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溫嫽一歪,被放著躺在了上面。
“……”
躺倒時她有點懵,也有點傻,呆呆望著眼睛正上方的屋頂。
屋頂……
驟然,眼睛微微睜大了,跟躺著的是荊棘一樣,翻個身滾下去。她倒是忘了,滾下去可就得在地上摔一跤。
溫嫽或許是真忘了,身體一翻只顧著朝謝屹支夠不到的地方滾。男人臉色一翻,眼睛緊了。溫嫽眼看著就要滾下去的那刻,溫嫽自己同樣也意識到不對,下意識往他這邊抓。
只抓到了一層空氣。
溫嫽另一只手臂便捂了腦袋,緊急之下只能選擇保住最緊要的地方。才抬了手,準備迎接迎面而來的墜落。
砰的一下,額上驟疼,小臂也疼。但渾身一個移位,滾落的卻不是地上,而是謝屹支拔山似的力道,男人猛地將她攬來撞進他懷中。
額上的疼是他繃著臉不小心撞到了她,小臂上的疼,也是一霎那間所有事情發生的太快,他總有顧不到的地方。
將她大力攬來時,她的手肘不知道碰上了哪塊地方。
尚來不及慶幸自己未摔到地上去,抱著發麻的手嘶了一聲。
這種麻筋被磕到的感覺,可比小臂直接撞上什么要難受。
手肘此時又酸又麻。
謝屹支皺了皺眉。
忽抬了手,似又想不分對錯的捏捏她臉。但溫嫽不經意間又輕嘶一聲時,眸色轉深,他僵了僵,卻又只是抓起她的手翻起來看。
撞紅了。
沉了一分嘴角。
溫嫽縮在他懷中,偷偷看他一眼。又似她根本沒偷看,自己活動著手腕,想把手從他掌心里拿出來。
謝屹支瞥來。
手掌收緊了。
溫嫽的手變得動不了。
須臾,謝屹支又放了。
溫嫽自己垂眸摸摸小臂。不算什么大事,就是還有點小疼。
臉突然被他板了過去,謝屹支目不轉睛看她。
可溫嫽又瞥到,忽地他的目光一移,再度放在了平整的矮幾上。
什么意思?
怕謝屹支又來,溫嫽故意喊了聲疼。
“疼。”輕聲。
謝屹支垂眸望她,溫嫽抱著手偎在他懷中不動。謝屹支忽捏捏她小臂,溫嫽靠向他。
謝屹支挑眉,但順勢,倒是也抱好了她。忽然一起,還帶著她向羅漢榻上去。
總算不蜷縮在這小小的矮幾前。
溫嫽被抱著走動時,目光往回一望,瞥到那個變臉小人。小人被好好的擺在他之前坐著的地方。
他那丁零當啷一掃,并沒將它一并掃落。
忽笑了笑,臀部沾到羅漢榻上時,彎起了眼睛。
不知小人好好立于原處是否因他有所注意,但,溫嫽便當做他是有心。
謝屹支深了一層眼底的暗。
他是否有心,不知。捏捏她下巴,謝屹支掀起了溫嫽的袖子。
女人白皙的手臂露在眼前。
但比白皙如玉的顏色更先進入謝屹支眼底的,其實是她手肘那一塊的紅。
……
眼見溫嫽的手臂消了紅了,謝屹支才將她的袖子又放下。這時,何媼過來問可要傳膳。
“傳。”
飯后,謝屹支不習慣這個時辰就回屋歇下,叫來一名虎賁,讓他回他的主院搬一些書過來。
書搬來后,謝屹支便埋頭書中,屋里變得十分安靜。
溫嫽幾次看他專心致志看書,便自己輕手輕腳出了屋。
屋外廊下之處,一盞又一盞燈亮著,讓院中未過于黑暗。而天上,因未下雨,星辰也亮的出奇。
溫嫽走到凈房來洗漱。
洗到中途時,忽聽門外有腳步聲。下意識望過去,雙手搭在了浴桶上,以為是謝屹支懶得看書了,這時候特地過來。
可眨眨眼睛等一等,見腳步卻又離開。
應當只是恰巧有仆婢走過。
意識到時,莫名往后一靠,低低頭,望著水面的臉自己先怔了。
難道還真以為他是耽于美色之人?
對她僅僅幾日還離不開了?
他笑歸笑,鬧歸鬧,卻也不像真的對她到了一定地步。溫嫽仰仰頭,閉起眼。
幾乎足足大半個時辰,溫嫽才從凈房出來。出來時自己都沒想到,門一開,會看到謝屹支的身影。
站住微愣。
手被抓了,被他牽過去。
溫嫽靠近時,隱隱聞到他身上也是已經沐浴過。
他也沐過了?
是回的主院那邊?
的確是。
謝屹支從不曾知道一個人沐浴能沐上大半個時辰。這大半個時辰做什么不行?溫嫽竟能在凈房磨蹭這么久。
來了一次見她當時還在里面,懶得催,便又回主院去沐洗。不想他都沐罷回來了,她竟然依然在里面。
謝屹支沉了眼瞥了瞥溫嫽身上。
到屋中,揮去所有仆婦。
忽轉身,揩了揩溫嫽白皙的脖子。
或許已經洗掉了一層皮。
掉肯定是沒掉的,溫嫽只覺得癢。他的手指在脖子上的感覺癢,瞇瞇眼睛,將他的手抓了,弄開。謝屹支負過手去。
溫嫽忽看看他的發,剛剛便看到他兩鬢略濕。
想是沐洗的時候弄的,事后他又壓根不擦。想了想,去拿了塊干燥的布來。
“郎君。”
喚他。
“嗯?”
“鬢發中有水,我替郎君擦拭一番。”
謝屹支的視線轉成垂下,看她。溫嫽抬起眼睛,“您矮一矮頭。”
他比她高,他負手站著一分也不配合的話,她為他擦拭會變得很費勁。
謝屹支略頓。
先瞥了她手上的東西,一眼轉,沉沉喉結,這才往旁邊坐下。
而溫嫽,才替他擦過,謝屹支抬手便拽了她下來。他比她高大,拽她抱她總是輕而易舉。
幾乎讓她面對面倒于他懷中,謝屹支本想又捏她下巴,但想了想,卻又變成捏捏溫嫽的腿。
溫嫽趁他不注意,趕緊下去了。
謝屹支不動聲色瞥過來。
溫嫽卻已坐離他兩寸。
扯了扯意味不明的目光,謝屹支垂眸握了握已經空了的手。
……
眼睛驟睜,溫嫽猛地醒來。
是做了噩夢。
她其實很少做噩夢,上一回被嚇到已經忘了是什么時候。她夢到她在阡陌相聞的田間地頭走著,忽然,四周全是蛇,以及其他讓人害怕的東西,叫她頭皮發麻。
溫嫽忽覺腳心涼的厲害。
睡前,她是脫去了襪子的。
想到夢中蛇蟲遍布,此時莫名覺得腳心發麻。
溫嫽此生怕的東西不太多,但蛇她是真看到了就發怵。輾轉反側,一時不敢入睡。
可偏偏眼皮又重,溫嫽眨兩下便控制不住想睡著。
溫嫽緊了緊手心。
但,眼皮轉眼又闔上了。怕歸怕,可困也是真困。溫嫽才睡著,毫不意外又被嚇醒了。
眼一閉,四周便是蟲蛇遍布的場景。
心臟跳得發慌,根本不敢再閉目。
莫名的,她看了看枕邊之人。他依舊睡得好,今夜不似她,做了噩夢。
溫嫽不知不覺盯的久了。但也不算壞事,從盯他盯得回神時,倒發覺那股困勁已經過了,不至于眼睛一瞇就又睡過去。
只是,心里那股發毛的感覺依然在。夢什么不好,夢到了蛇。
天將亮。
謝屹支睜眼的第一個方向,瞥向了床里。這些日子,不知何時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但他瞥到的是一方空蕩蕩的空間,且看情況,原本躺在這里的溫嫽已經起身許久。
謝屹支坐起看向榻下。
女人的鞋子也是一樣,已經不在。
微微擰了擰眉。
目光掃向四周。
昏暗的屋中,似乎也無人。不過,忽然見謝屹支的目光又停住,他瞥到了羅漢榻上蜷起的一個身影。
對方無疑就是溫嫽。
謝屹支愣了愣。
她不睡榻上,卻跑到羅漢榻上來?
下地三兩步便走了過來。
也不知為何要走這么快。
謝屹支就著昏暗的視線盯著女人看。盯著盯著,見她倒也如他似的,皺了皺眉。
謝屹支看了她許久。
期間,視線上下掃了幾次溫嫽的全身。捏捏眉,倒是沉眸去彎腰把她抱起來。
卻不想,還未碰到她,她倒是自己醒了。醒來的眼睛瞇著,對著謝屹支的目光似看他,卻又不似看他。謝屹支不由得沉沉揩了下她的眼睛,這一下,溫嫽終于回神。
定了定睛,與背光的他互相望著。忽而,溫嫽跟怕了似的,蜷起腳起身,一下掛住他的脖子。
每一下的動作,速度都奇快。
謝屹支略略一頓,同時瞇了眼。
一會兒后,他才很緩慢的伸手。
“如何跑到這來?”聲音落于她耳畔。
溫嫽繃緊手臂。
這是她尋求安全感的舉動。
她幾乎整晚都被昨日的噩夢困擾著。無論她醒幾次,過一會兒夢到的都又是蛇。她已經累的夠嗆,卻又每每不敢睡深。
此時聲音昏昏沉沉,眼睛一閉一閉。
“……有蛇。”
手微松,倒是沒什么力氣掛著他的姿勢了。謝屹支的手便收緊,不讓她的身體下墜。
陷了下頜,“蛇?”
哪來的蛇?
溫嫽眨眨眼,清醒一些。
發覺兩人此時的姿勢,垂了垂視線,又朝他窩來,“夜里噩夢,蛇蟲叢生。”
醒的第二次為了不讓自己睡得太快,干脆跑羅漢榻來坐著。后來……坐著坐著她就在羅漢榻上醒醒又睡睡,一直到這個時辰。
溫嫽其實是有點冷的,但當時懶得去拿被子,也就將就著瞇眼了。
此時,謝屹支環著她,溫度正好。
她忍不住更加偎進他懷中。
手卻漸漸松了,又開始往下掉,倒讓謝屹支覺得她有點裝模作樣了,明明最開始是她先撲過來。
謝屹支卻還是摸了摸溫嫽的背。
背上很涼。
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摸了摸溫嫽的額頭。
手又撤下。
還好,不燙。
他并不想她又生一次病。
見她眼睛都快閉的睜不開,謝屹支一言不發抱她回榻上。
被抱著離開羅漢榻后,溫嫽能感覺到謝屹支把她抱至被窩中沒有馬上走。
還覺,他又摸了下她的額頭。溫嫽的額頭一點不燙,相反,還有點清晨時的涼。溫嫽心想,他是怕她又發熱了嗎?
手動了動,想抓抓什么。
可謝屹支已經離去了,她只聽到腳步遠去的聲音。
溫嫽下意識偏過腦袋。
腳步已越來越遠,至門邊時,僅剩最后幾句聽不清的說話聲。
“照看好……”
“是。”
也不知道是要照看好誰。
溫嫽意識一沉,外界的聲音已經聽不見。
印象中僅剩的,是醒時第一眼看到謝屹支的模樣。他俯身當時凝著她,兩人那一刻,所凝視的只有彼此的目光。那些蛇啊蟲啊,現在在她夢里全化作了謝屹支看她的模樣。
……
謝屹支的那時的表現溫嫽一直到傍晚也印象深刻。讓她略愣的是,傍晚回來的他還要更讓她印象深刻。
見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泥,步入琵林苑。
“郎君,你?”
溫嫽呆呆的,在院子里的藤椅旁望著謝屹支。眼睛盯著他看,迅速目光集中,往他衣裳上的血瞧。
這些血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還有人在燕城能傷了他?
溫嫽看愣了,謝屹支眸光微動,不知為何,也瞥了瞥自己又是血又是泥的狀態。
沉沉嗯了一聲,大步往凈房去。
溫嫽這下回神了,停頓數十息,三兩步跟上去。至凈房,見謝屹支駐足,是特地等著她的狀態。
他手一揮將其他人散下去,凈房內只剩下她和謝屹支。溫嫽上前來,抓了他帶血的衣裳看看。
“郎君傷了?”
謝屹支的眼睛里更深晦了。
神色莫名,他竟頷了下首。
“替我將衣裳解開。”
“傷口血漬不宜黏泥太久。”
溫嫽不疑有他,點了頭。快走兩步,打算先出去再叫個虎賁進來幫忙。在處理傷口方面,她到底不擅長。
謝屹支卻一點不想凈房中再多一個人。
抓住她,又將她兩步弄回來。
溫嫽的臉才面對回來,謝屹支眼睛深深。
說話的聲音卻淡,“不過小傷,何須兩人。”
“你將衣裳解開清理了便是。”
只要這樣?好吧,溫嫽望望他的臉。想必他是一生征戎,已見慣了大傷小傷,確實不以為是什么大事。
“我先去打盆清水。”溫嫽往里去。
凈房是時常備干凈清水的。
“嗯。”
謝屹支對此沒有話說。
溫嫽去打水后,謝屹支靜靜聽了聽里面的打水聲,涼涼望了望身上。
今天不算傷著筋骨,頂多是和門下之人你來我往過了幾招罷了。
他還去郊外的農田看了看。
身上的泥便來自田畔。
他去了臨水的一處良田,那里的泥肥沃深黑,是最壯秧苗的好土。
一處排水的田埂由于前陣子下雨的緣故,略不結實,他踩上去時差點一只腳踏進田里去。
緊急之下換了個方向,幾步跨出,落入旁邊一塊泥濘的小道,這才導致兩條腿上污泥遍布。當時看了看不是大事,沒管。
又繼續在周邊巡視。
至于身上的血……謝屹支扯了扯衣裳。
坐了下來。
身上的血來自一群野豬。
這東西成群了就是禍害,秧苗長成時會踩壞了不說,還容易傷人。他聽當地的老翁說了野豬為害的事,便引十數虎賁親自將它們絞殺。肉一半分給了將士,一半留下給了那邊的農戶。
這些血便是先后殺了它們時,從野豬身上濺出來的。
謝屹支繼續望剛剛溫嫽走去的方向。正巧,溫嫽捧著個盆出來了,盆里裝了八分滿的清水。
眼睛看著她。
而溫嫽,瞥他坐下了,移了個矮凳來,就坐在他跟前。
望著他身上的血,忍不住很輕的皺了下眉。
她對于謝屹支有傷仍然一點未懷疑,畢竟他身上的血量有點可怖。即使這些血不全是他的,但也代表此前他應該是經了場惡戰。
摸向他身上血最多的地方。
“傷口可是這?”
摸得是謝屹支大腿上一塊布。
黑眸掃了眼,謝屹支說:“不是。”
“這塊的血屬于別人。”
溫嫽抬眸,差點和低了一分下頜的他撞到。
略略頓了頓,那是哪?
謝屹支身上并沒有真正的傷,沒法準確告訴她在哪。
“隔著衣裳處理傷口你也處理不來。”他淡淡說。
又瞥瞥自己身上已經快干了的泥,“幫我將衣物除了便可。”
溫嫽望望他身上。
也是。
“那郎君且先起來。”
“嗯。”
衣裳不難解。
松了他的腰帶,再解了幾個暗扣,他這身又是泥又是血的衣裳也就褪了。
溫嫽扔在一邊。
謝屹支自己又將里面的衣裳不緊不慢脫去。
精瘦的手臂露于溫嫽眼前,溫嫽圍著謝屹支繞一圈,依然未看到明顯的傷口。
下意識又看他的大腿,他的腿上也沒有傷口。溫嫽愣了愣,抬眸望他,他真傷了?
謝屹支面不改色,啞啞的嗯哼一聲。似淡著眸說,他有何好就這事和她打趣?
溫嫽將信將疑,便又繞到他身后去看。
從他背后看了一圈,目光緊接著又抬到他肩上。
背上腿上都沒有,總不能是肩上?
溫嫽只看到他的肩胛骨。
依然是一分新傷未見。
溫嫽從他身后探來。
已經明白他從進入琵林苑起,應該就是在打趣她,他身上根本沒有傷。
這一層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溫嫽探過一分腦袋,面對謝屹支,但已猝不及防,眼前一跌,她被他攬了過去。
膝蓋不受控制彎了一下,溫嫽整個都向他趔趄過去。五指被抓了,抬起,謝屹支的眼底逼近,手掌一分緊,抓牢了她自上往下高懸的手。
淡淡的,反而問她,“未找到?”
溫嫽略愣。
繃緊了一絲下頜,稍稍抬起。
已經能毫不懷疑的肯定,此番真是打趣,他并沒有傷著。
怔怔的愣神了片刻。
那么多血,他竟一分也未傷著。說實話,她挺意外。
瞄了兩眼,看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直白。直白中,詫異已經越來越淺。謝屹支不知什么意思,倒是低頭吻了下溫嫽的臉頰,溫嫽眼睛微抖。
頰上他的熱度離開時,向左偏了分臉。
謝屹支慢慢不再懸著她的手,放下。溫嫽則抬起臉,為解惑,也為真心實意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多的血,如何做到一分也未傷著?”
都是別人的?
那對方,恐怕已經奄奄一息?
什么人需要他親自下手殺了。
謝屹支卻不答她,帶著她往里走。溫嫽腳上一絆,踩到了地上帶血的衣裳。謝屹支將衣裳扔遠了,帶著她又往里走。
手指不住蜷了蜷。
謝屹支嗯一聲。
眼睛這時目視前方,保持著往前走的姿勢。手上仍抓著她。
“未傷著。”
“是野豬的血。”
延遲了這么久才答她。
溫嫽沒想到答案是野豬,原來是野豬身上的。
忽目不轉睛側眸看他。
“那您剛剛為何哄我說是傷了?”
也大膽,竟幫謝屹支別別額前,他額上也落了幾滴泥。手還未收,耳邊一道陰影,是他弓了脖子,在她耳邊說話。
“那么,你以為是為什么?”
溫嫽眨眨眼睛。
他將話又拋回給她了。
“是要逗我?”輕聲。
謝屹支嗯哼一聲,淡聲否定。忽抽了絲她耳后發,發梢掃過,溫嫽微微微偏了分側臉。
依舊是在耳朵周遭的聲音,“是看你是否無動于衷。”
溫嫽低了目光。
有點意外的答案。
他想試探她是否無動于衷?
他竟有意關注這個?
莫名的,倒是枕了臉過去,下巴枕上他的肩。謝屹支垂眸看了看,只讓她枕了一會兒,他繼續往前走動。
于是兩人的身姿側開。
剛剛說試探的是他,此時打破親密的也是他,溫嫽笑笑不語。
謝屹支來到清水跟前,舀水沐洗。
溫嫽瞥瞥他的動作,未免被波及,走遠了些。也是巧,正好是她走到不會被水濺到的地方時,地上落了他凈過小腿的水。
這水洗過之后已經污穢,必須在地上倒掉。
倒掉的時機……溫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純粹是巧合。或許,其中也有一分是他知道她不愛被水濺到。
他剛剛的動作,實在是像特地數著她的腳步。
不知到底是真是假,溫嫽摸了摸自己的手心,笑笑,看著他。
身上徹底沐洗干凈后,謝屹支轉身看溫嫽。溫嫽的目光不避一分,和他迎上。謝屹支勾勾唇,又移開了,找個地方穿衣。
他再出現在溫嫽跟前,便已是衣裳整齊的模樣。
瞇了下深黑的眼,謝屹支幾步走來。
兩人之間,一個站于原地不動,一個朝一人走來。
出乎謝屹支反應的,他走近她還未做什么,溫嫽忽然抬手替他擦了擦恰滑到鼻梁一側的水珠。謝屹支垂眸瞥了,溫嫽又對他擦拭第二下。
于是,溫嫽的手指被謝屹支的五指給抓了。溫嫽看去,謝屹支另一只手臂一抬,堅硬的下巴抵來,對著她的嘴角蜻蜓點水了一下。
溫嫽愣了愣,然后彎起唇,謝屹支的唇也很淺的勾了下。
眼前落來陰影,溫嫽忽然腰一軟,被謝屹支抱著,她的視線往后退。
一靠,抵在了一個靠墻的椅背上。
下意識勾向了謝屹支的脖子。
……
從凈房出來時,溫嫽瞥向謝屹支,他的眉目中又多了兩分相處自然的慵懶。
剛剛在凈房中,他沒對她做什么,只是吻了吻她,便低聲告訴她晚膳時他不會在琵林苑用。
溫嫽自然道好。
這時,目送他離去。
天色不算太晚時,謝屹支卻又回來了。更讓溫嫽意外的是,他還手持兩串烤肉。
且看到她,就向她遞來。
溫嫽意外。
“您哪來的?”
謝屹支:“院中有幾人架了火烤肉,拿來的。”
點點下巴,示意她拿過去。
溫嫽接過咬一口。
還冒著最熱的熱氣,燙的溫嫽覺得牙都軟了一下,趕緊在一邊先放放。過了一會兒,才又拿起來再吃。
外焦里嫩,是品相很好的羊肉,溫嫽下意識遞去,給謝屹支一串。謝屹支其實已經用飽了,但看過來后,無端的,此時接了過來。
只是他卻又不吃,倒是溫嫽吃完時,忽見他遞了塊肉到她跟前。
溫嫽微訝。
邊接了到跟前的肉,邊看向他手邊。
看到他不知何時有的動作,在她完全沒注意到時,竟然已經一塊一塊把肉都拆了下來。
第32章 32
兩串分量很足的肉串下肚,溫嫽一時半會兒有點撐。垂眸,暗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想,謝屹支瞥見她的動作,將手掌也伸了過來。
掌心在她略圓的肚子上摸了摸。
溫嫽無聲看他。
謝屹支抬眸,“看來是用飽了。”
溫嫽莫名彎了一下唇。
彎唇中,又看了眼他直到這時才收回去的手。兩人從最開始在各種時候都涇渭分明,再到如今,似乎已分不清界限。
……
已經維持著一個姿勢有點久,溫嫽的腳有點酸,她換了個姿勢。
眼睛再度看向旁邊一張泛黃的紙。
現在是正午剛過半個時辰的時間,這張紙是謝屹支看完時,忘在了這的。
上面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但溫嫽看到上面說,將還,不日抵燕城。
信中將還的是一個女子,上面說了對方的坎坷,二月時,謝屹支收到消息派了帳下一人去護衛她,這幾天,對方便能回來。
溫嫽望了望這個名字。
僅從名姓來看,沒有任何印象,對方是她不認識的一個人。
當然,她不認識理所應當,在燕城除了一個羌申,她本來就誰也不認識。連認識羌申,曾經也不是在燕城認識的,而是因為那時的溫運伐。
溫嫽兩只手一起,將這張紙拿起來又看了看。
心里在想,這個人或許也是如她一樣,年輕貌美的?
謝屹支的后宅是否很快會再有第二個人?
愣了愣,往后倒靠,不大清楚。但這事,應該是早晚的事。謝屹支的身邊從前無人,只是因為他沒有看的上的。這世間除了她,貌美之人自然數不勝數,謝屹支肯定會有第二個能看上的。
溫嫽望向謝屹支主院的方向。
所以今日他落下這張紙,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肯定知道她能看懂。
她又不傻,也不是大字不識。
溫嫽摸了摸手中的紙張。
又看了一刻鐘后,折好,叫來何媼,讓他送去給主父刻,告訴主父刻這是謝屹支落在這的。
“是。”
主父刻拿到信時,沒有拆開看。主公的東西,怎好擅自拆開。
不過,看了看不小心露出的紙張顏色,倒是忽覺眼熟,很像他昨日看到的那張紙。
當時還是他親自交給的主公。
紙上說的是閔氏即將抵達燕城的事。
昨日烤肉時,主公身側之人還就閔氏說了幾句。主父刻斂了眸,快步把東西送去書房。
……
“夫人送過來的?”回到書房,謝屹支掃了一眼,問。
主父刻:“是,主公,夫人說是您落在了琵林苑的。”
“嗯。”
謝屹支拿起信看。
就著露出的一角扯出,已明白了是什么,是閔氏的那個事。
這東西落在了溫嫽那,確實是意外。他最近本也不知不覺挪了大半的東西到她那,今日早上又看了一遍信時,到她那順手就放著了。
又看了看,未在意,置于一邊。
……
溫嫽不是愛給自己找煩心事的人,但,溫嫽同時也不是喜歡掩耳盜鈴的人,有了事情想弄清,這事自當找謝屹支問清楚。
她不在意謝屹支的后宅會不會多人,但至少他要多一個時,應該讓她知道。
溫嫽蕩著秋千,一搖一晃想事。不遠處的何媼看到,到旁邊來候著。院子里原本是沒有秋千的,但自溫夫人住進來了,主公不久便叫人加了秋千。
溫嫽特地等著謝屹支到二更。
好在他沒讓她繼續等,在二更末時帶著幾個虎賁歸來。
他走進來的步子悄無聲息的,溫嫽忽然抬頭,發現他就在門邊了時,往后退了一下。這點驚嚇轉瞬即逝,坐直了身體,對他喚了聲郎君。
“嗯。”謝屹支頷頷下巴。
溫嫽馬上問:“郎君可看到我叫何媼送回主院的東西?”
“看到了。”眼睛看她一下,謝屹支覺得,她這句話問得很急,不由自主睨著她。
不過又移開了眼,沒有就這事第一時間往下問。
看到就好。
看他正解著外袍,溫嫽暫時未再說話,打算等他寬好衣了,她再繼續往下說。
但沒想到他忽然停頓一下,先回眸對她道了一句,“以后我落在這的,不必特地送到主院去。”
不必送回去。
溫嫽不清楚他有沒有明白這是個什么意味。
但當下,她想問的,依然要問。
“不小心中,已經看過那張紙上的內容,此事,郎君可要怪罪?”溫嫽仰頭說。
看了?謝屹支看她。
溫嫽擺著笑點頭,謝屹支走過來。
謝屹支嗤笑。
盯著她看。
她本就無意求罰,倒還裝模作樣問這一句?
“只此一次。”不咸不淡說道。
說過,便坐下了,垂了身體驟然攬了她,他吻了吻她的嘴角。但吻了卻也不像情欲,好像這些他只是出于慣性去做。僅僅是前一陣已經適應了,所以日日不落。溫嫽的喉嚨微緊,莫名覺得額前似掃了縷風。
好半晌,溫嫽摸摸自己的嘴角,抬起眸。謝屹支一眼看穿她,“還有事要問,是不是?”
略頓了會兒,點頭。
“信中閔氏,郎君可否與我說說。”
“我觀她,倒是與我際遇類似。”
這話就是瞎說了,僅僅一封信,幾行字而已,她哪看出來的類似?
謝屹支黑了眼睛。
“從何處,看出類似?”
溫嫽:“都是為求生路,來了燕城。”
謝屹支捏捏她下巴。
那她可真會拿重點。
要按這個說法,這燕城中三成的人都能說和她類似。
世間類似的人那就太多太多!
“你當初可無人護送。”
最初是沒有,但溫嫽無法否認,后來離了鏢局,是相當于羌申施舍,護送了她的。
忽又被他撫了肚子,溫嫽耳朵一沉,聽他說:“你身邊也沒有一個已經能獨當一面的兒郎寄予厚望,望他能為父報仇。”
這?溫嫽驚訝的張了張嘴。
“你更沒帶數十箱資財,差點被人盯上謀財害命。”
溫嫽:“……”
“還覺類似?”謝屹支瞥一眼,道。
短短幾句,溫嫽已從他三言兩語中基本知道了信中閔氏的情況。
原來,她是如此。
謝屹支拍拍她額,回神。溫嫽默默,忽道:“……僅剩一分。”
“哪一分還能類似?”
都沒了丈夫。
只是她的情況似乎比閔氏還要不同些,她沒有孩子,也沒有財資要守,她清貧只剩己身。
溫嫽沒說沒了丈夫這句,說了謝屹支不說勃然大怒,但肯定也得變了臉色。
“都是想求個平安。”
謝屹支低哼一聲。
溫嫽悄悄撇開臉去。但謝屹支不打算到此為止,望著她,忽說:“特地問她,為何?”
能是為何,溫嫽垂眸
謝屹支逼視著。
溫嫽只好道:“以為您要迎她進府,所以問了。”
謝屹支愣了愣。
他為何要迎閔氏進府?對方大他二十有三,若是他有個孩子,對方是能做孩子祖母的年紀。
收到消息后肯幫忙,是因她的丈夫曾經算是個有名望的人,舉手之勞,他也就幫了一把。
謝屹支瞇眸微沉了眼。
溫嫽低了頭。
謝屹支捏著她的下巴抬起。
還是瞇眸。
溫嫽被看的眨眨眼睛,眼前忽聽他一聲嗤哼,隨即,下巴被他強硬捏了下。
面無表情,“若你想要個半大的孩子養著玩,我代你向閔氏說說,回頭她想揍你,可不怪我沒攔。”
溫嫽怔了,她要閔氏的孩子干什么?
謝屹支冷哼。
所以,如她剛剛想的毫無可能一般,他剛剛說的,對她來說也是毫無可能。
五指擦過她細細的脖子,溫嫽顫了一下,繃了脖子。
謝屹支淡淡說:“無厘頭的事,以后莫要再提。”
溫嫽扯扯唇,知道了。
但就像今天這事一樣,她不問,又從何知道呢?
到他耳邊,低聲說了這句。
謝屹支聽完側眸看她,溫嫽迎上他的視線。
其實還有一事的。
溫嫽垂垂眸,在他耳邊低聲又道一句。
明明兩人現在如前幾日一樣,偎著最親近的姿勢,可親近中,無形已多了一分疏離。
“郎君若哪日要迎第二個女人進府,提前……和我說一說。”
當初會選他,明明他沒說要娶她她卻肯跟著他走,就是因為他后宅無人。不然其他看上她的人,曾經她為何不答應呢?那些人的妻妾太多太多了。
相比之下,謝屹支這邊很清凈。
溫嫽抓著謝屹支一只手,謝屹支掀了掀眼睛。
所以,“你在乎?”
板了她臉過來,看著她說的這句。
溫嫽眼里有尚且沒來得及收起的芥蒂,這一眼,被謝屹支看見了。
謝屹支琢磨似的盯著看。
溫嫽垂眸,笑笑又說:“這院中是住著我一人還是要再多一人,其中感覺自然是不一樣的。”
謝屹支淡淡一勾眼神,“醋了。”
溫嫽自認還說不上吃醋,但他,似乎眸微微深,眼中的深意濃了。
溫嫽想,他若以為這句醋了合適……那么,也不是不可。
是他先動的情,先表露出的感覺,她此時希望他至少將這份情維持的久一點。說醋了,也有兩分像。
而他,若是以為這句能最好的概括她此時的狀態的話,溫嫽也不在乎。
順勢正好說:“郎君答應我這樁事?”
謝屹支要答應沒什么難。
但她要求了他一件事,那她呢?謝屹支也有一件忽然想問的事。甚至這件事,隨著這段日子兩人相處的越久,謝屹支忽然便芥蒂的越深。
尤其,她也有向他靠近的感覺后。
“你那亡夫,可還曾念過,夢過?”
一開始確實從來沒把王懈籍當回事,但人的心態是會變的。從前謝屹支不在乎,那是那時候的溫嫽對他來說也就是個陌路,他在乎一個陌路人曾經的經歷干什么?
可現在已經不一樣。
溫嫽從未在他跟前提過王懈籍的名字,但午夜夢回呢?溫嫽是否還回憶過曾經是她丈夫的王懈籍?
謝屹支緩慢收起唇角的弧度,黑眸盯視。連夢里,他也不想她夢上一分。
他也極其討厭同床異夢的感覺。
是否夢過?
溫嫽竟順著想了下去。
說實話,確實從未夢過。
離開衢通的她一直疲于奔命,總是有太多太多的事項要注意,她沒有時間去回憶從前,去想王懈籍。
和王懈籍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太短太短了,短到她還沒培養出任何感覺,他便已經走了。更何況,王懈籍還是以火葬的方式離開的,死前都沒看清過他的相貌。
謝屹支對溫嫽愣神的狀態微微瞇了眼睛兩指不輕不重鉗制她的臉,“嗯?”
溫嫽忽動動眼神,“您也醋了?”
謝屹支:“……”
略頓,不言不語。
“可曾?”只是問。
眼睛越發深的厲害了,兩個字,頗有分量。溫嫽于是輕聲說:“那就是醋了。”
謝屹支掀唇就要反駁,但他的眼睛卻一暗,只是冷冷摩挲摩挲溫嫽的下巴。
“別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溫嫽:“那您以為我有?”
“我若是有,您要怎么辦?”她忽伸直了手,摸摸謝屹支的眼睛。
他看她的眼神已經太暗太暗。
謝屹支的手掌瞬間收了力,看溫嫽的眼神也無形中變了。冷冷捏著她的下頜骨,皺眉似想表現出幾分危險和冷血的模樣。
她竟然用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挑釁他。
溫嫽注視著謝屹支的每一分反應,所以,他是真有點醋了的。心里忽然冒出點異樣,她抬手,又想摸摸他的眼睛。可他卻忽然把她的手別了,臉也一下子沉了。
他身上有了疏冷感。
溫嫽腰上之處原本摟著的一只手,這時也放了。
謝屹支直接起身,似是要走,溫嫽的目光追著他,見他已大跨了兩步。因她剛剛的試探,他或許此生都不愿意再和她有多余接觸。
溫嫽跪坐起來,正想馬上就出口說清楚,但她慢了半拍的反應中,唇才張,心臟微快,卻見謝屹支轉身,倒是又回眸來看她。
忽地,兩步中,手一撐,謝屹支抵上了她旁邊的矮幾,溫嫽不得不微微后仰,看他。謝屹支的眼中似有冰冷的怒火,更似恨不得把眉擰斷了,看她的眼神又冷又含著薄怒。
溫嫽提動了下嗓子。
“你真醋了。”一錯不錯看著謝屹支,輕聲說。她竟然又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
謝屹支狠狠皺了眉。
嘴角重重一沉,是狠戾的模樣。溫嫽抬起身子,摸摸他的臉。謝屹支的眼睛一暗,偏開。溫嫽借勢起身,勾住了他的脖子。謝屹支的臂膀毫不留情,又要將她推下去,溫嫽飛快的仰頭說:“我嫁他半月有余,他便離我而去,我要怎么培養出讓我此生難忘的感覺?”
“我不想騙你,我也不算情深,曾經的王懈籍我已經有些忘了。”
謝屹支的手微微頓住。
沉沉側看了眼她的側臉。
溫嫽對著他耳畔,繼續低語,“不曾念過,也不曾夢過。”
“真要論往昔。”她一頓,“我夢的最多的也是曾經的溫家,我的娘家。”
“郎君可知?”
謝屹支瞇了眸,眼底幾番涼透了的變化。
依然未收攏手臂抱住她。
“若你騙我……”沉默半晌,溫嫽的耳朵忽然被咬了,溫嫽微驚,嘶了一下,想捂住,手卻馬上被謝屹支摘下,同時整個人都猝不及防橫躺下去,被他裹在臂彎里壓了。
謝屹支從上往下看,對著她的眼睛,“后果……”
呵呵。
溫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但看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后果應該挺嚴重,他也有那個能力。溫嫽不知不覺中倒也有那么一刻是害怕,但她注視著他,后背抵著堅硬的羅漢榻,胸口略起伏,突然也說:“那若是郎君有了第二人卻不告訴我。”
她談不上要他有什么后果,只暗暗深呼一口氣,道:“屆時請郎君放我離去。”
他的后院里永遠可以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溫嫽一分都不會阻攔。
只是,其中一個人再也不會是她。
她一定會離開謝屹支。
“我不曾再念王懈籍。”溫嫽說,“盼郎君在這事上,也給我一分許諾。”
溫嫽很認真的望著謝屹支。
謝屹支眸中微沉。
溫嫽靜靜稟著呼吸,不動。忽然,見謝屹支動了。他莫名的,捏了捏她耳朵一處。這是他之前咬了的地方,溫嫽的耳朵一燙,眼睛則一動不動,繼續望著他。
謝屹支的手在溫嫽耳朵上捏了數下。
“我若說……”他啟唇。
溫嫽全神貫注,卻聽,門外輕輕一扣。
一愣。
一口氣堵住,猛地掃向門外。
謝屹支也瞥了過去,忽而,他收起臂膀,大步過去,溫嫽愣愣的躺在原地。
耳朵支了,悄悄聽是因為什么事。
隱約有幾個字。
“明天。”
“住處。”
溫嫽翻過身,趴著抬頭,目不轉睛盯著門邊。謝屹支根本沒關門,她能毫無阻礙的窺過去。
冷不丁,倒是和正稟報的虎賁眼神交錯,視線對上了。虎賁一愣,溫嫽也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窺聽,直接被對方看見了。
正想挪挪目光作無事發生狀,卻見謝屹支也回眸來。
視線里清晰看到,他的臉色變了一息。
沉沉看著她此時的狀態。
溫嫽回憶了下自己的身上,她趴著的姿勢不拘小節歸不拘小節,身上的衣裳卻是整整齊齊的,沒有露一分不該露的地方。
謝屹支以最快的速度道了聲知道了,臉黑的迅速關了門,把虎賁的視線隔絕在門外。沉沉大踏步,快步向溫嫽走來。溫嫽只覺眼前一閃,忽被他抱了,腿被一捏。
又捏她的腿,溫嫽勾起腳抬眸。謝屹支還是皺眉狀,瞥了眼她的領口。
是,她剛剛的姿勢頂多算不拘小節了些,或者,用詞再嚴重一些,有些不雅。
但到底這是在兩人的寢居,情有可原。
謝屹支只是不喜歡她那樣的姿態被外人瞧見了。見虎賁眼神愣了一下,回眸過來臉色便不受控制黑了。
盯一盯她,“想知道,不會等我聽完稟報回來問我?”
剛剛……
想及她抬眸姿態趴躺的模樣,謝屹支的臉又沉了一分。溫嫽忽地笑了,謝屹支更沉了臉,似不悅。
溫嫽指去,“您未關門。”
“我也就聽了。”
可怨不得她。
謝屹支哼一聲,又捏了她大腿一下。這一下,極輕,而后還撫了一下溫嫽的額發。溫嫽抬起臉問,“可是在說,明日閔氏抵達燕城?”
謝屹支深眸不語,只是看著她。
“你剛剛還說了我能問的。”
謝屹支這才不緊不慢嗯一聲。
卻吻了她的唇,惹得溫嫽躲一下,謝屹支才道:“嗯。”
溫嫽又問:“要替她尋住處?”
謝屹支反而說:“你如此關心,難不成還想替她去尋個好地方?”
面無表情。
溫嫽哪是,但他真要交給她去做的話,也不是不行。溫嫽挑眉表達了這個意思,謝屹支又哪里用她明日去找,閔氏居住的地方羌申早已找好了。
抱了她起來,“用不著你操心。”
那就是早已經定好了。
溫嫽嗯一聲。
突然,眼睛一怔。意識到,兩人怎么不知不覺又是這般親密的姿勢?明明之前的話根本還沒說完,他根本還沒給她答案。溫嫽下意識看謝屹支。
他似乎比她忘得還早。
之前還對她臉沉了一下又一下,這時卻又攬著她在懷中,不放。溫嫽搖晃了下身體了,謝屹支撬開她的嘴角,溫嫽攔住,望著他。謝屹支皺眉,溫嫽忽提,“剛剛的事,郎君還未說。”
謝屹支:“……”
她竟然還惦記著。
瞇了瞇眼睛。
溫嫽:“郎君?”
謝屹支重重看一看她。
總算道:“嗯。”
答應了?溫嫽有種不真實感。
謝屹支呵一聲,吻一下她,溫嫽唇上一道風,聽他滾了喉結道:“第二個第三個,又從何而來?”
本來始終就只有她一個。
溫嫽愣了下,道:“似我一般的人,太多。”
謝屹支笑了,“難道你以為,我從前便是除了你沒見過別的女人?”
可他那時若真有心思,又豈會有后來對她一步步的靠近?兩人之間,連先主動動了情的人,也是他。
謝屹支看著溫嫽,“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神忽然十分的淡,又十分的沉。溫嫽的呼吸緊了緊,下意識啞聲說:“那便是以后會沒有?”
“嗯。”謝屹支摸了她腰,眼底露出的神色幾乎是攤開了給她看。
忽然,沉沉一道聲音,“你那些往事,此生也別再惦記一分。”
往事,還是指王家。
溫嫽的下巴被強硬一抬,她眸中的一切撞進謝屹支眼睛里。
一切復雜一切往昔,拋之腦后,“……好。”
謝屹支的唇一下勾了,忽瞥瞥門邊,見門確實關緊了,提動著臂上力量,抱溫嫽躺坐至他懷中。
第33章 33
次日,閔氏帶著十六歲的兒子抵達燕城時,向護送她的人表達了想見一見謝屹支的意思,她想親自向謝屹支致謝。
虎賁來向謝屹支傳達。
謝屹支當下沒有時間,對虎賁說,讓閔氏先回去歇整一會兒,兩個時辰后再來。
閔氏得知了意思,表示明白。
她兩個時辰后再來。
兩個時辰過去,眼看就要到時間。謝屹支確實在這時抽出空來,能見一見閔氏。
之前并非故意糊弄她。
謝屹支向身邊人問:“閔氏可來了?”
“已在前邊候著了。”
是閔氏要見人,所以她特地提早兩刻鐘來司馬府等著。
謝屹支頷首,抬手便叫身邊的人去把閔氏帶來。
不過,見受了命的虎賁才退下去快走兩步,謝屹支突然淡了一聲,又把他叫住。
“等等。”
“……”
虎賁微愣。
正了姿勢,垂首再做候命姿態,“但聽主公吩咐。”
“遣人讓閔氏再稍等片刻,你先去內府請了夫人過來。”
這?虎賁大訝。去請溫夫人過來?
主公的意思,難道是想讓夫人代替主公見閔夫人?
謝屹支未多說別的,指著前方示意,“去罷,讓夫人盡快過來。”
虎賁:“……是。”
溫嫽這邊。
聽到叫她過去的事,她也愣了一下。
“郎君真叫我去?”溫嫽問。
“是,還請您移步。”虎賁恭敬無比。
溫嫽忍不住沉思。
半晌,道:“嗯。”
……
溫嫽只按照虎賁說得快步來到謝屹支這,期間,虎賁未對她提過一句閔氏。
溫嫽只以為謝屹支是真有事,才會叫她往這邊來,所以只帶了一個何媼,便往這過來了。
一路被虎賁迎著,直至謝屹支門前。在她提起步子正要進門時,虎賁向后退一步,并且快速離去,忽然朝另一個方向大步走。
看著似乎還有另一道命令他要緊急去辦。
溫嫽瞥了一眼虎賁快速離去的背影。瞥了半晌,不明所以,又扭回來看屋中。
這時,謝屹支也正因她出現在門中,剛好抬頭,溫嫽眨眨眼睛。
忽見他向她頷了下巴,示意她過去。
溫嫽愣了愣,走去。
“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話才罷,被他嗯一聲,便跌到他身邊。被他圈了,腰上一傾,在他腿上坐的穩穩當當。溫嫽環顧四周,只見屋中只有她和他。
望他,輕笑了一聲,“竟是無事,喊了我過來?”
怎么可能無事,只是另一個要過來的人,還沒過來罷了。
謝屹支卻一分也不透露,慢條斯理說:“有事。”
“但不急。”
“過會兒你便知了。”
不能現在說?
謝屹支的意思還就是不能,他眸一抬,薄唇不語。
不過閔氏那邊來的倒是也快,溫嫽還沒繼續追問一句呢,便聽剛剛那名虎賁的聲音又出現在門外。
“主公,閔氏已至。”
溫嫽條件反射回頭看門邊。
閔氏?
又回來看謝屹支。
不小心,唇擦過謝屹支的嘴角,謝屹支微微掀起眼神。溫嫽后撤一分,謝屹支無形中捏捏她的腰,突然,他起身。
起身的同時溫嫽也起了身,是被他攬了起來。
溫嫽下意識往后抵抵,抵到了他跟前的案面上。
這一下中,謝屹支雖還是攬著她,視線卻是掃著門邊。溫嫽正欲湊到他跟前輕聲問一問是怎么回事,謝屹支的目光卻又掃回來,且將她一緊,抓著她大步往一個方向走。
溫嫽一窺,發覺他是要帶她走向屏風之后。
溫嫽意外。
不算長的距離,沒花多少時間溫嫽的身影便于屏風后被遮住,嘴巴囁嚅,低聲問他,謝屹支卻一句話也未讓她說,是忽而輕手輕腳把她放在軟榻上。
溫嫽抬起上半身,看著謝屹支,他到底要做什么?額前忽地一重,是他搭了一下。
謝屹支終于說了一句話,“在這坐著。”
“想要看她,可以從屏風上的這些孔洞里看。”
謝屹支特地指了指。話罷,毫不啰嗦,又摩挲摩挲溫嫽的發頂,便大步離去。
沖外面淡淡說:“進。”
背影幾步消失在屏風拐角處。
溫嫽愣愣的看著謝屹支離開的方向,所以,原來他叫她來是為了讓她看看閔氏?
下意識直起了身。
正是這時,聽到門軸吱呀一聲,大門開了。隨之,便是輕聲進來的腳步。
溫嫽心神一震,隨著腳步越近,后知后覺,記起謝屹支剛剛指的幾個孔,猛然向那邊看去。
屏了息,小心看出現在視線中的人。
是一個婦人,婦人兩鬢已經出現銀絲,身旁站著一個青年兒郎。
青年兒郎想必就是她的孩子了,謝屹支說過閔氏有一個孩子。溫嫽又仔細看,盯著這對母子的模樣瞧。
閔氏雖已上了年紀,但從其輪廓可知,其年輕時是個清秀之人。她的孩子有三分像她,尤其鼻子和耳朵,和她非常的像。
看了好一會兒,溫嫽才想起聽一聽幾人在說什么。
閔氏說得也不多,就是寒暄,以及對謝屹支的感激。
其中,少有提及謝屹支派人去護衛她之前,她當時的艱辛。
但溫嫽看看閔氏兩鬢幾乎占了三分的銀絲,心想,當時閔氏應該過得挺艱難。
不過好在現在都熬過來了。
以后只要她的孩子有出息,她自己也能過得安穩,日子總是會變好的。
溫嫽此后仍然在看,一直看到兩人又往后退,向謝屹支辭別退出了房間,才挪開目光。
輕輕一聲,門被合起。
關上不久,聽有了腳步。
溫嫽不用猜也知道是謝屹支。一會兒,見到繞過屏風的人影,定睛看著,果然是謝屹支。除了他又還能有誰。
“看見了?”謝屹支問她。
溫嫽點頭,“嗯。”
“眼見為實?”
“……”溫嫽失笑。
謝屹支又靠近一步。
溫嫽就著他說過的眼見為實把話拆開,再次點頭,“嗯,眼見為實。”
“但您昨日若不告知,我誤會了也是難免,是不是?”誰看到信中那幾句,能不多想呢?
謝屹支不語。溫嫽下地,既然他想讓她看過的已經看過了,那她也該回了。卻不想,謝屹支將她的肩一壓,她又躺了回來。
仰倒,躺平著,“您……”
謝屹支淡聲說:“說說,是何印象。”
溫嫽不明白,“怎的問這個?”
謝屹支自有他的道理,頷頷下巴,示意她說。
“看面相,是個和藹不叫人覺得不好相處的人。”至少溫嫽的第一感覺是這樣,“她身邊那個兒郎長得也周正,易叫人生好感。”
謝屹支瞇了瞇烏黑的眼睛,他問的可只有閔氏,沒問她的孩子。果然,直竿子的魚鉤溫嫽一下就咬上了。
面無表情。
“你覺得周正?”謝屹支說。
“嗯。”溫嫽點頭。
忽然,反應過來不對,竟見他臉色已經異樣了一分。
謝屹支卻更淡了,又說:“除了周正,可還有其余?”
溫嫽不再細答。
只說:“其余,沒有過多注意。”
見謝屹支的臉色好像不是那么的淡了。
只是,也只好了那么一分而已。
其余的,卻還是要繼續彌補,謝屹支忽俯來哼了一聲,輕斥。溫嫽被咬的一笑,他既要她看,暗地里卻又不想她過分關注閔氏的孩子……
可這些,他該提前說啊,她哪里知道他不想她多看那個兒郎?溫嫽哼哼一樂。
謝屹支又低斥一聲,溫嫽往旁邊躲,躲過他一次斥后的盯視。不自覺彎著唇,提唇往外指了指。
提醒謝屹支,在他的桌子上還有許多的事情要他看呢。
謝屹支瞥去。
可他卻一點不急,視線又轉回來,落在溫嫽的身上。
……
一刻鐘后,溫嫽才從謝屹支的房里走出來。
出來時身后謝屹支的目光追隨了一分。
而溫嫽,走出房門十幾步后,也回頭一望。不自覺望好幾眼,溫嫽才又往前走。
……
閔氏出司馬府后不久,對著兒子叮囑,“阿母盼你有出息,繼承父親衣缽,以后將你父親的學問發揚光大。”
男人卻在想另一件事,“阿母,我想從軍,上戰場。”
閔氏臉一白。
忽然悲泣,“你知戰場上刀劍無眼,我們好不容易才來了燕城落腳,你往戰場上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要叫我又來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閔氏其實還有一個孩子,是男子的兄長,可一場意外對方已經離世,是閔氏心中的痛。
“我兒不該上戰場。”閔氏說。
男人失望,忍不住低頭嘆氣。
……
謝屹支從羌申那得知閔氏是打算讓她的孩子一心學文,沒有多說什么。
閔氏丈夫的學問確實深,若那個孩子能精個七分八分,以后也能是有用之才。
只要有能力,來日謝屹支門下不是不能給對方一席之地。
謝屹支又問羌申:“南邊的情況如何了?”
從桓使走時,南邊便起了沖突。
如今已是三月二十六,月余過去,發展到了什么程度。
“文碭名下大將在文屠兩家大戰后,遠遁往西南奔,現下了無蹤跡。”
往前一月,不只桓公逝世,文碭的父親也溘然長逝。
原本,文碭與屠井兩人是文家勢重,文家也本來都要長驅直入,直逼屠家重城,將屠家全殲。但后來因為文碭父親死去的突然,攻勢便被拖慢。
再之后,又因為文碭錯信手下人說得帳下將士們已經辛勞,無法一鼓作氣拿下屠井所在重城,猶豫之下,文碭選擇收兵歇整,來年再攻。
反正屠家已經被打的只剩殘兵敗將困守兩城。
文家來年再拿屠家,依然是囊中取物。
文家大將區伍卻不這么認為。
一年的時間,足夠讓屠家喘過氣來了,就應該趁屠家現在困守,一舉要了他命!
可區伍接連送了三封信向文碭表明利害后,文碭都堅持己見一意孤行,讓他鳴金收兵。
區伍只能抱憾。
回到文地不久,區伍才待了不過四日,便趁文碭去祭祀之日,帶著最緊要的家眷遠遁。
區伍信不過文碭,從前先文公還在時,文碭便屢屢與他意見相佐,幾次都不滿意他的帶兵攻城之法,但當時有文公壓著,區伍那時在軍中又有絕對的號令權,所以即使文碭對他有意見,區伍也一點不在乎,仍是追隨文公。可現在文公逝了,區伍想起與文碭昔日種種,選擇當斷則斷,趁早離開文家。
不然以后掌不了兵事小,沒命,事才大!
“文碭對此發了檄文斥告區伍,言語極其不滿。”
謝屹支瞇了下烏黑的眼睛。
區伍是文家最有才的大將,文碭倒是無心之下將其逼走了。
“屠家情況如何?”
“屠家有意請求任家相助。”
屠氏與任氏毗鄰。
南邊一共五方勢力。
屠家,文家,任家,奚家,桓家。
文家吞了屠家三地后僵域有所壯大,屠家困獸,欲求任家相助。
奚家眼看任家要比自己強,最近正著急忙慌想和桓家結盟,兩家一起抵抗可能順勢幫了屠家就一舉吞了文家的任家。
誰讓文碭糊涂,逼走了帳下名將!
“對于兩家結盟,主公您看?”羌申問。
謝屹支一派泰然,“無須多慮。”
這個盟約到底能維持多久,還說不定呢。
謝屹支又問羌申,“屠家可來了人?”
以他的直覺,屠家肯定也會派人來燕城。
羌申點頭,還真有,“聽說已經入關,正往燕城疾馳而來。”
“再有三兩日,應該能到達燕城。”
謝屹支是不會出兵的。
第一,黎冶瀕的那些地方他尚在鞏固,他沒時間摻合其他。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和屠家并不毗鄰,真要幫屠家,他還得先過奚家,再從任家借道,中間變數太多,不好。
幫助屠家,怎么看都不是一個好計策。
他如今最好的,是坐山觀虎斗。謝屹支忽然想起曾經主父刻說過的,主父刻說待他再奪四郡甚至拿下衢通后,南邊曾經與謝家交好的三家沒準會和另外兩家沆瀣一氣,倒頭選擇攻伐他。
畢竟他已經是坐大之勢。
當時他也做好了這個準備,境內傳達數道軍令,讓邊境時時警戒,時刻準備迎戰。
可東來一個西摻一個的五姓之盟到底不是一月兩月就能談成的,對于誰在其中做主導,就夠南邊這五方因為利益吵破嘴皮。
而此時,他已經又拿下了黎冶瀕的三郡五地。
他們再結會盟,為時已晚。
曾經,鼓動黎家出兵盟江的,就有任家,謝屹支知道還有奚家。
這些他都心知肚明。
如今,他看好戲就是了。
著急要整合南邊壯大版圖以期和謝家抗衡的,不是他謝屹支。
謝屹支:“叫斥候盯著,屠家人若抵達燕城,便來報我。”
羌公頷首,“是,主公。”
三月二十九,屠家兩人入燕城城門。
謝屹支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謝屹支未避而不見,但對于兩人提的事,他一件也未答應。
“謝屠兩家相距太遠,恕謝家無能為力。”
屠家真正該搬救兵的地方,說破天也是任家。
只有屠任兩家是相鄰的。
“遠水難解近火,二位該去任家。”
“羌公,送客。”
再談是談不出結果的,屠家不該在他這浪費時間。
屠家兩人:“……”
無法,兩人翌日又南下,抓緊機會看看其他幾家會否答應聯合任家,一起拿下文家。
屠家到時絕不和他們爭一縣一域,只要拿回屠家以前的占地就行。
謝屹支聽了手下人密報的兩人打算,挑挑眉,什么也沒說。
屠家……這是引火燒身。
焉知他求來的救兵不會在吞了文家后第一時間又拿下屠家。
謝屹支只囑咐,“盯緊了南邊。”
他不會放任任何勢力一家獨大。
……
氣氛緊繃,雖戰火燒不到謝屹支這,謝屹支在練兵上,卻也沒敢懈怠一分。
并且加緊巡防,加強邊境工事。
桓公死去后,他那個兒子沒準會冒進,出其不意向謝家出兵。
幾家的會盟,至今商量了已經快一年,謝屹支猜測應該有了些進展。
四月初。
奚家反常的不擔心任家了,甚至答應了屠家,和任家一起出兵助屠家奪回失地。
奚、任家一起抗衡文家,月底,文家便已現頹勢,無力難支。
謝屹支聽到消息,瞥了瞥輿圖。
羌申:“想來,是奚、任兩家在吞并屠文二姓上達成了一致。”
只看輿圖,以前邊境上奚任兩家一直有爭議的那塊地應當是歸了奚家,任家又在其他方面下狠心肯舍利益,最終,出兵的結果對奚家來說是利大于弊,奚家也就答應和任家一起發兵文家。
“先生以為,任家舍棄的另一塊是什么?”謝屹支說。
即使把有爭議的那塊地給了奚家,奚家在這場戰爭中得到的也太少太少。
羌申忽指向一塊地方,“應是這。”
指的是文家東邊那大塊土地。
這塊地方正好,從爭議之地能直接向南渡河抵達,沿途從前也是由山匪所占,只要奚家和任家達成默契,奚家進軍途中再順道把山匪滅了,這沿河一塊的文家大片土地,就由奚家實占。
而任家,則向西南吞并屠家,再占了文家西邊三分,兩人分庭抗禮,便成為南邊最大的兩支勢力。
連桓家都再不如兩家。
謝屹支搖頭。
奚氏是被表面利益蒙蔽了。
任家分給奚家的地方多歸多,有河便利也歸便利,可,易攻難守。以后任家若是翻臉,奚家要想守住要耗費的兵力加倍都不止。
謝屹支又看奚家,奚家和黎家從前是毗鄰的。
奚家的野心從始至終都不小。
“命兆何南進。”
“抵奚氏溝城。”
他不可能等奚任兩家安安心心打完戰了再作反應。
羌申動了動眼神。
想到溝城那個位置,若有所思道是。
當夜,斥候八百里疾奔,前往盟江郡。
五月中。
奚任兩家正一路南下,眼看已打的文家如曾經的屠家一般,龜縮一隅,卻忽然,奚氏收到急報,兆何南進,直奔奚氏重城溝城。
面色大駭,奚家兵荒馬亂分兵回援,奚家可不能失了溝城!并向任家發信,要求他增兵援助奚家一起抵抗謝家。
但信卻像是石沉大海,任家未有任何動靜。
反而一鼓作氣增兵要拿下屠家,并加派人手,意欲以最快的速度把文家剩下幾城攻破。
奚氏大恨。
怒而撤兵,并坑任家一手,轉頭全部北歸,抵御兆何。
兆何一路勢如破竹,引兵馬十數萬,占下溝城。期間,又收到謝屹支信件,于是,發兵再進,直扼奚氏命門。
奚氏不敵,具信表明降意。兆何瞥了,不管。主公說過,要拿就別給對方喘氣又圖東山再起的機會。
他身為前線大將,觀現在奚家的形式,也知道奚家現在因兩邊交兵身心俱疲,又因被任家背叛恨氣填胸,是最好拿下的時候,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
“殺!”兆何一戟橫挑,橫穿奚氏帳下一名大將咽喉。
“殺!”戰士們振奮,陣前嘶吼。
又月余,時間到八月,兆何帶兵徹底占下曾經奚氏僵土。奚家上下,俱亡于陣下。
兆何布兵要塞,西拒任家勢力。
他拿下奚家的期間,任家也趁機吞了屠家和文家一大半的地方,文家另外一小半,由另一支不明勢力趁亂占了。
謝任兩家以此為默契,互相不再交鋒。
……
兆何夜晚巡塞完畢,帶兵歸營。遠遠,才進城門卻見異樣。看到有大批乘輿,以及大隊通體烏黑的高頭大馬。兆何忽然想起前陣子收到的信,便喊來一小吏。
對小吏問:“可是主公到了?”
“是,將軍,主公親至。”
兆何頷首。
立刻打馬奔向衙署。
未進門時,已經見到許多眼熟的虎賁,兆何彎了嘴笑,翻身下馬,大跨步走過臺階。
“主公!”見到謝屹支,兆何拱手大拜。
他眼前,正是已經出現了的謝屹支身影。謝屹支身側還跟著主父刻,羌申留守燕城,治理庶務。
謝屹支擺手讓他起來。
“此番,你有大功。”
兆何忍不住又笑了笑。
“若無主公信任,兆也不能放開手腳去做。”
行軍打戰上,主公給了他最大的賞識。曾經,他兆何不過一瘠弱小兒罷了。
于兵馬糧草上,他打到哪,主公也總有能力叫人送到哪,兆何從未有過后顧之憂。
否則,他不可能打的這么勢如破竹。
兆何忍不住又露出了笑。
謝屹支眼底漆黑幾許,也笑笑。拍拍兆何的肩,示意先回屋里說話。
……
這夜,兩人幾乎話至夜深。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否則,謝屹支也不必親自過來一趟。
又半個時辰過去,謝屹支和兆何才總算出了堂中,各回寢居。
這時卻見一虎賁快步過來,緊急說:“主公,夫人的乘輿被匪首攔了。”
第34章 34
虎賁形容著急,身上鎧甲碰撞出聲。
“出盤木城時,有一隊人馬特地于城門百里之外埋伏,他們先是藏于樹林,后來聲東擊西兵分兩股圍了夫人乘輿。現下,夫人已經被困,只一斥候遠遠見不對勁,向屬下這疾奔而來報消息。”
溫嫽這次也要來上楔城。
從謝屹支決定南下來兆何駐扎的上楔城時,想到可能會在這邊待很長一段時間,略略一沉吟,便叫溫嫽也一起隨行。
只不過溫嫽要慢他許多。
途中,因謝屹支不想興師動眾,便根本沒多少人知道溫嫽跟著他一起來了。
只一隊看似不起眼的人馬護著她,確保她能平安到達上楔城。
不想,竟然出了意外……有人竟敢在此時動他的人。謝屹支沉了臉色,面目可怕。只聽虎賁又道:“盤木城的將士看到事情不對,便已出兵救人,只是對方有備而來,抓了夫人一刻也不停留,直接遠遁離去。將士們追之不及,未能抓到對方,如今只能盡全力搜羅對方下落。”
虎賁劇烈喘氣,眼神緊縮,“主公……”
謝屹支的臉上已經非常沉。
不知不覺,掌心握成了拳。
恐怕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現在沖撞了他,他會冷冷斬下對方頭顱。深吸一口濁氣,謝屹支的手背青筋都已繃起。
負于身后,忽而,鷹揚虎視,直逼黑夜,“整兵,剿匪!”
他要斬了他們。
“是!”虎賁迅速應。
……
僅僅半個時辰,謝屹支領上大隊人馬。上千人疾馳而出,直奔盤木城。
沿途片刻未歇,破曉之時,抵達溫嫽被劫掠之地。
一天兩夜的路程,因急行軍,被壓縮到僅僅一夜。周圍火把點起,剎那燈火通明。
謝屹支看向一人。
來人立馬走到謝屹支跟前,低聲說:“林左尉已遣人去追蹤,但對方對奚地太熟,林左尉傳來的信息表示,斥候幾番被對方甩下。”
謝屹支面無表情,“往哪去了。”
“往大河之岸奔逃而去。”
那里,也正是奚、文、任三家最亂的地方,匪窩成患。
謝屹支冷冷生笑。
眼睛里晦暗。
一個字,“追。”
可,謝屹支接下來所說才是真的致命,“命兆何突擊張貉。”
殺雞儆猴,要震懾,就要斬最具威脅性的。
如今,無論擄掠了溫嫽的是不是張貉,謝屹支為一箭雙雕,都要把這事算在張貉頭上。
如此,剿匪順理成章。
只是……
謝屹支心里的怒氣仍在冷冷攀升。
豎子!
哧地一下,長戟破風,直插地面。
眼睛縮了縮,所有人精神一振,背脊直了。
“前出,殺。”謝屹支只剩這一句話。
“是!”
……
兆何收到消息當天,便整兵突襲張貉。沿途,還順道拔了幾個小匪群。
數千百人殺進張貉引以為傲的匪寨時,張貉尚未悲嗆怒罵一聲,眼睛一翻,已人頭落地。
人頭在地上滾了數下。
兆何殺氣四溢,冷冰冰環視左右,“不肯繳降者,殺。”
周遭士兵紛紛橫刀,剎那,四周鮮血四濺,無數人頭再次落地。
不一會兒,兆何圍剿了大河沿岸最大匪首張貉的消息便像是長了翅膀一樣流傳至各家。消息傳遍,僅僅花了幾個時辰。
但讓各家害怕的不是張貉死了,他們最毛骨悚然的是,從兆何突襲到張貉身首異處寨群被拔,其中只花了幾個時辰而已。
“……”
謝家帳下的這個兆何,還真是殺神轉世。
一時,坐立難安,人人自危。
甚有膽寒者,全卸刀劍,直接奔來兆何帳下投降。他們不想等待被屠剿的命運,與其如此,不如先尋出路。
有一便有二,跟風效仿者又有二三。
大河之地匪患瞬間少了六成,余下四成,全往任家境地逼去。
……
兆何接連收了三支棄降的隊伍后,一刻不輟,用兩日時間把數方寨子巡視一遍。
一為收繳財資兵器,二為尋找溫嫽下落。
耐何,錢財是拿了不少,可溫嫽卻依然無影無蹤。抓了溫嫽之人,看起來不是大河畔的這群匪首。
可對方……卻又偏偏故意往大河這邊逃。兆何具信,命人將事情向主公報去。
謝屹支收到信時已經是次日,而他,此時已經弄清了劫擄溫嫽的是什么人。
是昔日文家舊將,區伍。那個當機立斷脫離文家的人。
區伍本人,出身在奚地,區伍對奚地的熟悉不亞于文地。
謝屹支冷冰冰望向一個方向,忽而,他召來身邊一個人。只見謝屹支不知吩咐了什么,便見一人迅速打馬離去。
……
區伍挑的路十分偏僻,他從不走官道官城,一路只挑阡陌小道走。
他身邊現在有數十人,都是曾經帳下的好兄弟。
原本其實有數百人的,但其余人都被區伍分散了,數百人一起走,目標太大,恐怕早早就要被謝屹支追上。
這日,傍晚,區伍夜宿休息。
他才掏出干糧,先給溫嫽分了一塊。
這是溫嫽被他帶走的第五天。
“吃吧,過會兒還要繼續趕路。”
說是休息,可頂多歇個把時辰,便得繼續走。她如果不想吃,那到時要是餓暈了,他可就直接扛著她走了。
溫嫽默默接了過來,一口一口干咽。不一會兒,她抱膝迷迷糊糊睡去。
但被人忽然推醒了。
溫嫽一倒,猝不及防睜眼。
把她推倒了的一個大漢:“……”
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他就輕輕拍了一下,溫嫽怎么就倒了呢?
溫嫽:“……”
他那叫輕輕的拍?他剛剛的力道,明明就是推。
“……又要出發了?”溫嫽爬起來。
大漢寡言少語,“嗯。”
“要趕路。”
指著就快散架了的馬車,“上去。”
馬車造型非常普通,有些地方破的還連遮雨也沒辦法。但為了不讓目標太大,區伍能滿意的只有這輛馬車。
其實不帶馬車最好,這會讓區伍的目標變大。可溫嫽不會騎馬,區伍只能弄了輛馬車來。
“出發。”
溫嫽在馬車往前走后,默默看了看地上。地上有車轍印,所以謝屹支應該能快點找到她?
她不能明目張膽留下蹤跡惹惱區伍,只能用這種方式拖慢行程,順便留下馬車路過的痕跡。
……
區伍雖挑的是小路走,但第二天才走到下午,發現了不對勁。
忽然聽到大片馬蹄聲時,繃緊了弦,下意識揪了溫嫽出來,打算棄車奔進山林。可猛地數箭射來,已阻了他去路。
尤其,還聽他手下一人悶哼了聲。望去,是有人手臂被射中了。
拽著溫嫽,區伍頓時繃緊。
凝神盯向一處。
只見遠處一匹高頭大馬忽然出現,緊接著,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數百人依次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馬背之上,數十人搭箭持弓,瞄準了他。
“……”
區伍揪緊了一分溫嫽的衣裳,僵硬著未輕舉妄動。他雖不動,將士們的箭卻依然對準他。
以他劫了溫嫽的罪過,已經足夠他死個好幾次。
為首的將領瞄過來數眼,忽然,指著刀,逼向區伍。將領身后的士兵則迅速圍上前來,將區伍等人團團圍住,密不透風。
區伍手下繃緊了,紛紛拔刀應對。
但區伍這時環視一圈,抿了抿唇,忽說:“放下。”
已經被追上,再做任何反抗對他來說都是不利。他慢慢的,也松了抓著溫嫽的手。
“將軍?!”區伍手下難以置信,難道連抵抗都不抵抗?
“放下。”區伍嘆氣。
眾人:“……”
繃了繃,到底卸下了刀。
陸墩瞥了瞥他們的動作,又瞥了瞥區伍。沒什么表情,他一個抬手,示意手下人上前將區伍所有同伙都綁了。
包括區伍。
區伍抿抿唇,一分反抗也無,任由陸墩手下的人綁了他。
陸墩一眼不看區伍,翻身下馬,這時徑自走向溫嫽。
“某追擊來遲,讓夫人受驚了。”
陸墩長長揖拜請罪。
哪里,溫嫽搖頭。
“我無事。”
“并未受傷。”
他們來的也不算遲。
沒受傷便好,陸墩往側邊退一步,伸出右手,“請夫人上馬,陸某護送您往主公那去。”
今日他能攔住區伍,便是謝屹支調動各方部將,結合輿圖來了個甕中捉鱉。
其實遠不止這一個方向有人在等著區伍。
區伍只要再往前走,無論是東西南北,都有人在等著他,主公勢必要拿下區伍。
溫嫽翻身上馬,她不會騎,但坐還是沒問題的。
陸墩見她上去,轉頭朝一斥候低語。
不一會兒,便見五人疾馳離開隊伍。
五人中,四人去告訴其他將領已經捉拿區伍,另一人則直奔謝屹支,前去稟報已經找回溫嫽的消息。
……
謝屹支聽到消息,眼睛分外烏黑。一言不發,朝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轉瞬,只見背影已遠離數丈,男人馬背上的身影越來越遠。
陸墩這邊,多了數十個俘虜,陸墩的隊伍走不快。好在天黑兩個時辰后,到底也回到縣城。
陸墩帶著數百人夜宿縣衙旁邊的一間空院子。
區伍等人直接被扔到牢中,派專人看守。
陸墩引著溫嫽往院子里的一間正房去。
“今日且勞您先歇在這,明日末將會親自送您往上楔城去。”到了正房門前,陸墩道。
溫嫽:“好。”
陸墩不敢多看她,話罷便垂眸退下去。至門外,不放心,吩咐手下人在門邊看守,絕對不能再生什么意外。
“是。”
溫嫽卻又將陸墩叫回來,朝他要了一樣東西。
陸墩聽到她要的東西,眼皮跳了跳。
“您真要?”
“嗯,給我去找些來。”溫嫽說。
陸墩只能點頭。
溫嫽對他笑笑,轉身回屋。
倒到榻中,不知不覺便睡去。
這些日子區伍雖一直沒動她,但被對方挾持時的那種緊繃,感受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對于這次被劫之事,溫嫽也要對區伍施以小懲。區伍抓了她不為傷她,那她給他的回報,也不會傷及他的性命。
一早,溫嫽還閉著眼,被門外的一道聲音叫醒。
“夫人,再過兩刻鐘,我等出城趕赴上楔城。”
溫嫽一下精神。
眼睛微微放空一會兒,好幾息,溫嫽頷首,“嗯。”
出院子時,溫嫽看到門前多了一輛古樸的馬車,望向陸墩。
陸墩上前來,“夫人,請。”
未來幾天都會在趕路的路上,她乘坐馬車,能舒適些。
溫嫽沖他頷首表示了感謝。
而后,她才彎腰上馬車去。
卯時三刻,陸墩引數百將士,出縣城往上楔城去。
行至正午,停下休息片刻,半個時辰后再次出發。
這時,陸墩派身邊掾屬來給溫嫽送飯,他自己,則去了區伍那些人那。
給區伍的是能吃飽就行的干糧,口感比他帳下士兵們吃的還次許多。
區伍瞧了瞧,倒也無所謂,能吃就行。
陸墩問:“你們可還有其他同伙?”
區伍:“無。”
陸墩會信才有鬼,就憑他們幾十人,當初便能把夫人劫走?
“你可知,主公已派兆將軍滅了張貉?”
“大河兩畔,如今匪首幾乎屠戮殆盡,余者,俱奔任家邊境。”
區伍沉默了,他還真不知道。
他這五天一心想的是怎么拖長時間,讓謝屹支盡量晚的找到他。
張貉原來已經死了。
但張貉死了他的目的其實也才達到一半。
劫溫嫽確實是想借刀殺人置張貉于死地。
這也是為何他冒充的身份是匪首,而不是其他。
區伍聽說過這位謝司馬,他相信,他給了謝屹支這個借口,謝屹支應該會借口女眷被劫,發難大河之畔的匪徒。
畢竟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如今張貉死了……區伍只嘆,沒能把時間拖的更久。
若是待他帶著溫嫽直接順河南下到了文家被任家占了的地方,那樣謝屹支就會直接出兵任家了。
他想謝家把文家剩余的地方都奪過來,而不是由任家占著。
“我不知。”
陸墩說:“你只要知道若你那些同伙落草為寇,最終下場會和張貉一樣便是!”
陸墩嗤哼。
區伍垂眼。
那些兄弟不會。
他和他們分散前告訴過他們,無論如何不要落草為寇。
陸墩不再廢話,轉身離去。
他一走,區伍便只能餓肚子。
他的手仍被綁著,剛才是陸墩把東西塞給他吃他才能吃著。
區伍:“……”
呼了一聲,作罷。
溫嫽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她看了看手里的瀉藥。現在還不是喂區伍吃的時候,趕路途中區伍拉肚子可不好。
陸墩繼續趕路,到下午時分,被綁了手的區伍正走著時,突然覺得身后的馬蹄聲不對勁。曾經他是一員大將,對馬蹄聲極其敏感。
明顯,現在身后的聲音和隊伍中原本的馬匹數量對不上。
少說要多了一百匹。
條件反射回頭,心想溫嫽太過重要,身后的縣城還臨時決定追加人手護送不成?
視線看去,望到疾馳而來的一隊人馬中為首一男子劍眉鷹目,面上一片冷色。
區伍不認識對方。
憑其氣度,猜測其大概是高于陸墩一級的將領。
默默看了許久。
謝屹支疾奔,自兩邊超越陸墩護送的隊伍,攔停于陸墩跟前。
陸墩忽見主公,一愣。趕緊下馬,匆匆見禮,“屬下拜見主公。”
謝屹支飛速應了一個嗯字,一息不歇,緊接著就盯向馬車。
其實,從始至終他第一眼注視的都是這輛馬車。只是,到底還是選擇先見了陸墩,目光才遲一步,專注的再看這邊。
一言不發下馬,直奔馬車而來。
馬車旁邊的護衛見狀喚了聲主公。
謝屹支正要推開馬車門,但手才抬,卻見馬車門已經吱呀一下開了。溫嫽先于他開了門。
兩人時隔五天,終于見面。
不只五天,若從燕城開始算,月余不止,兩人一路從未同行。
溫嫽眨了眨眼睛,謝屹支的眸光則變得有點重。從聽到溫嫽被擄了起,就恨不得想殺人。好在,好幾天的奔波下來,她無事。
眼前的她,除了面上看著有些疲,并不像受傷的模樣。喉結滾了一下,謝屹支非常想親自彎腰上馬車來,和她一起擠于這個空間。
可由于現場人太多,不合適。
抿了一絲聲音,終究只是緊緊盯著溫嫽,沙啞說:“你無事便好。”
還好是什么事也沒出。
謝屹支忽而又掃視左右,這一掃,面對身側的護衛,他已恢復了正常狀態。
不似剛剛見溫嫽,他明顯是步履匆匆,形色著急的。
“不必停頓,繼續出發。”謝屹支沉了沉聲音。
“是。”
這一聲是罷,謝屹支親自替溫嫽合上馬車門。而他,退后幾步,仍是騎馬,未上馬車。
溫嫽在馬車門關上的那刻,轉頭從車窗里小幅度看了眼謝屹支。正好看到謝屹支利落上馬,一個擺手,下令前進。
其實不只是在燕城出來后她就沒怎么見他。
從奚氏與任氏謀奪文屠兩家起,他就時常整宿整宿的沒時間回內府。
打戰的那幾個月,他更是偶爾會離開燕城一去就是一個月,等忙完了,他才會回來。
溫嫽在謝屹支回頭時,離開了車窗。
兩人本該對上的目光倒是正好錯過,謝屹支回頭只看到開著的車窗,以及溫嫽的一角肩膀。
謝屹支盯視了一會兒。
轉頭,又目視前方。
提了提韁繩,馬兒揚蹄,往前踏去。
當夜,歇整之時,謝屹支先去見了區伍。溫嫽身上的那包瀉藥依然還沒用出去,還沒到上楔城,還不是時候。不過她叫陸墩先和謝屹支提了嘴這件事,謝屹支挑了挑眉,倒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合適。
此時,謝屹支望著區伍,便是此人劫了溫嫽。也是這個人,讓他耽擱了好幾天。
而溫嫽,也只是想區伍鬧一鬧肚子。
謝屹支面無表情。
“劫謝某夫人,區將軍倒是說說,是何目的?”
區伍低頭,“為報私仇。”
謝屹支冷冷說:“我家夫人與你無仇無怨。”
溫嫽從來沒來過南邊,和他哪來的仇。
區伍抿唇,聽出了其中諷刺。
“區某深知劫人是小人行徑,可張貉人手太多,不是區某手下區區百人能圖謀的,文家曾經的疆土,也不是僅憑區某能奪回的,區某只能出此下策。”
“你不該劫我夫人。”謝屹支冷臉。
還有,“誰向你透露的我夫人行蹤。”
不然連他手下之人都沒多少人知道溫嫽,區伍一個曾經遠在文地的人,怎么那么精準知道他此行帶了溫嫽,還能劫住溫嫽的馬車。
這是謝屹支最在乎的。
盯著他十分危險。
區伍猶豫一下。
謝屹支:“將軍便一點不顧追隨你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
區伍若瞞著,他不介意拿那些人讓他知道教訓。
區伍只好道:“是從城中一縣丞那里得知。”
對方的嘴,不算嚴,被他打探出了有一個謝屹支挺在乎的人正往上楔城去。
不過那位縣丞只以為是謝屹支的某個親眷,并不知道對方其實是溫嫽。
區伍也是劫了溫嫽之后,才后知后覺發現誤打誤撞,竟劫到了謝屹支最在乎的夫人。
當時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他知道謝屹支恐怕不會對此事罷休。
后來一路被追蹤的結果,也果然如他所料。
不過再怎么被步步緊逼,區伍途中也沒想過把溫嫽放回去。
溫嫽越重要,他的目的能達成的效果便越好,他怎么可能又放她回去。
區伍再度低頭,“區某是后來才知她是您府中一名夫人。”
謝屹支:“途中你可有傷她。”
“無。”
“區某無一分傷人之意。”
謝屹支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如今呢,你被我捉住,目的失敗,你甘愿付出什么代價?”
區伍:“大司馬不殺我?”
“誰說我不殺?你若沒給出足夠的東西,我依然可能要你的命。”謝屹支冷聲,“你犯了我大忌。”
區伍抿唇。
好半晌,他仰頭望了眼天,才道:“區某知道,您對一統四海有意。”
“區某不才,曾經孝忠文家,統領數萬兵馬。還曾對屠家長驅直入,更是自小,對奚地熟稔于心。”
他對奚地的熟悉,這回謝屹支也親身領教過了。
“區某愿獻城池輿圖,大司馬可覺足夠?”
如此,謝屹支冷哼一聲,“善。”
謝屹支瞥向一邊,“為區將軍松綁。”溫嫽的瀉藥,到達上楔城他會讓區伍好好嘗嘗滋味。
“您不怕我逃了?”區伍詫異。
“區將軍以為我帳下兆何如何?”謝屹支冷淡。
區伍一愣。
兆何的名聲,可比他大太多太多了。
謝屹支瞥他,懶得再言語。
區伍明白了。
就算他逃了,頂多是謝屹支失了輿圖先手罷了,但按照謝屹支帳下那些人的本事,謝家再南進殺任家,也終究是早晚的事。
忙說:“區某無逃竄之意。”
否則當時被人追上,區伍會用刀架在溫嫽脖子上以求脫身,而不是束手就擒。
“嗯。”
但一場罰,他區伍依然是逃不了的。
……
“夫人可歇了?”
一個時辰后,謝屹支步入房門之外,問守在門外的一個守衛。
“稟主公,一刻鐘前,夫人出來要過水。”
第35章 35
謝屹支走進屋里,屋里亮著一盞油燈,油燈四周沒有溫嫽的身影。
左右掃視,一圈下來,謝屹支終于在屏風那看到溫嫽一截衣角。
不知道她在那是干什么。
定睛一息,大步走過去。
屏風內的溫嫽聽到腳步,一下站了起來。
她站起來的已經夠快,不想,眼前不過一暗,謝屹支的身影便已在她跟前快速出現。
明明沒有聽到他直接跑動的聲音,但他此時忽然就出現在她眼前了。
溫嫽愣了愣。
愣中,見謝屹支繃了繃下頜,定睛一錯不錯瞧她。
忽地胸口微緊,不由得有種互相看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的感覺。
而眼前,在溫嫽還愣愣之時,謝屹支已兩步逼來,單手拉過她,弓背將她摟了摟。溫嫽的下巴錯于他的肩,不禁微微昂了脖子。
眨眨眼睛,聽他問道:“這些天,可有礙?”
說話時,他的手掌微微收緊了,深而啞的聲音低低落在溫嫽耳畔,溫嫽的鼻息微繃。
有那么半晌的停頓,才怔了一下,說:“……我無礙。”
“好。”
沒有什么其他表現他擔心的話了,但溫嫽的大腿上卻突然捉來謝屹支的手,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溫嫽被謝屹支抱的換了個坐姿。
溫嫽剛剛匆匆掩蓋的地方被謝屹支又掀了開來,只見她白皙的大腿一處,各有一道淤青。
謝屹支的眼神猛地變了,沉住眼睛,皺眉盯她,“那這些,從何而來?”
溫嫽:“……”
聽出他話中的緊繃。
瞥瞥自己腿上。
這些是被帶走的前兩天留下的。
當時區伍可還沒找來那輛馬車,她被區伍帶走后往馬背上一架,就疾馳而去。
第一天是直接被駝在馬背上,顛的她吐了好幾回。第二天情況好些,她好歹是坐在馬背上了,但也沒少受罪。她不會騎馬不善騎馬,一天的疾馳下來,腿上不適,留下了這兩道淤青。
淤青一直到今日都還沒消。
溫嫽剛剛也是湊巧,在謝屹支回來前的那一刻鐘,掀開裙擺又處理了下這兩處淤青。
不過,此時越看越覺……有點像與人親密過被掐出來的痕跡。
突然微愣,心想謝屹支會不會多想?
溫嫽一時不知道謝屹支有沒有往那方面想,但他掌心的力道著實逼人。
溫嫽回答謝屹支剛剛從何而來的那句,說:“騎馬所致。”
“我不善騎馬。”
謝屹支問:“與區伍共騎?”
“……嗯。”溫嫽默默然。
謝屹支的反應,倒是快。
區伍也不可能放她一個人騎,若是她騎著馬跑了怎么辦?
謝屹支的臉隱隱有一分淡然。
沉了沉臉,忽而想,剛剛向區伍要的,或許根本不夠。掌心不自覺,捏了捏溫嫽的腿肉。
溫嫽眼睛微垂。
哪是捏,更像是摩挲。腿上的掌心似乎更加逼人了。
溫嫽又垂垂眸,湊到謝屹支耳邊,謝屹支側眸瞥來。溫嫽先將可能被誤會的事情挑破。
“您看到這兩道淤青,可曾懷疑過我被人輕薄了?”
謝屹支略怔。
但他的眼睛隨即瞇了瞇。
捏了分溫嫽的下巴,很慢的說:“竟有?”
溫嫽自然搖頭,“沒有。”
“他們未傷我,也未碰我,除了帶我趕路。”
那便是了,謝屹支淡淡撫一撫溫嫽額頭。他是常年在馬背上的人,騎馬弄出來的淤青他最熟悉不過。
溫嫽腿側這兩道痕跡,謝屹支怎么看都是騎馬弄出來的,他怎么會往那方面想。
“我看的出是騎馬所致。”謝屹支說。
“不必擔心我懷疑你。”
謝屹支笑一笑,慢條斯理吻了溫嫽一下。這一下時,溫嫽覺得腿上也同時一緊。
他這回倒是真捏了捏。
沒設防,于他唇間張了一下唇,謝屹支撬開,不再是慢條斯理,這回是幾日不見的深吻,鼻息似乎都要戳進溫嫽的鼻梁。
溫嫽微微氣喘,忽然,眼前景象又是一變,腳上懸空,被謝屹支抱到了一張凳子上。他讓她坐穩了,還親自,蹲下幫她脫了鞋。
溫嫽坐在凳子上,腳上鞋子一掉,腳就沒地方放。他倒是貼心,又替她移了另一張凳子來。
溫嫽抬眸望他,做這些是要干什么?謝屹支把凳子又移了移,靠近她的腳,卻壓根一言不發,只瞥一瞥她,自顧又朝一個方向走去。
好在不一會兒,見謝屹支又回來了,手上多了一瓶藥,溫嫽仰頭,謝屹支說:“涂上揉一揉,能好的快些。”
原來如此,溫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腿。
謝屹支沉下身體,遞來,頷首。溫嫽輕輕接過。
額上卻一燙。
抬眸,是謝屹支輕輕撫了撫。
她整個人也突然被他把膝蓋撐著,左右分了些,他在幫一個根本不需要他幫的忙。
他看看她,道:“擦罷。”
溫嫽:“……”
他不幫她撐著,她也能往大腿上擦藥的,又不是兩條腿完全不受控制了,連稍稍左右搭著也不能。
謝屹支見她不動,又盯著她看。
忽變了一分意味說:“難道還想我給你擦?”
溫嫽竟哧的一樂。
笑瞇了眼看他,那還是算了。
以手肘推了推他,表示還是她自己來。謝屹支勾唇,手指不由自主別別她耳畔的發。
兩人之間,一個專注看她,一個專注擦藥。
溫嫽擦好時,方一抬眸,額頭已被謝屹支啄一下,溫嫽心口微微異樣,他今夜,好像格外柔情。溫嫽落后一步,依偎向謝屹支。
謝屹支卻又往后退,大步去拿東西。
這回又是拿什么?溫嫽的目光追過去。謝屹支拿了兩樣東西回來,一樣是用油紙包著的,一樣是被信紙包著的信。
信謝屹支似乎已經看過了,溫嫽看出有拆開的痕跡。
所以這封信顯然不是要給她的,只是他順手拿著了。謝屹支左手的油紙包,才是要給她的。
“見你晚膳用的少,我叫膳房拿來的。”謝屹支說。
是什么?溫嫽看。
謝屹支把油紙包放在桌子上,示意她過來。
溫嫽坐過來拆開。
是一只巴掌大的帶皮雞脯肉,燜得香氣四溢,流油了都。溫嫽其實沒覺得肚子餓,但此時香味往鼻子里一鉆,溫嫽倒是有些食欲大開的意思。
謝屹支坐到她身邊。
“只剩這一塊。”
其他的分給了將士們,犒賞他們有功。
溫嫽分一個眼神給他,“你吃不吃?”
謝屹支懶散搖頭。可才說了不吃的他,溫嫽過會兒嘗了兩口后,謝屹支卻突然也湊過來,從她手中搶食。溫嫽笑哼他一聲,謝屹支卻得寸進尺,又朝她的臉步步逼來。溫嫽手上的雞脯肉差點拿不住,拍他一把,謝屹支卻壓住她的手腕,干脆想奪了食物放于一邊。
不小心,衣袖蹭了截油。
“……”戛然而止。
溫嫽樂死,瞥他,瞧吧,看他不老實。謝屹支臉黑了一分,黑的不明顯,但也能瞧出淡然之外的不對勁。
謝屹支改而眸色沉沉,溫嫽哼哼一聲。
接著,溫嫽見他又壓來,以為他要故計重施,溫嫽翻轉一下腰,便和謝屹支拉開距離。
但她又被謝屹支用干凈的那只手攬了回去,將她圈于臂彎。這前前后后,連喘兩口氣的功夫都沒到。
毫不意外,溫嫽眼前掉下一片陰影。
她鼻息起伏,與謝屹支已經呼吸相抵。
不過這回,謝屹支又改了性子,只是輕輕啄溫嫽一下,不再鬧她。
他的掌心在她肚子上撫了撫。
深看她兩下,謝屹支又將還好好待在油紙上的雞脯肉拿回來。
“還剩半個,吃了。”
溫嫽探過來拿,謝屹支倒是未讓她動,皺皺眉,低聲道:“臟。”
反正他的手已經油了,免得她再去尋張干凈油紙來,好怕臟了手。
謝屹支說:“你吃便是。”
溫嫽胸口之下微微加快,無意瞥了他,謝屹支又頷一下下巴。溫嫽微抖了下眼睛,終于,她咬了一口。
肉燜煮的軟爛適中。
說實話,這是溫嫽這些天吃的味道最好的一樣東西。
和區伍他們趕路時,天天都在吃干糧,昨日雖被陸墩接回,但當時太晚,也是用干糧填的肚子。今日再度出發時,不必提,路上自然吃最易攜帶最省事的。
晚上雖謝屹支來了,可由于只是暫時落腳,也都只吃最省事的。當時用的是大餅蘸湯,只此時才吃到樣味道復雜點的東西。
溫嫽又咬一口。
不說如饑似渴吧,但這樣東西確實合她胃口。
謝屹支全程看著她細嚼慢咽。
溫嫽的臉頰吃的時不時鼓起來一下。
莫名的,謝屹支伸出手指,在溫嫽吃完最后一點時,出于本能,掐了掐她的臉。
她吃的很得體,一點殘渣都沒沾到臉頰,又或嘴角,謝屹支摩挲了下,笑了笑。溫嫽覺得他手上有油,躲開。謝屹支哼一聲,兩人現在,不是半斤八兩?
她難道吃了東西嘴上能沒油?
而且,他剛剛用的是干凈的那只手。
謝屹支手一緊,抱了她回來,溫嫽笑著翻個身,謝屹支輕呵。
不覺間,眼底十分輕松,望著溫嫽發頂勾起唇。
喉結隨著笑,不輕不重動了下。
……
清晨之時,謝屹支醒來的第一眼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溫嫽。
摸到了最真實的觸感。
有意無意,忽然又摸了兩下。
溫嫽察覺到動靜,醒來。
第一反應是爬起來,“要起程了?”
謝屹支挑眉。
卻又嗯了一聲,“嗯。”
其實還有兩刻鐘,但她這時醒來其實也正好。溫嫽哦一下,打個哈欠起來。
謝屹支倒是還慢她一步才起身。
且起身后坐在榻上也不急著穿衣,只是看著溫嫽的背影。溫嫽一回眸,看到他的目光。
“郎君不起?”
“……起。”謝屹支總算起身。
溫嫽笑一下,轉身繼續往前走。
剛剛,其實看到了他注視她的模樣。
他一早摸她,是否是在想她確實是平安回來了,而不是被區伍帶著,他仍然未找到她?溫嫽說不清,但身后謝屹支一聲沉于一聲的腳步,以及他開始穿衣的窸窸窣窣聲,絕對比風餐露宿那幾日要讓溫嫽安心。
……
上午正趕路,還沒到中午歇息的時候,溫嫽卻突然感覺馬車停住。同時,車門豁然被打開,謝屹支上來。
溫嫽愣。
怎么了?
見謝屹支擰著眉,不似有太多時間和她說話。
沉臉,謝屹支匆匆道了句上楔城有事,他需趕過去,又道了句陸墩會繼續護送她,她別怕再出之前的事,謝屹支便一言不發兩三步下馬車,上馬帶人疾馳而去。
溫嫽晚了一步從窗戶追著探出來時,只能看到謝屹支絕塵而去的背影。
微驚。
什么急事,急成這般?
見陸墩又迎著她的視線迅速向她馳來,立于車窗幾步之外對她說:“夫人放心,屬下一定將您平安護送到上楔城。”
溫嫽倒是不擔心。
只是是什么急事,讓謝屹支撂下幾句話就走了。
問:“還有幾日能到達上楔城?”
“最多兩日。”
那好。
謝屹支走后,隊伍只停頓一會兒,便又行進。
翌日,仍是趕路,離得上楔城越來越近。
途中歇息時,尋了個遮蔭處,馬車停了有兩刻鐘。溫嫽這期間看到區伍在寫寫畫畫,她不免瞄了一眼。
區伍卻以為她是對那幾日仍有不滿,僵了僵,把東西收于懷中,向她走來。
陸墩馬上看過來,盯著他。雖主公對這人已經松了綁,可該警惕的,陸墩還得警惕,可不能讓這人把夫人又劫走第二次。
區伍:“……”
怎還會有第二次?
他也不是完全不識相之人。
裝作沒看見陸墩眼中的防備,徑自對溫嫽作了一揖。
“之前是區某驚擾了夫人。”
“區某在此賠罪。”
溫嫽動了動目光。
瞥瞥區伍懷中的東西。
他懷里的東西肯定是對謝屹支有用吧?
溫嫽說:“無事。”
等他吃了她的瀉藥她就不計較這件事了。
“夫人寬待。”區伍又作揖。
溫嫽輕輕笑一笑,什么也不說。
插曲過后,繼續趕路。于后日上午,隊伍抵達上楔城。
上楔城的地位與燕城無二,是奚地最為緊要的一座城池。入城時,盤查的格外嚴格。一輪又一輪查驗,溫嫽終于入城。
入城后由陸墩帶著她,一路不停,馳向城中守衛最森嚴的府邸。
不一會兒,便見主父刻親自出來。
主父刻面朝溫嫽所在馬車,一揖,“某受主公所托,特來迎候夫人。”
溫嫽對他笑了笑。
主父刻也笑笑,擺手往里:“夫人,請。”
溫嫽頷首,不過……她卻是先看了陸墩。
將瀉藥給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這事由你去辦。”
陸墩知道,道了是。
主父刻看來。
溫嫽又面向主父刻,“這事回府我告訴先生。”
主父刻點頭,先護衛她進府。
陸墩這時則轉身,微妙看了眼區伍。他在路上能平安無事,是夫人不想他拉肚子給隊伍添麻煩,可現在,已經到上楔城了。
朝區伍頷首一下,示意區伍跟著他走。
……
區伍面對被灑了瀉藥的茶水時,愣了許久。
“您是什么意思?”
陸墩:“你劫掠夫人五日,夫人心善,只罰你飲一碗瀉藥,還請區將軍主動飲了。”
區伍:“……”
陸墩:“區將軍,請。”
區伍只能硬著頭皮喝下。
原來,罰在這。
……
主父刻聽了溫嫽的瀉藥說法,也是愣了有一晌。
溫嫽笑笑對他。
主父刻默默眨眨眼。
但,區伍也確實該受這一下。
倒是不禁笑了一聲。
笑完,繼續引著溫嫽往前走,
一路走到一間寬闊的院子,才停住。
主父刻說:“主公到來的第一日便一直是住在這,您便也下榻于此。”
可溫嫽一望,卻覺得不像有人久住的樣子。
“郎君不常住吧?多歇在軍營?”
主父刻點頭,確實不常住。
“最近營中有事,主公一直在那邊坐鎮。”
營中的事便是兆何受傷,謝屹支上回匆匆趕回來,也是為的這事。
如此,溫嫽點點頭。
……
主父刻安頓下溫嫽,不久也往軍營去。
兆何前陣子遭小人算計,不小心背上被傷了一刀,至今仍在養傷。兆何是謝屹支手下大將,也為謝家屢立軍功,他在軍中的威望,除了謝屹支本人幾乎無人能敵。
兆何上回一出事,軍中難免就有些憂心。
得虧謝屹支從燕城也來了上楔城,謝屹支前幾日回來緊急露了面,眾將士見到了主公,便又重新安心,有了主心骨。
謝屹支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隨行的大夫給兆何再查驗一遍傷口,務必什么后遺癥都不能落下。第二件事就是命寇初力將傷了兆何的人斬首示眾,尸首掛于烈日下曝曬,以震宵小。
第三件事,就是親自掌兵操練,重新鼓舞士氣。
謝屹支也是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這兩年雖是兆何替他頻繁征戰,但曾經謝家的根底,北方十數郡,都是謝屹支帶著兵親自打出來的。不然,謝家這些將士也不會如此忠心的投效他。
主父刻抵達軍營不久,面見謝屹支。
道:“主公,夫人已由陸墩平安護送抵達,現已于府中下榻。”
“途中未出什么事?”謝屹支問了一句。
“一切順遂。”
謝屹支點頭。
未出事就好。
謝屹支繼續埋頭理事,除了兆何受傷的事,他還有很多其他的事要辦。
他來奚地就是為了就近處理奚地雜事,這些都需盡快有個章程。
……
兆何躺了四天,氣色已經不如受傷第一日虛弱。
他是個躺不住的人,眼看是用晚膳的時間,才見手下士兵端了菜端了飯來,他忍不住捧著,特地朝帳外走去。
士兵驚訝,快步追來:“將軍需要靜養,這是去哪?”
兆何頭也不回,“我去找主公。”
士兵:“……”
謝屹支見兆何特地端了飯碗來,也是一訝。挑了眉,手支在案上,“你不躺著,怎么過來?”
兆何躺不住。
坐下,“主公,我已經好了,明日就能上馬馳騁。”
謝屹支:“……”
他急什么?不知把傷養好才是要事。
“此事過些天再說。”
再度指他的飯碗,“怎么回事?”
“一人吃著乏味,想您應該也還未吃,便過來一起。”兆何說。
謝屹支的確還沒用膳,甚至根本沒時間吃,他太忙。但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抽出這點時間來,便叫身邊掾屬去叫膳。
不一會兒,謝屹支和兆何跟前便各置一張矮幾,兩人邊用飯,邊說著些軍務上的事。但忽而,卻見謝屹支停了話頭。兆何望來,怎么了?
沒怎么。
謝屹支只是突然注意到碗中的菜色,想到了溫嫽罷了。
特地,謝屹支又看了眼兆何碗里。
兆何碗里有不少雞肉。
謝屹支看完就把外面的掾屬叫進來。
“主公。”掾屬快步而來。
“問問我那份吃食可還有剩余,其中若有雞肉,往府上送去一分,看看可合夫人胃口。”
掾屬答是,退下去辦。
兆何高高挑了眉,原是為這?
話說,主公這位夫人,他至今連一面也未見過……上回她出事,只知主公分外在乎這個人,卻依然只聞其名不見其聲。
后來,主公因她的事故意發難大河畔的那群匪徒,借此清理周邊的匪寇,兆何依然只知道女人一個名字。
不曾想,這人不僅僅是讓主公在乎,還看樣子都將主公給化成繞指柔了?從前兆何哪見過主公吃著吃著忽然叫人往回送份東西?
兆何的目光不由得追著掾屬離開的背影看。
謝屹支一分也未看他,自顧重新用飯。
兆何:“主公。”
兆何出聲。
“嗯。”謝屹支面無表情,頭也不抬。
兆何:“您連用膳時都惦記著那位溫夫人?”
謝屹支:“……”
抬頭,什么叫惦記?不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
兆何眨眨眼睛,這還不叫惦記?
謝屹支嗤一聲,淡了眼神說:“你已經用飽了,是不是?”
“那便回去躺著。”
省的多作口舌。
兆何:“……”
……
溫嫽見一虎賁快步送來一碗雞肉,面上露出了詫異狀。
“不是說過會兒晚膳才要好?”
之前一名仆婦特地過來向她說了這句。
虎賁:“回夫人,這是主公那邊交代送來的。”
如此。
溫嫽笑笑,道放下。
放下后便示意他出去,她過會兒再吃。
但虎賁沒走。
怎么了?溫嫽看他。
虎賁說:“主公說讓您嘗嘗。您看看是否合胃口,屬下回頭好向主公答復。”
“……”溫嫽哭笑不得。
不過嘴角彎了彎,“嗯。”
溫嫽吃第一口沒覺得怎么樣,但第二口第三口時,她覺得比上回吃的差遠了。
本來近日一直趕路胃口就不怎么好,這時沒忍住,當著虎賁的面不雅捂嘴。
她吃不下去。
虎賁詫異,難道很難吃?
溫嫽趕緊道:“是疲于趕路有些胃口不佳,你去答復郎君,味道不錯。”
真的?
“去吧。”溫嫽說。
好吧,虎賁快步出府,打馬回軍營。
不過路上又突然停了一下,盯著一小腹凸起的婦人看,婦人正在路邊彎腰干嘔。
虎賁停下看了許久。
待那名婦人擦擦嘴離開了,他才繼續朝軍營的方向疾馳。
第36章 36
一躍下馬,虎賁疾步狂奔,來到主帳之外。
“主公,屬下送完已歸。”朗聲答。
“嗯。”
又說:“進。”
帳內的謝屹支沒有一句廢話。
虎賁立馬答是,大步便走進來。
……
“沒能吃完?”謝屹支本來未看過來的目光,掃了過來。
虎賁點頭,“是,夫人只吃了三口便放了筷子。”
“為何?”謝屹支皺眉。
“夫人說疲于趕路,胃口不佳。”
謝屹支深了深眼。
陸墩護送她,路上趕的那么急?
捏捏眉,閉眼,“嗯。”
手一揮,便要說他下去吧。卻見,虎賁對著他,忽然一副還有話要說的表情。
謝屹支:“……”
眼睛望著,“還有別的事?”
虎賁左右猶豫,不知該不該說。
謝屹支:“別吞吞吐吐。”
虎賁忙脫口而出,“屬下回來時,夫人掩住臉嘔了兩下。”
“屬下……”
“嗯?”謝屹支盯著虎賁看。
虎賁一口氣說完,“屬下妄自猜測,夫人莫不是有喜,這才吃不下東西想嘔。”
是以,他才在路上盯了那個婦人許久。
謝屹支:“……”
忽狠狠一愣。
他說什么?
目光定定看著他。
“誰與你說的這句話?”甚至已經站起,雙手扶案。謝屹支的目光若狼,是溫嫽自己說的?還是溫嫽身邊哪個仆婦說的?
謝屹支盯得他越發的緊。
虎賁頭一回見主公是這種模樣,摸了摸腦袋,“是,是屬下自己猜測。”
“不都說,婦人有孕后愛吃不下東西,容易干嘔。”
溫夫人成為主公一名夫人已經半年多,應當,也要懷上了吧?
謝左尉的夫人似乎就是半年后懷上的?虎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記錯了。
反正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時間。
謝屹支沉了眸。
說不清自己心底現在是什么心情。
但想到溫嫽或許真懷上了兩人的孩子,心中無法掩飾,已經有了一層不曾察覺的異樣。
想到若是有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謝屹支有股沖動,立馬便回府去。一言不發,行動上,繞了跟前木案便大步往外。
步子邁得比任何一次都大。
只是不巧,卻見寇初力突然在外稟報覲見。
謝屹支:“……”
只能先停住。
沉沉壓一壓眼,好半晌,謝屹支道出一個字,“進。”
轉身,皺眉。
罷,稍晚些回去也是一樣,還是先處理當下事。溫嫽在府中,左右是出不了什么意外的。
……
至二更末,謝屹支帳中將士議過事,依次離開,謝屹支喚了之前的虎賁來,叫他去兆何旁邊的帳中,把大夫找來。
“是!”
虎賁離去后,謝屹支獨自垂眸。
不禁想了想他上一次和溫嫽親密是什么時候。
幾乎,已經是兩個多月前了。好像,正是快滿三個月。
前段日子又是南下,又是布防,在拿下奚家的期間,還要小心桓家有所動作,他那陣子忙的不可開交,基本沒有時間回府。
便是那日空時回內府見了她,她可能懷上的?
不一會兒,大夫奉命進帳來。謝屹支沒有廢話,道一句隨他回府,便領著他大步出賬。
大夫微愣,但腳步卻極快,緊緊跟著謝屹支離去。
謝屹支覺得馬車走的太慢,直接騎馬歸府。
一路疾奔不停。
至層層守衛的府邸門外,片刻未停頓,謝屹支下了馬便大步上臺階,往里走。
他走的實在太快,導致他身后那名大夫的體質還有點跟不上。謝屹支走著走著聽到身后只有虎賁追隨的步子,也不由得回了次眸。
一看,他和大夫之間已拉開數丈。
不禁催道:“步子邁大些。”
大夫:“……”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是什么人都如主公一般腿長,又高大,他哪里敵的過主公步力?
“主公莫急。”
“只要不是急病,屬下都能從鬼門關中將人拉回來。”
謝屹支卻立馬皺了眉,什么鬼門關不鬼門關的,怎說如此晦氣的話?
“未有人生病。”
大夫一愣,無人生病?那主公怎的如此疾言厲色的趕回來?
謝屹支又催,“快些。”
話罷,轉身,徑自大步往前。
大夫氣喘吁吁跟上。
……
進入內宅,謝屹支身邊已有主父刻。
不過謝屹支念時辰已晚,讓主父刻回去休息便是,不必在他身邊候著。謝屹支走的更快,直奔溫嫽屋中。可,忽然卻見他目光一頓。又猛地變了,朝那邊疾奔而去。
虎賁們眼神一厲,也俱是猛地快跑起來。他們看到了煙,是走水之勢!
那邊好像還正是溫夫人的方向。
不得了!
一人立馬高聲大喊,“快去取水來!”
轉瞬,數道人影快步去取水。
原本正朝左邊轉身,已經走了十幾步的主父刻這時也猛地回頭。
回頭瞬間,愣了。
看到若有若無在深夜飄起來的煙。
還真走水了?!
面色大凜,主父刻急抓了一個人,讓他去把所有人都喊起來。
都去打水!
謝屹支趕到溫嫽院中,見真是溫嫽屋中起了煙,臉上變得十分的沉。而守在廊下的幾個仆婦和仆從,因頭上屋頂遮擋,竟然還沒發現任何不對。
謝屹支面上驟冷。
今夜若是他不歸來,那他們是不是得等到起了火光,又或者煙大到了一定程度,才發覺不對勁?
冷冷的目光恨不得想削了他們,謝屹支抑制著怒氣,踹了門邊一個遲鈍朝他行禮的仆從,“滾。”
砰一下,仆從滾出數步。
面色大駭,男人戰戰兢兢爬起請罪。卻聽砰地一聲,主公踹開了門,人影已消失在門邊。
緊跟著,他面色呆滯還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卻見又有大批虎賁紛紛追進屋中,并伴隨著急促中催人打水救火的聲音。
著,著火了?仆從爬起來,為了稍作挽救,連滾帶爬去打水。
謝屹支快步走進屋中,第一時間來到榻邊掀開帳子,想先把溫嫽帶出去。猝然之間,卻見他身形一滯。
掌心則微僵,謝屹支維持著抓著床帳的模樣。
猛地,謝屹支回過神,又掃向床榻之下。
榻下實實在在有一雙女人的繡花鞋。
可榻上,卻無一人。
謝屹支握緊了拳頭,拳頭繃得一片堅硬。猛地,謝屹支又往冒煙的耳房走去。
里面已聚了數名虎賁,一人拿東西撲打,一人抬了一邊盆里的水往火源處澆,一人四處走動,探查可還有其他地方有要著火的苗頭。
謝屹支的目光掃向幾人中間,掃過一遍后,在這里面也未看到溫嫽身影。
謝屹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急過頭了,在這里也未發現,轉身便又快步往別處去。
他一處處看,一處處找,不落一處的尋找這間屋子里,每一塊溫嫽可能待在的地方。可待他將這間主屋走完了,也未看到溫嫽的人。
胸膛之下沉了沉。
略有不悅,謝屹支揪來一個恰打水進來的仆從。
“夫人呢?”
謝屹支已經把房間找遍了,卻連溫嫽的影子都沒看到,她去哪了?
仆從被揪時還嚇一跳。
以為大司馬要像之前踹他旁邊人那樣,也踹他一腳,緊張的手發抖。
沒想到有驚無險,好像不是?
忙道:“夫人尚未回屋,正在前庭那邊。”
謝屹支甩了他,擰眉大步離去。
幾名虎賁快步跟上。
其余人,仍留下滅火。
謝屹支尚未走到前庭,已看到溫嫽。她聽到走水的消息,也匆匆趕回來。
見到他,溫嫽明顯愣了一會兒。
謝屹支的腳步卻一絲停頓也無,皺眉一味加快腳步,朝她大步而去。溫嫽這邊,在謝屹支驟然抓了她一只手時,依然處于詫異狀態。
面臨跟前突然出現了的高大男人,溫嫽有一瞬的失神,“您不是在軍中?”
謝屹支緊緊看她一眼,不語。手上將她越抓越緊,沉了沉眼睛,朝另一個方向去。
溫嫽對那個方向不熟。
但她忽然朝主屋之中回了頭,快速道:“我聽仆從說屋中走了水,火可撲滅了?我們過去看看。”
謝屹支依然頭也沒回一下,一味拉著她往前走。
不過,忽而,他倒是意識到什么,腳步放慢了些。
溫嫽不知他怎么突然知道放慢腳步了,剛剛她被他拽著,走得可是衣裳都要飄起來。
不過還是現在這個速度好,她不用走的氣喘吁吁。
謝屹支回眸,終于答她,“火已撲滅,只剩些濃煙。”
火不大,因發現的及時,只燒了一條布就被撲打熄滅。她要去看,沒必要。
溫嫽卻還是想親眼看看才安心。
問:“有沒有燒到屋中其他東西?”
“我們回去看看。”
“太煙熏火燎,嗆的慌,你要看也明日再看。”
“你不是說火不大?”溫嫽說。
謝屹支:“起火處是在耳房,火不大,撲滅后卻還有煙。”
這句之后,謝屹支拉著溫嫽自顧往前走便是。溫嫽已知道個大概,也不再執著非要親自去看看。
只是,忽望望前方,說:“這是要去哪?”
一直拉著她朝一個方向走。
謝屹支說:“那邊一晚上都是濃煙味,不適合居住,給你新找塊地方休息。”
如此。
謝屹支最終帶著溫嫽來到一處廂房。
叫來仆婦才重新整理好屋子,他把其他人撤出去,叫人把大夫喊進來。
溫嫽聽到大夫二字時,不禁挑了眉,“郎君救火時傷了?”
不然怎么喊大夫。
謝屹支何至于受傷。
但深深瞥她,卻也沒解釋為何叫大夫,只道了聲,“無。”
溫嫽:“那怎的喚大夫?”
謝屹支本來依然不想說,但想想等會兒大夫進來左右都是給她看的,這點她應該知道。
“來給你看看。”
溫嫽:“……”
微愣。
可她沒有生病。
謝屹支覷過來,說:“你不是說趕路疲憊?叫他來給你看看。”
溫嫽吃驚,就為了這點小事?謝屹支嗯一聲。
目光又變了一寸,忽而看一眼她的肚子。溫嫽錯過了這一眼,她正因為謝屹支這一句話沉思著。
謝屹支竟然,真連這一點小事都在乎嗎?
主父刻之前還說,他今夜不會回來的,現在謝屹支卻回來了。
沉思間,溫嫽看到一名大夫被帶進來,并見謝屹支看到大夫后,說:“給夫人看看。”
溫嫽下意識還是瞥瞥謝屹支,大夫卻已向她來了一步,“夫人,請將手腕伸出來。”
“……嗯。”溫嫽移回目光。
一刻鐘后,謝屹支看著大夫問:“如何?”
大夫:“夫人無恙。”
只是,他怎么覺得,主公問的好像有深意呢?
謝屹支:“無任何異常?”
“脈息如故?”
“是。”大夫說。
謝屹支:“再探一回。”
大夫:“……”
溫嫽:“……”
兩人都感覺出來了,謝屹支絕對是有其他目的。
大夫按要求辦。
溫嫽沒有當場說什么,打算過會兒再問問謝屹支是怎么回事。
又一刻鐘。
“如何?”謝屹支問。
大夫:“夫人的脈象很平穩,沒有任何異樣。”
謝屹支明白了,那就真的是沒有。傍晚那事,是他身邊的虎賁誤會了,溫嫽并未懷上。
不然大夫若是能診出來,不會一句不提。
“嗯。”謝屹支看不出異樣的點了下下巴。
“下去休息罷,不用候著了。”
“是。”
……
門才關,溫嫽轉頭瞥向謝屹支。
“郎君叫大夫過來,不只為了替我看身體可有不適,是不是?”肯定是有其他目的。
謝屹支傾向她,忽懶懶摸摸她的發,“然。”
那為的是什么?溫嫽凝著他,謝屹支的手落到溫嫽肚子上。
像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謝屹支說:“傍晚虎賁從你這歸來,見你食不下咽,對我說你或許是懷孕了。”
“我怕你有了卻不自知,便叫了大夫來看一看。”
溫嫽傻了,她哪里想得到,竟然是因為孩子的事。她因為吃不下東西,竟然被他身邊的虎賁以為是懷上了。
溫嫽只是吃不下而已啊,哪有那么多別的原因。
“當時純粹是胃口不佳。”溫嫽趕緊說。
謝屹支嗯一聲。
“現在,知道了。”
這回,溫嫽忽然沉默,謝屹支這邊,不知不覺和她一起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沉默的太久了,溫嫽率先突破現狀,突然問謝屹支,“現在大夫未診出我有喜,郎君可失望?”
畢竟,她跟著他已有半年。在尋常人家,婦人若是出嫁半年還未有動靜,婆家已經要開始懷疑是不是女人的身體有問題了。
失望?謝屹支睇著溫嫽,溫嫽仰面看他。謝屹支笑笑,淡然搖頭,“未有。”
溫嫽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可郎君方才問了大夫兩回。”
剛剛她沉默,他跟著也一起沉默。
謝屹支同樣點出溫嫽的問題,“那你呢?其實你已經在心里下了結論,覺得我一定已經失望。”
不管他之后再怎么答,溫嫽都會覺得他還是失望。
謝屹支不是完全不想要一個孩子,但他一點也不急。若真急,謝屹支不會在在此之前,將后院一直空置。
他想要一個孩子還不簡單?這是最簡單的事,可他從來沒有。
后來,她成了他府中第一個。如今不說是不是要孩子的最好時候,但溫嫽若有了,謝屹支還算開心,溫嫽若沒有,也不急。
謝屹支剛剛是怕大夫只診一次沒發覺出來,才讓他又診第二次。
“以后的時間還很長。”
溫嫽揚眉。
倒也未問那她若是一直懷不上呢?
這事不必去想。
根本沒以為過,她和謝屹支真的能過那么久。至今,溫嫽沒抱過那種希望。隨著謝屹支越來越勢大,他身邊只有她一個的可能性,溫嫽便覺得越來越小。
即使這事謝屹支答應過她。
溫嫽只是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聲,“郎君未失望便好。”
謝屹支嗯一聲。
抱了她來,忽吻吻她嘴角。溫嫽笑一笑,輕哼一聲。
……
夜里,溫嫽都睡了,謝屹支又起來了一趟。
主屋起火的原因已經查明。
“是燭臺老化油燈摔了,這才引起的走水之事。”
“不是人為?”
“不是。”虎賁說。
不是謝屹支卻也把那些人都換了。
懶散,怠惰,謝屹支不能讓這些人伺候在溫嫽身邊。
這回沒發現,要是下一回又沒發現,難道要溫嫽被煙熏死了,又或者真葬身火海了才來后悔?
“該罰的罰,該換的換,除了從燕城帶來的,院中一人不留。”
“是,主公。”
“還有,府中燭臺燈籠盡數檢查一遍,防患未然。”
虎賁頷首,表示等會兒便吩咐下去。謝屹支嗯一聲,回頭。
謝屹支再睡著時,陷入夢中。謝屹支夢到他這夜其實沒有回來,溫嫽那時也根本沒去園子。
待火勢一發不可收拾那些怠惰的仆從終于發現不對勁時,溫嫽屋里已經火光沖天,勢不可擋。
主父刻一邊控制火勢,一邊派人飛快趕來營中向他報迅。待謝屹支疾馳回府,火雖已經滅了,溫嫽的房中卻已經燒的一塌糊涂。
塌的塌,埋的埋,根本找不到溫嫽在哪,也根本不知道溫嫽有沒有察覺火勢,逃出來。主父刻對他說:“夫人趕路不適,睡前喝了一副藥,藥中有安神成分,恐怕……”
恐怕火勢一開始時,溫嫽根本什么也沒察覺到,待濃煙滾滾她被嗆醒了,也因為空氣稀薄再度被嗆暈,根本沒能出來。
謝屹支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火,恨不得將院中這些人都殺了。他們是干什么吃的,早些時候便什么也發覺不了?混賬!
謝屹支又命:“以最快的速度清出來,我要她沒有一點事!”
但這很難。
以眼前的情形,溫嫽要安然無恙幾乎可以說是妄想。
屋里已經塌成這樣,還是被燒塌的,溫嫽就算是用金子塑的身體,也得被燒出幾塊疤來。
可無人敢說這幾句,俱是埋頭,抓緊找到溫嫽。謝屹支也不知道夢中的自己怎么跟呆了似的,明明他這時也該上前去找才是,他卻像根木頭一樣,只知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終于,聽到一人呼喊,找到了。還不如不找到,起碼證明溫嫽當時逃了出來。
“可還活著?”謝屹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發出的聲,說出的這一句話。他是徹底愣了,不親自上前去看,卻只知道問話。
虎賁根本不敢看他,“夫人,已無聲息。”
心臟一下刺疼,謝屹支握緊了拳頭,向前快走一步,不信。
猛地大喘氣,謝屹支睜開眼。盯著眼前一會兒,謝屹支馬上扭頭,望向身側的女人。
瞥見溫嫽安然無恙,舒展著手腳睡于他身邊。
胸膛劇烈的動,謝屹支閉了閉眼,真是做夢。他便說,他怎么可能如此呆傻,只知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猛喘氣。
四周全是他一聲一聲的喘氣聲。
好一會兒,他往后仰,又倒回原地。把身側的溫嫽一抱,卷入懷中。捏了捏她腿上的肉。
倒是幸好是夢。
也應該只有夢中,才會出現這樣無厘頭的情況。那些人再怠惰,也不可能直到火勢都勢不可擋了才發現走水。一切又怎么偏偏那樣巧合,溫嫽喝了藥醒不過來,只能在房中等死。
謝屹支的手微微緊了緊,不禁撫撫溫嫽的背。
低聲又道:“……以后但凡藥中有安神成分的,都叫那些大夫撿出去。”
能不要就最好不要,能剔除的也一點不留全都剔除。夢中的情況,謝屹支一點也不想看見。
此生都不想看見。
眼睛里不知不覺已經變了。
“嗯?什么?”
不想,溫嫽倒是回應了他。
謝屹支微愣。
垂眸,見她不知何時倒是醒了。
溫嫽其實從他坐起時就醒了。
枕邊之人忽然如此大的動靜,她怎么可能一點感覺也沒有?隨后謝屹支沉沉的喘氣,他突然又倒下來將她卷過去……這些都是她清醒中親眼看到謝屹支做下的。
他這兩句,溫嫽更是聽得一字比一字清晰,他怎么了?
謝屹支單手握了她的臉,瞇眸:“……醒著?”
溫嫽:“嗯。”
謝屹支滾了滾喉結。還以為,她仍然是睡著的呢。
抿了唇,不想提,“沒什么。”
溫嫽馬上說:“你說了安神成分。”
謝屹支:“……”
重了眸色,忽壓過來。溫嫽猝不及防,被他撬開了口舌,溫嫽不自覺抓緊了謝屹支的手臂,扶著。忽見,謝屹支緊緊抵著她唇畔停住,“夢見你被一副藥害的葬身火海。”
謝屹支當時也是木頭疙瘩,完全不知道一起去找她。只知道等虎賁說她已經沒了,才心如死灰。謝屹支捧起溫嫽的臉,定定望進她的眼睛。
好半晌,滾動沙啞的一副嗓子,低沉說:“那間屋子或許不吉利。”
“明日我叫人換了。”
謝屹支一定得叫人換了。
第37章 37
謝屹支一早就叫人去做這件事。
并說:“廂房這邊也待檢查過了,再看是否合適夫人住。”
環視一圈,見眼前聽候的虎賁俱是答是,謝屹支很淡的點了下頜,這才沉沉朝前走,往軍營去。
白日里,看著府中人全忙進忙出,溫嫽得知是謝屹支囑咐,不由得愣了一下,出了神。
八月二十二,來到上楔城已三日,溫嫽卻還未在城中看過。下午便向主父刻提了,想在城中走走。
主父刻忙說:“刻遣一隊虎賁跟著您。”
溫嫽頷首。
“然。”
溫嫽逛過一圈,一個半時辰后,不疾不徐歸來。
她的馬車不遠處,尾隨了一騎馬的男子。
虎賁們起初以為是巧合。
但后來經過觀察,發覺他們護送夫人在哪拐彎,男人便也在哪拐彎。挑挑眉,發覺對方不對勁。
虎賁一邊不動聲色繼續往府中走,一邊特意留意騎著馬的男人。
行至府外數十丈,已看到府中正門時,留意那人的虎賁發現男人終于察覺了溫夫人是要落腳在這。男人明顯意外了下,停住腳步不再動。
虎賁瞇了瞇眸。
繼續不動聲色,先送溫嫽入府。
親自護送溫嫽進了府門,虎賁領著幾人退后幾步,又立于大門臺階處向左觀望。
招來一手下,問:“騎馬的男人往哪去了?”
“男子見溫夫人進府,便轉身離去,屬下已遣兩人跟上。”
“嗯。”
快走兩步,虎賁飛馳上馬。
他揚了韁繩便疾馳追去。
此人可疑。
前后不過一刻鐘,騎馬的男人便被兩個虎賁加快跟上,攔住去路。男人正意外,發現緊跟著,身后又追來數匹馬,將他合圍住。
男人不由得挑了下眉。
虎賁持長戟,面無表情指向他,“閣下行蹤鬼祟,還請隨我等走一趟。”
男人:“……”
虎賁可沒給他不答應的余地,話罷,長戟一擺,撂他下馬。
卻不想,男人的身手也十分好,一個閃身便避了。虎賁變了臉色,不作反應,又橫劈奪來。齊刷刷,其他虎賁緊跟著逼前一步,俱拔了刀也迎來。
瞬間,男人所有的退路被封死,脖子上已不期而然架上一把刀。
男人眼睛微縮,忙道:“我也是主公帳下之人!”
虎賁不管。
無任何撤刀的意思,虎賁面無表情,“是與不是,待見了主公自有定斷。”
“來人,捆上!”
男子悶哼一聲,被拍了下腦袋壓住脖子。不一會兒,兩指粗的粗繩便將他五花大綁捆成死結。
男人趕緊繼續解釋,可虎賁接下來的動作更粗暴,一甩,將他扔上馬。也不管男人因為這個姿勢難不難受,虎賁兩腿收了收馬腹,便勾腰向一個方向疾馳,直奔軍營。馬蹄之后,瞬間掃起大片揚塵。
……
“請向主公稟報,屬下捉了一賊人,欲意求見。”
虎賁拎著男人,大步來到主帳之外。
“稍等。”
“嗯。”
不一會兒,來人向他示意,“主公傳召。”
虎賁快步往里走。
……
“他?”
謝屹支聽完虎賁說了前后因果,瞇眸睨向地上勾著腦袋的人。
虎賁:“是,主公。”
“夫人回府時,這名男子跟了一路。”
跟著溫嫽?謝屹支面無表情。
發話,“把他的頭掰直了。”
虎賁唰一下,抬起男人下巴。咔擦一聲,男人懵了一下,脖子都差點折了。好半晌,才從疼痛中回神。
卻這時,又對上謝屹支早已變沉的眼睛。
男人一駭。
后背一下流出冷汗,“主,主公……”
尤通不知道對方是主公的夫人啊!
當時只是見女人太過漂亮,身邊又跟著十數人,架勢頗大,這才想跟上去一看究竟。
奚地已被謝家拿下,哪個還敢如此陣仗出行?
不想,是和主公有關。
誰能料到,這群虎賁出門還特地打扮成平民樣呢?他因此才會誤會的。
后背冷汗已經濕透,尤通說:“還望主公聽屬下解釋。”
謝屹支更加面無表情,沉了沉眼睛,忽頷首,“說。”
他倒是要聽聽他怎么說。
無緣無故,他偏偏跟著溫嫽做什么?
“屬下是見女子身邊守衛太多,才起意跟了過去。”
“絕無他心。”尤通這句話說得最急。
“你認不出他們是我府上虎賁?”謝屹支的眼底烏黑,沉沉看來。
尤通以更快的速度解釋,“是屬下眼拙,未反應過來。”
主要也是這些虎賁出行太低調,換了一身衣裳!主公府上的虎賁不下幾百,尤通哪能每一個都認得。
謝屹支哼一聲。
有那么幾分,信了他的解釋。
但饒過他……呵了下。
“去站軍姿三日,敢有怠者……”
“加二十軍棍。”
“以日遞增。”
尤通忙叩首,“是。”
尤通下去后,謝屹支又將兆何叫過來。兆何的傷又好了些,已經開始日常行動。
兆何是一點都躺不住的。
謝屹支指指一個方向,兆何看去,看到自己帳下一個小子。這小子正站的筆挺,一動不動。
兆何不解,“主公為何叫我看他?”
謝屹支:“今日我夫人出行,回程時他跟了一路。”
兆何:“……”
微妙說:“果真?”
“不假。”謝屹支又說,“他可有成家?”
兆何:“……尚未。”
謝屹支皺眉,果然。那就是春心萌動了,謝屹支有點臉沉。
他捏捏眉,突然覺得,知道溫嫽的人還是太少了,否則他軍中之人看到溫嫽,不至于認不出來她。
還以為她是哪家未出嫁的女子,追上去想問對方可有嫁娶呢。
謝屹支的眉更深,“他年歲幾何了?”
兆何:“比您只小一歲,二十有五。”
主公今年二十六了。
謝屹支:“他家中可還有人?”
“有,父母俱在,出生北方數郡之一。”
這小子還時時對主公表示欽佩呢。
謝屹支:“家中未為其說親?”
“聽說是有,只是后來他從軍,姻緣也就散了。”已經郎無情,妾也無意,誰經得起這么長時間的等。人家女孩也是要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的。
如此,謝屹支負手。
“待此番事罷,我讓主父刻看看,郡中可有適齡女子。”
兆何意外,“主公想為他說親?”
謝屹支轉身離去。
“然。”
不然還讓尤通的眼睛繼續盯在溫嫽身上?
且還有另一件事,謝屹支要主父刻去辦。
命身邊一掾屬快馬回府,讓他去將主父刻叫來。主父刻到來時,天色不早不晚,軍營里架起火光照亮夜色。
“主公。”主父刻揖一禮。
“坐。”
謝屹支一句之后,第二句就是,“犒賞之事已經準備好?”
原定八月二十八犒賞三軍,日子已經很近了。
主父刻:“事情已備上八成,剩余兩成,只需一日便能全部到位。”
“善。”
謝屹支道:“回頭你找尤通談一談。”
主父刻最善與人談心,這事由主父刻去辦最好。謝屹支望向他,“問問他可是想成親了,你幫他牽個線搭個橋,找個適齡女兒。”
“若他有合心意的,我調他回后方守城,給他一段時間和新婦好好相處。”
主父刻眨眨眼睛,主公這是?謝屹支一句廢話也沒有,又說:“兩日后你去找他談。”
到時尤通正好挨完了罰。
主父刻愣了愣,只得道:“……是。”
“還有一事。”謝屹支說,“犒賞那日,我多飲些,屆時你叫溫嫽過來一趟。”
嗯?
主父刻挑動了目光,主公這一句,又是什么意思?怎么接連兩件吩咐他的事,都叫他摸不著頭腦。
主公從前從來沒提起過主動為人說媒,今日破天荒,卻特地叫他去找那個叫尤通的小將談心。緊接著又說犒賞那日讓他領夫人來找主公……理由還是喝醉。可主公酒量好,主父刻就從沒見主公醉過。
謝屹支卻見他愣著,黑眸望來,“未聽清我的話?”
主父刻:“……是。”
謝屹支:“她一定得來,不可忘了。”
主父刻:“屬下明白。”
主父刻離開軍營往回走時,依然沒太明白謝屹支的深意。不過,倒是忽然停住。
視線中看到了尤通。
軍中所有將領他都認得,不論大將小將。
駐足看了對方好一會,忽然看出,對方是在受罰,主父刻忍不住又挑了下眉。
八月二十八。
溫嫽這日正巧忙著府里新燭臺點帳的事,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帳要對,從早到晚就沒抬過幾回脖子。
忽有一事想找主父刻時,溫嫽被仆婦告知,主父刻不在府里。
且一大早主父刻就已經不在了,今日未回來過。
不禁找來一虎賁問:“先生忙什么去了?”
主父刻基本是常駐這邊的,只有有要事時,謝屹支才會派人叫他去軍營,怎么今天一天,主父刻都在軍營?
虎賁答來:“今日主公犒賞三軍,先生前去幫主公處理雜事。”
這樣的場面,必須有人忙前忙后。
知道了,溫嫽點頭。
但溫嫽夜里正要歇了時,身邊一仆婦卻快步向她走來,說主父刻在門外求見。
溫嫽詫異。
只得又把頭發重新梳起,素面朝天出來見人。
“先生深夜何事?”披著披風過來。
主父刻拱手,先道聲歉意。
“深夜擾了夫人,還望夫人恕罪。”
“是主公那邊飲酒飲的多,已喝醉了需您親自過去一趟,刻這才來驚擾。”
溫嫽挑眉,“郎君醉了?”
主父刻:“是。”
“酒過數巡,難免。”
溫嫽:“……我能過去?”
主父刻:“無妨,您又不是要長住軍營,只是過去接主公,并無大礙。”
好吧,溫嫽只好吩咐仆婦,讓她重新找身衣裳來。主父刻這時上前建議,“您穿的尋常些便可。”
溫嫽:“嗯。”
一刻鐘后,溫嫽坐上馬車,前往軍營。
到達軍營時,被人攔下盤問了一番。
主父刻親自出面,“是主公府上的溫夫人。”
攔人的守將:“……”
愣了愣,主公府上的人?這,他們倒是從來不知道。
謝屹支從前根本沒有宣揚的意思,他們自然不知道。
溫嫽沖他們頷首笑笑,在主父刻解釋過后,彎腰下馬車。
數名守衛垂眸后退,不再攔路。溫嫽暢通無阻,進入第一道大門。
第二道時又是同樣,先由主父刻解釋了,她才繼續往里走。
這樣一路停一路走,最終來到謝屹支正兒八經宴飲的帳中。
將士們的犒賞已經全部派發下去,現在已經是犒賞尾聲。
溫嫽還未靠近那頂大帳,已經隱隱聽到里面的說話聲。
主父刻再次上前,讓一名守將進去通報。
守將下意識看了眼溫嫽。
撞見溫嫽的正臉時,不知為何迅速低了頭,朝主父刻答一句是,飛快便往帳中去。
幾乎是疾奔著來到單手撐膝的謝屹支身邊,語速奇快,“主公,先生帶了夫人過來,候您回府。”
謝屹支淡淡移了移下巴,或許真是醉了,他瞇了下眼睛,低沉說:“嗯,迎進來。”
守將答是,飛跑出去回復主父刻。
他跑動時,毫不意外的,帳中人的目光全部追隨他離去。
所有人都聽到了謝屹支的那一句迎進來。
頓時都想,要迎誰?
都已經到尾聲了,還有人要來?還有人需要迎?
……
守將面向主父刻,“先生,夫人,主公喚您二人進去。”
主父刻頷首。
擺手向溫嫽:“夫人先行。”
溫嫽笑笑致意,從帳門中穿進。入內,不期然對上數十雙眼睛。
輪到她一愣。
數十雙看她的眼睛也俱是一愣。
呆了,呈眼睛不知往哪看狀。這,這誰?怎么跑軍營來了?
尤通悶哼一下,口中的酒差點噴出來。好在他忍住了,咽下去當無事發生。
他可不能再露出異樣。
上回主公才罰過他。
溫嫽大大方方撇開了頭,裝作沒注意到這些將領注視來的目光。向左走,朝謝屹支的方向去。
謝屹支的目光也是盯向溫嫽的。
他盯的最久。
不過和他平常盯溫嫽的模樣又不大相同,溫嫽能感覺出謝屹支確實是有點醉了。
謝屹支的眼睛是微微瞇著的。
迎著他瞇起的目光,溫嫽最終在他跟前站定。
謝屹支微微抬起眼睛,溫嫽彎腰,伸出手來攙扶,低聲:“郎君這邊的事可已經妥當了?”
如果妥當了,那就直接走?
早已犒罷。
謝屹支不動聲色動了動五指。
目光忽然看向左右,謝屹支掃視了一圈。果然見他帳下這些人都微妙的看來,全都好奇溫嫽的身份。
謝屹支不疾不徐,抓了溫嫽一只手。
微微扯了扯,抓于掌心。
溫嫽本來彎腰的姿勢被他扯的一歪,于他身邊一空著的座位坐下了,與他并排而立。
謝屹支是想向眾人宣告溫嫽的身份,說她是他府中一名夫人。但這樣,好像又過于刻意了,倒顯得他沒醉似的。
這事還是不適合他來說,適合從主父刻口中告訴眾人。
幾不可察捏了捏溫嫽的手,便又改了主意。
松開,淡定站起來。
“今日已晚,除了值守之人,各位都去歇罷。”
“是。”
但因為對溫嫽的出現過于詫異,這一聲倒是應的有點稀稀拉拉。
謝屹支看一眼溫嫽,不穩走了一步,溫嫽趕緊攙扶。不想,謝屹支差點撞了她。溫嫽正想扶他卻差點被他撞了,便冷不丁跟空轉了一圈似的。轉完,又被謝屹支壓了下肩。
溫嫽差點不小心吃力的上下牙碰了碰,好在謝屹支瞥瞥她,淡定又裝成沒醉樣,自己站穩,在溫嫽又要抓一抓他的手臂前,謝屹支大步離去。
“回府。”
溫嫽快步追去,兩人一前一后,在眾人眼中消失。主父刻未走,留了下來。
眾人紛紛看向主父刻。
“先生,剛剛那位?”
主父刻坐下,“知你們好奇,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
“剛剛那位便是主公府中的溫夫人。”
“聽聞主公喝醉,過來候主公回府。”
“便是前陣子被區伍劫了的那位?”一人問。
溫夫人這個名諱他們是聽過的,兆何還以此發難,屠了不少匪首。
他們只是一直沒見過她的人。
今日才知,這名姓溫的夫人面貌如此出眾。他們剛剛看去,她僅僅是素面朝天,身上任何首飾也無,卻如沉魚落雁,十分動人。
“是。”
“夫人跟了主公已經有一段時間。”
知道了,眾人各點了下頭。
溫嫽出了帳,見謝屹支的腳步依舊未減。只有步子偶爾停頓時,他才會慢上一些。途中,時不時有向他拱手見禮的士兵,溫嫽聽謝屹支會回應一聲,然后又繼續往前走。
溫嫽瞄瞄他,心想他醉了走的還挺快。
再度加快腳步,追上去。
追到營外,謝屹支突然停了。
溫嫽微微氣喘,也跟著停。謝屹支扭頭看過來,溫嫽背光,看清他的臉。
溫嫽也不知道謝屹支在看什么,兩步過來,攙了他。又面向一虎賁,“扶郎君上車駕。”
“是。”
“不必。”謝屹支打斷。
同時也弄開溫嫽的手,徑自自己上了車駕。溫嫽挑眉,但算了,當她省事了。
拍拍身上因為快走沾了的揚塵,緊隨謝屹支之后,溫嫽也彎腰上來。
車廂門嘎吱一下,關上。
溫嫽沖外吩咐:“回府。”
“是。”
馬車往前走后,溫嫽看了看謝屹支。謝屹支閉起眼睛,一動不動。溫嫽打開窗透透氣,打算散散謝屹支身上的酒氣,手卻被抓了,一帶,被謝屹支拽過去。
窗戶連條縫都沒能被推開。
溫嫽看他,謝屹支睜了眼。手上不明意味,摸了摸溫嫽的腰。舉動親密,聲音卻淡漠,“莫要開窗。”
溫嫽問:“為何?”
“習慣。”
開了窗馬車里的事可能被人瞧見不說,若是有人有心,沒準還會有支冷箭射進來,謝屹支坐馬車從來不喜開窗。
緊了下溫嫽的腰,寬大的手掌又摩挲。
好在,摩挲的不過分。
“你來的有點晚。”謝屹支望著溫嫽,說。
眼睛里的醉意好像退去了一分。
溫嫽突然有點懷疑謝屹支是真醉還是假醉,他說的話句句清晰,有條有理。
他僅僅是身上的酒氣重了些。
“途中沒有耽擱過,這事你可以去問先生。”溫嫽笑,她來的可一點不晚。
“郎君真醉了?”溫嫽說。
“我不像醉?”
謝屹支淡淡傾過來。
溫嫽彎彎唇,“嗯,不像。”
謝屹支淺勾一下薄唇。
“那你看錯。”謝屹支淡笑,“我真醉了。”
就是醉了才要她來,斜視于她。
溫嫽八分篤定,謝屹支肯定沒醉。
“郎君今日怎么特地叫我過來?”
“你以為是特地?”
溫嫽覺得是特地,從主父刻,到他那滿帳子的人,再到他的裝醉,以及隨后的一舉一動。
“我覺得是。”
“不是。”
謝屹支一節一節彎起手指,抓住溫嫽的手。溫嫽將自己的手藏起,謝屹支瞥瞥,勾住她一根指頭。頭一垂,眼深的吻了下溫嫽的唇。
溫嫽勾一勾唇,抬首偏過,謝屹支懶懶往下埋,薄唇吮了下溫嫽的脖子。溫嫽心悸,不動了。謝屹支的手掌慢條斯理,又摩挲溫嫽的腰。
之后一路,他都對溫嫽做著這些看似無傷大雅的動手動腳。但一到地方,謝屹支又一本正經恢復了正常。
他又變成八分醉的模樣,下馬車后和溫嫽拉開距離,一人直接往里走。
“……”
溫嫽心里努了一聲,心想他裝醉還真是裝的有模有樣?還要維持他不耽于女色的性子呢。
不耽于女色的謝屹支卻隨后在沐洗后就朝溫嫽走來,溫嫽轉身躲開。
謝屹支說:“過來。”
溫嫽:“郎君還是不說為何叫我過去?”
謝屹支瞇眼,“一定以為有別的原因?”
他做事沒原因就怪了,溫嫽笑笑不語。謝屹支忽而也一笑,三兩步,將她橫抱了。溫嫽眼前一暗,就被他收進了懷中。
速度快到她都沒反應過來謝屹支是怎么動作的。
腰往后仰,目光扯開。目光扯開時,溫嫽也不知是勾了謝屹支脖子穩住,還是輕哼了一下,溫嫽的胸口之下跳動的速度被挑快起來。
謝屹支單手就能攬住溫嫽,他大步往里走。走動中手臂上的實感,溫嫽一分一寸全都能感受到。
手指不禁勾住。
忽而,被放下了,耳朵一暖,被謝屹支揪了揪,溫嫽翻身起來,幾乎是倚入謝屹支懷中。
是謝屹支有意,特地在溫嫽起身時把臂彎擴大,讓她似主動投入了他的懷抱。謝屹支唇角勾起一弧,目光深深逼人。
溫嫽莫名說起,“真……”
被謝屹支攬住腰一個倒仰,頰邊的風擦過,溫嫽后腦精準落于枕上。耳邊有一吻,“嗯,真有深意。”
“要我帳下諸將得知,我身邊確實有人。”
第38章 38
眸光深晦了,謝屹支若有若無撇撇溫嫽側臉。彎唇一息,便是眼里又一分變化。
溫嫽怔了怔。
想過許多原因,但沒想到謝屹支最后說得是這個。其實,之前不止是她自己不愛彰顯存在感,更是謝屹支這邊,不曾有宣揚她的意思。
那她便也無所謂。
本來跟著他也不是為了什么存在感,反正該有的她目前都有了,是不是人盡皆知,于她而言真的不重要。
沒想到今晚的一出是這個意思。
“怎么?”
怎么突然如此?
謝屹支掃掃她,瞇瞇眼睛,捏了她臉頰一下,溫嫽捂捂臉,回以用膝蓋頂他的腿。謝屹支不緊不慢褪去外衣,平躺下來。
“你是我府中夫人,我帳下各將,本也該得知。”
不然,就不會出現上回尤通的事了。
謝屹支仍然介懷。
那他是覺得這時候該到時機了?溫嫽望來。
兩人時隔幾月,今日頭一回,又有了同床,卻在各想各的場景。忽而,溫嫽跟前人影一重。眼前微暗,她尚且來不及定睛好好看清,床帳已強硬被撂下,她的腰上被一攬。
……
繃了繃鼻息,溫嫽在下榻喝了口水后,聽到謝屹支也下榻,不緊不慢追來。才聞身后腳步,溫嫽便被對方一個橫抱,慢條斯理回到榻上。
謝屹支的聲音變得頗俱溫情,“睡罷。”
溫嫽一個翻身,咬他一下。咬到謝屹支肩膀,男人微愣。眼里隨即又重了,謝屹支緊緊攬住她肩膀,將她壓于懷中。
溫嫽低哼一聲,謝屹支低笑,不知不覺,深深摩挲她一片背。
……
溫嫽一早起來已不見人。到下午時,見前院動靜不對。
叫來一虎賁,問:“府中怎么了?”
“我聽前院腳步雜亂。”
虎賁:“是桓家來了位使者,先生在安置。”
溫嫽眼神略微妙,又是桓家的使者?
他們這回又是想干什么?
去年是為了與謝屹支交好,那今年呢?
謝屹支已經吞下整個奚家,以及文家一些城池。再往南,整個屠家和剩余的文家又被任家吞并。這天下,此時唯獨桓家比及謝任兩家,弱的不堪一擊,那桓家這時派人過來……是私底下有什么謀算,還是別的什么?
“要待幾日?”溫嫽屏息問。
“先生未說。”
溫嫽便問:“那可又是去年那位使者?”
虎賁:“不是,是另一人。”
去年那人,聽說是不被桓家新主信任,已經被邊緣化了。
溫嫽挑挑眉,一個笑。這世道,朝夕之間,變化是真快。
頷頷下巴,便示意他下去吧。
謝屹支見過桓使后,讓人帶他先下去休息,隨后,他再度回到軍營。
回到軍營直接往兆何的帳子走。
兆何見到他,匆匆起身喚:“主公。”
謝屹支頷首。
坐下,目視兆何,“桓家那邊派了名使者過來。”
征戰奚家時,桓家其實也派過人來燕城,問謝屹支為何突然攻打奚家。
又問他是否有意圖謀桓家?
謝屹支自然答無。
此后,便是兩廂無話。
征戰奚家期間,謝屹支聽兆何說過,兆何其實碰到過奚家向桓家求援的軍隊。兆何認出了桓家的一名將領,當時對方掌著奚家的軍旗,幫奚家一起抵御謝家。
另外,桓,謝兩地交界處那段時間其實一點即燃,是隨時可能發生戰火的狀態。
只是那段時間謝屹支預料到,特地弄出了一樁聲勢浩大的剿匪,震懾的桓家猶疑不定,不敢發兵向謝家邊境進攻。
改而,為了不讓謝家徹底占領奚家,桓家答應了奚家求援,一直暗中向奚家派兵增援。
可惜,大勢難擋,最終兆何以勢如破竹之勢將奚地全部奪下。
桓家援助奚家的那些兵馬,在奚家滅亡后,一部分人逃竄回桓地,一部分埋骨城下。
謝屹支手上現在就有桓家向奚家援兵的明確證據,只看,謝屹支到底有沒有要以此對桓家發難的意思。
兆何:“他是想來求合作?”
謝屹支淡了神情,“只明面上像而已。”
“已叫主父刻去與其周旋。”
表面上桓家想談什么,那就都談。但談不談的成,看桓家的誠意。
謝屹支知道桓家其實更有意向和任家合作。
謝家的體量,現在對任桓兩家來說已經太可怕。
桓家這個使者,更像是打先鋒來探聽消息的,畢竟謝桓兩家在明面上還沒撕破臉。
謝屹支說:“他另有目的。”
兆何想了想,說:“打探主公您是否真的在上楔城?”
謝屹支從燕城趕來上楔城的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謝屹支:“不是。”
淡淡覷向兆何,眼神指向明確。
兆何反應很快,“打探兆某?”
“然。”謝屹支點頭,“你拿下奚地,名聲越盛,他們懼怕于你。”
這是應當,兆何也確實是大將之才。
“你受傷的消息,應當是被他們打聽到了,他們想一探究竟,看你究竟傷重到何等地步。”
若是能就此死了,自然最如任、桓兩家的意。
他們以為他謝屹支手下,唯獨一個兆何當用。
若是兆何不死,重傷的話,那對桓家也算有利,桓家可以趁機和任家一起對謝家發難。
兆何咧咧嘴。
倒是為他而來。
忽又正色,“主公,那末將該如何應對?”
謝屹支眼睛里沉沉,“不必在意,該如何便是如何。”
沒必要偏要裝成瀕死的模樣引誘任桓兩家發兵,也沒必要裝作什么傷也沒受過的模樣,讓對方以為這些只是傳言。
“他要打探,便任他打探。”
“是。”
……
“某久聞兆大將軍威名,今日可能一見?”到來的第二日,桓使迫不及待向主父刻提出。
主父刻:“……”
幾息之后,笑笑:“使者要見,自然沒什么不能的。”
“只不過要稍等片刻,兆將軍恐怕正忙。”
桓使忙道多久他都等得。
兆何著了常服過來,跟隨在謝屹支身后。桓使下意識便瞥向兆何身上。
一時,倒是瞧不出什么傷口。
不過,看不出,他能開口直接問啊。
“自從來到城中,某聽聞有人在流傳兆大將軍受傷的消息,今日看來,想必是誤傳。”使者說。
兆何不拘一格,擺手,“不算誤傳,兆某確實曾為小人所傷,養傷數日。”
指指背后,“是傷在背上有衣裳遮擋,使者看不出來罷了。”
桓使:“可已經懲戒過傷了您的宵小了?”
“已割下頭顱,懸于城中曝曬。使者再早些來還能看見。”
桓使:“……”
嘴角抽了抽,他也不是特別想看那樣血腥的場面。
而且,看來謝司馬是真重視這位名將。
眼神動了動,又問:“將軍傷的可重?”
兆何:“初受傷時,只能臥床,如今已能行走操兵。”
果真?不是強懲?
沒再往下問,不過最后見兆何要離去時,使者忽對謝屹支提起,“秋彌冬狩,主公遣某來時,道愿加深謝桓兩家十數年的友誼,懇請大司馬獵一副鹿骨,贈予我家主公。”
謝屹支黑了黑眼睛,此舉,是意在兆何罷?是想看兆何傷情到底如何?
昨日這名桓使可一句都沒提贈鹿骨的事。
“嗯。”
“便定于后日,屆時使者隨行。”謝屹支說。
桓使作揖,“謝大司馬。”
謝屹支笑笑。
狩獵的事,很快溫嫽也聽說了。只是沒想到,謝屹支要把她也帶去。
溫嫽訝異,“郎君忘了我不會騎馬?”
那又如何?
“那桓使也不會騎。”謝屹支皺眉,“到時會有車乘,你坐上去便可。”
這樣?那也行。
溫嫽還從未去狩獵過。
忽然想起自己也沒一身合適的狩獵裝束,便問謝屹支,“郎君可有空,隨我一道去買一身?”
因為桓使在這,溫嫽看謝屹支好像有意表現的自大懶散。
連狩獵都要帶她去了。
謝屹支笑了。
她所猜想的,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他也想借著借口帶她去。不然想表現出得意猖狂之態,除了帶她,有太多的法子。
“嗯。”
溫嫽笑笑。
瞅他一眼,起身示意這便走?
一刻鐘后,桓使無意中撞見謝屹支身側跟著一個女人,兩人出府去。
這是要去哪?
“大司馬身邊那位是?”
一仆從答:“是府中的溫夫人。”
“那大司馬攜眷是要去赴宴?”
“不知。”
桓使也沒再繼續問,而是悶頭想起,這位溫夫人,就是去年謝屹支拒了桓家的那個女人罷?
她竟然已被謝屹支收了?
看起來還挺得寵。
都會特地抽出功夫陪這位女眷了。
桓使不由得思忖起來。
……
到得一間成衣鋪子,溫嫽沒挑太久,便選中了一身。
“郎君以為如何?”轉了一圈,溫嫽問旁邊負手立著的謝屹支。
謝屹支本沒看她,聞言轉頭來看。是一身最合適的秋裝,紅的鮮艷。
不由得看了數眼。
很合適她。
卻只道:“不錯。”
一聲很合適跟說不出口一樣,只說一句不錯。
溫嫽不動聲色笑笑。
扭頭,溫嫽又叫仆婦幫她把衣裳換下來。謝屹支瞥著她又往屋里去的動作,捻了捻手,握住背于身后。不知為何,一點不覺得不耐煩,很有耐心的想等溫嫽出來。
溫嫽一出來就看謝屹支還是之前站著的姿勢。
笑著走過來。
謝屹支垂眸看她,“便要剛才那身?”
“嗯。”
謝屹支便也點點頭。
那好。
特地從腰上解了個荷包,叫虎賁去付銀子。
虎賁:“……”
愣了愣,卻又接過來。
只是,轉頭去付銀子時想,主公忘了?通常他這都是有銀子直接去付就行的,不必主公親自解下腰上那個荷包。
許久不曾看主公解下過這個荷包了。
也許久未見主公有閑心進鋪子買東西了。
狩獵當日,虎賁隊伍在府門前擺好時,桓使看到溫嫽也登乘輿。
桓使詫異萬分。
眼睛盯著溫嫽背影數息,心想,謝司馬要將她也帶去?
無人管他反應,一人見溫嫽進了乘輿后,來到恰出門來的謝屹支跟前,低聲,“夫人已上乘輿。”
謝屹支是最晚出來的,所有人都在等候他。
謝屹支掃了掃一個方向。
見里面窗戶的孔洞中隱隱約約有人影,頷首。
“嗯。”
佩了劍,謝屹支不疾不徐來到一高頭大馬前,一躍而上。虎賁立馬上前兩步,打一個手勢,示意其他人準備出發。
瞬間,所有人正色。待謝屹支挽著馬韁向前走后,大批人馬不約而同跟上。
乘輿之后,仔細一看,引了數百將士不止。
而桓使,最關心的只有兆何。
往隊伍中看了看,瞥到有兆何的身影,立馬一心盯著他看。
兆何何其敏銳,這道視線他一下便察覺到了。未回頭瞪視對方,大大方方任由桓使看。
出城門行了約十幾里,于一收割了的大片田地旁駐扎,一撥人馬去趕獵,另一撥人馬一邊巡守,一邊等著獵物被趕過來。
謝屹支沒有進山的意思,在這里便足夠了。
溫嫽這時也下了乘輿,沒有蜷居乘輿內不露面。
謝屹支帶來的幾名將士看到她,不再如上回似的意外,這回都波瀾不驚。
對這名溫夫人其實挺有好感。
第一回見她,她來接主公身上未著華翠,想必是個內秀于心的人。
今日一身騎裝颯爽,行為間也是大氣舒服,讓他們覺得正是這樣的女子才適合當主公內宅之人。
不怪主公特地帶她來見見大場面。
溫夫人身為主公身邊之人,的確該見些血腥,而不是懵懂無知。
溫嫽的目光若有若無卻也在那桓使身上。
這人盯著兆何已經盯的太多,連她都察覺到不對勁。
不禁又看看兆何,桓使到底在看兆何什么?
視線才飄過去,忽聽齊刷刷的騎馬聲。其中,夾雜著一些慌亂的疾奔聲,溫嫽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看到余光中一閃,一道箭影離弦而去。
追著箭影目光看去,哧一下,只見箭頭已末入一頭雄鹿的脖子,雄鹿到地。又見草叢中驚起數只野兔,箭影再度離弦,野兔腿一蹬,也俱斃于地。
四周響起眾將呼喝歡呼之聲。
桓使則垂了眸,臉色微微異樣。
謝屹支淡淡收起箭,回頭望向他左側的兆何。
指向一處馬上就要躥入林中逃走的野豬,謝屹支示意下一箭兆何來。
兆何知主公深意,搭箭持弓,深深的腕力一松,一個眨眼的功夫,便見那頭野豬也一頭栽下,四周響起一陣嘶啼聲。
謝屹支又看其他將領,頷首讓他們盡興射獵即是,于是數人縱馬疾馳,朝其他就要逃竄的獵物追去。
余光中,謝屹支掃了眼桓使。見對方因兆何出了箭射獵,臉色已經微微凜了。
看來,這不是桓家想看到的情況。
忽然出聲,謝屹支說:“使者不如也射一箭?”
桓使的面上立馬微微僵了。
擺手推卻,“某不善于武,還是莫叫您看笑話了。”
謝屹支卻還是叫一虎賁給他遞去弓箭,“使者莫謙虛,試一試便是。”
桓使:“……”被架的背上起了冷汗。
眼見弓箭已經遞到跟前了,桓使無法,還是持弓搭開架勢,射出數箭。但一共五箭,未有一箭射中。
兆何挑眉。
謝屹支倒沒笑話桓使。
桓使忙把手上的箭還了,“某慚愧,倒是真叫您笑話了。”
謝屹支:“不然。”
“秋日的野兔狡猾,是難以射中。”
有他這句周旋,桓使的面色勉強好看了一點。
兆何下馬,親自去拖了謝屹支射中的雄鹿過來。
桓使眼皮一跳。
這位,看來恢復的實在不錯,都有力氣拖鹿。
兆何拖著鹿回來,“使者只要鹿骨,可這肉也不該浪費了,便就地烤了吃。”
轉身便吩咐熟手去剔肉取骨。
中間的場面,桓使還被叫去觀看。溫嫽也被帶著一同觀看,就立于謝屹支身邊。
溫嫽不是懼怕血腥之人,所以她全程看的面不改色。倒是桓使中間有幾次不適,面色白了一分。
忽一望,見溫嫽反應比他還淡定,桓使腹中微微翻涌。
“……夫人,一點不懼?”桓使皺眉道。
謝屹支身邊,難道連女人都是見慣了血腥的?
如此殘忍?
溫嫽:“……”她懼什么?
謝屹支也瞥來,是瞥的桓使。
溫嫽揚起一個柔笑,“郎君在燕城時便出門狩獵過,這等場面,我已看過數回。”
桓使微微繃了唇,所以依然是在暗示,她見慣了血腥的事。
謝屹支這邊,他笑了。她倒是說得臉都不紅一下,今天是他今年第一次狩獵,溫嫽哪來的看過數回?
又變成深笑,沉沉道:“然。”
溫嫽仰面不禁樂了一下,謝屹支拍拍她,略有勾唇。兩人看上去默契十足。
桓使實在不想看后面的了,借口回乘輿上取樣東西,匆匆離去。
跟要找個地方吐一吐一樣。
看來,是真看不慣眼前的場面。
溫嫽心想這個使者比起去年那個,氣場可不夠足。
溫嫽的眼神忽又被掰過來,是謝屹支特地扭了她肩又望回來,謝屹支指著好幾個陶瓷瓶子。
“這些鹿血,想不想試試?”
還都是冒著熱氣的。
溫嫽膽大歸膽大,但卻不愛喝血,即使鹿血能喝也不想嘗試。
忙道:“我還飽著,郎君分給其他人便好。”
謝屹支挑眉。
兆何也笑了。
所以,這位夫人也不是完全一點不怕?還是有些東西是害怕的。
“夫人那份,那不如主公舍了給我,兆倒是愛這鹿血。”
拿回去做酒,冬天喝了用來暖身挺好。
謝屹支留下鹿血也是這個意思。
“嗯,你要便拿去。”
剛剛問溫嫽喝不喝,謝屹支淡然之中,也有逗弄溫嫽的意思。溫嫽此時拒了,其實在謝屹支意料之中。
謝屹支又指鹿皮,鹿皮本來溫嫽是最合適用的,他卻又給了兆何和另一名將領。讓人將皮子鞣制了,二人拿回去用。
兆何作揖,“謝主公。”
謝屹支擺手。
望望四周,忽也覺這里血腥味太重了,其實不適合溫嫽待,便瞧一眼她,謝屹支帶溫嫽離開了原地。
途經桓使馬車時,聽到馬車另一側,有微微嘔吐之聲。
還真反胃的吐了。
溫嫽扯了扯謝屹支的袖子,謝屹支望望她,但一聲不語,只帶著她又往前走,似乎根本沒聽到剛剛桓使的嘔吐聲。離得桓使遠了后,謝屹支才說話,話中仍是一字未提桓使。
反而,是提了鹿皮的事。
“即將入冬,那幾件兔子皮叫人拿了給你用。”
她跟了他時已經是二月的時候,那時候已經說不上太冷,溫嫽身邊其實沒太多冬裝。
這回眼看是在這邊至少待到冬天,溫嫽的冬裝也該備起來了。比起鹿皮,謝屹支覺得那幾件兔子皮要更適合溫嫽。
溫嫽想起他射得那幾只兔子,發現,好像都是同色的?而且再細想,還想起十分巧的是,它們的毛色無一例外都非常純。
難道……謝屹支自搭箭起就已經想好了那些皮毛要給她用?
溫嫽略怔,“郎君此前便已想好了,可是?”
謝屹支望來,淡淡嗯了一聲。
還真是。
溫嫽垂了垂眸,眼中的略怔之態,依然在。但又轉頭心安理得,謝屹支當下對她,本也正是情濃之時。而她……她這邊,她說不清。
閉了下眼,似是享受曠野之中吹來的風,卻轉頭,溫嫽被謝屹支攬去。
心微微緊了。
謝屹支不是從出府起就一直和她保持距離,并不在人前做過于親密的舉動?頂多,是扶一扶她牽一牽她,現在卻將她的腰攬住。
溫嫽的身體完全換了個位置,從謝屹支左邊忽然變成他的右邊。抵于謝屹支臂彎,胸口正跳,溫嫽見謝屹支仰了仰頭。
以為天上有什么,她也跟著看。
謝屹支沉眸拍拍她的發頂。
溫嫽忙問:“郎君剛剛是在躲什么?”
謝屹支不疾不徐松開手,卻說:“不曾躲什么。”
“只是看你在郊野之中,對于危險,反應是否足夠迅速。”
溫嫽:“……”
那他也不該自己來試,該找個陌生的來試才是。沒好氣哼了一聲,整理整理衣裳,轉身數步離去。謝屹支彎唇便笑。
卻又沒來追她,深了深眼,他朝另一個方向去。
那個方向正是他帳下之人狩獵歸來的方向。
溫嫽走離十數步時,挑的方向不好,倒是正好和桓使打上了照面。
微微頷首朝他致意,溫嫽繼續往乘輿處走。
桓使卻跟了過來。
溫嫽不由得問:“使者有事?”
桓使:“慚愧,是有一事想問夫人。”
溫嫽示意他說。
桓使:“之前我觀夫人袖中有一匕首,可否容某一觀?”
匕首現在也在溫嫽袖中,是她去年撿的那把,她出門時一般會把它帶著防身。
他要看?
第39章 39
溫嫽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
緩慢從袖中取出匕首。
“使者可是說得這把?”
桓使點頭,看到的第一眼他就覺得眼熟,忙道:“可否借某一觀?”
“然。”溫嫽頷首。
桓使拱手致謝。雙手接來,畢恭畢敬。
看罷,心里篤定,這就是桓家曾經丟失的那把。因被人盜走,匕首已經消失數年。
默默還給溫嫽。
“謝夫人。”
溫嫽搖搖頭。
“夫人可愿割愛?”桓使說,“某愿致信主公,拿另一珍寶與您手中的匕首替換。”
溫嫽握起匕首。
微微抬了一點,他想換?
桓使:“您手中之物與三年前桓家遺失的一把幾乎一模一樣,其于桓家而言,意義重大。夫人可愿割愛?”
桓使的語速不由得越說越快。
原來可能是桓家丟失的?溫嫽沒想到她撿的還是個有來歷的東西。
至于換?笑笑,溫柔而堅定的搖了頭,溫嫽不愿。
這是她用的挺趁手的一把匕首,曾經也不是她從桓家盜了它,她為何要換?
“使者恐怕是認錯了,只是有些相似罷了。”
桓使:“……”
所以,是不愿意的意思。
溫嫽不高不低的勾著嘴角,是啊。收起下頜,頷首,一氣呵成,離去。桓使抿住了唇,盯著她的背影看。
其實,這把匕首只與桓家那把有八分像,桓使已經認出,它并非屬于桓家被盜的那把。
會向溫嫽說要這把匕首,確實有試探她,進而試探謝家的意思。她若答應的輕易,便代表謝家對桓家,現在的態度其實并不強硬。但沒想到,她拒絕的如此干脆。
擰了擰眉。
好半晌,雖溫嫽拒了,桓使卻又到謝屹支跟前舊事重提了一遍。
是當天已經獵罷而歸,傍晚的時候。
桓使不死心,打算再試探一把。
“匕首雖不貴重,但對桓家卻有另一番意義,還盼大司馬勸勸夫人。”
“夫人想要什么,桓家都能拿出來換。”
那要是要桓家的城池呢?謝屹支淡淡睨著。
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怕是使者真認錯了。”
“東西既如此貴重,當初便不會平白無故留入我夫人手中。”
“如她說的,恐怕只是相似而已。”
三言兩語,沒有任何余地,謝屹支完全是向著溫嫽的。
桓使:“……”
微垂了眼睛,這位大司馬,一點情面都不給。
謝屹支就算要給他情面,也不是在這事上。溫嫽對那把匕首挺喜歡,他知道。
曾經第一晚把她帶回來時,她讓人回羌宅拿的幾樣東西里,這把匕首就是其中之一。
謝屹支似嫌剛剛的幾句話還不夠,涼聲又道:“桓家之物應該還在桓地,使者莫要看岔了。”
桓使微繃,無話可說。
只知,謝屹支是真的挺強硬。
“是。”桓使道。
“嗯。”
謝屹支打發了他,沒多余的時間繼續和桓使周旋。
桓使具了封信叫人送回桓家。謝屹支收到他特地送信的消息,瞇了瞇眼。好半晌,一聲很薄的笑。
“不必管。”淡聲道。
謝屹支倒要看看,桓家還能派人來奪不成。
……
桓家會不會依然想方設法,想從溫嫽這把匕首要回去無人得知,但當夜謝屹支回屋,拿起溫嫽這把匕首垂眸睨了睨。
溫嫽瞥他瞅著,支著下巴,在旁邊一起湊著看。誰知道被桓家如此看重的匕首是外觀如此樸素的一把呢?未雕紋路,未綴珠玉。
唯一讓人稱道的,是的確非常銳利。
兩人這時誰也沒想,桓家撒了個謊,這把匕首根本不是桓家的。
謝屹支只是憑直覺,覺得桓使白天的話,估計也就能信個幾分而已。
用力卸了卸匕身。
反復幾次,沒見有什么機竅。里面不像是藏了什么機密的模樣。
垂眸削向矮幾一角。
倒是輕而易舉削下一小塊。
謝屹支擦了擦匕首,還給溫嫽,“去年撿的?”
“嗯,在一已經沒了氣息的男人身邊。”
“男人是何模樣?”
溫嫽:“臉很臟,死了有一段時間,看不大出來。”
也是當初溫嫽膽子大,竟敢靠近死人。溫嫽這句之后,謝屹支忽擰了眉。一息未過,他又把溫嫽手中的匕首拿過來。
手中一下輕了,溫嫽一愣。
謝屹支的眉頭越來越擰。
忽而,他特地朝外喚了聲,叫仆婦去打盆沸水來。
要剛好燒的最沸的那種。
溫嫽:“郎君這是?”
謝屹支卻又瞥瞥她的手,把匕首放在一邊,又喚人拿瓶烈酒來。
溫嫽:“……”
歪了身,靠著看他這一系列的動作。
猝不及防,被謝屹支一下看來。溫嫽的腦袋微微傾來,“是怎么了?”
謝屹支總算肯說緣故,皺眉,“怕那東西臟,給你惹來晦氣。”
溫嫽半張了下嘴,因,因為這?
然。
謝屹支:“沸水可濯污,烈酒可去穢,不知那人已死了幾日,穩妥起見。”
溫嫽嘴巴合上。
不過馬上記起什么。
匆匆又直起腰道:“當初我便煮過的。”
她也知道這個流程,為了保險起見,當時取匕首時是拿葉片包住。后來有條件時,溫嫽第一時間是拿沸水將匕首煮過一遍。
“郎君莫怕。”
怕什么?謝屹支瞥來。他不是怕,他只是不想出現意外。薄唇一掀,卻不巧,外面敲門,“主公,沸水送來。”
略頓了下,謝屹支先說:“進。”
沸水被放于跟前時,謝屹支將匕首一投,投入銅盆內的沸水中。
任由它先泡著。
溫嫽看到冒泡的沸水不小心濺出一些,脫離了銅盆。
視線忽歪了,身邊一股充斥鼻腔的酒氣。溫嫽望過去。這時,被謝屹支一攬,換了個方向。
于是,溫嫽變成面對一海碗的酒。
謝屹支的聲音自她耳畔傳來,“凈一下手。”
溫嫽:“……”
“真要?”溫嫽說。
“嗯。”
溫嫽望望他,又望望酒。便以倚著謝屹支的姿勢,先伸了一只手進酒里。
指尖落到酒水中,酒香味好像變得更濃。溫嫽嗆了一下,咳嗽一聲。謝屹支似嘲笑她,貼著她耳朵輕笑了聲。
溫嫽哼一下。另一只手也浸入酒中,互相搓一下,酒水浸過手腕。
嘩一下又拿起來,溫嫽以最快的速度回頭,兩只手想捂了謝屹支的鼻子,好讓他也嗆一嗆,謝屹支卻反應極快,揚了眉沉沉笑一聲,便將她壓于臂彎,溫嫽動彈不得。
溫嫽起身撲向他,卻正合了謝屹支的意,他奪了她的手擁了一下。
同時,兩只手還能抽空也往酒中伸去。
謝屹支叫溫嫽凈手,他自己也是要的,不止是她一人。
溫嫽捏他鼻梁,謝屹支勾勾唇,帶著酒的手將她一抱,往后靠去。溫嫽傾了身子。不過這回,倒是正好謝屹支不再束縛于她,溫嫽的兩只手掌得以一下捂了謝屹支的鼻子,溫嫽眼睛一彎。
謝屹支勾起唇。
溫嫽將他的口鼻又遮一些。
這些對謝屹支根本不算什么,他的酒量一向好,這點酒味湊過來,對他來說像是家常便飯一樣。
也是,才捂了他一會兒,反而是溫嫽自己受不了濃烈的酒味,偏了頭。她又變成想捂自己的口鼻,把這股味道隔絕。
適得其反,溫嫽才捂,匆匆又將手從自己的口鼻拿開。這回,看到謝屹支又彎了唇,輕輕啄她一下。
弄得溫嫽皺眉。
謝屹支薄笑一聲,忽又抱她起來。這回卻是左轉,去一邊涼下來的水盆。
是此前燒沸后涼下來的水。
“知你聞不慣。”
謝屹支站定。
下頜抵抵溫嫽的發,淡淡道:“多洗兩遍,酒味也就能散了。”
這句話后,他環攬著她,溫嫽徹底窩于他身前這一片空間。
溫嫽抬眸望望他,恰恰,謝屹支也垂眸來。
溫嫽回避了眼神,垂眸凈手。謝屹支卻突然也攪和進來,略帶薄繭的手攪動這一盆的水。溫嫽白一下他,他不能等她凈完了再來?謝屹支挑眉,不能。
大了她些的手掌更是強橫擠占水盆里的空間。溫嫽不知不覺笑笑,回眸橫他一眼,索性離去。謝屹支勾了唇,將她又攬回來,低笑,“知了,不再鬧你。”
“果真?”
“嗯。”
溫嫽的笑化開,這才又倚著他,謝屹支收收手臂,兩人相安無事。
……
一份關于桓家匕首的資料在夜里送來謝屹支跟前。
是主父刻才收集齊全的。
“坊間確實有關于桓家匕首的傳說。”
“聽說是屬于桓公的父親,曾經還救過對方一命。”
“只是后來這把匕首被一把守的仆從所盜,三年前下落不明。”
至今,也許還真是流落到夫人手中。但桓使說辭,真假不知,這些只是猜測。
謝屹支把一堆資料放在一邊,所以,這把匕首對于桓家來說,并不是什么象征權力繼承的東西。從前,也從不見桓家大張旗鼓去尋。
“他們再提,不必理會。”
除非,桓家真是寧可拿出域下城池也要把匕首換回去。
那謝屹支相信,溫嫽也會選擇一塊被換給她的城池,而不是一把匕首。
冷冷沉了下嘴角。
只怕屆時,桓家反而沒那么迫切要把匕首要回去了。
主父刻:“屬下明白。”
“嗯,下去。”
“是。”
但不一會兒,卻見主父刻又敲門,示意有事要說。
“何事。”謝屹支問。
主父刻快步來到他耳邊說了句什么。才聽罷,謝屹支微微黑了眸,“果真?”
“是,虎賁說沒有抓錯。”
謝屹支大步離去。
“人在哪?”謝屹支才進牢房,瞥向一虎賁。
虎賁快速道:“主公,在左邊第二間牢房。”
謝屹支嗯一聲,往前。
“帶路。”
虎賁答是,往前領路。
途中謝屹支問:“從哪抓到的他。”
“是在一縣城捉捕,由陸墩陸大人快馬加鞭送來。”
“相貌無二?”
虎賁:“與您給我等看過的畫像有九分像。”
謝屹支沒再說什么,加快腳步。步于一牢房外,負手停住,盯著牢中被捆在木架上的人看。
男人耷拉著頭,面貌看不清。
“開門。”
“是。”
“把他的頭抬起來。”謝屹支需要親自確認一遍。
虎賁上前捏著男人下巴,生硬抬起。男人嘶了一聲,本來都要睡著的他睜開了眼。
一睜眼,眼睛縮了縮,條件反射繃緊渾身的肌肉。男人至今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忽然被謝家士兵抓捕,明明他什么事也沒干。
啞然,急于喊冤,“大人,小民冤枉!”
手掌掙了掙,緊的筋脈都要凸起。
謝屹支面無表情。
什么也沒說,只一直盯著男人的五官看。
他的臉由于幾日未凈,有點臟,但也不難看出,男人確實和溫嫽交給他的畫像很像。
這是第二個殺了溫嫽父母的人。
謝屹支上一回看溫嫽殺了人還沒什么感覺,此時,卻還未告知她,心里也對眼前這人沉了臉。
謝屹支往前走一步,冷冰冰,“還有一人,在哪?”
男人不明所以,繼續喊冤,“大人,我真是冤枉,您手下這些士兵抓錯了人!”
謝屹支冷冷,“殺了溫家的另一人,在哪。”
男人眼神一僵,口中再也沒了喊冤的話。他,他在說什么?
溫家?
可是他想到的那個溫家?
見他木了似的,謝屹支皺皺眉。
扭頭瞥向身邊的虎賁,“只找到他一人?還有一個人呢?”
虎賁:“陸大人說搜遍了也只有這一人,只能先叫人把這人送過來。”
“之后,陸大人那邊會繼續留意城內可有第二人。”
那就是還沒抓到,甚至是沒有下落。
“由你審問。”謝屹支懶得廢話,轉身離去。
“是。”
……
“夫人可歇了?”
謝屹支回到廂房,問候在門邊的仆婦。
“回主公,已經歇下。”屋里的燈早已熄了。
“嗯。”謝屹支沉沉下巴,推門進去。
走到床邊,謝屹支駐足不動。他一直知道溫嫽深深記著仇恨,想替父母報仇。
自她將畫像給他,已經過去有大半年,如今,終于有了其中一人的下落。
溫嫽若知道,肯定是一刻鐘也等不了的,謝屹支很明白她的性情。坐下,伸手捏了捏溫嫽的手。
溫嫽睡得正沉,未醒。謝屹支又捏了兩下,見她依然未醒,微頓,暫時沒再繼續。
或許,還是明天再告訴她?謝屹支皺皺眉。
瞇眸想了想,一刻鐘后,還是繼續將溫嫽叫醒。溫嫽呆呆睜眼的那刻,瞄瞄謝屹支。不明白睡得好好的,謝屹支為什么要將她叫醒。
溫嫽眨眨眼睛,不大樂意,謝屹支卻撫了撫她的眉,直接說:“帶你去看個人。”
“……”
又呆,溫嫽愣了半刻,說:“何人?”
深夜帶她去見?
她見了就知道了,謝屹支此時三言兩語,不如溫嫽親眼看見有說服力。
一拉,將她弄起來,撫撫她的發,“見了便知。”
可溫嫽有些不想起,含糊一下,偎來,仰頭,“必須這時見?”
謝屹支垂眸,眼里反射著她的倒影,倒說:“你會想這時見。”
溫嫽眨眼。
謝屹支忽啄一下她眼睛,緊了她腰。溫嫽努一聲,又笑一下,好罷,便這時見。
……
溫嫽沒想到謝屹支走著走著,帶她來的地方竟然是牢房。
溫嫽皺眉,“郎君要帶我見的人,在這?”
話罷,忽覺有股涼風吹來,莫名讓人覺得有點不適,感覺陰森森的,溫嫽皺了皺眉。謝屹支拉著她繼續往前,“嗯。”
“為何會在這?”溫嫽問。
謝屹支:“因為我把他關在了這,稍后你便知了。”
途中,繞了一條路。
沒帶溫嫽走來時那條各處都沾了血的道。
他知溫嫽這時有些不適應。
謝屹支不動聲色握緊了溫嫽的手,多花了一刻鐘,最終帶她于關著男人的牢房前站定。
牢房中的男人受了鞭刑,此時腦袋已更耷拉,有種半死不活的痛苦。
溫嫽望謝屹支。
“是看他?”
帶她來看犯人受刑?
“嗯,他。”謝屹支頷首。
看向獄卒,“開門。”
“是。”鐵鏈解開,眼前的門大敞。
溫嫽猶豫兩下,走進去。忽然,卻被謝屹支拉了一下。
怎么了?溫嫽回頭。
謝屹支定定看她。
出乎她意料,謝屹支摸摸她的耳畔發,“莫為他再沾了血腥,若想他死,可以叫別人來。”
謝屹支又瞥瞥溫嫽裙擺,皺眉。忽然好像覺得,連她站在這都是浪費她的時間。要這個男人死,其實就是一刀的事,不必溫嫽親自來的。
溫嫽一愣。
莫名又看看眼前被捆在木架上的人,謝屹支以為,她會想對方死?
為什么?
溫嫽再往前走的腳步,忽然慢了許多。莫名的,也特地繞開牢中的污漬和血跡。在看清眼前的男人前,溫嫽可不想回去還要換一身衣裳。
離得血跡斑斑的男人尚還有幾步時,溫嫽停住,聽到身后謝屹支說,“將他的頭抬起來,給夫人看看。”
溫嫽又回頭看一眼謝屹支。
目光從謝屹支身上離開時,也見男人被抬起了頭。
男人臉上不修邊幅,眼角嘴角有幾道不輕不重的傷。溫嫽握緊了拳,猛地往前一步。
認出了他。
這張臉被打爛了她都認得出來!
所以謝屹支找到了?
殺她父母兄弟的仇人被繩之以法了?
溫嫽快步上前,便狠狠揮了男人一個耳刮子。一個不夠,又是第二個。
男人疼的一個抽搐,從昏迷中醒來。眼睛眩暈中第一時間還沒怎么看清溫嫽,但第二眼時,面上一駭,無比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她,她……
是她!
瞥見溫嫽眼中的仇恨,男人下意識想后退。曾經他干過什么,他顯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不要,不要。
他能往哪里退,眼前人影一閃,便見溫嫽奪了旁邊虎賁的刀,要向他砍來。牙齒一顫,男人開始劇烈顫抖。
溫嫽的手卻忽然被人一抓。
溫嫽一頓,回頭。眼中難抑悲傷與仇恨,謝屹支難道要阻止她?
謝屹支嘆氣,他怎會?握緊她的手,靠近她一步,“不想知道另一人下落?”
“你想現在就殺了他?”
溫嫽手心的顫抖這才放松一分。
渾身繃的太緊了,啞然:“那虎賁們可拷問出來了?”
謝屹支瞥向虎賁。
虎賁道:“男人說自從離開溫家后,分了錢財三人便分道揚鑣,他并不知另外兩人的去向。”
不知……
那他去死吧。
溫嫽不想讓他多活一刻。
緊了手,向男人冷冷看來。
謝屹支明白溫嫽最終還是想親自動手,他之前說得讓虎賁了結男人的話,溫嫽沒有聽進去。
望著她,未再阻攔。
溫嫽提刀便砍下去。
她沒有一刀斃了男人的命,而是鈍刀子磨肉,恨不得片上他八十一刀才讓他抽搐死去。
溫嫽的舉動讓旁邊的虎賁都看的一跳。
他以為,他們這些過慣了刀口舔血的人手段已經夠狠,沒想到當溫夫人恨毒了一個人時,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下意識看一眼自家主公。
倒見主公連眉都不曾皺上一分,反而是看著溫夫人手上,似乎怕她情緒激動,不小心被刀鋒傷了自己。主公根本不在乎溫夫人現在的血腥。
虎賁默默垂頭。
看來,主公是真疼愛這位夫人。
見到她如此冷血的一面,竟也只是關心她是否會不小心被傷到。這位溫夫人在主公身邊的地位,看來比他從前想的還要重。
……
溫嫽的手忽被抓住。
手上的刀往下墜,落地。溫嫽愣了片刻,蹲下想撿,卻被謝屹支攬了向后。
腳一離地,猛然被他抱著離開了牢中。
溫嫽抓緊謝屹支袖子,向后盯去,緩慢而固執的說:“他還沒死。”
“死了。”謝屹支拍拍她緊繃的身體,大步往外,“早一刻鐘前便已死了。”
連自認最擅刑罰的獄卒都很難讓人受上八十一刀還能不死,她從來沒有經驗,其實在第五刀時男人便已失血過多沒了動靜。只是溫嫽殺紅了眼,沒能發現。
謝屹支繼續往外。
溫嫽搖頭,不想走。
“他沒死,我要看看。”轉頭一味往后看。
謝屹支深深睥睨她的側臉。
“溫嫽,他現在只是一具尸體。”
而且,確實挺血腥。他怕她再看第二眼,生理性不適。
她不如不看。
溫嫽眼睛更紅,埋頭緊緊抓著謝屹支的肩膀。
低聲說:“郎君,我要看看。”
謝屹支頓時停下了腳步。
再惡心她也要看,溫嫽附于謝屹支耳畔輕聲呢喃,不知不覺,帶了哽咽,“我想將他大卸八塊的。”
他竟然已經死了。
那豈不是已經感覺不到痛?
溫嫽緊緊閉了眼,謝屹支攬著她的手緊了。低低撫撫她側臉,謝屹支沉沉壓了腳步。
終于,還是帶著她回頭。
唇角落于溫嫽耳畔,邊走,邊低聲說著什么。
第40章 40
立定于橫躺在地上的尸體跟前,溫嫽忘了周遭,眼前只有這一具血肉模糊的人。蹲下,掌心握成拳,溫嫽想砸下去。
掌心卻被包住了,溫嫽愣愣,慢動作望向謝屹支。謝屹支握緊她的手,收攏住。
溫嫽不由得輕聲,“為何攔我?”
眼皮抬起。
“他已經死去,莫臟了你的手。”謝屹支皺皺眉。
死去?
溫嫽垂了頭,眼睛凝著尸體。
是啊,男人好像真的已經死了。
一跌,沒了力氣支撐,溫嫽歪了一下。
未向后趔趄坐到地上,往左斜了,猝不及防倚進了謝屹支懷中。是他將她攬了過去。
垂了眼,抵著溫度,溫嫽終于別開了臉。
這一個也死了,只剩最后一個。
最后一個而已。
“走吧。”說話聲很小很小。
“不想再看他。”溫嫽冷聲道。
立馬,便覺腿離了地,溫嫽猝不及防都還沒能眨眨眼,便覺視線一變,溫嫽眼前正視的方向已是牢門。
謝屹支大步往前,牢中的血腥味離得溫嫽越來越遠。
……
眼前忽被擦拭一下,溫嫽驀地左右一看。左右看完,最后才看跟前站著的謝屹支。看見謝屹支眼睛沉沉,手正放在她臉上。
“終于回神?”謝屹支說。
一路把她抱出來的過程中,溫嫽都毫無動靜。剛剛放下她,她又兀自出神。
謝屹支瞇瞇眸,“還在想那已死之人?”
溫嫽默然。
忽然,向他懷中靠去。謝屹支微微一頓,手上卻沒有一絲遲鈍,謝屹支第一時間環了過來。
下頜抵上溫嫽的頭發。
溫嫽閉閉眼睛,勾一下手臂。她只是有些低落而已,有些難免回憶起溫家曾經的慘狀。
眉又皺了皺,難言,難明。溫嫽只能又向謝屹支懷中低頭,陷入獨自一人的沉默中。謝屹支卻以為她是要抱他更緊,眸快快一低,驀然蜻蜓點水碰了下溫嫽的頭發。
同時,手上再次一緊,謝屹支橫抱起溫嫽,又帶著溫嫽大步往前。
溫嫽被抱起后,沒有任何心思注意謝屹支到底是帶她走的什么方向。潛意識以為是回房。
但,當再次被放下落地時,眼前卻太過陌生。忽然一掃,溫嫽這才發現,這里根本不是兩人的臥房。
此處更像……
更像謝屹支的書房。
溫嫽略愣,“你夜深時,還要忙?”
他帶她去牢房時時辰便已不早,此時時辰只會更晚。
他來書房,是依然有事要忙?
謝屹支是還有點瑣事,剛剛未能將事情處理完便聽主父刻對他說抓到了人。
沉沉嗯了一聲,眸微微深,謝屹支又擦拭一下溫嫽的臉。溫嫽一怔,下意識也摸向自己的臉。
視線中卻一次次,見謝屹支比剛剛還要耐心,一下又一下擦拭。
溫嫽不是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她放下手指,“我臉上有什么,是嗎?”
謝屹支耐心無比,“嗯,沾了血。”
謝屹支知道,這些血她絕對不想帶著。
果然,溫嫽不動了。
她的確不想沾那人的一滴血。
她殺他時,身上濺多少血都行,也越多越好。但男人死了后,溫嫽不想身上留下他濺來的一滴。
啟唇皺眉,謝屹支的反應卻比她還先,她才蹙了一下,便聽謝屹支道:“張開手。”
溫嫽愣愣抬眸來望。
為何?
謝屹支看著她,“不是不想沾?”
“……對。”
頓了頓,溫嫽緩慢張開了手。
兩人四目相凝,見謝屹支又過來一步,不疾不徐解溫嫽腰上所束。腰帶,外袍,她耳畔一絲發,每一處,謝屹支竟都觸及到。
忽而,溫嫽被謝屹支輕輕抱著又坐下。于是鞋子也被謝屹支脫了,包括襪子。
目光跟著謝屹支每一步的動作,在他把她的鞋襪扔了時,溫嫽不由得抱膝看他。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蹲著,有個高低差。
忽見謝屹支轉身。
溫嫽慢半拍,脫口而出問:“郎君去哪?”
謝屹支停頓,溫嫽仰起頭。
溫嫽今夜不想周遭太空,不想四下只剩一個人。他要去哪?
謝屹支看懂她眼中意思,眼神忽笑了一分,踱步回來。于溫嫽跟前撐了椅子,微微弓腰,謝屹支平視她,“我叫人打些水來。”
“再叫何媼去拿你的衣裳。”
是為這些?
似乎安心,溫嫽展顏,輕輕點頭,“好。”
謝屹支滾滾喉結,輕笑抱她一下。
轉身,再度大步去門外。
快去快回,溫嫽只聽門才打開了一個縫,遠處幾句低語,便聽門又關上,謝屹支回來。
謝屹支回來后將她的外袍索性也隨鞋襪一起扔了,似乎不想礙他的眼。
溫嫽抓住他手腕。嗯?謝屹支回眸。
溫嫽的五指抓緊,問:“身上其他地方,可還有污血?”
謝屹支嗯一聲,拍拍她,“無。”
溫嫽聽完五指卻不放,一直抓著謝屹支。她不知,這也正合謝屹支的意。手一伸欲攬了她,不想,門外的人來的如此快,已有人敲了門。謝屹支一頓,叫了聲進。
仆從們聞聲只進到書房最外,沒敢往里來。
他們都看到了那身被扔出來的血衣,再想及之前溫夫人被主公抱過來的狀態……那么,溫夫人現在是個什么情形,不言而喻。反正,肯定是衣裳不整的。
幾人快步退去。
謝屹支親自去將水拿進來。
身后卻跟來兩步腳步。
謝屹支一頓,回頭,見溫嫽赤足下地,正跟著他來。皺了皺眉,大步回來將溫嫽又抱起。溫嫽唔一聲,腳上還未被地面把溫度汲取干凈,腳上暖暖的,便又被謝屹支放回了凳中,見謝屹支沉沉皺一下眉,望著她,“怎的也下地來?”
溫嫽張張嘴,“想隨你一起去。”
謝屹支的眉卻更皺。
忽地摸摸溫嫽腳心。
他手上有薄繭,明明這般被撫著是有點癢的,可溫嫽現在一點注意也沒分給這些癢意,一心一意卻只看著謝屹支。
“不用你過去,我會拿進來。”謝屹支頗為細致,話落垂眸,輕輕拍去溫嫽腳上的塵。
又看她一眼,謝屹支快步離去。
溫嫽見他的背影看不見了,往前傾看自己的腳。剛剛,連她自己也未注意到是赤足下地,謝屹支倒是才聽兩步腳步聲,就注意到了。
不由自主,伸伸手,溫嫽也摸摸自己的腳。這時卻在第一下時便覺得癢,手指一勾,蜷著縮回來。唇角無知無覺抿了一下。
耳邊的動靜很快又回來。
謝屹支帶著水進來了。
溫嫽提起里衣便又想下地,卻被謝屹支眼神一望,想起了剛剛。于是,溫嫽提著衣服馬上又不動。
改而眼巴巴等謝屹支過來。
謝屹支頓時微勾了唇。
將溫嫽一抱又坐下,先給她澆了水洗腳,隨后,謝屹支又用旁邊的清水給溫嫽凈臉。謝屹支從來沒有替別人做過這些事,但今日第一次,謝屹支看著,卻不算生疏。溫嫽估計也是過于在意了,見他熟練,竟然輕聲問:“郎君以前為別人做過這些?”
謝屹支笑了。
溫嫽這時想接過他手上的布巾,謝屹支沒給她,又扔回一邊。
“無。”
那他剛剛如此熟練?
“我行軍打戰,這些自然做著做著就熟練。”謝屹支并不是不識五谷,四體不勤之人。
溫嫽一愣,忽然又笑了,眼睛彎彎。謝屹支眸微微沉,捏捏她下巴,說:“這里還有。”
溫嫽馬上抬一抬,等著他把血漬擦光。
但哪里還有,早已經讓謝屹支擦拭干凈,她才一抬,唇上一燙,是謝屹支吻了一下。溫嫽心臟一縮,別開了臉。
不小心,溫嫽的余光又看回來。
謝屹支嘴角勾一下,挪挪她的側臉忽摩挲一番。只是……謝屹支隨后卻又往外去。溫嫽坐直了身子,怎么又走了?
伸腳想下地,可記起腳上才擦過,溫嫽又縮回來,只能伸長脖子看謝屹支怎么又出去。
謝屹支走得很快,看不見謝屹支后,溫嫽聽到了聲音。
“主公。”
“嗯。”
聽到門又合上。
隨即,見謝屹支再度回來。
溫嫽看向謝屹支手中,他手中正拿著東西。
東西仔細看,是她的衣裳。
原來是去拿她的衣裳……溫嫽筆挺的背又放松成最舒服的模樣。
謝屹支看著溫嫽,“要穿,還是不穿?”
書房里其實也有張榻,今夜溫嫽若是不想回廂房,那這身衣裳她便不必現在折騰,明日再穿便是。
溫嫽也驀然回頭看那張榻。
所以謝屹支的意思其實是,今夜歇在這?
潛意識中便搖了頭,溫嫽答不穿。
謝屹支笑笑,便只把衣服放在一邊。溫嫽見他放時,看到了還有一雙鞋,忙說:“郎君將鞋拿過來。”
“鞋需要穿。”
謝屹支抬眸,溫嫽伸伸自己的腳示意,謝屹支嗯了一聲。
兩只腳方穿罷,溫嫽欲下地。但不想剛剛沒穿鞋時下不了地,此時穿了也下不了,溫嫽才有往地上伸腳的動作,卻是被謝屹支捏著小腿一拉,朝他懷中去。溫嫽都沒明白過來謝屹支是怎么從半弓著身抱她,就忽地變成大步往榻上走的,只知,臀上位置一變,隨著謝屹支腰上核心力量的轉移,她便已被放進了榻中。
輕喘了口氣。
瞬間,溫嫽的唇被謝屹支抬起,兩人唇舌相抵。
手上不知不覺,反抱了謝屹支。
察覺謝屹支的背明顯繃了下。
唇上他的薄唇一頓,接著則是更猛烈的架勢。只是,溫嫽才架不住唇上熱度想沉淪,神情中一懵,只見一切卻又離去。
溫嫽愣愣看著抬起頭的謝屹支。
后知后覺,溫嫽聽到門外拍了幾聲,有人在向謝屹支請示。回過神來,溫嫽一個翻身,偏向了一邊。悶頭推謝屹支,“郎君快去。”
謝屹支:“……”
沉默幾息,不得不去。
但離去前,摩挲摩挲溫嫽的頭發,提前說之后的打算,“不知是急事還是什么,若是過了會兒我沒回來,你便先睡,不必等我。”
溫嫽還是悶頭,“嗯。”
謝屹支笑笑又摩挲一下,離去。溫嫽待他的腳步遠了,才翻身看他。看了不知多久,又躺回原地,自己一人望著書房里的空間。
……
“何事?”謝屹支出來,看向虎賁。
“是桓使那邊……”
“嗯。”謝屹支關門。
……
后面的話沒再聽見,溫嫽也不知道是那位使者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聽到謝屹支已經關門出去,之后沒再回來。
溫嫽看了看四周,書房里便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睜眼望了許久。
倒也不是才殺了人溫嫽害怕,只是忽然不大適應周遭靜的只有她一個人。
輕輕呼一口氣。
謝屹支從桓使那回來是半個時辰之后。
誰也沒想到這位使者不過白日見了剖鹿的場面,當時嘔了不說,事后夜里還能發起高熱來。
他還是頭一回見一個使者這樣見不得血腥。
“除非病情惡化,稍后不用再向我報了。”謝屹支淡淡對主父刻說。
主父刻點頭,表示明白。謝屹支推門便要進書房,但主父刻突然想起一事,又低聲道了句什么。謝屹支一頓,改了方向,變成往旁邊的屋子去。
主父刻說得事需要好好商量一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結束的。既如此,謝屹支還是去旁邊的屋子。
溫嫽應該已經睡著,謝屹支不想進去將她吵醒。
……
地上的血一灘又一灘,溫嫽起初以為是那男子陰魂不散,竟然想死后向她報復。溫嫽面無波動,他以為她會怕?
溫嫽不怕,任由男人在夢中如何嘶吼狂叫,如何在她面前鮮血淋漓的張牙舞爪,溫嫽面上一點波動也沒有。
忽抓了抓,還見手上又多了把匕首,抬手便要朝他刺去。一團血糊的男人一個慘叫,頓時在溫嫽眼前破滅。連掙扎都沒能掙扎一下。
男人在夢中,嚇不到她的,溫嫽對此問心無愧。
她垂垂眸。
可轉而,溫嫽眼前卻又是另一番場景。
看到地上仍是一灘一灘血時,溫嫽還以為又夢到了牢中。但忽地一怔,手中的匕首摔了。
溫嫽慢慢環顧四周。
這里不是牢房,而是她的家。
眼前一幕幕,是溫嫽自小就無比熟悉的場景。
忽看到一個小郎君向她奔來,口中稚嫩呼喚阿姐,興奮大叫。溫嫽手心一抖,蹲下想抱他。
眼前一換,又見小郎君身后出現一男一女,男子俊美,女子出色,兩人一個撫須笑,一個笑眼柔柔看著奔向溫嫽的小郎君。
“慢些慢些,姐姐就在那不會跑,莫跌倒了。”女人柔聲笑語。
溫嫽泣不成聲,是阿母,是她自小眷戀的母親!提了裙快跑過去,但眼前兩人忽地散了,剛剛的小郎君也散了,眼前只剩下一灘灘的鮮血。鮮血中,又慢慢具現出三具尸體。
一個倒于門中,是她的阿父。一個倒于門里,是她的阿母。一個倒于屋中一個暗格外,是剛剛那個小郎君。
那三人發現了屋中的端倪,把小弟找到了,長刀直接把小弟穿透。
屋中凌亂不堪,能被搜刮的全部被搜刮走。
溫嫽顫抖蹲下,把小小的人抱入懷中,低頭哭泣。
明明家里沒有一點對不起他們,父親曾經還把其中一人當做兄弟。
可那人竟找人一起謀劃,要殺人奪財!
男人賭輸了家財時,曾經父親還借過他銀子。他便是如此待她們一家人!
溫嫽恨不得將三人全部撕碎了!
手心一緊,猛地自榻上起身。
愣了一會兒,先往四周看。
發覺自己從夢中已經醒來,溫嫽無聲閉眼,擦拭眼角。
一言不發,忽隨意披了件披風下榻,便快步出門往外去。
門開之后,她不顧任何仆從愕然望過來的眼神,快跑朝一個方向走。
眾人:“……”
怎,怎么了?
好一會兒,一人忽道:“快跟上夫人。”
另一人趕緊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主公只是剛開始在書房隔壁,一刻鐘前便去了前院,人已不在書房。他得趕緊去報主公。
溫嫽一路暢通無阻,跑到牢獄外。
緊緊盯著這陰森森的地方,溫嫽不顧身后已跟來的越來越多的人,答了幾句虎賁的問話,便大步往里走。
……
“主公,夫人深夜疾跑,往牢房去了。”
“何時的事?”
“就在一刻鐘前。”
謝屹支沉沉眉猛地起來。身邊這些人,謝屹支一人也顧不得,迅速出門。
……
至牢房外時,謝屹支過來的時間比溫嫽要短。瞥見這邊竟守了數十人,謝屹支明白溫嫽肯定是已經進去了。
果不其然,一虎賁才見到他就上前來報,“主公,夫人進去了。”
“進去多久。”
“約一盞茶。”
謝屹支快步又往里走。
一路走去,牢中已燈火通明。
忽地,謝屹支停住。
看到溫嫽披風上沾了血,已往回走。
腳步走得更快,溫嫽卻愣住了,愣愣看著他不動。忽然,溫嫽眼前打下陰影,謝屹支立于她跟前。
溫嫽眼睛望著他,謝屹支看了看她手上,她手上也有血。
什么也未說,謝屹支只牽了溫嫽的手,往回走。
溫嫽開口,“你不問我?”
沒什么好問的。謝屹支猜得到,絕對是溫嫽難以放下心中仇恨,想將人再鞭尸。
這些不要緊,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不攔她。
只是……
謝屹支也怕溫嫽其實太執念于此。
撫撫她的手,沉了眼,“嗯,不問。”
“先回屋。”謝屹支說能。
“好。”溫嫽慢了好幾聲才應。
……
門在眼前關上,屋中只剩兩人。
謝屹支如先前一樣,很有耐心,替溫嫽把身上污血洗凈。
在他擦干凈溫嫽手上最后一滴血時,溫嫽向他懷中靠來。謝屹支只慢了半步,便摟了她,吻吻她耳朵。溫嫽眼睫顫一下,抓住謝屹支一截袖子。
“我夢到了我父母的慘狀。”溫嫽說,“所以他就算死了,我也不能讓他死的安生。”
“剛剛我又給了他好幾刀,將他的頭顱斬了下來。”
“郎君……”
謝屹支嗯一聲,摸摸溫嫽的背,“我在聽。”
手掌上的溫度讓溫嫽不如之前那樣輕顫了。
“我甚至恨不得請些道士來。”溫嫽閉眼,“若真有魂魄,我要讓他們將他的魂也打散打滅,叫他生生世世都生不如死。”
可其實,若真有那等手段溫嫽也就根本不會執著于死后還要折磨對方,溫嫽會想方設法安親人的魂魄,讓三人以后投胎轉世時能平平安安,再不會遭受厄運慘死。
溫嫽失魂落魄說:“可哪里有。”
世間真有的話,以后便是生怕生時,死又俱死后,手段越多,越叫人害怕。
謝屹支安撫,“你覺得會有就會有。”
“你若真想,我可以叫人去請些道士來,讓他死后也進十八層地獄,日日受刑罰折磨。”
溫嫽抬眸,“你不覺得我剛剛的話是瘋了?”
他竟然還應和她的話?
謝屹支笑笑,笑得很薄。
深深看她,“不覺。”
一點也不覺得。
只要她能放下心結。
竟然真不覺得,溫嫽抿了抿唇。半晌,搖一搖頭,“罷了。”
男人死也就死了,溫嫽不想花無謂的時間再來做這等鬼神之事。
斬下男人的頭顱,已經夠了。
溫嫽又抓了抓謝屹支的袖子。
袖子被謝屹支抽走。
溫嫽正覺手中空落,卻被他用手十指緊扣。每一根手指,都扣的十分緊。
溫嫽的額頭抵向謝屹支的肩。
今夜,溫嫽是真想有一個人伴在身邊。謝屹支摸摸溫嫽的臉,她的臉仍是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皺起了眉。
溫嫽不知他為何反而皺眉,一抬頭看見時,溫嫽用指尖撫了撫。謝屹支眼底一分分變深,他將溫嫽這只手也扣緊,轉身抱她回榻中。
“既已放下,便莫要再想。”謝屹支低聲說,“你好好睡一覺,明日,便再不要將那個人當成心里的疙瘩。”
溫嫽已經放下了。
她想殺的人只剩最后一個,當下,她在乎的是別的。
后腦才沾枕,手上迅速伸出,溫嫽輕聲問:“郎君過會兒還要出去?”
他今日要忙到天亮嗎?
“嗯,得去收尾。”她猜的不錯。
謝屹支捏捏溫嫽下頜,“莫擔心,就盞茶時間我便回來。”
溫嫽覺得不可能是盞茶時間,但笑笑,松了手說好。
謝屹支走后,溫嫽不想閉眼。想多了魂魄的事,竟想真有魂魄就好了。那剛剛夢中,是否表示阿父阿母和小弟其實以魂魄的形態,正和和美美生活著?
翻來覆去,溫嫽又下地。
夢中有一輪月亮,今夜也有月亮,溫嫽快步走出了房門。
候在門邊的仆從不約而同縮了眼睛。
一人扭身就跑,去知會主公。但陡然停住,見主公恰好已經回來。
主公和剛剛打開房門的溫夫人直接打了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