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仆從定住。
又趕緊頭一低,快步往后退。
主公朝他們擺了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院中無外人后,謝屹支看向溫嫽。她似乎還是有些出神的狀態,正靜靜看著他。
凝了兩眼,謝屹支大步而來。瞥了瞥她單薄的一身披風,攬了她便屋往里帶,溫嫽的腳微微晃,不由自主,便又隨謝屹支轉頭進入了門中。
謝屹支啞聲道:“可是要去找我?夜深風涼,先回屋。”
他才說完,嘎吱,便見門要被關上了。
溫嫽快快伸出手,擋住。謝屹支幾不可察挑了挑眉,但一絲都沒表現在臉上。不動聲色只又把她的手包住,裹帶溫嫽往里走。
不能讓她再去牢房。
不能再讓她深深執念于牢房那具尸體。
謝屹支低哄:“我已忙罷,不會再走,我們先回屋。”
溫嫽往后瞧瞧,扯住謝屹支袖子。謝屹支微頓。她還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牢房?黑眸微深,不知在思索什么。而溫嫽,仰仰頭,則說:“今夜的月色極好,我們去院中看看。”
謝屹支的指尖輕輕捻了下手背,捻的溫嫽的。
“想看月色?”低頭望著女人。
她剛剛出去,只是想如此而已?
溫嫽白皙的臉點一點,謝屹支瞥了外面一眼。波瀾不驚,便摩挲摩挲她的手道好。只是看月色的話,那花這么一會兒的時間不算什么。
牽著溫嫽一步一步往外走。
溫嫽步到院中,仰頭看向天上。不是滿月,但月明星稀,今夜的月光很亮。久久看著,脖子抬起不動。
謝屹支覺得她看的有些過于入神了。有一點皺了眉,有種覺得她要被那月亮給照得癡了的感覺,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月夜罷了。忽緊了手,喚回溫嫽的心神。溫嫽愣了愣,看他。
謝屹支說:“看好了?我們回屋?”
溫嫽:“還早,再待一會兒。”
還要待的意思,謝屹支抬頭看了看。
“嗯。”很不明意味的一聲。
手上將她抓得越發緊了。溫嫽再看月亮,他則只垂眸看她。
似乎忽而瞧見她眼角有光點閃爍。
還不待謝屹支仔細看,溫嫽合上眼,并掙脫他的手,閉眼雙手合十。
謝屹支的手指微微頓,未馬上將溫嫽的手握回來。
盯著溫嫽目不轉睛,她如此虔誠,是在許的什么愿?
關于她自己,還是關于別人?
忽而,一縷風,吹動了溫嫽的衣服。謝屹支抬手想將她的衣服壓下,溫嫽這時終于睜了眼。睜眼后,她緩慢放下手,仰頭又看了看。
之后,倒是主動向謝屹支伸出之前掙開的左手,輕聲說:“郎君,我們回屋?”
謝屹支一時沒牽她,而是摸了摸她眼角。
眼角的光點已經消失。
但謝屹支肯定,之前絕對沒有看錯,她抽泣過。可無聲中連看也沒讓他看見,便又被當時的她閉了眼。
沙啞輕聲:“許的什么愿?”
溫嫽的手指空空地抓了抓。謝屹支未牽她……溫嫽看一看,便步來一步,主動抓了他的手。謝屹支手一緊,低頭抵抵她的發頂,溫嫽雙手擁住。心臟處好像終于有了點暖意,溫嫽想,還是身邊有人的感覺好,之前一人在屋中時,總覺空落落。
溫嫽垂眸,眼睫都像很輕很輕,“郎君知我是在許愿?”
謝屹支:“嗯。”
溫嫽彎彎唇。
下巴又抵緊他一點。
“夢中有一輪月,月夜下有我最親近的人,我許愿他們死后安寧,再不用受苦。”
謝屹支聽完,吻吻她鬢邊,“會的。”
她的想法,一定都會實現。
溫嫽側臉偎他,“你覺得能實現?”
謝屹支慢條斯理別別溫嫽這邊臉頰的碎發,“能。”
一定能,黑眸看著她發頂。
溫嫽彎一下唇,唇角被謝屹支摸了。抬頭一看,見謝屹支的眼很深。微怔,這時,眼皮略有異樣,溫嫽的眼睛一閉,是眼睛被謝屹支用手輕輕碰了碰。
忽地,還沒能睜眼,溫嫽又覺腳離地,肩上轉了半圈,正面對大門的方向。
才面對大門,被謝屹支牢牢摟著,隨即就往屋中走。
溫嫽又愣了愣,但不自覺已將額頭抵到謝屹支的頸彎,手臂也不知不覺在謝屹支脖子上勾緊。他高大,她柔軟,兩人在月色下仿佛是一個人。
走進門中后,門輕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光。
溫嫽始終未被謝屹支放下地,被他抱著往里走。
終于,到了榻邊,才被他輕輕放下。
溫嫽勾著謝屹支的手未松,眸一仰,看著他。謝屹支深深笑了,單臂扶于榻上,啄一啄她。
一吻后,謝屹支倒也未叫溫嫽松手,右手微微往下,輕拍溫嫽小腿。溫嫽也是默契,立即把腳踝微微抬了。
馬上,腳踝微暖,被謝屹支不疾不徐摸到后鞋跟,一脫,鞋子落地。溫嫽臉微蜷,又抵至他肩邊。
于是變成了縮進他懷中的姿勢。
這個姿勢讓謝屹支能更好的褪她另一只鞋,這回也不用溫嫽默契配合什么的,腳踝處再次一暖,一個眨眼的功夫,她另一只鞋便也被謝屹支脫了。
雙膝被一并,不受控制,兩人一同倒了下去。溫嫽沾枕的那刻,笑了一聲。謝屹支也勾了唇,又啄她一下。
喉結隨之滾動兩下,似在溫嫽眼底跳動。
溫嫽輕輕摸摸他脖子上的喉結。
不久,問:“既回來了,那可是真忙完了?之后是否還要走?”
“不走。”謝屹支不輕不重攬著她。
溫嫽道好,捂住胸口也蜷向他。這聲好字,是以只足夠她一人聽到的聲音低聲說的。
其實謝屹支也聽到了,手掌于她腰間摩挲的動作,有意無意加大了幅度。
倒是差點反而讓溫嫽沒法入睡。
迫不得已分神攔住他手,謝屹支低笑一聲。吻吻溫嫽嘴角,這才不動。
……
難得,溫嫽起榻時發現謝屹支還在。他時常天一亮就見不到人影。半趴起瞧他,歪歪頭。眼前一閃,又趴了下來。
只見謝屹支醒了,掀個眼縫才看她一眼,把她壓回來。
溫嫽一笑,拍拍他。謝屹支捏捏她腰,懶懶道:“醒得比我要早。”
溫嫽的聲音中有一分歡快,“郎君今日不必早起?”
“嗯,難得可以多歇半個時辰。”
謝屹支是閉著眼說得。
他又睜眼時,掌心倒是伸進溫嫽衣里。溫嫽五指一抓,不禁抓了他的衣裳。
被謝屹支一板,他壓來,抬了下巴深吻。
溫嫽的胸口不禁起伏,謝屹支似還覺不夠,曲了長腿想用腿也壓住她。只不過,忽然一滯,碾了碾溫嫽的唇,他到底只是抱抱她,又抑著情欲躺回去。
一大早的,不合適。
謝屹支仰頭瞇了瞇眼,喉結懶散中慢速滑動,扯扯唇。溫嫽倒是笑了,和他處了這么久,倒也知道他一些習慣,謝屹支從不會在清早和白天動她。
衣裳松了也不管,坐起樂呵瞧他。謝屹支瞥來一眼,她的衣裳被他剛剛一扯,已經寬松許多。
黑眸定定注視著,其實他不是死板。他只是怕白日里要了溫嫽,以后開了這個頭,白日反而沒法專心理事。她有事要做,他也有事要做,所以,謝屹支才從不在白日動她。
笑笑坐起,不緊不慢薄薄碰一碰溫嫽的唇。溫嫽才一歪,不動聲色中謝屹支已將她衣領遮好。
溫嫽低頭看看自己的衣領,不自覺發出一個悅耳的輕笑。謝屹支捏捏溫嫽垂下的臉,待她一抬頭,攬了她一歪,兩人又雙雙躺了回去。
還能再躺一會兒。
換作從前,謝屹支是沒這個閑心的。但今時今日,已經不同。
……
白日里,溫嫽聽說了桓使染病的消息,也聽說了昨日謝屹支去看過桓使的事。
原來昨夜謝屹支第一回 出去,是看這個桓使。
“怎會突然病了?”溫嫽問。
仆從:“聽說是狩獵時嚇著了。”
溫嫽:“……”
聽愣了。
嚇的生了病?
桓使自己在清早好轉后,閉閉眼,也是差點咬碎牙。
他都懷疑昨日謝屹支是不是故意的。
打聽到他曾經被一只雄鹿嚇過的事,昨日這才故技重施。
倒害他丟了如此大的顏面。
深深呼了好幾口濁氣,當日,桓使便提了不日要回桓地的事。
能打探的已經都打探到,再待下去他一張臉是真要丟盡,桓使是又氣又無奈。
謝屹支允了,命人在他患病期間好生伺候他,其他的,便不必再管。
……
主父刻見主公突然起來,愣了愣,怎么了?
兩步追上來。
卻見謝屹支大步出門一個轉彎,就步入隔壁屋中。主父刻停住腳步,挑眉,因為溫夫人?
自從昨日溫夫人幾番夜驚,今日主公便特地挪了事到院子里來做,怕溫夫人還沒放下心里那個結。
沒想到,就在剛剛,那間屋里還真有動靜。
主公比他反應快,一聽到就快步過了去。
謝屹支數步來到房中,皺眉左右望,忽見一仆婦看到他一愣,忙行禮。謝屹支沒給她眼神,繼續往里走。
步入內室,見溫嫽好好坐著,他不動聲色掃了眼她周遭。
溫嫽見到他,和剛剛外面那個仆婦的狀態差不多,有點訝異。
“怎么過來了?”溫嫽說。
謝屹支掃了眼她手上,又再度看了眼她四周。
未見她四周有任何被打翻的東西。
謝屹支微頓。
突然想起剛剛進來時,倒是看到一個碎了的陶瓷。
那看來不是溫嫽這邊弄砸了東西,是剛剛外面的仆婦一個不小心,把東西弄摔了。
冷靜又掃一遍,見四周確實無尖銳之物,謝屹支負了手。不顯山不露水,說:“聽到剛剛這邊有東西摔了,過來看看。”
溫嫽微怔。
他聽得到?他不是在前院?
溫嫽身為局中人,倒還是唯一一個不知道謝屹支已經臨時改到隔壁理事的人。
當時他過來時并沒弄出什么動靜,也未讓仆從刻意向她說,所以溫嫽根本不知道謝屹支其實一直在隔壁。
溫嫽眨眨眼睛,謝屹支卻只是捏捏她的手,見她真的無事,便又走了。
溫嫽還來不及抓住他的手指攔下再問一問,就見他已出了這內室,走到外面。
隔著未關起的門,聽到他說了幾聲仆婦,讓對方把碎片都掃干凈。
溫嫽這才快快一起,追出來看。
只是,到她來到外面這間屋子的時候,斥過仆婦的謝屹支已經離開。
她迅速又來到大門之處,正見謝屹支的身影在隔壁消失,房門關上。
溫嫽略呆,隨即喚來一個仆從,低聲問:“難道你家主公之前一直都在隔壁?”
不然怎么房里摔了東西她還沒出去看呢,他便已匆匆過來。
比她還快。
仆從低頭,“回夫人,主公一個半時辰前同先生他們來到隔壁。”
還真是。
溫嫽又問:“可知為何?”
仆從搖頭,他哪里能知道。
溫嫽緊緊唇,不免,又盯一會兒隔壁房間。盯了不知多久,溫嫽這才回頭。
回頭忘記看路,差點踩到仆婦還未收拾完全的碎片上。仆婦一驚,忙扶了她。溫嫽被她的動作弄得跳了跳眼皮,一時仍是失神的狀態,完全沒注意到她差點踩到碎片。
溫嫽:“怎么了?”
仆婦小心翼翼,“您往這邊走,莫踩著這些讓它們戳進鞋底傷了腳。”
主公走時,特地皺眉吩咐過,讓她收拾干凈別傷了夫人,她可不敢看夫人不小心傷了哪里。
溫嫽愣了愣,“……怎會如此輕易便傷了。”
不由得沖仆婦看看。
但見仆婦緊張,溫嫽繞了繞,還是聽仆婦說得,繞過了這僅剩的一點碎片。
其實仆婦已經清理的只剩最后一分,一跨就能跨過去了。只是溫嫽沒多注意,倒還特意拐了個小彎。
溫嫽拐過之后,徑自往里走。回到屋中,不知過了多久,支著耳朵,溫嫽聽到隔壁的門一開一關。
而且,接連開了好幾次。其中,還聽到有幾人低語說話。
溫嫽眨眨眼睛,輕手輕腳再度跑來了門邊。往左看看,門是關著的狀態。
輕聲問仆從,“那些將軍們都走了?”
仆從:“兆何大將軍他們已經離去。”
“先生呢?”
“先生也一同離去。”
“那……”溫嫽頓一會兒,說,“郎君呢?”
她最想問的一個人。
仆從微妙動了動表情。左右看看,壓低了一度聲音,“主公尚未出來。”
“無其他人?”溫嫽再問。
“無。”仆從肯定點頭。
溫嫽嗯一聲。
壓壓腳步,輕手輕腳往門邊來。
輕輕一敲門。
屋里一時沒有聲音,好半晌,才傳來,“何人?”
這道聲音是謝屹支親自問的,溫嫽想,那看來里面真的沒別的人了。
“我。”溫嫽面對著房門說。
屋里一靜。
很快有了腳步,有人過來開門。溫嫽勾起嘴角笑了,隨著門一開,提了裙,她往前一步便欲進去。
可溫嫽又愣了。
一呆,愣愣看著屋中還有的一個人。溫嫽猛地看仆從,他不是說里面只剩謝屹支,沒別的人了?
那里面還剩的這一個,是哪來的?
仆從倒是被看的不明所以,怎么了?仆從是真心以為,書房里除了主公已經沒別的人了。所以眨眨眼睛,不明白溫嫽這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過很快,仆從迅速低下腦袋。
因主公瞥了過來。
溫嫽僵了僵,愣愣又看看屋中和她四目相對過的男子。
是上回謝屹支犒賞之時,溫嫽去接他時看過的一個人,對方當時就坐在兆何不遠處。
那男人應當也是謝屹支一名親信將領。
咬咬舌尖鎮定,“郎君先忙,我過會兒再來。”
溫嫽勾唇呼一口氣,轉身快步欲走,手臂卻突然被抓住,動不了。溫嫽繃了背,一下看謝屹支。
倒見謝屹支好整以暇笑了,溫嫽一個沒忍住,有種別扭感。他笑話她,溫嫽故意將臉微微偏開。
倒似她剛才迫不及待要找他似的。
手臂上的力道又緊了一分。
隨著力道第三次緊一次,溫嫽才肯再次看來。這時,正被謝屹支帶著轉了個彎,直接往門里走。
謝屹支不緊不慢說:“無礙。”
“比車騎,便按我之前說的去做,其余事,我相信你能應對。”是指商議的桓家的事,因桓使來了這一趟,謝屹支最近在布局一些人。
“是,主公。”
男人向謝屹支作一個揖,又沖溫嫽垂眸頷首致意,從門中后退。
溫嫽也沖他輕輕頷首。
門才關上,溫嫽看謝屹支。
謝屹支揚揚眉,溫嫽下頜一收,快步又想離開。謝屹支哼笑一聲,拽了她回來,溫嫽和他變成面對面。
溫嫽明明是馬上偏開臉,可謝屹支倒是薄唇微勾,“找我有事?”
無事。
只是因為之前他來過屋中一趟。
溫嫽覷他一眼,謝屹支笑笑,干脆橫抱起她。步入一凳子前,直接將她抱至兩腿之上。
“剛剛似急于見我,這時卻又一聲不說?”謝屹支的眼睛盯著溫嫽看。
溫嫽慢慢的,被盯的眼神都微微怔。下頜被謝屹支摸了,“嗯?”
很沉,很深邃的一聲,溫嫽扯了扯目光,終于低聲說:“見你離得近,便來了。”
“不想,這間房中依然有人。”
這兩句其實不大好說出口,倒真似她特地為找他。但這兩句,溫嫽看著,謝屹支明顯是喜歡聽,他的唇角又勾了勾,所以沒忍住,溫嫽自己也輕笑一下。鼻梁忽被謝屹支擦拭了下,不輕不重。溫嫽臉微勾,靠向他。謝屹支低低垂一下眼睛,摩挲摩挲她的嘴角。
溫嫽不久又覺嘴角到下頜這塊的力道改了,隨之而來是一股香味,低頭定睛一看,是塊點心。
這是?
謝屹支抬抬下巴,說:“你午時用的少,填填肚子。”
“郎君怎知?”溫嫽微抬眸。
謝屹支懶聲,“我有千里眼。”
溫嫽翻個白眼。
“是仆婦說得?”
“然。”
謝屹支又往前遞,溫嫽這才咬一口。謝屹支見她吃了,這才慢條斯理說千里眼的事,“怕你又惦記著昨晚的事,食欲不振,是以特地叫她們告訴我。”
“可是因真惦記著,才用的少?”腰上的手莫名緊了,緊的很輕,溫嫽未察覺。
其實,已經不在意。
溫嫽:“是早膳吃的晚,午時才用的少。”
謝屹支想想,比起她平時用膳的時辰,今日倒也確實晚了些。
撫撫溫嫽的肚子,溫嫽笑一笑,將他的手壓住。謝屹支頭一探,輕輕敲一下她的額,溫嫽低笑,口中還咀嚼著東西。
謝屹支彎唇,往后微靠。低睨著,耐心等著溫嫽細嚼慢咽。
溫嫽望望時間,倒是心里想,他恐怕還有事,便下了地。
“不想待了?”謝屹支問。
溫嫽頓住。
回眸,她略顯詫異,“郎君不用繼續忙?”
謝屹支:“……”
的確得忙。
那位桓使或許覺得他給了他難堪,明明是他自己求他贈鹿骨,后來覺得場面血腥不適生了病,現在倒是覺得丟了臉,緊趕慢趕要離開。
再有半個時辰他就走。
謝屹支頷首,“嗯。”
溫嫽往前離開。
但身后緊跟著也有腳步。
再度回眸,見謝屹支走來。
謝屹支說:“我需去前院,夜里才回來。”
如此。
好。
可溫嫽卻是看謝屹支又親眼見她回了屋,才有再去前院的意思,他的身后跟了數名虎賁。
……
九月份,九月中下旬之時,桓家遣人送了一箱東西來上楔城。
說是為回上次謝屹支贈鹿骨的情誼,特此回禮。
這期間,任家有一支千人的將士佯裝流寇,向謝屹支掌控境下越境。他們越境是想試探兆何,看看兆何是否已經痊愈到能帶兵打戰的地步。謝屹支偏偏沒派兆何去,而是派了上回溫嫽撞見的比車騎。
不出十日,謝屹支的這名大將把對方打的潰不成軍。
謝屹支瞥了眼桓家送來的箱子,看了眼主父刻,叫他拿下去讓人打開。
主父刻頷首。
不一會兒,主父刻回來向謝屹支仔細稟報桓家送了什么。其中,有兩樣最特別,“桓家還送了兩樣東西給夫人。”
謝屹支:“何物?”
“一套是女子首飾,另一樣是一幅畫。”
“什么畫?”
“屬下先來向您稟報,未敢擅自拆開。”
“拿過來。”謝屹支說。
“是。”
拆開,一眼看到畫中是個男人,謝屹支面無表情。
難道桓家已經下定決心要交惡?竟然向溫嫽送一幅男人的畫像。
上回的那個使者,絕對向桓家新主說過溫嫽已成他夫人的事。
謝屹支冷哼一聲。
主父刻猛地眨眨眼睛,忽看謝屹支。謝屹支皺眉,“先生看出桓家贈畫的意思了?”
不然怎么如此神態。
主父刻:“……”
“主公,屬下識得此人。”主父刻低聲說。
“何人?”
“王家王懈籍。”
第42章 42
王懈籍?
他不是已經是一個死人。
謝屹支不說立馬就冷了薄唇吧,但眼神已忽地銳利,一錯不錯盯著主父刻。
他可知,這三個字代表什么?
桓家特地向上楔城送來一幅已死之人的畫像,對方還是溫嫽的丈夫。
呵呵。
臉色無比的冷。
不知是因為桓家挑釁冒犯他,還是僅僅因為畫中人姓王,更是名叫懈籍。這個人是溫嫽曾經的丈夫!
謝屹支沉沉掀起眼角,說:“未認錯?”
主父刻又看一眼畫中人的相貌,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自詡,絕對沒有認錯。王家這個人,在主公與府中這個溫夫人成親幾年前,他便已見過。
經年之后王懈籍的面貌雖成熟了些,但也只是變化少許,主父刻絕對沒有認錯。
“主公,刻未認錯。”
謝屹支冷冷笑了,那就是這個人真的就是王懈籍。
桓家送來這張畫,絕非無意,是真有意要挑釁他。
危險的扯了薄唇,意味不明背過一只手,另一只手忍不住搭于旁邊架著的一柄劍上。
面無表情道:“先生以為,桓家何意?”
如此挑釁于他。
是故意要激怒他生起戰事,還是別的?
主父刻一時也捉摸不清。
一腳步突然出現。
主父刻與謝屹支同時瞥去。
見是一虎賁快跑過來,手中拿著一封信。
虎賁雙手奉上,“主公,在箱子最底下還發現一封信。”
謝屹支:“桓家送來的那個箱子?”
“是。”
謝屹支皺皺眉,撕開。虎賁退兩步,退至屋外。謝屹支看完,說不清什么表情,將信向左側遞給了主父刻。
主父刻迅速掃一眼,看完,眼神立馬一挑。桓家特地給的這封信,是介紹畫中人的名姓和經歷的。信上王懈籍不叫王懈籍,是另一個名字。
王懈籍是前年秋到達的桓地,后來成為桓堪的座上賓,如今任桓堪封地的一個郡守。
桓家在信中還說,送這幅畫像來,是因為這位桓堪郡守曾說過謝屹支的溫夫人與其一位故人相像,桓家冒犯,心想兩人莫不是相識,這次便斗膽送了畫像來請溫嫽認一認。
看兩人可真是舊識。
謝屹支的眼底幽深而黑暗,忽說:“桓輒與桓堪,已經極其不和。先生以為然?”
桓輒便是桓家那位新主。
主父刻頓了一息,而后,頷首,“然。”
憑這封信,足以看出端倪。
桓輒送來這封信這幅畫,絕對不是如桓輒信中所說,只是想府中的溫夫人認認畫中人可是舊識。桓輒是絕對已經知道王懈籍和夫人有關,才敢冒著被主公以為是挑釁的風險,把這幅畫送過來。
王懈籍看來正受桓堪信任,桓輒想借刀殺人。以主公之手,不費一成精力便將桓堪給廢了。
桓輒篤定,以主公對溫夫人的寵愛,一旦主公看到王懈籍,絕對會一心要置對方于死地。
至于……
主父刻忽然看看主公。
主公是否真想要對方死,主父刻尚不得而知。
不過,至少以現在看來,從主公看完信后說出的第一句話,主公似乎是極其冷靜的。
“主公,對于桓堪,桓輒看來是想除之而后快。”
謝屹支涼涼頷了下巴,他也是這么以為。
桓公離世時,過于疼愛這個次子,給對方封的膏腴之地幾乎是另一方國中國。
桓輒雖掌了權,對這一片地方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里面的百姓不屬于他,稅收他更是一分也收不著,除此之外,手下將士還平白得分桓堪一塊,桓輒豈能甘心。
兩人現在應該已經是勢如水火之勢,不然桓輒也不能出此下策。
謝屹支會如桓輒的意嗎?不會。他們兄弟內斗,對他是最好的局面,他豈會出手幫桓輒解決了桓堪,讓桓家上下齊心,反過來又對付他。
他巴不得桓家斗個你死我活。
所以,睨了眼畫中的王懈籍,此人,謝屹支暫時不會動一分一毫。
即使心中對他一點也不喜。
謝屹支將畫卷了扔至一邊。
“叫人注意桓家那邊的形勢。”
必要時,還可以添一把火。除此之外,別的什么也不用管。
“是。”
但,主父刻說:“主公,那這幅畫?”
可要送去溫夫人那?
謝屹支短短一句,“燒了。”
燒成灰燼也不會給溫嫽看。
對方是死是活,如今又關溫嫽什么事?
主父刻挑挑眉眼。
誰又敢說主公一點也不在乎……
“是。”
謝屹支一言不發離去。
……
連那份首飾謝屹支也沒給溫嫽,直接叫人拿去融了,用作軍需。
而后,他不咸不淡上街,親自去了一家首飾鋪子。
這是他第一回走進一家首飾鋪子。
掌柜的一見他氣勢,諾諾上前來,“大,大人,您要些什么?”
謝屹支皺眉環視。進來前,謝屹支沒想過這里面能有這么多的花樣。
又掃一眼,說:“要樣女人能戴的首飾。”
掌柜:“那您是要步搖,頭面,珠花,還是?”
謝屹支想想,“……拿兩支步搖。”
“哎。”掌柜的立馬去叫人把所有步搖都拿出來,供他挑。
謝屹支從頭看到尾,看到最后才選中兩支他覺得還行的。付過銀子,一言不發又走。
掌柜的卻舒了口氣。摸摸手中的銀錢,還好,對方給錢。看他剛剛那個冷臉的架勢,還以為他會拿了東西就走呢。
……
謝屹支獨自對著兩支步搖看。
雖回來了,他卻沒有馬上去溫嫽那,把東西給溫嫽。
又看一眼。
說來,除了上回溫嫽買騎裝,這還是謝屹支第一回給她送一樣東西。
摩挲了把步搖上活靈活現的花瓣,眸色深的越來越看不透。好半晌,才見謝屹支陡然起身,向廂房走去。
進入廂房,沒幾息,謝屹支便聽到屋里的說話聲。
有幾聲溫嫽的輕笑。
……
溫嫽才笑完,見謝屹支出現在她眼前,且給了她一個盒子。
什么?
謝屹支什么也不說,只是看著她。溫嫽緩慢打開。看到是首飾,怔了怔。
她從來沒以為過謝屹支是不解風情的人,這點,從兩人在一起這么久后她也越琢磨越是如此。但也一樣,不算矛盾的,溫嫽也從來沒以為謝屹支有朝一日會特地拿著個盒子,里面裝的是特地要給她的首飾。
怔了好幾息,才抬頭看看他,“郎君叫人打的?”
謝屹支倒也想說是特地叫人打的,但不必騙她,實話實說便是,淡淡說:“路過一鋪子,買的。”
卻又偏偏隱瞞了一點。
是他特地去買的。
謝屹支眼里薄了一分,不得不說,王懈籍這個人有點影響到他了。知道王懈籍還活著,這讓他無比的不悅。王懈籍既死了,就該死的徹底才是。
不動聲色,看看溫嫽一頭烏發。垂了眼睛,忽拍一拍,說:“一眼見了,覺得你戴不錯,便買了回來。”
溫嫽歪頭,如此?
謝屹支挑眉,那不然?溫嫽輕笑,罷,她也不計較。反正他給了這兩樣,是她得了實惠。
轉身便把盒子收起來。謝屹支卻一撈她的手,將她帶回來,“怎的又合上,不試試?”
溫嫽說:“樣子好看,那簪起來肯定是好看的,不必特地試。”
謝屹支卻偏要。
倒是點點下巴,示意她打開了。
溫嫽又歪歪頭,歪的恰到好處,正好是迎面對他,“難道,郎君想為我簪?”
謝屹支不是這個意思。嘴上一啟,卻又改而說嗯。溫嫽愣了,剛剛……她也只是謔說而已,他卻當了真。
謝屹支似真當了真,將她往旁邊一帶,她坐下了,他打開盒子便取出步搖。溫嫽愣愣又壓住他的手,抬眸看著,“……還是我自己來罷。”
謝屹支不語,反手把她的手拿了,一聲別動,自顧垂眸替她把步搖簪上。溫嫽的眼睛顫了顫。忍不住,同時也伸了手去摸摸步搖,這只手被謝屹支捉住,緊隨著,聽他淡淡一聲,“還不錯。”
他以為還不錯。
能得他一句還不錯,那便是好看的。
手指不由自主動了動,但被他握了一下。不知他是真夸還是假夸,問了:“真覺不錯?”
回應溫嫽的是謝屹支揚了的目光。溫嫽便不禁笑了,心想,那看起來是真的很不錯。
溫嫽的膝一并,見謝屹支忽然彎下腰。溫嫽不受控制往后仰了仰,被他順勢低頭,薄唇趁虛而入,抵上她的臉。手掌一握,抬手扶了他的背。謝屹支輕笑,微微滾兩下喉結。而后,垂了目光看她。溫嫽后靠,抵著椅背。
謝屹支又勾一下唇。
眼底的思索被遮蓋。
謝屹支相信,對于那個王懈籍,她絕對是已經忘了的。
忘了好,那他也一句都不會提。
……
謝屹支從溫嫽這離開后,讓人去查查王懈籍的事,他要知道更多,以及更具體的。
桓輒來的那封信到底可不可信,存疑。
……
十月中,歷經月余,有信送到謝屹支手上。
信送到的這個月月底,桓地出了一樁大事。
桓輒欲以冬至團圓的名義,將桓堪叫回桓宅,然后,擒賊擒王,拿下桓堪。
徹底收回先桓公賜予桓堪的那片土地。
順便,收回軍權。
以如今謝家的勢大,桓輒等不起了。他沒法說什么徐徐圖之,繼續和桓堪耗著,只能來這么一個手段把桓堪先軟禁了。讓桓地以最快的速度全部都受他桓輒掌控,而不是一地二主。
奈何事情提前走漏,桓堪收到了風聲,桓輒再邀桓堪回舊宅,桓堪總是一次又一次找事推托,不肯赴會。
桓堪根本不去查證流言是真是假。
在他心目中,桓輒是一定會置他于死地的,當初帶著大批人馬來封地,若不是念著那時父親剛死還在孝中,桓輒可能當時就得對他動手。
所以桓堪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回桓家。
桓輒向身邊的謀士問主意。
“桓堪不來,那接下來,如何?”
謀士說:“謝司馬那邊?”
桓輒道:“你也看到了,自從將信和畫送過去,那邊一直杳無音信。”
那個叫王懈籍的,那位大司馬看上去竟是一點也不在乎。
或許,謝屹支也不如使者說得,真有那么寵愛那名溫夫人。不然,怎么一分波動也無?
“主公不如再發一封信。”謀士說。
桓輒皺眉,“桓堪有了警惕,再發信去,無用。”
謀士解釋,“不是要您再說冬至團聚的事,某言下之意,是您不如假裝大司馬是回了信的,將王懈籍已被大司馬所知的事告知二公子。”
“如此,二公子必自亂陣腳。”
桓輒挑眉。
笑了,道善。
收到信的桓堪剛嬉玩回來。
“又是桓輒那送來的?”一擺手,“不看。”
肯定又是要借故囚禁他。
桓堪絕對不會回桓家。
反正如今在封地,桓輒懼怕內部起兵戈引來外患,雖和他私下里已經勢如水火,但一直沒有要發兵直接征討他的意思。
謀士也覺得沒有必要看。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自家主公和桓家這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還是得保持溝通,不能什么時候兵臨城下都不知道。
“主公還是看一看,或許這回說得不是冬至的事。”
桓堪皺眉。
最終被謀士又勸了幾句,這才不耐煩的撕開信。
一愣。
手指一個哆嗦,屁股下的凳子也差點坐翻了,桓堪猛地歪了一下。謀士眼皮狂跳,這是怎么了?
“主公?”
桓堪忽如熱鍋上的螞蟻,踩哪都覺燙腳,“先生快看看!”
“桓輒那廝寧可自損一千也要傷我八百,他竟把王懈籍的事捅到燕城謝司馬那去了!你快說說,怎么辦?”
桓堪也是深知謝屹支身邊有位溫夫人的,對方還曾經和王懈籍有淵源!
曾經他會向父親請求將畫中人求過來,一是桓堪確實被驚艷到,二也是,當時王懈籍向他懇求,說對方是他曾經的夫人,請他幫這個忙。
桓堪當時一口就答應了。
可沒想到最后使者竟然沒將對方帶回,還聽說,是謝屹支親自拒了。
最近,又聽說了她已經成為謝府的溫夫人,頗受寵愛。
桓堪可不想這時惹這么大的麻煩。
桓堪指著一個方向破口大罵,“桓輒小人!竟想借刀殺人。”
恨恨罵完,急于找解決辦法,“先生說說,該怎么辦?”
“信上說謝家不日會來使者!”
謀士也正呆愣,他同樣沒想到,桓輒會使這么損的一招。
王懈籍的經歷,他們這些主公手下之人,多多少少都知道。
現在對方被謝家大司馬知道了,對主公可十分不妙。
“先生?!”桓堪沒耐心催促。
謀士回神。
迅速又看一遍手中的信。
但暫時仍然只是皺眉,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桓堪高聲:“先生快說!”
謀士:“……”
馬上說:“不如您先去封信,問使者何時過來?”
桓堪:“除此之外,其余呢?”
謀士沉默,他還真不知道。
主公能和桓輒抗衡,是二人的差距不大。但燕城那位謝司馬……以謝屹支這些年的種種經歷來看,又以時至今日謝家的版圖來看,主公去和謝家硬碰硬……結果可想而知。
桓家的補給根本沒法和謝家比。
無論是突擊還是消耗戰,桓家都打不起。
“您……先叫王懈籍過來商議一二罷。”謀士深感頭疼。
桓堪無法,高聲催促手下去叫王懈籍。
兩刻鐘后,門外有人通傳,“主公,王大人至。”
“傳!”
“是。”
……
“某拜見主公。”
“起。”
桓堪又說:“先生快告訴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謀士嘆氣,把信給王懈籍。
王懈籍此時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完,他也是一僵。原來,因為桓輒和桓堪的爭斗,桓輒已經向謝屹支透露了他的存在。
“以你之見,該如何應對?”謀士盯著他看。
王懈籍垂眸,一時,他其實也說不出什么好辦法。而且心里第一時間想的是,那溫嫽,可曾知道他還活著?
她可會想著離開謝屹支來找他?
“王郡守?”謀士拔高了聲音。
王懈籍抬眸,謀士微皺著眉看他,王懈籍抿抿唇,把信先還給他。
謀士:“有何主意?”
畢竟事情因他而起。
王懈籍:“使者何日過來?”
桓堪:“桓輒信上未說,故意要我恐慌。”
“那不如靜觀其變?”王懈籍說。
桓堪:“……”
謀士:“……”
他的主意就是這?
王懈籍無奈,他又能想出什么好辦法?
當初敢請求桓堪向桓公求下畫中之人,是因為那時打聽到溫嫽依舊是孤身一人,心想她一人生活艱難,不如以這個方式過來桓地。
可,最后卻被拒了。
這個昔日是他夫人的人,現在還成了那位謝司馬的夫人。
王懈籍若是早知她后來會被謝屹支收下,當時便不會冒險提下那個請求。
那樣一來,別人也就不會知道他還有這樣一樁往事,從而如今被桓輒抓住利用。
桓堪看謀士,問他有沒有想出什么新的主意。
謀士嘆氣,也只是一樣的回答,“那就先靜觀其變罷?”
至少要看看謝家使者過來后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有什么要求。
桓堪:“……”
“嗯。”嘆氣,還能怎么辦。
接下來幾日,桓堪無心玩樂,什么信也不回,等著桓輒來第二封信。
但第二封信遲遲未等到,倒是桓地上下,都傳出謝家馬上要來使者的消息。
桓堪眼圈熬成黑色,夜不能寢。又叫來謀士,桓堪急得要跳腳,“聽說明日便至,先生說說,該如何辦?”
謀士:“主公莫急。”
不是還沒到?真等到了再說。
再不濟,謀士說句不好聽的,“若真到那等地步,無外乎謝司馬不悅,向您把王懈籍要去,屆時您交出王懈籍便是。”
桓堪:“怎能?你知王懈籍救過我一回。”
謀士:“事有輕重,您應當分清。您已收留他,又留用他,這些本已報了救命之恩,其余,該就事論事才是。”
“您不該在桓輒對您虎視眈眈時和謝家對著來。”
這……桓堪遲疑,下不了決定。
“主公三思。”
好吧,桓堪也想不出其他脫身的好辦法,只能如此。
兩人這日的對話一句也沒有外傳,無人知道桓堪已有了打算。
次日。
桓堪果然聽到使者抵達桓宅的事。
聽說對方來了十數人,場面不小。
當夜,收到快馬加鞭送來的一封信。桓輒在信上說,使者要見他,讓他帶上王懈籍回桓家舊宅。
桓堪一急,差點就叫人連夜備馬。但忽而,他難得冷靜,趕緊叫人來商議。
“桓輒叫我過去,諸位看看,我是否該過去?”
過去了就回不來了吧?桓輒這是借勢逼他過去呢。
桓堪:“都想想法子,看看怎么叫使者到我這來,我不能去!”
眾人想想,也是。
“您不如生場病?借病推脫。”
只能如此,雖然聽起來假,但也是無奈之舉。
桓堪:“趕緊具信向桓輒去說,說我去不了,請使者移步這邊。”
“當然,桓輒要來也行。”
反正在他的地盤呢,桓輒敢來他有什么不敢招待。
“是。”
最終,使者轉道,又特地來了桓堪這。
桓輒沒跟來,只遣了身邊幾個掾屬隨行引路。
桓堪派了身邊所有重臣去迎,自己于堂中抱病等候。
約一個時辰,聽到了外面動靜,桓堪忙坐正身體,緊張的抓了抓手。
又聽門外的人向他通報,道使者已至。
忙道:“傳!”
……
使者身形高大,面容飽滿。他身后足足跟著十數人,不緊不慢向桓堪走來。
見屋中兩側有護衛守候,使者特地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繼續向桓堪靠近。
并,自袖中拿出一個盒子。
“主公命我等帶來此物,還請桓君一觀。”
桓堪不疑有他,命近侍拿來。使者卻搖頭,上前兩三步,親自來獻。桓堪眼皮一跳,謝家這使者,還怪強勢。
摸了摸扶手,只好起身來接。
卻此時,才靠近,便見使者打開盒子,拔出木雕。一尖利錐刺入目,直插桓堪胸口。桓堪大駭,緊急躲避。
堂中所有人臉色驟變,有人高呼,“拿下他!”
不幾時,城門忽而警戒,只準進不準出。同時,桓堪宅邸進進出出,所有門臣全部驚動,王懈籍也匆匆趕向桓宅。
當夜,謝家使者全部被壓入獄,桓堪府邸傳來兇訊,桓堪遇刺,命懸一線。一隊人馬發信去向桓輒聲討,氣勢洶洶。
桓堪城中,一人將事情打聽清楚,不疾不徐也送出去一封信。
信幾番周轉,來到謝屹支手上。
謝屹支垂眸看完,向主父刻遞了遞信,“先生看看。”
“桓輒借我之名,刺殺了桓堪。”
只是桓堪到底會不會死,如今尚且不知。
“呵。”謝屹支冷哼。
第43章 43
謝屹支可從來沒向桓家派過使者。
這些全是桓輒自導自演。
那桓堪被一嚇,再加上耳目不通,竟然什么都信了。
桓輒特地營造出是他的人過去,桓堪連懷疑也沒有,便篤定了謝家肯定會因為王懈籍的事對他大動干戈。
好在,桓堪對桓輒還有點了解,知道絕對不能離開封地回到桓宅,否則謝屹支此時聽到的就是桓輒假借這么一出,已經順順利利把桓堪境下收回的事。
謝屹支可不想桓輒把那些地方收回的那么順利,桓家內斗對他才是最好的。
而如今……桓堪生死不明,又關了那些所謂的使者。一時半會兒,桓地應該不會安寧。
至少在桓堪死前,桓堪的門臣都不會倒戈,會堅持要向桓輒討一個交代。
只是,桓堪如今到底命懸一線,因這件事,桓地的格局大變,謝屹支必須做些什么。
謝屹支看主父刻,“那些使者是謝家的事,在刺殺之事后,經不起推敲。”
“桓輒殺桓堪心切,行陰謀詭計之事,桓堪門臣不日便會心知肚明。”
如今關鍵還是,桓堪是否會死。
桓堪若死了,那可就真如了桓輒的意了。
“桓地由桓輒完全掌控,于謝家不利。”
主父刻便說:“主公不如添一把火。”
謝屹支看著他,所以,這把火該怎么添?
主父刻:“派人鼓動,廣布流言。”
流言便是,桓輒欲趁人病要人命,值此桓堪病危之機,以桓家名正言順之由,要拿回桓堪的幾塊封地。
人心惶惶,兩邊必生干戈。
“嗯。”謝屹支點頭。
但只是如此,不夠,謝屹支還要做點別的。流言終究是小計,此番,或許是謝家趁亂拿下桓家的契機。
……
桓堪病危的第三日,桓輒要拿回封地的消息越傳越廣。最關鍵的是,桓輒確實有這個意圖,所以這個流言不再是空穴來風,而是事實如此。
不巧,這天又因一爭吵爆發,桓輒桓堪兩邊實打實產生沖突,甚至有門臣流了血,兩邊的形勢頓時劍拔弩張。
桓輒接連向桓堪之地發下好幾道命令,命桓堪手下交回軍權。又曉之以理,說桓家上下該齊心協力,不該在此時還論什么封地封國。桓家上下所有兵馬,都該由他來掌管才是。
桓堪病中垂危,這時已是昏迷的第四天。
桓堪門下的大臣謀士,面對桓輒幾次下發的命令便左右為難。
按理他們都是桓家門臣,如今桓堪垂危,他們的確該順勢歸順桓輒。可不好就不好在,桓堪到底還吊著一口氣,沒死透。
這時倒戈,恐怕對名聲有瑕。
桓堪手下幾名謀士老臣對此已經翻來覆去議論好幾次。
王懈籍是不贊同這時歸順的。
因為一歸順,他必定是不被重用的,不如期冀桓堪還能睜眼活過來。
他不知道的是,他這時其實已經被安排了。幾個桓堪手下的人決定干脆將桓堪了結,而這個弒主的污名,推給他王懈籍。
他是最合適擔這個污名的人。
反正,事后桓輒都是會把他交給謝屹支,王懈籍此時再擔一個污名,也只是債多不愁而已。
王懈籍的結局不可能好了。
幾人議論一番,當晚便行動。
王懈籍來到桓堪屋中時發覺門被鎖死,已經遲了。不久,他是第一個被關起來的桓堪門臣,準備不日送去桓輒那。
其他尚且猶豫之人,聽聞桓堪訃聞,雖覺不可能是王懈籍弒的主,但眾人為了前程,也都默認了。
桓地這邊演變太快,但謝屹支的行動,其實也不慢。從上回下了決定,覺得時機合適起,謝屹支就已經開始整兵。
現在是趁桓地人心不穩,發兵的最好時候,不能等桓輒把軍隊整編,軍權全部拿到手里后,他再做出動作。
那時時間便太晚。
所以正是桓堪死的這夜,謝屹支帳下寇初力帶兵奇襲,先拿下桓家兩城。待桓輒聽到消息緊急召兵布防,已經是一步慢步步慢。再加上桓地內部又傳出桓堪死迅,雖對桓輒來說這是好消息,但上下磨合總是又需要幾天時間,于是,桓輒又慢一步。
這些便已足夠謝屹支占盡先機,寇初力打著桓家曾助奚家屠戮謝家將士的旗號,鼓舞士氣,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任家聽聞謝家突襲桓家,深感不妙。緊急出兵,堅決不能讓謝家再拿下桓家。
但由于任、桓兩地并不接壤,任家沒法直接跨越奚地去給桓家援兵,便來了一出聲東擊西,打算助桓家脫離困境。
如今是唇亡齒寒,且任家因為謝家沒法繼續擴張,任家絕對不能讓桓家被謝家吞了。
謝屹支早料到任家肯定會出手。
所以此次攻打桓家,他只派了寇初力比車騎等人,根本沒動兆何,就是要用兆何來震懾任家。
而他自己,則坐鎮奚地,穩固軍心。
謝屹支有條不紊,從各地糧倉調糧草,穩補給,讓寇初力等人盡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桓家。
邊界之處。
任家士兵遇兆何隊伍,還未交手,士氣先弱了三分。
兆何也看準了他們生怯的士氣,接連兩次主動出擊,反而打的主動出兵的任家一退再退。如此,任家士氣更弱。
但由于任家任公接連下發幾道命令,命一定牽制謝氏力量,任家戰士便只能硬著頭皮,再次尋找機會騷擾謝家邊境。
兆何聽到了消息,這回沒有親自去應對,只派了手中一個能手過去,而他自己,帶著區伍給的輿圖,奔襲幾十里,卻突然出現在任家一大后方,是夜,火光連天,任家前線糧草幾乎燒毀六成。
任家將領大駭,視兆何若鬼魅,不敢再輕舉妄動。匆匆退兵,扎營不動。
兆何見好就收,沒有冒進,也退回謝家邊境,只作威震之勢。這之后,任謝兩家又有幾次交兵,任家前線將領換了一個又一個,但無一人從兆何手下占到好處。
任公氣的臥床了三日,喚來手下之人,“便無人能撼動那兆何?”
“如今已經臘月,桓家眼看就剩最后兩城便要被謝家拿下。再拖下去,最后便只剩我任家一家。”
到時謝屹支可就能全心全意對付任家了。
“咳咳咳。”任公咳嗽數聲,“你們說說,該要如何?”
“任公莫動氣,一切以身體為重。”一人趕緊勸慰。
任公倒是想,可眼下這么個情形,他怎么可能不動氣。當初若想到圖謀屠家時最后帶來的會是這么個結局,他應該把腳步放的更慢些的。如今僅僅一年,局勢便被催化了。
逼得任家不得不正面對上謝屹支。
“諸位有何對策,且速速說來!”
眾人卻相視無言。
說實話,任公帳下,還真沒有能和兆何聲勢齊平的將領,更何況他們聽說,謝屹支本人,領將才能本也不弱。曾經的北方數郡,便是他帶兵打下來的。
“任公不如廣布告示,求境內有才之武士。”
估計,也許,能找到和兆何媲美的。
“那桓家呢?”
眾人低頭,“恐怕,桓家被滅已成定局。”
現在這么個情形,他們就算有心也無力。
當下還是趕緊找找有本事的將領,別來日謝屹支轉頭再兵臨任家時,任家的結局也是一樣。
任公氣的又咳嗽幾聲,忽閉目,神色間一夜老態畢現。
臘月尾聲,桓家數郡全部拿下。
斬草除根,解決了后患后,謝屹支命手下之人重新整頓桓地百姓,又遣官吏,自縣,自郡,自一切邊防,一一讓各人各司其職,將桓地所有郡縣納入掌控。
各地重新安穩不久,主父刻向謝屹支這走來,低聲向他說了幾句什么。
“任家收退兵馬,開始以防守為主。”
“刻還聽到消息,任公發信,求有能之士。”
謝屹支:“這幾日剛發出?”
“是。”
謝屹支敲敲木案,任家是在為以后做準備啊。
他瞇了瞇眼,說:“任家提前警惕,我等也要戒驕戒躁。告知眾將士,任家已枕戈待旦,我等絕不能輕忽。”
“是。”主父刻還有一事,這事不是軍事上的,也不是庶務上的,是主公的私事,“王懈籍已被壓至上楔城,您看?”
對方剛被關壓好。
這人不是寇初力他們抓到的,而是其他小吏在拿下桓地審查身份時,在桓堪牢中找到的。
桓家和謝家開始打戰起,王懈籍肩上依舊壓著弒主之名,始終沒被放出來過。
主父刻看著主公,謝屹支皺了下眉。
王懈籍……
謝屹支的眉心又深刻了一分。
他既想忽視他,只把王懈籍當平常人對待。可對方曾經和溫嫽的關系,又讓他眼神一冷,總是在想要忽視時,又讓謝屹支無法徹底忽視。
謝屹支冷冷沉了臉。
“他狀態如何?”淡淡問。
主父刻:“看起來還不錯。”
謝屹支又說:“無人向夫人透露過牢中關了王懈籍?”
主父刻:“知道的人僅有幾個,他們全部守口如瓶。”
謝屹支揚了幽遠的眼神,眼底很烏黑。眸中不透光,謝屹支突然壓了壓旁邊的一卷東西,撐著這一物起身。
“叫人帶路,我過去看看。”面無表情。
主公要親自過去看?主父刻略有詫異。
詫異的這片刻,謝屹支已經往外走。主父刻這才回神,立馬跟上。
“您真要過去?”主父刻說。
“然。”
主父刻張張嘴,但隨即,又什么也沒說。只想,面對和那位溫夫人相關的事,主公雖表現的再冷靜,但時而,也是有股沖動的。
剛剛還以為主公會直接命人殺了王懈籍了事,沒想到主公在王懈籍死前,還想親自見一見對方。
斂了眼底,主父刻的嘴巴閉得很緊。
……
入牢中,謝屹支的腳步未有加快,只是,他瞥了眼牢里最深處。牢中獄卒紛紛向他行禮,謝屹支嗯了一聲,眼神不緊不慢,又瞥向另一個方向。
將要走到王懈籍被關押的那間牢房時,謝屹支抬手壓住看到他就要行禮的幾個獄卒,示意他們噤聲。而后,背過手,謝屹支在牢房死角處站立不動。
四周有淡淡的血腥味,耳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相隔不遠處一個人的破口大罵,男人在詛咒謝屹支不得好死。
謝屹支根本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仿佛被罵的人不是他。謝屹支做到了完全冷眼置身事外。
謝屹支又站了有盞茶時間,見王懈籍那間牢房始終是安安靜靜,才瞇了瞇眸,從視線死角處走出來。
鞋面不疾不徐出現在牢房門外,謝屹支冷冷睨向牢內靠墻坐著之人。
王懈籍仰著腦袋閉著眼,仿佛睡死了過去。
忽然,謝屹支身邊的獄卒嘩啦啦拽動鐵鏈,王懈籍聽有動靜,于是睜眼。
下意識看向牢門的方向,王懈籍以為獄卒是要審問他,又或者是別的。
但看到的卻不是獄卒們要打開牢房門,而是在視線一處,王懈籍瞥到了一負手男子。男子高大冷峻,眉目不動。王懈籍愣了愣。
他從來沒見過謝屹支。
所以,這一眼沒認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位聲名赫赫的大司馬。
曾經便是因桓堪對他畏極,這才導致后來桓輒騙了桓堪,桓堪卻連一分也沒懷疑過。
看謝屹支的氣度,王懈籍暫時只以為他是謝家哪個將領。
或許,就是對桓家接連攻城的那位。
王懈籍長時間坐著,腳已經有些僵。一時對方未說話,他便也未動,更未開口。他如今是階下之囚,有何好開口。
身為俘虜,謝家人不可能放過他。
倒是這期間,不遠處罵謝屹支的人依舊在破口大罵。王懈籍見眼前這人終于有了反應,對方涼涼皺了皺眉。
男人身邊的獄卒似乎一直在注意著這位將領的變化,見此,馬上道:“主公,小的去叫他閉嘴。”
謝屹支一時未示意,但看看王懈籍,忽然覺得那人的聲音實在是太吵了,且,那人咒罵之中,提到了夭折二字。
他若是詛咒他無后謝屹支或許都不會動怒,謝屹支并不把這區區幾句破口大罵當真。
但他偏偏說得是夭折。
孩子已經生下來,卻又死了,不說到時他會不會傷心,但溫嫽,絕對是忍受不了的。
對于父母兄弟之死,溫嫽至今深深介懷難以放下。若是生下孩子,孩子卻又死去,這讓她如何走得出來。
謝屹支狠狠冷下眼色,掀唇,聲音一涼,“殺了。”
他會讓他知道,到底是誰先死。虎賁垂首答是,快速朝一人使了眼色。不幾息,便聽不遠處一聲慘叫,不久,一人扔下染血刀刃,到謝屹支跟前復命。
低聲:“主公,已斃命。”
謝屹支連多余一個字也沒有,只面無表情點了頭。
目光再度盯向了王懈籍。
王懈籍微微挪動了眼神,此時已從這幾句低聲的話中猜出了謝屹支的身份。
所以他跟前這個人不是謝屹支手下哪個將領,而是就是謝屹支本人。
眼前這人,竟然就是謝屹支。
那剛剛,他是否是在給他下馬威?王懈籍僵著不動。
謝屹支擺一擺手,示意其他獄卒退后。
獄卒們紛紛退下,謝屹支身側只留下幾個親信虎賁。
謝屹支望向王懈籍,說得很冷淡,“王家覆滅,都以為只剩下一個王五郎,不想,你倒是也還活著。”
王懈籍垂了垂眸。
是啊,他也還活著,沒有死。
他也沒想到,從小到大都不算出色的他,在衢通危難之時,父親最后會為他安排一條出路。
而父親他自己,已經死去。其他幾位兄弟除了五郎,也俱已離開人世。
“王某……”嘆氣,失神,“也不曾想過能活到如今。”
“王善單給你安排了假死。”謝屹支說。
王懈籍:“是,阿父為我謀了后路。”
當初被安排出去巡視,他也以為和前陣子一樣,就是按部就班跟著人巡視一圈就是。但出去的第二天,離得王家卻已經越來越遠,再后來,甚至秘密出了衢通城。
護送他出來的人給了他一封父親的親筆信,父親讓他離家,短時間內不要回來。
王懈籍起初是不愿意走的,但后來……一路慢行,漸漸聽到越來越多不好的消息……直至,衢通城破,衢通之中沒幾個人落下好結局。
王懈籍一頭栽了栽。
再醒時,他已被身邊親信連夜帶著走得更遠。
他沒有再回衢通城,一路輾轉先來到了奚地,后來陰差陽錯之下又來了桓地,那時恰碰到了傷重的桓堪,桓堪由于和手下走散,狩獵時受了傷,他正好身上有藥,就救了他。
王懈籍是在桓堪醒了之后,才得知的他竟然是桓公次子。王懈籍當時正好也需要找個正兒八經謀生的事情做,便做了桓堪的門臣。
那時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溫嫽。
但沒想到他還會看到溫嫽的畫像。
從桓堪帶回來的一幅畫中。
王懈籍吃驚問了問,才知畫是桓家使者帶回來的,使者說畫中的溫嫽是羌申一名故人之女。
王懈籍立馬請求桓堪幫忙把她要來,桓堪念在之前那件事上答應了他。
但沒想到……她最后跟了謝屹支。
王懈籍不敢再奢望溫嫽。
兩人已經沒什么關系了。
低頭,“只是王某沒什么本事,倒是錯付了父親一番苦心安排。”
到頭來,他仍是一個死字。
也就多活了這一兩年而已。
謝屹支冷冷掀了眼,并沒說要不要賜死他。在見王懈籍之前,謝屹支曾經是想過,這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留。
但如今瞥瞥他的樣子,忽然,謝屹支心中的芥蒂也就只剩下那么一兩分而已。
他直覺,就算溫嫽曾經嫁過他,如今,這個人再也沒法動她心神半分。
涼涼掃了掃,后續的事情懶得問,謝屹支轉身離開。
……
王懈籍以為那位才走應該就會有人持刀進來,又或者會有人來給他送一杯毒酒。
他總歸是逃不過短命的命運。
但不想王懈籍等啊等,卻足足過了有一個時辰也沒見任何人來索他的命。
愣了。
那位大司馬竟一點不介意他,不想要他的命嗎?
謝屹支出來就又回了軍營。
當夜,幾乎過了三更他才回到府邸。
沐過浴時,是又一刻鐘之后。謝屹支本欲直接去書房,今夜直接在書房將就歇息,不想深夜將溫嫽驚擾醒。但望了一個方向數眼,最終,他卻又轉向進了廂房。
入內,壓住了仆婦低低喚他的聲音,眼神動了動,謝屹支進入門中。
屋中極為安靜,沒有任何人的聲音,謝屹支大步來到榻上。
攬了溫嫽,謝屹支不聲不響摸摸她的腰。
還是想回來睡。
……
天亮,溫嫽看謝屹支起來不久,在虎賁捧來一堆東西時,忽回頭看她一眼。
怎么了?
溫嫽知道這陣子因為要拿下桓地,即使他未親自帶兵出征,但也是一點都閑不下來。兩人在昨夜之前,其實幾乎又是大半個月大半個月的沒見過。
雖有兆何震懾任家,但謝屹支也時時做著第二方案,以防有什么意外發生。
溫嫽仰頭,看著特地回頭的謝屹支。他不去看虎賁捧來的東西,怎么反而是看她?
張張嘴巴,溫嫽好奇問問,但手掌卻忽然被抓了,謝屹支挑挑眉帶她往里走。腳步不由得跟著變快,忽地,門于耳邊合上,溫嫽看到屋中只剩她和謝屹支。
“怎么又回到這里來?”溫嫽說,“不必現在就處理虎賁捧來的東西?”
謝屹支瞇了瞇眼。
突然,他將門又開了。
看向一虎賁,“去找先生要幅畫,說是我說的。”
溫嫽湊來看。
謝屹支垂了眸,剛剛的所有舉動,都像是在和溫嫽打啞迷的狀態。
溫嫽的眉輕蹙,“郎君要的什么畫?”
桓輒曾經送來,關于王懈籍的。那次雖讓主父刻燒了,事后謝屹支卻還是留了下來。
謝屹支未現在就說,將門合上,卻只笑一聲,“一幅人像。”
“昨夜,我去見過。”
溫嫽一點沒將他口中的人像和王懈籍聯系到一起,她倒是以為……“找到第三人了?”
謝屹支怔了下。
還未。
搖搖頭。
見溫嫽眼里失望,忽不忍。輕輕哄她,“莫著急,如今只剩下任家一家,以后四海之內都歸謝氏,最后一人遲早都會找到。”
溫嫽想想也是,點了頭。謝屹支捏捏她臉,溫嫽看他一下,笑笑。也是這時,門外的虎賁拿了畫回來。
“主公,屬下從先生那將畫取了回來。”
“嗯,進。”
虎賁進來,高舉著畫,謝屹支單手拿過來。
虎賁快步又退下。
溫嫽看過來,“是誰的畫像?”
第44章 44
謝屹支將畫展開。
她看過,自然就知道了。
溫嫽的視線跟著落到畫上。
畫軸因為重力,從謝屹支手中墜落,展平,人像在溫嫽的視線中完全顯現,溫嫽怔了。
沒想到,畫中人竟然是王懈籍。
到底這個人是溫嫽曾經嫁過的,到底這個人當過她的夫君,雖然時間很短很短,可溫嫽還沒到才過一兩年就連王懈籍的相貌都忘了的地步。
謝屹支竟然給她看王懈籍的畫像,什么意思?他想試探她的反應,他不信任她還是什么?皺皺眉,忽然看謝屹支。
謝屹支平平淡淡,“你還認得。”
溫嫽倒是奇怪,難道他還能以為她不認得?
“郎君為何會給我看他的畫像?”
還有一件事……
溫嫽也是說完這一句才猛然反應過來。
睜大了點眼睛。
謝屹支剛剛還說過,昨夜,他見過這個人。
溫嫽這時第一時間所想的,竟然不是謝屹支能見到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而是,難怪她說他明明不認得王懈籍,卻又怎么精準告訴她畫中的人是王懈籍,是昨夜兩人見過之后,謝屹支才得知的吧?
又一皺眉,才發覺很不對勁。王懈籍……不是已經死了?兩人昨夜要如何相見?
謝屹支為何如此說?
溫嫽的眼睛又睜大了點,“你,你說見過他?”
謝屹支有點沉了眼,“你很高興?”
他哪里看出來她是高興,溫嫽純粹是驚訝。
溫嫽:“……王懈籍不是已經死了?”
謝屹支輕哼。
面無表情,終于對她說清楚,“是啊,王懈籍明面上是已經死了。可這個人騙了你,王善單曾經為他演了一出假死,王懈籍只是被送走,至今還活得好好的。”
溫嫽難以置信,所以,王懈籍竟然真的沒有死?原來當初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體竟然不是他?
難怪王善單不顧阻撓要火葬,對方根本不是他的孩子,王善單又何必在乎對方死后是否留個全尸。
王懈籍竟然真的沒死。
王家不止活了一個王五郎,還有這個王三郎。
溫嫽:“……他真活著?”
“然。”
“你可高興?”謝屹支皺了眉。
雖芥蒂只剩一兩分,但就算一兩分,對于謝屹支來說也不算痛快。不然,他剛剛不會忽然選擇直接告訴溫嫽這事。
人未死,總歸是瞞不住的,既然如此,不如謝屹支先向她挑明,讓她知道這個人有多自私自利,曾經王懈籍離開衢通,沒有對她有留下一分情分。
當然,謝屹支自己也是自私自利的人,這點他比王懈籍好不到哪去。但現在溫嫽身邊的人是他,那謝屹支自當以最惡劣的手段把王懈籍的形象貶低到谷地,讓溫嫽對王懈籍沒有好感。
溫嫽談不上高興,頂多是對于已死之人還活著的驚訝。
“我只是驚訝。”溫嫽說。
謝屹支睨睨她,若只是如此的話,謝屹支點了頭,“嗯。”
又說:“我從桓家牢中發現的他,他做了桓堪門臣,日子不算艱難。”
“現下……”
謝屹支語速很緩慢,眼睛看著溫嫽說:“他關在謝氏牢中。”
牢里?
溫嫽輕輕又瞥了眼畫,而后,看謝屹支。忽垂眸,“郎君告訴我這些做什么?”
又是和她說王懈籍還活著,又是告訴她王懈籍就關在牢中。說這些,到底是為了什么?
謝屹支倒是反問,笑了,“你更想我瞞著你?”
溫嫽一愣,當然不是。那自然還是,他對她明說的好。謝屹支掀唇,這不就是了?
哼一聲,將畫扔在一邊。
“他離開一年多,未想過來找你。”
“昨夜我去見他,也未見王懈籍提過你一句,他倒是提了一次王五郎。”
“此人……”
“已將你徹底忘了。”謝屹支說著說著,更是道,“你也不用為這人還活著而驚訝,他現在就是個階下囚。”
溫嫽:“……”
笑了。
謝屹支不悅。溫嫽輕笑說,“郎君不必說這么多的,其實我從不眷戀從前。”
他說這些,還是要她自己反省過來,對王懈籍徹底死心是不是?
對于王懈籍,這顆心或許都沒怎么活過,何來死心。
這些他就算不說,她對王懈籍其實也沒什么過深的感覺。
“毫不眷戀?”謝屹支深眸瞥她。
溫嫽哼哼,“嗯哼。”
謝屹支終于在唇角處有一絲彎。隨后,淡淡壓住。
“嗯。”
望望一邊,目光至窗外。
謝屹支拿起畫,特地將畫帶走,“此事你已經知了。”
“以后從別人口中得知,莫要驚訝。”
謝屹支說完,又看溫嫽最后一眼,離去。溫嫽頷首。謝屹支兩側虎賁跟上,戍衛他前往軍營。
但謝屹支才走至院中,忽而,身后一道快跑的腳步。
“郎君。”忽被叫住。
“……”
謝屹支回眸。
還有事?
溫嫽立于他視線正前方,確實有事。
“我想去見他一面,郎君可否叫人帶路?”
謝屹支不明顯的擰了擰眉。
既已死心,既已不在意,為何又追來說想見人?
虎賁二人察覺到主公的低氣壓,不約而同垂了眸。溫夫人……竟想去見曾經那位王家人。
謝屹支烏眸漸沉,溫嫽快步而來。先示意左右屏退,溫嫽這才道:“死而復生,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見一見,以后心中才是總會惦記。”
謝屹支呵一下,涼了聲。
溫嫽又說:“郎君?”
謝屹支瞇眸,“非見不可?”
溫嫽:“不是非見不可,只是想解心中疑惑,不為一絲情。”
“若有情,我又豈敢在此時光明正大向您提要見他?”溫嫽仰仰目光,“我該遮著掩著以為見不得人才是。”
謝屹支:“……”
溫嫽輕輕勾勾他的衣袖。謝屹支仍是面無表情,但一轉身,把袖子從她手中抽開時,卻又允了。
只是又故意冷了聲,“需我身邊虎賁跟著。”
溫嫽行啊。
忽而,跑來從背后抱住他,謝屹支一頓。
不知不覺,垂眸向后偏來視線。
一絲她看不到的嘴角,很淺的勾了。
眼底像凝視了溫嫽側臉許久。
……
溫嫽被帶路,來到了和上回不太一樣的牢房。
上回夜里去過的牢房僅僅是這座城池中的一座而已。
“夫人,請。”
虎賁和獄卒說過幾句后,擺開手請溫嫽往前走。溫嫽沖他頷首,步入漆黑的牢中。
牢中四處點著蠟燭。
但就算如此,其實光線也仍然昏暗。
溫嫽聞到了這里面有不輕不重的血腥味。不算難受,她跟著帶路的人繼續一路往前。
走了足足有兩刻鐘,才聽虎賁說:“夫人,再往前約走一盞茶時間,便到了。”
“嗯。”
終于,站定一處時,虎賁明確指向一間牢房。
“便是這間,夫人。”
溫嫽沒出聲回應,仍是以頷首作答。往前走了兩步,看向牢中的王懈籍。
那日,王懈籍被叫去巡視,清早離開時,是那天兩人的最后一面。
那時他身上干凈清爽,而此時,由于久居牢中,王懈籍一身囚衣,已和清爽沾不上邊。
溫嫽見他是閉著眼的,看起來像是在睡覺。
身側的虎賁這時問:“可需在下叫人拿了鑰匙把牢房打開?”
溫嫽想了想,搖頭。
不用,她就站在這看看就行。
牢中,王懈籍緩慢睜開眼。他沒有睡著,和昨天謝屹支來看他的那回一樣,王懈籍只是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而已。
他是聽到了有人在這間牢房之前駐足的。
只是當時懶得睜眼。
外面的幾人,卻喊其中一人夫人。
什么夫人?王懈籍抬眸看過來。
視線忽頓,恍惚了眼睛,王懈籍的手心不知不覺繃了一下。
這張面貌……
是溫嫽,她居然會過來。
王懈籍與她,已經太久太久未見過了。原本以為,當初離開衢通他都能離開的那么干脆,事后也根本沒再想過回衢通,對于溫嫽,他心里其實也不算留戀太多。
頂多是再見到她的畫像時,得知她有幸生還,心里有過波動想把她帶來桓地。但后來使者回來說被拒了,王懈籍雖有失望,卻也不是太失望。
在那之后,就沒想過繼續想法子讓溫嫽來到桓地,王懈籍也沒想過離開桓地親自去找這個從大戰中僥幸活下來的夫人。他把她遺忘了。
直至最近因為桓輒和桓堪不和,王懈籍才又知她成了謝屹支的府中人,甚至,十分得寵。
她過得非常好。
且因為她和謝屹支當下的關系,反過來因為她和他曾經也有關聯,桓家有人想借他王懈籍,來達成某種目的了。
只是,最后桓輒的目的只成了五分,桓輒想的那個計策最后反而將整個桓家葬送,如今桓地也被謝屹支收復,整個天下只剩下任家控制的那個范圍。
昨日見過謝屹支,王懈籍其實清楚明白,他和溫嫽,不可能再有什么關聯。
王懈籍覺得他真的已經把當下的情況看的非常清楚,但,或許是知道自己注定死亡的命運,此時忽見溫嫽,倒有種回光返照的錯覺。深深明白這個他才娶了月余的女人,在他心底其實從來都不算輕飄飄。
得知衢通下場的不久,其實就夢過她。夢到溫嫽滿身是血,被馬蹄踩踏,身上中了數刀,而這些,王懈籍無能為力。
王懈籍的眼睛被蠟燭照亮,喉頭微澀,失神看著溫嫽。
失語,王懈籍完全說不出話。目光如被什么東西冥冥之中指引著,看著溫嫽動也不動。
虎賁不動聲色瞟了眼王懈籍的表現,幾不可察皺了皺眉,轉而,又用余光小心看了眼溫嫽。
好在,溫夫人的態度倒是只像在見一個尋常人。
虎賁默默又掀回了目光,注視王懈籍。這個男人,別想靠近溫夫人一分。
溫嫽心里其實也不是一點感觸也沒有。但那點時過境遷的出神,很快被溫嫽拋卻了。注視了眼王懈籍,王懈籍的臉上雖有些臟,但仔細看是能看出本來面貌的。
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他沒什么大的變化。不過眼神,有了種歷經波折的陌生。
到底,兩人如今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所以,這種陌生溫嫽覺得在情理之中。
兩人本也沒在一起生活太久。
“當時你父親安排你離開了,對嗎?”溫嫽說。
就像那時的王五郎一樣。
王懈籍滾了滾喉結,但喉結莫名有些滾不動。微微落魄的后靠,點頭嗯了一聲。
“父親為我做了安排。”啞聲說。
那他能死而復生便不難理解了,溫嫽點點頭。
轉身,溫嫽沒別的想問,打算離開。身后卻突然問:“你可怪我?”
溫嫽一愣。
很久后,慢了兩拍,回頭來。
王懈籍有些異樣,抬頭握緊了拳。
眼睛緊緊盯著她看。
當初,他終究是選擇只保全己身。后來知道衢通城破,王懈籍也沒有一分回頭的意思。
溫嫽可怪他?
溫嫽:“談不上怪你,也沒有怪你。”
當時二人本就沒有太多的感情,王懈籍做了對他自己來說最好的選擇,這些,情理之中。那個時候是個人都得想方設法保命。
溫嫽只是沒人在意她的生死,她要自己考慮一切后路罷了。
但不管怎樣,溫嫽是活到了如今。曾經的仇人,也只剩最后一個。
“你父親疼你,這是做父親的盡了心,我何來怪意?”溫嫽道。
她一句句都是不怪,可王懈籍垂眸,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額頭也垂了,嗓子啞了,道:“好。”
溫嫽嗯一聲。
這一回是真走了,幾步便拐出了王懈籍的視線前方,沒入拐彎離開牢房的那條道。
王懈籍的后腦往后,向墻上靠了一下。眼睛斜視,王懈籍似有最后一分留戀,還企圖看一看溫嫽的背影。
但溫嫽剛剛就站在離拐角很近的地方,此時一轉身,幾步間他便什么也看不見了。
忽怔。
王懈籍回憶起,溫嫽剛剛的站位倒是和昨天的謝屹支一模一樣。
慢慢閉了眼。
兩人已經連習慣都養成了一樣嗎?如今他王懈籍,才是那個多余的人。
眼睛里紅了紅,好在他是閉著眼的,沒有任何人能看到。
脖子更仰,無聲,不動。
……
一名獄卒在溫嫽走后不久也出了牢房,一路疾奔前往謝屹支處。
入帳中,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謝屹支垂眸似完全不在意,但當獄卒稟完時,他掀了眸。
淡聲:“只有這么幾句?”
“是,夫人未和囚犯多話。”
“嗯。”
……
謝屹支在獄卒退下后轉了轉旁邊的杯子。她是真放下了,倒是那個王懈籍……皺了皺眉。
反而這個男人的反應讓謝屹支有點不快。
王懈籍還看不清楚現狀,企圖讓溫嫽回憶起當初?
忽嗤了一聲,但又面色平平。
無以為懼。
只要溫嫽不在意,其他人謝屹支有何好在乎?沉寂了表情。
“去叫兆何,還有主父刻來。”
帳外,一人快速拱手應聲,飛奔而去。
……
“主公叫我?”兆何起身。
“是,將軍。”
兆何大步出帳。
至主帳之外,和趕來的主父刻恰好相遇。
由于才拿下桓地不久,庶務繁多,最近主父刻一直歇在營中,沒有回府。二人相視一眼,互相頷首。待虎賁出來示意二人進去,兆何與主父刻便一左一右先后進了帳中。
……
“主公。”
謝屹支點點下巴。
“坐。”指著。
兆何與主父刻前后落座。
謝屹支:“叫你們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牢中現在關著的那個王家人。”
王家人?
兆何和主父刻不約而同動了動目光。
主父刻說:“主公的意思是?”
謝屹支淡淡的,未直接表明,而是先問兆何,“王陣常這個人,你了解多少?”
兆何挑了眉。
“衢通戍衛,他干的還不錯。”兆何想了想,評價。
謝屹支:“品性如何?”
“是個純良,知恩圖報之人。”在衢通洲那邊,齊務對王陣常的能力和品性都還算肯定。
謝屹支從去年開始也陸陸續續收到齊務對王陣常的評價。
每收用一個人,謝屹支其實都是會暗中觀察一段時間的。
深了深眸,頷了首,“嗯。”
看向主父刻,“那先生寫封信,再去幅畫,說我拿下桓地時在牢中找到個人。經查,得知對方姓王名懈籍,與曾經的王家三郎同名同姓。問問王陣常,對方可是他那個兄長。”
兆何和主父刻俱是意外。
“您?”兩人同時脫口而出。
謝屹支卻表情平平,只是冷冷頷首。
是,他不打算殺王懈籍。這人既不忠于桓家,也和他無仇,只要溫嫽對他是不在意的,那謝屹支不是不能留王懈籍一條小命。
王陣常品性不錯,也有點能力,既如此,謝屹支不如利用王懈籍換一個人情,讓此人有愧于他。
一切,物盡其用。
謝屹支:“期間,仍是關著他。”
“待王陣常回了信再將王懈籍放了。”
主父刻還是有點愣,“……是。”
謝屹支擺手,示意事情說完了,兩人去各忙各的。兆何與主父刻于是紛紛起身作揖,退后。
走到帳外,主父刻和兆何不知不覺朝人少處走。忽而,兆何說:“王陣常真承主公這個情才好,若是他被王懈籍挑唆了……”
兆何說罷就皺了眉,主父刻也冷了下臉。
但他望了望頭頂星辰,“身在衢通,那此人便是甕中捉鱉。”
就算到時王陣常被王懈籍說得叛變了,此時天下只缺任家一角,那王陣常遲早也是一個死字。
偏頭望兆何,“以將軍本事,難道還覺殺不了王陣常?”
兆何這才頷首。
“然。”擲地有聲。
若敢背叛,那就殺。無形中有了殺氣。
兆何此生早已認定只會效忠一人,那就是主公。兆何當初不愿識字,是主公勸他的。那些兵書他能接觸到,也是主公給的。他這一身本事能越發精進,也是主公給他機會歷練出來的。
他真正嶄露頭角,是在陪同主公四處征戰,被委以重任拿下盟江之時。
這些,換個人他都可能至今達不到當下的名聲。不是誰,都會把重任委以異姓之人。
同姓之人,才是以前大姓大戶賴以維持權勢的常態。
王陣常收到信的第一時間,趕忙回了信叫人送往上楔城。
……
謝屹支看到信,掃了眼。
在信中,王陣常的言辭稍有著急。
但王陣常也是先再三且鄭重的表示了心內感激,這才慌急慌忙答了畫中的王懈籍正是王家已死的王三郎。
謝屹支淡淡把信扔在一邊,叫來一虎賁,“去牢中把人放了。”
虎賁立即退去。
王懈籍突然得知他能被放走時,坐在原地忘了動。他以為這一次,他必死無疑。
“真要放了我?”
虎賁:“主公去信王五郎,王五郎保你不生事。主公心善,便下令放了你。”
王懈籍愣了愣,“五郎?”
怎么和五郎有關?五郎有這么大的面子?
虎賁面無表情,“是,他效命于主公。”
原來五郎是效命謝屹支。此前,王懈籍倒是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走吧。”虎賁有點不樂意了,“難道你還想留?”
怎么一點不帶動彈?他不嫌浪費時間,虎賁還嫌呢。
王懈籍這才緩慢動了動,站起走出來。
走出大牢的那刻,忽面對頭頂刺眼的陽光,王懈籍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從桓堪被手下之人斃命,到如今已是正月底的時候,王懈籍已經被關了好幾個月。這片天空,久違。
忽,懷中一重,虎賁扔給了他一袋盤纏。
王懈籍抬眸。
虎賁說:“王陣常隨信一起寄來的,他還給了你一封信。”
把信也自懷中拿出,遞過來。
虎賁:“拿著。”
冷著臉,虎賁淡淡又說:“出了這,你自己便好自為之。”
王懈籍垂垂眸,瞥見懷中的信和盤纏,深吸一口氣,作揖道謝。
“謝兄臺。”
“要謝也謝我家主公。”虎賁不再理他,大步而去。
王懈籍卻只是原地發愣。
向謝屹支道謝……此人,恐怕一眼也不想再見他。
王懈籍又回眸看了眼牢中。但他不是在看曾經關著他的那間牢房,而是在看溫嫽來看他的那天,她所站的位置。
她找的這第二個人,確實比他更有能力,也更能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
不像他,還得靠五郎才能活下來。
……
王懈籍才走出大牢范圍,見一乘輿駛過,乘輿之中露出謝屹支一閃而過的側臉。而車內之中,似從耳邊擦過幾句低聲。
“怎么會病?”男人的眉擰得不淺。
由于乘輿漸遠,王懈籍聽到答話人的聲音時,聲音已由高變低,遠去,“說是春雪初化,不小心凍著了。”
隱隱又是兩聲,最后快要聽不見的聲音是兩句溫夫人。
第45章 45
王懈籍下意識追了目光過去,掌心不由自主動了動。
剛剛那幾句……她生病了?
皺了眉正沉沉的想,一士兵見他依然駐足,前來警示。
這里不是他能繼續逗留的地方。
“……好。”王懈籍抿了抿唇,嘆氣離去。
謝屹支到了府門前,才下乘輿,恰見旁邊也停了一輛馬車。瞇了瞇眸,便問:“營中大夫的?”
虎賁答:“是。”
謝屹支嗯一聲,大步入內。方走到廂房,見大夫正好出來,謝屹支看向對方。男人趕緊先作個揖。
謝屹支擺擺手,一心問:“夫人情況如何?”
“回主公,夫人有點困頓眩暈之癥,寒熱暫時未退。”
謝屹支擰眉,沉下眼角。既未退,那他怎么又離開?
何媼上來低聲說:“夫人說營中事忙,既開了藥,她過會兒把藥喝了就好了,讓大夫先回軍營去忙正事。”
到底那邊才是人多的地方,需要的大夫也多。
謝屹支默了默。
忽又瞇了下眸,沉沉說:“嗯。”
一句也未再責怪,大步往屋里去。
何媼跟上。
虎賁代替何媼,繼續指引大夫出府。
……
謝屹支進到房中,卻見四面的窗全部是要開不開的狀態。明明溫嫽是因受寒才生的病,這時仆婦們卻把窗戶弄得關不像關,開不像開,全部都露著一條縫。
瞥向何媼。
何媼趕緊低語:“正對著夫人的那扇窗是未開的。”
“夫人這次病中鼻子敏感,總覺屋里氣味難通,叫奴等把窗戶弄開一些。”
“是才問過大夫,大夫說只要不起風,開窗無礙。”
謝屹支面上的冷冰冰這才稍有緩解,無聲擺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何媼垂頭快步退下,并合上了門。
剛剛說的所有話都是壓低聲音說得,不會吵醒溫嫽。
但謝屹支在榻邊站定了時,見溫嫽的眼睛是睜著的。
她其實根本沒睡。
謝屹支下意識想抱她起來,但彎了腰手掌才撐了,掌心空置了下,忽頓住。溫嫽眨眨眼睛,謝屹支垂垂眸,最終只是刮了下溫嫽的臉。
奚地雖處南方,但正月也一樣會冷,他還是不把她抱起,到時適得其反,反而讓她病情加重。
“昨夜我未歸,夜里未注意?”
黑眸望著溫嫽,這句話在床帳中莫名有些低沉。
溫嫽朝他的方向翻個身,謝屹支的手便動了,將她翻身后的被子掖好,不讓溫嫽被涼風吹著。溫嫽翻身后卻又覺不舒服,嗓子有點輕,說:“郎君幫我墊墊枕頭可好?”
這樣的姿勢有點難受。
溫嫽本來就有點暈,現在,更不算好受。謝屹支撫撫她的臉,自然點頭。
脖子后墊高了,溫嫽的視線舒服了些。
同時,肩上一暖,見是謝屹支不疾不徐取了件大氅來,將她臉頰以下兜住。彎了彎唇,溫嫽輕輕蜷在溫暖的被窩中。
“能待多久?”他應該過會兒又要走了?
謝屹支:“不想我走?”
溫嫽明面上搖頭,怎會?但其實心里,還真有點想。不過也沒那么矯情,不就是著涼病了?倒沒必要他就在她身邊守著,不現實。
謝屹支倒是深了寸眼睛,不言不語,只是捏了下溫嫽。
溫嫽低聲,“還未說待多久。”
謝屹支烏黑的眼睛看她,“約兩刻鐘。”
兩刻鐘?那還有一會兒。
溫嫽忽而把手拿出來。
謝屹支皺眉,她拿出來干什么?但這時,他的五指卻一暖。只見溫嫽的手一勾,謝屹支這只手掌便被緩慢拉到了被子中。
謝屹支一愣,指尖的暖意卻又離開了。謝屹支瞥了瞥,不作反應,一下抓緊,掌心力道強勢。
溫嫽一頓。
愣了愣……她還是覺得他的手有點涼的。剛剛會抓他,只是想讓謝屹支把手暖暖。
“你的手涼,松松。”溫嫽低聲說。
謝屹支不大想松,淡淡說:“剛剛卻又主動抓我?”
因為明白,他在外不怎么注意這些。他時常在外走動,有再好的體質,掌心也難免和尋常人一樣得受冷受風。溫嫽剛剛便想讓謝屹支在這兩刻鐘里,好歹暖一暖。
溫嫽抬一下嘴角,輕笑。
“剛剛是剛剛,郎君快松了,我怕冷。”
謝屹支哼笑一下。
忽捏了捏她下巴,這才松手。溫嫽冰的臉又是一縮。
才說了怕冷呢,縮了臉,溫嫽卻又說:“將另一只手也放進來罷。”
謝屹支眼睛微動,笑笑,卻未放進來。反而彎了腰,壓了陰影,俯身吻了下溫嫽唇角。謝屹支啞聲沉沉的說:“莫要怕我會冷,我早已習慣。”
溫嫽偏開一分臉,“……未有。”
謝屹支從容不迫隔著被子擁她一下。
……
謝屹支又走了,比他說得兩刻鐘還提前了些。溫嫽本來想披起大氅起來送一送他,但謝屹支一動,卻拿走了溫嫽身后墊起的高度,她倒回榻上。
額上貼了謝屹支的手,他撫了撫,道一句不用,她好好歇著。
謝屹支黑眸定定凝她幾眼,完全確定一遍溫嫽的狀態。看了好幾次,覺得她尚還有精神,他便大步離去。
溫嫽還是起了身,裹著被子看他離去。
看得這一眼,謝屹支回了眸。溫嫽笑笑,迎上他的回眸。
謝屹支走得急,溫嫽之后沒再想他。
因為生病沒有胃口,溫嫽這天的晚膳推后了半個時辰。
終于到她起來用晚膳的時辰時,何媼邊把菜擺齊,邊說:“您用一些,空腹不利于痊愈。”
溫嫽的肚子里很怪異。
想吐吧確實是想吐,這是老毛病了,但餓吧,又確實餓,導致溫嫽明知過會兒可能肚子不舒服,卻還是得起來吃些東西。
不然剛剛何媼說再多,若非不得不吃,溫嫽也是不肯用一口的。
眼前的菜色都很清淡。
溫嫽不想吃葷腥,便拿粥就著咸菜吃。何媼對此沒說什么,能吃下就行。
溫嫽用了一半,放下筷子,緊急叫何媼拿個痰盂來。何媼趕緊捧過來放著,溫嫽扶著就嘔了。
好在吐完,肚子就舒服了。
漱了口,溫嫽捂著肚子不動,“拿下去罷。”
何媼:“是。”
何媼馬上又回來,低聲,“那您再用一些?”
溫嫽看看桌子上的菜,何媼又欲勸,不過這回,溫嫽已經拿起了筷子。
溫嫽:“嗯。”
何媼詫異。
溫嫽笑笑,“嘔了一回也就好了,之后應該不會。”
“把旁邊的魚撤下去吧,我沒動過,你們叫廚房熱熱,分了。”
何媼:“您一點也不吃?”
溫嫽搖頭。
好吧。
何媼好歹也伺候溫嫽許久了,便按溫嫽說得,端了菜往后退。
溫嫽垂眸喝粥。手上一頓,聽到門外有一句主公,溫嫽猛然抬眸。愣了,謝屹支有空能回來?
幾息間,見身披黑色大氅的謝屹支出現在視線中。
謝屹支看了看何媼手上端著的菜,又看了看溫嫽跟前只剩兩碟的小咸菜。
謝屹支倒也未問怎么回事,拍拍身上的塵,謝屹支脫了大氅,便向溫嫽走過來。
溫嫽隨著他落座,微微仰了頭,“今夜有空能回來?”
謝屹支擠出了時間。
其實半個時辰前他就準備回來了,他記得她上回生病嘔了的模樣。心知她今日必定也難受,謝屹支便打算回來陪溫嫽一起用晚膳。但當時臨要出帳時,謝屹支卻又被幾件事耽擱,不得不拖延到現在。
沒想到正好,她這邊也推遲了用晚膳的時間。
只是,看看菜色,又看看她的臉色,謝屹支皺了皺眉,“只想用這些?”
“嗯。”溫嫽點頭。
對他又說:“可是還未用飯?我叫人再叫些菜來?”
謝屹支道不必。
端起她的碗嗅了嗅,淡淡道,他也喝粥便好。
溫嫽莫名被他逗到笑點處。
勾一下嘴角,他聞什么呢?
謝屹支不輕不重睨她一眼,剛剛只是在聞她的碗中有沒有放什么調味。沒想到,真的就只是一碗寡淡無味的粥。
“只想吃清淡的?”忽摸了下溫嫽的臉,手指仍是有點冷。
“嗯。”溫嫽點頭。
謝屹支給自己也添一碗粥,同時又問:“今日未覺胃口不適?”
何媼上前來低聲道:“夫人是才嘔過一回,之前吃下的已全吐了。”
那他還是回來晚了,謝屹支不自覺嗯了一聲。
看了看溫嫽碗中,忽擺手叫何媼下去。
何媼快速退下。
謝屹支抱了溫嫽過來,溫嫽略怔。肩上卻又不自覺低了低,向謝屹支依抵過來。
頭頂有謝屹支的垂眸低聲,肚子上一只手,輕輕搭著。
謝屹支:“嘔過一回,那可還覺不適?”
溫嫽的鼻息輕飄飄,抵向他的肩膀,“好受許多,也愿意繼續用食。”
謝屹支:“真是如此?”
“嗯。”
溫嫽笑笑。
且又在謝屹支懷中依偎了一會兒后,向右看,便欲起身,想趁熱把還剩半碗的粥喝了。可眼前一晃,腰上力道才覺微微松了松,溫嫽卻見眼前已有了一勺特地舀來的粥。
溫嫽愣神,抬眸。謝屹支竟然特地舀了一勺粥,要喂她。
謝屹支一絲別的反應也沒有,只依然拿著勺子,向她喂來。
溫嫽繼續愣神,沒能第一時間張嘴。
手指動了動,想接過謝屹支手中勺子,不想謝屹支反而拉了拉距離。
“還是沒胃口?”謝屹支猜測。
也不是,溫嫽搖頭。謝屹支便再度遞了勺子過來,不緊不慢示意她吃。心跳慢了兩拍,溫嫽仍然忘了張嘴。忽聽,一聲揚了沙啞質感的嗯字,出自謝屹支的嗓子里。不知怎的,這一聲像打開了某個心竅,終于,溫嫽張了張嘴。
于是謝屹支拿勺子喂了她,她的唇角不小心沾了一絲的粥水……他瞥見,倒是笑了,溫嫽一垂鼻梁,恍然自己摸摸。
才快速摸干凈,見他笑一聲,又一勺遞過來。
溫嫽快快地說:“我自己來。”
謝屹支仿佛未聽見,我行我素的厲害。膝蓋抵抵她的兩條長腿,勺子穩穩拿著,便示意溫嫽又張口。
他的視線很有些不同,溫嫽胸口似被石頭沉了沉。但不是難受的那種沉,而是另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愣愣地,好一會兒才又張了口。
眼睛抬起望他一眼。
見他專注,不禁也似乎專注。
謝屹支每每都仿佛有許多雙眼睛,溫嫽才動一分,他總能不緊不慢回應一分。時而是深眸看看她,時而是用臂膀將她攬緊一層。
這時,見她小口吃了這第二勺,他倒也好像終于想起了自己,溫嫽看他仍是就著她剩的那半碗粥,自己吃了第三勺。
忽輕聲問了,“不嫌清淡?”
謝屹支嗯哼一聲,淡淡頷首。溫嫽見他剩了半勺,正好奇他怎么不吃完,便見他仿佛聽到了她心中所想,慢慢將勺子里的吃干凈。
接下來,兩人各自又吃了幾口后,謝屹支有一回捏了捏溫嫽的臉。
溫嫽笑著一縮。
隨后,被謝屹支又捏一次后,不知不覺,溫嫽的臉頰上已有了些血色。
謝屹支看出來了,之后便故意的,時不時逗她一番。溫嫽起初還道他用膳不專心,且自己不專心也就罷了,還不讓她好好吃,為此瞟了他好幾眼。
但后來也知謝屹支用意,溫嫽心臟里一軟,漸漸地也在不知不覺之中配合。
如此一來,臨到了,溫嫽這頓晚膳用的一點不難受。這頓飯意外的,比溫嫽以前生病時吃的安穩許多。
溫嫽摸摸自己的嗓子眼,暫時沒有任何反胃的感覺?
恰是這時,她肚子一處也被撫了。
下意識看過去,是謝屹支揉了揉。
一分愣,向謝屹支眼睛看去。謝屹支又摸摸她的臉,溫嫽的臉被他擦了一下。
溫嫽笑笑,低眸朝他靠了靠。
額頭上驀地一暖。
不是謝屹支的手掌,卻是謝屹支弓了背,垂眸,鼻息不輕不重的隨著說話聲灑出,“未覺反胃?”
溫嫽:“不覺。”
才說完,溫嫽伸手欲擋擋在額頭上的呼吸。但手上伸了偏差,不小心反而是摸到了謝屹支鼻梁上。一頓,欲收回手指,卻陰差陽錯又變成在謝屹支鼻梁上一刮。
兩人正都覺得愣,見謝屹支的眼睛很快笑了,轉而抱緊了她。
溫嫽……溫嫽勾了唇。
謝屹支的嘴角勾的比她還先,笑聲中抓抓溫嫽的指尖,力道有輕有重。
一轉眼,午夜之時。
只見門一開,謝屹支正從門外回來。他的手上還拎著個東西。
謝屹支往一個方向瞥了瞥。
正欲走向那,忽而,黑眸一抬,謝屹支卻是又望來榻邊。
倒是又往這來一趟。
果不其然,走到榻前發現溫嫽是睜著眼的。
謝屹支揚了目光,“被我吵醒了?”
他回來陪她用膳后便沒再離開,頂多中途去了一趟書房,后來便又回來陪溫嫽一起歇息。
可晚上那頓,于謝屹支的胃口來說,到底還是吃的少了。謝屹支是才被餓醒,只好出去叫人拿點吃的。
起身時已下意識放輕了所有動作,沒想到溫嫽病中還是被他吵醒了。
謝屹支的聲音在昏暗只點了一只蠟燭的空間里,似從四面有回聲,都說得燭影晃動。
溫嫽搖頭。
不是被他吵醒,溫嫽剛剛是自然而然醒過來的。瞥瞥他手上之物,辨認了一會兒,“您餓了?”
謝屹支也瞥瞥,“嗯。”
“可要同用?”謝屹支說。
那倒是不用,溫嫽不想吃東西。
“郎君去用罷,不必管我,我過會兒便又睡了。”
謝屹支卻沒有馬上就走,彎腰撫了溫嫽幾下額,見她勾了唇,謝屹支才不緊不慢起身坐到桌子那去。
溫嫽聽腳步遠去后,仰著眨了眨眼睛。忽地,她又翻身起來,撐著床沿看他。
謝屹支回眸。
溫嫽又不知道折騰的哪出,見他回眸,她倒是又倒回去,蜷在被中。掩耳盜鈴似的,溫嫽不出聲。
耳朵直直支著,悄悄聽謝屹支是否因剛剛那出又回來。
好幾十息,未聽到。
溫嫽竟又起一次身,看過去。這回,正見謝屹支還是之前那個姿勢。他眼里沉穩,似特地就等她這第二次。
溫嫽彎唇一下,倒是自己先被剛剛的反復逗笑了。笑了一會兒,彎著眼睛,沒有掩耳盜鈴的再度縮回去。
趴著輕聲,“郎君拿的什么回來,喂我一口可好?”
溫嫽明明是沒食欲的,但偏偏,剛剛有一絲食物的香氣鉆進了溫嫽的鼻子。或許夜深人靜時,人的食欲是很容易變化的,溫嫽這會兒想吃了。
謝屹支嗤地也笑了,拿了食盒又走回來。
順手還搬了條凳子。
“一只烤制的雞。”
“又想吃了?”
“嗯。”溫嫽點點頭。
謝屹支勾了嘴角。慢條斯理,便取了一塊肉喂她。
肉還是燙的,咸淡也正適中,溫嫽甚至能吃出雞肉本身的香味。
謝屹支待她吃干凈,他吃第二口。
第三口,又喂溫嫽。
溫嫽吃著吃著,吃過十幾口道飽了。
“不要了?”男人看來。
溫嫽:“嗯。”
謝屹支的用食速度便加快,剛剛明顯是要照顧她,謝屹支才吃得很慢。
吃罷,垂眸囑溫嫽先別躺下,謝屹支轉身去拿清水。
不久,謝屹支便回來。
溫嫽幾乎是被他伺候著漱口,擦臉,睡前一套全做了,才見謝屹支看看她,示意她躺回去。溫嫽方躺不久,謝屹支自己也洗漱過又到榻上來。
肚子上被伸了一只手,不輕不重,謝屹支摟著她。眼一閉,溫嫽忍不住鉆進謝屹支懷中。
謝屹支抵一抵她的發頂。
兩天后。
溫嫽的病已經好了。
二月初五這日,也是溫嫽病好后第一次出門。
這天看來確實是個好日子,溫嫽逛了一圈下來,見有迎親隊伍吹鑼打鼓走過,隊伍中所有人都是喜笑顏開。
隊伍很長,溫嫽看了一會兒只能駐足,耐心等對方走過。
等的過程看了看喜轎,轎子頂端很華貴,而轎兩邊,則被跟著的仆婦將喜轎擋的嚴嚴實實,仆婦實在太多。
看來成親的是個大戶,家中有些家底。
又聽身邊有人議論紛紛,是在道新郎官長得還不錯。溫嫽跟風也瞅了一眼,對方確實挺周正。
耳邊吹鑼打鼓的聲音越發喧鬧,離得近的,都要覺得鑼鼓之聲響得耳朵疼。
前前后后,持續了快兩刻鐘,隊伍最后一人才走完。
溫嫽忽被何媼扯了扯袖子。
“怎么了?”溫嫽看向何媼。
“府里主公。”
何媼低聲,溫嫽忙看去。真看到了謝屹支,他也看到了她,只不過,謝屹支的視線卻不像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她身后。溫嫽回頭,回頭卻沒看出任何不對勁。
她身后只是普通行人而已,謝屹支在看什么?
溫嫽既沒發現,那謝屹支當然不會告訴她剛剛他在看什么。他剛剛看到了站在二樓的王懈籍,此人陰魂不散,沒想到還沒離開這座城。
冷哼了一聲,驅著馬過來。
溫嫽也朝他走。
身后數名虎賁半圍著她跟上。
謝屹支將溫嫽拉上了馬。
溫嫽側坐,有些不穩,謝屹支便分出一只手攬攬她的腰,以防她跌下去。再也未看那個窗口一眼,謝屹支沖溫嫽的耳朵不知低聲說了句什么,勾起韁繩,便打馬離去。
二樓一處。
王懈籍被謝屹支看到不久,其實已沉默轉身。剛剛……也不是有意要看溫嫽。
今天本也是他待在上楔城的最后一天,明日便離開奚地回衢通。連王懈籍自己也沒想到,剛剛在人群中,竟然還能看到一回溫嫽。而且,還是在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旁邊。
仰頭看了看天。
……
謝屹支緊緊勾著溫嫽的腰,慢慢騎著馬,帶她回到府中。
溫嫽在馬背上扭頭,好奇問:“剛剛郎君怎會在那?”
謝屹支:“才巡視過城防,路過。”
當時也是被那迎親隊伍阻了去路,謝屹支才沒繼續打馬走過。沒想到對方走完時,溫嫽直接出現在了眼前。
忍不住摸摸她的腰,手一緊,腿一跨,溫嫽腰上一收,她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謝屹支穩穩帶著落到地上。
微微傾了腦袋。
額發被謝屹支摩挲了下,溫嫽聽他低沉說:“我還有事要辦,你自己進府。”
溫嫽自然道好。
“郎君去罷。”
謝屹支卻又不是太急。
別了別她發上一支簪,惹得溫嫽看他,謝屹支這才翻身又上馬。韁繩一挽,他疾馳往營中去。
速度比送溫嫽回來時快許多。
溫嫽看出來了,所以她不由得目送了他許久。不過,倒是突然想起剛剛忘了一事。
連忙叫住身邊一名虎賁。
虎賁垂首聽候,“夫人您說。”
“不知郎君今夜回不回府,你代我去說一聲,我有意回一趟衢通,問問郎君哪日有空,我與他就這事好好商議商議。”
第46章 46
溫嫽說完就等謝屹支回來。
是次日中午才見到他的人。
虎賁也是不久前才將事情告知的謝屹支。
因正是在不久前才終于見到謝屹支,昨夜謝屹支不在營中。
“要回去?”
謝屹支不出溫嫽所料的,對著她皺了分眉。面色微微繃著,似乎不太明白她既已無親無眷,為何還會想回那個地方。
更何況,奚地離得衢通不算近。
睥睨了一成眼神。
溫嫽說:“雖阿父阿母已經離世,但溫家舊宅,仍是我一個惦念。那里已經兩年多不曾住人,長久不住人的房子容易塌,我想回去看看。”
“若只是惦念舊宅,我可以派一隊人馬過去。”謝屹支負手道,“不必你親自回去。”
溫嫽笑笑。
謝屹支的臉上可沒什么笑意,深看她一眼,忽掐掐她的臉頰。他的力道輕輕的,溫嫽歪了歪頭,笑說:“非親眼所見,哪里能放心?”
而且,反正他也忙,她離去的這幾個月,其實就和他前陣子忙著拿下桓地差不多。只不過這回,是她忙了些,輪到謝屹支見不到她的人影。
溫嫽:“郎君應了我?”
眼里的意思很薄,謝屹支什么話也不說。溫嫽欲勾他一絲衣裳,但忽而,見他眼睛更沉,對著她盯視著,提了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謝屹支微微矮一絲下巴,“可知,我早已放了王懈籍?”
溫嫽:“……”
愣了愣。
謝屹支逼近一分鼻梁,“不日,王懈籍也要回衢通。”
溫嫽微妙挪了目光。
謝屹支的眼底似沉的可怕。
提起一分喉結,不輕不重滾動,“現在,知我為何不愿你回去?”
知道了,溫嫽點頭。
可,王懈籍回不回去,又關她什么事呢?指尖不禁輕輕碰了下近在咫尺的鼻梁,眼睛抬起,溫嫽直視謝屹支的眼睛。謝屹支站直了身形,手臂沉沉一伸,掌心抬起,將溫嫽的手指從鼻梁上拿下。
“我回去和他無關。”溫嫽說來,“回衢通的路好幾條,我和王懈籍也并不會相遇。更何況,家中宅子也不在衢通城內,而在一城外牧野之處。”
“我和他連面也不會見著。”
“郎君不必于此事上憂心。”
謝屹支嗯哼一聲。
但看他不變一分的臉色,顯然是不以為然。
他軟硬不吃……溫嫽主動掛上他的脖子。謝屹支瞥她一眼,倒是把她臀部一抱,就將她抱了上來,手指放肆的在她腿肉上掐了掐。溫嫽暗哼他一聲,卻又不禁笑了。
遭到謝屹支湊近她耳朵冷冷咬了一下。
她笑,他的臉色可沒緩。
溫嫽胸口起伏,手指推過謝屹支堅硬的下巴。
而后一抬眸時,又是謝屹支深重的眼神。從其中細看,知他沒有一分退步的意思。
溫嫽說:“郎君,這是我一個執念。”
謝屹支眼底黑了,溫嫽又說:“趁著現在四方安定,你只剩最后一角便能將五湖四海全納入麾下……”
謝屹支奪了她的話,“你也說還剩最后一角,那便代表還有不安定的地方,不可。”
不可二字,似漫不經心。溫嫽話還沒說完呢,趕緊說:“我自然也知道這個意思,可待天下大定后,你勢必要回燕城。到時安天下,定四海,與拿下任家前比起來,肯定也閑不到哪去。不如趁此時戰事未起,我先了卻了心事。”
“郎君覺得我說的可有道理?”
道理當然是有的,但謝屹支哼一聲,冷淡道:“無。”
溫嫽挑眉。
謝屹支撫撫她臉,“這事待拿下任家北歸時,順道過去看一眼便是,如今,不急。”
那還要多久?溫嫽馬上張張嘴。謝屹支忽垂頭,恰撬開她張開的嘴角。溫嫽不由得仰了脖子,低低咬了他一下。謝屹支慢條斯理繼續吻,忽而,溫嫽又咬他一口時,謝屹支摸摸被咬了的地方。笑笑,他倒是又走了,留下溫嫽愣在原地。
謝屹支走后一刻鐘,溫嫽也依然在原地。還是何媼過來喚了她一聲,她才記得換個姿勢,眼睛靈動的動了動。
溫嫽眨眼盯著謝屹支已經消失的方向看。
夜色至。
溫嫽自己在榻上想著事。
夜半三更,發覺身邊躺下了一個人。
溫嫽有點察覺,但沒醒過來。
反而是又過一個時辰,她倒是在這時,掐準時間睜了眼。
向左瞥瞥,謝屹支似乎已經沉睡。
溫嫽趴過去。
被她趴了的對象沒有醒,男人似乎對于她的存在很安心。
溫嫽捧了他一張臉,搖搖,將謝屹支搖醒。
謝屹支:“……”
睜眼那刻,拍了把溫嫽屁股,仰仰眼皮睨來,“作何?”
何故深夜將他弄醒。
溫嫽嗯一聲,說:“郎君,還是白日那樁事。”
謝屹支:“……”
愣了片刻。
隨即,一個翻身將溫嫽壓回原地。收了收溫嫽的腰,,謝屹支啞聲道,“莫再提。”
溫嫽挑挑眉,謝屹支摸黑吻她一分臉頰,勾緊了她的腰,便又閉目睡去。溫嫽打個呵欠也睡了,但不過才半個時辰,她又清明的睜了眼,繼續騷擾謝屹支。
謝屹支微頓,眼神漸漸變幻。他算是知道了,今夜溫嫽是鐵了心不讓他安生,瞥溫嫽一眼。
烏黑的眼睛盯在溫嫽臉上好幾息,瞇了瞇,忽而,他卻是什么也沒說,只是徑自起了榻,淡淡下榻去。
看樣子是為了避免溫嫽再打擾他,打算去隔壁睡。
溫嫽迅速坐起,扶著床柱看他。一只腳緊跟著差不多也要下榻,卻見突然,謝屹支又回來了。溫嫽還沒把腳又收回去,這只腳忽地被抓了。整個人因為平衡破壞,溫嫽頓時一倒,倒回床里。
上半身橫躺著,溫嫽喘了下氣。小腿上的手掌卻往上,捏上了她的大腿,溫嫽同時出手,想勾勾謝屹支的脖子,謝屹支卻反出手,將她這只手舉高,懸著,烏眸泛著黑的看她。
他忽然沉了一分下巴,溫嫽頸邊刮過一縷風。他的聲音伴著風,微微沙啞,“今夜打算吵我幾次?”
溫嫽看著頭頂。
他的聲音消失后,謝屹支改成呼吸像風,在靜默中耐心等候她的回答。抬了抬脖子,溫嫽終于說:“郎君答應了,我便不吵。”
手上又軟軟的纏上去,輕輕別別謝屹支的耳朵,她還剩一只手沒被他壓住呢。男人耳根這處頓時動了動,脖子也同時在動。忽地,溫嫽身上一重,謝屹支壓了下來。一愣,耳根處被他的鼻梁一戳,謝屹支板了下她的下巴,手指掐著。
“如此?”一聲不疾不徐,低低的低嗤。
溫嫽胸口微動,側了臉鍥而不舍,繼續問。沒想到謝屹支也正側臉,于是意外中,溫嫽和他的唇倒是碰上。各自都停了一息,溫嫽本欲后退,可男人忽微動了一分唇,似是吻來的意思。溫嫽提了提嗓子眼,改成五指搭上了謝屹支的背,仰仰下巴,張了唇。
不一會兒,腰上的手臂便收緊了。
溫嫽吻著,輕輕摳緊了謝屹支的背,同時,忍不住用自己的下巴磨蹭謝屹支堅硬的下巴,輕聲問:“郎君可答應了?”
謝屹支抬起她的腦袋,“不。”
溫嫽便不許他吻了,不再主動,喘著氣翻身逃開,謝屹支呵呵哼了一聲,便自她后背又將她抱回來。前后,都沒到三息的功夫。
薄薄的唇印在了溫嫽的側臉。溫嫽掩蓋了這處,側了脖子,向前弓。謝屹支莫名笑了,又將她摟回來。溫嫽似打挺的魚,又一個翻身。謝屹支總能捉住她的腰,將她又摟回身邊。
薄唇這回印在溫嫽的鼻梁上。
溫嫽伸手又欲躲了,卻忽地聽謝屹支啞聲說:“真的非回去不可?”
溫嫽于是不動,安靜了許多。
下巴這時被男人摸了摸。
謝屹支啞啞的,又問一聲,“一定要回去?”
“嗯。”溫嫽一絲氣音。
緊接著,說:“答應了,是不是?”
而,他還沒準確的答呢,溫嫽自己先眼睛亮亮的笑了。
已經知道,他會問出這句,就絕對是已經動搖。溫嫽便翻回了他滾燙的懷抱,面對面對他。
溫嫽一分分摸謝屹支的唇,又摸謝屹支的鼻梁。手心里,男人的氣息滾燙。謝屹支用五指扣了她的手,他也翻個身,翻平了。
似覺得熱,謝屹支在自己仰躺著晾晾。
好半晌,謝屹支啞哼,嗯了一聲。
而后,事無巨細安排,“明日我遣百名虎賁,護送你回衢通。”
“切記,看完便歸,早去早回。”說到這,嗓子已不是那么的啞。
謝屹支:“莫要逗留太久。”
他終究是答應了,溫嫽彎彎唇笑。不自覺已經注意到嘴角勾起的笑,垂眸亮了眼睛,趕緊輕聲道好。心里還有一聲好,也有一聲卻又未注意到的笑。
這聲笑不是屬于她,是屬于仰頭看著的謝屹支。笑中,還有分無奈。忽而,謝屹支一眨不眨看著溫嫽。
用掌心將她摟來,懶懶抱著。
溫嫽出發的這一天,謝屹支親自目送她鉆進乘輿。不久,隊伍出城門向北出發,過奚地,先進謝家從前的邊境。
乘輿出城門一里的那刻,溫嫽從車窗里回了次頭。
望著巍峨加固了的城墻,耳畔似有謝屹支的聲音。
溫嫽的視線,于是一時不知到底是在凝視哪。
溫嫽離開后,謝屹支基本不怎么回府,絕大部分庶務都是在軍營中辦。
這期間,區伍給的那份輿圖在不斷的添加細節。有了這份輿圖,行軍幾乎可以說是事半功倍。謝屹支讓兆何細致看了這份輿圖,并,又去了信回燕城,將邊梁召來。
邊梁便是去年被虎賁引著進司馬府的那個男人。
男人善水文,曾經是屠地之人,但因一直不得重用,又看局勢幾經變幻,最終帶著妻兒脫離屠地,來到謝家。途中坎坷,一次遇流寇差點去了半條命,但幸運的是,那次恰好又遇見剿殺流寇的比車騎,比車騎順勢救了他,一聽他有些能力,便又去信給謝屹支。
如此,謝屹支后來便幫他治了傷,又留他在燕城安家。
去年,他將傷養好了之后,謝屹支一直是留他在燕城負責農田水利一事。如今,謝屹支先后拿下了奚、桓二地,在水利一事上,也需好好布局,便叫他早些來看看。
四月末。
溫嫽抵達衢通。
一路上以穩妥為主,完全沒有趕路,花的時間便久了些。
溫嫽沒有進衢通城,直接回了家中。
不過,她遣了一個人進城去打探,問問城中現在是何情形。不知這幾年下來,城中休養生息,情況可有好轉。
到達溫家府邸,溫嫽下了乘輿的那刻,溫嫽見眼前宅子的大門之上蛛網遍布,門上有被撬過的痕跡。
溫嫽很安靜,摸了摸懷中一把鎖。
這是離開衢通時,除了自己的命,當時最在乎的東西。
走上臺階。
何媼這時走過來,低聲道:“奴來開鎖罷?”
溫嫽搖了頭道不必,“我自己來。”
鎖上積了一層很厚的灰。
但溫嫽一點沒嫌臟,只是輕輕拂去,便用鑰匙將鎖打開。
咔噠,鎖開了,溫嫽拿下鎖,將門推開。厚重的大門上立馬落下一層厚厚的灰,差點灑溫嫽一頭一臉。
好在何媼剛剛看出不對,早早撐起了傘。這一下,傘面便正好替溫嫽擋下了絕大部分的灰。
不過溫嫽還是遮住半張臉咳嗽了數聲。
何媼也咳了好幾下。
抬手,左右扇著揚塵。
這邊實在太久不住人了,灰厚的能嗆死人。
溫嫽捂著鼻子,將門要推得更開一些,起碼讓人能進去。但這時兩名虎賁已經上前,一左一右正好將大門徹底打開。
并且,極其訓練有素的,一圈人馬大步上前,先于溫嫽步入屋子,細致的開始四處檢查。
這里已經久不住人,沒準會被什么人占了。
之后,虎賁們掃了一圈下來,還真看到院子里有被人占過的痕跡。
院子的各角,明顯是有人活動過的跡象。
幾名虎賁立馬面面相覷,一人快速來到溫嫽身邊,低聲稟報。
溫嫽不算意外。
她家的宅子和院子搭的結實,屋子也蓋的寬大,被人看上難免。
“你們仔細搜一搜,看看屋中可有人。”
“若是找著了人,將他帶出來便是,不必傷他。”
虎賁:“是。”
不一會兒,虎賁還真從屋中拎出兩個邋遢的漢子。
溫嫽掃了掃兩人,便叫虎賁把他們扔出去。
溫嫽說:“宅子是我阿父阿母曾經花心血所建,不能讓人侵占了,不管你們以前是從哪翻進來的,以后莫要再過來。”
兩人左右看一眼,看到各個高大的虎賁,縮了縮肩膀,忙連聲道是。
虎賁拽著兩人便將兩人轟出去。
溫嫽環視一圈院子。
院子里的井還在,井水未枯竭。
站定一處。
這處的雜草長得非常茂盛,幾乎已越溫嫽的膝蓋。
這里便是小弟曾經血流干的地方,三個男人殺了小弟之后,將他扔在了這,那些血滋養了這些雜草。
溫嫽蹲下,一顆顆將草拔去。虎賁們見狀,也紛紛各站一處開始拔草。
人多力量大,更何況,溫嫽身邊現在有上百個虎賁,不過一刻鐘,院子里的雜草便全部拔光,露出院子的本來面貌。
虎賁們又自覺去打水,開始清掃這座宅子的灰塵。
雖有兩個人占了這,但他們并不怎么打掃這間宅子,宅子各處都結著蛛網,各種蜘蛛蟲蟻爬了不少。
眼前一分分變回溫嫽最熟悉的模樣。
溫嫽看著虎賁們進進出出,掏出個荷包叫虎賁到最近的食鋪去買飯。
不能餓著了大家。
虎賁答是,疾馳而去。
溫嫽走進曾經父母所住的房間。
房間里空空的,只有一張已經倒了一角的床,以及幾條已經不能坐人的凳子和兩張桌子。
值錢的早被搜刮干凈了。
一幕幕似有父母的影子在眼前走過,溫嫽呆呆坐了下來。一刻鐘后,閉了閉眼,又走向小弟曾經在的房間。
小弟的房間除了倒塌的床和凳,還有一張壞了的搖籃床。是他很小的時候用的。
不自覺上手搖了搖,一動,見幾乎散架。
那兩個男人拆了這些當柴禾燒,溫嫽沒看到的一處,搖籃床已被拆了好幾角。
何媼怕她受傷,快步走過來,問可有被砸到,溫嫽扯扯唇搖了頭。
最后,溫嫽又走向她自己的房間。
顯然,她的房間是被拆的最徹底的,一眼望去,連根留在地上的木頭都找不到。
何媼看得也一愣。
還嘆:“那兩人怎么如此懶怠?便不能自己出去撿了柴劈了柴來燒,好端端的非要把這些床和凳子都拆了!”
再不濟,留著自己睡啊!
兩人當然也想過留著自己睡,可溫家這座宅子,其實已經被好幾撥人翻過!輪到他們在這落腳時,屋子已經拆的差不多了,他們干脆便繼續拆,既當柴禾燒,又作取暖之用。
溫嫽深吸一口氣,“……是啊。”
“那夫人,今夜怎么辦?”
這間宅子看起來是沒法住人的。
何媼說:“叫人去找間客棧?”
溫嫽:“叫人去買些席子被子,今夜在宅中打地鋪。”
何媼點頭說好。
虎賁們買飯的買飯,買日常用度的買日常用度,他們全回來時,順帶還帶回了衢通城的消息。
“城內經過兩年多的休養生息,已經恢復的差不多。”
“城中有七分熱鬧。”
虎賁還碰到了在這邊的官員,被對方認出了時,他當時想了想,為了夫人在這邊的安全,便給對方看了屬于謝家的虎賁令牌。道府中夫人回衢通探親,會在衢通小住一陣。
當時對方便欲過來親自問候,但虎賁攔了,只道之后幾日若遇上什么麻煩,到時他通融些便是。
“王家那邊,屬下打聽過,衢通城破那陣王家是被搜刮過,不過后來王五郎投效了主公后,期間回來過一趟衢通郡,保住了王家主宅。”
除了主宅之外的其他的,自然都沒保住,王家的良田被重新派分,已經不屬于曾經的王家。
如今那個村子也只是一個百姓聚居的村子,里面的姓氏不再僅僅只有王家。
溫嫽點頭。
“我等會兒畫幅畫,明日你帶著去王家問問,看看那個箱子可還在,若還在,替我取回來。”
“若不在,便算了。”
虎賁:“是。”
溫嫽當夜便把畫像畫出,交給虎賁。虎賁揣著,一早便疾奔進城。花了兩天兩夜的功夫,虎賁才又騎馬從衢通城回來。
溫嫽正打掃著最后一間房時,見他扛著個箱子進門,手上的東西掉落。
竟然還真的能找回來。
其實以為根本沒有希望。
“王家人帶你找的?”溫嫽快快的上前兩步。
虎賁小心把箱子放在地上,答是。
“我稟明了身份后,王家人找到一個兩年前幸存的老嫗,帶我到您曾經住過的屋子去找。”
“您這個箱子也有被撬開過的痕跡,但屬下看了看,東西沒少太多。”
溫嫽匆匆打開看了,一掃,確實只少了一些首飾,其余的都在。
當初那些人或許拿東西都拿軟了手,根本看不上她箱子里這點破爛。
溫嫽又翻了翻,在最底一層翻到阿母曾經給她繡的鞋子帕子,以及小弟那個變臉小人。
小人已經掉了幾分漆,不能再大動。
摸了摸,小心放回原處。
“此番勞煩你了。”
虎賁哪敢,“都是屬下份內之事。”
溫嫽:“多日來勞頓,你去歇罷,我這暫時沒有其他事。”
虎賁道好。
溫嫽一人回屋和箱子待了許久,箱子中的每一件東西都帶著她的回憶。
其中一塊帕子,還沾著干了的血。
溫嫽抓進掌心。
這塊血既是父親的,也是母親和小弟的,她當初特意留了下來。
趴至箱子上,溫嫽閉眼輕聲,“昔日三人已死了兩人,只剩最后一人。”
“阿父阿母放心,女兒一定會讓最后一人也去黃泉中受世間最苦的難。”
一個都逃不了。
溫嫽在家中又待了半個月,親眼看著宅子每一處都修繕好了,又將各處屋子重新恢復成原模原樣,溫嫽這才開始想回程的事。
正在琢磨,眼前的虎賁也在目不轉睛等她的答案時,何媼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快走中手上還拿著一封信。
溫嫽抬眸看何媼手上的信,“郎君送來的?”
何媼搖頭。
不是主公,是一個稱是夫人舊識的人。
“是有人給您送了封拜帖。”
“誰?”溫嫽驚訝。
還會有人給她送拜帖?
衢通郡的郡守夫人她已經見過,除了對方,應該沒人再知道她和謝屹支相關,為此特地過來拜訪她。
何媼說:“外面那人說,他家主人也姓溫,是您舊識,請求一見。”
第47章 47
姓溫,那就是溫運伐?
溫嫽打開拜帖一看,帖中落款也正是溫運伐之名。
溫嫽:“把人叫進來。”
“是。”何媼垂下頭說。
……
“老奴拜見夫人,夫人萬安。”一老伯作個揖。
溫嫽喊起,并問:“你家主人現如今在哪?”
老伯:“二爺正在衢通城。”
這么巧?
老伯點頭。
又道:“最近二爺過來做一樁生意。”
如此,溫嫽頷首。于是回了帖,叫跟前的老伯帶回去。老伯雙手來接,恭恭敬敬往下退。
溫運伐得了回帖,盤坐著看了看。
去年夏初,收到小妹從燕城來信,信上除了問家里可好,便在最末尾提了溫嫽的事。
溫運伐沒想到,當初他有意把人送給大司馬,大司馬一眼都看不上,倒是后來溫嫽從他這離去不知經歷了什么,兜兜轉轉她反而被大司馬收下了。
而且看小妹在信上所說,溫嫽進了謝府后,還挺得寵。
離了溫家,當初溫運伐還以為溫嫽會顛沛流離,沒想到,她的際遇其實變得更好了。
忽向外喊了一聲。
“是,二爺。”一仆從快步來到溫運伐跟前。
溫運伐:“去備份重禮,后日我上門去拜訪。”
“是。”
……
溫運伐來拜訪的這日,上午之時,足足幾輛非同尋常的寬大車乘駛至溫家門前。
車乘與溫嫽初遇溫運伐時所見,一模一樣。里面坐著的正是溫運伐。
溫運伐為顯親近,穿了一身平易近人的裝束。三兩步,下馬車后,溫運伐親自捧著一份禮,沒有逾越,先向護衛門前的虎賁自報家門。
溫運伐身邊的老仆則垂首上前,先遞上前日溫嫽回的拜帖。
虎賁掃過,這才放行。
屋內。
溫嫽被何媼到跟前來,附耳說溫運伐到了。溫嫽望望門外,頷首,“請進來。”
“是。”
……
再見溫運伐,溫嫽想起了當初留書一封,便一走了之的事。
后來溫運伐并沒為了找她而大派人手,否則,她當初不可能走得那么順利。
看到他進了院子出現在視線中,便起了身,迎了迎。
溫運伐見她特地起身,受寵若驚,忙先拱了手,“夫人切莫折煞了運伐。”
如今她和他,可再不是昔日了,溫運伐可擔不起她給這么大的面子。
這次特意書了拜帖想上門來拜訪,溫運伐也只是想重修舊好罷了。
心想不能浪費了當初她住在溫家的那份情誼。
溫嫽搖頭,何來折煞?
見他走近了,望了望何媼,叫她請溫運伐入座。
何媼步上前,“溫二爺請落座。”
溫運伐看向她指向處,于座次中落座。溫嫽打開話茬,“你的拜帖來的正好,若是再晚幾日,我應該已經離開了衢通。”
“夫人要回燕城?”
溫嫽:“不是燕城,是上楔城。”
溫運伐了然。
世人皆知去年大司馬摧枯拉朽,先后奪了奚、桓兩地,如今正坐鎮上楔城。這是大司馬囑了溫嫽去上楔城罷?
果然,他當初的預感很準。若是大司馬能看上溫嫽,溫嫽在大司馬身邊的地位便絕對不會一般。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是應驗了。
還好,自己這回帶的禮重,沒在禮節上怠慢了。
溫運伐忙道:“那倒是正好,聽說上楔城要比這邊熱,溫某帶了幾匹極好的布料來,還望您笑納。”
溫嫽怎么會收。他送的所有貴重東西,溫嫽也都不打算收,輕聲拒了。
溫運伐微愣,一件也不要?
溫嫽:“你也看到了,我這回帶回來的人多,長途跋涉還是越簡單越好。”
溫運伐張張嘴,溫嫽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反而側了身向何媼說了句什么,便見何媼很快轉身,不一會兒,又立馬捧了個盒子來,到溫運伐跟前。
溫嫽這時也正開口,“當初溫二爺收留我月余,我至今記在心里,這個盒子只是小小心意,溫二爺莫推拒了。”
溫運伐的眼神很小幅度的動了動。反而,怎么她還給他東西?
“您不必言謝。”溫運伐說。
溫嫽:“并非言謝,只是感激,溫二爺還請收下。”
溫運伐愣了愣,不好再拒絕,道了好。這天,溫運伐在溫嫽這待了挺久,直至下午方離開溫家。
坐在回家的馬車中,馬車已經走了一段距離,溫運伐才打開盒子看了眼。
盒子里面是一對手串,是上等楠木的。溫運伐從前便愛在手上帶木串,難得,溫嫽竟然還記得。眼睛放空了一會兒,一刻鐘后,溫運伐不禁拿起來仔細又看。
溫嫽這邊,溫運伐才走,溫嫽也定好了回上楔城的時間。
“后日離開。”
“那屬下給主公去一封信。”
溫嫽點頭,去吧。
溫嫽轉身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宅子經過修補,已經看起來不再破敗。
又一日,衢通城的治所里來了個人,是虎賁去叫來的。以后就由這人幫溫嫽看著宅子,不會再出現她長久不歸,宅子會被人占了的情況。
溫嫽在屋后挖出一些土,裝在一個盒子里。這個盒子準備帶走,她的阿母從前常說,遠行要帶家中一抔土。
摸了摸,拂去盒子上的塵埃。
離去這日。
衢通的郡守本來想來送送,但溫嫽得知,提前拒了。五月二十三這日,低調的鎖了門,便向南而行。
旅途遙遠枯燥,溫嫽行至七月下旬時,聽到消息,謝任兩家于邊境起了沖突,有戰火觸發的趨勢。聽說邊境兩邊的百姓已經能內遷的都內遷。
溫嫽為了確定消息是否準確,叫來一虎賁問,“郎君準備趁此時拿下任家?”
虎賁其實也不知道。
這等大事,除了兆何這些前線將領,應該無人能知。
“屬下不知。”
溫嫽:“那你去打聽打聽,剛剛傳言中的兩方要起戰事是真是假。”
雖然戰事不會波及到她,但一旦謝屹支動了這時要一舉拿下任地的念頭,溫嫽知道他此后又會變成忙得腳不沾地的情形。那她回程的腳程,或許可以再放慢一些,謝屹支應當不急著催她歸了。
虎賁:“是。”
虎賁前后打聽了好幾天,結合幾方的說法,才稍稍確定。
“聽說是于邊境處起了幾次小沖突。”
說小也不小,是謝屹支叫人一鼓作氣將去年未能剿滅的匪首全殲,提前開始做大戰前的準備。
“主公幾月前命人推了那些匪寨后,占據地利重修堡壘工事。”
“幾月前?”溫嫽捉住虎賁話中字眼。虎賁點頭,的確是幾月前的事了。
虎賁:“屬下打探下來,便發現這些傳言其實都是幾月前發生的。最近邊境如何,事情還沒傳到這。”
溫嫽點點頭,原來已經是幾月前的事。那現在謝任兩家到底有沒有起干戈,還真不知道。
“嗯。”溫嫽不再過多的說什么。
不過,忽然再度開口,“之后的傳言你多注意注意,有什么便來與我說。”
“是,夫人。”
當夜,歇于一家客棧,翌日再度起程。
快到中午時,溫嫽聽到馬車外有起沖突的聲音。掀開簾子看了看,見是一女子帶著個瘦弱的男子,正拼命想搶回自己的包裹。溫嫽忙叫來馬車邊的兩人,叫他們上去幫一幫。
兩個虎賁大跨步過去。
他二人冷著張臉,搶女子包裹的幾人一照面就被他們的氣勢唬住,再一看,發現不遠處還有更多和他們一樣個頭高大的人,屁滾尿流,撒丫子一跑就趕緊逃命去了。虎賁不屑哼了兩聲,就知欺負女人和孩子!
撿起地上的包裹拍了拍,還給女人。
“拿著。”
女人的身體也挺瘦弱,忙把包袱抱至懷中,激動致謝。虎賁擺手,轉身又回來,向溫嫽復命。
溫嫽嗯了兩聲,命繼續往前走。
……
溫嫽此后救的人也不止這兩個,一路上看到的,她基本能幫就幫。
而會在這個即將秋收的季節卻在途中遠行的,其實大概率是無地無家的貧民。
溫嫽原本嘆氣,心想她也只能幫他們到這。但有一天虎賁突然到她馬車外說了句什么,溫嫽聽完,直起了身,“什么?”
“你沒有看錯?”溫嫽又問。
虎賁:“回夫人,的確沒有看錯。他們聚成了一群,正跟在我們后面走。”
起初是只有兩人三人,后來興許是夫人這百人的隊伍經過口口相傳,名聲傳出去了,他們知道夫人是個心善的,為免再被欺負,便偷摸跟在夫人的隊伍后追隨。
溫嫽:“多大規模?”
“已有十數人。”
十數人不算多,但對虎賁們來說,已經是得引起注意的人群。
要是再壯大下去,事情可不妙。
虎賁:“屬下去將他們遣散了?”
真要放任人群繼續壯大的話,對夫人絕對是個威脅,屆時他有何顏面向主公交代?都知道主公十分寵愛這名夫人。
溫嫽一時沉默了會兒,她也是在想,人多了確實有可能造成混亂,她起初幫忙,只是想著路上既遇見了,隨手也就幫一幫,沒想到最后會變成如此局面。
將他們轟散?確實是得提前把人流引開,只是,溫嫽想到一個方面。默了默,便忽說:“找幾個能說會道會與人相處的,換一番形容混到他們中間去。”
這些人只要有個領頭的,一時應該亂不到哪去。
“再打聽打聽,他們都是因為什么原因要南行。”
溫嫽的命令出乎虎賁意外,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您不打算直接將他們遣散?”
溫嫽:“嗯,先不急。”
虎賁:“……”
好罷。
只能暗中叫其他兄弟們都先警醒著些。還好,就算走的非常慢,最多再有一月也能回到上楔城了。
……
按溫嫽的說法去做,沒幾日,改頭換面混進人群中的三個虎賁遞了消息回來。
這幾天,人群也又壯了十數人,達到三十人的規模。
虎賁來到溫嫽跟前答:“夫人,已經打聽過,這些人中九成是沒有土地,奔波就為討口飯吃。還有一成是一些小商小販,看這邊人多安全,就也湊上來跟著了。”
溫嫽:“派去的三名虎賁能有本事穩住他們,對不對?”
虎賁點頭。
溫嫽頷首表揚了一聲。
接著,她又問:“那要是人群再壯,達到百人,甚至幾百人的規模,三人可還穩得住?”
虎賁睜大了眼睛。
同時不解,這位夫人到底想干嘛?
若是放縱人群達到數百人的規模,到時,可比他們的人都多了,那樣是非常容易出事的。
所以溫嫽才問那時虎賁們還能不能壓住人群啊!
若是沒那個能力,溫嫽自然也不冒險。
溫嫽:“可能?”
虎賁想了想,說:“以三人本事,能。”
能被主公點了護送她回衢通的,本來本領就不會差。
溫嫽:“然。”
“那不必遣散。”
“叫他們當個領頭的,把這群人組織起來。”
虎賁:“……您真不打算遣散他們?”
她帶著這么多人干什么?
溫嫽知他顧慮,可這件事,其實也不全是弊端。溫嫽說:“郎君已拿下奚、桓二地快有一年,這事你也知道,是不是?”
虎賁點頭,他自然知道。
“戰事頻起,人丁凋零,是否是真?”
虎賁微愣,慢半晌,說:“是真。”
溫嫽:“城池雖拿,但宗族勢力非一時可除,可真?”
虎賁再答是。
溫嫽便說:“那他們便能派上用場。”
“奚、桓兩地皆須遷人定居,他們無家無地,正是適合在兩地落腳的人群。”
到時一可以給這些人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二可以打破原有的鄉里勢力,讓謝家的統治延伸的更扎實,三還可以在人群休養生息后壯大人口,國力攀升。所以除了把這些人遷移過去的途中有點困難,到了地方后,將人做了安排再打散各地,給他們分了田地讓他們有了盼頭,對穩固城池治安其實是有好處的。
溫嫽問虎賁這些可對?虎賁沒有語言再反駁。原來,溫夫人一直想得是這個。
溫嫽又說:“安穩平民,有百姓的聲勢支持,以后對任家起兵事,一統四方,郎君也占了道義先手。”
虎賁更加無話可說,他改而道:“此番,屬下一定將事辦好,不讓途中生一分亂。”
溫嫽頷首,“善。”
面前,外面還有其他虎賁護衛不遠處,守在溫嫽視線所及處。溫嫽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其實她心里還是有一分擔憂的。這一切好處的前提都是,這些人真能不生事的跟她到達上楔城。
八月初。
途經一方城池時,郡城郡守忽被一掾屬迎面撞了。郡守差點摔倒,不禁訓道:“毛毛躁躁,有人攆著你追殺不成?”
掾屬卻來不及對這話回應什么,脫口而出直接道:“溫夫人歸上楔城途中,途經郡城。其隊伍中一虎賁前來拜訪,向您請示要借兵馬百人,一同護送夫人回上楔城。”
郡守:“……”
“借兵馬?”
掾屬:“是。”
還有,掾屬又低聲道:“遠遠看到,夫人身后足足跟著快五百人。”
郡守頓時變了下臉色,變了后,馬上道:“快,帶我去看看!”
怎么回事?!
匆匆去看過,郡守人都傻了一分,愣愣轉頭,面對此時也正好騎馬過來的虎賁。
“這些……”郡守忽然啞了。
虎賁則點頭,“如您所見,這些便是夫人救助的人。”
郡守頭一晃,差點倒下。沒人說,這位夫人是這么個軟心腸啊!她帶著這么多人就不怕出事?難怪虎賁不得不向他借兵馬護送。
郡守趕緊問:“為何縱容他們跟著?”
虎賁:“夫人說都是苦命人。”
郡守:“……”面無表情。
虎賁沒有繼續講的意思,只道:“我護送夫人回衢通時,主公再三叮囑務必讓夫人平安歸來,如今的情形大人也見著人,可否請您出百人,護送夫人回上楔城?”
郡守擦擦汗,沒法不答應。好在只是借百人,再多他可做不了主,是得要主公親自傳軍令的。
“我這就去叫人安排。”
虎賁笑了道好。
……
溫嫽又經過幾座城池時,親自出面又借了百人。
沒辦法,她身后的人已經達到千人的規模,百名虎賁又要護衛她的安全又要維持秩序,已經不夠用。
她如此聲勢浩大,沿途看到的人也都是心里一怕。要是放任人群再壯大下去,屆時都能達到攻打一個小城池的規模了。
事情實在不小。
有數封信連夜快馬加鞭送往謝屹支處。
于是就在同一天,謝屹支收到好幾封報告同一事件的信。起初謝屹支還以為是什么非常險急的事呢,惹得這些人同一時間都往他這送信。結果看完時,發現信中事情雖不算什么險事,但……也足夠讓他看完后沉默了一刻鐘。
而后,謝屹支忽向外說了句什么。帳外的虎賁于是快步跑,去把主公要他喊的人叫來。
不一會兒,便見兆何主父刻幾人出現在帳中。
謝屹支把信傳下去,“看看。”
幾人依次接過。
看完那刻,所有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眼神不約而同縮了縮。而后,一副埋頭苦思的表情。
“夫人這是?”主父刻率先抬頭問。
謝屹支也不大明白溫嫽想做得是什么,她歸鄉一趟,回來倒是鬧出如此大的聲勢。
這事等溫嫽回來了再弄清也行,謝屹支先看向兆何,“雖散兵游勇暫時成不了戰力,不會傷及夫人,但難免怕有人有心挑起事端,你帶一隊人馬,親自去將夫人迎回來。”
溫嫽離得這邊其實已經不遠了。
再有八天,八月二十那日便能回到城中。
兆何領命,這便轉身出發。謝屹支則留下主父刻,繼續對著信想溫嫽到底為何要帶上這些人。
一時半會兒自然無法精準想到溫嫽到底是什么目的,但謝屹支已經有了安排這些人的打算。
她身后尾隨了千人過來,謝屹支自然得做安排,不能放任他們在城中一直以這個規模扎堆。
謝屹支:“剿過匪的那一塊,正好需人遷居,到時將他們分過去。”
原本是打算四處征人的,擇有意者過去定居。
“再看看桓地可有缺人,將他們也分過去一批。”
謝屹支其實已經和溫嫽的想法不謀而合,只是謝屹支尚且不知道。
主父刻點頭,他也以為這樣做最好。
夫人帶來的這些人,某種程度上算陰差陽錯,省了他們一些功夫了。
八月十五。
距離抵達上楔城只剩五天。
由于身后的人太多,溫嫽基本都是蜷在馬車上休息,已經不再領著大批的人入城。那樣的話容易造成城中的混亂。
知道這天中秋,溫嫽讓人去買了一批月餅,分給這身后的千人以及她身邊這幾百人的護衛。是夜,正迷迷糊糊中才要睡著,溫嫽忽聽虎賁在她的馬車外敲了兩聲。溫嫽立馬醒了,靠過來,問:“怎么了?”
不得不說,自從人數多了以后,表面上,溫嫽看起來淡定,但實則,她一直提著一顆心。溫嫽連睡覺都不敢睡踏實。
車廂外的虎賁答:“兆何將軍領了百人來迎,據來報消息的人說,距離這已不足三里。”
兆何……
溫嫽一激靈,精神了。以及,月余以來,終于能長呼一口氣。兆何來了,便代表身后這千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出亂子了,她的目的也算達到。
匆匆起來,理了理形容,溫嫽親自下馬車等候。
不久,果然見遠處逐漸有人影,兆何的身影出現在扎營的四周。
他的身后還跟著一批訓練有素的將士。
溫嫽正欲往前走幾步,兆何這邊已先翻身下了馬。
兆何向她大步走來,如實稟明來意,“兆某奉主公之名,前來護送夫人回城。”
溫嫽含笑道:“那此番,便有勞將軍了。”
倒是叫他大材小用,特地來護送她。
兆何搖頭,“是某職責所在。”
溫嫽又笑笑,沖他輕點了一下下巴。之后,向身畔的虎賁囑咐,叫他對兆何介紹當前形勢。
這也正是兆何所需要的。
兆何聽完后,面向溫嫽,“夫人放心,兆某會安全送您和這批人抵達。”
溫嫽頷首道好。
有了兆何護送,之后的路途順暢許多。
途中,千人的人群未再壯大,最終于八月二十這日,在晴空萬里中抵達上楔城。巍峨的城墻之上,定睛一看,見謝屹支負手立于其上。在其身后,還跟著主父刻等人,似是在此已等候了一段時間。
謝屹支遠遠中,已看到除為首的幾輛馬車之外,有大批高矮不一的人群。
主父刻等人也探頭看來。
從遠處這么一看,溫夫人身后帶的這大批人,還挺有氣勢。
第48章 48
“主公。”主父刻向左偏,下意識想說句什么。
但他突然一愣,原地哪里還有主公的身影,猛地扭頭看向下城樓處。
果見主公已然大步過去,正欲下城樓親自去候夫人。
心里驚訝了瞬,面上則微凜,匆匆走動,趕緊跟上。
……
溫嫽在距城門只有最后十幾里時,每走一里,身邊的虎賁都會向她低聲稟報一句。
此時,還剩最后三里時,虎賁對她說:“夫人,只剩三里。”
溫嫽點一下頭,只剩三里的話,那很快就能到了。
虎賁的話其實沒有說完,他低聲又說:“主公帶著先生等人,正親自于城門處等候。”
什么?溫嫽一怔。不期然,猛地靠向左邊的窗戶處,向外探頭。
但她前面是各個騎馬的虎賁,其中最前排還一字排開一隊護衛她的士兵,她只能看到一個又一個的背影而已,視線暫時越不過他們去看謝屹支。
溫嫽繼續望著。
但發現還是看不到后,最終還是又退了回來。
額頭卻又是抵靠著車壁的,她低聲問是在右邊窗戶向她稟報的虎賁,“'真見到郎君?”
虎賁:“是,夫人。”
那應該假不了,溫嫽嗯一聲,坐正身體。
不急,反正只剩最后這些距離。
不短不長的三里,很快,溫嫽聽到所有腳步聲停住,溫嫽下意識支了耳朵。
果然,聽到有兆何下馬的聲音,言語中還聽到主公二字。謝屹支確實來了。
溫嫽忽然又把臉探出窗戶,從窗戶去看。本以為這回依然只能看到烏泱泱的人影,卻不想,就是這一剎那,戰甲碰撞,眼前的虎賁和士兵往后退,倒是讓溫嫽眼前的視線突然一寬,不偏不倚,正好看到前面才和兆何說完了話,正欲走過來的謝屹支。
本來是溫嫽所期待的場面,但視線一定,她卻又忽然將探出的臉收回來,整個人回到了馬車中。
溫嫽后知后覺,剛剛的反應好像有些大,她好像也不該縮回來的那么快。起碼看看謝屹支是什么反應再把頭縮回來?鬼使神差,溫嫽便又輕輕掀了簾子,視線從縫隙中瞧過去。
眼神方探,雖她和謝屹支還隔的很遠,但溫嫽的視線才再度窺去,謝屹支便像是天生有捕捉她眼神的直覺,眼角余光一偏,謝屹支烏黑的眼神便和她對視上。
溫嫽沒料到他能這么快的看過來,被看怔了,心里起伏出好幾絲異樣。往后退了退,側臉再度回到簾子之后。
垂了分頭,自己倒是笑了。說是要看,但剛剛的第二次其實也沒看明白又縮了回來。
只看到他回應過來直視這邊的眼睛。
哼了哼,溫嫽嘴角彎著,往后靠。這時聽到外面有幾道聽不清的說話聲,溫嫽還未側側耳朵想聽,只見四周的虎賁們已經再度勾緊韁繩,打馬往前。
她身下所坐的乘輿,也再度被車夫駕著,繼續往前走。
隨著乘輿往前走的動作間,直覺中,溫嫽覺得是走到了剛剛謝屹支站過的地方時,往簾子外看了看。
原地自然已經沒人,依然看到的是伴于她馬車一側的虎賁,溫嫽的視線輕輕挪回來。
……
入城門前,溫嫽身后跟著的那千余人被兆何帶著拐了個彎,直接于城門牧野外扎營。
溫嫽這邊,則改由謝屹支親自領著,先回府邸。
……
乘輿再一次停住。
但這回卻沒有任何人提醒溫嫽是到了,還是僅僅是中途遇到了什么阻礙,才又停一次。溫嫽正欲自己從簾子外看看,車廂門豁開一個縫,見有人擅自打開她的車廂門。
溫嫽意識到什么,定睛一看。
但膽敢開了她車廂門的卻不是她以為的謝屹支,而是一個虎賁而已。
正挑了眉,卻見虎賁往后退一步,眼前一個挪換,視線正中處,便完完全全出現謝屹支的面貌。
溫嫽覺得迎面似吹過來一縷秋風,和車廂內的空氣置換,在置換間,心里似乎也起了絲波紋,手指不小心在座位上動了動。
她此時,渾然忘了起身下乘輿。
還是謝屹支一直看她,溫嫽愣了愣,才動身彎腰鉆出來。
才出乘輿,見何媼從旁邊一個角落里伸出了手,一如既往來攙扶她。溫嫽伸手搭一搭,卻突然,左手上扶了一個十分有力的力道,溫嫽的身形頓時被動的往那邊一偏……溫嫽微微微抬頭,鼻端瞬間全是謝屹支身上的氣息。
剛剛一步間,謝屹支先于何媼把她攙了下來。
膝蓋完全沒來得及適應謝屹支的速度,溫嫽雙腿落地時,反應慢了謝屹支好幾拍。
而謝屹支,已沒用什么力氣便將她扶好了。
溫嫽抓了抓他的手臂,頭頂之處,馬上有謝屹支輕輕抵了下的力道。溫嫽眨眨眼睛,面上不禁露出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這時,忽聽耳畔謝屹支發話,他示意車夫把乘輿撤下去。
而她的手腕則一緊,被謝屹支抓住,不疾不徐轉身往府中走。
溫嫽走著走著,踏上石階那刻,笑了笑。
這一路,回程的時間比去衢通時花的還要久。
終于回到上楔城了。
入房中。
關門聲被拋在耳后,溫嫽的頭頂一暗,雙腳已被迫變成踮起的狀態。唇被一咬,撬開。
溫嫽不輕不重笑了聲,遭到謝屹支重重抵了下她的臉,他將喉結一動,忽地又故意似,嗤一聲咬了下她的唇。
溫嫽后仰一下,躲了躲,避開。本以為謝屹支馬上又會追過來,卻不想沒有,溫嫽的眼前一晃,反而是臀上被抱著,忽然有了實感。
溫嫽視線所及處變得一低,她被謝屹支抱著放于了一處。
后靠著一個軟枕,溫嫽不高不低抬眸望向謝屹支。視線對視兩息,臉頰忽被他捏了捏。
不久,謝屹支的力道又變得很輕,變成只是摩挲一樣。
忽地,溫嫽被他攬過去,擁了擁。
溫嫽的手還沒來得及動一動,扶上他的腰,耳周已有了說話聲。
他從抱她,到說話,這期間間隔的很短。
“從二月至八月,你幾乎一去半年。”
“終于舍得歸了?”
這一句沉了一分,似有些責怪。
溫嫽眼一彎。
仰仰頭,看著男人。
回復:“你也知道,絕大半時間都是在路上。”
若非遙遠,也用不著花這么長的時間。
謝屹支薄了眼神,卻做出一副并不愿通情達理的模樣。掃一分她的神色,謝屹支忽揪了下她的耳朵。
一點也不算疼,溫嫽勾勾唇,盤坐著。
但隨即耳朵就有點疼了,他竟低了頭,垂眸用牙齒碾了下。溫嫽搖搖腦袋,把他下巴推開,但身形一仰,卻被謝屹支先發制人,先放倒了,她整個人又躺了回去。
剛剛溫嫽想責怪他的嘴巴,都還是張著的。
正趕緊叫他松口,唇角被一堵,她的下巴被捏著抬了。
兩條手臂不禁跟著曲了一下。溫嫽的手指呈抓握狀,抓上謝屹支的肩想把他推開,但謝屹支又一次低頭,吻了她。
溫嫽愣了愣,只剩半瞇起眼的本能。
謝屹支正好,攬緊了她,又前進一步,吻她。
溫嫽不經意間,指尖勾住了他背上一塊地方,指甲抓了一下。謝屹支一絲停頓也無,依然是攬她很緊。
其實是有點疼的,但這點疼于謝屹支來說,根本分不了他任何注意力。
不過,謝屹支漸漸的,倒是也親的不如剛剛用力,謝屹支慢慢的滾動喉結,變成只是看著溫嫽。
溫嫽忽彎了絲眼睛,手指輕輕勾住謝屹支的脖子。謝屹支因這一下,笑著吻了一下她的額心。
“那下回,可以不用惦記再回衢通了?”男人的喉結一凸一凸,謝屹支忽然啞聲道。
溫嫽至少半年內不會回去。
道:“待你拿下任地北歸那日,順道的話,我們回去再看看。”
那時?謝屹支輕輕摸摸她。
那時的話,無妨,她想去便去。
低沉嗯了一聲。
還有一事……
這事需要正經說一說。
謝屹支蜻蜓點水撫一分溫嫽的嘴角,抬起身體,改而撐著上半身俯看她。
眼睛里黑了,“說說,那千余人,是怎么回事?”
為何特地帶這千余人過來,謝屹支不相信她會不知道帶著這么多人是個麻煩。
她自己,在途中時難道一點都不害怕?
“不怕他們生了亂子,你在途中受傷?”謝屹支道。
雖然這回她北歸,他特地派了最精干的虎賁跟著她。
百人的訓練有素對上千人的散兵游勇,再加上虎賁們都身經百戰,勝算,絕對是毋庸置疑……可對方若是暴起的話,在最開始的時候,難免還是會先亂上個把時辰,虎賁們才能控制住局勢。
而那時,混亂中誰還能說得準她不會被傷上一分。
謝屹支可不敢賭那個情形。
“一點不怕?”謝屹支皺眉。
一點不怕是不可能的,溫嫽雖然設想的很好,但途中時,她一直都怕出亂子。
好在他給的那些虎賁的確很有能力,在她未找當地官員借人前,虎賁們便已先定好框架。
每十人為一伍,虎賁百人,足以壓制他們。是后來為保險起見,不想出現任何紕漏,虎賁才向各處求援手。
后來兆何來了后,也是按這種十人一管的法子,將他們管的井井有條。
溫嫽:“怕過,但我以為將他們帶過來后,益處比途中這點擔驚受怕要大。”
“郎君不以為他們用處很大?”
“向南,文家這塊地你叫人清理過匪首后,正是需要人丁聚居的時候。”
“桓地和奚地因為生了干戈,也需要人去重新開墾那些土地。”
“正好這千人都是無地無家求個安生立命的人,郎君可將他們分派到各處,給他們一塊立錐之地,以后生活便有了盼頭,便會真心擁護于你。”
“除此之外,郎君因今日善待了百姓,也將聲名遠揚,屆時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會愿意安心待于你的治下。”
“謝家帳下將士因百姓擁護,保家衛國的士氣也會更加激昂。來日待郎君要揮師拿下任家之日,郎君做的是一統天下的大業,兩廂一比,任家的士氣是無論如何也與郎君比不了的。”
再加上謝家人多,糧又多,縱深更是廣袤無垠,只要不是謝屹支突然出了什么意外導致門下之人人心不穩,軍隊失序,那謝家拿下任家,毫無疑問,是必然的事。
溫嫽:“郎君以為我說的可對?”
對。
謝屹支笑了笑。
不禁摸摸溫嫽的頭發。
“因此才將他們聚集?”
“是。”溫嫽說,“這干戈之地,正好缺人。”
的確缺人。
謝屹支正好也借這個契機,讓更多的人知道這邊缺人。人數越多,便越能沖散原有奚桓兩家的影響。
“善。”
溫嫽挑了眉笑。
謝屹支不禁眼底微深,勾著唇又吻了她一下。溫嫽一樂,仰笑著枕到他腿上。
……
千余人的安排在半月之內做好,另外,這件事的影響的確非常大。
從溫嫽身后尾隨了這千余人時,其實消息就已經以她為中心,開始向天南地北傳開。
且不止在民間有所流傳,到九月中旬時,連遠在燕城的羌申都聽到謝家司馬的夫人是個有善心的人,溫夫人有副體恤百姓的熱心腸。
聽說,只要是無地之人,愿謀個出路,只要到現在的奚桓兩地去,溫夫人便會勸其郎君,將奚桓兩地那些因為戰爭而荒廢的的土地分給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耕種。
一時,不少愿意闖一闖的人都愿意南下往奚、桓兩地過去,在那落地安家。
主父刻等文官縣吏因此最近忙的腳不沾地。
羌申聽了傳言后,愣了許久。
溫夫人這陣……做了件這么大的事?
又看掾屬:“你口中所說不少愿意去奚桓兩地的人,又到底是多少人?”
掾屬答:“源源不斷,遠不止曾經千人之數。”
這世間有不少人是沒有土地的,如今既有個能在名下有一分土地的機會,他們便都卯足了勁往那邊去。
“聽說……”掾屬忽頓了下。
“聽說什么?”羌申問。
掾屬:“民間還有一流傳。”
羌申:“什么流傳?”
掾屬:“都說待主公拿下任地之后,也會在任地施行同樣的庶務之政,所以……民間戰意,比之前高了一倍不止。”
都突然盼望謝屹支最好立馬發動戰爭,一鼓作氣把任家也拿下來。
到時把任姓任公霸占的土地也分了,或許桓奚二姓不夠分的地,就能輪到他們頭上。
羌申一愣,還能有這種效果?能讓百姓們迫不及待想拿下任家?
“果真?”
掾屬:“酒肆茶坊,這種言論已有不少。”
羌申挑了下眉。
這……倒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平民百姓如此支持主公征戰,那首先,他們這些文官就省力不少,都不用找借口動員民間了。
“對了,那夫人那邊?”
掾屬以為羌申是想問,溫夫人在民間的聲望因此到底到了何種地步。
他低聲答:“幾乎已到無人不曉的地步。”
雖百姓們未見過溫夫人的面,但時至今日,卻已都知道溫夫人這個人。
此外,雖溫夫人其實不算主公已經娶了過了媒的夫人,但民間都已默認,溫夫人是主公身邊唯一的女主人。
羌申要問的可不是這個。
他當然知道因為這一出,溫嫽在民間會有多好的名聲,這事從連他都能聽到傳言后,便已經不言而喻了。
且,其實正好,主公也是需要一位聲望極好的夫人的。
羌申真正想說得是,“主公那邊可有重視夫人身邊守衛?”
溫嫽越廣為人知,怕是,也越會遭人暗算。
這事對百姓當然是百利無一害的,就怕有人趁此看謝家民間戰意太濃了,想臨死弄死溫嫽。
當溫嫽的聲望達到一定地步后,她的死肯定也會造成一些動蕩。
起碼到時往奚桓兩地奔去的百姓便會心有遲疑。
羌申以為,任家最有可能派人動手。
如今謝家的局面對任家可不算好,尤其,謝家如今還得到如此大的擁護,這份擁護更是直接針對的就是任家。
在任公看來,他任家一姓名下的土地被這些無名無姓的百姓視為己有,如此虎視眈眈的感覺,任公怎會覺得舒服,怎會不想弄死溫嫽呢。
掾屬搖頭,這他倒是不知道。
羌申也不繼續向他問,埋頭寫了一封信,直接叫人送去給主公。
不用羌申提醒,謝屹支在收到各地官員的奏報,得知還有人源源不斷的往奚桓兩地來時,便已著人加重府中守衛,同時加重城防,免得出什么意外。
……
雖暗地里已有人恨不得溫嫽死,但溫嫽也不能因噎廢食,直接再也不出門了。
這天因為有事,溫嫽還是出門了一趟。
就在上楔城城中,層層守衛,又有重兵把守,溫嫽這趟出門自然是沒出什么事的。
她完好無損的又回到府中。
只是才回來不久,聽到何媼說一虎賁來告,說有一人想見她。
其實這段時間想見溫嫽的人數不勝數,幾乎達到了恐怖的數量,溫嫽已經很久都是閉門不見客。
“誰?”
何媼:“您是否還記得您叫虎賁救得那對姐弟?后來回城途中,您也與她說過好幾回話。她安了家,帶了一袋谷子過來想向您致謝。”
溫嫽還記得。
在溫嫽的記憶中,對方看起來挺瘦弱,只有姐弟兩人相依為命。
溫嫽說:“讓人帶進來,我見見。”
這段時間有不少第一批跟著她來的人在安了家后回來向她致謝,開始溫嫽都是見了的,但后來實在來的太多了,沒辦法,溫嫽只能稱病婉拒。
……
芝平聽虎賁說讓她往里走,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她能見到那位夫人了?!
快步跟上。
才入門中,芝平叩謝,“當初多謝夫人您出手,又肯允我跟隨。”
甚至,還給了她一塊土地能安家立戶。
芝平感激,“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芝平此生一定銘記。”
溫嫽讓何媼帶她先坐下,不必一直站著。
“你已經安定下來了?”溫嫽問。
虎賁瞥了瞥,防人之心不可無,上前來就站在溫嫽幾步外。這個距離,如果眼前這個陌生人有歹心的話,他能第一時間出手阻止。
芝平咧了笑點頭,“嗯!”
“如今我和弟弟做些官府派的活,掙錢買農具,準備明年的春耕。”
明年芝平就能吃上自己種的糧食。
挺好,溫嫽笑了笑。
“你現在所居何處?”
應該不是被分到了桓地?
芝平:“往南大河之畔,靠近一座山的山腳。”
在那邊?
那邊雖不是桓地,但距離這邊也不算近。
溫嫽說:“那你如何過來的?”
芝平:“我留弟弟在家中守著。”
雖然其實沒什么東西需要守,但到底她也是有幾個包袱的,需要留弟弟看著。
“我隨村里其他人一起來買東西,走路過來的。”
謝屹支按百人分成一個村,方便掾屬管轄。
溫嫽:“那你可將東西買齊了?”
若是還未的話,她可以幫幫她。
芝平:“已經買齊了。”
其實還沒呢,她先買了袋谷子就過來致謝了。
芝平馬上道:“這袋谷子還請夫人收下,以后我每年都給您送一袋谷子!”
芝平舉起手中的袋子。
溫嫽搖搖頭,每年就不必了。不說谷子她留著自己吃最好,就說溫嫽以后要回燕城,離這實在太遠,不方便,溫嫽也不適合年年要收她的谷子。
溫嫽收下眼前這一袋,接受她現在的心意就好了。
“這一袋我收下,以后的你留著自己吃。”
溫嫽說完又對何媼說了句什么,叫她下去拿份回禮。
芝平連忙擺手說不要。
溫嫽還是給了,讓她拿回家為以后做準備。
給的是一匹布料,布料中藏著一些銀子,芝平能拿布料做衣裳做鞋子,也能拿銀子去買東西。
芝平是回到家后才發現布料中還藏著銀子的,愣愣紅了紅眼睛。從父母去后,已經很久沒人這么關照過她了,趕緊擦了擦眼淚。
擦得眼睛越來越腫,好半晌,芝平把眼睛擦干凈,想到一個回報的法子。
她記得今日路過官府時,看到上面有幾張通緝的畫像,芝平想起其中有一個人她是見過的。
芝平記得那張畫像上還印了個很鮮紅的印。
被官府里的小吏告知,這代表通緝的這個人十惡不赦,對官府很重要。
芝平仔細回憶了遍當時的情形,次日,在見到一隊兵馬從村中路過巡視時,便膽子大的往前跑,朝對方說,“大人,我見過衙門中被通緝的一個人。”
“哪個?”
“從左數第一個。”
也就是溫嫽一直在找的最后一個人。
第49章 49
士兵領芝平去見自家將領。
將領聽了士兵稟報的,詳細問芝平,“真見過?不是認錯?”
將領并不知道那個人是溫嫽的仇人,只知道這張通緝畫像的確挺重要,主公門下之人一直在找畫中之人。
芝平:“是,沒有認錯。”
“兩年多前,曾在一集市上見過,當時聽他說他打算要去任地。”
將領皺了一下眉。
那就代表此人不在境內?
一時半會兒,看來還是抓不到人。
他再確定一遍,“沒有記錯?”
“沒有記錯的。”芝平說。
將領嗯一聲,便將消息又往上傳,叫人回上楔城稟報。
回上楔城的人次日才打馬進城,進城途中看了看來來往往熱鬧的人流,探頭在城門處逗留了一會兒。
自從溫夫人帶了那千人過來,陸陸續續,如今城中因為人氣旺,比及往日,熱鬧已不止三分。
窺了窺城門處井然的秩序,男人隨后一刻不停,直奔官府。
官府收到消息之后一層層往上報,最終,事情先到了主父刻這,再由主父刻報給謝屹支。
“有消息?”謝屹支看了眼,凝著主父刻。
主父刻:“是,一個叫芝平的姑娘說看過對方,但估計對方是去了任地,此時并不在您的轄下。”
如此也就說得通了,為何謝屹支明明一直在通緝,不說抓不抓得到人,但他下了這么大的力,卻一直連一點消息都沒能收集到。
原來可能是去任地了。
謝屹支掀開眼前已經看完的一張紙,那看來,溫嫽還要再等一會兒。
嗯了一聲。
“叫個人去和夫人說一聲。”
主父刻點頭。
謝屹支原本已經埋頭又要忙,不過,忽而他又抬了頭,很鄭重的,對著主父刻多添了一句,“讓夫人不必心焦,不管他是在任地還是在哪里,人總歸是會抓到的。”
“是。”主父刻再次點頭。
轉身出了帳,主父刻便叮囑一腿腳麻利的人。囑咐完,道:“去罷,記得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和夫人說。”
“還有,夫人若有什么話叮囑了你,記得再一字不落的帶回來。”
“小的明白。”掾屬叫了匹馬,疾馳而去。
但途中被攔住了去路。
前面一陣喧鬧,將路直接堵住。
掾屬皺皺眉,正要呼喚讓路,卻忽然,眼神一尖,發覺事情不對勁。
忽然呆呆的。
看了好幾息,掾屬不大肯定的伸長著脖子。出事的三輛馬車,似乎……有一輛像是府里面溫夫人的?
一時無法斷定,掾屬定睛再看。突然,聽人群憤恨,揪了幾人出來便要往死里踩,掾屬眼皮一跳。也是這時,再一細看,終于發現烏泱泱的人群中有虎賁的身影。
那些虎賁們正沉了臉站在一馬車前,也是一把揪住地上五人的衣領,便似拖尸體似的拖著他們。
掾屬眼睛瞪大了。
有虎賁,那就代表真是府里的馬車!
匆匆翻身下馬,抓來一個人,心焦的問:“兄臺可知前面是什么情況?”
“聽說有賊人蓄謀,直接朝溫夫人的馬車沖撞而去,據說,溫夫人生死不知。”
掾屬駭了眼神,面色驟換,怎會如此?!
猛然,拔了腳步便扒開人群向事故中心沖去。可他滿頭大汗的,不一會兒卻是又被人群給擠了出來。
人太多,他根本沒能沖得進去。
如羌申之前所預想的,溫嫽在民間已經有了聲望,這時,還正是在她風頭無兩的時候,那但凡溫嫽出點什么事,都會造成一定的動蕩。
掾屬完全破不開這些擠擠挨挨的人群,沖不進去。
掾屬心急如焚,擦了擦汗,左右再看,只能退而求其次,改而上馬回營去報主公。卻見,遠遠一陣似地動般的動靜,已經有一群人正在快速打馬而來。
掾屬的眼前,一個又一個人飛速疾馳而過,還沒待他確定為首之人是誰,只見眼前似風被帶過,軍中士兵已經齊刷刷開出兩條道,把包括他之內的所有人,一個個全隔絕在士兵們組成的人墻之外。
不一會兒,因士兵人數眾多,人群便也有序的逐漸分開。只見謝屹支沉著一張臉,在漸漸被穩住的人流中,這時大踏步走向事故中央。
掾屬緊急踮起腳欲跟著看看事故中心到底是什么慘樣,但只見主公身后的兵馬一圍,那中間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遠遠中,只聽主公冷冷問了幾句什么。
而后,忽而一小隊人馬離隊,上馬,轉頭,便朝一個方向疾奔而去。
是去哪?掾屬跟著快速扭頭,追著看。
不過轉而一忖,掾屬在心里也想到了。
應該是主公發話,要這隊人馬帶人去將五人落榻的客棧圍住,捉肇事人的同伙?
尤通的確是去干這事,主公看過馬車慘狀之后,向他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幕后之人挖出來。
謝屹支這邊。
立于撞得慘烈的事故中心,他瞇眸瞥了瞥被虎賁拽了不到兩息就不約而同服毒自盡的五人。
五人嘴角各有一灘污血,已全部沒了呼吸。
謝屹支拿劍柄冷冷挑了挑其中一人的下巴。
忽而,長劍凌空,劍光一閃,便正好直插男人胸口。
男人胸口頓時有一個血洞,以這個洞為中心,滲出一片鮮血。
謝屹支的臉色冰冷無比,淡淡說:“把五人帶回去,看看他們身上是何特征。”
不是死了就代表不能再開口說話的,他們從哪而來,總歸會有蛛絲馬跡。
虎賁:“是,主公。”
謝屹支又看向屬于府里的那輛馬車。
馬車破損嚴重,兩匹馬已經撞的倒地,奄奄一息。上前,半蹲下闔了闔它們的眼。
又轉眼看已經當場死亡的車夫。
除了車夫,馬車中還有數人也受了或輕或重的傷,已經被送回府中救治。
謝屹支凝了車夫兩眼,沉默幾息,瞥向一邊的虎賁。
“安葬了他。”謝屹支微沉了聲音。車夫沒有家屬,為伶仃一人。
“是。”虎賁會好好的去辦。
謝屹支最后環視一圈周遭,冷冷瞇了瞇眼,大步上馬離開。
這場事故很慘烈。
但對方料錯了,溫嫽根本不在馬車中。
溫嫽平日出行時,的確一直用得都是府里的普通馬車。
今日這群針對溫嫽的人,一看馬車邊也有虎賁守候,便潛意識里以為,馬車里就一定有溫嫽。
可溫嫽今日根本沒出府,這輛馬車只是虎賁們護衛著,用來迷惑人心的。謝屹支從八月份溫嫽回到上楔城開始,就時不時會叫虎賁們來這么一出亦假亦真的戲碼,混淆視聽。
沒想到十幾次下來,還真有人在暗中特地盯著溫嫽的出行規律。
在今日,以為馬車里一定有溫嫽時,那些人出了手。
謝屹支冷冷皺眉。上馬一言不發,打馬向之前尤通離開的方向疾馳。
他離去不久,人群騷動,俱是擔憂的看著馬車。馬車里的溫夫人,是不是已經活不了了?
他們當時看到有好幾名被撞得昏迷的女人,從馬車里抬出來。
……
謝屹支引著百十來人到達客棧跟前時,只見客棧已經圍的水泄不通。
謝屹支看向尤通。
尤通馬上上前來,“稟主公,已經搜查過一遍。五人把手腳做得很干凈,屋里沒有任何書信或是別的信物殘留。”
謝屹支:“可還有其余同伙?”
“據掌柜的說,從前兩日五人在客棧住下起,便一直只有五人,沒有其他的同伙。”
謝屹支不信只有這么幾人。
冷冰冰環視一圈。
沉吟了下,暫時道:“你繼續搜查,過一會兒,我叫先生過來找你。”
尤通微愣。
竟然要勞煩先生也過來一起查?
謝屹支不是要主父刻來負責這事,用不著,他只是要勞煩主父刻過會兒送樣東西過來。
未再多說,謝屹支扭頭回軍營。
至主父刻跟前,謝屹支發話,“先生擅畫,再去找四個擅畫之人,將五人描摹出來,送去客棧張貼。”
溫嫽這時的影響力正值頂峰。
那正好這時借著百姓對溫嫽的擔憂,發動人群尋找五人的同伙。
一個芝平都能記得曾經看過溫嫽的第三個仇人,愿意向官府稟報,謝屹支相信,只要放出消息說五人還有同伙,總有人能找到和五人有關系的人。
主父刻也是一點就通,迅速答了是,抓緊去辦。
這日,剛至傍晚,五張畫便張貼出來,供百姓們辨認。
張貼之處瞬間擠的水泄不通,人群紛紛駐足。
待得知大司馬是要為府中夫人尋找肇事同伙,各個都開始回想這幾日是否見過這五人。
結果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出的,謝屹支待手下虎賁仔細查驗過五人身體,來報五人特征時,垂眸深瞇了眼,果不其然。
“五人虎口有厚繭,臂上肌肉是常年練過刀劍的走向,手上有一種疹……”虎賁一一說著每一樣特征。
“屬下有八分篤定,應該是任家派來的人。”
他無法篤定其實也沒關系,在謝屹支安排這一系列追查真兇的時間里,謝屹支已經有了要把這事安在任家頭上的打算。
先將事情直指任家,真兇且先暗地再查。
安在任家頭上,能最好的激起將士們以及民間的戰意。
謝屹支:“待過兩日,無論有沒有人來官府說找到五人同伙,命官府出告示,告知眾人,是任家暗地派出刺客要刺殺夫人。”
虎賁眉一動,明白了,“屬下領命。”
謝屹支又說:“這兩日,繼續追查,不可懈怠。”
“是。”
兩日中,還真有人來官府說找到了人。
甚至,還是親自綁著對方來的。
人也不是在上楔城抓到的,而是在上楔城外。
溫嫽被刺殺的事情傳的非常廣,那幾張畫像看過的人也非常多,所以僅僅兩日,便有人揪到一個同伙親自送來上楔城。
謝屹支給了對方不菲的獎賞。
兩人局促不安的摸了摸頭。
他二人,其實也正是上回跟著溫嫽過來,同樣被分到了地的人。
這回,謝屹支下了令后,也是這些人迫不及待想幫忙找人。
兩人緊張的又搓搓手,忽問:“司馬大人,溫夫人可安好?”
謝屹支:“夫人安好。”
兩人便松一口氣。
那樣善良又那樣貌美的溫夫人,可不能被任家害的因為一場意外就死去了。
憨憨笑了笑。
謝屹支被兩人笑得頷了下下巴。
之后,在兩人走后,謝屹支特地命人回府去告訴溫嫽一聲,說找到了一個人。
并問她,可想見見人。
溫嫽想見。
既然上回想殺她的人可能是任地的人,那殺了她父母的第三人,對方可見過?
向虎賁說:“想。”
溫嫽:“是你去把人帶過來,還是我去府衙一趟?”
因為上回被刺殺的事,溫嫽現在出府需要更加謹慎。
雖然有虎賁護衛著,對方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但也防不住對方非要同歸于盡,再來一次兩車相撞的戲碼。
虎賁:“主公說若您想見,晚些時候主公會親自將人帶回來。”
他親自帶回來……溫嫽不禁愣了愣。
“夫人?”虎賁見她一時沒聲,問。
“嗯,好。”溫嫽點頭。
……
謝屹支將人帶回來時,男人已經是一副受過折磨的模樣。男人嘴很硬,問他什么,他都咬牙不說。
謝屹支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將人丟在地上,命人去告訴溫嫽,人帶回來了。
溫嫽快步而來。
步到院中,見跪在地上的人鼻青臉腫,溫嫽不算吃驚。
想謀害她,謝屹支抓住人后怎么可能善待?而且,她也不想善待。
溫嫽看了兩眼。
謝屹支說:“還有一口氣。”
一口氣也夠了,溫嫽點頭。
她拿出謝屹支回來前,她新畫的畫像。命虎賁抬起男人腦袋,讓男人好好看看這張畫像。
男人大喘氣,嘴角又流出一口血。
溫嫽指著畫,說:“可認識此人?”
男人一瞄。
眼神有剎那波動。
這個反應……謝屹支瞇了瞇眼,所以真認識。
“是你同伙?”謝屹支淡淡說。
男人下意識否認,“不是。”
“是為任家效命之人。”謝屹支又說。
男人嘴硬,“不知道他是否為任家效命,我未去過任家。”
呵,沒被套進去,依然以為只要他嘴硬,謝屹支就會沒有任何的辦法。謝屹支忽望望溫嫽,“可想留他?”
溫嫽不知道。
謝屹支便說:“那不必留了。”
男人既覺得犟著有用,那就犟吧,他說不說真話,無所謂。
謝屹支淡淡看一眼虎賁,涼涼一個眼色。
虎賁立馬手起刀落。
男人大睜了眼睛,正高喊一句且慢,似乎后悔了,可虎賁根本不管,刀刃砸下颶風,不幾息,便見男人直接人頭落地。
溫嫽不是第一回 看人頭被斬落,所以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倒是連眼皮都不曾跳上一下。可她身邊的謝屹支,卻似乎完全忘了她已經經歷過這種場面的事,溫熱的血隨著頭顱斷落被濺出的那刻,眼前忽然暗了,溫嫽的身體也被謝屹支單手往后一攬,他涼涼說,“死不足惜,不必看。”
謝屹支不想她又夢起父母死去之事。
溫嫽略怔。
眼前的手依然未撤,溫嫽的視線被捂著。
忽然,溫嫽耳朵一動,聽到有什么拖拽的聲音,之后,溫嫽又聽到有什么在沖刷的聲音。終于,這時視線敞亮,溫嫽眼前遮著的手松開。
溫嫽下意識看了眼剛剛男子跪著的方向,只見那處已沒了男人,只有很淡很淡的一圈泥水,泥水正混著地上很輕的血腥味,往地勢低處走。
尸體已經被拖下去了。
溫嫽又看兩眼。
她面向謝屹支說:“我不怕的。”
謝屹支點頭。
他知道她不怕,可就算不怕,謝屹支也不想她看見那等血腥的場面。
這種東西自然看的越少越好。
“嗯,我知道。”
謝屹支笑笑,摸摸她的手。
又淡聲道:“剛剛看男子的反應,他肯定是認得畫中之人,那看來,這第三人,確實是在任家。”
應該就是效命于任家。
溫嫽剛剛也看出來了。
她莫名有點嘆氣,“倒是還讓他混到任家官場去了。”
是啊,謝屹支頷首。
見溫嫽有些出神,謝屹支以為溫嫽是覺得殺這第三人有難度。捏捏她的手,讓溫嫽回神。溫嫽的眼睛挪動,與謝屹支對視。謝屹支的眼睛看著她,道:“他就算是成了任家的親祖宗,我也能斬下他的頭顱。”
“這事,無需憂心。”
溫嫽愣了愣,但又笑了。
勾唇點頭。
謝屹支也彎了唇。
環了她,摸摸她腰往回走,溫嫽下意識跟著他走。
走出院子時,將剛剛死去的男人已經徹底拋在了腦后。
手指陷入了謝屹支的指縫,隨著他又快一絲腳步,走到他身側來。
謝屹支輕輕笑了一下。
……
一早,一則官府的小道消息在民間流傳,經查,刺殺溫嫽之人的底細已經明白。
對方是受任家派遣,特地潛伏在上楔城要刺殺溫嫽的任家人,任家想讓謝屹支受喪妻之痛。
竟是任家,竟是真的只為殺溫夫人。
一時,群情激憤,謝家境內對任家的不滿達到了最高的程度。
主父刻來問謝屹支,“主公下一步,待要如何?”
如今架勢已經擺開了,與任家的不和也已經明牌了,下一步要如何?
謝屹支敲敲木案。
“將六具尸體燒了。”
“然后……”
主父刻接茬,“然后主公要等任家出差錯,先引燃戰火,再圖大軍壓境?”
謝屹支的確需要等,但不是等任家先對他發動戰爭。
他怎么可能讓任家先發兵,他反而因此時時處于被動和掣肘的狀態?
本就是謝家實力占上風,他何必要陷入那等境地。
要出招,也該他先出招,讓任家來個措手不及。
正好,今年的秋糧已經收上來了,糧食充足,他遠比任家能耗。
謝屹支是要任家在此事之后一直忐忑害怕,時刻猜疑他何時發兵。
到時不必他有什么大動作,任家都會風聲鶴唳,如此,帳下將士遲早疲于待命。
謝屹支:“你繼續將溫嫽被刺之事廣傳南北。”
這事還需要讓更多的人知道。
屆時一朝發兵,就不愁沒有順理成章發動戰事的理由。
主父刻:“繼續傳?”
“嗯。”
好,主父刻點頭。
任家刺殺,還是刺殺的溫嫽這事,也的確大有文章可做。
此后謝家不管對任家要做什么,都是合乎情理的。
任家這邊,待兵一月遲遲不見謝家發兵,任家前線將領具信回任家主城,向任公表明情況。
任公召集門下謀士,“你們且說說,謝屹支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難道謝屹支不想趁此時派兵馬大肆壓境?
任公又說:“謝家雖不發兵,這一月內卻屢次裝成匪首挑釁任家邊境,已有十數次。”
四月份那些匪首就被謝家全殲了,對于這一月內屢次騷擾任家邊境的人,任公心知肚明。
“謝屹支意欲何為?”
“恐是覺得此時還不是發動戰爭的時機。”一人答。
任公想了想,也只有這一句話能勉強說通了。
便道:“只要他不大肆舉兵,小打小鬧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莫將戰火擴大。”
任家當下最重要的,還是繼續積蓄實力,保證腹地城池穩定。
這需要任家至少有五年六年不能再有干戈。
任公:“能忍則忍。”
“是。”
可也就是這時,寇初力打頭陣,以殲敵安天下的旗號,氣勢洶洶先拿下任家一城。
其后,任家邊境被謝家從四路壓境,任家敗退數十里。
任公緊急調兵遣將,強行下令,抵擋謝家!
轉眼,至十一月上旬。
謝家大軍不斷推進,士氣昂然。而任家,在謝家突然發難的這幾天不說抱頭鼠竄,但也是疲于應付,士氣低下。
不過任家到底先前占了屠家,又占了文家好幾分,這一退,也只是損失了文地,以及任家邊境一部分城池。
任家腹地還還未受大影響。
謝屹支也知道任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啃下的,但只要他這邊士氣依然足,又有兆何寇初力等猛將,拿下任家是必然之事。
謝屹支源源不斷向兆何等前線將領運輸糧草,穩扎穩打。
第50章 50
不幾月,二月末時,主攻文地這邊的寇初力,因事先從區伍那對文地全境幾乎有了十分的了解,迅速拿下了文地,兵鋒逼向任家原來邊境。
另一邊,比車騎領一路大軍,也馬上就能奪下曾經屠家城池,任家危機四伏。任公無法,選擇放棄曾經的文屠二家,全力守護任家腹地。
兆何直插,一路向任家進攻。
寇初力比車騎則伺機從東西二側包圍,對任家一步步呈蠶食之勢。
……
“文、屠二地任家根基不穩,百姓也不以任公為主,是以拿的輕易,剩余任家,兆將軍那邊恐怕要多花些時間。”營帳之中,一謀士觀看輿圖,對著謝屹支沉吟道。
謝屹支一直知道這點。
任家曾經能拿下屠家,又奪了文家好幾分地,任家肯定是有些實力的。
但他說:“兆何治軍有法,如今月余戰事下來,又屢有勝戰,天下統一之勢,已勢不可擋。任家境內,或許不全以任家為主。”
曾經四海之內便是只有一主,這些年因為各種原因分裂的七七八八,如今,也該重新回到天下一統的時候。
真正將中原大地重新合起來的,才該是百姓們以為的新主。所以,不會有太多的百姓為任家負死抵抗的,不值當。
更何況,謝屹支帳下的士兵們因為只剩這最后一角,士氣大盛,數十萬人萬眾一心,這天下就算再大,又有哪一塊地方是拿不下來的呢?
謝屹支負手,反而是看向文屠兩家已經奪回來的城池。
如今需要先安穩這兩地的治安。
謝屹支說:“城池已拿,治下官僚掾屬也都已到任,如今百姓們,正需安撫。”
下令出征前,謝屹支嚴明過軍令。除了負死頑抗,欲傷帳下士兵者,對百姓們,都以安撫為主。士兵拿下城池,不可騷擾百姓。
只是,謝家將士沒有要大肆屠殺文屠二地百姓的意思,任家每退一城,卻往死里朝城墻上堆人,導致死傷其實不少。
這也是為何最后任家在屠文二地的守軍退的那么快的原因,因為他們不把文屠二地百姓當回事的傳聞已傳遍兩家每一片土地,所以到了后來,文家最后幾座城池幾乎是先行造反,寧愿內亂也不愿再被任家抓上城墻。
寇初力等人趁此抓到先機,不費吹灰之力拿下最后數座城池。
謝屹支:“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死傷最為慘重,需要遷一些人過去,穩定局面。”
既需增加人口去處理城中那些斷壁殘垣,也需要活人去增添人氣。
不然憑任家當初那個堆人法,以現在大戰后的死傷,兩城很難喘過氣來。
主父刻點頭。
道:“去年秋夫人的影響仍然在,最近,仍然有源源不斷的人往奚桓二地來。”
可以把他們遷過去。
謝屹支:“有多少?”
主父刻:“以各城池沿途關卡所報,全部加起來,依然有數千之數。”
謝屹支頷首。心中已經忖,那就讓他們前往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定居。
兩地因為當地人口空缺,是絕對有足夠的土地分給他們的。
只是,瞇了瞇眸,謝屹支怕這些人因為前線戰事正起,會不愿繼續南遷前往文屠二地。
畢竟戰事還沒有徹底結束,最后任家會不會又反殺過來,一切不確定。
謝屹支是能肯定任家絕對沒有那個能力再殺回來的,但這些百姓,是不如他篤定的。
他們肯定會有擔憂。
對于這點,便問主父刻:“先生有何法可解?”
讓百姓們心甘情愿過去文屠兩家的主城。
主父刻想了一息。
最終,他道,還是得溫嫽來。
畢竟這一陣的南遷都是因溫嫽而起。
“當請夫人去勸。”
有溫嫽親自現身,效果肯定會不一樣。而且,她身為主公的夫人卻愿意親自去勸,也最大程度表明了謝家在戰后善待百姓的態度。
溫嫽?謝屹支卻皺皺眉。他似乎不大想溫嫽又去接觸從天南地北來的幾千人。
謝屹支不想有任何的不確定性發生。
主父刻深知主公愛護溫夫人的心思,他只能道:“只有夫人出馬勸說,效果最好。”
謝屹支眉略擰,“非她去不可?”
主父刻:“夫人過去,是萬全之策。”
謝屹支面無表情,瞥瞥主父刻,主父刻嘆氣。
謝屹支還是皺眉。
他只道:“還有幾日,那數千人能在盤木城聚齊?”
主父刻:“約十日。”
十日?
謝屹支便道,“容我再想想。”
主父刻頷首。
……
謝屹支凜著臉想了許久后,最終獨自思索的結果,是的確沒有任何人能比溫嫽更好的動員那些人。
謝屹支的眼睛不由得垂了垂。忽而,便起身,大步出帳去。
……
“夫人不在房中?”謝屹支回到房中,未找到溫嫽,轉頭問向仆婦。
“夫人不小心污了衣裳,去換衣裳。”
謝屹支:“嗯。”
坐于屋中等著。
不一會兒,聽到門外有溫嫽的聲音。她因為怕冷,剛剛特地找了個暖和的地方換衣。
謝屹支目不轉睛盯去。視線中人影一現,溫嫽的身影走入他視線中。女人看到他微微愣,隨即笑了笑。
笑著朝他走來,“剛剛仆婦說你在等我,我還以為是她們說錯了。”
沒說錯,他確實回來了。
謝屹支看著溫嫽,嗯一聲。
另一邊,不咸不淡揮去仆婦。
手臂揮得很隨意。
忽而,溫嫽才步入他身邊,便見謝屹支起身,挑挑眉,先讓她坐下。
溫嫽訝異。
什么情形,還搞得如此隆重?
一時未坐。
謝屹支笑笑,便兩手抓了她手臂,讓她入座。他隨即也坐在她身邊,溫嫽這時傾過來,“郎君這是怎么了?”
謝屹支也不打啞迷,包了她一只手,說:“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溫嫽:“何事?”
謝屹支:“前兩日拿下屠文二地的事,我夜里和你說過,可還記得?”
溫嫽點頭,她記得。
“仍有人在不斷南遷,為有塊田地安身立命,這事你可知道?”謝屹支繼續說。
溫嫽一直知道。
她也很高興,謝屹支一直在支持這件事,門下的官吏掾屬致力于把這事辦的最妥當。
謝屹支不自覺揉揉溫嫽手背柔軟的肉,“十日內,仍有數千人會到盤木城。”
“只是……”
只是什么?溫嫽仔細聽。
謝屹支凝著溫嫽,眼睛里有種鄭重的沉然,“月余的大戰后,文屠兩地有兩座城池死傷慘重,需遷移一些百姓過去。”
“這些人正好要來盤木城,能遷過去是最好的。”
“但你也知道,前線正起戰事,所以這回恐怕不會有多少人愿意冒險過去。”
溫嫽愣了愣,歪頭,“所以?”
他到底想說什么?
謝屹支揉了女人手掌在掌心,逼來視線,“所以需你前去動員一番,讓他們前往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
兩人額頭差點相撞,溫嫽唔一下,閃開,謝屹支正住她的肩膀。溫嫽笑笑,直接沖著謝屹支點頭,點的輕輕的。
原來是為這事,那行啊。溫嫽相信他既已決定遷移百姓過去,那就證明那里不會再有戰事。
而這時兩地正人丁凋零,那便確實是需要人的時候。
“好。”
她這一聲落得太快,倒是謝屹支有一成停頓了。略略一深眼,如此輕易的,她便答應了?
啞了一絲喉嚨,滾著喉結,深刻看著溫嫽,“不怕人群太混亂,生什么意外?”
溫嫽毫不猶豫說:“你那日也會去是不是?而且,我身邊會虎賁林立,何須憂心?”
謝屹支忽地笑了,對于她的信任而笑。眼里一成深,不由得攔了腰抱她過來。輕笑數聲,笑聲都癢耳朵,溫嫽不禁彎彎唇,別開他在耳朵邊的下巴。
謝屹支懶懶滾動著微啞的嗓音,嚙咬了下她耳朵尖。溫嫽耳根瞬間紅透,一絲惱一絲哼,真推開了他。謝屹支反而笑的更深了,睨著她的臉,愉悅將她又摟至懷中。
忽地,溫嫽的衣服里,她的腰上探了一絲涼意。身體激靈一下,嫌他手冷,謝屹支卻還偏偏摸一下她衣服里腰上的肉,才又將手伸出來。
溫嫽朝外探了一下臉,叫他且快去忙,可別在這鬧她了。謝屹支淡淡嗯哼一聲,笑笑,倒又抱她一下。
甚至是又摟著她走了十數步,鬧得溫嫽都覺得他太近,臉頰邊被他一吻,謝屹支才總算松開手,離開她去忙。
溫嫽明明剛剛還嫌他一直不走,這時卻又扶著一張能倚靠的桌子看謝屹支背影。
到謝屹支走遠了,才低頭,摸摸腰上似乎還有的涼意。
他之前探過來的手是真涼,不過,此時感受著,溫嫽又覺得涼過之后,有點熱了。
轉身,快步往里面的房間走。
……
次日,謝屹支給溫嫽來了張紙條,紙條上表明了具體的時間。
溫嫽仔細將紙條看了三遍,以確定她沒有看錯。看完,她低聲叫來一虎賁,命他去準備一張弓來。
虎賁眨眨眼,“您要弓?”
“是,你去取來。”
溫嫽又說:“等會兒你再在府里設個靶場。”
虎賁愣了,還要設靶場?
“您?”
溫嫽笑笑,說:“我想習射藝。”
且這十天,她的射藝必須到達一種程度。
不管她能不能命中靶心,但至少,她需要射中靶心周圍方寸。
不能一擊斃命的話,也該給靶子造成一點傷害。
虎賁:“您真想習射藝?”
溫嫽點頭,“是。”
虎賁只得按要求去辦。
……
溫嫽從前從來沒拿過弓,搭過箭,乍然拿到弓箭,倒是一回比一回的成績糟糕。
旁邊一眾虎賁看的眼神全飄了飄。
都不明白,這位夫人怎么突然要練箭。
謝屹支當晚回來,第一時間被虎賁告知了這事。
回到屋中解衣時自然親自問了問溫嫽。
“為何突然想學拉弓?”
溫嫽翻躺著,仰頭道:“郎君要我去動員,那我自然也該表現出讓人信服的一面,若是能開場便射個吉利討個好彩,百姓們也更信任我一分。”
謝屹支挑眉,原來她還想到了這個,便說:“到時要給你設個靶?”
笑著,謝屹支倒是勾唇又挑了下眉。
溫嫽其實覺得射活物更震撼。
可她也怕十天下來她沒法精進到那個地步,到時便不是給人震撼,而是鬧笑話了。
忙搖搖頭,別了。只要有個箭靶就好。
輕聲:“嗯,郎君設個靶。”
溫嫽匆匆又說:“別太遠。”
丟人不能丟大了。
“不過也別太近。”溫嫽笑笑,掩飾住明明前后矛盾的兩句話。
謝屹支徹底笑彎了唇,不禁俯身來親她一下,溫嫽縮縮脖子。手卻勾了謝屹支,低聲問:“郎君以為我能不能學成?”
謝屹支手指抬了,親昵貼一下她下頜,“嗯,能。”
“不怕我大庭廣眾之下丟臉?”溫嫽追著說。
謝屹支頷首,“不會。”
他相信她到時就算射不中,也絕對會有說法挽回,不會丟臉的。
就算到時她真沒有能挽回的說法,那謝屹支也會替她挽回。
溫嫽偷偷勾了一絲嘴角,抬起上半身,貼至他懷中。謝屹支順勢躺下,溫嫽一窩,便能窩到他胸口。
掌心有一搭沒一搭,謝屹支從溫嫽的腰摸到溫嫽的肩。以他的手掌為對比,莫名,有種溫嫽的肩很柔,腰也很柔的感覺。
溫嫽覺得肩背上的掌心在游移,不禁偷偷一抬頭,輕輕吻了一下謝屹支側臉。一吻未離,下巴被謝屹支掐了,男人一個翻身,便已鼻梁向下,輕輕戳了溫嫽的唇。
吻一次次靠近。
溫嫽連肩都抬了起來。
額頭貼著謝屹支。
……
次日起來,溫嫽睜眼是射箭,閉眼也是射箭。晚上用飯時,溫嫽手一抖,筷子落到了桌面上。
溫嫽怔了,看著自己的手。
何媼忙來取了掉落的筷子,并低聲說:“不如奴去換了勺子來吧?”
溫夫人今天實在練得太久了,手臂勞累過度。何媼一瞄,就看到溫嫽的手臂在顫。
又怔了怔,溫嫽嘶一聲,啞了道好。
夜里,溫嫽累的倒頭就睡了。
連睡夢中手都無意識在抓握。
夢中睡得累極時,溫嫽還隱隱聽到幾句話。
“夫人,晚膳,累過度,睡得很快。”
回答的是男聲,“未給她揉揉肩臂?”
何媼:“稟主公,揉了的,但夫人太累了,還揉著就睡著了。”
男人嗯了一聲。
溫嫽無意識偏了個身,是謝屹支回來了嗎?
應該是,因為緊接著在一陣腳步遠去后,溫嫽忽覺她的臉被摸了摸。
唇角上忽有一分壓力,倒是聽到似嘆又似有人皺眉的感覺,“怎的如此操之過急。”
溫嫽的嘴角一沉,見男人又壓了壓。
溫嫽正想喊疼,手疼,但接著她還沒喊呢,便被輕輕抱起,男人抱得非常小心翼翼。緊接著,溫嫽的兩臂之處,很有技巧的被壓揉了幾下。
一下,便覺連骨頭縫都在疼的感覺輕了許多。溫嫽呢喃想喊疼的聲音便輕了輕,只是憑本能,馬上鉆進男人懷中,謝屹支再幫幫她,不然明天她要連手臂都抬不起來了。
男人眼底深了深,手掌不再只是剛剛的力道,自溫嫽袖子探進,邊觸著溫嫽的肌膚,邊幫她緩解每一個關節處的酸疼。
溫嫽張了張嘴巴,謝屹支輕輕吻了一下。
一早起來,溫嫽發覺手臂只是僅僅有點抬不起來而已,沒到完全動不了的地步。
所以昨晚,真是謝屹支。
呼了一口氣。
這時見虎賁來隔著門問:“夫人,今日可繼續?”
溫嫽回神,忙道:“繼續。”
怎可半途而廢。
況且,疼了晚上謝屹支便再幫她揉一揉,她也就能扛過這十天了。
虎賁便道是,繼續去準備弓箭。
溫嫽發覺今日的弓比昨日要好用。
是昨日看她吃力,特地換了?溫嫽目不轉睛看向虎賁。
虎賁立馬說:“主公說昨日的弓不適合您,讓我等精心重選,選了這把,您用著可還合適?”
很合適,比昨日的合適。
不自覺,心房微微收縮。垂眸,溫嫽將弓看了許久。忽笑笑,揚了臉面對箭靶,說:“繼續。”
“是。”
溫嫽練至第五天,已經越來越適應手中的弓。她逐漸掌握了技巧,射的也越來越接近靶心。
接下來,第六日,第七日,直到第十日,這最后一天時,溫嫽已精進六成,進步不少。
連活物,這幾天一步又一步嘗試,也逐漸能偶爾命中。
三月十二這日,動員大日。
溫嫽乘坐馬車,隨謝屹支一起從盤木城一府邸出發,前往盤木城的城墻。
城墻之下,人頭烏泱泱。
早在十日之前,盤木城中便已貼出告示,十二這日謝家大司馬和溫夫人會親至盤木城,前來見這一批要南遷的人。
本來因被告知要南遷文屠二地而左右猶豫之人,因此穩定下來,愿意等十二這日見過溫嫽再做決定。
齊刷刷地,只聽幾聲鼓聲響起,眾人便昂起腦袋,高矮不一的頭顱不約而同盯向城墻中央處。
只見晴空萬里之下,忽見一對男女由左右虎賁戍衛著,于城墻之上現身。
不約而同,所有人都屏了息,看著這對男女。
尤其,在看過謝屹支后,盯著溫嫽看。
原來這位便是溫夫人。
確實是非常可親讓人想親近的姿態,眾人無不挪動了一下腳步。
士兵們見狀維持秩序,讓他們莫往前走太多。
溫嫽被晴空萬里的一縷風吹過,垂眸看城墻下這數千人。
這數千人都是無家無地的人,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絡繹不絕前來盤木城。
他們本來圖的就是一個穩定,所以不大愿意去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情有可原。可其實,在溫嫽看來,這兩城大有可為。當初任家會不顧后果往里填人,謝家也非要拿下這兩座城池不可,便可看出這兩地的重要性。
兩座主城戰時是死戰之地,以后天下太平了,便也是最容易繁華起來的地方。
如今兩地戰事已平,以后便是要重點發展的城池。
溫嫽往前走一步,說:“自先王逝后,天下四分五裂,黎庶家難安,盼止戈已久。”
“如今,征戰十數年,四海之內,文氏已平,屠氏已效,只剩任家困守一地。”
“敵死,民方生。我夫君有志,今引謝家數十萬大軍,欲一舉拿下任家,攘平四海。”
“我為女子,雖無法上戰場助家國穩定,但我謝氏如今攜天下有志之士,民從兵壯,拿下任家,已指日可待!”
“螞蟻力小,成群卻能潰堤穴,況我謝家數十萬兵馬,戰車十萬眾?如此強軍,圖謀任家,何來敵手?”
“我知爾等期冀安穩,只求立錐之地,我以己身性命保證,謝家將士南進,是為保家衛國,安平天下,文屠兩家戰事既平,斷不會再起兵戈!”
“爾等南遷,絕無需憂懼兵匪之患。”
女人的聲音字字切中,因說時聲高,溫嫽兩頸線條已經繃緊。
溫嫽目光如炬,又取來一箭,目視遠處箭靶。緊盯著,忽而,弓弦拉滿,箭簇破空而去。無聲中似乎遠遠啼鳴,萬眾矚目中,正中靶心。
人群怔怔一看,幾息安靜中,忽而,爆出掀翻天的聲浪。
“好!”聲音久久不絕。
溫嫽的聲音再度降臨,幾乎落至每一個人的耳朵,似有鼓舞人心之效,“我為女子,尚能舉弓拉箭,命中箭靶。謝家數十萬將士只會百倍千倍能于我之上!此番,謝家萬眾一心,必拿下任家,給天下一個安穩,給黎庶一個交代!”
他們無需畏懼去了兩城會因戰事再起被迫流離失所,天下一安,那邊再也不會有戰事。
“請諸位隨謝家掾屬,前往文屠二姓。”
溫嫽一步一走,步上旁邊高階,遠遠看著,竟似站在城墻之上。風一吹,女子朝數千人深深作揖。城墻之下,無數人呼應著,人頭仰起,幾千雙眼睛盯著她看。心中,無人不震撼。
久久盯著,忽一人高聲,“夫人所說,我信,我愿去!”
一聲之后,便是山呼海嘯般的回應,愿去二字,久久縈繞在城墻下方。
溫嫽彎了眼睛,手心緊緊握著。無意中,似覺旁邊也有一道一錯不錯的目光,溫嫽望去。
……
事罷,溫嫽下城墻不久,盤木城所有文官忙活的腳不沾地。溫嫽是才所說的話,也一字不落,由人謄記,傳于天南地北。
此后再有意將人遷往文屠二姓,不愿者便十分的少,只是他們十分遺憾,沒有人再見過溫夫人登盤木城城墻,無人再有幸見到她。
溫嫽也沒料到她前十天練箭什么事都沒出,倒是這幾天手臂復發,牽連她直接發了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