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隨著蹴鞠大賽接近尾聲, 場中形勢已然明朗。
以淮王長女為核心隊員的紅隊分數更加領先,直到比賽結束的鑼聲敲響,藍隊也沒有扭轉局勢。
紅隊獲勝, 紅隊所有人上臺接受獎賞。
看著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紅隊成員,蔣淵心情大好, 當即點了其中兩名男子賜予官身,又賜封淮王長女為華云郡主。
皇上嘉賞完是皇后, 皇后笑著道:“你們可有什么想要的?大可說出來, 本宮盡量滿足。”
有人要了孤本有了要了名家書畫,只剩華云郡主。
華云郡主行禮道:“臣女自幼仰慕皇后娘娘,曾聽聞皇后娘娘騎術冠絕京城, 卻因年少不曾親眼所見,臣女私心, 愿一睹皇后娘娘馬上風采!”
華云郡主的眼神里充滿希冀與懇切。
皇后沒有想到華云郡主會提出這樣的愿望,一時沒有回答。
眾人都知道皇后多年未曾騎射, 技藝有所退步再正常不過,可畢竟今日人多,若不如眾人意難免傳出些不好的傳聞。
聶芷瑜主動給皇后解圍:“皇后娘娘今日穿的也不是騎裝,恐怕不太方便,華云郡主不如換一個愿望?”
華云郡主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她也知道自己的請求有些突兀,只是實在好奇, 她自己擅騎術,愈發敬佩騎術好的人, 而女子中, 只有皇后娘娘在騎射一道上名聲最顯,她心中一直遺憾自己生不逢時, 不曾看到皇后娘娘當年的風采。
“是臣女唐突了。”華云郡主抱歉道。
看著年輕而朝氣的華云,皇后不知為何,腦海中竟浮現了多年前尚還年輕的自己,那時自己只是不諳世事的少女,身上沒有責任,尚且懷揣著期許和憧憬。
那時的她,可以縱情騎馬、射箭,甚至敢和祖父比酒,在喝醉后大放厥詞,要隨祖父去邊關上陣殺敵,當一名令北歷聞風喪膽的女將軍!
可不知什么時候起,她的期許變成了當一個合格的、陛下離不開的、百姓稱頌的皇后。
皇后眼神一暗,垂眸的時候恰巧看見了令儀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驚訝、有探究。
皇后的心突然一震,她意識到,不僅像華云這樣的小輩不曾見過她騎馬的樣子,她的女兒也沒有見過,所以在聽到自己的母親還有那樣的盛名時露出了這般驚訝的表情。
皇后莫名生出一股火熱,她道:“既是本宮讓你們提要求,斷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她轉身看向蔣淵:“陛下可同意讓臣妾試試?”
蔣淵自然不會拒絕,吩咐全福海:“朕記得御馬監有一匹叫飛雪的上等好馬,去牽過來給皇后。”
華云郡主喜不自勝:“多謝皇后娘娘成全臣女心愿!”
大公主也高興道:“母后要策馬嗎?我還從來沒見過母后策馬,太棒了!”
皇后笑道:“陛下,那臣妾先去更衣。”
皇后要策馬!
這個突生的意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也顧不上討論剛才的蹴鞠大賽了,紛紛想要再往前站點,好更清楚地觀看。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騎術還有沒有當年之勇,那一年我就在現場,至今記憶深刻。”
“不是有傳聞說,就是那年在晟王府的大放光彩才讓先帝選了皇后當太子妃的嗎?”
“真的假的?”
“是有這么個傳聞,當時還說呢,本來太子妃是要定寧妃娘娘的,結果突然就定下了當今的皇后……”宗婦們湊在一起小聲討論著,就有人偷偷看向寧妃。
“其實寧妃娘娘若能當上皇后應該也不錯,當年寧妃可是有名的才女,百家求娶呢。”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先皇為太子選妃,豈會只因為一場蹴鞠賽就決定人選,考量多著呢!寧妃娘娘雖然出眾,無奈皇后娘娘才是天命之女,你們只瞧瞧,如今天下百姓誰不知曉皇后娘娘母儀天下,且皇后娘娘坐鎮中宮,后宮諸人無一不信服,這就是皇后娘娘的本事!”
“就是!而且皇后娘娘生下了長公主和二皇子,地位牢不可破,寧妃至今無子呢……”
眾人討論間,皇后已經換好了衣服,牽著馬兒走進下方場地。
祁黛遇有幸抱著思愉站到最前面一排,看著皇后輕巧一躍,翻身上馬。
“好!”不知是誰帶頭喝彩一聲,其他人也連忙跟上。
只皇后這上馬的矯健就看出其功底,雖有奉承之嫌,卻也不乏真心夸贊。
祁黛遇倒是夸得很真心,她至今上馬時還膽戰心驚呢,想要如皇后那般自如也不知道得練多少年。
誰也不知道皇后要怎樣表現自己的騎術。
只見全福海在皇后上馬之后,遞上了一把弓箭和箭筒。
這是要在馬上射箭?眾人心頭拋出疑問。
接著就見皇后將弓箭背在身后,一手拿著球桿,另一手一甩韁繩,馬匹向前而去。
一開始只是普通的速度,隨后越來越快,皇后的身體隨著馬匹奔跑上下起伏,馬蹄下滾起塵煙。
突然,馬匹一個轉身,遠處的侍衛一桿將鞠球打向皇后的方向,皇后縱馬奔去,持桿逼著鞠球向營帳方向而去,在鞠球離對面營帳還有百步①時,皇后猛然一桿擊鞠,鞠球飛速朝著營帳而去。
眾人屏息凝神,只見皇后突然猛拉馬繩,馬兒受力前蹄向上,皇后以一種極其夸張的姿勢,抽出背后弓箭,對著鞠球一箭射出!
“砰!”
還未落進營帳的鞠球轟然炸開!
明武臺上,所有的喧囂聲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不少人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幕,有那忍不住的,直接驚叫出聲。
“天哪!”
他們看到了什么?
皇后娘娘竟然在急速奔跑的馬背上射中了百步外飛速的鞠球!
這一幕展現的不僅是皇后高超的騎術,還有箭術!
“好!”蔣淵大聲叫好,臉上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皇上這一聲像是開啟了瘋狂稱贊皇后娘娘的閥門,各種稱贊、驚嘆不停。
華云郡主臉色緋紅,整個人激動到不行,“皇后娘娘,太厲害了!”
“皇后娘娘太厲害了!”祁黛遇也忍不住道,剛剛射中鞠球的那一刻,她的心臟都快停跳了!
“厲害!”懷里的思愉也不斷鼓掌,還試圖拉祁黛遇的袖子,“母妃,去!”
祁黛遇連忙搖頭,“這個母妃不行!”
這個真比不了,恐怕在場沒有一個女子能與皇后娘娘相比。
祁黛遇下意識去看其他妃嬪的反應,大多和她一樣,是震驚、贊嘆。
也有不一樣的,寧妃還是那副淡定的表情,只是相比以往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深沉。
樊才人也不同,她臉上充滿了敬佩以及躍躍欲試,似乎恨不得立刻去試上一回。
皇后直接騎著馬來到明武臺下,渾身散發著祁黛遇從未見識過的自信光芒,是那般張揚肆意。
“母后!”大公主興奮地跑了下去,二皇子緊隨其后。
馬匹高大,兩個孩子身量小,兩人仰望著馬上的母后,只覺以這個姿勢看母后,是那樣陌生,卻又那樣自豪。
“母后,你真厲害!兒臣也要練習騎射,以后像您這般策馬射箭,百步穿楊!”大公主大聲道。
皇后翻身下馬,撫摸著女兒發頂,笑道:“好。”
這時,蔣淵也從明武臺上下來了,其他人緊隨其后。
皇后正欲行禮,手被蔣淵握住,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阿女贏,朕仿佛見到了初見時的你。”
沒有人知道,坊間流傳晟王府一場蹴鞠大賽定下太子妃的傳聞,其實有五分真。
那一日,蔣淵私服觀賽,親眼看見了姜女贏在蹴鞠場上的英姿,那般明艷颯爽,怦然心動。
事后,父皇要為他定下太子妃,在姜家女和楊家女中,蔣淵毫不猶豫選了姜女贏。
連皇后也不知,她是他親自挑選的太子妃。
只可惜兩人夫妻多年,太多的因素摻進這段情誼里,兩人都變了太多太多。
有時蔣淵也會懷念當初的皇后,卻也知道,皇后回不到從前了,正如他,也不再是當年。
聽見皇上的話,皇后睫毛一顫,心中五味陳雜,想說些什么,可惜此時不是時候。
太后與其他人已經圍了上來。
延慶長公主直言:“先前還說自己技藝退步了,原來是在騙我等!”
皇后就笑:“的確是生疏了,可不知怎的,騎上馬后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她自己都沒想到,多年未曾練習騎射,她還能做到這一步。
也許,是因為孩子們在看著她吧,她不想讓令儀失望。
太后:“可見你功底扎實,姜老元帥教得好啊!”
女子在騎射上能有如此造詣,實在難得,更可貴的是,這人更是當今皇后。太后知道皇帝如今正推行武舉,今日的事傳出去,定能激發昭國兒女們習武熱情。
因此,太后不吝贊美,其他人也紛紛跟上,贊美的話就沒重復過。
好不容易,皇后借口自己去更衣,讓祁黛遇陪著一起去。
“快,扶著本宮。”祁黛遇剛走到皇后身邊,就聽到了這么一句。
祁黛遇下意識照做,握住皇后的手,才發現那手顫抖得厲害,她愣了一下,扶著皇后慢慢出去。
直到看不見人了,皇后才苦笑一聲,“到底是不如從前了。”
多年未練習,她差點拉不開弓,雖然那一箭成功射中,可手也脫力得厲害,不僅如此,久未騎馬,她雙腿也在抖,幾乎走不了路,只得讓祁黛遇扶著她離開,否則說不定會鬧笑話。
皇后強撐的模樣讓祁黛遇心里一酸。
祁黛遇認真道:“皇后娘娘,您是臣妾見過最厲害的女子。”
她發自內心的佩服。
皇后看著祁黛遇,忽而笑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蹴鞠大賽在皇后娘娘驚艷的一箭中結束, 此事果然很快傳出宮去,成為京城百姓熱談的話題。
不知多少人感嘆,皇后娘娘有姜老元帥遺風, 若是男兒身,姜家只怕又要出一個將軍。而有這樣賢淑且英勇的皇后娘娘, 是昭國之幸。
京城百姓有新的談資,后宮中嬪妃們也有新的談資。
蹴鞠大賽結束的第二天, 紀美人被皇上斥責行事無狀, 奪其美人位分,送往慈恩寺帶發修行給太后娘娘祈福。
昨天紀美人還披著皇上的披風讓嬪妃們羨嫉不已,怎么突然就惹怒了皇上, 還被罰得這般重?
什么帶發修行,不就是讓人出家嗎?慈恩寺雖是皇家寺廟, 但生活清苦,只有犯了錯的女子才會被送進去。
有妃嬪派人去打聽, 昨日御花園的事也不是秘密,當時在場的人不少,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而知道具體情況后,也令眾人一陣后怕。
紀元寧之所以遭殃,并非她爭寵有錯,而是她爭寵的手段觸及了皇上的底線。
皇上與和嬪去西苑的路線是隨機決定的,怎么那么巧紀美人就等在御花園喂魚?只有一種可能, 她收買了乾清宮的宮人,得知皇上會往御花園走。
而收買乾清宮的人, 是為探測帝蹤, 皇上絕不會容忍。
果然,有心人發現, 沒過多久,乾清宮悄然換了一批人,全福海全公公走路也一瘸一拐。
而御花園那邊也仗責了幾個養魚的太監,說是他們玩忽職守,讓湖中錦鯉撐死了。這就是皇上的遷怒了——紀美人給魚喂的點心定是加了“料”的,所以才讓那些錦鯉爭先恐后。
誰也沒想到,新妃們才進宮幾個月,就折了一個人。這事給另外三位新人敲響警鐘,頓時都老實起來,也不敢再鬧出些什么爭寵的戲碼,更別提生出什么恃寵而驕的心思,倒是讓一些存了心思看新人爭斗的妃嬪失了興味。
祁黛遇也沒想到皇上的懲罰會這么重,她對紀元寧依舊不喜,可一想到還那么年輕的姑娘從此要與青燈古佛相伴,又有些不忍。那若隱若現盛著笑意的酒窩似在眼前,嘆了口氣,祁黛遇站起身。
“石榴,將我前幾日做的那套養顏膏拿出來,我們去一趟坤寧宮。”
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后,祁黛遇就見皇后娘娘用一種無奈又寵溺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呀,心總是這么軟。”
祁黛遇被那眼神看得很不好意思,她不是心軟,要是那紀元寧真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她絕不會幫其說話,可說到底,不管是先前到長春宮想要依附她的行為,還是御花園爭寵,都算不上什么“大錯”。
皇上要罰紀元寧,是因為紀元寧觸及了帝王的多疑敏感,祁黛遇卻不能這么想。
眼睜睜看著一個青春年少的少女去那樣清苦之地,也許要不了幾年就魂銷玉斷,祁黛遇自問不忍。
而且,她也沒有提出什么過分的建議。
的確不是什么大事,皇后道:“罷了,本宮會給慈恩寺的人打聲招呼,暗中照拂紀氏的。”
其實皇后并不同情紀元寧,她自然是站在皇帝一側的,但祁黛遇幫其求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允了便允了。
只是在心中感嘆惠嬪心地善良,這么多年,祁黛遇的“善良”已經在皇后心中根深蒂固了,皇后深知,在宮中多年還能有如此心性有多么難得。常言道“論跡不論心”,不管惠嬪心里到底是怎樣想的,但只看她做的事,那她就是一個善良的人。
這樣的人,皇后愿意信任。
“這些年,你一直給京城里的養濟院捐銀,許多孤、老之人都受了你的恩惠,有不少人還為你在廟里請了長明燈供奉。”
每年“芙蓉面”兩成的利潤,數千兩銀子,足以讓養濟院數百孤、老不再擔憂溫飽,甚至不少人還能學習一門謀生的手藝。據皇后所知,惠嬪的父親祁才商每個月都會往養濟院送幾本書,休沐之時也會去教那些孤兒讀書習字,祁夫人也常送些衣食過去,顯然是得了惠嬪囑咐。
祁家人的心善,從上至下。
這些事,惠嬪自以為做得隱秘,但皇后和皇上都知道,也是因此,皇上愈發重用祁才商。
皇后以為祁家人是得了祁黛遇的吩咐,但祁黛遇壓根不知道祁才商和萬氏的作為!
她只想著每年那么多銀子捐出去了,得讓人去看看那些銀子到底有沒有花在實處,這種事當然是交給親人最委托,便知會了祁才商一聲。
可祁才商多精啊,他無比心痛傻閨女每年都要送出去那么多銀子,但也知道此事是過了皇上的耳朵,沒有回轉的余地,那既然要做這種好事,自然要想盡辦法多得些好處。
比如,給閨女掙個好名聲!
祁才商忽視了祁黛遇“暗中觀察即可”的囑咐,他大大方方地去養濟院了!并且力致于告訴養濟院所有人,你們每天吃的飯穿的衣喝的藥,都是花宮里的祁娘娘銀子!
他不僅給祁黛遇掙名聲,他還給自己掙。在朝為官嘛,哪能沒個好名聲呢,尤其是他這種清流!于是乎,他每個月都送去幾本書——書可是金貴東西!還親自去教那些孩子們讀書寫字。他還自己老娘和媳婦也去送愛心。
這些事,祁才商并沒有在信里和祁黛遇說,祁黛遇自然不知道。
于是這會兒聽到皇后的話只有吃驚:“這……臣妾何德何能,臣妾只是……”她還挺擔心皇帝皇后以為她沽名釣譽別有居心的。
皇后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做了好事,合該受人景仰。”
見皇后真的沒有怪罪之意,祁黛遇這才放下心,然后心中便生出了隱秘的歡喜,做了好事被人惦記著自然是開心的,有一種奇異的自豪感與滿足感。
又和皇后說了會兒話,祁黛遇拿出了那套護膚套裝,這便是她先前承諾過皇后的,專門為皇后定制的護膚品,她費盡心思弄清楚了皇后的膚質、耐受等,等了這么久,直到前兩天才收到這樣一套。
“還是和之前一樣,皇后娘娘先找太醫瞧過,再讓旁人試用后再使用。”祁黛遇謹慎道。
皇后笑著道:“本宮自是信你的。”她讓梅意將東西收下了。
因皇上要去京郊虎賁營巡視,今年的夏日,是在宮里度過的。
宮里不比夏宮,天氣熱得厲害,皇上又不在,妃嬪們也就不怎么出門了,各自待在自己的宮里。
長春宮這邊,聶芷瑜和葉瓊也不常來了,只住在后面咸福宮的麗昭儀偶爾天黑沒那么熱后過來教祁黛遇習琴,順便說會兒話。
葉瓊的月份也大了,她首次遇喜,害喜有些嚴重,格外喜歡吃酸,尤其愛吃長春宮做出的酸梅果脯,祁黛遇便讓廚娘做了好些給她送去解饞。
送果脯的蓮霧剛走,蘭意突然來了,神色十分嚴肅。
“惠嬪娘娘,皇后娘娘出事了,還請您隨奴婢走一趟坤寧宮。”
皇后娘娘出事?祁黛遇驚疑不定:“皇后出了何事?”
蘭意有些猶豫,“娘娘今日突然腹痛不止,且頭痛難忍,昏了過去。太醫來看,說皇后娘娘是中了毒。太后娘娘已經到了坤寧宮,下令嚴查此事,而皇后娘娘近日飲食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用了惠嬪您送的養顏膏……”
以皇后對惠嬪的信任,蘭意不愿意相信是惠嬪做了什么的,但太后震怒,下令將惠嬪帶去坤寧宮,她不得不這么做。
祁黛遇一怔,心中慌亂片刻,很快鎮定。她送過去的東西有沒有毒她最清楚不過,而皇后中毒,如果真的是因為那盒養顏膏所致,那必然是另外有人動了手腳。而這背后之人,不僅是沖著皇后,也是沖著她來的。
祁黛遇深吸一口氣,“我這就隨你去。”
往外走時,她看了葡萄一眼,在背后比了個手勢:查查書房。
葡萄隱晦點頭。
長春宮的書房,因為里面擺著各種工具器具,除了祁黛遇平時無人進去,就連打掃,祁黛遇也不假手于人。
里面的所有東西擺放都有規律,不管是多了少了祁黛遇都會發現,而且為了以防萬一,她還偷偷在里面安裝了插電池版的監控。
若有人想陷害她,在書房動手腳是最有可能的,以防萬一,祁黛遇便讓葡萄先進去搜查一番。
到坤寧宮的時候,皇后還沒有醒過來。
雖然召了祁黛遇過來,但也許是因為此前祁黛遇給太后的印象不錯,太后對祁黛遇的態度還算軟和。
“皇后中毒,哀家讓人查了皇后近日飲食用度,不同尋常的只有你送給皇后的這養顏膏,哀家讓太醫驗過,太醫說你這養顏膏里添加了奇蘭葉,正是致使皇后中毒的東西,惠嬪,你可有話要說?”
奇蘭葉?
祁黛遇壓根沒聽說過這東西。
她微皺著眉頭,“臣妾送皇后娘娘養顏膏時,因擔心不合娘娘膚質,特地叮囑過請太醫檢驗并讓宮女先試用,若是那養顏膏里有毒,太醫怎會沒看出來呢?且也不曾聽聞有宮女中毒。”
她剛說完,就見蘭意神色尷尬。
蘭意:“娘娘信任惠嬪,便沒讓太醫來瞧,直接用了……”
此前生病多時的確損害了皇后容顏,皇后心態再強大也是個女人,看見眼尾皺紋心中難免有些焦急,她知曉祁黛遇在養顏一道上的天賦,又信任祁黛遇不會害自己,這次就沒召太醫,也等不及讓宮女試用,自己就用上了。
哪知道就半個月的功夫,出了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祁黛遇聽完蘭意的話一陣無言。
皇后如此信她本是好事, 可這種信任卻給包藏禍心的人提供了對付兩人的機會,叫她說不出心里的滋味。
思考片刻,祁黛遇看向太醫, “這奇蘭葉是何物?”
她一臉未曾聽聞過此物的模樣,太醫也不敢妄加揣測真假, 只低著頭說出自己知道的東西。
“奇蘭葉是域外一種特殊植物,形似蘭花, 花瓣上布有深藍色詭異花紋, 能散發奇香,引人采擷,其根莖中空, 內含汁液,域外的商人發現, 若將奇蘭葉中的汁液入藥,尤其是加入女子常用的脂粉之中, 能潤滑肌膚,可起延緩肌膚衰老之效。多年前,此物在域外十分受歡迎,也傳入我昭國境內,頗受追捧,但沒過多久就發現若使用此物過量會致使中毒,癥狀輕者腹痛、頭痛、昏迷, 嚴重者腸胃潰爛、心脈於阻。此后便有規定,不許此物再流入我國境內。”
祁黛遇:“太后娘娘, 既然此物已經被禁止, 臣妾身在后宮又如何弄到呢?”
太醫:“當年域外傳進來的奇蘭葉不少,并未全部銷毀干凈, 或許有的人私下還收著。”
太醫的意思是,如果有心要尋,也不是尋不到,只是費些功夫罷了。
祁黛遇:“臣妾與宮外來往不多,也就是偶爾與家中有書信往來,除書信外,宮外遞進來的物品都是要經過內務府查看的,且需登記。若如這位太醫說的,臣妾想要尋奇蘭葉,只能拜托娘家人,既如此,太后娘娘大可派人前往內務府查看這幾年臣妾娘家送進來的東西里有沒有奇蘭葉便是。”
太醫又道:“以皇后娘娘如今的癥狀看,所需的奇蘭葉數量不少,若是送進宮自然會受注意,但若是已經提取后的奇蘭葉汁,裝在一些不易察覺的容器里,就很難被發現了。”
這太醫說的話幾乎句句都在針對祁黛遇,祁黛遇不免看了他一眼,她剛到時就很奇怪,為何來的不是夏醫令,而是這位瞧著臉生的太醫。
祁黛遇抿著唇,“太后娘娘也可派人去臣妾宮里搜查。”
不管相不相信惠嬪,太后必是要派人走一趟的。
而在等結果的這段時間里,祁黛遇也沒閑著,她開始查看書房的監控留存視頻。
她此時的模樣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垂眸坐著安靜等候的樣子。
太后心想,無論皇后中毒的事與惠嬪有沒有關系,惠嬪這份鎮定的心態還是很值得肯定的。
因為長春宮書房只有祁黛遇會進,其余時間都是空無一人的狀態,那監控是電池款,每隔一段時間就得需要更換電池,祁黛遇也會順便檢查監控內容。從沒有任何不對,那如果書房有問題,只會發生在最近,祁黛遇查看監控的速度很快,沒用多久,她就發現了不對勁。
三天前,有人瞞著她進過書房。
趙嬤嬤回來的時候身后跟著長春宮的蘆葦。
蘆葦是誰呢?
是思愉到長春宮后內務府撥過來專門伺候公主的小宮女,十四歲出頭,因著年紀尚小,做的都是些輕省活計,比如灑掃、澆花,亦或是陪著思愉玩樂。
長春宮氛圍好,祁黛遇有時候還會和宮女們一起在院子里跳繩、踢毽子,這個蘆葦祁黛遇有印象,還記得她毽子踢得好得了自己幾顆銀裸子。
趙嬤嬤進來后,先是隱晦地看了祁黛遇一眼,然后才對太后道:“老奴聽從您的吩咐搜查長春宮,發現這個宮女行跡鬼祟,便令人押住仔細盤問,這宮女膽子小都抖露出來。老奴在長春宮廊下花壇的土里,發現了這個。”
她拿出用帕子包住的一物,那是一個半個巴掌大小的玉罐,罐身上還有些泥土。玉罐里裝著一些深藍色的液體。
趙嬤嬤將玉罐交給太醫,太醫小心翼翼地打開玉罐,罐中猛然散發一股異香,十分濃烈。
太醫忙不迭蓋上蓋子,“太后娘娘,這香的味道,正是奇蘭葉自帶的奇香!”
太后終于變了臉色,眼神如利刃般看向祁黛遇:“惠嬪,此物從你長春宮搜出,你還有何話可說?”
祁黛遇問趙嬤嬤:“敢問趙嬤嬤,您去長春宮之后,是發現這小宮女神色異常才覺得不對勁?”
趙嬤嬤:“正是。”
“那請問我的幾個貼身宮女呢?”
趙嬤嬤不假思索:“老奴說要搜查,她們都很配合,神色也都很正常。”就是有些慌張,但突然被搜宮,有些慌張再正常不過。而看到花壇里搜出來的東西后,更是一臉不可置信。
于是祁黛遇面向太后:“那臣妾就不懂了,如果是臣妾要害皇后,還是用的所謂的奇蘭葉,此等重要的東西為何不交給貼身宮女或者掌事姑姑去做,反而是要交給一個小宮女?”
“或許有人會說,這樣反其道而行之反倒不容易被人察覺,”祁黛遇率先搶白,“可問題是,這個小宮女是伺候三公主的,到長春宮堪堪一年的時間,為了所謂的‘反其道而行之’,臣妾至于冒風險交給一個信任不多的人嗎?”
“再有就是,給皇后娘娘送養顏膏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足足半個月的時間臣妾都不處理掉這奇蘭汁水未免也太心大了吧?”
祁黛遇慢慢跪下去,“太后娘娘,此事處處都透露著不合理。奇蘭汁水如何進的宮、又為何會在臣妾宮里出現,恐怕這背后另有隱情,臣妾不過是替人背了黑鍋。”
太醫動了動嘴,想說些什么,可他只是太醫,說得多了未免令人生疑,便低下了頭。
倒是趙嬤嬤道:“可這些,焉知不是惠嬪你故意為之,就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
祁黛遇一聽就懂趙嬤嬤這是在給她遞話,她順勢道:“真正害皇后娘娘的人絕對不可能是臣妾。臣妾害皇后娘娘目的何在?一般來說,要加害于人,要么是為了報仇,要么是為了獲利,總不會無緣無故對人下手,可臣妾與皇后娘娘沒有任何仇怨,一直以來皇后對臣妾關照有加,臣妾只有感激的份,又怎會害皇后?至于獲利,害了皇后,對臣妾又有什么好處呢?”
宮里誰人不知,惠嬪一直受皇后庇佑,若論這宮里最支持皇后的人,必然是惠嬪無疑。
祁黛遇冷笑一聲:“想陷害臣妾的人算漏了一件事,在這后宮之中,沒有任何人比臣妾更希望皇后娘娘鳳體康健,長命千歲!”
不管最初那次“救命之恩”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這幾年之間,她和皇后的利益早已綁在了一起,祁黛遇沒有說謊,她絕對是宮里最不希望皇后出事的人。這樣的好上司,可遇不可求。
祁黛遇一番言論邏輯完美,連太后都挑不出錯。
可奇蘭汁水是從長春宮搜出來的又是不可辯駁的事實,太后看向蘆葦,沉聲道:“將這宮女拉到慎刑司。”到底是嫁禍還是惠嬪心機太深,這宮女進了慎刑司,一切都會明了。進了慎刑司,要么說出真相痛快點死,要么硬抗著百道可怖刑罰想死都死不了。宮里最嘴硬的人進去了最多也只能抗到第十二道就松口,這個小宮女只怕連第三道都過不了。
人被拖下去,太后又看向祁黛遇,“至于惠嬪,暫且禁足于長春……”
“太后娘娘,皇后醒了!”卻是梅意匆匆進來,梅意看了祁黛遇一眼,對著太后跪下:“回稟太后,皇后娘娘說,中毒一事,她相信絕對不會是惠嬪所為。”
祁黛遇一怔,鼻子驀然一酸。
太后也沒想到皇后醒來后第一句話是為惠嬪證明清白,但此時她也顧不得這些了,“既然皇后這么說,那惠嬪你就先回去吧,梅意,快帶哀家去看看看皇后!”
祁黛遇想說她也去看皇后,卻見梅意隱晦地朝自己搖頭,祁黛遇只好作罷。
出了正殿,祁黛遇看見大公主等在院子里,她走過去。
大公主紅著眼睛望著她,“惠娘娘,是你害母后昏迷的嗎?”
祁黛遇蹲了下去,大公主如今的身高,她蹲下去已經要仰視了。
“大公主覺得是我害的皇后娘娘嗎?”
坤寧宮有些宮人是這么說的,說惠嬪一直以來都是在裝模作樣,就是為了欺騙皇后降低皇后戒心。
“不是。你不會害母后的!”大公主堅定地說。她絕不相信惠娘娘是那樣的人。
祁黛遇笑了:“對,我永遠都不會害皇后娘娘。”
看著祁黛遇的背影,大公主強忍的淚水還是落了下來,但她很快抹去,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厲,乍一看竟有些皇后平日的模樣。
大公主吩咐竹意:“將那些亂嚼舌根的人綁了,等父皇回來稟報上去。坤寧宮里,留不得這樣的人。”
母后曾告訴過她,她是公主,是這宮里最尊貴的存在之一,她有權處置犯錯的人。
惠娘娘也告訴過她,她年紀還小,有些事自己說自己做,不一定能最好的解決問題,不如交給大人。她大可以直接讓人收拾那些亂嚼舌根的人發泄自己的不滿,但傳出去或許會有人說她年紀雖小卻心狠毒辣,既如此,就讓父皇來處置那些人。
這宮里,沒人比父皇更厲害。
皇后中毒的事很快傳遍了后宮,妃嬪們反應不一。
延禧宮里,安嬪正在串珠子,聽到消息一頓,手中的珠子掉了一地。
那張素來僵硬的臉因太過震驚罕見有些猙獰。
“你說什么?皇后是因奇蘭葉中毒?”
這怎么可能……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回到長春宮, 言荷、石榴等人就迎了上來。
“主子!”石榴一臉擔憂。
剛被搜查過,長春宮里有些混亂,宮人們在暗處小心翼翼地往這邊看著。
言荷在祁黛遇開口問之前道:“您一走, 奴婢就讓香椿帶著三公主去鐘粹宮了。”她反應快,直覺出了事, 立刻先將思愉送去聶芷瑜那兒,以免驚嚇到孩子。
祁黛遇點點頭, 又示意進屋再說。
等進了屋, 言荷關上門,石榴、葡萄、蘋果、蓮霧四個大宮女圍著祁黛遇站著。
石榴:“主子,到底出了何事, 奴婢聽說皇后娘娘中毒了,蘭意請你去坤寧宮, 還不許任何人跟著,之后趙嬤嬤又來搜宮, 莫非……”
祁黛遇沒有回應她,而是看向葡萄,“可曾發現什么?”
她走之前,讓葡萄去一趟書房。
葡萄點點頭,從懷里拿出了一物,“您走之后,奴婢就進了書房搜查, 因您以前告訴過奴婢書房那些工具都是做什么的,奴婢都記得。”
書房東西很多, 有她無聊時做的各種陶罐、泥塑, 也有她用來掩人耳目的各種器皿,書房祁黛遇雖然不讓別人進, 但她“裝模作樣”的時候卻不介意讓石榴她們看著,畢竟要裝得像一點就得有“目擊證人”。
見葡萄好奇,還會給她講解那些工具的名字,以及里面裝了什么東西,有什么作用。
祁黛遇每一次的“失敗品”都會銷毀干凈,而做出來的成品,自己留著的都會分門別類寫好標簽,斷不會弄錯。葡萄跟著看久了,也大致能分辨——這也是她為什么會讓葡撻去搜書房的緣故。
“這東西奴婢是在榻下找到的,像是不小心滾進里面的,但奴婢一看就知道絕不是書房的東西。”葡萄將那物遞到祁黛遇身前,方便她看,卻是一個拇指大小的木葫蘆,葫蘆身上紋身駁雜,看著很久。
這東西別說是和書房,和整個長春宮都格格不入。
祁黛遇在手上裹了一層帕子,拿過那木葫蘆,葫蘆很輕,頂部有一個豆米大的凸起,祁黛遇摸索著那塊地方,感受到有輕微的異樣感。
她道:“去拿一根針來。”
石榴立刻去拿。
走到窗戶邊,借著透進窗戶紙的光亮,將針插進那異樣之處的地方,用力一挑,“嗒!”那凸起的地方彈了起來,又掉到地上轱轆,蘋果眼疾手快用帕子蓋住。
所有人都看向祁黛遇手中的葫蘆身。
自那隱秘的頂蓋被拿下來,從葫蘆里就飄出了一股奇異的香味,那香味并不濃烈,卻很讓人著迷,恨不得深深吸上一口。
祁黛遇將葫蘆拿遠了一點,伸出另一只手,言荷立刻將自己的帕子蓋在祁黛遇手上,祁黛遇將木葫蘆傾斜,很快就見里面流出些淡藍色的粉末。
那香味,便是這些粉末發散而來。
“拿些水來。”她道。
石榴立刻倒了一杯水,祁黛遇將手中那些粉末倒入杯中,沒過多久,粉末融化,整杯水成了深藍色。
“是奇蘭葉汁。”祁黛遇道,“這香味,和從花壇里搜出來的奇蘭葉汁的香味一模一樣,這些粉末,應該是奇蘭葉的花粉。”
還真是有意思,在花壇里埋了還不夠,還要往她的書房里放。
石榴氣急:“那個蘆葦好大的膽子!竟敢陷害主子!”
又有些奇怪,外面花壇也就罷了,誰都能去,若是趁晚上值夜時動手的確能做到,可這書房在正殿里,蘆葦一個小宮女,根本沒進來的機會……
就聽祁黛遇道:“不是蘆葦。”
葡萄:“主子的意思是,進書房的另有其人?”
言荷:“娘娘心里可是有了懷疑的人?”
整個長春宮里,能進正殿的人其實不多。太監首先就被排除,就連小李子小橙子也得在祁黛遇叫他們進來時才能進來。宮女之中,除了言荷這個掌事姑姑、石榴等四個大宮女,就只有香梨、紅桃、桑葚、荔枝四個二等宮女,以及香椿和照顧三公主的兩個奶嬤嬤能進來。而香椿和奶嬤嬤在時,必然有其他人在,畢竟她們不能算是祁黛遇的宮女,定是要防備些的。
所以,說到底,能有機會進正殿、進書房的,只有九個人。
而主子讓她們五個人跟進來,就是對她們的信任,那么內賊,就在剩下的四個人里。
會是誰?
“不管是誰,我定要剁了她的手不可!”石榴難得有這樣的脾氣,說出這等狠話。
不僅是生氣有人包藏禍心背叛主子,更是心寒。
香梨和紅桃不用說,打從衍慶居就一直伺候的,幾人都是以姐妹相稱。而桑葚和荔枝,她與葡萄是將兩人當作接班人培養的,等日后她與葡萄出宮,兩人就會接替她們繼續照顧主子。
石榴想不通,這里面有誰會背叛。
祁黛遇也無法理解,她自問是個脾氣頂好的上司,從不苛待宮人,好說話也省心,也足夠大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要背叛她?
她冷著臉,“去吧,不要驚動任何人,將紅桃帶來。”
是的,祁黛遇在監控里看到的那個人,正是紅桃。
她借著打掃正殿的借口,趁人不注意溜進書房,慌忙中將木葫蘆丟進榻下。
紅桃很快被帶進來。
她臉色看著很正常,甚至眼眸中還有幾分擔憂,似乎擔心祁黛遇。
行禮后,紅桃關切地問道:“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祁黛遇開門見山,將木葫蘆拿出來,“紅桃,此物你看著可眼熟?”
紅桃的目光落在那木葫蘆上有一瞬間僵硬,她扯出一絲笑,做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娘娘,這是何物?奴婢未曾見過,何談眼熟。”
“是嗎?這東西,不是你放入我書房里的嗎?”
紅桃只覺耳邊一聲炸響,心跳如雷響,她腦子飛速運轉,完全無法理解惠嬪為什么會知道是她將木葫蘆放進書房的?!明明她做得那般自信,她可以確定當時沒有一個人發現!
對,根本不會有人發現,所以,惠嬪是在詐自己?
紅桃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一定是惠嬪在詐自己。惠嬪察覺出有人背叛,但無法確定是誰,于是將懷疑的人一個個叫進來,現在是自己,也許下一個就是香梨,就是桑葚。
于是紅桃跪了下來,紅著眼眶:“奴婢不明白娘娘在說什么,娘娘吩咐過不許人進書房,奴婢怎敢違背您的命令?”
裝得還挺像,要不是祁黛遇有監控差點就信了。
“看來你是不想說了。”祁黛遇心憂皇后,也不想再做多余的掰扯。吩咐言荷道:“將人關在屋子里綁起來,不許睡覺,直到肯說出來為止。”
祁黛遇微微俯身,俯視紅桃,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冷漠,“我從前好說話,那是把你當自己人,可你自己不守規矩,就別怪我心狠。”她坐直身子,姿態是那樣高高在上,配上那張清冷淡漠的臉,讓人忍不住心中發寒。
“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獵人為了馴服性情兇猛的獵鷹,一臉多天不讓其睡覺,直至野性消磨。我那時變好奇,獵鷹不睡覺就能消除野性,那人不睡覺會如何呢?”祁黛遇看了紅桃一眼,吩咐言荷:“將人關在屋子里綁起來,用木針頂住上下眼皮,不許睡覺。”
言荷低頭:“是。”
紅桃還要反抗:“娘娘,奴婢沒有做錯什么,您為何要這般對奴婢……唔。”她試圖大叫把其他人吸引過來,卻被葡萄捂住了嘴。
待人被拖走,石榴臉上還留著余怒,“主子,依紅桃的身份,不可能弄到奇蘭葉這等奇物,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到底是誰要害您和皇后娘娘?”那背后之人害皇后不說,還想挑撥主子與皇后的關系,當真可恨!
祁黛遇也在想這件事,按理說,皇后坐鎮中宮,雖嚴厲但也公正,妃嬪們便是私下有所不滿也不至于要害皇后性命。可如果不是私人仇怨,難道……是為了皇后之位?
到底看了不少宮斗劇,祁黛遇的聯想能力還是很不錯的,但她很快又皺了眉頭。
為了皇后之位?皇后與皇帝感情深厚,又有兒女傍身,地位穩固得很。便是沒了皇后,這宮里又有誰能爭那皇后之位呢?
寧妃還是……聶芷瑜?
寧妃有家世資歷,聶芷瑜有皇子且她家世也不錯,可寧妃一直以來都是與世無爭的模樣,聶芷瑜又從進宮就投靠了皇后,兩人誰都不像是會對皇后動手的人。
祁黛遇心煩意亂,想知道是誰,還是得等紅桃開口才行。
她也決定自己要再翻翻以前錄下的視頻,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蛛絲馬跡。
與此同時,延禧宮里,安嬪屏退眾人,獨自進了寢殿,確定門窗關好后,她走到床前,掀開被褥,床榻上有一個暗格。安嬪上手去摸那暗格上的小鎖,心里一涼。
有人動過這鎖。
但安嬪仍抱著希望,將暗格打開,直到看見里面一個小木葫蘆不翼而飛,眼神終于沉重起來。
她的奇蘭葉花粉,不見了。
安嬪緊閉雙眼,雙手指甲掐進被褥之中,只覺臉上僵硬的皮膚隱隱作痛,那撕裂般的痛感讓她錯覺回到多年前。
那時,她生下二公主沒多久,肚子上長滿妊娠紋,臉上也出現星星點點的斑紋。
對宮里的妃嬪來說,容貌是最重要的競爭力之一,眼看著臉上的斑紋無論用什么藥都去不掉,安嬪想到了一個東西。
那是她母親家鄉的一種奇物,名叫奇蘭葉。
奇蘭葉被禁止傳入昭國,但安嬪的母親本就是外域人,弄到這東西不難,安嬪進宮時帶了一些。
世人皆知提取奇蘭葉的汁液入藥,可潤滑肌膚,起延緩衰老之效,但很少有人知道,若將奇蘭葉的花粉溶于水中,用水敷面,可使容顏回春,任何疤、斑紋都可消除。
但如此神奇的東西自然有其副作用。奇蘭葉汁中毒,輕者腹瀉頭痛;重者腸胃潰爛、心脈於阻。而奇蘭葉花粉,因為用的人不多,副作用并不清晰。那時的安嬪走投無路,只想讓容顏回到從前,哪里還管有沒有副作用。
而且她那時想著,只用一點,一點就好,絕不過量。
后來,她臉上的斑紋、肚子上的妊娠紋果然消退了,可她還來不及欣喜,就發現自己的臉越來越僵硬,慢慢的,連笑都做不到了。
安嬪不敢透露自己使用奇蘭葉花粉的事,太醫也只說她是“口癖”,約莫是生產后的后遺癥。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若問安嬪后悔嗎?她并不后悔,對她來說,頂著一張僵硬的臉總比頂著滿臉的斑好。
于是她將奇蘭葉花粉藏好,從未示人。
可是,如今那個木葫蘆,不見了!
如果導致皇后中毒的奇蘭葉來自于她……
相比查到她這里,安嬪更擔心另一件事。
無論是奇蘭葉汁還是奇蘭葉花粉都有一個共同的地方:所有想要嘗試的人都告訴自己,只用一點就好,但奇蘭葉致命的吸引力,會令人上癮……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安嬪不敢再想下去, 她現在更重要的事,是搞清楚,暗格中奇蘭葉花粉為什么會不見。
能進來她的寢殿有機會拿走奇蘭花粉的人不多, 安嬪幾乎瞬間就鎖定了幾個人,接下來, 她要做的便是在這幾個人里將那個人找出來!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 想禍水東引!
長春宮和延禧宮都在抓叛徒, 坤寧宮也不例外。
皇后醒來后,短暫的清醒了片刻,除了幫祁黛遇說話, 給梅意的另一條吩咐便是:注意坤寧宮諸人的動向。
那盒養顏膏,如若不是在長春宮就有了問題, 那必然是在坤寧宮被人動了手腳,可坤寧宮和其他地方不同, 皇后需要管理各宮,每天來往坤寧宮回話的各處管事絡繹不絕,還包括遞牌子進宮的各誥命夫人,如此一來,要查的范圍就大了許多。
皇后:“宮里宮外都要查,尤其是宮里,甚至蘭意、竹意她們, 還有李祿,都不可掉以輕心。”她不是懷疑這些人中的誰, 或許有誰被利用了也不可知。
梅意是從小伺候她的姜家家生子, 全家人的性命都系在皇后身上,絕無背叛的可能, 皇后也最信任梅意。
梅意點頭:“奴婢都明白。”
皇后依舊感覺腹痛惡心,而且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臉上的肌膚有些細微的撕裂痛感,鼻間似乎能聞到一種奇異的香味,讓她有些煩躁。
“看來是本宮病了太久,也讓一些人滋生了些不該有的心思。”皇后苦笑道,過去一年各種瑣事的繁碌加上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病痛,她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太好,對坤寧宮的管理也松懈了許多。
梅意自責道:“都是奴婢的疏忽,才讓娘娘受罪。”
皇后:“哪能怪你。”她不怪任何人。
梅意作為大宮女的領頭人,要管的事也不少,梅意又忠心,整日操心調養她的身體;蘭意聽她吩咐照顧著二皇子;竹意照顧著大公主;而菊意,得去各處傳話再回坤寧宮回稟,也沒有空閑。
這坤寧宮的管理,自然就松懈了。
皇后:“等此事了了,花湖幾個也要提拔起來了。”花湖花蕊,是皇后培養著日后要用的宮女,“等你和菊意嫁出去,本宮也不至于無人可用。”
四個“意”里,蘭意和竹意已經確定要留在宮里的,頭發都梳起來了,而梅意和菊意,皇后已經為她們尋好了親事。
梅意自己有中意的人,是她的表哥,有幾分才學,前兩年考上了秀才,也一心等著梅意出宮。皇后會放了梅意一家身契,恢復其一家良民身份,并給梅意準備好豐厚的嫁妝。
菊意性子傲,吃不了苦頭,原也可以配個官身,奈何腿腳上有了問題,能挑的就不多。皇后好不容易定了一個皇商,雖是二婚,但上無長輩,菊意嫁過去就能掌家,有菊意這層關系,那一家的生意穩當得很,男方只會供著菊意,斷不會讓她受委屈。前面雖然留下了女兒,但只三歲,菊意親近教導著,孩子自會拿她當親生母親,等日后生下一兒半子,日子就更舒適了。商人身份是低些,但過得絕對是富貴日子。且身份低也不算什么,等菊意有了兒子,以后也能考取功名改換門庭。
皇后說著,又咳嗽了起來。
梅意擔憂道:“奴婢還是去封加急信,催夏醫令快些回來吧?”
皇上去京郊閱兵,帶上了夏醫令,所以夏醫令才不在宮里。
梅意心想,也許害皇后娘娘的人就是趁著皇上和夏醫令都不在,才敢動手的呢。
皇后正想說不用,可緊接著就是一陣心悸。
她捂住胸口,臉色白得異常,梅意連忙喊人。
長春宮。
某一處暗房內,紅桃原以為,不睡覺而已,與仗責、拔甲、烙炭那些刑罰相比至少不用受身體上的苦楚,熬一熬許是就過去了。
因此她沉默著,什么也沒說,張嘴也是說“主子冤枉了自己”之類的話。
然后她就被帶進了一間屋子。
小李子將她綁了起來,又命人將窗戶全部封死,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然后拿著兩根木針撐開她的上下眼皮,讓她無法閉眼。她的頭發也被纏在一根繩子上,那繩子吊在懸梁之上,只要她一低頭就會扯痛頭皮。
小李子對著她冷笑:“主子心善,不忍叫你受刑罰,你且受著吧。”他將一坨布塞進紅桃嘴里。
主子心善?紅桃更相信是因為惠嬪不敢動私刑,所以才用這些見不到傷痕的方法。
眼看著門被一點點關上,最后一絲光亮也沒有了,紅桃莫名有些心慌,但又很快鎮定,只要熬上幾天就好了,拿不出證據,惠嬪也拿她沒辦法。
一開始,紅桃只是眼睛有些干澀酸痛,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
慢慢的,她開始有些困了——屋子里太安靜黑暗,困意輕易就席卷,可是眼皮被撐開,她根本無法閉眼睡覺,只能強撐著。她也不知道撐了多久,只覺得越來越困,哪怕是無法閉眼也阻止不了她想睡覺,可意識剛斷,頭皮就是一陣劇烈的痛感,她又清醒了!
睡不著,睡不了。
紅桃內心越來越煩躁壓抑,而相比饑餓渴、無法睡著,這漆黑沒有一絲光亮的屋子帶給她的不安感越來越濃烈,她嘗試著發出聲音,可屋子里只回蕩著自己的嗚咽聲。
明明是自己的聲音,卻讓紅桃心中發寒。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各種恐怖的傳說。
“啊!!!”
小李子求見了祁黛遇。
“主子,紅桃要招。”
祁黛遇長舒一口氣,終于要說了。
其實,離將紅桃關進去,只過去了兩天,但祁黛遇已經迫不及待。
紅桃被帶進來時,精神明顯有些錯亂,看著有些瘋癲,一見到祁黛遇就癲狂地向她爬過來,被小李子小橙子按住。
看見她的模樣,祁黛遇有些不自在,生出微微不忍的感覺,又很快硬下心腸,冷眼盯著紅桃。
“主子,娘娘!奴婢說,奴婢什么都說!”兩天沒有吃飯,紅桃身體虛弱,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祁黛遇讓人給她喂了半杯水。
紅桃匆匆喝完,臉上的也不知是淚水還是茶水,“是阿喜,延禧宮的阿喜!那東西是她拿給奴婢的!”
阿喜?延禧宮?
祁黛遇心中一驚,是安嬪!這可真是出乎意料。
安嬪的心機深沉在之前玫婕妤一事上祁黛遇就領教過,如果是安嬪動的手,的確有可能。
只是,她眉頭微皺,安嬪為何要害皇后?
安嬪自生下二公主后得了怪病,幾乎沒有什么圣寵,皇上便是去延禧宮也只是為了看看二公主,極少留宿。而且安嬪家世平平,所以至今也只是嬪位。難道安嬪和皇后之間有什么過往恩怨嗎?
祁黛遇不太確定。
安嬪比原身入東宮早,有什么原身不知道的往事很正常。
祁黛遇猶豫,皇后那里的情況不太好,她差人去問過,皇后心疾發作,無法理事。那幕后之人還不知道她發現紅桃,必會按兵不動,可若此時將紅桃交出去,說不定會打草驚蛇。
等得皇上回宮!
皇后出事的消息已經送了出去,估計也就是這幾日皇上定會趕回來,依皇上對皇后娘娘的重視,定會嚴查。
理清楚這些,祁黛遇讓小李子將紅桃帶下去看好,切莫走漏風聲。
小李子咧嘴笑:“主子放心吧,奴才做事周全著呢。”這話不假,他雖比小橙子油滑些,卻也機靈許多。
小李子上前要捂紅桃的嘴,石榴還是沒忍住,恨聲問道:“紅桃,你究竟為何要背叛主子?”
祁黛遇也忍不住看過去,這個問題,她也很好奇。
只見紅桃低著頭,肩膀顫抖,不知是笑還是哭。
“是,主子對宮人們是很好,可我跟著主子,我永遠都沒有出頭之地!連桑葚和荔枝那兩個小丫頭都爬上來了,我憑什么不可以?我哪里比蘋果、蓮霧差?”同樣是一開始就伺候主子的,同樣都是二等宮女,憑什么蘋果和蓮霧就能被提拔,她依舊還是個二等宮女?
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阿喜說,她年紀到了要被放出宮,安嬪身邊就空出了一個大宮女的位置,安嬪早就覺得紅桃機靈,若是紅桃幫安嬪辦成一件事,安嬪就會向惠嬪開口將紅桃要過去。
石榴怒不可遏,“就為了這個?”就為了一個大宮女的位置,選擇背叛?
她忍不住上手打紅桃:“主子對你的好你不記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紅桃后悔不已,卻仍是道:“你一進長春宮便是大宮女,自是不在乎!”
石榴還要再打。
“行了。拖下去吧。”聽完紅桃的理由,祁黛遇是接受最良好的那個。職場爾虞我詐,告狀背叛再正常不過。只是以前她以為這個世界尊卑分明,主仆間的忠誠不能和職場關系等同,但她忘了,是人就有野心。
紅桃為了一個大宮女的位置背叛,在旁人看起來可笑,但也許對紅桃來說,為了爭上大宮女的位置,付出什么都愿意。
終究是她識人不清。
是她被鷹啄了眼!安嬪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內賊會是阿喜。
安嬪心思縝密,治理延禧宮也是有自己手段的,并未費多少功夫就揪出了阿喜。
阿喜被帶到安嬪面前時,臉色灰白,她知道自己暴露了。
“什么時候的事?是這幾年被收買,還是一開始你就是別人安插在本宮身邊的棋子?”安嬪問道。
阿喜跪在地上,“是奴婢對不起主子。”
安嬪便明白了,阿喜是皇上登基后,她入住延禧宮時分來的,從那時起,她就是一顆暗棋,這些年盡心盡力地伺候著她,和蒲英等人看著沒什么不同,但她背后真正的主子發號施令了,她就行動了。
“還真是費盡心思啊,讓本宮猜猜,你背后的主子是誰。”安嬪定定道:“是寧妃?”
阿喜面色不變。
“還是,淑妃?”
阿喜睫毛輕顫。
安嬪抬手摔了桌上茶杯,“好啊,淑妃!是我小瞧了她!”想想也是,皇上剛登基那會兒,能在后宮按插人手的人也就那幾位,她與淑妃親近,淑妃自然也會防備她。只是她沒想到,袁家敗落、淑妃被幽禁還能沉住氣,到今時今日才動用阿喜。
見事情敗露,阿喜也不裝了,“您懷二公主的時候,接生嬤嬤還是淑妃娘娘找的,您身上有斑紋的事接生嬤嬤自然知道,可后來您的斑紋卻消失不見,淑妃娘娘察覺不對,便讓奴婢小心留意著。那暗格數年未動,奴婢也是一次打掃屋子時意外發現的。告訴淑妃娘娘后,淑妃讓奴婢不要動作,直到前些日子,才讓奴婢將那暗格里的木葫蘆拿出來,放到長春宮去。”
“安嬪娘娘,是奴婢對不起您。只是,奴婢的性命是淑妃娘娘所救,淑妃娘娘要奴婢做的事,奴婢不能不做。娘娘也不用指望奴婢會告發淑妃,奴婢寧死也不會背叛淑妃娘娘的。”
安嬪咬牙切齒:“你為淑妃做事是應當,本宮不會放過你也是應當。”
她站起身,“淑妃被幽禁還能使手段,只憑她自己可做不到,看來本宮要去承乾宮一趟才行。”
她心中疑問不少,需得見了淑妃才能解惑。
好在如今皇上不在宮里,皇后又病著,安嬪避過耳目進入承乾宮不難。
入夜后,安嬪提了一盞宮燈,進了承乾宮,蒲英跟在她身后。
與數年前富麗堂皇的承乾宮相比,如今的承乾宮十分暗淡,院子里角落荒草叢生,想來負責打理的宮人并不精心。也是,如今承乾宮里就住著一個被幽禁的淑妃和大皇子,皇上從來不過來,又有什么打理的必要呢?
也就是還有大皇子住著,否則這承乾宮恐怕會荒廢成冷宮。
走近正殿,安嬪隱約聽見了歡笑聲,她細細辨認,是淑妃和大皇子在說話。
大皇子:“我已經有好幾天沒吃到惠娘娘宮里的點心了!”
淑妃:“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也不看看你如今臉上有多少肉!你都快成小胖墩啦,再這么下去,你父皇會不喜歡你的!”
大皇子:“才不會!父皇每次見到我都喜歡捏我臉上的肉,惠娘娘說了,我活潑可愛,父皇可喜歡我了!母妃你是做錯了事父皇才不來看你的,我又沒有做錯事,想見父皇直接去乾清宮求見就能見到!”
淑妃:“惠娘娘、惠娘娘!她祁黛遇就是給了你些點心吃,就將你迷住了,到底誰才是你母親?”
大皇子:“坤寧宮的皇后是我禮法上的母親,母妃你是生我的母親,其他娘娘是我的庶母,哎呀我母親太多了!”
淑妃:“你這孩子要氣死我!”
大皇子;“母妃你別生氣,生氣會長皺紋的,那樣就不好看了。你放心,等我長大了會孝敬你的,惠娘娘說,皇子長大了皆會封王,到時候我就有自己的王府,我就能將母妃接到王府去,母妃你就不用只待在這小小的承乾宮啦!”
淑妃:“你能不能志向大點,就當個王爺有什么用?”
大皇子:“王爺多好呀!我就要當王爺!”
“嗒嗒”,殿門被敲響了,來開門的小宮女看見安嬪一愣,立刻回身稟報。
只聽見大皇子像個小炮竹一樣沖出來,沖著安嬪笑,“安娘娘怎么來了,是來看我母妃的嗎?那你可快些進來,別讓人看見了,父皇知道了會罰你的!”
又朝安嬪身后看,嘟噥道:“怎么沒把二姐姐也帶來?”
再次進這承乾宮正殿,安嬪說不出是什么感受,等見到榻上坐著的人時,更是一怔。
上一次見淑妃,已經是將近三年前的事了,那時淑妃剛被禁足,雖然狼狽卻不掩其風韻,可如今……
如今的淑妃,時間與低沉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她依舊美如牡丹芍藥,只是那牡丹,成了大號的……
安嬪的吃驚是她那張僵硬的臉都掩蓋不住的,淑妃被看得不自在,瞪著眼道:“這么盯著本宮做什么?”不就是胖了幾十斤嗎?
娘家被抄,自己被禁足,淑妃這等心高氣傲之人只是肝火旺盛,她日日生氣,吃得就多,偏偏膳房那邊得了吩咐不能苛待她,但想要上好的吃食也沒有,送來的肉菜里都是沒人愛吃的肥肉。天長日久的被困著,淑妃越來越胖。
不過淑妃覺得,她就算胖了,也是個胖美人。
這也的確是實話。
淑妃猜到安嬪來承乾宮是為了什么,便讓大皇子先回去,“記得溫書,你那字丑死了,多練練等你父皇回宮了才會夸你!”
大皇子:“母妃你的字還不如我呢!”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這孩子!”淑妃等大皇子一走,收了臉上的笑意,意味不明地盯著安嬪:“安嬪娘娘來本宮這破落的承乾宮有何要事啊?”
安嬪深知淑妃的性子,也不與她繞彎子,“你瘋了不成,敢對皇后下手?”
淑妃眼睛都未眨一下:“我袁家覆滅的事,離不開皇后的推手,皇后出事,我自然高興。”
她恨不得皇后死。
安嬪:“你就不怕連累到大皇子嗎?”
淑妃:“為什么會連累大皇子,皇后中的毒不是出自你手中的奇蘭葉嗎?與本宮有什么關系。”
阿喜絕不會出賣她。
安嬪咬牙:“你為什么要嫁禍給我?我們之前說好了,我幫你照顧大皇子,你隱瞞玫婕妤之事有我參與的事,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日子不好嗎?你被禁足了,日后大皇子長成,若想爭那個位置,不也需要我的幫助?”
提起大皇子,淑妃反而情緒激動起來。
“幫我照顧大皇子?安嬪,本宮倒是做到了隱瞞你的事,可你敢發誓,對本宮從無二心,對大皇子真心照顧嗎?”淑妃眼神怨毒。
安嬪一滯,她……
淑妃一把揪住安嬪的領口,“安嬪,你素來聰穎,本宮也愿意把你當軍師,是,本宮脾氣是不好,對你也說不上親和,可為了大皇子,本宮愿意保你,可你是怎么回報本宮的?大皇子對特凜體質,你卻故意讓人帶著他去御花園這種花多的地方,害得他差點犯了喘鳴之癥,你以為本宮當真不知道此事?”
安嬪:“我……”
“你想除掉大皇子,也想除掉本宮,才能真正沒有后顧之憂,對吧?”淑妃冷笑:“你了解本宮的性子,本宮難道就不了解你嗎?”正是因為了解,所以才從未動用阿喜,她手里,必須要有能拿捏住安嬪的把柄。
安嬪承認,自己小瞧了淑妃。
安嬪深呼吸一口氣:“是,我承認,我的確有過這種念頭,但你也看見了,大皇子活得好好的,我并非不念及舊情之人!”
她早已想明白,只有讓大皇子活下,好好的長大,對她和二公主的好處才最大。她沒有圣寵,二公主也不被重視,等日后二公主的婚配或許也需要大皇子出力。所以她早就下定決心,會好好照顧大皇子的,事實上她也這么做了,二公主有的,大皇子都會有,甚至有的比二公主還要多!
所以剛才大皇子見了她只有高興!
“你以為你將下毒的事嫁禍給我,你就會高枕無憂了?你與虎謀皮,除了害自己害大皇子,還能有什么結果?”
淑妃一愣,不自然道:“你在說什么?”
安嬪:“事到如今你還瞞著我嗎?你被困在這承乾宮,如何知道外界的事,又如何能插手坤寧宮?這宮里能有此能量的,除了翊坤宮那位,還能有誰?”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淑妃沉默不語。
寧妃找上她是在一個月前。那時宮里還在封禁, 寧妃在一個夜晚避開人來了承乾宮。
對于以前從未放在眼里的人找上自己,淑妃一開始是不屑一顧的,是的, 哪怕她如今是被幽禁的一方,她也看不上寧妃——明明是不得圣寵卻做出一副與世無爭、孤芳自賞的清高樣, 還把自己塑造成才女,嗤, 人家真正的才女要么寫實著書要么是某家大拿, 可寧妃不過是讀些酸詩畫些畫就自詡才女,也不嫌害臊。
要淑妃說,寧妃就是長得一般又不得圣寵, 只能從別的方面往自己臉上貼金。
因著這樣的心理,聽到寧妃說要和她合作, 淑妃只是冷笑。
直到寧妃道:“袁家敗落,你族中子弟尚且在那毒障蟲害之地受苦, 若是沒有人暗中相助,只怕你袁家連個香火都保不住。你想指望大皇子長成后救人,可你覺得大皇子真能長成嗎?皇后能眼睜睜看著長子擋在嫡子的前頭?”
寧妃的話無疑擊中了淑妃內心,她甘心困于承乾宮中,無非是將所有希望寄托在大皇子身上,只要等兒子長大了,袁家就有卷土重來的機會。可正如寧妃所說, 皇后會容忍大皇子嗎?
反正淑妃自己是容不下二皇子的,之前若不是安嬪勸著, 她早在皇后懷孕時就忍不住下手了。
她心中對皇后的厭惡持續太久太久, 也許從一開始在東宮,她為側妃, 皇后為太子妃時就種下了。明明自己更貌美,蔣淵到自己房里的日子也更多,可一旦她與太子妃發生沖突,蔣淵一定站在皇后那邊。
蔣淵是寵愛她,可卻只給太子妃身為正妻的尊重。
而后蔣淵登基,太子妃成了皇后,她成了淑妃,兩人之間的利益矛盾也越來越大,幾乎不可調和。
淑妃不信皇后會好心容下皇長子。
也許,安嬪帶大皇子去御花園的手筆就是皇后的示意呢?說不定安嬪早就投靠皇后了!淑妃甚至冒出了這樣的猜測。
事關兒子,淑妃當局者亂。
“你想怎么樣?”淑妃問寧妃。
寧妃只是淡笑:“如果皇后沒了,二皇子還那么小,恐怕也立不住,到時候便只有大皇子獨占鰲頭了。”
淑妃沒想到寧妃志向這么宏大,竟然想直接對皇后動手,她也不傻,驚奇道:“你想坐上鳳位?”
她覺得寧妃在癡心妄想,可很快又若有所思,還別說,寧妃的期望不是不可能。
她雖然困于承乾宮,可大皇子還能出去,朝中、宮里大事還是能知道的。聽說寧妃之父楊恒已是閣老,如果皇后薨逝,中宮之位不可能一直空著,勢必要選繼后,寧妃有家世有資歷,又有楊恒在朝中出力,說不定還真能成為繼后。
淑妃轉著腦子,盤算著皇后活著還是去世對她更有利,思來想去,她還是想要皇后死——袁家倒臺的事,皇后可沒少出力!
甚至想到皇后要是栽在了如透明人般的寧妃手上,她都要大笑出聲了!
“說吧,你想要本宮做什么?”淑妃不認為寧妃來一趟只是單純暴露自己的野心。
卻聽寧妃道:“我需要你等,等我的消息。”
“然后你就得知了惠嬪給皇后送了養顏膏的事?”安嬪問道,她感覺不對勁,淑妃似乎還有隱瞞。
淑妃眼神閃了閃,“寧妃只告訴了我這些,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安排。”
安嬪深呼吸:“我不知道寧妃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但你想死也別拖我下水,用你那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腦子想一想,寧妃敢找上你自然給她自己安排了后路,東窗事發她全身而退,你呢?皇上對皇后有多珍重你心里清楚,你以為憑借你現在的模樣還能喚起皇上心中半分憐惜?這宮里新人那么多,皇上早把你忘在腦后了!”
“你自己到時候死了不算,大皇子怎么辦?一個被幽禁的母妃本就令他地位尷尬,若是再傳出生母毒害嫡母,他日后還有何顏面示眾?皇上又會如何待他?”
安嬪不愧最了解淑妃,淑妃還真抱著幾分皇上心里還有她的念想。
淑妃臉色清白交加:“大皇子終歸是陛下的兒子!”
安嬪:“本朝被幽禁被貶為庶人的皇子王爺還算少嗎?”
“袁雅馨,你兒子本來可以當一個尊貴王爺,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他剛才還說等日后長大了要將你接到王府好好孝敬你,你就不擔心將來他怨你恨你毀了他一生嗎?”
淑妃一滯:“我……”兒子抱著肉嘟嘟肚子發誓的模樣還在眼前。
可再是后悔,事情到了如今這一步,哪里還有余地呢?
安嬪看出了她的動搖:“你現在及時回頭,反咬寧妃一口還有救。阿喜不會背叛你,只要她咬定是寧妃教唆的她,故意將禍水東引至我身上,你我都不會有大禍!”
那奇蘭葉是她的沒錯,可是她只用到過自己的身上,從沒害過別人,頂多獲一個管教不力識人不明之罪,而淑妃更是被排除在此事之外。
見淑妃還在猶疑,安嬪再下狠招:“皇后中了毒,性命垂危,你的愿望已經快達成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把你自己賠進去。但你想想,等皇后去世,寧妃真的上位了,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嗎?大皇子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這些話才真是讓淑妃狠狠一顫,如果是她,絕不會留下一個知道這么多秘密的人。
“你說得對,皇后得死,寧妃也不能活。”淑妃喃喃道。
安嬪微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我言盡于此,皇上最多兩日就會回宮,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三年前我對你說的話依然奏效,我膝下只有一個公主,我們母女二人的榮耀日后還要仰仗大皇子,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護著大皇子。”
時辰不早,安嬪不敢多做逗留,轉身離開。
等出了承乾宮地界,蒲英才低聲問道:“淑妃能扳倒寧妃嗎?”
安嬪僵硬著臉:“不重要,只要把寧妃扯進來,我的嫌疑自然就消除了。”皇后 、淑妃亦或是寧妃,她們的下場安嬪都不在乎,她要的只是阿喜改口。所以,即便淑妃還有事瞞著,她也不在乎。
幽幽的目光望向了翊坤宮的方向,真想不到,這宮里還藏著一個佛口蛇心的人。
翊坤宮里,寧妃正跪坐在一座佛像前,她雖跪著佛像,面上卻并無尊敬之意。若是移開佛像,便能瞧見佛像下的暗格里,放著兩幅畫。正是寧妃親手畫的楊夫人和楊洛娘的畫像。
寧妃也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養成的習慣,睡覺之前得在這佛像前跪上半個時辰,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心寧靜片刻。
“母親,如今皇后怕只是強弩之末了。”
“奇蘭葉,可真是意外之喜,本來只想讓淑妃當替罪羊,可她卻主動告知安嬪手里有奇蘭葉的事,倒是省了我許多功夫。從菊意之前給的皇后病脈與藥方里,可以看出皇后本就患有心疾,那奇蘭葉又能加重此癥,便是夏醫令趕回來,皇后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寧妃眼中閃過極淺的笑意,她本來準備的是另一種毒。得到皇后病案后,她私下找了大夫,特意根據皇后的身體情況煉制了一味毒藥,那毒藥短時間內會形成心疾好轉的假象,最遲不過半個月,便會使心脈逆流而亡。
結果淑妃那個蠢貨主動暴露自己在安嬪身邊安插了人,還自告奮勇要嫁禍給安嬪和惠嬪,淑妃動作越多,她危險越小,便樂得作壁上觀。
“母妃,是你在保佑我嗎?”寧妃輕聲道,事情進展順利,寧妃只覺得上天都在助她。
正喃喃自語,屏風后穗禾悄聲走了進來,“娘娘,菊意想見您。”
寧妃偏頭,這個時候菊意還能找到機會出來,看來坤寧宮的形勢已經相當不好了。
“讓她進來吧。”
菊意是一種驚慌無助的姿態進來的,“寧妃娘娘,皇后要查了,我該怎么辦?皇后讓梅意徹查,肯定很快就會查到我的,一旦被發現,我就完了!”
菊意從不懷疑皇后的手段,她能在養顏膏里添東西,無非是仗著身份便利和皇后的信任罷了,但也正是因為身份,在皇后決心要查的時候她暴露的幾率也大了許多。
今晚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出來,想從寧妃這兒得到解救辦法。
“您說過,事發了您會救我的,您一定要救救奴婢!”
寧妃讓穗禾扶著菊意起來,“你急什么,本宮既然說了會救你,自然不會看著你出事的。”
“本宮且問你,那些東西你可都處理干凈了?”
菊意點頭,“我不敢留著,全都燒干凈了。可是能進皇后娘娘寢殿拿到養顏膏的人就那么幾個,坤寧宮的宮人們又多,難保沒有誰察覺端倪,我……”
寧妃:“既然已經處理干凈了,找不到相關的證據,便是懷疑到你身上也無用。不過你說得對,這萬一要是有人注意到了你的行蹤,對你也不利。這樣吧,你先回坤寧宮,去找李祿,他會幫你的。”
李祿?菊意眼睛一亮,隨機看向寧妃的眼神又有些恐懼,寧妃連李祿都收買了嗎?
作為坤寧宮的總管太監,后宮太監副總管,李祿的確有能力替菊意隱瞞一些蹤跡,菊意心下稍安。
“多謝寧妃娘娘。”
寧妃淡笑:“皇后娘娘那里正需要你,你最好不要在外待太久,穗禾,你送菊意回去吧。”
她看了穗禾一眼。
穗禾垂眸,在菊意沒發現的視角,憐憫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那里,已經不需要菊意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穗禾和菊意剛走, 陽雪匆匆走進殿里。
“娘娘,安嬪去了承乾宮。”淑妃身邊伺候的那個宮女早就被她們收買了,因此安嬪一過去, 陽雪這邊就得到了消息。
陽雪低聲道:“淑妃不一定靠得住,若她暴露您……皇上可就要回宮了。”
她們趁著皇上和夏醫令不在宮里這段時間做了不少事, 等皇上回宮后可再沒有這樣的便利。
“是啊,皇上就要回宮了。”寧妃嘆道, “所以, 得讓有些人自己站出來,將事情攬過去才行。”她只思考了片刻,“我讓你收著的東西可還在?”
陽雪點頭:“自是在的。”
“那就送過去。”毒藥既然做出來了, 自是要有用武之地。
陽雪一驚,“娘娘?”
寧妃看她, “怎么?坤寧宮那位都敢下手,換了承乾宮反倒不敢了?”
陽雪一想也是, 都走到了這一步,還有什么不敢的呢?
“奴婢知道了,定將事情辦好。”
如果一開始,陽雪與穗禾還膽顫心驚,等經歷的事越來越多,手上沾染的鮮血也越來越多后,兩人反倒沒那么怕了。若寧妃娘娘得償所愿, 那便是潑天的榮華富貴;若是不成……她們也早就回不了頭了。
翌日,坤寧宮。
祁黛遇憂心皇后, 一早便趕了過來。
其他嬪妃也陸續而來, 中宮出事,她們這些妃嬪自然不能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是過來憂心幾句也是表示對皇后的關懷,否則等皇上回來,豈不是覺得她們無心無肺?
況且太后娘娘還要來坤寧宮呢,她們不也得表現表現?
果然,太后看到妃嬪們時,眼中閃過滿意之色。
皇后作為后宮之主,無論此時狀況是好是壞,這些妃嬪們都得尊著敬著,這才是規矩。
殿中的情形,祁黛遇沒心思關注,只一瞬間有些難過,這宮里真正擔心皇后娘娘安危的有幾個人呢?
只怕還有人盼著皇后快些死。
就在這時,寢殿里傳出了些動靜。
皇后是被生生痛醒的,整個心臟猶如被利刃一刀刀劃開又攪碎,那劇烈的痛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所有的太醫都被叫來了坤寧宮,太后發了脾氣,可太醫們卻依舊束手無策,只開了止痛的藥方,讓熬成藥先讓皇后喝下去——得撐住等到夏太醫回來。
皇后用了藥,好歹止住痛意,太后疼惜道:“皇帝和夏醫令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又說起被帶去慎刑司的蘆葦,“已經招了,說是受了安嬪身邊阿喜的蠱惑,好一個安嬪,竟藏了如此歹毒心思,哀家定饒不了她!”說話間已經讓人去延禧宮。
卻沒想,安嬪自己來了坤寧宮,身后還綁了一個人,正是阿喜。
祁黛遇心里一驚,安嬪這是做什么?自投羅網?還是賊喊捉賊?
只見安嬪一身素衣,頭發上也只插著一根素釵,一進坤寧宮便跪下。
“臣妾管教不力,不知身邊的宮女暗投他主包藏禍心毒害皇后娘娘,請太后責罰!”
太后沉著臉,“你說阿喜暗投他主,意思是皇后中毒一事與你無關,你也是被連累了?”
安嬪搖頭,唯一能泄露出情緒的一雙眼睛里滿是自責與愧疚,“此事臣妾脫不了干系,使皇后娘娘中毒的奇蘭葉,正是出自臣妾手中。”她哽咽著交代了奇蘭葉的由來以及自己曾用過奇蘭葉的事。
“臣妾當年行岔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至今仍在后悔。”安嬪撫著自己那僵硬的臉,所有人都忍不住盯著她的臉,想著若是自己的臉變成這樣會如何。
朝蓉猛地搖頭,不再去想,要是她的臉變成安嬪那樣她不如一根繩子吊死算了。
安嬪繼續道:“可正因為知道奇蘭葉的毒性,臣妾從不敢讓這東西示人。聽聞皇后娘娘是因為奇蘭葉中毒,臣妾立刻發覺不對,這才知道東西不見了。”
安嬪指著阿喜,“這兩日,臣妾好不容易查出來,是她將臣妾手中的奇蘭葉花粉偷走,便立刻來了坤寧宮請罪。太后娘娘,奇蘭葉花粉與奇蘭葉汁毒性不同,后果無法預料,若單按照中了奇蘭葉汁的毒來治,只怕是不夠的。”
太后立刻招了一個太醫來問。
那太醫一臉恍然大悟,“難怪!微臣們按照解奇蘭葉汁的法子解毒,卻行不通。”
又為難道:“可是,這奇蘭葉是域外的東西,本朝知之甚少,那奇蘭葉花粉的毒效更是沒有記載,便是知道了原因,也無從可解啊!”
太醫又問安嬪:“敢問安嬪娘娘,你當時是怎么解毒的?”
安嬪苦笑:“若能有解,我的臉又怎會至今僵硬木然呢?當初我知道使用后會有不好的作用卻心存僥幸,明明用量極少,可仍有這般嚴重的后果,且這東西,一旦用了就仿佛再也舍不了……
她那時明知不能再繼續下去,可就像仿佛中了魔一樣,不受控制地要將融入水中的奇蘭葉花粉涂抹全身。以至于一旦升起這樣的念頭,便將自己綁起來,靠自己的意志力抵抗。足足過了數月,那念頭才終于淡下去。
聽了安嬪的話,祁黛遇心都涼了。會讓人上癮的毒,她想到了原本世界的罌粟,那玩意一旦沾上便是有九條命也生不如死,奇蘭葉花粉與其何其相像!皇后現在的癥狀明顯重于當初的安嬪,顯然是用量更大,安嬪能戒掉,皇后能嗎?
“此事臣妾逃不了干系,甘愿受罰,但臣妾絕對不曾生過害皇后娘娘的心思,還請太后主持公道,找出真兇!”安嬪磕頭。
太后的臉色已經不能看了,難解的毒,甚至這毒還會讓人上癮。
于是看阿喜的眼神恨不得將其五馬分尸。
趙嬤嬤不用太后吩咐,將阿喜拖了出去。
阿喜已經暗中得了淑妃吩咐,并未頑強抵抗,“奴婢說!是寧妃,寧妃娘娘讓奴婢這么做的!奴婢從一開始就是寧妃的人,寧妃野心盛大謀求皇后之位,奴婢跟在安嬪身邊多年,知曉她的秘密,為了給寧妃分憂主動告知,寧妃知道安嬪手中有奇蘭葉花粉后,就想出了栽贓嫁禍的法子。”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向寧妃。
祁黛遇更是心里一動。
見自己被提及,寧妃臉上只有驚訝沒有慌亂,她淡然地跪下為自己辯解:“臣妾不曾做過此事,這宮女的話錯漏百出,且不談她從來不是臣妾的人,便是如她所說,臣妾如果知道了安嬪手中有奇蘭葉,一定會第一時間稟告皇上和皇后。”
阿喜被打得只能趴在地上,她沖著寧妃道:“寧妃娘娘,給皇后下毒不是您長久以來的籌謀嗎?您恨皇后搶了太子妃之位,又生下嫡子嫡女,您早就想皇后娘娘死了!還有惠嬪,您嫉妒惠嬪貌美受寵,同樣沒有孩子皇上卻寧愿將二公主給惠嬪撫養也不給您養,您讓奴婢去收買長春宮的紅桃和蘆葦,不就是為了嫁禍給惠嬪嗎?”
“紅桃?”太后眉頭一皺,看向趙嬤嬤,“不是只有一個蘆葦嗎?那個紅桃又是怎么回事?”
到了這個時候,祁黛遇也不敢再瞞著,上前道:“太后娘娘,臣妾前日回宮后思來想去覺得不太對勁,若有人想陷害臣妾只收買一個灑掃的宮女,這種手段未免太淺顯,臣妾恐有后招便將長春宮的人都細細查了一遍,發覺臣妾身邊的奉茶宮女紅桃有些不太對勁。這兩日臣妾便盯準了這個紅桃,于昨天晚上終于抓住她露出的馬腳,本想著今日來回稟您的。”
三言兩語解釋完,祁黛遇拿出那個木葫蘆:“此物是紅桃坦白后從長春宮后罩房的宮墻腳下挖出來的,應該就是安嬪所說的奇蘭葉花粉。太后娘娘,紅桃已經被臣妾拿下,隨時可以傳喚。”
安嬪一見那木葫蘆便道:“正是此物!”
太后讓人接了木葫蘆送去給太醫,讓太醫繼續想辦法解毒。
“寧妃,你有何話可說?”
此時的寧妃眼尾有些紅,背脊卻依舊挺直,似乎蒙受冤屈也不愿折了風骨。
“太后娘娘,臣妾自進宮后對皇后娘娘一直尊敬有加,這滿宮的宮人也不是瞎子,臣妾不明白為什么會有臣妾不滿皇后的傳言?臣妾這些年,極少踏出翊坤宮,與各位嬪妃雖說關系平常卻也不曾交惡,和惠嬪更是甚少有往來,又怎會無緣無故嫉恨她呢?”
“臣妾不知道阿喜為什么會說臣妾指使的她,可若是僅憑阿喜所言,沒有任何證據就定嬪妾的罪,嬪妾不服,也絕不會認。”
寧妃這樣的態度,倒讓不少人相信了她。
畢竟寧妃的為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葉瓊就挺著渾圓的肚子撐著后腰道:“是啊,事關重大,怎能輕易聽信一個宮女沒頭沒腦的話?”
與葉瓊隔了兩個人的祁黛遇看了她一眼,眉間微蹙,葉瓊為什么突然跳出來幫寧妃說話?
葉瓊的話仿佛打開了匣子,又有人道:“與其說是寧妃娘娘,嬪妾更覺得是安嬪,說阿喜是別人安插的眼線,那阿喜伺候安嬪你這么多年,你竟然從來沒懷疑過嗎?而且寧妃與安嬪又沒有什么往來,安插人在安嬪身邊做什么?”
這也是阿喜話里最說不通的地方。
安嬪對這種質疑巋然不動,只堅持著自己的說法,“阿喜若是寧妃的人,這么多年不可能沒有往來,只需嚴查這幾年阿喜與何人往來便是。”
這話也有道理,太后發令去查。
而趴在地上的阿喜卻是突然一抖,抬頭看向安嬪,她不是寧妃的人自然查不出什么,可與淑妃那邊的聯系就不一定能瞞住了。
阿喜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安嬪根本不是要幫淑妃娘娘,只是要撇清她自己的嫌疑!
阿喜能想到這一點,寧妃自然也想到了,寧妃抬眼看去,眼神與安嬪對上。
兩人眼中,皆是漠然。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后娘娘!不好了!”就在殿中眾人還在各自思考的時候, 有宮人急匆匆跑了進來,也顧不得規矩,一下子跪在地上。
“太后娘娘, 承乾宮傳來消息,淑妃、淑妃娘娘自縊了!”
那宮人因太過害怕說得并不清楚, 聲音都在顫抖,但話的意思殿內眾人都聽明白了, 一時間驚訝有之, 茫然有之。
茫然的多是新妃,她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淑妃是哪位。
安嬪的反應是最大的,她不可置信地轉身看向那個宮女, “你說誰,自縊了?”
那宮女不敢抬頭:“淑、淑妃娘娘……”
殿中的氛圍有些詭異, 淑妃在這個時候自縊,怎么想都不對勁。
太后臉色一沉:“趙嬤嬤, 你去一趟承乾宮。”
太后的眼神在安嬪和寧妃身上來回打量,在深宮浸淫多年,雖然這些年不問世事,但太后還沒老糊涂。才把阿喜這條線給拔出來,安嬪和寧妃都有嫌疑之際,又冒出一個淑妃,太后直覺不對勁。
趙嬤嬤去得快回來得也快, 臉色沉重:“回稟太后,淑妃的確自縊而亡, 據伺候淑妃的宮女說, 半個時辰前淑妃找借口讓她出門,待她回去后就看見淑妃已經……”
“而且, 那宮女還在屋子里發現了這個。看模樣,應該是淑妃的絕筆信,皇后娘娘中毒一事,可能是淑妃的手筆。”
趙嬤嬤呈上一張信紙。
太后一看便怒道:“放肆!”
那盛怒的模樣讓人好奇信紙上究竟寫了什么,祁黛遇離得近,暗中對著信紙打開了攝像頭,看清上面的字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怒氣。
“姜女贏,本宮在地獄等你。”
祁黛遇極力忍住情緒,冷靜道:“太后娘娘,這信是否是淑妃親手所寫還需調查。”不僅是信,還有淑妃的死,也得調查。
淑妃死的時機太過蹊蹺,就算有這信,祁黛遇也不能完全相信。
寧妃突然道:“安嬪為何對淑妃之死如此驚訝?”
安嬪看向寧妃:“臣妾與淑妃有舊情,聽聞其死訊,自然驚訝,寧妃這是何意?”
“是嗎?”寧妃又恢復了一貫淡然的模樣,“看來安嬪與淑妃還真是感情深厚。”
安嬪心里一顫,發覺自己中了寧妃的語言陷阱。
果然,就聽聶芷瑜道:“以前安嬪就與淑妃形影不離,淑妃被禁足后為了你見其特意向皇上求情,之后也是對大皇子照顧有加,這般深厚的情意,安嬪,這兩年你難道私下就沒有見過淑妃嗎?”
葉瓊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如果皇后娘娘中毒一事是淑妃所為,淑妃出不了承乾宮,必得要有一個人為其幫手,這幫手……”她看向安嬪,那眼神的意味在明顯不過。
短短時間,形勢大變,安嬪的嫌疑直線上升。
試想,奇蘭葉花粉是安嬪的,安嬪又與淑妃交好,淑妃留下的絕筆信里充滿對皇后的恨意,這幾個條件總和起來,安嬪遠比寧妃有嫌疑。
安嬪心思急轉,“淑妃禁足令是皇上金口玉言,臣妾怎敢違背私下里見淑妃?”
寧妃又出聲了,“你的確用不著見淑妃。”
葉瓊道:“大皇子!安嬪,你與淑妃若有什么聯系,只需通過大皇子便可!”
淑妃是被禁足了,可大皇子卻是可以自由出入承乾宮的,這也代表著,淑妃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通過大皇子告訴安嬪,安嬪有什么東西,也可以通過大皇子給淑妃!
這下子,所有人看安嬪的眼神都不對了。
仿佛已經認定安嬪就是與淑妃同謀毒害皇后的兇手。
安嬪真真是呼吸一滯,她不由看向寧妃,那雙眼異常平靜,只在與她對視時泄露一絲嘲弄。
那絲嘲弄的意思是:你輸了。
安嬪自詡聰明,有時也遺憾自己不是一個男子,否則也能讀書科考、入朝為官、光宗耀祖。她受限于家世,不得不依附淑妃,為淑妃出謀劃策以得到淑妃指縫里漏出的三瓜兩棗。可雖然得了淑妃恩惠,但安嬪心里多少是瞧不上淑妃的。
安嬪認為,淑妃能寵冠后宮,是因為命太好,上天給了淑妃美貌、家世,就連囂張跋扈自戀的性格也是皇上所喜歡的。而安嬪自己,只有那點聰明。
憑借著那點聰明,安嬪常覺得自己是后宮最清醒的人,可今天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這后宮里,有一個人,藏得比誰都深。
安嬪靜靜看著寧妃,她的確是輸了,不是輸在算有遺策,而是輸在了,她沒有寧妃狠。
安嬪心知肚明,淑妃不可能自縊,她絕對是被謀殺,而要殺淑妃的人就是寧妃。
只有淑妃身死,寧妃才能全身而退且把所有的罪行安在淑妃和安嬪身上。
安嬪忽然塌下肩膀,如果此時她的臉能做出正常表情,她現在的表情一定是苦笑。她沒有料到,以前為自己立下情深義重的人設在今天成為她與淑妃無法分割的鐵證。
如果,她能向寧妃那樣心狠一點就好了,直接殺了淑妃和阿喜,也許她還有辯解的機會。
淑妃的事打亂了調查的節奏,但又讓皇后中毒一案明朗起來,淑妃與阿喜之間的聯系很快被查出來,而得知淑妃去世,阿喜毫不猶豫咬斷舌頭自盡,如此一來,更加證明了阿喜與淑妃之間的關系。
安嬪無法自證不知情奇蘭葉被偷一事,當然,她可以一直不認,但會得到怎樣的判決還需要等皇帝回來。
眾妃一直待在坤寧宮也是吵鬧,太后讓眾人都回去,祁黛遇請求留下來,她以照顧大公主和二皇子為借口,太后也就同意了。
等人走了,祁黛遇進了皇后寢殿。太醫們在研究對付奇蘭葉花粉之毒的辦法,皇后這會還在昏睡著,梅意見祁黛遇進來,讓開位置。
看著皇后蒼白的臉色,祁黛遇心里也不好受,可她不懂醫術,就連想用自己的金手指幫助皇后解毒都做不到。事實上,她已經用“手機”七彎八繞地聯系了一位私人醫生。系統不會允許她泄露穿越奧秘,她能發出去的都是設定好的術語,僅憑這些,那位醫生根本給不出建議。
祁黛遇也想過,毒性催發了皇后的心疾,她是否可以買救心丸一類的東西,可又怕藥不對癥反倒害了皇后。拿出來給太醫看又給不出理由。
“我怎么當初就沒學醫呢!”祁黛遇喃喃道,她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廢物了,怎么小說里的穿越女一個個都那么厲害,她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在乎的人一個個去世、生病呢?明明她的金手指也不弱。
祁黛遇突然有些痛恨自己這幾年的躺平,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抱著金山卻不利用的傻子,直到遇到困境才后悔。
梅意沒聽清楚她的話,“惠嬪?您還好吧?”
祁黛遇搖頭:“我沒事,我去看看大公主。”
梅意將人送出去,正要回寢殿,就見一人匆匆而來,附在梅意耳邊說了幾句話。
“你說什么?!”
皇帝是在這天深夜趕回的,一回宮就趕到坤寧宮里,彼時皇后醒來過用了藥又已經睡著。
蔣淵臉上的胡茬明顯,一看就是沒有心思打理,他伸手輕輕撫摸了一會皇后蒼白的臉,眼中似有風暴醞釀。片刻后,蔣淵讓出身位,讓夏醫令為皇后診脈,來到正廳。
祁黛遇這會兒得到消息也從偏殿過來了。
蔣淵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讓人給她搬了椅子。
“將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朕。”蔣淵的聲音很平靜,梅意蘭意等卻下意識跪了下去。
梅意跪伏在地上,從惠嬪給皇后送養顏膏說起,一直說到今天太后審理寧妃、安嬪的事。
以及,淑妃自縊。
聽到淑妃自縊,蔣淵左手握拳,良久才道:“皇后可有什么安排”他知道,哪怕皇后中了毒,但清醒的時候一定有過布置。
梅意:“皇后娘娘讓奴婢查坤寧宮的內賊……”她頓了一下,閉上了眼“今日午后,在花房一口井里發現了菊意的尸體。”
一得到消息,梅意便懂了,菊意便是那個內賊,憤怒傷心且不談,只是菊意一死,便斷了找到幕后真兇的線索。
蔣淵皺眉:“皇后知道此事?”
梅意:“奴婢不敢不告訴。”
梅意道:“陛下,菊意可能被任何人收買,但那個人絕不可能是淑妃!”
皇后和淑妃分庭抗禮的那幾年,菊意沒少做得罪淑妃的事,甚至淑妃被幽禁時,菊意還嘲笑過,怎么可能被淑妃收買?
“陛下。”祁黛遇起身,屈膝行禮:“淑妃死的時機太過蹊蹺,請您下旨,給淑妃驗明尸體。”
說這話的時候祁黛遇很忐忑,她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同意,畢竟以前的淑妃真的很受寵,淑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并不低。
再有就是,時人對尸體相當敬畏,淑妃歸為妃位地位尊崇,若為其尸檢只怕會掀起軒然大波。
但這個請求,祁黛遇必須得說。
她懷疑淑妃并非自縊,也許,找到淑妃死亡的真相,就能抓到那個真兇。
沉默,良久的沉默。
蔣淵盯著祁黛遇,似乎在斟酌、考慮她的說法。
然后蔣淵道:“朕不在宮里,皇后中毒、淑妃自縊,坤寧宮伺候皇后的宮女也死于非命。好,好得很啊。朕竟不知,朕的后宮里都藏了些什么心思歹毒的人。”
“不是說淑妃、寧妃、安嬪都有嫌疑嗎?全福海!”
全福海弓身:“奴才在。”
蔣淵平靜道:“將承乾宮、翊坤宮、延禧宮所有的宮人帶到菊意尸體所在的那口井前,一個個殺!”
他倒是要看看,在生死面前,還能藏住多少陰毒。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子一怒, 整個皇宮都得震三下。
蔣淵以極其平靜的語氣說出駭人聽聞之語,全福海腦袋上瞬間冒出豆大的汗珠,但他絲毫不敢說出任何勸諫的話, 因為他心里清楚,但凡他現在多嘴一句, 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他。
全福海默默退出去辦事,心中叫苦不迭, 造孽喲真是造孽!三個宮的宮人加起來得過百, 真一個個殺了都能把那口井填滿!
這其中必然有不少無辜的人,可皇上擺明了是要以殺止惡,他們就只能死。也有不死的辦法, 只要那不無辜的人心理防線崩潰,將所有隱秘都說出來。
這個做法的好處, 祁黛遇也很快想明白,但想到那個畫面仍舊忍不住心中發寒, 可更令她膽寒的還沒完。
只聽蔣淵又道:“將所有嬪妃及其貼身的宮女太監全都帶到現場。讓她們都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在這宮里玩弄心術、謀害尊位,會是什么下場!”
以前小打小鬧也就罷了,無非是爭一件首飾奪一匹布料,蔣淵并不把這些爭寵伎倆放在心上,甚至這些橋段在他政務繁忙想解乏時,還能當個樂子瞧。
有時斗得過火, 也有皇后會處理好一切,后宮之事本就該皇后管理嘛!要是有皇后管不了的, 鬧到了他跟前, 貶位、受刑乃至于賜死,頂多在蔣淵心里掀起片刻波瀾, 過不了多久也就不當一回事了。
說到底,后宮所有的女人,蔣淵真正在乎的,極少。而這其中,皇后無疑是最重要的一個。
不論是出于情意還是地位。
而皇后中毒一事,最讓蔣淵震怒的地方在于,作為后宮權利頂峰的皇后也有人敢下手,那這背后的人,會不會有一天也敢對他這個皇帝下手?
只這一點,便讓這位帝王怒不可遏、殺意橫生。
百來條命算什么?蔣淵甚至想把整個皇宮篩一遍。
于是,天還未亮,所有妃嬪并一些宮人都被帶到了御花園處那口廢井前。
這兒附近原有個戲齋,因著去年大雪壓到了亭蓋,這邊又偏僻沒什么人來,開春后內務府修繕戲齋后當做一處花房在用。
這會有這么多人來,內務府總管徐繼來如臨大敵,他尚且摸不準皇帝的意思,既是要圍觀行刑,肯定是為了立威,可這么多妃嬪要是嚇出個好歹,他這個總管約莫也要做到頭了。
徐繼來也是個圓滑的,他讓人從那戲齋處搬了許多椅子凳子出來,又叫手下的小太監跑一趟坤寧宮,無論如何帶兩個太醫過來,如此要是妃嬪出了事,也能即刻讓太醫看看。
徐繼來做這些事的時候,嬪妃們還迷糊著呢,這么大的陣仗,這是要做什么?
在場位分最高的是和嬪聶芷瑜,就有人忐忑地詢問聶芷瑜。
聶芷瑜沒有回答,只皺眉看大著肚子的葉瓊,“你待會兒就跟在我身邊。”
葉瓊點點頭,小聲道:“姐姐,皇上這是要做什么?”
聶芷瑜:“只能是為了皇后一事。”她說著眼神又尋祁黛遇,長春宮的言荷還有小李子等人也被帶過來了,卻不見祁黛遇。聶芷瑜記得祁黛遇昨晚應該是留在坤寧宮的。
正想著,就看見祁黛遇跟在皇帝身后來了。
眾妃急忙行禮,然后就見著幾隊禁衛軍押著一批宮人出現,而后是寧妃、安嬪臉色鐵青地跟在后面。
寧妃怎么也沒想到,皇帝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將她們的宮人全部帶走,事情發生得太快,全福海到翊坤宮的時候,她連做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禁衛軍押走陽雪穗禾等人。
可在那時寧妃仍心存僥幸,如果只是帶去慎刑司,陽雪穗禾挺上幾日,她自會想辦法將她們救出來,可等聽到皇上讓她也跟著,并且被帶來這廢井之處,寧妃終于生出慌亂之感。
蔣淵眼神略過寧妃和安嬪,看了一眼擺好的椅子凳子,倒是沒有說徐繼來。
施施然坐在最中心上首的椅子上,甩了甩腰間的玉佩,道:“帶上來。”
祁黛遇趁機走到了言荷她們身邊,言荷扶住祁黛遇胳膊的功夫點了點頭,意思是:三公主已經安頓好了。
祁黛遇這才放心,她也坐了一把椅子,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手有些抖。
只見禁衛軍統領衛蒙帶著幾個人抬過來一具尸體,那尸體頭上血肉模糊,肢體也呈現出詭異的彎折。
乍然見到這樣恐怖的畫面,不少人發出尖叫,又在皇帝看過去后生生忍住,差點沒咬住自己的舌頭。
全福海用他那副尖細的嗓子道:“這是坤寧宮的菊意,菊意膽大包天給皇后娘娘下毒,便是死上一萬次也不足惜!可恨她卻被人殺死丟在這廢井里,而殺她的人就藏在你們之中!”
全福海指著承乾宮、延禧宮和翊坤宮的宮人們,不少人白了臉。
全福海做了個拱手行禮的姿勢,“陛下旨意,若是想活,便把你們知道的都說出來,若說的東西有價值,可饒一命,若是……那就別怪咱家刀下無情了。”
“誰先來呢?”全福海的眼神在這些人身上掃過,被掃到的人惶恐后退。
選人的順序自然不是隨心定的,淑妃死得蹊蹺,按常理說伺候她的那個宮女最可能知道些什么,得多留一會。
而寧妃與安嬪之間,安嬪的嫌疑更重,以延禧宮的人開刀,效果更好。
于是全福海眼神落在了延禧宮管事太監身上。
只見禁衛一刀下去,血光四濺。
祁黛遇眼睛一閉,明明還隔著一段距離,她卻感覺那太監就死在自己身前一樣。她能清晰地聽到身后言荷、石榴等人的抽氣聲。
“啊!!”
尖叫聲、求饒聲四處響起,有那膽子小的更是直接暈了過去,妃嬪里也暈了兩個,蔣淵一抬手,徐繼來便讓手下將人抬走。
葉瓊撐著后腰,只覺心慌意亂,腹部也隱隱傳來痛感,聶芷瑜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強忍著惡心恐懼向皇上開口。
“陛下,葉婕妤還懷著身孕,這等血腥場景只怕對皇嗣不利,可否讓葉婕妤先回去?”
葉瓊也可憐兮兮道:“陛下……”
蔣淵雖然生氣,卻沒有失了理智,到底顧及葉瓊腹中胎兒,便道:“將葉婕妤送去那邊戲齋。”
可那邊離這兒不遠,便是看不到畫面也能聽到聲音,葉瓊還想說什么,可觸及蔣淵眼神,又將話咽了回去。走之前,葉瓊下意識回頭看向寧妃那邊。
又匆匆低頭,她咬著唇,寧妃若栽在今日,對她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
葉瓊一走,蔣淵讓全福海繼續。
下一個就是安嬪身邊的莆韮。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莆韮手撐著地向后退,眼神驚恐地看著安嬪,請求她能開口救下自己,可話音剛落,長劍已沒入心口。
莆韮睜大著眼,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身體就歪了下去,剛好倒在蒲英身邊,待長劍拔出來時,血漸了蒲英一身。
蒲英的嘴不停顫抖著,瞳孔中全是莆韮倒地的身影。
全福海刻意略過她,禁衛又殺了幾個宮女太監,這才來到蒲英面前。
眼見禁衛已經提起長劍,蒲英尖叫:“別殺我!我說,我說!我什么都說!”
如果是正常的審理流程,或者哪怕被帶入慎刑司受刑,蒲英都不至于背叛安嬪,畢竟像她們這種貼身宮女,尤其是從小就伺候主子的,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主子身上,寧愿自己死也不會背叛。
可剛才延禧宮的人一個個死在面前給蒲英的沖擊太大了,蒲英的理智全然崩潰,對死亡的恐懼蓋過了對安嬪的忠誠,腦中只回蕩著全福海那句“若說的東西有價值,可饒一命”。
“我什么都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蒲英明顯是被殺怕了,只抓著全福海的衣擺求饒,都顧不得看安嬪一眼。
安嬪……安嬪攥緊的手松開了,她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何況與蒲英莆韮有著多年的主仆情分,剛才莆韮死時她就險些忍不住,這會聽見蒲英的話,竟生出一絲輕松。
她的確沒有害皇后,但她手中沾染的血也不少,等皇上知道那些,只怕也不會饒了她。安嬪不怪蒲英,她只是有些擔憂,若皇上賜死,她的寶恩該怎么辦呢?
有蒲英開頭,又有數人求饒,他們在各宮伺候,多少都知道一些秘事,全公公說了,只要說出有價值的東西就能保命,萬一他們知道的東西就能保命呢?
全福海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渾水摸魚,只要有人舉手就讓人帶下去審,反正審出假的來一樣沒命。
慎刑司的雨公公早候著了,他們審訊也是有一套法子的,并不把人混在一起,而是分開,如此便可核對證詞,以防作假,偶爾還能得到更詳盡的補充。
這些人為了活命,真真是什么都說,大到曾幫主子做了哪些見不得光的事,小到太監們私下喝酒賭博,還有哪個太監和哪個宮女對食這樣的事也沒瞞著。
他們不僅說自己宮里的,還說其他宮里的,宮人們私下有自己的人際往來,有些事主子以為他們不知道,其實暗中早已傳遍。
一張張證詞紙送到蔣淵面前,看著那些證詞,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紙上,記載了各個宮的隱秘事。
玫婕妤小產的事安嬪也有參與,不僅如此安嬪還設計過參選秀女。
皇后在承乾宮安插過人,大皇子身邊的嬤嬤就是皇后的人。
寧妃與延平有隱秘來往。
……
各宮事中,有蔣淵在意的,也有蔣淵無所謂的,可幾乎每個宮都談不上干凈。
看下來,最干凈的竟然是長春宮。
蔣淵不由看了一眼祁黛遇,關于長春宮的證詞里,全是什么“惠嬪沉迷麻將,長春宮上行下效,宮人們通宵打麻將精神萎靡”、“長春宮敲打聲不斷擾人清靜蓋因惠嬪要在院子里搭一個蹦床”、“惠嬪哄大皇子吃糖其實是喂大皇子吃可以拉出蟲子的藥”……
真是,離譜中又帶著別樣的純凈。
蔣淵看見,祁黛遇臉色很不好,她似乎很害怕,指甲都掐進手心了。
想到她膽子小,蔣淵招了個小太監過來,“去端一碗糖水給惠嬪。”
第一百二十章
心中的意動只是片刻, 蔣淵眸色很快沉下。
全福海察言觀色,這次禁衛的長劍,來到了伺候淑妃的那名宮女面前。
宮女名小祥。鳴翠身死, 點翠及其他宮人也被各種借口逐出了宮,小祥是新送到淑妃身邊伺候的人, 說是伺候,更多的是起到監視看管的作用。畢竟淑妃乃戴罪之身, 只是為了大皇子才保留淑妃位分, 并不能享受妃位待遇。
被分到一個罪妃身邊,注定了小祥前途灰暗,她雖然不甘心, 但也沒有生出什么磋磨淑妃的惡膽,直到寧妃找上了她。
效忠寧妃后, 小祥要做的就是在寧妃娘娘需要的時候打開承乾宮的大門,好讓寧妃的人進入與淑妃交談。這原算不上大罪, 直到陽雪將那顆藥交給小祥,讓她給淑妃喂下。
眼看著那柄殺了多人的劍離自己越來越近,小祥也越來越恐懼。
她心里清楚,她做的事即便說出來了她也活不了,可她還是忍不住想,或許會死得慢一點?而不是像剛剛那些人一劍下去就沒了呼吸。
小祥不自覺地在場中找寧妃的身影,她想大喊, 一切都是寧妃讓她做的!是寧妃脅迫她!
小祥的崩潰被寧妃看在眼里,她終于無法維持那副淡然。
不能讓小祥開口, 寧妃眼中閃過一絲狠意, 眼神落在了陽雪臉上,同時轉動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陽雪早已涕泗橫流, 看見寧妃的動作,眼中充滿乞求,可回應她的是寧妃眼底的狠厲。
陽雪很清楚,那個動作是什么意思。
她與穗禾是楊家的家生子,她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在楊家,一旦娘娘的事暴露,她一家人都會死,但如果,只舍棄她的命,家人或許還能安然無恙。
禁衛的劍離小祥越來越近,就在小祥要開口的那一剎那,陽雪以一種絕望的姿態站了起來,狀若瘋魔。
“啊啊啊不要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殺我!”
陽雪崩潰著,大喊著,全福海讓人去抓陽雪,陽雪看似掙扎著卻猛然沖向禁衛手中的劍!
“噗!”
長劍刺入心口,陽雪的叫喊戛然而止。
“陽雪!”淡然的寧妃不淡定了,她站起身,踉蹌著朝著陽雪的方向沖過去,侍衛們想攔,但又怕真的傷到她,一時有些顧忌,這反倒讓寧妃真的跑到了陽雪的尸體前。
“陽雪……”穗禾跪倒在陽雪尸體身邊,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樣,“娘娘,陽雪她,她……”
“陽雪!”寧妃面露痛苦淚流滿面,如同失去了重要的親人,她憤而看向皇帝,“皇上,您為了找到害皇后娘娘的兇手不惜殺這么多無辜之人,若皇后娘娘知道您的做法,難道不會良心難安嗎?您說是為了還皇后娘娘公道,那這些宮人的公道又何在?”
寧妃的話像是因為過于傷心口不擇言,可那些因恐懼窩成一團的宮人聽完之后臉上都露出憤恨的表情,他們沒有做錯什么,卻要在此刻面臨死亡的威脅。皇后娘娘被害是可憐,可無辜的他們就不可憐嗎?
蔣淵眼睛微瞇,“寧妃,回來。”
說著看了一眼全福海,全福海立刻去扶寧妃,卻被寧妃一把推開。
一貫以才女形象,給人以清高、淡雅印象的寧妃,此刻沾染鮮血的衣袍增添暴雪寒梅的冷傲風骨,她釵發凌亂也不顧,似乎只想為自己的侍女討一個公道。
“陛下,臣妾明白您想肅清宮闈,可造這么多的殺孽真的是好事嗎?若是傳了出去,百姓會如何看待皇室?又如何看待您呢?”
寧妃話中的深意所有人都明白,這么多宮人被殺,幾乎可以預料到會在京城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而此事起因經過傳出去,只會讓后宮的陰司成為百姓們的談資,到時皇室顏面何在?威信又何在?
難道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后宮就是這樣一個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地方嗎?
“難道,皇上想讓天下百姓說您暴虐殘忍嗎?”
寧妃的問句擲地有聲,跪在地上的穗禾不停顫抖,她知道寧妃是在兵行險招,但萬一寧妃娘娘真的惹怒了皇上,只怕都不用等那些事被翻出來,一切就都完了!
“暴虐?殘忍?”
蔣淵笑了一聲,他發現今天的事真的刷新了他過往許多認知,他第一次知道,寧妃有這樣大的膽子,敢這么和他說話。
寧妃頂住蔣淵視線的壓力,定定道:“臣妾是先皇賜給陛下的側妃,是陛下親封的寧妃,入皇家玉碟,臣妾深知臣妾的話不動聽,可臣妾絕對一心是為皇上著想,為皇室清名,還請陛下三思!”
蔣淵站了起來,他走到寧妃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帝王的眼睛里盛滿怒意,是對竟敢有人違逆自己命令的不滿,是對寧妃說的那些話的不愉。
“為朕著想,為皇室清名。寧妃,你以為你是誰?”蔣淵用玉佩挑起寧妃下巴,聲音冷淡又透露著漫不經心的鄙夷。
“朕,想要他們死,他們就得死。”
“朕,想要你死,你也得死。”
“你算什么東西,配評價朕?”
他是帝王,坐擁天下,有著無上權利。他的功過,自有史書記載,自有后人評價。
寧妃瞳孔一縮,蔣淵的話將她的體面撕下,將她刺得體無完膚。尤其是在這么多嬪妃,這么多宮人面前,無疑是一種侮辱。
明明是盛夏,明明穿著衣服,可寧妃卻覺得冷得厲害,是透骨寒涼。
蔣淵:“全福海,掌嘴。”
他不但要把她的體面私下,更是要將她的自尊踩在腳底。
從四周看過來的隱秘打量讓寧妃渾身發抖,她沒有看回去,卻也能感受到那些眼神里的嘲笑、同情。
全福海從懷里掏了一張帕子,包住手,“寧妃娘娘,對不住了!”
正要抬手,不遠處傳來一聲“住手!”
所有人看過去,是太后來了。
聲勢這么大,慈寧宮自然也聽到了消息,只是太后年紀漸大,睡得沉,這才來得遲了些。
“參見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福壽安康!”
看到太后前來,眾妃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也許,只有太后娘娘才能勸住皇上。
太后的確是來勸皇上的,她能理解皇上想要快刀斬亂麻的想法,但身為太后,她也要考慮到整個后宮。宮女太監從來不是輕易就能捏死的螻蟻,被太監宮女欺瞞甚至禍亂的朝廷不在少數。宮人們之間關系錯綜復雜,皇帝一下子要殺這么多太監宮女,其他的宮人或許大部分會被威懾,但難保沒有那心生恨意暗中使壞的人。
太后絕不容許皇上出現意外。
自然而然地,她并不贊同皇上為了皇后如此大張旗鼓。
對太后而言,一萬個皇后也沒有一個皇帝重要。
兩人轉移到戲齋,談了一炷香的時間,再過來時,蔣淵臉上的怒意已經消了。
寧妃仍舊跪著,臉上是為陽雪流的淚。
太后便讓趙嬤嬤去扶,“你這孩子,這是何苦?”寧妃先前的那些話,太后也聽見了,平心而論,她還是很贊同的,這也是太后一貫賞識寧妃的地方,有大局觀念,識大體。
寧妃卻沒有起身,她緩緩道:“今日的事,是為了查明毒害皇后娘娘的真兇,皇上既然讓人押下承乾宮、延禧宮和我翊坤宮的宮人,自然也是懷疑安嬪與臣妾。”
“臣妾不該插手此事,可陽雪與穗禾從小伺候臣妾,臣妾待她們如自己妹妹一般,陽雪已死,臣妾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穗禾再有危險。陛下,臣妾的清白,臣妾自己來證。”
寧妃露出一抹凄慘的笑,隨即忽然起身,沖向那持劍的禁衛,在禁衛驚恐的眼神中握住劍身,捅向自己。
“啊!”
“娘娘!”
“寧妃!!”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全福海尖著嗓子,讓太醫救人。
蔣淵也沒想到寧妃會以命自證清白,那決絕的姿勢卻無半點作假,蔣淵有些被震驚到,今日的寧妃當真是給了他極大的震撼,他竟生出第一次認識寧妃的錯覺。
而另一邊,祁黛遇也被寧妃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對自己的懷疑產生了些許動搖。
難道寧妃真的與此事無關?
有了寧妃這一茬,剩下的宮人除了穗禾都被帶走,他們會接受審訊,但暫時逃脫了死亡威脅。
祁黛遇和聶芷瑜簡單說了幾句話,各自回宮。
天邊已經露了魚肚白,今日的宮道上出奇的安靜,言荷等人還沉浸在之前的血腥里,也沒有說話。
祁黛遇胃里是翻江倒海的惡心,有些木然機械地走著。
直到突然聽到了壓抑的、傷心欲絕的哭聲。
石榴扶著祁黛遇的手不由抓緊,惶恐道:“主子,這聲音……”才死了那么多人,她很難不想到一些可怕的事。
祁黛遇也被嚇了一跳,但細聽那哭聲,不像是成年人,倒像是小孩子的,還有點耳熟。
她讓小李子他們在附近找找,最后在一口水缸里找到了發出哭聲的人。
“大皇子?”祁黛遇一愣,看見大皇子穿著單衣,蜷縮在水缸里抽泣著。
小橙子忙把大皇子抱出來,祁黛遇蹲下,握住大皇子冰涼的手,“大皇子怎么一個人在這?冷不冷?跟著你的宮人呢?”就算承乾宮的人都被帶走,但皇上肯定單獨派了人看著大皇子的。
小胖墩哭得眼睛都腫了,“惠娘娘,母妃死了,我沒有母妃了!”
小孩的哭聲總是惹人傷心,祁黛遇心中一酸,“大皇子……”
“惠娘娘,他們說,我母妃是壞人,她犯了錯才會死。先生說,犯錯了就該受到懲罰,可是我不想母妃死。我還沒有長大,還沒有把母妃接到王府里,我不想母妃死!”
大皇子哭得幾乎要抽過去,他理解不了大人之間的仇怨,也不了解生母在最敬重的母后中毒一事上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他只知道,那個會讓他少吃點,讓他好好爭氣的母妃不在了。
他再也見不到母妃了。
祁黛遇想說一些寬慰大皇子的話,可看到孩童稚嫩純真的眼睛,卻什么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