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男人大步,溫嫽于山間小道隨他亦步亦趨。偶爾,溫嫽踉蹌,抓著她的謝屹支便會向她瞥來一眼,不知不覺,竟是放慢些腳步。
此次,最終走到山上謝家陵墓的時間要比上回清明之時晚上了那么一時半刻。
溫嫽是頭一回來,望到那一座座莊嚴的墓時,不自覺稟了息。忽而,手上被塞了一物。溫嫽下意識低頭看。
主父刻向她遞了東西后,朝她擺一只手,低語,“夫人,請跟上主公。”
溫嫽望向謝屹支,他正已向東而步。溫嫽匆匆提緊手中籃子跟上。
主父刻又提醒謝惝等其他謝氏之人跟上。
這是要追隨謝屹支,向謝家先祖哀省三周。
原本,溫嫽是得被晾在一邊的。
但主父刻從主公昨夜就不太一樣的種種舉止中揣摩,此時擅作主張,在主公雖未明示時,還是讓溫嫽提著香籃跟了上去。
……
哀省過,謝屹支親手除墓周荊棘,并擺果品酒饌,立定,謁禮。而后敬香,獻拜,酹酒,虔誠莊敬。
拜罷,燒紙錢,復位立于原地。
謝氏其他子弟在謝屹支之后,一一過來,俱是虔誠敬獻。
三獻之后,再敬香,三拜后退。
……
下山路上。
不同于上山之時直奔祭陵,下山時卻是多繞了一路,來到謝屹支曾祖父曾在山中叫人搭建的木屋小院。
在這里已擺了竹席,竹幾,供人歇息。
謝屹支踏入小院。
虎賁們不約而同戍衛他身后。
……
謝屹支從曾祖父曾住過的屋中出來時,眼神下意識環視。
沒見到溫嫽的身影。
招來一仆婦,沉聲問:“夫人呢?”
沒看到她待在院中。
仆婦忙道:“回主公,缺些清水,夫人聽了后隨何媼他們一起去小溪取水去了。”
取水……
謝屹支眼光微微偏斜,又掃一遍。看到溫平丹正坐在一竹凳上歇息。
那看來真的只是去取水。
不知為何,他望一眼那邊,忽然,抬了腳步也往那去。
溫嫽倒是不知謝屹支還會來找她,她見溪中有魚,蹲在溪中的石頭上正目不轉睛看著。
她說來取水,但其實只是想透透氣。
順道看看這山里的四周。
何媼見她臨于水邊有玩樂之意,到也不出聲阻止。這條小溪最深處也才剛剛能沒過膝蓋,溺不著人。
何媼專心拿木桶裝水。
來小溪邊的不止兩人,在下游不遠處的地方還有幾名虎賁,他們也是來給桶中蓄水,以及,護衛溫嫽安全。
時不時,幾人會往四周看看,時刻注意著周邊動靜。謹防野獸,又或者陌生人的出沒。
忽而,見才掃完一圈的一名虎賁眼睛愣了愣,下意識,他正了身,并脫口而出要喚一聲主公。但被他看到的謝屹支卻抬了手,把他才要脫口而出的聲音壓下去。
示意他不必出聲。
虎賁:“……”眨眨眼睛。
雖不知為何,但凜了臉色,只筆挺著背照辦。順便,眼睛默默盯著桶中不敢多看。心知肚明,主公是來找溫夫人的,那主公和她的相處,他們也不好眼睛不眨的盯著瞧。
謝屹支的確示意完他之后,就看向溫嫽,她也不知道在水里到底看什么,一直蹲在石頭上。揚了眸,不緊不慢走過去。溫嫽彎一下唇,忽然出了聲,只見她捧起一雙手,掌心中赫然一塊十分好看的石頭。
所有人:“……”
她蹲了這么久,原來不是要抓魚,是在找石頭?
溫嫽其實也沒想找石頭,是看它在水中折射出的形狀十分好看,這才撈了起來。
很像一顆天然打磨的棋子,還是已經被人把玩的十分光滑的那種。
捧著看了好一會兒,下意識回頭叫何媼過來也看看。
回頭卻愣住。
看著謝屹支,溫嫽微微收了手掌。
謝屹支無意識扯了下唇。瞥了眼她手上的石頭,倒不曾得知,她有來水中找石頭的愛好。
低聲吩咐一句身邊人什么,便見他身側之人立馬朝溫嫽走來,對她恭敬道:“夫人,交由屬下拿著罷?”
溫嫽看看掌心東西,未拒絕,輕笑給他了。這時,也恍然過來謝屹支竟也來了溪畔。
提裙起來,“郎君……怎過了來?”
還能是因為什么。謝屹支也不曾想,因聽到她在這邊,當時竟然想也不想,他就也朝這過來了。
這些,謝屹支從前何曾有過……
謝屹支眼睛里不由自主漆黑。他如此,被他所注視的溫嫽又怎么可能一分也察覺不了。
溫嫽的手無意識握了握。
他看著她的目光,比起從前,好像已有了些不同。這個從前既指她未進他的司馬府之前,也指前一陣子,她已進了他司馬府的從前。
前些日子他雖已在她房中留過幾次宿,但就算是和她同了房的那夜,他對她也始終是平平淡淡的。
兩人之間根本沒有事實上那種說不清扯不清的感覺,就好像她對他其實依然是可有可無,根本無足輕重。
所以此時,他終于有了些平淡之外的變化嗎?溫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猜對,但,謝屹支這時給她的感覺,讓她直覺是如此。
讓她覺得很像。
謝屹支向她走來。
走的每一步,溫嫽在心中數著。
一共十六步,謝屹支走到了溪畔,距她只剩最后兩步的距離。
心臟緩慢了兩拍,溫嫽駐足在石頭上。
溫嫽沒有先開口。
謝屹支也未說話,站定后,他只是朝她伸出了手。他的手上有薄繭,是常年持戈掌劍的痕跡。
溫嫽睇向他的掌心,謝屹支微微頷了下巴。兩人的耳邊溪水潺潺,仿佛時間流過。
終于,溫嫽不似呆怔,把手放進了謝屹支掌心。
眼前一晃,只見她才將手指遞去,男人的掌心一握,指尖被抓住,她便撲入他懷中。溫嫽錯入他懷抱,下意識先伸出手抱著他的腰,整個人向他借力。耳畔謝屹支忽笑了兩聲。
兩聲中,男人的手掌在她腰上收的更緊,他結結實實將她全部攬入懷中。
而這些,僅僅一只手便足夠。溫嫽忽覺臉燙,氣息急呼間,眼前又有變化,身形側了半分。是她踩歪了一塊溪石。謝屹支將她又撈起來,不加掩飾抵了抵她發頂。
發頂處有輕輕兩下似蜻蜓點水的感覺,他……似乎吻了下她的發。
溫嫽猛然想抬眸,又想,她的發上可落了山澗里拍起來的水?他又可有觸碰到涼絲絲的觸感?
無從得知,但她一眼看到的是,男人望她的目光一瞥,太暗太暗。
像是林中密閉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眼里給她的感覺是如此。
溫嫽面上怔怔,他對她終于有了點在乎的感覺了,是嗎?
或許就是如此……輕顫一下,把頭埋回他寬厚的肩膀。
和他對視太久,莫名有種她反而可能會比他更快深陷的感覺。
這山間野澗太靜,也太讓人心里容易誤判。她的腰上又動,謝屹支忽摩挲了兩下。
見他下頜也動了動,也不是動,他只是在左右環視。似在確定剛剛那一出他的手下可看到了。
他似乎后知后覺,才發現剛剛對于溫嫽,他表現的太過在意。
不過忽而也一怔,不動聲色還是攬著溫嫽。在意便在意了,她本也是他府中夫人。
不輕不重又勾兩下唇,瞥及溫嫽耳朵,深深看數眼。笑一聲,他就這般攬抱著她,轉身帶她往回走。
但如此姿勢溫嫽哪里走的好路,幾乎沒兩步就要趔趄,時不時撞他身上。
溫嫽匆匆望他一眼,胸口起伏的站正身體。謝屹支瞄瞄,雖又欲把她拉來,但其實,他也無人前讓別人眾目睽睽瞧溫嫽和他親昵的想法,盯了盯她,又環看四周,便還是如來時一樣,只是抓了她的手而已。
不過,現在他的舉動可比來時溫柔太多。
那時他只是牽著溫嫽而已,此時卻是連路邊的枝叢也能注意到,每一回,都會捎帶著幫她避一避。
溫嫽于是連衣裳都沒有被擦過一絲的機會。
他還同樣,會帶她挑條比來時好走的路,不是原路返回。
溫嫽一看,便發現這條路和她來時不同。
“這條路也能回到木屋?”溫嫽問。
謝屹支點頭。
自然能。
他來這已經來了幾十年,每一條路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走這條,能更近。”也更好走。
事實不假,沒一會兒,便見兩人從小路中繞了出來,目光一抬,便已能看到木屋的身影。
只是……忽而倒有一小童從旁邊嬉笑奔來,差點踩著溫嫽的腳撲向謝屹支。
溫嫽眼神一跳,閃身后退,可謝屹支的速度比她還快,在小孩還沒碰到她時,已攬了她肩將她抱于懷中一閃,避開了小孩的沖撞。溫嫽的視線瞬時轉換,瞥向了謝屹支背后,看不見小孩。
但她聽到了謝屹支的聲音。
聽他略沉了音訓話,“如何毛毛躁躁,沒看見叔叔身邊有人?”
溫嫽下意識想回頭看看小孩的反應。
微微一側頭,便成了她側站于謝屹支臂彎中,與他似親密般,一起低頭望著小童。
才四歲的小童眨巴眨巴眼睛。
他圓頭圓腦的一直仰著腦袋。
謝屹支皺眉,竟不認錯?
小孩不是不認錯,他只是仰著頭在想,頭一回見叔叔抱著女人。圓滾滾一揖,“小,小子錯了,剛剛過于興奮差點沖撞了,小子以后不會了。”
謝屹支沉沉眼。
但終究念及他小,擺手,便罷了。
“以后不可莽撞。”
“是!”
小子好奇的抬頭,又看溫嫽。
謝屹支不給他盯著看的機會,抓了溫嫽的手,帶著她徑自走向木屋。
小小幼兒,到也知溫嫽好看就盯著看。
笑了一聲,不輕不重抓緊溫嫽的手。
溫嫽異樣,朝他瞥去。謝屹支眼神睥睨。溫嫽一絲垂眸,偏了目光。謝屹支嘴角微彎,莫名,將她的手又緊一次,沒有放一絲的意思。
望向前方時,他的目光倒是又看不出一絲異樣。
木屋中謝氏的其他人,目光或多或少打來。其中有謝屹支的長輩,也有謝屹支的同輩。
謝屹支四平八穩,在族中人的目光中帶了溫嫽落位主坐。
還隨手給溫嫽遞了杯茶。
但溫嫽不渴,輕輕放在一邊不動。
謝屹支看了也沒說什么,瞥瞥四周,倒是忽問謝惝,“你父親哪去了。”
不見他人。
謝惝趕緊道來:“父親聽有山雞鳴叫,尋山雞去了。”
如此。
謝屹支點頭。
……
午膳用罷,才見謝屹支特地帶了溫嫽進木屋去看,溫平丹就悄悄抓了抓自己的丈夫。
謝惝以為她又有胃口了,問:“是又想吃了?我叫仆婦去把食盒拿來。”
可不是這事。
溫平丹拉拉他,“夫君隨我出去走走,我想看看周邊。”
想走走?
謝惝想了想,倒也點了頭。
但溫平丹真正的目的不是透氣,走到四下無人處,便低聲問謝惝,“夫君可知兄長身邊那位溫夫人是何來歷?”
“我瞧,兄長似頗為喜歡她。”
剛剛用膳時,還見這位大司馬特地叫仆婦照顧溫嫽口味,一些她不吃的,叫人別往她跟前放。
更是特地讓人單煮了份魚湯,聽說是那位溫夫人去山澗時,虎賁們捕的,專門讓人多開一灶做了讓她嘗鮮。
其余也分了給那些虎賁嘗鮮。
謝惝知道一點,但具體的,他不知道太多。
他對溫嫽最深的印象,還是那日她殺了人后幾乎渾身是血在兄長跟前請罪的模樣。
倒是沒想到,后來兄長就把她留下了。
他知道兄長的習慣,這個女人既成為了兄長后宅之人,那兄長就不喜別人打探太多。
雖他也好奇,卻至今也沒叫人去探過她的來歷。
“總是清白人家出身,來歷是干凈的。”
“知你好奇,但這事除了對我說,以后可別向其他人問。”謝惝道,“你也看見了,以前我兄長后宅根本無人,現在,卻有了這位貌美的溫夫人,今日從祭祀開始,便也能看出兄長對她的看重,所以……”
對這人更不該好奇太多。
這是兄長的內宅事,好奇她干什么呢?
謝惝看向自己的妻子,讓她牢記。
溫平丹:“……”摸摸肚子,好吧。
那,她該不該和丈夫說她知道溫嫽的來歷,甚至溫嫽曾經還在溫家住過的事呢?
溫平丹一時拿不定主意。
她探頭左右看看。
心想,就算要說,或許也不該在這說。這些事他們夫妻兩個回府后再提不遲。
“我知道的。”
謝惝欣慰,和她改而又往回走。
回到木屋,倒見兄長正好也才領著那位溫夫人出來,且院中的虎賁也整裝列隊,看著是要下山的意思了,謝惝便也叫來身邊的仆從,收拾東西這便下山。
抵達山腳后,溫嫽直接走向她來時坐的那輛車乘。
可明明正與族中長輩說話的謝屹支就像后背長了眼睛一樣,忽然回頭看來。
他看來的突然,溫嫽倒是愣了一下,怎么了?沒怎么,謝屹支望她兩眼后,只是忽而朝身側虎賁說了句什么,便見那虎賁朝她過來。
溫嫽以為他是有話囑她,便也向虎賁走去。
見虎賁快步向她而來,并揖了一禮,低聲道:“夫人,主公讓您坐左側那一輛。”
左側?
溫嫽望去。
正是謝屹支來時獨坐的那輛。
他……微訝。
“夫人,請。”虎賁說。
好吧。
溫嫽點點頭,過去了。
謝屹支余光瞥她走了過去,這才沒分神看她,專心和跟前的長輩說話。
聊的不是政事,只是一些家常。
……
才在車內落座不久,溫嫽聽到乘輿之外拜謁的聲音。
“主公。”
說完了?
溫嫽看向閉緊的車門。
幾乎同時,見車門開了,謝屹支的身子鉆進來。
溫嫽只覺眼前一亮又一暗,他才將門打開又隨手關上,她的視線中便只有他的身影。溫嫽正要喚一聲郎君,卻見他連給她說話的時間也沒有,三兩步過來,將她攔腰一壓,她便被他迎面而來男性氣息籠罩,被他淡淡摟入懷中去。
溫嫽混亂之下手掌不小心擱在他胸膛上,掌心之下他的心跳蓬勃有力。覺得掌心一縮,下意識想坐正了。
可這時她天旋地轉,被他勾手臂一壓,竟是橫臥于他懷中。溫嫽心中一跳。
愣愣的,仰看著他的眼睛。
這時,貼著他的腹部似聽到他在用腹腔說話一樣,微沉又微淡的一聲,“回府。”
“是。”
立馬,外面有戰甲碰撞,虎賁們開始走動的聲音。
溫嫽在車乘的起步階段不由自主倒了倒,她幾乎以臉埋于他肚子。下意識抓了他一只手想穩住。抓去的手立馬被男人不疾不徐回握了,溫嫽聽到他今天第三次笑了笑。
他另一只手,又是不輕不重的力道,忽然摩挲似的撫了撫她的下巴。溫嫽眼睛微抬,不得不說,渾身上下似乎都忽然覺得緊繃。
眼睛一閃,還不如不看他呢。抬眸發現他的眼睛太沉,似是想將她前后翻個面一樣。溫嫽錯開眼。但又不知手上怎么和心里的感覺截然相反,忽然叫他低下頭來,抬手說她有話要說。
謝屹支挑眉。
但還是俯了身來。
溫嫽抬高脖子。
很低很低的壓輕了聲音說:“郎君,我的月事還未走……”
他是不是已經把這事忘了?
今日幾次,覺他有那日要了她時的眼神。
很明顯的,她才說完,摟著她的男人身形頓了。謝屹支眼睛里很輕的一愣,他還真差點忘了……
剛剛只是本能的,毫不遮掩的攬了她過來。
她是他宅中人,二人于乘輿中坐的稍微近了些,合情合理。
竟然,還有月事這事。
謝屹支沉下眼睛看過來。
瞇了瞇目光,“還未來干凈?”
溫嫽小幅度點頭。
沒有。
謝屹支不由得握了半拳。
溫嫽不知怎的想笑,可又覺得這時候不好,便只小小勾了唇。但謝屹支的眼睛非常尖,她才勾他就看到了。
謝屹支越發瞇了眸,眼睛微深。擰擰眉,忽而很啞的冷哼一聲。溫嫽側個身蜷進他看不見的地方。
無聲處,輕笑了。可不想,謝屹支會親手將她挖出來,一愣,還未收了唇角,撞見他越來越深的眼底。下意識動一下,可連一分都還沒能動彈,他猛然抬了她的下巴,是冷不丁喉頭逼來的架勢。
猝不及防,唇碰上了。
不像吻得情深。
可漸漸的,隨著時間推移,也不僅僅是毫無動情的架勢。
僅僅鼻梁互相抵著的感覺,便已讓四肢都覺異樣。
謝屹支喉結又滾。
她的掌心清楚摸到了他喉結的滾動。
手指恰恰好是擱在這。
指尖不小心刮了下。
唇上比剛才還燙,謝屹支緊隨著對她加重薄唇里的力道,鼻梁緊了。
耳邊閃現一抹紅,手指不敢再碰,若有若無,擱到了他脖子后面。又迅速偏過眸。謝屹支莫名低沉的哼了一聲,不一會兒,偏偏,卻挪了她回來。
目光交觸,溫嫽覺得他脖子之后也不是個能擱的地方,手指蜷起來,攤開往下垂。
墜落中,謝屹支情不自禁,倒把她的手又撈住。未能控制住,忽沉笑出數聲。
看溫嫽的眼睛,微有暗色。
第一回想,當初留下了她,不是個失算的決定。
不知不覺,謝屹支的唇角又深了一分。
摟著她的姿勢,無形中有一分很強的占有欲。
乘輿之外。
護衛兩側的虎賁不約而同支了支耳朵。
他們都覺得,乘輿內的主公剛剛似乎笑了笑。
不禁微妙對視一眼。
何事,惹的主公開心低笑?
無從得知。他們只知道,隨后一路,聽到馬車中又有幾回很輕的笑聲。
都是主公發出的。
看來今日主公的心情實在不錯。
……
距離燕城城內只剩最后兩刻鐘時,馬車內已經極為安靜。定睛一看,其實是溫嫽不知何時已于謝屹支懷中睡去。
她很久未爬山了,今日上山下山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略有些疲,不知不覺竟在謝屹支懷中瞇了眼。
謝屹支時不時低頭看她幾眼。
很少看她在他身邊蜷縮睡覺的模樣。從前去琵林苑,只那么一會兒,她枕了他胳膊。
無意識摸了摸她閉起的眼。
溫嫽似有所覺,往他懷中動了動。她覺得癢了。
謝屹支淡淡又摸一下后,未再碰她,僅僅只是抱著她而已。
又過一個時辰。
只剩最后一盞茶時間,便能抵達司馬府正門。
謝屹支垂眸望懷中人,她還在小憩。手指略微抓著他衣袖一角,睡得頗為舒坦。但他不能讓她再睡了,馬上便要進府。
手掌捏了捏她腰上。
女人卻未因這一下醒來,謝屹支便又捏捏她軟軟的臉頰,眼睛望她,“莫要睡了。”
低沉的嗓音聲響在周圍的空間里。
溫嫽有了些反應。
謝屹支趁著她這一反應,又捏捏她臉。溫嫽唔了一下,于謝屹支眼皮底下,終于睜了眼。入目就是他看她的眼神,下意識心里一恍。卻又偏過臉到一邊,閉上眼。
于是兜頭迎來男人掌心在額上一搭,聽他低沉,帶上那么一分很淺的笑,“莫睡了。”
溫嫽不知不覺這才又睜眼。
正逢,謝屹支攬了她的背整個將她扶起來,她猝不及防轉換了個姿勢,變成肚子被他手臂收著,側倚在他肩上。
這個姿勢看不見他的臉,正是她的后腦勺在謝屹支目光的正前方。
只見他手掌又動動,忽又挪了她的臉回來。
溫嫽的下巴軟肉被他捏了一下。
溫嫽低哧笑出了聲,壯起膽子推了推他,自己提著裙,整整衣裳起身坐到一邊去。謝屹支也笑了,手掌還是她爬離之前的那個姿勢。
無意識中,空空的收了收。
溫嫽才坐好,轉頭又看他。謝屹支注視過來,唇角處一直淡著幾分,是勾著的模樣。
兩廂再次對視上。
溫嫽輕輕一彎唇,和謝屹支變成一模一樣的狀態。
這聲輕笑傳至了乘輿之外。
虎賁們的眉目微妙動了動。
車內又有笑聲了……
倏忽,又都垂了眸,只一人迅速上前來。上前來是道:“主公,已至司馬府。”
一盞茶時間早已過了,正好,此時馬車不緊不慢停于司馬府正門之前。
“嗯。”
傳來謝屹支的聲音。
虎賁退后兩步。
不一會兒,謝屹支和溫嫽的身影依次出來。
謝屹支還突然回了下眸,將欲踩足凳踏地的溫嫽直接抱了下來。溫嫽的腳便根本沒能沾到足踏。
眼睫動了動,后知后覺想了想,扶住他結實的手臂,掩蓋心里的變化。
謝屹支一氣呵成攬了她下地。
面龐又瞥向何媼,收著一分下巴,道:“送夫人回內府。”
何媼道是。
溫嫽從他虛攬腰上的手臂出來,抬臉沖他笑笑,悄悄指一指,便說那她回去了?
謝屹支深陷下頜,緩慢點頭。溫嫽背過身朝門內去。
她才抬步不久,背后也有腳步聲。是謝屹支也來了,只不過他是要去找人議事。
溫嫽垂眸沒回頭,繼續往前。
忽而,視線中看見一個熟人。
是羌申。
頓了一息,沖他含笑頷首致意,致意過,溫嫽轉向,走了離內府最近的一條路回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轉向時,有兩道目光分別打在她身后。一道是謝屹支,一道,是羌申。
羌申的目光收回的較快,他迅速又看主公。謝屹支此時的目光卻未收回,不知有什么值得看的,倒是一直在看溫嫽背影。
羌申:“……”
又幾息,謝屹支才不看溫嫽。
收回時恰瞥到羌申看向這邊的視線,便提步,過來。
“先生有事?”
問道。
倒……也不是要事,純粹是覺得這個時辰謝家該祭罷歸了,羌申這才出來看看。
不想,竟瞥到溫嫽是同主公一起歸的。
不是說,不帶溫嫽?那剛剛……
羌申咧咧嘴角,挑眉笑了,“主公昨日不是說不帶夫人?”
謝屹支笑笑。
“昨日先生恐怕是聽錯了。”
“我后宅之中就這一個女人,不帶她又帶誰。”
“……”
羌申抽了下嘴角。
謝屹支不管,越了他去辦正事。
……
回到琵林苑。
溫嫽脫下鞋襪看了看自己的腳。得益于曾經北上燕城的日夜兼程,她的腳底已經適應了強度,今日只是走山路,一點沒覺得腳上疼痛。
揉了揉腳后跟處,溫嫽不知不覺倒下,歪向一邊出神。
其實是沒想過,謝屹支還能對她動情的。
……
夜里直至二更,未見謝屹支過來,溫嫽吹滅了蠟燭。
有種直覺他今日是會來的,但既然到這個時辰還不見他的人影,那想來是被事情絆著了。
溫嫽裹著輕重合適的被子,瞇了眼。但不想,謝屹支被絆住歸被絆住,今夜卻不似從前是回主院,而是仍然來了他這。
過了昨日,今日沒有再不能同屋,不能同寢的規矩。
溫嫽才躺下不久,見外面亮了好幾掌燈,緊隨著,聽到了謝屹支的聲音,他在叫人打水,去了凈房。
來她這第一時間去了凈房……
溫嫽又坐起來。
不幾息,見何媼進來到她榻前。
“主公過來見您屋里已沒了燈,讓奴進來看看您可睡了,若是未睡,叫您過去一趟。”
溫嫽:“……”
“嗯。”
……
溫嫽來到門邊。
門邊有兩位虎賁候著。
溫嫽正想說兩人往里稟一聲,問問謝屹支她現在可適合進去。不想,兩人一見她,就已利落的打開凈房門。
并說:“主公說您來了直接進便是。”
他們已經提前被囑咐過。
溫嫽意外。
頷首笑了道好,進入門中。
今日,他確實待她與以往大不同。以前可是得事事等個一時半刻才能見到他。
吱呀,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音,門又在她身后合上。
溫嫽熟門熟路往放了浴桶的方向快步去。
只是不知為何,那邊倒是沒有一點用水的聲音。腳步不知不覺又變慢。
到走到半掩的房門那時,依舊未聽里面有水聲。
難道他未進浴桶沐洗?
溫嫽駐足了一息。
她要不要先出聲喊一聲他?
但隨后又罷了,直接走進去。兩人之間不是不曾坦誠相見過,更何況,他既特地叫她過來,那就不介意她看到什么。
溫嫽支開門,踏進放了浴桶的空間。
往左一瞥。
那里是放浴桶的方向。
瞥到謝屹支兩臂撐開搭著浴桶,是背對著這邊的方向。
笑了笑,喚了一聲郎君。
得到他嗯的一聲。
原是因為沒有大動靜的沐洗,她之前才沒聽到聲音。
溫嫽猶豫一會兒,緩慢的走過來。站于他身邊時,這只手被抓住了。
小幅度的頓了頓。
垂眸看著謝屹支。
謝屹支也正睜開烏黑的眼睛,望來。
剛剛她進來時,雖聽到了她走動的動靜,他卻一直都是閉著眼的。
此時,抓著她倒是又緊了一分,甚至,溫嫽還被他拉的近了一分。
溫嫽不得不靠近時,問:“郎君叫我過來,可是有什么事?”
有。
謝屹支黑眸看著她。
“替我捏捏肩。”
“舊傷復發。”
復發……
是因為今日爬了山?
溫嫽不知道他的舊傷是什么傷,但關鍵的是……溫嫽不會捏肩。
張了張口要說,但,忽然福至心靈。他或許也不是要她真捏的多好,他甚至根本未舊傷復發,在府中從未聽哪個仆從說他有什么操勞過度就會復發的傷,他在府中一直是人前強大的形象……估計,他只是要她留下來。
轉而頷首,說好。
謝屹支松開手掌,卸下兩臂的緊繃感。溫嫽繞至他背后,搭上他的肩。
謝屹支閉眼微微仰了一分頭。脖頸線條繃著,喉結微微凸起。兩鬢濃黑密實,他的臉部輪廓是男人中十分成熟俊逸的那種。
溫嫽無意低頭一瞥,瞥到他閉目的模樣時,眨了眨目光。眼睛又眨一分,倒是膽大的摸了摸他筆挺的鼻梁。
指尖一燙,欲縮回,可謝屹支忽然睜了眼。眼底像幽深到沒有邊界的密林,沉沉注視著她。
好像如白天那時一樣,能將她拉下去。心跳微繃,指尖欲后撤。
可卻又覺得這般過于生硬,便只是停住不動。
蜷緊了一分食指。
謝屹支瞇眼,薄唇微沉。瞇起的視線中,看到她的臉白皙柔美。目光掃過她的眼睛,忽而,將肩上她的手一拉,溫嫽便向浴桶倒了過來。
幾乎是以胸腹貼著他的肩膀。
微驚,溫嫽撐住浴桶。謝屹支不滿足于此,勾了她的脖子便欲將她拽進水中。溫嫽可不能進水,她飛速湊近他肩上一扯,趁他猝不及防時,挪了腰速速后退。
跑的非常快。
謝屹支:“……”
緊繃了臂上肌理,眼里瞬間有變得危險的趨勢。溫嫽撫了胸口,卻悄悄又退一步。
她現在是真不能進水。
倒不是為他考慮,他不怕她的經血污了水讓他無法沐浴,她卻不想好端端的又濕一場等會兒渾身上下全換一趟。
最重要的,她不想頭發被打濕了。要是濕了,等會兒她過了三更都沒法睡。
長發一時半會兒根本干不了。
謝屹支攥了一邊手掌。
忽深了眸,提起喉結滾動,向溫嫽說:“過來。”
溫嫽嗓子提起,謝屹支重復,“過來。”
聲音未沉,可他眼里逼視她的架勢,越發比剛才叫她沒法后退。
不能再繼續退。
溫嫽緊繃了肩膀。
左想右想,快速先說:“郎君,我不能進水。”
謝屹支目光不動。
卻只說:“過來。”
第三次同樣的話了,她非過去不可。
溫嫽被他看的沒有近前,同樣的,也沒有繼續離他更遠。她是真不能入水。
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只能如此應對。
“……”
謝屹支扯唇幾乎要笑了。
但看著看著,倒也沒說第四句。已經知道她是真不會過來,不用白費力氣。
撤了渾身肌肉下意識緊繃的感覺,他靠一靠,道罷了。
不再強求,自顧沐洗起來。
溫嫽瞥瞥他后腦,他似乎不再管她到底過不過去。看了好一會兒,見他放棄,不由自主輕笑了一分。
他不如從前強勢了。
不知想了什么,倒也輕輕走過來。謝屹支眼神斜來望她,面無表情。溫嫽倒是不怕,在旁邊入座,等他。
她知他是想她等著他的。謝屹支……謝屹支一腔的火氣無聲散了。
深深看她,倒也淡淡低嗤一聲,很低很低。
溫嫽沒聽見,這一道聲音被浴桶中波浪撞桶的聲音擋住。
兩人一個沐洗,一個在旁邊坐等,此后完全相安無事。
凈房里再沒有人的說話聲。
……
出凈房時,虎賁兩人聽到腳步聲才開了門,趕緊又把腦袋低垂。竟看到主公抱著溫夫人出來!
溫嫽同樣也沒機會看他們。
眼前不過一個閃過,便只望到他們的頭頂。比起她,倒是他們見到謝屹支抱她像是看到什么禁中秘事一樣,避之不及低頭,甚至還悄悄退了兩步。
下意識凝了他們烏黑的頭頂數眼。
卻眼睛一錯,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視線中影子晃動,謝屹支抱著她拐上了回屋的長廊。
……
溫嫽的腿才沾榻,眼前一黑,眼底方寸便被謝屹支的影子占了。他根本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碾了她唇。喉頭緊了,溫嫽扶著謝屹支的手臂,不用感受,都能透過衣裳發覺他手臂上的肌肉在緊繃。
無意識壓了壓,發現根本動不了他臂上一分一毫。
五指半抓,對他的手臂有些扶不住。
溫嫽覺得掌心像是在被火燒,又似懸空,消耗她臂上力氣。
下頜緊了緊,不敢碰他的手臂了,下意識松到一邊。可手臂卻又轉瞬就被抬起,溫嫽心一緊,望去,見是謝屹支舉起她的手,壓在了枕邊。
溫嫽的下頜陷的更深。
一錯,讓謝屹支第二次吻她的動作落了空,薄唇偏移到她鼻梁下方。溫嫽眨眨眼睛,對著帳頂模模糊糊定睛。
眨眼的動作都不敢太大,怕將此時的氛圍一點即燃。
但也大差不差了。
謝屹支上回碰也不碰她的脖子,此時,被她偏開錯過,他莫名瞇了眼,卻在她脖子落下一個不明顯的印。
溫嫽緊繃的偏開臉。
謝屹支捧了她的臉又回來。一個俯一個仰,兩人的視線碰上。
若非還有月事這事,兩人恐怕今夜……
錯開瞇起眼睛,溫嫽忽然圈了謝屹支的脖子躲到他看不到的視線處。
第29章 29
溫嫽似覺他的目光又往下滑,落入她的鎖骨。因剛才的動作,領口已經微微散開。
“……”
眼皮驟跳,一繃,收了衣領。謝屹支趁此不緊不慢逼來,溫嫽蚍蜉撼樹,腰身被他的臂膀驟然壓住。
溫嫽大口喘氣,驀地回眸瞥他,謝屹支捏了她下巴盯著。
知道今天做不成什么,可別的……手臂如石頭一般堅硬,翻了溫嫽的身面對他。
不輕不重,捏了捏她的臉。
……
溫嫽第二天照鏡子,發覺脖子左側多了兩道小痕跡。
“……”
哭笑不得用手摸了摸。
何媼瞧見時,低頭作沒發現狀。
溫嫽又去換月事帶。
換時愣了愣,好像只剩一天,月事便要走了?
不知不覺又數了數謝屹支來的日子,今明兩天,他或許不來了?
他從前可是能隔上六日七日才來一次。
溫嫽呼一口氣,不由自主又想起昨日從出門起,發生的所有事情。
垂眸整理一遍衣裳,去沐手。
在她預料之外的是,她才沐了手出來,卻見何媼走過來,問她:“溫夫人,您從前來月事,一般來幾日?”
溫嫽下意識挑了眉。
眼光動了動,不動聲色望她,“怎么忽而問起這個?”
何媼答:“主公今早離去時,突然又走回來向奴問了。”
她當時說女子按體質不同,月事時間有長有短,答五日六日七日八日都有可能。
當時主公皺了皺眉,淡淡沉了聲音,讓她直接來問溫夫人。
何媼目不轉睛看著溫嫽,所以,她一般是幾日?
謝屹支問的……
溫嫽因這一句偏過了身。側對著何媼,何媼看不清她具體表情。
何媼探探腦袋,“夫人?”
溫嫽沒將身體轉過來,眨眨眼睛,望著窗外忽說,“一般七日才徹底干凈。”
是嗎?
是啊,溫嫽笑笑面不改色。
說實話,昨日謝屹支的那股勁有點嚇到她,能拖兩日就拖兩日。她未實話實說。
溫嫽轉頭回來,對著何媼笑的很甜。何媼便也沒有任何懷疑,寫了個小紙條,讓人送到主公那去。
溫嫽瞄到她特地執筆寫下小紙條時,挪了挪姿勢,默默不看。
謝屹支真信才好。
午后,溫嫽午睡時,忽覺周邊空氣狹窄不暢通,很可能,房間里其實不止她一個人。
那其他人又是誰?
無意識睜眼。
睜眼前用手撓了撓臉,可撓到的卻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在途中,碰到了一根手指。
手指修長有力。
真是一根手指!眼睛快快睜了,唰一下望去。
一愣。
頭發散著,整個人似呆了些許。幾息后,眼神才轉為靈動,溫嫽詫異望著視線中的男人。
“您?”
他這個時辰怎么有空回來?
溫嫽望望他,又下意識望望他身后。
掌心抓著的手指不知不覺未松。所以她閉眼時以為除她之外的人,其實是他?
這種直覺……沒待她想清,謝屹支忽而將她拉起來。溫嫽一下撞到他肩膀,額頭略疼,她立馬躲了,條件反射摸了摸。
男人倒是也淡淡幫她摸了摸。
額心上頓時有兩只手。
又一次愣了,溫嫽抬眸望來,謝屹支卻摸著摸著,又捧了她的臉一捏。
他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
溫嫽唔一下,包了自己的臉。謝屹支終于勾一下唇,勾過,忽地沉了一層看她。
將她抱到身上一分。
頓時,溫嫽臀下坐著的不再是榻上的褥子,而是他的腿。她甚至還能聞到他中午應該是飲了杯酒,身上有著若有若無的酒氣。
也是這時,他低垂鼻梁,不由分說捏捏她下巴。溫嫽下巴一沉,脖頸微傾。
便是已成額頭也向他傾了一分的姿勢。床沿周邊的空間很寬敞,但莫名,兩人此時將空間挨靠的很局促。
“……郎君喝醉了?”手臂條件反射撐在他身側。
謝屹支的眼睛里不是喝醉的模樣。
斜她一眼。
“無。”懶聲說。
溫嫽愣了。
那中午,他哪來的時間?昨日他不再冷冰冰對她后,便是一夕之間態度如此天翻地覆,連中午也會空出時間回來看她了?
謝屹支自然也沒有太多的時間,這一趟回來,只是回來用膳而已。
其實到現在,他的肚子都還是空著的。
身上若有若無的酒氣,是之前與一門臣送別時飲的。謝屹支忽而攬她一下,攬她是將她又放回原地,“尚未用膳。”
“陪我用些?”卻又對她說。
當時身邊的侍者問他可要傳膳時,謝屹支下意識就說了送到琵林苑來吃。
誰想到他過來她倒是都已經午睡了。
溫嫽對他的話眨了眨眼睛。
有什么拒絕的理由呢,在他如此望來的目光下。
彎唇道了好。
謝屹支頷首。
“傳膳。”
對外面的何媼說。
……
謝屹支用完了也不急著走。
忽看溫嫽,“仆婦說,你的月事過兩日走?”
溫嫽本在斟茶,聞言手抖了一下。
“嗯。”聲線倒是不帶一絲抖。
他對此,好像沒有一點懷疑?溫嫽無端正了背,沖他笑一笑。
謝屹支深了眼。果覺,何媼說得不一定是真。
瞄了眼她腰以下。
溫嫽下意識把手上的杯子遞去,“郎君喝茶?”
謝屹支現在沒心思喝茶,伸出了手臂,一探,就讓坐于矮幾左側的溫嫽身體一斜,連人帶壺一起被謝屹支帶來。
壺嘴傾斜,茶水往下澆了一地。溫嫽眼疾手快,趕緊把茶壺在矮幾上放好,猛地看謝屹支,他這是怎么了?
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舉動更讓她意外,他的手忽放到她腰上,似要親自一探究竟的意思。
眉不動,目不波,眨也不眨眼的黑沉沉看她,“的確是兩日?”
溫嫽仰了頭,眼睛幾不可察睜大了些。謝屹支可不像是作假把式,手掌忽不緊不慢,將她裙擺一提,白皙腳踝上的襪子已露出了一截。
溫嫽從不曾想過謝屹支會做出如此舉動,他難道要看她的月事帶?溫嫽微愣,覺得不可能,所以還是覺得他嚇唬她的成分多些。
仔細看他的眼睛,越發覺得他像虛張聲勢。他怎好意思白日掀她衣裳。
溫嫽往外看看,忽而主動沉入他懷中,親昵的陷入他懷抱不動。
鼻梁抵著他的脖子。
謝屹支微愣,手掌頓了。溫嫽臉又往下埋,偎進他肩下的臂彎。謝屹支垂眸,瞇眼看著她。溫嫽只給他半邊臉。
撲過來只是想給他一個意外的感覺,讓他停止剛剛的舉動,果然,他停了。可接下來……倒是溫嫽傻了。忽覺謝屹支整個人都變了一分,更是,倒有心思沉沉嗤笑一聲。
他還慢條斯理的幫她把裙擺又整理好,甚者,將她往懷中擁了擁,兩人幾乎是最無比親昵的姿勢。
溫嫽微怔。
無端的,閉了下眼睛。謝屹支忽摩挲一下她額頭。溫嫽動一下又愣愣睜開的眼睛,摸摸自己的額。不癢也不覺得他掌心太燙,可他此舉的意味……
倒真似已極為寵愛她的意思,兩人之間,好像真的僅僅一日,就已變化的太多太多。
他但凡不是繼續平淡,肯對人表露一分情時,難道便是如此寬縱的嗎?溫嫽的嗓子里無端有種鼓鼓的,難以言喻的感覺。兩人從他最初的疏離,到現在……
那一夜她疼得臉色煞白時,他突然出現是否就已經有苗頭?
溫嫽不敢過于深想,想的越多研究的越透,怕到時他的情還未深幾分,她卻已把自己套牢進去。
端正了身體,又似僅僅一名夫人的態度,垂著眸。可他又無比精準,瞥清了她的態度變化。他似不介意,可偏偏,手上沉沉撫了撫她的發。
溫嫽作勢抬眸,謝屹支也佯裝笑笑。
卻又深著眸,不自覺逗她。
溫嫽被逗的有些想翻臉了,從他懷中爬起,可謝屹支沉了眼又將她卷回來。她力氣不敵他,便幾乎是任由他擺弄,如此幾番,但凡她下了座位他就將她又弄回來,溫嫽被弄得氣喘吁吁。
和人玩鬧遠比想象中要不容易。笑笑咬牙,忽哼一聲,沖了他耳朵一揉。謝屹支不動聲色,捉住她這只手一提,她便朝他撞來。溫嫽氣的哼笑,捧他臉捉他,謝屹支豈會讓她捉著,板了她肩膀倒是一個橫移,她就被他打橫抱了。
他豁地起來,她更是徹底懸了空。
溫嫽還被他抱著往左退了一下,眼前天旋地轉。頰邊似刷過風,涼,卻又叫她的眼睛又瞥向他。
她不知道,她剛剛的翻臉不似生氣,更似氣少笑多。
溫嫽的腰上又緊了緊,她不禁扯了下謝屹支衣裳,叫他快放她下地。
謝屹支扯開目光,卻不是要放她的舉措,反而忽而將她置于一個能讓她臀部倚著的地方,眸一沉,便吻來。溫嫽下意識縮了肩膀,可謝屹支固定了她的下巴,她迎面便以肩頸又舒展的姿勢,對上他的薄唇。
手心無意識抓了靠著的桌子一角。
“主公。”
謝屹支的動作停住。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他面無表情瞥去。溫嫽的嗓子眼快要突破喉嚨口直接跳出來。
剛剛若非這一聲……
溫嫽輕輕往后倚了下。
快快掃那邊一眼,忽地面向謝屹支,“……喚您定是有事,您去吧。”
謝屹支扯了薄唇。
深看她一眼。
溫嫽很小很小力道的推一推他。
謝屹支滾了滾喉結,眸色不知是深是冷,忽地離去。
“何事。”
一句話莫名透著一股不明顯的沉。
溫嫽屏息于原地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
探頭悄悄的看。
眼前驟亮一層。
見門開了,謝屹支一言不發盯著門外之人。
門外虎賁的反應溫嫽看不見,但她聽到虎賁說:“到您回來時說的時辰了。”
謝屹支來琵林苑前說過,這個時辰時,提醒他一下。他并沒有太多時間花在用膳上,與溫嫽的兩刻鐘早已過了。
溫嫽的目光飄向謝屹支,想看看他的反應。可惜他也是背對的,她看不見。不過從他的肢體,倒是能瞧見他似乎頓了一下。
應該是虎賁說的事,他剛剛確實忘了。
忘了……
溫嫽倒是笑了。
不注意,笑也露在了臉上。
但忽地倒是收了收嘴角彎弧。
謝屹支突然看了過來。
扭頭把嘴角勾弧收的徹底,錯開了眼睛。身形也微微偏開了一分。
謝屹支將她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莫名的,他倒是若有若無收了眼底的沉。
又看了看她,輕輕對虎賁嗯了一聲,大步離去。
他的確還有其他的事要去辦。
……
溫嫽到腳步遠去后,目光才又看向門的方向。
他的背影只剩很小很小了。
溫嫽看了一會兒,怔怔的,呼一口氣坐到凳子上。垂眸看手心,手心依然很燙很燙。
……
夜半下了春雨,溫嫽被雨打的聲音吵醒。聽了一會兒,起身想下地看看,她記得睡前有一扇窗戶未關。
溫嫽腳一軟忽然坐到地上時,懵地忘了動。好一會兒,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好像,是有點燙?竟然發熱了。難怪她之前睡著時總是覺得熱,明明才三月的天氣,就算熱又能熱到哪里去?
溫嫽小腿發軟的站起來,拍拍身上坐到凳子上。緩了一會兒,還是先去關窗。
關窗時發現窗臺下已經濕了一片,不僅是下雨,外面還起了風,風正好是往這個方向吹。
被風一吹,溫嫽倒是清醒些,覺得頭都不像剛才暈的那么厲害了。
摸了摸不小心被雨打濕了的袖子,溫嫽又拍拍身后,重新找一件里衣換上。
……
清晨。
溫嫽醒后并沒覺得自己有所好轉。
昨天后半夜,她沒讓自己受一點涼。可那時再挽回好像已經來不及,這時她額頭上的熱度甚至比昨夜還要嚴重一點。
身上悶悶的,但伸手一摸,溫嫽摸不到一點汗。溫嫽歪歪扭扭從榻上起來,望向外面。
天正好大亮。
“何媼。”
溫嫽坐在榻上朝外喊。
何媼快跑進來。
一番垂首聽候,聽溫嫽說不舒服,何媼趕快摸摸她額頭。一摸,確實發現她額上燙的厲害,趕緊飛奔叫人去告知主父刻,請他請了司馬府的府醫來。
……
溫嫽喝下第一副藥,臥在榻上休養。她數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但醒來時,溫嫽誤以為自己一覺睡到了天黑,屋里竟然掌起了燈。
頭還是有點沉,腦袋反應的不夠快。
難道,她足足睡了六個多時辰?
這回發熱讓她困的如此厲害?
溫嫽睜眼干躺了許久,起身下地看了看。下地后特地推窗看個究竟。
看到外面風雨大作,天色很陰。
身形微微踉蹌,駐足好幾息。好一會兒,溫嫽覺得應該還是沒到傍晚的,不然何媼不至于不叫她起來用膳,放任她從早躺到晚。
一會兒后,何媼推門進來給她送膳,也確實證明她是對的。
“今日天氣不好,一直在下雨,您吃些熱乎的,先填填肚子,之后還得喝藥。”
“是午膳?”
“是,夫人。”
笑笑,溫嫽收緊肩上的披風。
……
溫嫽還以為謝屹支今日也不會過來呢,但傍晚她又躺了會兒后才醒不久,忽聽到門外有聲音。
“病了?”
溫嫽下意識翻了個身背對門邊。翻身的同時,卻屏了息,聽著門外的對話。
“是,主公。”
“叫府醫來看過了?”
“已經來看過,夫人大抵明日就能好上不少。”
“嗯。”
話落,吱呀一下,溫嫽聽到門開了。
溫嫽佯裝閉目。
聽得腳步越來越近,不過,忽而腳步又遠離,他又出去了。
門也關上了。
溫嫽:“……”
起來探頭看了看。
他不應當好歹來看看她?
也談不上失落什么的,就是忽地垂頭,不知想到什么去了。好半晌,她摸了摸嗓子。
因喝了藥,總感覺嗓子里有苦澀的藥味。除此之外,還有些干。
身上仍有輕重不明,略微眩暈的感覺,溫嫽披風未披,下地自己斟杯白水喝。
喝得入神,連剛剛門只是虛虛被掩著也忘了注意,所以,當房門在她埋頭之時忽然又開了,且謝屹支走來時,她微微愣,手中的杯子差點脫落。
不是走了……
也不是差點,真脫落了,恰砸在她腳背上,整只鞋濕透,溫嫽被驚的一愣,慢動作退后數步。
退后的步伐讓她遭了殃,差點跌倒。但好在身后就是榻,倒是正好坐了下去。溫嫽扶住床沿。
謝屹支看了全程。
瞬間擰了擰眉,不是說已經看過府醫,也已經喝過藥?
今日更是一天都在休息?
可……看看她現在的模樣。
溫嫽眩暈好轉,一抬頭,跟前謝屹支站定。
“……”
溫嫽略頓。
謝屹支摸了摸她額頭。
“未好轉?”
溫嫽比起早上其實已經是好了許多的。剛剛應該是因為今天睡得太多,反而讓她下個地看著都虛弱。也僅僅不過是退后幾步,便略顯踉蹌。
她看一眼自己的腳上,腳上好端端的又被弄濕了。
不知哪來的力氣,忽扯了謝屹支袖子,白白的臉抬了,“郎君幫我取雙鞋可好?”
“在黑褐色的那個箱子中。”
謝屹支從未幫人取過鞋。溫嫽知道,可現在,她依舊抓著他的袖子。
似一點不覺得這個要求有哪過分,又有哪逾越。
幾根指尖在他袖子上一直抓著。
溫嫽眼前驟然一暗,以為他是要坐下,打算將她這聲傳給何媼便是,他并不打算幫她親自拿。但不想,其實是腳上忽地一松。
鞋子被他在跟前彎下腰褪了,她整個人也忽然被一抱,往里放去。
溫嫽平躺著,目光不眨看謝屹支。謝屹支此時卻已轉了身,似朝外去。
溫嫽慢慢又坐起來,看他去的是哪個方向。
謝屹支回頭,溫嫽的目光與他撞上。
飛快掃了掃他所走的位置,笑了笑,翻身又回躺下。
以背對著他。
謝屹支揚了眉。
好半晌,輕嗤了一下,忽然笑了。
……
取了鞋來,謝屹支輕而易舉把翻身背對著他的溫嫽又翻回來。溫嫽笑意未來得及收的,面對他。
溫嫽輕輕扯嘴,把笑遮了。可她不知,她的眼睛還是微微彎了一分。
謝屹支將她抱來,溫嫽偎向他。謝屹支眼睛看她,隨意把她的小腿找個位置搭到被子里,問:“怎么生了病?”
溫嫽也不知她無端端的怎么就生病發熱了,但府醫告訴她的是,她白天是陰虛發熱的癥狀。
“如此?”
嗯。
謝屹支瞇眸又摸了摸溫嫽額頭。
已經不怎么發燙。
頷首,熱退了便好。
……
謝屹支最近好像很忙,在溫嫽這依舊是只待了兩刻鐘便走了。
溫嫽夜里胃中反酸水,晚膳不久將吃食吐了。其實她中午時胃口就不好,當時胃中便一陣翻江倒海,但當時只是難受,沒有吐出來。
晚上再吃一頓,卻是越發嚴重,用膳不久就全嘔了出來。
她從前發熱也是這樣。
對有些人而言,發熱退了熱就好,不會有別的毛病。可她每回發熱肚子都會難受,沒有一回是吃了東西能安然無恙的。
溫嫽趴在一邊,反胃的難受比發熱還要折騰她。何媼見她如此,邊替她拍撫后背,邊說:“不如奴叫廚房做些別的清淡的來,您再嘗嘗?”
溫嫽什么也不想吃了。
讓她再嘔,還不如讓她餓著。
趴下去,“……明日便好了,我今日不大想吃。”
再勸無果,何媼也只能嘆氣。
溫嫽床上也不想躺,躺著她肚子反而難受,不如她坐著瞇會兒好呢。
她臉色蒼白的蜷膝坐于羅漢榻上,埋頭枕著自己的膝蓋。時間流逝,溫嫽久久維持著一個姿勢,已經睡了過去。
何媼一個時辰后再進來,見她似已是睡過去的模樣,便想輕輕扶她躺下,好歹這樣睡不怕等會兒腿麻腳麻。但突然,卻聽身后有腳步聲。回眸一看,何媼立即行禮。
被她行禮的人沒出聲,只抬手示意她退下。
何媼垂眸后退。
退到門邊時自覺關上兩邊的門。
在最后一絲門縫合攏前,何媼窺見主公彎腰抱起了溫夫人,她垂下眸。
主公之前離開那次,說溫夫人若是情況轉差,讓她去前面遞個信。
她剛剛過去時主公案邊堆積了許多東西。
那時,主公聽完頭也未抬就讓她下去。沒想到……主公竟還是過來了。
剛剛抱起溫夫人的態度,也是她從未見主公對別人有過的。
……
溫嫽從被抱起那刻就醒了。
她難受時本就睡不踏實,有人動她,怎么可能不醒。溫嫽方被放下,又坐起來。
謝屹支挑眉。
溫嫽卻一倒,鉆進他懷中。謝屹支的眼神變得深晦,手不知為何未動。
“躺著肚中不舒服,您讓我這般靠一靠。”溫嫽閉眼低聲說。
謝屹支垂眸。
他哪有時間讓她一直靠著?可,他卻又一點未推開她。
眼睛看著她的發頂。
“嗯。”
第30章 30
迷迷糊糊睡著時,溫嫽沒想到謝屹支真會讓她靠著一直到她睡著。
扶著脖子被放下,耳畔忽聽腳步聲離去。甜夢中掙扎了幾下,溫嫽想睜眼看看他要去哪。
目光模糊,未看的清楚,只瞧見他高挺的背影……眼一沉,沉沉又閉上了。
腳步聲中,她聽得已越來越輕。
……
也不知道自己這晚醒醒睡睡到底有幾次,但溫嫽每一次都睡得不久,醒的也不久。都是昏昏沉沉一睜眼,又昏昏沉沉再度睡過去。直到天色露白,她才沒有繼續反復。
額頭有薄汗,折騰來折騰去累出來的。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她昨夜睡得有多沒精神。
喘氣中閉了眼,溫嫽微微展開雙臂,攤開著上半身。突然,聽到門外有聲音。意識條件反射集中,雖混沌糊涂,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很想聽。
“昨夜如何?”
“奴進去探過幾次,未見溫夫人再發熱。”
所以昨夜有人進過她房里?溫嫽聽愣了。
那她怎么一點也沒感覺到?她只記得自己折騰了好幾次,并不曾知道有人進來過。
聽到緊隨著男人嗯的一聲。
溫嫽側側身,靠過去再聽。
但榻上見她是紋絲不動的,她根本沒力氣側身。
忽然發覺,身邊有了個人。
也就是剛剛那么幾個呼吸中沒注意聽的功夫而已……
來人身上似乎有些汗,駐足在榻邊看她。
掌心握了握,指甲抵到了肉,溫嫽終于緩慢睜了眼。意外的是,睜眼看到謝屹支身上真的有汗。
她剛剛的直覺,可真準。
愣了愣,視線看著他的脖子。好半晌,慢動作起身。
這些在她睜了眼后,做起來不再費力。
謝屹支垂眸。
溫嫽抬起手,想了想,摸了摸他額邊的汗。聞著卻又一點不像汗,溫嫽覺得更像是打濕了的水。正想對他說幾句什么,但腰身一軟,她腿上沒穩住坐回了被褥中,同時見他忽地坐下,她一抬頭,倒是就差壓進他胸膛。
微微后仰,肩膀卻被扶住,謝屹支凝了她兩眼,似在說她怎么還如此虛弱?
略帶薄繭的手忽地也伸來摸了摸她的額頭,他的眉頭微微皺著。
但他在她身上摸到的是真的汗,她昨夜反反復復,身上折騰的疲憊有汗。溫嫽手軟無力,把他的手拿開。
可他摸過她的額頭后,眸深一層,又想摸摸她背后。溫嫽微微倒了肩,羞于讓他看。她自己也知道,出了汗的后背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謝屹支淡淡挑了眉。
偏偏,壓了來,不容分說卻還是要看。
手掌伸過來,摸到她的背脊。溫嫽的背脊似重了一層,眼皮微跳,直視他的眼睛。謝屹支的手又左右動作,在她肩頭處先后探了探。
出了汗的她,莫名,背上有點柔。不似男人,男人出汗后就是一股汗味,可她身上,此時是更細膩的感覺,柔中像滑,又不似滑。
謝屹支忽重了下手掌。垂了眸,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中把她往懷中淡淡的攬,溫嫽一下子靠來。
他的鼻息頓時就候在她額畔,忽問:“身上為何汗重。”
溫嫽的背脊挺了挺。背上的手,無處不在的驚人。
將他的手先捉出來。
謝屹支揚眉。
溫嫽下一步卻又蜷于他臂彎里。
謝屹支……謝屹支摟一摟,倒也順勢摟近。眼睛又垂下,盯著她看。溫嫽把他的手放到她額上,“退熱,出了汗。”
啞聲說:“所以才有汗。”
謝屹支于她額頭處摸一摸。
果然,比昨日的情形好太多。
昨日幾次來她這,雖喝了藥,她的情形卻也不太好。
男人的手掌蓋在溫嫽額上,幾乎便是已遮了她半張臉。
溫嫽的眼睛也被他擋住。
謝屹支目光下沉,忽而將她腰一緊,便俯身貼著她的鼻梁,喉頭逼來。溫嫽的鼻息一滯。眼前黑暗,唇上薄薄的溫度非同尋常。背上不知何時則忽地又探進他的手,在剛剛那會兒之后,他現在似乎有點喜歡摸她的背。
溫嫽四肢各處都繃緊了。
呼吸牽動下,動了動鼻頭。
兩人似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像蜻蜓點水。
鼻息顫抖。
溫嫽氣喘吁吁縮了脖子,枕于他頸窩。他若是再繼續下去,這種僅僅蜻蜓點水般的肢體接觸,也讓她差點倒下去。
臉頰不知名的側垂,不動。謝屹支捏了捏她的下巴。
手掌在她背后慢慢放下,摟到女人腰上。
目光卻又在平靜的動作中像燃著黑暗里唯一的火苗,即使小,但也足以吸引人的注意力,謝屹支緩慢瞥向她側臉。
見溫嫽縮在陰影中躲著,瞇瞇黑眸,忽地捏了下她的耳朵。溫嫽低低抬了一下眼睛,覺得有點像螞蟻爬過一樣的癢。手上驀地抬起,也扯扯他的下巴。
謝屹支啞哼一聲,聲音都傳進她掌心。
他又捏了她耳垂。
溫嫽胡亂躲一下,不小心,謝屹支手一松,她卻栽到床里去。哪里是不小心,就是故意的。溫嫽也知道,調整個姿勢坐起來,轉頭回眸看他。謝屹支沉眉帶笑,薄唇微勾。眼睛里,卻似有挑釁。
溫嫽心想他怎么還有了勝負心?不就是她剛剛也扯了回去。
兩步動作,又再度過來。
占著自己在床上能走動,對著他伸長了手,借了平時勾帳的東西對他打了一下,解恨,隨即快步來到床榻最里。
她低估了謝屹支的速度,她打了他,哪里還跑得掉。他伸開了手一勾,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將她又勾了回來。溫嫽一跌,就落入他腿上。
未來得及做更多的反應,眸才抬,便面對他更俱攻勢的捏起她下巴。下頜被他緊緊捏著,他的喉結提起,她的背上則極富存在感的被他攬著……溫嫽愣了愣,被牽的神情微陷,不知不覺竟也微微軟下身體,見他捏著,小小的把下巴搭于他掌心。
謝屹支微妙挪動了下眼神。
砰地兩下,卻聽門外有了聲音。溫嫽嗓子眼一提,被突然的聲音震了一下。一副心神全都投入門外。
手指在謝屹支手背無意識擦過兩下。
謝屹支淡淡將她攬緊,目光卻一瞬變得凌厲,他換成了另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冷冷掃向外面。
什么動靜,瞇了瞇眼睛。聽到有聲音,一人在低低訓罵。
“笨手笨腳,怎的將凳子帶倒了,還不扶起來!”
“是,是……”
有扶起凳子的動靜,外面的人輕手輕腳又離去。
溫嫽在腳步遠去后,收回神,無意識瞥見了自己的衣裳。皺的皺褶的褶,肚臍那塊都露了出來。
不動聲色,眨眨眼睛當做沒發現。只下意識起來,看看天色。
無聲愣了一下。他進來時,天才只是露白,現在竟然已經大亮了。難怪剛剛外面會有仆從來往,是要備膳了?
扭轉了頭,又看謝屹支。
他微頓,似乎也正是一副才注意到天色的神態。不只她忘了時間,他也忘了。溫嫽無知無覺哧地樂一下,遭到謝屹支瞥來,往她背上一拉,又將她弄撲過來。不過這回倒是沒做什么,他在她靠近后又摸了摸她額頭,便松了手。
只不過,無意識中,謝屹支看她的眼神依舊有點沉。
……
謝屹支留在了琵林苑用早膳。
溫嫽記憶中他是很少留在這用早膳的,每回她醒來,謝屹支基本便已離開。她身邊早上無人是常態。
“您要留下用膳?”有點詫異的語氣,即使她已經下意識隱藏語氣中的詫異。
謝屹支不咸不淡嗯哼一聲。在哪用都是用,既然還有一會兒時間,便在這用了。
溫嫽眨眨眼睛。
用膳時,溫嫽才知謝屹支原來也有不愛吃的東西,便是她眼前這碟白菜。現在尚是春天,新鮮的白菜沒有下來,屯的還是去年秋的白菜。
也算是稀罕東西,可他竟然碰也不碰。溫嫽見他什么都碰唯獨不碰它,猜到了八分。
相反,她現在只想吃這點白菜。
吃點葷腥她怕又要嘔。
飯后,謝屹支大步離去。
溫嫽則正等著,讓藥變涼一些。至少不燙嘴了,溫嫽才喝。
……
藥晾到正是時候,既不燙也不涼,最宜入口。溫嫽捧起碗,何媼這時卻跑過來,到她身邊低聲,“溫夫人,主公遣了個大夫來替您診脈,請您移步前堂。”
溫嫽此時是在臥寢。
溫嫽微愣。
他叫了人來給她看?早上他不是已經知道她退熱了?
竟然,還是不放心又叫來大夫。
“……嗯,好。”
一會兒,點了頭。
放下藥碗,這碗藥過會兒再喝。
快步往外去。
……
溫嫽出來見到的卻是個生人,對方不是昨日給她診脈的那個。
她下意識望向何媼。
何媼是認識來人的。
這是司馬府府醫之首,是府里醫術最精湛的大夫。只是前陣子這位大夫不知去了哪,一直不在府里,今日才回來。
“夫人,這位是府中府醫,管先生。”何媼低聲道來。
溫嫽致意,“管先生。”
男人作個揖,“溫夫人。”
溫嫽輕輕斂了下頜,作以內眷之禮。
……
男人診脈離去后,先來了謝屹支處,而后又出府去了內城一處地方。
傍晚,謝屹支也來了這處。
幾天后,謝屹支又來了第二次,看看對方狀態如何。
溫嫽這日傍晚,在謝屹支回來時,發現他身邊有個小兒玩意。
是個會變臉的小人。
溫嫽家里從前也有這個。
這是家中小弟曾經非常喜歡的一樣物件。
溫嫽有點出神。
看著看著,望向謝屹支。
在視線到處卻沒有看到他的人影。
一愣,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忘了,謝屹支去凈房去了,剛剛才從她注視的方向離開。
輕輕撫了撫,又看了眼變臉小人,把這東西小心放在一邊。
一會兒,謝屹支回來了。
溫嫽見到他,在他走動間起身來迎。
這幾步的走動中,是下意識想向他問問變臉小人的事的。她很少在他身邊見到過這種孩童玩意。
卻突然,一驚,雙膝一輕。驚呼的聲音都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被他不疾不徐,帶著往里去。
她的嘴巴早已被他咬了吻住,屋里的蠟燭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漏風吹來了風,在溫嫽眼前晃一晃,突然熄滅。
有種不真實感,下意識摟緊眼前的人。謝屹支像在黑暗中也長了能目視的眼睛,她緊緊勾著他,他卻依舊處之泰然,精準的穿過黑暗走到榻邊。
后腦勺被他整個巴掌抬起,溫嫽才仰躺,清晰聽到彼此的心跳都在變大。
忽而,眼睛忍不住一閉,因他吻來。
在她所說過的日子中,今天溫嫽的月事早已經來完了。
……
溫嫽早上起來,方睜眼,愣了愣。
愣中,翻轉趴了起來,只抬起頭左右看。對于昨晚……忍不住盯著左側的方向看。
將一半的臉縮進了被中。
不知不覺,面上似勾又似說不出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一些異樣,而眨了眨眼。
想起了昨夜與謝屹支的許多。
……
想的再多也起了榻,且又喝了一碗藥,這是給她滋補身體的最后一碗藥。
吃完這碗溫嫽就不用再喝了。
這日傍晚,溫嫽這忽然來了一名虎賁。只見虎賁,不見謝屹支。
溫嫽微微詫異,這種情況倒是少見。
她這里基本不會有虎賁單獨過來。
而且虎賁明顯是來找她,不是找何媼這些人。
“夫人。”虎賁向她行禮。
溫嫽抬手,好奇問:“可是有事?”
不然怎么會過來?
正是有事,虎賁點頭。
“您屋中是不是有樣變臉小人?主公落在了這,囑我來拿。”虎賁說。
拿變臉小人?溫嫽下意識望向一個地方。
還真有。
叫來何媼指了一個方向,讓她去拿。上回看過之后她放在了那。
不一會兒,何媼便捧著個不足巴掌大的東西出來。她先捧來到溫嫽跟前,溫嫽看過,對虎賁問:“可是這個?”
虎賁一看便重重點了下頭,“正是這個。”
“謝夫人。”虎賁作揖。
溫嫽擺手表示無事。
溫嫽以為,謝屹支叫虎賁特地過來,是要把這東西給謝氏族中哪個小郎君。可之后幾天看來,不是。
溫嫽一日受謝惝夫人溫平丹相邀,出門時,正好看見一對夫妻下馬車,夫妻兩人又各牽一男一女的小童,由虎賁牽引著進入司馬府。
兩方錯過時,溫嫽正好瞥見小女孩手中抓得是上回她屋中的變臉小人。
原來不是給謝家哪個孩子,而是給這對夫妻的孩子的……
溫嫽不認識他們,但她觀男子氣色虛白,是受了傷尚未痊愈的模樣。
無意識多看了他們兩眼。
……
溫嫽的馬車離去時,剛剛男子身邊的婦人下意識看向自己的丈夫。
男人重傷月余,至今他方行動利索,好全六成。
今日來司馬府,一為致謝,二為表忠。
謝屹支留了他,以后他便是他的新主,是他要投效的對象。
不只他的夫人剛剛注意到了溫嫽,男人也注意到了。
還注意到了溫嫽身后跟著的好幾名虎賁。
對方,在司馬府中絕對不是什么普通人。
觀其面貌,以及身后仆婦們的規矩,還有她所上乘輿的規格,男人猜測,對方應該是謝司馬內宅之人。
雖然矛盾的是,他聽說的一直是謝司馬內宅無人……但,事情出入幾分也在情理之中。
溫嫽于謝屹支來說已經遠遠不是出入幾分而已。她于謝屹支,早已出入太多。
傍晚回到內府,面對琵林苑的空蕩蕩,聽到仆婦說溫嫽依舊未歸時,謝屹支便忍不住望向謝惝方向。
他聽說了溫嫽赴約去敘舊的事。
但她和溫平丹敘舊還能敘到這個時辰?
當初她在溫家待的那一陣,能多出這么多的話要說?
難不成,那時溫運伐還讓她和溫平丹日日玩在一處?
這才有這么多的話能說……
背了背手,忽說:“備馬,去謝惝那。”
虎賁們:“是。”
……
溫嫽早已不在溫平丹那了。
兩人的確沒什么話一直說,單純是故人見面,聊了也就兩刻鐘便罷了,聊完她就從謝家出來了。
只是,她出來后并沒有直接回司馬府。謝屹支不知道,上回那個變臉小人她是很想留著的,它和小弟曾經玩的那個一模一樣。
可是那個已經沒有了。
曾經這些不值錢的東西,做為她的嫁妝陪她一起嫁入王家。可后來她自身難保,逃出衢通城時,除了必要的錢財與藥物,為免累贅,她基本什么都不能帶。
那些東西應該早就被搜羅王家的人瓜分了,以后只能留在她的回憶中。
溫嫽特地走了三家賣變臉小人的鋪子,可是,都沒尋到上回謝屹支帶回來的。
她輾轉又去了第四家,這時,天色已暗,各家鋪子跟前都掌起了燈。
溫嫽蹲在一個小攤販前,一個一個的去認。
小販:“您盡管挑,我這保準都是最好看的變臉。”
“比別家的也更皮實。”
溫嫽還是沒找到一樣的,又去尋下一家。何媼看看天色,已經實在是很暗了。
上前來,說:“夫人,不如我們先歸家,明日再來瞧可好?”
溫嫽抬頭看看。
確實天已經黑了。
望望前方,正好也是一家賣變臉的。
“再去瞧瞧那家,瞧完便回。”溫嫽說。
最后一家?何媼忙道好。
運氣也不算太差,溫嫽倒是正好在這最后一家找到了一個一樣的。
溫嫽付過錢揣進懷中。
“主公。”
聽身后何媼吃驚,忽然喚道。
“……”
溫嫽微愣,非常訝異的回頭。意外的是,還真是謝屹支。他身后跟著兩個人,正朝她這走。
溫嫽連忙起來。
快跑向他而去。
本來從謝惝家中出來就一直皺著的眉,忽而,在這么一刻謝屹支的眉松了,她害他已經輾轉了好幾個地方……
謝屹支才松又突然瞇眼,想沉著臉,可瞥見溫嫽數步中,彎著眼睛沖他跑來的模樣,眼神黑了,卻也朝她去。
溫嫽于謝屹支跟前踉蹌止步。
思及此處四處有人,溫嫽可不好再往前走。可謝屹支卻像不管,借著拿了旁邊仆婦抱著的披風披來她肩上的姿勢,竟渾然不顧的摟她一下。溫嫽的額頭壓低了,不自覺笑。原來,她遲遲不歸謝屹支是會找來的?
謝屹支將溫嫽的披風搭好,將她一牽,大步步入不遠處的乘輿。
迅速,有馬兒調整腳步的聲音,也有虎賁們與仆婦們調整隊伍的聲音,不幾息,乘輿往司馬府去。
至司馬府。
仗著天色黑透了,謝屹支直接把溫嫽抱下了乘輿。他抱著她,溫嫽手中則拿著那個變臉的小人,緊緊收在手心。
落地那刻,見他看了眼她手中的東西。
剛剛在馬車上謝屹支便已拿去看過。
“便是為了這個?”
“是。”
就為了這個。
溫嫽和謝屹支相對而站,有影子落在腳下。
……
琵林苑。
溫嫽手中的東西被謝屹支拿去了,他面無表情撥弄著變臉小人。
溫嫽發覺他一點沒看出這個小人和上回他帶回來的一模一樣。
他好像僅僅是在想,她怎么喜歡這些小孩愛的東西?
謝屹支也不是完全沒想起來。
到底當日那東西也是他親自選的,雖然根本沒太放在心上。
“和我那日帶回來的相同?”忽頓,眸光變深了。
是啊,相同,溫嫽把東西拿回來。
這只手卻干脆被他抓了過去,溫嫽的眼睛望向他,謝屹支眼里轉黑,收了手掌,傾來,“既喜歡,為何當日不說?”
當時她若說了,他可以重新再買一個送給那個小孩。
溫嫽:“……我說了,您會留下?”聲音莫名有點低。
謝屹支笑笑,笑的有點薄,所以她竟然以為不會?忽將她拉來,兩人靠近。
“呵。”她既以為不會,便算他不會好了。
溫嫽:“……”
不禁把手中東西放下,雙手推拒,離了座位。這些舉動,從前溫嫽是不會做出來的。到底,幾日下來兩人之間都已經不會再去計較每一步每一個的小動作,如今……這些自然而然就做出來了。謝屹支將她的手壓至掌心,忽然,她動不了,還落入了他懷中。
溫嫽眼神異樣,臉垂向一邊。謝屹支慢條斯理,又緊一下她的手掌。溫嫽迅速瞟他一眼,接著,繼續從他懷中離去。謝屹支都沒讓她離開他的腿一分,便又將她壓了回來。
溫嫽的背靠到了身后的矮幾,他坐著的腿,其中一條也故意攔住她的去路,溫嫽幾乎以前后左右處處如有圍欄的姿勢,困在他懷中方寸。
溫嫽把他的腿推了,謝屹支一笑,卻又將她抱回來。溫嫽不知不覺掃他一下,謝屹支則摟了她的腰。
又垂下眼睛,忽然,謝屹支將身后矮幾上的東西丁零當啷全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