬直道:“對了大哥,爹爹那邊怎么辦呢?”
馬直嘆氣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愿意幫你、實在是爹爹父命難違,我也沒辦法。如今之計,看來只有一個位于爹爹之上的人命令他,他才有可能改變主意。”
子駿低著頭沉吟不語。霖鈴現在聽到馬羌的名字就煩,但是她也不忍子駿為難,便寬慰他道:“子駿你別煩了。這件事先放一放,等你殿試完了再說吧!
馬直連忙附和:“方娘子說的對,現在什么事也沒你殿試重要。你先打起精神應付殿試,以后你若得了官委派外縣,爹爹也拿你不得辦法。”
子駿沉思片刻,然后對馬直道:“大哥,霖鈴,我明白。你們別操心了!
**
第三天,殿試正式舉行。這天一大早,子駿天不亮就起床洗漱打扮。馬直和霖鈴也睡不著,早早地起床陪子駿一起折騰。
子駿前幾天雖然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但是畢竟底子好,沐浴換衣服后,再綁上一根玉色頭巾,立刻變成了英俊瀟灑的才子形象,帥得霖鈴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蘇冀如安排下人給子駿做了豐盛的早點。子駿一面吃,馬直一邊在旁邊教導他。
“子駿,你一會到了集英殿,凡事聽小黃門的指示,不用擅自行動知道么?”
“明白大哥。”
“若是見了考官,也不可魯莽不可造次,要給對方留個好印象。”
“知道了大哥!
“萬一官家過來看望你們…”
“知道了大哥!
馬直:….
霖鈴在旁邊看得好笑。這對哥兩真的是變色龍,昨天還上演瓊瑤劇,今天就變成西游記。一個像唐僧,一個像有口無心的孫悟空。
其實霖鈴心里也有點慌,畢竟這是決定子駿命運的關鍵時刻。但她也不想給子駿這么多壓力,便對馬直道:“大哥,你不要嚇子駿。子駿也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完全不懂怎么待人接物。你別給他太多壓力,不然反而影響他發揮了!
馬直一聽也有道理,便也不說了,只是心里暗暗緊張。
等吃完早飯,一家人送子駿到門口。子駿回過神來,對馬直和蘇冀如深深行禮。
“大哥嫂嫂,我去了!
馬直看著弟弟年輕的臉龐,心中既有憂慮也有欣慰,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去吧,晚上早點回來吃飯!
原來殿試和之前的考試不同,基本上中午以后就結束了。
子駿道一聲是,目光又轉移到霖鈴的臉上。他目光中含著一種深情和恭敬;秀敝g,霖鈴覺得兩人又回到了書院師生那段美好的時光。
她對子駿笑笑,說道:“子駿你是最棒的,去吧。晚上我在家等你!
子駿嘴角也浮出幸福的笑容。他覺得很滿足,因為身邊有許多愛他,相信他的人。
有他們陪伴,他覺得自己可以放心向前了。
第206章 殿試
子駿趕到西華門時,集合的士子只有一兩個。沒過多久人才陸陸續續到來。
很快子駿就看見了江陵,對他揮手道:“明遠,這兒!
江陵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的醬色寬袖長袍,頭上戴著平腳黑色幞頭,看上去越發風流倜儻。
他看見子駿招呼他,連忙走過來笑道:“子駿,你來的這么早?”
子駿笑道:“昨晚睡不著,干脆早些起來!
江陵啞然失笑道:“怎么,連你也會緊張?”
子駿和江陵都忍不住笑了。子駿問江陵:“明遠,你有幾分把握?”
江陵看看四周站立的從五湖四海趕來的青年才俊,在袖子里伸出三個指頭在子駿面前晃了晃。
子駿故作驚訝道:“只有三成把握?想不到你如此謙遜。”
江陵笑著搖搖頭,問子駿道:“你呢,你有幾成把握?”
子駿想了想,然后用手比了一個“二”字。
子駿和江陵同時哈哈大笑。江陵笑得幞頭都歪了。子駿扶著他的肩膀,幫他把幞頭戴正。
兩人正說話時,子駿看見佟云也過來了,便也招呼道:“佟云!”
佟云走過來,對子駿和江陵各自唱了個肥諾。子駿見他提著一個巨大的考籃,人都快被壓垮了,忍不住說道:“你為什么要帶這么大一個考籃,殿試非比省試,只一兩個時辰就結束了!
佟云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也說不用帶這么多,但我娘說讓我多帶些,讓我分給別的學子吃。”
子駿和江陵都哭笑不得。佟云哆哆嗦嗦地看一眼周圍各種衣著華麗的士子,悄聲對子駿說:“一會要是吃不完,你幫我吃些。”
子駿正要說話,西華門里忽然走出幾個小黃門。為首的一個年齡稍大些,看著子駿等人說道:“各位排個隊,隨我去集英殿吧。”
大家趕緊聽命排隊。子駿江陵和佟云當然排在一起,子駿排在第一,江陵排最后,佟云排在他兩中間。
江陵見佟云站在他前面,手腳不停發抖,忍不住溫聲道:“佟云,你覺得冷么?”
子駿聞言轉身。佟云有些羞愧,紅著臉道:“俺…俺有些緊張。”
子駿微微一笑,把手放在佟云的肩膀上道:“不要緊張,殿試剝落的概率極小。以你的才學,得個進士當不是什么難事!
佟云看著子駿真誠的雙眼,有些不安地抿抿唇,又露出一點局促不安的笑容。
子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隨著眾人一起往宮殿內走去。
北宋的大內在汴京城中央,宮城周廻五里。子駿今日等待的西華門在大內的最西端,進去以后很快看到第二道右承天門,然后是集英門。步入集英門后就是集英殿。
集英殿門口已經圍了另外幾個小黃門。見子駿等這批生員到了,其中一個小黃門指著門口一張皇榜道:“諸位先在榜上找到自己名字,然后按位就坐!
子駿和江陵連忙走上去看。兩人很快就看到自己名字,而且離得很近。
子駿和江陵相互看一眼,彼此微微一笑。
等名字找完,眾人又排好隊魚貫進入集英殿。集英殿中廊廡很多,殿的正中央擺著一張張桌案,上面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子駿走到自己的位置邊站好,一時間諾大的宮殿里鴉雀無聲,空氣中都游走著一股淡淡的緊張氣氛。
過了大概半盞茶時間,集英殿側門一開,魚貫而入四五個身穿紫色官袍,頭戴幞頭的官員。眾位士子心中一僵,一個個大氣不敢出地看著這幾個人。
其中為首的一個官員走到眾人面前,用目光在士子們的臉上轉了一圈,然后朗聲說道:“在下姓魯,為本朝翰林學士,此次有幸擔任諸位的考官。冗余之言我也不說了。諸位既然從各州選拔而來,必然身懷才干。此番當盡力答考,方不負朝廷選拔人才之心!
他說完,轉身對身邊另一位考官打了個手勢。另一人就開始連同小黃門一起往下面分發試卷。
發到子駿這兒,子駿沒有第一時間打開。而是看著淡黃色的試紙,深深吸了口氣。
他腦中又浮現出方才霖鈴對他的話:子駿你是最棒的。
你是最棒的。
他微微一笑,用手指攤開試卷,開始讀上面的試題。
**
時間緩緩過去。整個集英殿上鴉雀無聲,連一聲咳嗽聲都聽不到,只有毛筆在紙上行走的輕微摩擦聲,和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子駿這次答題答得很快。他答完時,左右幾個人頭還沒抬起來。他又朝江陵的方向看看,發現江陵也還在奮筆疾書。
他想了想,又繼續低下頭把自己的答案看了一遍。覺得沒什么可以修改了,才把題紙放在一邊。
就在這時,旁邊忽然傳出佟云怯生生的聲音:“大…大人…”
子駿心里一驚,轉頭朝他的方向看。其他士子也不約而同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那個姓魯的考官問他:“你怎么了?”
佟云臉色煞白,舉著手臂結巴道:“俺…我…我想上茅廁…”
眾人都覺無語,后排幾個考生中間還傳來了零星的嬉笑聲。
魯考官微微皺眉,對那幾個笑的人說道:“肅靜!
笑聲立刻就沒了。魯考官對旁邊站立的幾個小黃門淡淡地說:“帶他去茅廁!
大家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小黃門終于自告奮勇地站出來,對佟云揮手道:“跟我來吧。”
佟云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對考官們和那個小黃門行了個禮,然后哆哆嗦嗦地跟著走了。
子駿見佟云離去的身影,不知為何他心里竟然長長舒了口氣。
說來也奇怪,從前他不是很愛管閑事的人,但如今不知為何卻總是為旁人的事情牽掛。這種轉變叫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心里自嘲,也許自己將來也會像馬直一樣,變成個操心的命吧。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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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時,士子們開始納卷。子駿也把試卷交給小黃門,然后和江陵一起走出集英殿,佟云也跟在兩人旁邊。
考完試顯然他的情緒恢復許多,人也活泛起來。子駿見他神氣的樣子有些好笑,忍不住逗他說:“皇宮的茅廁如何,與書院比呢?”
佟云睜著兩只圓圓的眼睛看著子駿。過了一會他故作神秘地說:“果然好,比書院的茅廁寬敞不少呢。”
子駿一愣,然后同時和江陵兩個哈哈大笑起來。江陵笑得還比較克制,子駿就豪放一些,倚著宮墻身子不停亂抖。
佟云被他兩個笑得有點尷尬,呆呆地看著子駿手腳沒處放。江陵看他局促的樣子便也不笑了,對子駿道:“子駿,我們去外面酒肆喝一鐘吧。”
子駿笑著搖頭道:“改日吧。霖鈴和大哥都在家等我!
佟云一聽霖鈴的名字就問:“先生最近如何了?”
霖鈴之前對他很好,所以他對霖鈴也很有感情。
子駿笑著說:“她很好,又胖了些!
江陵也笑了,對子駿說道:“以后將先生叫出來,我們再去樊樓喝酒!
子駿也笑了,道:“好!”
三人在街口道了別。子駿迎著尚帶一絲寒意的春風,大步趕回了家。
霖鈴馬直和蘇冀如都在廳堂里等他。他一進門,三個人一起跳起來。
“子駿!你這么早回來了!”
“子駿,題目難么?可有答完?”
“子駿,今日殿試感覺如何?”
子駿被七嘴八舌的問題包圍,有點哭笑不得地說:“還可以啊。”
霖鈴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她了解子駿的語言習慣,還可以就是考得不錯。
蘇冀如也笑道:“算了,還是先吃飯吧,不然飯菜都涼了!
子駿這才知道一家人為了等他都沒吃飯。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嫂嫂,你們干嘛不先吃飯。”
“等你一起吃吧,”馬直笑道。
正好子駿答了一上午題,肚子也有點餓了,便坐下來對著一桌子肴饌開始吃起來。
蘇冀如在旁邊指著一碗黑色的苦瓜道:“這是方娘子特地為你做的!
子駿眼睛一亮,轉過頭看著霖鈴道:“是你做的?”
霖鈴驕傲得像只打鳴的公雞:“嗯!”
子駿神色煥發,立刻夾了一塊方氏出品的苦瓜放進嘴里。
霖鈴激動得屁股亂動:“如何如何?”
子駿:….
馬直:…
子駿帶著一張比苦瓜還苦的臉道:“很…很好吃。”
霖鈴高興得又夾兩塊苦瓜到他碗里:“再吃一點再吃一點,苦瓜清火!
子駿:…
第207章 皇帝的煩惱
清晨,晨光的熹微剛剛從黑色格棱窗花的縫隙中照進來,趙煦已經醒來了。
趙煦是宋朝的第七位皇帝,宋神宗的第六個兒子。他今年不過十四歲,身條相貌還是個少年。
趙煦長著一張非常白凈英俊的臉龐。他臉型偏長圓形狀,濃眉大眼,鼻梁高挺,鼻柱還微微帶有一點鷹鉤。
身邊幾個服侍的內侍都說,官家是全天下長相最好的美男子。趙煦聽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沒往心里去。
他醒來后,自顧自從龍床上坐起來。旁邊一個服侍的小黃門看見了,立刻走過來伺候趙煦穿鞋穿衣。旁邊還有一個小宮女捧過來一鐘茶,趙煦就著茶杯漱了口。
他定定神,問那個穿鞋的小黃門道:“現在幾時了?”
那小黃門立刻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皇上,剛剛過了卯時!
趙煦眉頭一皺,責備道:“昨日我不是讓你們早上叫起嗎?你們怎么忘了!
趙煦雖然年輕,但是剛步入青春期的他脾氣可不小。那小黃門嚇得趕緊跪下叩頭道:“皇上恕罪。小人方才本想叫醒皇上,但見皇上昨日讀書至深夜,心中有些不忍,便想讓皇上多睡一會。”
“糊涂,”趙煦責備道:“今日是唱名的重要日子,可是平常能比?“
那小黃門見趙煦生氣了,越發惶恐,不斷拿額頭碰地。趙煦晾了他一會,見他實在驚嚇過度,才淡淡道:“行了起來吧,所幸不是很晚。太后呢?”
小黃門躬身道:“太后也起了,正在用膳呢。”
趙煦點點頭,吩咐道:“把泛索擺上來吧!
泛索就等于現在的點心。因為北宋皇宮一般一天就吃兩道正菜,而且早上這頓安排的時間比較晚。所以皇帝起得早的話,通常會吩咐御廚先端上點心來點點饑。
小黃門聽到皇帝一聲令下,趕緊對旁邊的侍從大聲道:“傳泛索!”
一聲一聲命令傳下去。很快一列宮女端著一只只定窯醬釉花口盤和醬紅色嵌金食盒走上來,把餐食一樣樣放在一只紫檀鶴膝方桌上。
因為這不是正膳,食物的種類不是很多,加起來一共也只有十幾種,但基本都是趙煦愛吃的。
趙煦的眼神在各種食物中溜了一圈,然后指著一碗銀耳雞絲面道:“把那個碗拿過來!
前面伺候的小黃門連忙把那碗熱氣騰騰的面像捧黃金一樣捧到趙煦的面前。
這碗面用的是三個月的雛雞,配上無錫的山泉水和煙最少的果木炭,熬制一天一夜燉成的。
趙煦吃了幾口,臉上輕微露出滿意的神情。小黃門在旁邊盯著皇帝的表情,見他終于不是一副陰沉沉的樣子,心里才稍稍安定下來。
趙煦吃了片刻,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人聲。他還有一看,忍不住嚇了一跳。
只見向太后正坐在一只肩輿上,隨著一隊宮人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走來。
趙煦立刻將勺筷丟下,快步走到宮殿門口躬身道:“孩兒請母后安,母后今日怎么這么早過來了?”
向太后是宰相向敏中曾孫女,宋神宗趙頊皇后,從趙煦八歲起就開始輔助他處理政事,直到今天日日如此。趙煦對她是又敬又怕,平日在她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
向太后臉上倒是和和氣氣的,挪著金蓮慢慢走過來,走到皇帝的桌邊看了看道:“皇帝,你怎么吃這么少?”
旁邊的宮人又有些緊張。趙煦忙道:“一會還有正膳,我怕吃太多了等會見新士子不雅。”
向太后點點頭說:“你考慮得倒是挺周到。不過泛索的種類也不能太少。董內臣,明日開始再加幾個胡餅和軟羊羹,這雞湯面就不要了!
小黃門有些為難地看著趙煦,因為他知道趙煦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一道雞湯面。
但是皇帝的面色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波瀾不驚地說:“是,母后。”
向太后這才滿意,對趙煦道:“官家繼續吃吧!
趙煦卻說:“母后,兒臣已經飽了。今日是唱名的大日子,二臣想早些去集英殿!
向太后點點頭。趙煦做事這么勤奮,這也是她希望的。她轉頭問旁邊一個內侍道:“宰執們都已到了么?”
那個內侍躬身回道:“殿試官,省試官,宰臣館職都已在集英殿候著了!
向太后點頭,對趙煦道:“那走吧!
趙煦連忙稱是。等太后轉身出去后,也跟著走出去。向太后坐上一頂大安輿,皇帝坐一乘輦輿,兩人一起朝集英殿的方向而來。
此時晨曦微露,皇宮里雖然宮人們都已起來工作,但環境還是靜悄悄的。幾只鳥兒在天空中盤旋,不時發出清脆的微鳴。
趙煦坐在輦輿,抬頭看看那幾只天上的鳥兒,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晨曦。
很快,輦輿轉到了集英殿附近。趙煦遠遠就看見兩排黑壓壓的士子站在宮殿門口,凝神屏氣地等待圣駕的光臨。
等到兩乘輦輿接近,到集英門門口的地方,向太后旁邊的小黃門扯著尖尖的嗓子叫道:“向太后駕到!皇上駕到!”
這尖銳的嗓子就像梟鳴一樣劃破寧靜的長空。緊接著,集英殿門口的士子們如風吹麥浪一樣跪倒,齊聲道:“臣拜見太后,拜見皇上!”
這樣的畫面趙煦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往年他小時,基本上都是太后應付這些新進士,自己就跟在后面裝裝樣子就行了。
但今年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掀開簾子,主動對跪在眼前的士子們說道:“眾卿平身吧!
旁邊的向太后看了他一眼,想說什么卻沒說。士子們猶豫一番,也陸續起身了。
兩頂輦輿通過集英門進入集英殿。大殿里的官員已經呈雁翅狀排成兩排站在集英殿的東西兩側。見皇帝和太后進來,紛紛向二人行禮。
趙煦走到龍椅上坐下。他身邊有一張雕金龍鳳楠木高背椅,是給太后坐的。
兩人都坐定后,誰也沒有先說話。下面行禮的諸位大臣相互瞅瞅:今天這氛圍有點不大對勁。
過了一會,趙煦見向太后沒有發話,便又對臣子們說道:“諸位愛卿請起。”
等行禮完成。隊列中一位臣子拿著一疊紙走上來。此人正是這次殿試的考試官,名叫魯夷,日常的職位是翰林學士。
魯夷走到趙煦和太后面前躬身行禮道:“秉皇上太后,這是微臣等此次商定的前三甲名次,請太后皇上定奪!
向太后語氣淡淡地說:“讓皇帝先看吧!
趙煦經過剛才兩個回合,心里也有點不安,趕緊欠身說道:“孩兒不敢,請母后先看!
向太后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她終于伸手從魯夷手中把卷子接過來,展開看了起來。
她把三份試卷從頭到尾讀了兩遍,然后拿起旁邊的朱筆,在三分卷子旁的黃絹旁邊分別寫了頭名,次名,三名。
評完后,她把黃絹和試卷推到趙煦的手邊,緩聲說道:“請皇帝御覽吧!
趙煦接過來看了幾眼。這次的試題有兩道,一道詩作,一道策論。策論的題目是他親自擬的,題目是“論吏治”。
對于趙煦來說,詩題是其次的,主要看的是那篇策論。
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那張被向太后評為頭名的試卷上。試卷上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習作,內容引經據典,主要的中心意思就是朝廷應該親君子遠小人,還列了古代一系列案例,例如什么秦始皇寵幸趙高最終被滅國等等。
趙煦看完后內心沒有起太大的波瀾:倒不是這篇文章寫的不好,而是它寫的內容和很多經史子集寫的差不多,對趙煦來說就像是老調重彈一樣,提不起他多大的興趣。
緊接著他又看第二張答卷。這張答卷的字跡很清秀,一個個字看上去就像是珠玉一般,趙煦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很舒服。
他讀完第二篇文章。這篇文章寫得沒有第一篇這么辭藻華麗,但是內容讓人印象深刻。文中提出了一些切實的建議,比如大宋官員冗余,奪利民間的弊處。
比如有的民生行當因為朝廷的科買,導致許多商戶損失慘重,甚至流離失所等等。趙煦讀完不由掩卷沉思,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開始讀第三份答卷。
到了第三份答卷,趙煦才讀了幾行字,整個人忽然就就愣住了。
原來這篇文章和前兩篇不同。它不是一篇議論文,而是一篇記敘文。
文中記載了考生曾經身陷一樁案件,因為縣官的誤判被屈打成招,差點就要成為沙門島的囚徒。要不是他的老師同學聯手相救,他差點就要死在大牢里。
“臣曾因一紙之判身困囚籠,昏昏不見天日,終日與鼠蟻相伴。若非親友合力,如何得見天光,將此片紙呈陛下之案齋?夫知一吏暗,則一方生民惶惶不見終日。一吏明,則萬千人歡顏如蒙赦。故治一吏則援萬民,不可不謹慎待之!
趙煦被文中離奇的經歷吸引,一口氣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后。等最后一個字看完,他心里就像滾過驚雷一般,酸澀苦辣,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向太后見他一副呆滯的模樣,忍不住道:“皇帝!
她叫了兩聲,趙煦才清醒過來。向太后問道:“還不傳臚么?”
趙煦咬咬嘴唇,抬起頭對向太后道:“母后,孩兒想選此人為第一!
第208章 唱名
說著,他用手指在第三篇文章上面點了一下。
向太后明顯一愣,顯然沒料到趙煦竟然想更換她點選的次序。
她眉頭微皺,語氣波瀾不驚地說道:“這篇策論雖然文采斐然,情緒激昂,但終究失之不夠穩重,不似另外兩篇妥當!
趙煦卻說道:“母后,兒臣想要選的,就是體恤民情,直言敢諫之人。至于妥當的話,兒臣已經聽得夠多了,但似這般直率之語,兒臣平時卻極難聽到。”
下面站著的宰執們面面相覷。向太后也有些尷尬,忍不住道:“皇帝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我不讓臣子與皇帝講真話?“
趙煦一時也有些后悔自己說話太直接,連忙說道:“母后息怒,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向太后面色有些尷尬,過了半晌才道:“罷了,你想選誰就選誰吧。”
趙煦連忙道:“母后說的是,點選進士這樣的事,還應該由母后做主才對。”
向太后盯著他的眼睛看看,半晌沒有說話。
在她印象中,趙煦是個不太愛言語的皇帝,只是分外勤奮。當時自己夫君非常喜愛他,總是親自調教,他也對神宗諸多敬愛。
但是這孩子對自己總是少了一份親近,有些美中不足之感。
眼下見他一臉恭順的樣子,向太后剛才的氣也漸漸消了。她看見魯夷還在旁邊等著,就對趙煦道:“罷了不要再攪纏了。你就選你想選的吧,士子們還在門外等著唱名!
趙煦長長的睫毛垂下。他目光又移到面前的三份試卷上。
按照向太后的意思,顯然她想點第一份試卷為第一名,自己也沒有必要故意忤逆她的意思。
但不知道為什么,趙煦的目光又不知不覺移到第三份試卷上面。那上面一個個清秀的字就像有魔力一樣吸引著他的內心。
夫知一吏暗,則一方生民惶惶不見終日。
一吏明,則萬千人歡顏如蒙赦…
他咬咬牙,用朱筆在三份試卷上提了名次,然后交給站立在御案前的宰執。
接過這三份評定好名次試卷的人正是呂大防。他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接過試卷,在御案前面當著眾人面拆視姓名。
當呂大防看到這前三的名次時,他不由愣了一下,眼中劃過一絲難以查探的欣喜。
但大防畢竟是城府很深的人,稍稍表露一絲內心就立刻克制住了。
他不慌不忙轉身,對旁邊焦急等待的閣門道:“皇上點選的第三名次為明州士子江陵江明遠。”
呂大防說這三個字時還磕巴一下,裝的自己和對方很不熟的樣子。但他此時此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倩容這小丫頭,算是遂了她的愿了。
閣門聽了呂大防的傳話,便吊高嗓子對階下最近的衛士喊道:“第三名次,江陵!”
那衛士聽到后,又對旁邊的人喊道:“第三名次,江陵!”
階下一共站立六七個衛士。此刻聽到探花郎的名字,便齊聲高呼道:“第三名次,江陵。。!”
這么多血氣方剛的小伙子站在一起吼,就像一個天然大喇叭一樣,吼得屋梁都嗡嗡震動,別說殿內外,就算離集英殿幾十米都可以聽見了。
此時子駿和江陵都站在集英殿門口。等殿內的呼喊聲傳出來,士子門中間出現了一陣不小的震動,大家紛紛轉頭張望,看探花郎是誰。
子駿聽到江陵的名字也是心頭一喜,立刻轉頭去看江陵。只見江陵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給驚傻了。
里面衛士們又喊了兩遍。江陵這才戰戰兢兢地出班,向上行禮道:“江陵在此!
集英殿中立刻走出兩個衛士,一左一右站在江陵的身邊,把他帶進殿中。
縱然江陵平時是個極其穩重的人,此刻他也禁不住胸口鼓擂般的心跳?粗蹅サ拇蟮睿邶堃紊系哪輕天子和太后,還有滿殿的宰執高官,他一時間覺得口干舌燥心跳加快,手心也冒出了汗,甚至有種如墮夢中的感覺。
不過現在絕不是失態的時候。江陵趕緊撩袍下跪,對上叩頭道:“臣江陵拜見皇上,拜見太后!
趙煦剛才在江陵進殿的一剎那看清他容貌時就對江陵產生了很強烈的好感。
因為江陵的長相年輕英俊,動作又儒雅守禮,再加上他把皇帝的名字放在太后前面,更加打動趙煦的心。
趙煦溫和地笑道:“愛卿請起。愛卿是何方人士,祖上可有官職?”
江陵愣了一下。他并沒站起來,而是跪著答道:“臣祖上乃是明州農夫。父親早逝,母親亦為江湖崎路人!
趙煦和向太后各自一愣。呂大防在旁邊看得好笑。
驚訝吧?驚訝就對了,我當時也被這小子驚到了。
趙煦的吃驚程度還更勝一籌。雖然朝廷科考對天下萬姓開放,但真正像江陵這樣從底層考上來的人還是極少數。
不過趙煦還是高興的。江陵這樣的人物能上來,才見得朝廷舉試公平,沒有放走民間的人才。
想到這兒,他笑著道:“愛卿出身貧寒卻能修得滿腹經綸,確是實屬不易。請起吧!
江陵再次叩謝趙煦,然后站起來,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
他站到一邊時,位置正好在呂大防的對面。江陵抬頭看了一眼呂大防,大防卻沒有看他。他趕緊把頭低下,再沒有往呂大防的方向看。
此時子駿正與其他士子一起站在殿外。江陵進去后,他也在心里揣測殿內發生了什么,皇上和太后會如何問話,江陵又會如何對答。
不過他并不為好友擔心。子駿心里也清楚,若論吟詩作對,自己偶爾還能勝過江陵幾分,但若論為人處事,自己連江陵的腳后跟都追不上。
這可能也是一種老天爺的安排…
他正在胡思亂想,殿內的衛士又開始喊起來。他剛才分了神,只聽到一個“馬”字。
子駿的心頭一跳,連忙屏氣凝神地豎起耳朵聽。
過了片刻,只聽殿中又傳出洪亮的唱名聲:“第二名次,馬涓。
隨著話音落下,隊列中又走出一位濃眉大眼的年輕士子,整理衣袍后朝殿內走去。
子駿輕輕吸一口氣,心里不知為何有一種淡淡的自嘲感。
從目前這個態勢來看,自己前三位一定是沒戲了,最好的結果就是考上個普通進士,發放到外縣做官。
不過大哥說了,到了外縣以后就脫離了爹爹的管束,為人做事都更加方便一點。這樣一看,這結果倒還不算太糟。
那如果沒考上呢?
沒考上倒是有些煩惱。一來自己以后生計有問題,凡事還是要依靠家里。二來如果沒考上,如何給霖鈴好的生活呢?
但是如果科舉真的剝落了,石家應該也就看不上自己這個乘龍快婿了吧?如此一來,自己反而因禍得福,可以不用娶石嬌了。
哎,總之有好有壞。是福是禍,一切都看上天的安排了!
他正沉浸在幻想中,忽然聽見殿中又傳來一陣大喊,就像滾雷一般落在他的耳膜上。
“第一名次,馬遜。。!”
子駿呆了一呆。
這聲唱名后,殿外短暫地安靜了一會。緊接著,又一輪更加渾厚響亮的唱名從大殿里傳出來。
“第一名次,馬遜!”
“第一名次,馬遜!”
第209章 請求剝落
按照慣例,唱名要持續三四次,被點選的士子才可以站出來。
但這次念了三遍,子駿還是沒站出來。
佟云此刻正站在子駿的身邊。他見子駿一直愣著沒反應,趕緊用手推了推子駿。
“子駿,”他輕聲道:“你快進去,在喊你!
子駿其實也并沒有發呆。只是在剛才的一瞬間,他腦子里劃過各種形形色色的畫面:近年來各處的游歷,和江陵的相遇鬧翻又和好,和霖鈴的相識相戀,石嬌對自己的廝纏,大哥的照顧,霖鈴的出走,父親的逼迫…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唱名開始的那一刻起在他腦子里像走馬燈一樣轉著…
直到他聽到佟云在邊上喊他,他才回過神來。
子駿在這一刻心里產生了一個念頭。一個一直在他心里發芽,卻一直沒有破土而出的念頭。
在這一刻,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卻莫名其妙下定了決心。
子駿咬咬嘴唇,提袍快步走進了集英殿。
一路上,他感覺到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從其他士子,到傳名的殿前衛士,到坐在集英殿里的太后和皇帝。
說他不緊張是假的。在那樣的環境里,任是心理素質多么強大的人也會緊張到兩腿發顫。但子駿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反而比江陵還多了一份篤定。
他走到趙煦面前下跪叩頭,朗聲說道:“臣馬遜拜見皇上太后!”
剛才唱名唱了半天沒有人應,趙煦心里還有些奇怪,甚至有些小小的不高興。
但現在狀元過來給他行禮了,他又有些好奇。因見子駿低著頭,他便說道:“愛卿把頭抬起來。”
子駿依言抬起頭。趙煦一見子駿的長相,心中立刻生出歡喜,心里暗贊一聲:“這個好!”
他這次本來就想選長相好一點的士子,將來與西夏契丹談判時也好多一些勝算。沒想到考中的幾個士子相貌都大大超越了他的想象。才貌雙全,如何不讓他高興?
趙煦立刻笑道:“愛卿請起。愛卿這篇文章字字珠璣,朕讀得愛不釋手,今得見愛卿,果然相貌不凡。不知愛卿出身如何?”
子駿行禮道:“多謝皇上謬贊。家父為兩浙轉運使馬羌,家兄為秘書郎馬直!
趙煦聽了還未發話,向太后在旁笑道:“原來你是漢卿的公子,怨不得氣度非凡。你在這篇文章中寫的,可有真事?”
子駿低頭道:“確有此事。臣愚昧,惹禍上身,辜負皇上與太后的期冀!
趙煦有點沉不住氣,對子駿說:“那個昏庸的縣官是誰,可有受到懲戒?”
子駿正要開口,身后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啟稟皇上,臣已經命人徹查茍縣令的政績所為,不日將提呈陛下御覽!
子駿回頭一看,只見說話的正是石棠。
他心中微微一顫。
說實話,他對石棠并沒有什么意見,甚至還有些小小的愧疚。因為在記憶中,他記得石棠對自己一直是很好的。
但因為石嬌和霖鈴,他也不得不對馬直做出一系列過分的事情。子駿其實不想,但為了自己的幸福,也只能出此下策。
石棠這邊說完話后,向太后又悠悠開口道:“這樣才對。我大宋絕不容許這般顛倒是非,為害鄉里的官吏存在!
子駿說話時,趙煦一直盯著他看。他見子駿對答有方,從容不迫,渾身上下有些一股優雅的神仙氣質,越發對子駿滿意。
這時他見母后問完話了,便對子駿說:“你走過來一點,我有話問你!
子駿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他上前幾步,跪在離趙煦大概兩三米處的地方。
趙煦笑著打量他道:“不瞞愛卿,朕實在是喜愛你這篇文章文章,方才才極力推舉你為狀元。”
子駿心里一熱,連忙行禮道:“多謝皇上抬愛!
趙煦笑笑,又問子駿道歉:“這次你榮登狀元,按例當派外州縣為官。你可有想去的軍州?”
通常來說,朝廷給新進士賜官都是由戶部擬定,按例分派的。但這次趙煦是主動讓子駿選地方,可說是極大的恩典了。
子駿聽到這句話,神色忍不住一動。他掙扎片刻,突然以頭觸地,大聲說道:“皇上,臣有一事想求皇上替臣做主!”
趙煦和向太后聽了都是一愣。趙煦忙說道:“愛卿起來說吧。究竟是什么事?不要急慢慢說!
子駿眼睛看著青灰色的地面。他心里也有點緊張,甚至有點點后悔,但話已經說出口,他再反悔也沒有用了。
他只能定定心神,大聲說道:“臣懇請皇上太后將臣的科考名次剝落!”
這話一出,不僅趙煦向太后,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很多人都朝子駿的方向伸脖子,想看看這個說出如此驚天之語的人是什么來頭。
趙煦自然也是吃驚不已。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向太后已經開口道:“這是為何?你說來聽聽!
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是只能進不能退了。子駿咬咬牙,抬起身子說道:“臣蒙太后和皇上抬愛,不過臣…臣有難言之隱!
趙煦被子駿搞得有點心急了,直接說道:“你有什么難言之隱?說給朕聽吧。如果還有誰冤枉你,朕會替你做主!
子駿抬頭與趙煦的目光相接。他眼中的趙煦非常年輕,神情中還隱隱帶著一股稚氣。子駿的心不由微微一動。
他對趙煦行了拜禮,咬牙說道:“臣的父親給臣定了一門親事,在臣殿試后就將舉行。但是臣…臣不能相從,因為臣已經有了心儀的女子。此生此世,臣已下定決心,縱然遇再多阻撓,決不會有負于她!”
他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語氣中更帶有一股不容辯駁的決心,就像是赴死之士臨死前的剖白。
趙煦萬萬沒想到子駿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自求剝落。他想了想,問子駿道:“你父親讓你娶誰?”
子駿此時心里萬分煎熬。他也不想完全把這件事攤在皇帝面前說,但事到如今也沒有選擇了。
“家父讓臣娶的…是石尚書的千金!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是一片嘩然。所有人的目光又一起集中到石棠的臉上。
石棠此時臉色也有些蒼白。他萬萬沒想到子駿竟然會跟他玩這么一出,一時間他啞口無言,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
趙煦聽完沉默不語,轉頭看看向太后。向太后剛才一直在沉思,此時聽子駿這么說,就開口問道:“你與石家可有婚聘?”
子駿猶豫了片刻才道:“臣…臣與石娘子已有婚約!
這句話再次引起朝堂上一片嘩然,連趙煦和向太后也呆住了。
石棠這時再也忍不住,上前跪伏于地對趙煦請罪道:“皇上太后,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子駿看見石棠頭上花白的頭發,一時間心中也涌上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澀。在內心深處,他對石棠也有一份深深的愧疚,但他不知如何表達。
就在這時,班列中忽然走出一位臉色陰沉的老者,走到石棠身邊對趙煦和向太后行禮道:“皇上太后,恕臣直言,馬子駿無故悔婚,忤逆尊長,理應剝落名次,著有司懲戒。不然天下士子都視科舉,婚約為兒戲,則我大宋于何處取信于天下?”
向太后聽到這份彈劾,凝著面色微微點頭。她對子駿剛才那一份陳情也很不滿意。別的不說,以下犯上忤逆父母就是她不能容忍的。
子駿見此情形也慌了。但他本來就抱著決絕的態度,此時也不辯解,只是伏地請罪。
趙煦倒是比向太后冷靜一些。他歪著腦袋看了看子駿,然后說道:“馬遜,你方才說你有了心儀的女子,是誰?”
子駿從地面上抬起頭,看著趙煦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是臣在明州書院的先生!
“什么?”這次趙煦和向太后異口同聲叫出來。
剛才那老者逮著子駿的話頭繼續說道:“皇上,馬子駿滿口忤逆之言,不知尊卑,臣請皇上重重處罰此生,以儆效尤!”
趙煦看看子駿,又看看他,微微皺著眉道:“譚御史,你可否讓我問完?”
譚御史被想到在皇上這兒碰了個軟釘子,只能悻悻住口。
趙煦又把目光轉回到子駿臉上,盯著他問道:“你為何會心儀你的先生?”
子駿頓一頓,然后在朝堂上把與霖鈴相處的經歷和盤托出。從霖鈴如何女扮男裝混進書院,如何與自己從不和到相互信任,以及自己如何對她情根深種都一股腦兒和盤托出。
“皇上,臣對先生確實是一片真心。在我心中,她不僅是我心愛的女子,亦是我的恩師,我的救命恩人。如若此生臣不能與她長廂廝守,則一切功名利祿對臣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至于臣悔婚,傷害石娘子一事,臣甘愿受一切責罰!”
他這番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尤其是趙煦,他生長在深宮大院,從小見到的都是行為謹小慎微的女子。
他完全料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一個女子膽大包天到這種程度,竟然會用這種方法混進男人堆里教書賺錢,簡直是…聞所未聞…
他一時好奇心興起,忍不住問子駿道:“她女扮男裝,難道你們沒人看出來么?”
子駿也有點不好意思。如今再回頭想,他也覺得自己挺蠢的。霖鈴性格再怎么像個男孩兒,行為舉止更多還是像個女子,他也不知道為何沒人能看出來。
他只能說:“是臣愚鈍,沒有看出來!
趙煦簡直有點啞然失笑,要不是他屁股還坐在龍椅上,他真想親自去子駿府中看看這是何方的神奇女子!
這時旁邊那個譚御史又忍不住了,怒氣沖沖地跳腳道:“皇上,這樣的女子刁鉆狡猾,不守婦道,如何能大加褒獎?如果這次讓馬子駿與那個膽大包天的女子一意胡鬧下去得不到懲罰,則全天下女子都紛紛效仿,遇到喜歡的男子便私定終生,這樣我大宋禮法豈不是亂了套。更何況這次馬遜還欺瞞了他父親。似這等無君無父,無媒茍合之徒,啟能當我大宋的狀元!依我說,應將馬子駿當庭打三十仗,然后與那女子各自流配三千里。只留他們二人一條命,以期他們改過自新!
子駿聽后,腦子“轟”一聲炸了。他自己被流放就算了,還要連累霖鈴一起流放?
他頓時冷汗直流,趴在地上不斷叩頭道:“皇上!石相公!臣有罪!臣有罪!但霖鈴是無辜的,她進書院不過是想掙點錢給她舅舅治病。這么一個弱女子在外鄉漂泊,親人又得了病,她不得不想辦法謀生救人,這是萬般無奈的選擇,試問有幾個人敢做到能做到?更何況我與石嬌退婚的事是我自己的主意,和霖鈴沒有太大干系,求皇上明察!如果皇上太后一定要責罰她,我愿替她受罰以報師恩。求皇上開恩!求皇上開恩!”
他渾身酥酥地發抖,頭叩在地面上發出“砰砰”的聲響,頗有種驚天動地的意味。
他突然這個樣子,包括趙煦向太后都有點下不來臺。趙煦說了兩遍“可以了”,子駿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叩頭哀號。
見他要失去理智的樣子,向太后忍不住出口道:“馬遜,你停下吧。我大宋律法嚴明,真是觸犯律法的,并不能因為你求情就能逃脫責罰。而沒有觸犯律法的,朝廷也不會屈了他。”
子駿抬起頭道:“臣自知有罪,只求皇上太后剝落臣的功名,以求贖罪。”
趙煦聽到這里卻有些不高興了。他板下臉對子駿道:“你左一個剝落右一個剝落,難道朝廷的功名對你真的毫無意義?你既然對科舉如此不重視,為何要寒窗苦讀多年,又為何要費盡心思從明州考到京城,又一步步走到朕的面前來?你又知道天下有多少士子,對你今日的恩榮羨慕不已!如若讓他們聽見你今日說的話,你猜他們會作何感想?”
這一番話說得子駿又驚又愧。他無法應對,只能伏地請罪道:“皇上教訓的是。臣有罪!請皇上降旨懲罰!
趙煦看著伏在地上的子駿。一時間又是生氣又是可憐他。
他其實對子駿喜歡上自己師長這件事倒沒太大反感,反而覺得挺新奇的。因為他年齡其實和子駿差不多,子駿的許多叛逆想法,那種陷入情場的激情,他也是能理解的。
而且他平時受到的限制比子駿還要多。大到朝堂上的事務,小到選擇宮女妃子,他都沒有太大的主導權。所以在內心深處,他反而希望子駿能夠沖破牢籠,過一種自己也渴盼,但是無法達成的生活。
但是另一方面,子駿的倔強又是他不喜歡的。尤其是子駿口口聲聲說要剝落功名,更是讓他頭疼。
畢竟馬子駿是他頂著向太后的壓力推出來的狀元,F在他說不做官就不做官,讓他怎么拉得下這個面子。
君臣兩個這么僵著,下面的人都不敢說話,大殿上的氣氛一時緊張到不行。
這時站在旁邊等候的江陵有點站不住了。剛才子駿說話時他就暗暗替子駿著急,現在子駿和皇帝僵住,他心里更是緊張。
過了一會,江陵見皇帝沒有反應,便悄悄抬起頭,朝呂大防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見呂大防半瞇著眼,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樣子。
江陵也不敢朝呂大防多看,因為他明白,在公開場合不宜表現出和呂大防太熟的樣子。
不過江陵這一眼,呂大防也看到了。他沒有給江陵什么回應,只是心中做到有數。
就在這時,呂大防忽然聽見趙煦問他:“呂愛卿,馬子駿這件事,你有什么定奪?”
呂大防沉吟片刻。
其實皇上的心已經再清楚不過。他如果真的要剝落馬遜,直接下令就可以了,根本沒必要一個一個問過來。現在他問自己的意見,無非就是要找個臺階下。
想到這里,呂大防出班向上行禮道:“啟稟皇上,臣以為,馬遜年幼無知,以下犯上,忤逆尊長,無故悔婚,罪名不可謂不小…”
朝堂上一片安靜。趙煦看著呂大防,有些神經質地撇撇嘴角。
呂大防報了子駿的一連串罪過,然后大聲道:“但是…”
趙煦的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
但是?但是??
那你前面說這么多干什么!
呂大防繼續說道:“但是,臣以為,我大宋取才,并非要求對方面面俱到。只要士子有一兩樣突出的才能,并人品端正,就不防啟用。”
“馬遜雖然乖戾不羈,但他為人正直,不貪圖富貴,尊師重道,舍功名取仁義,這些都是他為人可取之處。至于才學方面,馬遜之才華陛下也有判斷,不需微臣贅述。”
趙煦聽完這番話,表情沒有變化,但心里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微微側過頭問向太后道:“母后如何決斷呢?”
向太后板著臉不說話。她怎么會看不出趙煦和呂大防一搭一檔給馬遜開脫,但是事到如今她也說不出什么。
趙煦見向太后不說話,干脆直接對子駿道:“馬愛卿,你起來吧!
子駿這時渾身衣服已經濕透,膝蓋也跪得快沒有知覺了。他剛才聽到御史說要皇帝懲罰霖鈴,嚇得魂飛魄散,現在才稍微回過來一點魂兒。
他剛要站起來,趙煦看到他緊張成這個樣子,忽然心生促狹之心,忍不住戲弄他道:“愛卿,你對那位娘子,是真心實意,愿意長相伴的嗎?”
子駿一愣,繼而立刻回道:“回皇上,臣愿意與她長相伴,臣決心與她長相伴!”
趙煦看著他斬釘截鐵的眼神,不知怎么心里就涌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好像自己的豪情也被馬子駿點燃了一樣。
“好!”他來不及細想,憑借著一股沖動道:“既是如此,朕便再助你一次。我今日破格為你和那位娘子賜婚,待唱名之后,你就立刻與她成婚,博一個天長地久,你可愿意?”
他剛說完時,子駿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似乎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趙煦見他發呆,皺皺眉頭催促道:“馬遜!
子駿聽到趙煦又在呼喚自己,這才意識到皇帝正在給自己和霖鈴賜婚。
這一瞬間,他從頭到腳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喜悅,就好像被什么天大的好事突然砸中一樣,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此刻他也失去了理智,雙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皇上,臣愿意!臣愿意!多謝皇上,多謝皇上。!”
說完他不住叩頭,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
趙煦:…
向太后:….
眾人:….
第210章 大結局(上)
趙煦有些哭笑不得,抬手對子駿說道:“愛卿不必如此。朕今日成全愛卿,希望愛卿有朝一日也能成全朕,為大宋愛護子民,鞏固江山。還有你們,也是一樣!
他朝江陵和馬涓的方向點了點頭。
三人一起行禮道:“多謝皇上,臣必當竭盡全力!”
趙煦滿意地抿抿嘴唇,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向太后。
向太后像一尊雕塑似地坐著,臉上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這么些年來,趙煦每次上朝,不管接見什么人,向太后都像這么一座彌勒佛似的坐著。
以前,每次上朝都是向太后和臣子們說話,趙煦只負責在旁邊當吉祥物。長此以往,他與臣子們講話都不利索了,說話也磕磕巴巴的。
他曾經也偷偷想過,自己什么時候能像父親一樣自信獨立地坐在龍椅上,對大臣們擺出一副君王的派頭,讓他們臣服,感激,害怕。
但是直到今天,他赦免了馬子駿的罪過,馬子駿對他感激涕零的那一刻起,他才感覺到做君王的痛快。
這種拿捏他人,收買人心的事情,實在是太讓人欲罷不能了。
而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以后也很難再停止了…
他笑笑,對子駿等人說:“你們起來吧!
三個人應聲站起來,相繼站到一旁。
趙煦又看看一旁的譚御史和石棠。這兩個人現在落入了徹頭徹尾的尷尬境地,兩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連手也不知往哪里放。尤其是石棠,更是面如死灰。
趙煦看看石棠,心里也有一點點尷尬。他對石棠抬抬手,溫和地說道:“石愛卿,以后朕給你女兒挑一個好夫婿,保準讓你滿意!
石棠連忙行禮道謝。歸班之前,他又朝子駿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眼,他的眼睛里已經沒有任何溫度。
子駿心里也是一緊。他知道,經過自己這么一鬧騰,馬家和石家多年來的情誼就這么完了。
他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并不后悔。
解決完石棠,趙煦又對譚御史說了幾句好話。雖然這次他沒有采納譚御史的建議,但他對譚御史直言敢諫的態度還是表示了贊賞,也肯定了他對馬子駿的部份評價。
這一插曲過后,魯夷終于給衛士們一個眼色,讓他們把已經無限延長的唱名儀式繼續下去。
下屬們一陣手忙腳亂,終于開始進行下一步流程。
前三名宣布完畢,衛士再一個個宣布一甲中舉的人員。一個小黃門帶領幾十個中舉的士人到走廊角落里的一張桌子上,各人取一張敕黃,也就是一張寫有他們名字的黃紙。
士子們拿著黃紙,由小黃門帶著再重新回到集英殿中。一群人在殿上行禮謝恩,聲震屋瓦。
趙煦坐在龍椅上,帶著欣賞的表情觀察這一屆士子。這次選出來的幾十個士子中,除了前三名之外,也不乏眉清目秀,氣宇軒昂之人。
趙煦一個個看過來,心里總體是相當滿意。
按照小黃門的安排,子駿、江陵和馬涓是單獨一班。趙煦笑著打量三人,對身邊的小黃門道:“給三位賜食。”
旁邊有人端上用明黃色絲布蓋著的食盒,里面有一塔胡餅,一份腌鹿肉,還有一壺美酒。
子駿等三人謝過恩,又一起向趙煦進謝恩詩。
子駿從前很討厭寫這些歌功頌德的詩句,也很少寫。但是經過何凈半年多的訓練,他已經成了寫頌圣詩的一把好手,不僅詞藻華美,而且立意新穎,讓人看了覺得不落俗套。
果然,這次三首頌圣詩交上去后,趙煦立刻龍顏大悅,尤其對子駿這首詩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他笑著道:“三位愛卿的詩我都看了,幾位果然是才華橫溢,朕心甚慰,”他朝一旁的小黃門招招手:“給三位愛卿賜綠袍。”
子駿等人連忙謝恩。小黃門把事先準備好的袍子用大紅色朱漆托盤端上來。子駿接過托盤,把綠袍披在身上。
他本來就長得英俊,再加上裁剪良好的綠袍一襯托,更加顯得玉樹臨風,公子無雙。
等賜食過后,衛士又開始唱名后面幾甲的人名。其中狀元到第二甲,都賜進士及第,第三第四甲是進士出身,第五甲是同進士出身。
等全部唱名結束,所有進士一起上殿面見皇帝,諾大的殿堂站滿了黑壓壓的人頭,成為名副其實的“集英殿”。
子駿站在隊伍中的第一個,后面跟著江陵和馬涓。士子們向趙煦和向太后躬身禮拜,趙煦笑道:“賜食!
大殿兩邊已經擺了兩排桌椅。士子們坐下來后,內侍們又上了第二輪賜食。每人是三樣食物,分別是赤焦肉餅兩枚,天花餅兩枚和羊肉飯一盂。
子駿身邊正好坐著江陵。子駿咬了一口天花餅,誰知這餅有點硬,他轉頭對江陵輕聲道:“這餅還沒有應六嫂做的好吃!
江陵有點無語。他怕子駿說的話又被御史放大,趕緊給他使個眼神。
子駿會意,對江陵笑笑然后繼續吃餅。
兩人吃餅時,又不時有其余的士子被叫到御前對答。子駿一邊吃一邊看著他們應對,心里覺得很輕松,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這時,他突然聽見小黃門高叫道:“佟云,御前應對!”
子駿一愣,然后和江陵一起把目光轉向佟云。
佟云這次得了第三甲的第四名,是進士出身。他嘴里正含著一口胡餅,忽然聽見趙煦點他的名字,嚇得他差點把一口胡餅沫兒吐在面前的桌案上。
他慌慌張張地扔掉胡餅,走到趙煦面前行禮道:“臣…臣拜見皇上。”
趙煦見他一副戰戰兢兢,說話也含糊不清的樣子,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朕妨礙愛卿吃餅了。”
佟云手足無措地說:“皇…皇上,是臣錯了,臣沒料到皇上會招俺…招臣問話。”
趙煦實在想笑,但又不能笑,只能一個勁憋著。
旁邊幾個宰執也覺得好笑,都想看看這位非主流的進士是何方神圣,所以一個個都盯著佟云的臉看。
這樣一來佟云就更加緊張了,一張臉漲得通紅,說話也跟蚊子叫似的。
趙煦看他實在有趣,忍不住問他:“愛卿是何出身?父輩從何經營?”
佟云連忙回道:“啟稟皇上,臣父親是明州桃源書院的農夫,臣母親也是。”
這下有些人實在忍不住,開始窸窸窣窣地笑起來。趙煦使勁忍著想笑的沖動,對佟云說道:“如此說來,卿能夠讀書成材,也是實屬不易!
佟云連忙叩頭道:“多謝皇…皇上褒獎!
趙煦又想了想說道:“朕記得這次的狀元郎也是明州考上來的,看來東南一帶果然人才濟濟。你與他可認識么?”
佟云連忙回答:“啟奏皇上,馬遜與臣在一個書院念書,他是臣的齋長。”
“。俊壁w煦低呼一聲,顯然也沒料到子駿和佟云是認識的。
子駿連忙離席行禮道:“回皇上,臣與江陵,佟云都在明州的桃源精舍進學,臣心儀的娘子,便是書院的教習。”
趙煦聽了連連驚嘆不已。他之前也在書里讀過花木蘭的故事,但
也想不出世上真的會有這般女子,不僅能改變裝束瞞過世人,還能培養出這么多優秀的士子。
他忍不住對子駿道:“如此說來,愛卿迷戀的這位娘子果然非同一般。等你二位喜結連理,你帶她來見見朕,讓朕看看她是什么模樣,怎能把你們都騙了!
子駿大喜,連忙行禮道:“是!
等賜食儀式結束,趙煦進里屋稍作歇息。接著,殿上小黃門高聲喊道:“賜進士袍!”
進士袍一般放在殿門外的走廊上。隨著這聲令下,一殿的進士們紛紛沖到殿外,開始在堆積如山的袍子里抓取。
子駿和江陵已經受賜綠袍,所以此刻也不和眾人爭搶,只站在一邊笑呵呵地看著。
士子們搶到綠袍,爭先恐后地往身上披。有的士子講究一點,把外面的白衣脫下再披。有的就猴急猴急的,衣服也不脫就直接往身上披。
因為他們披的動作太急,一件衣服穿出了一百種花樣。有的人領子沒翻,有的腰帶系歪了,還有的正反面都穿錯了,惹得子駿在一邊偷笑,江陵也不由莞爾。
除了綠袍一領以外,每個人還能領到淡黃絹衫一件,淡黃帶子一條,綠羅工服一件。一大群衣服白白綠綠的小鮮肉,拿著各種顏色的衣服,烏泱泱看上去蔚為壯觀。
士子們剛剛換好衣服,有的帶子還沒系好,殿上的小黃門又出來催謝恩。
大家只能踉踉蹌蹌地上殿給皇帝謝恩,趙煦和向太后此時也不坐殿,只派一個內侍出來安撫并解散眾人。
到這個時刻,唱名儀式終于結束了,士子們也都放松下來。大家一擁而出,滿臉笑容地往殿門口走去
江陵也混在人群中隨大家往外面走。他本來想等子駿跟他一起走,但子駿被幾個二甲的士子拖住,江陵只好一個人先走。
他隨眾人走到集英殿門口。剛要邁步出去,忽然兩條手臂被一左一右兩個官員拖住,把江陵嚇了一跳。
左邊那個官員問他:“你就是這屆探花?”
江陵連忙行禮道:“小可正是!
右面官員:“你今年幾歲了?”
左面官員:“籍貫何處?”
右面官員:“可曾娶妻?”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跟唱相聲似的,把江陵問得話都說不出,只能一個勁陪笑。
誰知這兩人見江陵不說話,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越發加大對江陵的攻勢,一人拉住江陵的一條胳膊,開始給江陵各種糖衣炮彈。
一個說他女兒是汴京第一美女,十里八鄉的賽貂蟬。一個說他家里有十座酒樓,江陵若是娶了他女兒可以直接變身富豪。
這兩人不僅游說江陵,說著說著還產生了危機感,開始攻擊對方。
一個:你女兒哪是塞西施,類東施還差不多!
另一個:你小小的五品官怎么會有十間酒樓,看來御史大人下個月又不愁沒有績效了。
一個:我的酒樓是我爹傳給我的,干你鳥事!
另一個:你才是鳥!!
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