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修)
◎道宗是我回不去的山門,謝氏是我歸不了的故鄉◎
聽到這聲“歡迎回家”,洛婉清便是一愣。
等謝恒走出馬車,她才有些恍惚意識到,方才他說了什么。
他說歡迎回家。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家”這個字,她就感覺有種酸澀涌到喉間。
她的家其實早就沒了。
洛家府邸在李歸玉手里,她爹被李歸玉逼死,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在哪里,而她叫柳惜娘。
柳惜娘無根無依,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只是為報仇而來的亡魂。
張九然叫柳惜娘時,如此活著。
她如今是柳惜娘……
可她遇到崔觀瀾,她竟也有了家。
洛婉清一瞬覺得眼澀,又覺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她逼著自己將情緒壓下去,先去吩咐車夫換一輛馬車在巷子門口等他們,隨后便從桌上拿了小瓶,確認這是迷藥的解藥之后,上前給張逸然青綠個人嗅了一道。
張逸然迷迷糊糊醒來,不由得道:“我……我怎么又睡過去了?”
“不是睡了。”
青綠抬手捂著額頭起身,抬眼看向洛婉清:“謝司主為何用迷藥?”
“有些話不方便當著你們面說,我先把紀青送進監察司,然后你們下車,換一輛馬車出行。”
洛婉清簡單解釋,青綠和張逸然識趣沒有多問,洛婉清扛著紀青下車,從后門躍入監察司,快速來到白虎司后,直接翻到白離辦公的地方。
這個時辰,白離一般都在白虎司二樓辦公,洛婉清一進去,就見到了人,白離有些詫異,就見洛婉清將紀青放下,隨后道:“師父,這個人是我下個案子很重要的人,勞煩您看管一下。”
白離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點點頭,隨后看向洛婉清:“你什么時候來的?那你現下要……”
“我還有些事,改日再和師父閑聊。”
洛婉清說著,和白離道謝,便翻了出去,回到馬車上,將張逸然和青綠帶下馬車,快速走到巷道路口,登上了換過的馬車,便前往張府。
洛婉清在馬車上和張逸然簡單說了安排,紀青放在監察司,由她從監察司走立案管這個案子,她立案之前張逸然或許會被盯上,她先和青綠照看張逸然,等監察司的人過來,她再回去。
吩咐完這些,他們也差不多到了張府,洛婉清讓青綠先排查周邊,確認安全后,才帶著張逸然下了馬車。
三人一起進了張府,張逸然同他母親說清楚了三人來意,趙姨便將幾人安置下來。
洛婉清簡單洗漱休息了一下,等到晚上起來時,天已經黑了,她和張家人吃了頓晚飯,回到屋正準備打坐時,外面突然傳來窸窣之聲,洛婉清尚未反應,就聽青綠厲喝:“誰?!”
“我,我們。”
方直方圓方順三人的聲音一起響起來,方圓激動道:“姑娘,別動手,柳司使在嗎?”
洛婉清聽到這話,立刻起身,走出去門去,便見方家三兄弟亮了眼睛,高興道:“柳司使!”
“三位安好?”
洛婉清笑著拱手,青綠見兩方認識,這才收劍,方家三兄弟激動上前來,方圓上下打量著道:“幾個月不見,柳司使看上去果然更厲害!”
“你的眼睛是尺?”方直瞟他一眼,隨后道,“還不是聽了外面的消息。聽說柳司使打敗了姬蕊芳?”
方直看向洛婉清,洛婉清頗有些不好意思,繞開話題道:“你們是來接班的?”
“不錯。”
方順接話,笑瞇瞇看向走出來的張逸然,頷首點頭道:“也算是熟人了,張大人。”
張逸然對他們三人有印象,趕忙行禮。
一行人寒暄一番后,洛婉清便聽方順道:“監察司的馬車在外面,說是來接司使的,柳司使若是有事,可先行離開,這里放心交給我們。”
聽到“馬車”二字,洛婉清心上一跳,便知是謝恒安排,她壓住心中那點期待,取了披風披上,同眾人告別,走出門去,只是出門之時,腳步又不由得變得輕盈幾分。
一出門,她便看見不遠處停著的馬車,馬車素雅但雕花格外精致,一株白梅掛在車上,洛婉清一眼便認出這是謝恒的風格,上前同車夫確認了身份后,洛婉清便上了馬車,車內空無一人,只有謝恒早已準備好的點心和茶水,還有幾本打發時間的雜書。
洛婉清剛坐下,簡單看了看周邊,就感覺馬車動了起來,不需要她說話,車夫似乎便已經知道地點。
這種感覺讓洛婉清有些新奇,她看了看桌上點心,捻了桌上一塊棗糕放進嘴里。
這份棗糕不算甜而不膩,帶著棗的清香,洛婉清不覺多吃了兩塊。
吃著糕點,喝著茶,洛婉清隨后打開雜書,便發現這些“雜書”都是各家秘聞,這終于讓她感覺自己又回到司使身份上幾分,她對這些消息的確感興趣,便一路看著消息,吃著糕點打發時間,沒一會兒就聽車夫道:“姑娘,到了。”
洛婉清應聲道謝,從馬車里出來,這才發現他們到了東都郊外山上,面前一座極大的莊院,牌匾沒有姓氏,只掛了“梅園”二字。
門口早早有侍女站好,洛婉清一下來,侍女們便迎上來,一個侍女上前來給她端水凈手,另一個侍女給她遞了手爐,有一個侍女為她換了件披風之后,一旁提燈的侍女才終于出聲,恭敬道:“姑娘請。”
這些侍女動作極為利索,明顯是出自名門的侍從,領著洛婉清進屋的過程安安靜靜,有條不紊,洛婉清由他們領著走進內院,她們將她帶進一個房間,先是侍奉她沐浴,隨后拿了衣衫給她換上打扮后,才終于領著她往院子深處走去。
他們給她穿了一身素白雪衫,雪衫上是金絲繡的卷云紋路,外面披了狐裘,金色發簪挽上她的頭發,點綴一身雪色,看上去頗為貴氣。
洛婉清跟著他們走到后院,才發現后院是一片梅林,白色梅花開得正好,梅林前方立著一座小屋,謝恒正坐在長廊上編織著什么。
他穿得衣服和她極為相似,白衣金紋,連紋路都是相同,只是款式有男女的區別,但大約都是出自同一款布料。
看到謝恒,一行人上前行禮:“公子。”
謝恒聞言,抬眸看過來,目光在洛婉清面上掃過,隨后點頭道:“先下去吧。”
旁人行禮退下,洛婉清解開狐裘掛在廊上,走到謝恒身邊。
謝恒身前正在煮酒,酒香彌漫,洛婉清坐到酒爐對面,好奇道:“公子在編什么?”
“既然想知道,何不過來看看呢?”
謝恒低頭繼續編著東西,卻是不動。
洛婉清想了想,便知他的意思,繞步坐到他身后,側身觀察著他手中東西:“公子,可以說了嗎?”
謝恒不動,亦不出聲,洛婉清思考片刻后,試探著傾身上前,將下巴放在謝恒肩頭,小聲再喚了一聲:“公子?”
“是燈籠。”
謝恒終于開口,眼底隱約有了幾分笑意,洛婉清便知自己是猜對,聽他耐心解釋道:“欽天監說今夜有雪,等會兒我帶你去賞梅,想做一盞燈照路。”
“燈籠不是有現成的嗎?”洛婉清奇怪,“為何要自己做?”
“因為我娘說,照路的燈,得自己做,才看得清楚。”謝恒說著,眼里帶了些懷念,“以前每一年新年,我娘都會帶著家里人一起,每人做一盞燈。”
“可現在不是新年。”洛婉清聽得疑惑,“公子為何要做燈?”
謝恒聞言,轉眸看了她一眼。
她離他很近,咫尺的距離,一雙眼清潤靈動,好像山林間他見過的野鹿。
謝恒想了想,抬手將洛婉清攬到懷中,讓她靠著自己腿躺下。
洛婉清仰頭靠躺在他身上,他衣袖寬大,蓋在她身上,遮擋著寒風。
他編織著燈籠,輕聲道:“時間從來是人為的刻度,若沒有人規定,你又焉知今夕何夕?”
“所以呢?”洛婉清抬手把弄他胸口墜掛的流蘇,謝恒眼眸微垂,看向懷中女子,不由得笑起來,“你在時,才是我的新年。”
洛婉清聞言愣住,謝恒看她表情,輕笑一聲,抬頭繼續編織手中的燈籠。
洛婉清躺在他懷里,好久才慢慢反應過來,她壓著心跳,仰頭看著上方人,故作淡定道:“若我在才是新年,那今年公子新年怎么過的?”
“白日行公務,睡前給你寫信,與尋常日沒有兩樣。”
“沒有……”
洛婉清遲疑著,一時不知當不當說,將目光放在謝恒胸口流蘇上,把玩著道:“沒有去看看……”
“沒有。”
謝恒已經猜到她想說什么,他不是沒有家人,新年不該自己一個人。
他平靜解釋著:“我去看他,于我于他,都不是好事。”
洛婉清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后,她才道:“那您不會想他嗎?”
謝恒編織著燈籠的動作頓了頓,過了好久,他才道:“當年他其實給過我選擇,回道宗修養,從此不過問朝堂之事,那謝家會力保我。但我選擇了第二條,從那天起,我就不是他兒子,也再不能進謝家家門。”
謝恒說著,從旁邊取了已經繪制好的燈籠紙,將燈籠紙糊到燈籠框架上,而后他從一旁取了一根蠟燭,放進燈籠里,將蠟燭點燃之后,燈籠亮了起來。
謝恒將燈籠提遠,洛婉清側眸看去,跟著他一起觀賞這燈籠。
燈籠在風里慢慢轉動,映照著上面繪制的山水墨畫,然而洛婉清看著看著,便發現那水墨畫并不是山水,而是一個女子的面容。
這個女子洛婉清很熟悉,她不由得將目光轉眸看向這個想盡辦法將她面容畫出來的青年。
他的五官一貫是冷的,積霜覆雪,但顏色分明,便顯得有些艷麗,是一種極具攻擊性的美,鋒芒畢露,讓人不敢親近。
此刻在昏黃的燈火下,他的五官被籠罩一層暖色,周邊夜冷風寒,獨他一身暖色,于是這種溫柔明亮顯得格外獨特,仿佛僅屬于她一人。
洛婉清注視著他,謝恒卻看著燈籠,輕聲道:“道宗是我回不去的山門,謝氏是我歸不了的故鄉。惜娘……”
謝恒喚出她的名字,卻沒說話,只靜靜看著暗夜中的遠方。
洛婉清等著他開口,但等了許久,卻也只見他回過頭來,朝她笑了笑:“下雪了。”
第142章
◎小姐,許久不見◎
(上章修過,建議上章重看)
洛婉清聞言轉眸,便見外面真的下起雪來。
起初是雪粒,沒一會兒便下起鵝毛大雪。
兩人一坐一躺在長廊上,看了一會兒雪后,謝恒拍了拍她的肩,提醒道:“酒溫好了,喝酒吧。”
洛婉清這才反應過來,起身看謝恒她斟酒。
謝恒遞到她面前,坐到她身側,洛婉清接酒直接抿了一口。
酒帶了梅花香氣,有些香甜,但明顯極為烈性。
如今洛婉清也是識酒的人,不由得道:“公子怎會給我這樣烈的酒?”
“烈酒暖身,稍后我們要去林中。”謝恒解釋,隨后又看向她,玩笑道,“而且,如今若是不給你烈酒,對于你而言,和喝甜水有什么區別?”
洛婉清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謝恒轉過頭去,抿著酒提醒:“以后少同司內司使喝酒,尤其是方家那三個,他們喝酒沒數,傷身。”
“知道了。”洛婉清也知方家那三兄弟喝起酒來根本不記得自己醒什么,解釋道,“我也是人情往來才去的。”
謝恒瞥她一眼,倒也沒揭穿她。
兩人喝了會兒酒,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洛婉清看著雪景,不由得道:“這樣的大林子,都是公子的嗎?”
“嗯。”謝恒應聲,語氣淡淡,“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洛婉清聽著,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想說點什么安慰,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過了片刻后,謝恒才轉頭看她,好奇道:“我這般可憐,你怎么不安慰安慰我?”
洛婉清沉默片刻,實話實說:“我在想詞兒。”
謝恒被她逗笑,低頭喝酒壓下自己笑意。
“公子笑什么?”
洛婉清見他笑意,有些疑惑,謝恒抿著唇,只道:“笑我家惜娘可愛。”
“公子是覺得我愚鈍吧?”洛婉清挑眉。
謝恒想了想,點頭道:“的確愚鈍。”
說著,謝恒飲了口酒:“連情郎生氣都看不出來。”
洛婉清聞言一頓,猶豫片刻后,她主動伸手,挽住謝恒的手臂。
謝恒喝酒的動作微頓,轉眸看去,就見洛婉清笑意盈盈道:“那,情郎還生氣嗎?”
謝恒沒說話,他端著酒杯,靜靜看著她的眼睛。
謝恒的眼睛通透清明,仿佛看透世事,然而你若看他,卻又覺深沉似海。
洛婉清被他看得疑惑,正要詢問,就見他湊上前幾分,輕聲道:“拋下我兩個月,想我嗎?”
他靠得太近,饒是已經極為熟悉彼此,洛婉清卻還是有些臉熱,下意識想退,但又不想露怯,只逼著自己停在原地,眨了眨眼道:“有時想。”
“有時,是多少時辰?”
謝恒追問,洛婉清一時答不上來,她開始認真計算著時間,謝恒見狀,輕笑一聲。
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啄,隨后直起身來,放下酒杯:“罷了,只要想過,我便原諒你罷。”
說著,他便從旁邊取過一個匣子,遞到洛婉清面前:“來,送你的。”
洛婉清疑惑接過匣子,不由得道:“這是什么?”
說著,洛婉清打開木匣,木匣中露出一張寫著“洛婉清”名字的地契,她不由得一愣神。
“這座宅子的梅花養了許多年,要是沒有人養,我覺得可惜。”謝恒語氣溫和,他看著外面紛飛的大雪,溫和道,“這是我從小到大每一年過年的地方,于我心里,這是我的家。”
“那公子還……”
“我望它也成為惜娘的家。”
謝恒認真注視著她:“可以嗎?”
洛婉清拿著木匣,看著上面的名字,沒有出聲。
謝恒見她不應,不由得疑惑:“惜娘?”
“可上面的名字,”洛婉清抬眸看向謝恒,“是洛婉清。”
洛婉清已經不在人間,這份地契不會生效。
謝恒聽著,卻是笑起來,他抬手溫柔拂過她的頭發,輕聲道:“雖然我盼你當我一輩子的惜娘,可我知道,你是洛婉清,你不會當一輩子柳惜娘。”
洛婉清有些聽不明白,謝恒也沒解釋,他轉頭看了一會兒雪,見雪停下來,便從旁提起自己剛做的燈籠,拉著洛婉清,起身道:“走,去看雪梅吧。”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由他拉著走在雪地里。
他們走了一會兒,烏云散去,竟是有了月光。
洛婉清不由得驚訝:“出月亮了?”
“那正好。”
謝恒仰頭看向樹梢,笑起來:“看來上天也想讓我們惜娘好好賞梅。”
洛婉清被他說笑,借著月光看枝頭梅花,這一院大多是白紅兩色的梅花,各自種在一邊,最外側的是紅梅,染了雪花冷色,看上去格外艷麗。
往里走去,便是雪梅,它堆積霜雪,幾乎和白雪融為一體,在月光下泛著瑩白,倒也看不出看不好看。
兩人邊走邊聊,謝恒知道洛婉清想聽什么,便同她仔細說著那些信里寫不下的細枝末節。
“我帶玄天盒回來,陛下極為滿意,他也同我說了自己派李歸玉過去同我搶玄天盒的意圖,說我想用我試試李歸玉的能耐,但我心中明白,如果可以,他其實希望由李歸玉拿到玄天盒。”
“為什么?”洛婉清大約明白,卻還是要確認。
“這么多年,他一直告訴我,是舅舅辜負他。他說當年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母親和兄長姨母突然在宮中謀逆,結果舅舅不肯聽他解釋,威脅君主,為一己之私叛國。但他從未告訴過我火藥庫之事,若我知道火藥庫之事,自然知道是他放縱了王家在宮中逼死我母親。”
“所以公子沒有打開玄天盒,其實陛下也松口氣?”
洛婉清反應過來,謝恒點頭:“是。”
“那……”洛婉清斟酌著,“李歸玉沒有想辦法作梗嗎?”
聽到她提李歸玉,謝恒看洛婉清一眼,這次卻也沒多說,只道:“李歸玉自顧不暇。鄭璧月死了,鄭氏與他沒了什么瓜葛,王韻之在江南與李歸玉大打出手,王神奉對此很是不滿。李歸玉最能依靠的僅有陛下,近來忙著在陛下面前當孝子,在朝廷中安排他的人手,在他獲得陛下信任之前,他不會多評論任何人一個字。”
“那他這些時日,應當有些成效?”
“自然,”謝恒語氣冷上幾分,“他那樣的人,想做什么,自然會有些結果。他在朝中安排了不少人,我一時也排查不干凈。而陛下那邊……有這樣一個能干的兒子,誰都喜歡。今日他又替陛下去巡查東都郊外軍營,陛下前些時日還在同我商量,想為他擴府。”
聽到這話,洛婉清皺起眉頭。
上一世這個時候,李歸玉應當已經和謝恒結盟,同時娶了鄭璧月,獲得了王鄭兩家的支持。
如今他和謝恒沒有結盟,鄭璧月死了,他和鄭氏也破裂,王家又因太子被刺對他產生了懷疑,現下已經發展到想要放棄他,相比上一世,按理說,如今他的局面岌岌可危。
可他卻能得到李宗的賞識,甚至想為他擴府。
大夏宮廷禮制森嚴,每一位皇子府邸、衣著、收入、馬車……等等,都有極其嚴格的規定。
李歸玉的府邸,原本和正常皇子沒有區別,如今為他擴府,那無異是在宣告李宗心中,他或許是眾多皇子中,最接近太子位的人選。
如今擴府,若后續臣子觀察之后,確認李歸玉沒有問題,李宗或許真的會讓李歸玉成為太子。
能走到這一步,洛婉清到的確對這人有些佩服。
無論怎樣的絕境,李歸玉似乎都能走出一條路來。
她靜靜想著,謝恒看她一眼,漫不經心道:“惜娘近來應該還算清閑。”
洛婉清聽到這話,頗有些奇怪:“公子為何這樣說?”
“還有時間想閑人之事。”
洛婉清聽著,反應過來,隨即不免笑開:“公子說笑了,李歸玉是仇家,怎能算閑人?”
“若是要想仇家,我仇家千千萬萬,我得日思夜想,想個不停。”謝恒放開洛婉清的手,提燈走向前方,“故而仇家于我都是閑人,賞梅之時,我斷無閑心想他們。”
他說話陰陽怪氣,洛婉清便知他又不高興,提步跟上他,壓著笑道:“是我不是,那我們賞梅吧。”
“惜娘不喜梅花,便不用賞。”
謝恒往梅林深處走去:“天冷夜寒,惜娘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背著手站在原地不動,看著他的背影,笑著道:“我回去,公子去哪里?”
“我自有我的去處。”
“可燈被公子拿走了,我怎么回去?”
“月光引路,自是風雅。”
眼看著謝恒越走越遠,洛婉清知道大約是氣得厲害了,越發想笑,但也知道此時不能繼續招惹,便蹲下身去,捏了一個雪球,輕輕砸了過去。
雪球“啪嗒”一下砸在謝恒身上,謝恒提燈轉身:“惜娘何意?”
“公子,我是俗人,的確沒辦法賞這么久的梅花。”
洛婉清笑著盤著手里的雪球,征求意見道:“我們打雪仗吧?”
“打雪仗?”
謝恒有些不確定,洛婉清一瞬反應過來:“公子沒打過雪仗?”
謝恒沉默片刻后,緩聲道:“打過一次。”
那約等于沒打過。
洛婉清不由得好奇:“公子怎會只打過一次雪仗?”
“離開謝家前,我爹覺得,謝氏少主不應如此不雅。”謝恒看向她手中雪球,“而且,我也不覺得此事有什么意思。”
“那要不要試試?”洛婉清好奇詢問。
謝恒想了想,卻是抬眼看她,試探著道:“若是我贏了,可有什么獎勵?”
“公子想要什么獎勵?”
洛婉清有些疑惑,謝恒將燈籠掛到一旁樹枝上,卸下披風,從旁邊捧了雪,抬頭笑道:“等我贏了再說吧。”
話音剛落,謝恒手中雪球急襲而來,洛婉清看到那宛若暗器一般的雪球,慌道:“公子,不能用內力!”
“好呀。”
謝恒應下聲來,抬手用袖一震,風雪撲面而來,迷惑住洛婉清眼眸,隨即十幾個雪球從雪沙后破簾而出,襲向洛婉清。
洛婉清呼吸一窒,騰空一翻,隨便抬腳將兩個雪球踢回謝恒方向后,轉頭就跑道:“罷了,我不打了!”
“兩軍交戰,豈可不戰而逃?”
謝恒緊追而上,一把拖回洛婉清,洛婉清翻身一腳踹向頭頂梅枝,雪花砸落而下,洛婉清順勢逃出,同時抬手抓了一抔雪就砸了過去。
謝恒閉上眼睛,任雪沙撲砸在臉上,輕輕揚起笑容。
他閉眼聽著洛婉清的聲音,溫和道:“惜娘,別讓我抓到你。”
說罷瞬間,他猛地掃過一片雪,同時將手中雪捏成球,就朝著一顆樹上砸去。
兩人瞬間開戰,都不用內力,借著樹枝在林中藏匿身形,躲著的時候瘋狂捏雪球,一見面就把雪球當暴雨梨花針一樣送出去。
謝恒總是想抓住她,試圖把雪送到她衣服,她就躲在樹枝上埋伏謝恒,每次都贈他一片風霜雪雨。
洛婉清幾乎是耗盡必成所學在打這場雪仗,打了不久,兩人身上就全是雪粒,沒半個時辰便融化成水,徹底濕透了衣衫。
洛婉清最后找了個機會,蹲在樹后捏了將近上百個雪球,而后她將雪球大部分都懸掛在樹上,另一部分兜在袖子里。
在聽見謝恒搜尋的腳步聲到來時,她屏住呼吸,躲在樹后,等到謝恒距離樹不足一丈時,她疾沖而出,將袖子里的雪球全都送出去!
謝恒聽聲尋人,在她送雪球時,便將她往懷中猛地一拉。
雪球散落滿地,洛婉清干脆把他往樹上狠狠擠撞上去,謝恒怕她手上,一把抱住她,她便像個蠻牛一樣,將謝恒撞到樹上。
樹上雪球傾盆而落,嘩啦啦全砸在兩人頭上。
謝恒被砸了一頭的雪,卻是低低笑出聲來。
“抓住了。”
謝恒笑著開口,洛婉清喘息著回頭,她眼睛上都落了雪,透過雪粒,看到身后也是滿頭霜雪的人。
月亮在他頭頂,透過開得正好的白梅,落到他身上。
他們衣衫都已經濕透,濕漉漉掛在身上,謝恒手環在她腰間,她的背貼在他心口。
她能清晰感知他的溫度,他的心跳,聞到他呼吸間的酒氣,看著他目光瞧著她,像是溫柔的月光,流淌在她心上。
她本只是想回頭看他一眼,卻在觸及他眼神剎那,再也動彈不得。
他低頭吻下來時毫不意外,她一時也不知道是該拒絕還是該同意,只站在原地,由他環抱著,溫柔在月光下親吻。
月光下的梅花很好看,他詢問她會不會冷時,她只靠在樹干上,喘息著看著他的眼睛,全然開不了口。
于是他便了然她的心意。
他用披風包裹著她,讓她不必感受樹干的磨礪。
他離開時,會有寒風侵襲,他靠近時,便格外溫暖。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大口喘息著,仰頭看著樹干上的梅花,看著它們被震開了積雪,露出原本模樣,有些開得正好,有些含苞待放。
搖搖曳曳,風中輕顫,而后被風霜一點點催開,在月光下成了極致的美景。
子時中旬,遠處突然傳來了煙花聲,煙花驟然炸響,絢爛煙花落在她眼中,在驟然明亮的燈火下,她重重撞在樹上,隨后整個人顫抖起來,看一樹花開,一樹花落。
“惜娘,”謝恒感覺到她的存在,握著她的后頸,在她失神之中,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喘息著請求,“愿你我,年年有今日,歲歲歲有今朝。”
洛婉清輕顫著閉上眼睛。
低啞應聲:“好。”
這一場謝恒極為溫柔,她結束后便抽身離開,帶她洗干凈后,便抱著她上了馬車。
兩人下山時已是丑時,謝恒卯時要上早朝,洛婉清便也跟著。
為了不引人矚目,兩人坐在洛婉清來時的馬車里,洛婉清累得有些睜不開眼,靠在謝恒腿上休息。
謝恒閉眼小眠,洛婉清聞著他身上的香味,有些奇怪道:“公子換了香?”
“加了梅香調味。”
“為何要加梅香?”
洛婉清有些不解,謝恒閉眼笑起來。
“因為惜娘在月光下的樣子,似如白梅。”
洛婉清聞言一愣,隨后便明白他在說什么,她一瞬覺得這香味變得格外明顯,有些含糊道:“倒也不必為此特意換香。”
“惜娘與我春風一度,便從容抽身,獨留白梅夜夜盛于我夢中,我卻連聞香思人的資格都沒有么?”
謝恒話中帶怨,洛婉清覺得分外露骨。
她輕咳一聲,只道:“現下我回來了。”
“回來又如何呢?”謝恒嘆了口氣,哀怨道,“兩個月不見,都不曾問起我一聲,就算回來,怕是心也不在在下身上。”
洛婉清被他說得笑起來:“公子再這么說下去,我快成了負心女。”
“難道不是么?”
謝恒撥弄著她的頭發,睜開眼睛,慢慢悠悠道:“一覺醒來,像做黃粱一夢,夢里還叫我靈殊,醒來便是公子。惜娘不是負心女,是什么呢?”
“我既是負心女,”洛婉清撐著自己起身,笑著靠近謝恒,“謝公子為何不放下另尋芳草呢?”
“士之耽兮,不可脫也,”謝恒嘆了口氣,抬手梳著洛婉清垂下來的頭發,慢慢悠悠道,“我又能如何?也只能委屈罷了。”
“那我還得讓公子再委屈一點。”
洛婉清說著,坐到謝恒身上,抿唇笑起來:“今日我要問的那個人,公子還沒答復我。”
“嗯?”
謝恒挑眉,隨后想起來,冷笑一聲道:“李歸玉的事兒我就知道這么多,再多我也懶得打聽。”
“不是李歸玉。”
洛婉清靠近他,謝恒有些意外,隨即就聽洛婉清盯著他,笑意盈盈道:“是崔觀瀾。這兩個月,崔公子可還安好?”
聽到這話,謝恒一愣,也就那一剎,馬車外,破空之聲急促而來,摧枯拉朽,猛地穿過馬車,直取洛婉清身前!
洛婉清瞬間冷下臉色,下意識回身,謝恒卻是驟然用力按住她,另一只手同時抬手,一把握住那疾馳而來的箭矢。
箭矢停在洛婉清身后一寸,馬車也急急停住,車夫驚喝出聲:“有人埋伏!”
謝恒冷眼抬頭,抬手一甩,箭矢順著來的方向直取而去,這一箭內力磅礴,極猛極快,眼看就要將射箭之人射殺瞬間,林中另一只羽箭飛射而出,“叮”一聲撞在箭上,將羽箭撞開了方向。
得了這一空隙,埋伏的人瞬間離開,洛婉清和謝恒冷冷聽著周遭聲音,沒了片刻,就聽馬車外,腳步聲響起。
隨后一個熟悉又恭敬的聲音響了起來:“車內可是柳惜娘柳司使?”
洛婉清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凜神。
謝恒下意識想開口,洛婉清卻一把按住他。
謝恒抬眸和她對視一眼,洛婉清搖了搖頭,隨后推開看不見謝恒這邊的車門,彎腰走了出去。
一出車門,她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許久不見,他消瘦許多,穿著水藍色絲綢華服,外面披了一件狐毛披風,珠玉鑲冠,看上去格外華麗。
他手中握著一把弓,方才外面阻攔那一箭,應當就是他射出。
他靜靜看著洛婉清,目光看不出喜怒,只將視線一直放在她婦人發髻上,好久,才輕輕一笑:“小姐,好久不見。”
第143章
◎馬車里有人?◎
“方才殺我那一箭是你射的?”
洛婉清看見來人,從馬車上跳下來,扶刀冷聲開口。
她一面說話,一面緊張著馬車里的謝恒。
謝恒方才就想起身,是被她硬生生按下,現下乖順藏匿了氣息,以謝恒的能力,她察覺不了有人,李歸玉應當也察覺不了,但難保有什么意外。
她打算速戰速決,掃了一眼周邊,直接道:“你想做什么?”
“小姐今夜飲酒?”
李歸玉沒有直接回應她,他聞到夜風里帶來的酒氣,卻是沒頭沒腦問了一句。
洛婉清聞言皺起眉頭,冷聲厲喝:“我問你話!”
“不是我。”
李歸玉察覺洛婉清惱怒,搖頭解釋:“是鄭璧奎。”
李歸玉這樣坦誠,到讓洛婉清有些詫異,她神色緩和幾分,李歸玉耐心道:“鄭璧奎聽聞鄭璧月死訊,特意提前回來,他與鄭璧月一母同胞,感情極好。前些年他師父為謝恒所殺,他為報仇苦修許久,雖未登上宗師位,但實力極強,小姐若與其正面交手,怕是不敵。”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
洛婉清有些不解,李歸玉抬眸看向洛婉清,他神色溫和,若非身上華衣,洛婉清甚至覺得,他和當年在江南沒有什么兩樣。
他看著洛婉清眼神帶了幾分擔憂,只道:“我擔心小姐,今日得知小姐回來的消息,特意趕了回來,剛好聽聞他在此埋伏,特意前來阻止。”
“你眼線挺多。”
洛婉清聽出中間門道,她的動向、鄭璧奎的動向,李歸玉都一清二楚。
李歸玉笑了笑,眼中卻帶了苦:“蜘蛛結網,本是為了捕獵,但如今卻發現,能保住想保住的人,也是大幸。”
洛婉清不想與他多說這些,冷聲道:“多謝殿下告知,但方才若非殿下,鄭璧奎應當死了,他更該感激殿下,若無他事,就請殿下先回去休息吧。過兩個時辰就要早朝,殿下還是別浪費時間。”
洛婉清搞清楚情況,徑直趕人。李歸玉聽她說話,卻是沒有出聲。
洛婉清見李歸玉安靜站在原地,心中不由得有些緊張,她仔細聽著謝恒的聲音,盯著李歸玉,希望他趕緊離開。
她得先把李歸玉逼走,這樣才能避免開車門時讓李歸玉察覺謝恒存在的可能性。
然而李歸玉不動,只過了好久后,才輕聲詢問:“小姐是在關心我嗎?”
洛婉清聞言皺起眉頭:“你又吃五石散了?”
李歸玉苦笑了一下,搖頭道:“今日沒有,只是心存妄念。”說著,李歸玉又問,“過去我給過小姐的信號彈小姐還放在身上嗎?”
在江南時,他給她隨身帶過一種信號彈,他仔細教過她用法,告訴她,如果遇到任何危險,就點燃這顆信號彈,他會立刻趕過來。
只是那五年他總跟著她,她沒遇到過任何真正的危險。
這顆從來沒用過的信號彈她帶了五年,知道入獄前一日,李歸玉說他要出行看貨,說這枚信號彈有些受潮,他要換一下。
他拿走了這只向他求救的信物,便再也沒有還回來。
此刻提及,洛婉清有些疑惑,李歸玉笑笑,卻知道:“我忘了,我拿走了,沒還給您。現下給您。”
說著,李歸玉將信號彈遞到洛婉清面前,解釋道:“我不會害您,但鄭家也不會放過您,小姐,只要你愿意,”李歸玉暗示著道,“我永遠站在您身后。”
“我不需要,我有監察司。”洛婉清冷聲拒絕。
“謝恒不會為你一個司使拼命。”李歸玉早已料到,認真提醒,“只有我會。您一個人面對鄭家,活不下來的。”
聽到這話,洛婉清揚起笑容。
寒夜刀光閃過,快得幾乎看不到洛婉清動作,李歸玉手中的信號彈已經變成兩截。
洛婉清帶笑看他,提醒道:“我有我的刀,殿下請回吧。”
李歸玉神色微淡,明白了洛婉清的意思,他收起剩下半截信號彈,輕笑了一聲,隨后道:“小姐可以再想想,其實如果您只是想殺我,可以的。”
洛婉清聞言有些意外,李歸玉端詳著她的神色,不由得笑起來,眼中仿佛是帶了些期盼開口:“只要你給我五年,你愛我,同我成婚,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我和你去揚州。”
洛婉清不可置信看著他,李歸玉卻說得極為高興,幻想著:“洛府我買下來了,我們可以回去,你一直想養一只貓,伯母不允,這次我們可以養了。我再從西域移一株葡萄藤,可以給它爬,到時候,我們每一夜都可以躺在一起……”
話未說完,馬車內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李歸玉瞬間變了臉色,凜色抬眸:“誰?!”
洛婉清心跳一瞬加快,抬手握在刀柄上,李歸玉察覺洛婉清反應,立刻轉頭看向洛婉清,不可思議道:“車里有人?”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洛婉清聲音冷了下來,繼續趕人道,“殿下請回吧。”
李歸玉臉色極為難看,他看了看馬車,隨即反應過來,洛婉清半夜三更出東都,還滿身酒味,她不是一個人……
那是誰?
誰在陪著她?
崔恒剛死,她就另結新歡了嗎?不可能,她不是這樣的性格。
可她與崔恒在一起……距離與他分開也沒有多久。
李歸玉心亂如麻,他逼著自己冷靜一些,卻完全無法做到,徑直提步上前,洛婉清見狀直接拔刀,刀鞘重重抵撞在李歸玉胸口,兩人同時厲喝:“讓開!”
“退下!”
洛婉清眼神沒有半點退讓,李歸玉看著抵在自己胸口的刀鞘,死死盯著馬車,急促喘息著。
里面有人,是今夜和洛婉清把酒言歡的人。
聽方才的聲音,應當是個男人。
是誰?
李歸玉捏起拳頭,洛婉清警惕看著他,兩相對峙之間,李歸玉逼著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洛婉清在,她不可能讓他上前一步,她現在在監察司,經常出行任務,與人同行甚至深夜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能先自亂陣腳,讓人看了笑話。
李歸玉逼著自己退步,艱難笑起來:“原來司使是同有人出行。”
“滾。”
洛婉清冰冷出聲,李歸玉笑笑,點頭卻是換了稱呼,儼然熟稔姿態,叮囑道:“既然惜娘是同朋友作伴,那就去吧,歸玉先不打擾。哦,還有,”李歸玉抬眸看向洛婉清的頭發,溫和道,“惜娘畢竟還是未嫁之身,梳婦人發髻徒惹非議,還是等日后成親再梳。今日熏香也太過甜膩,改日我送合適的香過來。”
說完,李歸玉便頷首行禮,轉身離開。
洛婉清看他終于離去,松了口氣,也不想計較他說這些昏話。
然而也就是在她松氣瞬間,李歸玉突然回頭,手中暗器直奔馬車,洛婉清急急拔刀,卻已是不及!
只看飛刀轟地一聲撞開車門,車門徹底碎開。
車門之后,是銀紗帷幕,車門乍開,疾風亂舞,輕紗搖曳之間,黑衣青年扶額而坐,一只手握著剛剛接到的飛鏢,正把玩翻看,隨后似是察覺有人,冷淡中帶了挑釁抬眸,看向不遠處愣愣看著他的李歸玉。
風起得突然,落得也平靜,只是一眼,紗幔重新垂落,遮住車里的謝恒,隱約只能看到輪廓。
李歸玉愣愣看著那張臉,整個人驚在原地。
洛婉清卻是以最快速度反應過來,慌忙跪下,急道:“卑職阻攔不及,還望公子恕罪!”
聽到這話,謝恒動作一頓,立刻明白這是洛婉清在和他劃清界限。
他隔著紗幔看向跪著洛婉清,雖然知道她的理由,但心中仍是頓覺火起。
他不出聲,洛婉清跪在地上不敢說話,李歸玉也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里是謝恒再正常不過。
如今洛婉清步入宗師位,白離早已經要退下,現下他把洛婉清提到四使的位置也是正常。
而四使一貫跟著謝恒,輪流負責謝恒安全,今夜若是謝恒要上山,洛婉清跟隨也沒什么。
上下屬之間,喝點酒也正常,或許他們喝酒還不止一個人。
李歸玉分析著所有情況,但心中仍覺不安,他總覺不對,有什么不對。
他盯著紗幔,看著里面的影子正在把弄自己扔進去的暗器,洛婉清在這詭異的沉默中心跳得飛快,她需要謝恒的回應,需要謝恒來配合她演完這一場。
李歸玉現下意識到崔恒的身份百害而無一利,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她咬了咬牙,正還要開口,就聽謝恒道:“回山上,另取一輛馬車下來。”
這是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也是謝恒一貫冷淡的音色。
見謝恒接話,洛婉清松了口氣,她看都沒看李歸玉一眼,立刻起身,直躍上山。
洛婉清一走,現場便只剩下李歸玉和謝恒,一人坐在馬車里,一人站在車外,隔著輕紗帷幕,似是看不清對方,又似是能把對方最真實的模樣看透。
李歸玉盯著謝恒,斟酌著道:“未曾想竟在此處見到司主,司主半夜出行,只帶柳司使一人嗎?”
“怎么,”謝恒輕笑出聲,語帶嘲弄,“我現下便得向殿下交代行蹤了么?”
需要謝恒交代的人,從來只有頂上的天子,李歸玉一聽這話,立刻道:“司主說笑,只是好奇罷了。”
“我今日不在這里,都不知道殿下平日如何糾纏我司中女司使,今日這一筆我為殿下記上,回頭會如實告訴陛下。殿下乃儲君之姿,”謝恒語氣帶了些輕蔑,“還是休做這樣下作之事才好。”
“司主言重了,”李歸玉垂下眼眸,“在下只是與柳司使有些舊情,敘舊罷了。”
謝恒沒有接話,他不能說再多。
李歸玉見謝恒不悅,終于道:“若司主別無他事,那在下就此告辭。”
謝恒沒搭理他,李歸玉行禮退下。
他一轉身,便冷了臉色,提著弓下山,剛走到確認謝恒無法聽見的距離,李歸玉便立刻同身后紫棠道:“立刻把崔恒的信息給我再查一遍送來。”
紫棠應聲,說著,一行人便走到林中另一行人面前。
李歸玉一眼掃到林中坐在椅子上擦拭著自己弓身的青年,他便冷了臉色。
“大公子做事還是一貫沖動。”
李歸玉踩著枯葉走過去,嘲諷道:“人都沒有搞清楚,就敢刺殺?今夜我若不及時趕到,怕是難和大公子說上最后一句了。”
“什么叫人沒搞清楚?”
鄭璧奎皺起眉頭:“馬車里不是柳惜娘?”
李歸玉冷笑一聲,沒有多說,他只走到鄭璧奎面前,微微彎腰,頗為認真道:“大公子,如果下次您再向柳惜娘動手,我便不會像今日這般好說話了。”
“哦?”
鄭璧奎聞言抬眸,嘲諷出聲:“那殿下打算怎樣呢?殿下應該知道,現下殺她已經不是為了我的私怨,她從江南帶了個什么東西回來,你比我們更清楚。”
李歸玉沒有說話,他想了許久,卻只道:“若是她成為我們的人呢?”
“怎么成為?”
鄭璧奎擦拭著弓,李歸玉笑了笑:“我已經與你父親商議好,若柳惜娘愿意同我成婚,為我們效力,他可以既往不咎。”
“成婚?”鄭璧奎聽到這話,似是覺得極為可笑,他想了想,隨即點頭道,“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監察司這塊硬骨頭啃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聽不下去了,說得什么豬狗不如的話?我咳咳咳!”
第144章
◎我算奸夫還是侍君?◎
洛婉清得了去山上找馬車的命令,便一路飛奔上山。
此時尚未到半山腰,距離梅園不遠,洛婉清上山下山一刻鐘不到,便將馬車趕到謝恒面前。
她掃了周邊一眼,確認李歸玉已經離開,便轉身看向謝恒所在的馬車,恭敬道:“公子,馬車到了,可以換乘。”
紗幔后斜依在窗邊人影聽到這話,直起身來,卷起紗幔,朝著洛婉清頷首道謝,說了聲“辛苦惜娘”之后,便從車上下來,同洛婉清一起換乘。
既然已經被人察覺,洛婉清也沒打算再遮掩,換的是謝恒慣用的馬車,寬大華麗,馬車內帶著小榻,他所需之物一應俱全。
謝恒先上馬車,洛婉清才跟著上去,關上車門,叮囑車夫啟程,落座之后,便見謝恒抬手搭在車窗邊,轉頭看著窗外。
洛婉清見狀,不由得道:“公子,現下還有時辰,公子不睡一會兒嗎?”
聽到這話,謝恒收起眼神,轉眸看向洛婉清,想了想后,搖頭道:“榻小難眠,我無睡意,惜娘睡吧。”
洛婉清聞言一頓,還想再勸,就看謝恒徑直起身,坐到桌前,取了文書道:“我還有些文書未看,今日早朝還要處理。”
說著,謝恒看她一眼:“你替我睡吧。”
見謝恒決意不睡,洛婉清也不再多話,干脆倒到小榻上,拉上被子,閉上眼道:“那我先睡了。”
謝恒背對著她應了一聲,車內便安靜下來,只留馬車行駛之聲,還有謝恒翻閱文書的聲音。
謝恒的小榻對于她而言很是寬敞,軟墊軟枕,都是他的香味,她閉著眼睛瞇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些難眠,睜開眼來,便看見謝恒坐在案牘邊上的背影。
馬車再大,也是馬車,他距離她很近,背影顯得格外寬厚高大。
他就靠在床邊,替她遮著光,洛婉清不知道為什么,便覺格外安心。
她靜靜看了一會兒,整個人忍不住往前挪了挪,將額頭輕輕抵在他的背上,輕喚了一聲:“公子。”
謝恒握筆動作一頓,隨后背對著她應聲:“嗯?”
“剛才你不該出聲的。”
她睡不著,便想起方才的事,雖然知道說起來謝恒或許不高興,她卻還是忍不住叮囑:“李歸玉知道我是開玄天盒的關鍵,現下他不知道你是崔恒,以為你我之間并不熟悉,所以他才會相信您沒有開過玄天盒。”
“所以呢?”謝恒明白她要說什么,問得漫不經心。
洛婉清提醒道:“若是讓他知道你我關系,他向陛下說明我的身份,那陛下必定懷疑您已經打開玄天盒,對您有所猜忌。”
“他不敢。”
謝恒篤定開口,將一份文書放到邊上。
洛婉清想了想,便明白謝恒說得不錯。
相比謝恒,李歸玉更忌諱李宗打開玄天盒,如今玄天盒在李宗手上,他不可能主動暴露她和她爹的身份消息,讓李宗有打開盒子的可能。
“可這也太過冒險了。”
洛婉清嘆了口氣:“讓他知道你我關系,以他的性子,必定會對公子不利。公子慣來權衡利弊,當知必要與不必要,何必爭一時之氣,如此沖動行事呢?”
謝恒沒有說話,馬車里是他落筆沙沙之聲。
洛婉清見謝恒不應,試探著道:“公子?”
“如果今日是崔觀瀾,你也是如此嗎?”
謝恒突然開口,洛婉清有些聽不明白,她疑惑探過頭去,觀察謝恒的神色,好奇道:“公子為何這么問?”
“人非草木,情自擾之,若能永掌分寸,不過是不夠重要罷了。”
謝恒語氣平淡,洛婉清一愣。
謝恒緊握著筆,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又緩和道:“而且,今日就算不是你,任是司內任一一位女司使,我也會出聲。我又不是死了,”謝恒將批好的文書砸放到一旁,輕聲罵道,“任他這樣糾纏不休?你們不趕時間,我還要上早朝呢。”
聽謝恒這話,洛婉清忍不住想笑,她笑聲壓在胸腔,延到額頭,輕輕震著謝恒手臂,謝恒批著文書,回頭瞧她一眼:“有這么好笑嗎?”
“聽公子說這些,覺得有意思。”
洛婉清仰頭看他,隨后又正色道:“那,他若當真發現我與公子的關系,公子要如何處置此事?”
“關系?”
謝恒終于停下筆尖,轉眸看向洛婉清:“我倒也想問問,我與司使,算什么關系?”
這話問得洛婉清茫然,就聽謝恒似是認真思考著道:“我是見不得人的奸夫呢,還是司使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侍君呢?還是說,這些都談不上,不過就是司使露水情緣,春風一度,天亮就煙消云散,無甚關系了?”
“倒也不至于,”洛婉清裹在被子里,笑著看著他,打趣道,“關系還是有的,天亮了,公子還是我主上。”
“只是主上?”謝恒彎腰靠近她,語氣中帶了幾分威脅。
洛婉清眨眨眼,故作懵懂:“公子覺得還是什么?”
這話把謝恒氣笑,他抬筆輕輕敲在洛婉清額頭:“裝傻充愣,今晚我就搬到你屋里去。”
“別別別。”洛婉清一聽急了,知道謝恒做得出來,趕忙道,“我開玩笑呢,說正事。”
說著,洛婉清皺起眉頭:“李歸玉生性多疑,他今日必定會懷疑的。”
“懷疑便懷疑,你需要向他解釋?”
謝恒語氣不善,洛婉清正要再說,就聽謝恒繼續道:“放心吧,崔恒的身份他查不出來。”
謝恒見她實在憂心,也不再逗弄他,低頭寫著文書,認真解釋道:“明日你正式回監察司,我會將白虎司交予你。四使原本就算我私人護衛,你就當是我夜游出行,你隨行而已。至于你身上酒氣——”謝恒想想,隨后道,“稍后我會讓管家給梅園上下都發一壺酒,宴請眾人。”
洛婉清聽著安排,不由得有些意外:“白虎司……”
“不是因為今日,”謝恒怕她誤會,立刻說明,“你本就是按照白虎司繼承人培養,白離姑姑對你多有期待。東都你殺東宮六率時,聲望本就已足,江南一行你立下大功,又打敗姬蕊芳,如今在司內風頭無兩,白離姑姑本就做好準備,你回來就會將白虎司移交給你。”
洛婉清聽著,認真點頭:“明白。”
“行了,別操心了。”謝恒拍了拍她,“好好睡覺。”
“哦。”
洛婉清應聲,卻是沒挪開身子,只將臉靠在他手邊,閉上眼睛貼著他。
貼在他手邊,洛婉清覺得格外安寧,也有了睡意。
謝恒感覺她的呼吸慢慢均勻,在文書上寫著字,終于還是忍不住道:“惜娘。”
洛婉清漫不經心應一聲。
謝恒一字一句寫著折子,輕聲開口:“不是只有他會為你搏命。”
謝恒也可以。
然而洛婉清卻已經聽不太明白了。
謝恒也知道,他將文書最后一筆寫完,提起筆來,轉眸看著靠在自己手邊的人。
睡熟的洛婉清看上去沒有半點防備,趴在小榻上,像只安靜的貓兒。
他看了許久,才輕笑一聲,為她抬手拉了被子。
在意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做什么呢,她好好待在他身邊不就夠了嗎?
他總是貪心太多,得到一分,便想要十分。
原來只是想同她在一起,如今卻是想同她正大光明在一起。
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認可,得到所有人的祝福,隔絕其他人的窺伺。
甚至于,如果可以,如果循著他的本性,他甚至想,將她關起來,鎖在身邊,讓她只看見他一個人,只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只獨屬于他一個人。
然而一想這樣做,她當何等痛苦,便連這個念頭都變得可憎。
其實他根本不在意李歸玉會對他做什么。
他從來不懼與人爭搶,更不怕與人賭命,如果能求得在她身邊的身份,李歸玉又有什么可怕。
他只是擔心她的處境,于是變成了他的軟肋。
本來也不覺得有什么,可這么清晰意識到,她從來都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們關系的沖動,他又覺有幾分酸澀。
似乎有些理解洛婉清知道自己被騙的心境,諸事都有它的道理,可感情若是失了沖動,便會忍不住懷疑其真心。
過去洛婉清不會這樣對崔觀瀾。
她對崔觀瀾,從來沒有這樣理智,這樣時時刻刻都能分析利弊,也不覺得崔觀瀾該冷靜克制。
其實她愛的就是崔觀瀾的毫無保留,當崔觀瀾展現出自己的精于謀劃時,她會因此傷心難過。可如今她對著謝恒,似乎便不在意這些了。
為何不在意呢?
是因為她成長了,懂事了,還是因為……
她對謝恒,只是對崔觀瀾的延續呢?
于她心中,崔恒與謝恒,當真就是一個人,沒有什么差別嗎?
謝恒越想越多,等察覺時,才覺自己想得荒謬。
其實柳惜娘的存在本就是他強求而來,能遇見就是幸運,更多的都是恩賜,他又何必求這么多。
他抬手摸了摸洛婉清的頭發,感覺到這個人溫熱又真實的存在,才將自己那點心思壓了下去。
想想也覺無聊,見燈光落在她臉上,她睡得不太穩當,便將燈挪到自己用筆這邊,用身影遮住燈光,一只手批閱文書,另一只沒有寫字的手搭在她肩頭,用衣袖蓋住沒有被子蓋住的位置,環著她繼續批閱文書,一丁點也不想放手。
洛婉清一覺睡了許久,等醒過來時,天已大亮,她躺在監察司床上,嚇得一個激靈翻身起來。
她環顧周遭,發現是自己的臥室,想了半天,就聽門口傳來腳步聲。
竹思端著飯菜走進屋中,看見洛婉清,不由得笑起來:“司使醒了?”
洛婉清反應過來,看了看周邊,不由得道:“我怎么回來的?”
“公子帶回來的。”
竹思解釋道:“今日公子早朝結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我見到他時,他便讓我給司使準備早飯,剛弄好呢,”竹思端著飯菜放在桌上,笑著道,“好久不見司使,不知司使過得如何?”
“的確好久不見。”
洛婉清聽著,笑了起來。
她盤腿坐起來,聞了聞著自己身上安神香的味道,意識到她應該是睡后被撒了安神香,才會睡得這么熟。
說著,她正打算和竹思問問紀青的情況,就聽竹思道:“哦,司使,昨日您帶回來的那個人一直吵著要見您,他說,若半個時辰內您再不過去,他就自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又酸又澀又甜蜜,一把年紀了,終于享受到了初戀的味道。”
第145章
◎公子幫我寫一輩子的文書吧?◎
聽到這話,洛婉清立刻跳了起來,她趕緊披了件衣服,趕到關押紀青的地方。
紀青被白離安置在一個小院,洛婉清趕到時,才在巷子里就聽見紀青哀嚎的聲音。
“放我出去吧!放我走!求求你們了!不然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里!放開我!放開!”
洛婉清趕進屋中,就看見兩個侍衛按著紀青,紀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見洛婉清進來,紀青立刻亮了眼睛,大呼出聲:“司使!救我!”
洛婉清皺起眉頭,抬了抬手。
侍衛趕緊放開行禮,也就是這時,紀青趕緊沖到洛婉清面前,跪著拉扯著洛婉清的衣服,嚎啕大哭道:“司使,您饒了我,放我回去吧!”
洛婉清聞言看了一眼周邊,侍衛面色有些尷尬,洛婉清抬手拍了拍紀青的肩膀,安撫侍衛道:“放心,我知道你們沒做什么,先下去吧,我單獨審人。”
聽到這話,侍衛才放下心來,行禮離開,等房間只剩下紀青和她,洛婉清垂眸看著面前跪著哭得滿臉是淚的中年男人,冷淡道:“先放開我,我們慢慢說。”
“不行,柳司使,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您讓我走……”
“放開!”
洛婉清厲喝出聲,紀青瞬間一僵,隨即反應過來,面前這人是監察司的司使。
監察司可不像張逸然那樣好說話,他慌忙放手,連連磕頭,急道:“小的知錯,小的冒犯大人,小的有罪。”
“停下。”
洛婉清坐到椅子上,一開口,紀青立刻停了下來。
洛婉清披著外套,從旁邊給自己倒了茶,喝著茶看著跪在面前瑟瑟發抖的人。
從昨日入城,她到現在才有時間好好打量面前的男人。
他看上去四十歲左右,身材消瘦文弱,指節只有執筆之處有些繭子,是典型讀書人的模樣。
他看上去膽子很小,幾句話便嚇得不敢動彈,這種人她在監察司也見過,是最容易審問之人,但是,也是最難說服作證之人。
因為他們太膽小,要讓他們作證,除非讓他們相信,他們站的這一邊絕對強大。
洛婉清思忱著喝了一口茶水,將茶杯放到一旁,緩聲道:“你應當知道監察司是什么地方,我沒有張大人那樣的品性,也沒什么耐心,你如果愿意作證,那我可以讓你將功贖罪。如果你不愿意作證,”洛婉清笑了笑,她微微向前探過身子,語氣很輕,“你不會以為周春死了,他做的事情,你就跑得掉了吧?”
紀青聽著這話,不敢出聲,飛快思索著。
洛婉清見他反應,就知道這是個聰明人,若不是因為聰明,也斷留不下鄭平生的信物這樣重要的證據。
她直起身子,意悠神閑端著茶杯,勸說著道:“良禽折木而棲,紀師爺,既然來了東都,不做點什么,你是回不去的。我知道你怕鄭家,世家貴族,你一介草民,怎會不怕呢?”
紀青聽著,試探性抬起眼來,洛婉清笑笑:“可你也要想想,你怕,為何我與張大人不怕?你要想明白,監察司后面站的是誰,此刻我們要動鄭家,為的又是誰。這些時日我會準備其他文書證據,紀師爺休息的時間便多了解了解東都,想清楚了,可以讓人傳信,找我回話。也別想著死啊活的,”洛婉清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輕聲提醒道,“你家里親眷監察司已經幫你照看了,不為了自己,也想想家人啊,是吧?”
聽到這話,紀青瞳孔急縮,洛婉清知道他已經意會,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也沒多說,便起身離開。
從紀青院子出來,洛婉清快步回到山上,簡單洗漱吃過早點,便去找張逸然拿他在江南準備好的卷宗。
張逸然將卷宗交給她時,還頗有些猶豫,洛婉清見他動作遲疑,不由得道:“張大人在擔心什么?”
“惜娘,”張逸然思忱著,還是忍不住提醒,“若你只是想立功,其實,不一定非要辦這個案子。”
洛婉清有些疑惑,抬眼看向張逸然:“張大人為何這樣說?”
“這個案子,涉及鄭平生,還有可能事關三殿下,”張逸然說著,神色中帶了憂慮,“不是那么好辦的。”
洛婉清聽著,想了想,不由得笑起來:“既然知道不好辦,張大人為何還要辦呢?”
“我沒遇見也就罷了,”張逸然認真道,“可我遇見了,知道這是冤案,又怎能坐視不理?而且這位又是我父親友人,洛小姐與我年少還曾定下婚約,就算是為故人亡魂,也當為他們討個公道。”
洛婉清聽著,不由得一挑眉,隨后小心翼翼道:“你回來問過趙姨了?”
“嗯。”
張逸然點頭,神色認真:“母親說我年少時的確有一門娃娃親,信物還在,只是父親當年說是酒后玩笑,長大還是要看我們自己。但既然交換過信物庚帖,我自當是守約的。”
洛婉清聽著,突然有些慶幸自己是柳惜娘的身份,她輕咳一聲,點頭道:“這……反正亡人已去,張大人就別多想了。”
說著,洛婉清抱起桌上的卷宗,笑著跳上窗戶:“張大人是好官,我也想當個好官,這份公道我來討,張大人好生休息吧。”
張逸然一愣,洛婉清便抱著卷宗從窗戶躍墻離開。
洛婉清抱著卷宗回到監察司,一回來,便撞上謝恒正領著青崖等人下山,看見謝恒,洛婉清立刻抱著卷宗行禮退到一邊:“公子。”
謝恒抬眸看她一眼,淡淡點了點頭,隨后便領著人一起往山下走去。
同她擦肩而過時,洛婉清聞到他身上的梅香,想到昨夜他說的話,她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有些臉紅。
洛婉清抱著卷宗回了房間,花了一下午將卷宗徹底看了一遍,差不多梳理清楚。
張逸然辦案很細,把整個案情都梳理了一遍,從所有人的供詞著手,一一核對了供詞上的內容。
證明她爹販鹽的證據,主要是上游鹽販指證的口供,官府從洛家查抄出來的鹽,同他爹買鹽之人的指認,以及她爹自己的口供。
而現下,指認她爹的鹽販,早已因販鹽處死。
買鹽的人,要么已經去世,要么遠走他鄉,要么根本不存在。
至于從洛家抄鹽……
鹽是李歸玉早已放到庫房的,周春帶人去抄,自然也查不出什么。
但好在這一次,張逸然找到了一個缺口,就是有好幾位富商證明,過去江少言常以洛家的名義和他們做生意,急用布料時,江少言會直接帶他們去倉庫拿貨。
而那個倉庫,正是說洛家存放私鹽的倉庫。
雖然這證明不了什么,但是卻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證明,倉庫的管理權限不僅僅有洛曲舒。
證人不見,倉庫不僅是洛曲舒管理,這樣一來,當初證明她爹販賣私鹽最重要的證據,便是那份口供。而紀青若是愿意作證,說明這份口供是被逼供而來,那她爹的案子,就徹底成了冤案。
紀青留有鄭平生的信物,只要紀青承認,那就是人證物證俱在,可以指認鄭平生濫用職權,陷害他人。
洛婉清想著,抽出了卷宗里她爹的口供,口供上的字是紀青寫的,這倒也不奇怪,大多數案子的口供,都是由旁邊獄卒筆錄,但奇怪的是……
這份口供,只有指印,沒有名字。
正常情況,口供需要簽字畫押,僅僅只有不識字之人,才會只需要按指印。只是世上識字之人總是少數,所以大多數的供狀,都只有指印。
可她爹明明識字,為何口供沒有簽名?
當時監察司的人也在,若是他爹識字卻沒有簽名,監察司為何沒有立刻反應?
洛婉清一想,便覺不對,馬上翻開揚州她父親最后尸檢的記錄,確認他爹最后死時,周身完整,沒有什么異常。而后她又翻開他爹入獄時的資料,發現上面赫然記錄著“不辨文字,需獄卒念誦文書”。
這怎么可能?
洛婉清一想,便明白過來,這必然是當時他爹不肯招供,所以鄭平生玩的把戲。
她嗤笑一聲,將文書推放到一邊,扯了一張空白的折子,便開始寫立案文書。
立案文書過去崔恒教過她,但這倒是她第一次正經寫。
她將文書仔仔細細寫完,把所有疑點、證據、結論按條理寫下來后,看天色已晚,便下山去吃了個飯,隨后又折到白虎司,找到信鴿,給秦懷玉送了消息,讓秦懷玉尋找洛曲舒生前筆墨,以及往來富商對其是否識字的評價。
等做完之后,她回到房間,就見追思站在窗前,看見洛婉清進來,歪了歪頭。
洛婉清看見追思不免笑了起來,走到窗邊,將追思腳上的紙條卸下,就見上面赫然是崔恒用的梅花小楷:
清風月明,聊備薄酒,司使今夜可至?
字跡下還有一個小人招手以盼的模樣,這小人畫風頗為可愛,洛婉清抿唇笑笑,便回了信:“來。”
她將追思送回,隨后便拿著自己寫好的立案折子前往謝恒小院。
謝恒院中四使皆在,似乎正在議事,洛婉清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后,玄山白離才走出來。
白離看見洛婉清,面上露出幾分和藹道:“惜娘來了。”
“師父。玄武使。”
洛婉清朝著兩人打了招呼,玄山淡淡點頭,便提步下山。
白離看了院子一眼,隨后也轉身道:“既然是來找公子的,我便不同你聊,先走了。”
洛婉清送著白離離開,這時候,進去通報的竹思又折了回來,請洛婉清入內。
洛婉清進屋行禮,就聽上方謝恒正在同青崖道:“找個由頭將這個人帶監察司來,先查一段時間,等過陣子回去,他便不合適了。”
說著,謝恒轉眸看向洛婉清:“惜娘何事?”
“稟公子,”洛婉清從袖中拿出折子,恭敬道,“卑職立案文書已經寫好,想遞交公子,請公子過目。”
“什么案?”
謝恒仿佛完全沒有與她提前通過氣一般,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隨后明白過來,謝恒這到的確是公事公辦。
不知道為什么,謝恒這種辦事態度,到讓她安心不少,她更認真幾分,仔細道:“卑職與張大人在揚州時,察覺當年經鄭尚書查辦的洛氏販鹽案疑點頗多,現下已經搜集好證據,想為洛曲舒翻案。”
她說話時,追思從墻外飛了回來。
它不知為何,似乎是在外面逛了一圈,落到謝恒肩上時,腳上還掛著洛婉清寫的紙條。
青崖看見追思,不由得輕笑一聲:“喲,公子,追思腳上有信。”
說著,青崖便伸手想去取信,洛婉清見狀,眼皮不受控一跳,好在謝恒動作更快,抬手將追思往懷中一抱,淡道:“那把文書遞上來吧。”
聽到這話,青崖便起身來向洛婉清拿文書,洛婉清跪在地上,將文書恭敬呈上,看著謝恒平靜取下追思腳上的紙條,仿佛是看極其重要的信件,認認真真看了一眼后,當著洛婉清的面,將紙條塞入袖中,隨后伸手接過青崖遞上的文書。
他從頭到尾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青崖甚至都沒察覺,好奇詢問:“連夜用追思傳信,怕是什么重要消息?”
謝恒聞言,打開洛婉清的文書,低低應了一聲:“嗯。挺重要的消息。”
說著,謝恒掃完洛婉清文書,扔回地面:“不合規矩,重寫。”
這話讓洛婉清一愣,卻不敢多問,只能頷首應聲:“是。”
她拿著文書出來,忍不住又打開仔細欣賞了一番,實在沒想明白謝恒為什么要她重寫。
不寫得挺好嗎?
她有些不解,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
那個人和當初她離開東都時,看上去沒什么區別,但她卻清晰感知到,過去她看見院子里的謝恒,就感覺他像是獨守一座荒墳的孤魂野鬼,然而此刻,雖然身上尚帶冰霜,但卻明顯有了幾分生機。
或許是她注視的時間太長,謝恒同青崖說著話,也看了過來。
見到門前站著不動的洛婉清,他眼中極快閃過一絲笑意。
那笑意快得像是洛婉清的錯覺,然而在他故意挪開視線不看她時,洛婉清又知道,他方才應當的確是笑了的。
不然按照謝恒的習慣,他若察覺別人注視,當是回看過去,看到對方投降,而不是自己主動移開目光。
都驚動本人,洛婉清也知自己應當是看得太久,便拿著文書離開。
謝恒讓她重寫文書,自然不會是故意刁難她,必定是她有什么地方寫得不合規矩,她便下山去,找白離借了幾分立案文書后,拿回山上仔細看了許久。
等到了子時,追思又落到她的窗口,上面謝恒的玉佩,又懸了一張紙條。
“酒溫三巡,人可歸否?”
下面又帶了個哭啼的小人,洛婉清看得笑起來,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子時。
看著這紙條,洛婉清才意識到,謝恒倒是一直遵守著他們之間的約定,若是換做以往,他怕是早就自己過來。
她取了謝恒玉佩,也沒回信,只抬手拍拍追思的腦袋,便起身從窗戶翻了過去。
謝恒在監察司,倒不是每日都有人看守,監察司后山本就戒備森嚴,謝恒今日還特意支開了人,他的小院更是空無一人。
洛婉清快速從墻翻了進去,循著記憶來到后窗,抬手推窗往里一躍,還未落地,便被人攬腰環抱而起,洛婉清驚得差點出聲,好在她又反應過來,生生止住,由著謝恒抱著她在屋中旋了一圈,徑直扔到床上,隨后便傾身下來,笑著道:“可將司使盼來了。”
洛婉清調整著呼吸,感覺床帳中謝恒氣息彌漫。
梅香環繞,洛婉清不由得道:“公子的床帳中,梅香更濃。”
謝恒微微傾身,笑著道:“因為我在這里,想念司使更甚。”
洛婉清抿唇輕笑,側過頭去,看向一邊:“不是邀我喝酒嗎?”
“天天就想喝酒,”謝恒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怪不得文書寫得一塌糊涂。”
“我到底哪里寫得不對?”
洛婉清聽到這話,立刻認真起來,有些不能理解道:“我都是按著你以前教我寫的。”
“要知道呀?”
謝恒翻身躺到一旁,笑著瞧著她:“司使親親我,我便告訴你。”
洛婉清瞟他一眼,也沒說話,撐著自己起身,謝恒見狀,便知自己沒戲,嘆了口氣道:“好罷好罷,那司使帶……”
話沒說完,洛婉清便側身壓下去,蠻親他一口。
謝恒愣了片刻,洛婉清已經像個欺男霸女的惡霸一般起身,品味著道:“滋味甚好。”
說著,她轉頭看他,有些好奇:“你吃糖了?”
謝恒反應過來,忍不住蜷著身子低笑起來,洛婉清戳了戳他:“別笑了,文書在我房里。”
“那去你房里?”
謝恒抬起眼眸,明知他是去幫她改文書,洛婉清卻在他詢問時,感覺到了一種其他的邀請。
她有些不自然轉眸,輕輕應了一聲:“嗯。”
“那走吧。”
謝恒拉起她,兩人一起躍出高墻,走過林間小道,來到她在的小屋。
謝恒走在前面,洛婉清跟在身后,她看著他一身白衣單衫,發帶挽發,他沒有回頭,光看背影,和當初崔恒沒有什么不同。
她看著他走上長廊,領著她走到房中間案牘前,謝恒點了燈,抬手道:“文書呢?”
洛婉清從書桌上將文書抽給他,隨后坐到他身邊。
謝恒仔細看過,拿著朱筆給她畫圈:“你看,你這里稱呼不對,你如今只能算五品司使,稱呼鄭平生時,需要加上大人。還有這里,‘洛曲舒為人清正耿直’,這種話不能寫。”
燈光有些昏暗,洛婉清要看清文書,只能更靠近些,謝恒拿著這份文書,開始給她一條一條講各種可能。
洛婉清起初直著身子聽著,慢慢便覺有些疲憊,不自覺靠在謝恒肩頭,聽他給她不斷舉例。
說了一個時辰,洛婉清有些困頓,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謝恒轉眸看她,笑了起來:“辦事兒挺利索,文書寫成這樣,還不好好聽?”
“公子,”洛婉清有些睜不開眼,“你今天睡了嗎?”
“睡了啊。”謝恒知道她的意思,昨夜他們鬧了一夜,他給洛婉清寫著文書,解釋道,“從早朝回來就睡了,嚇得白離把魏千秋都請了過來,以為我昏迷了。”
洛婉清被他逗笑,閉著眼道:“我好困,您幫我寫了吧。”
“哪兒有叫上司幫自己寫文書的?”謝恒聽到這話,哭笑不得道,“你倒是越發膽大了。”
“我聽說了,”洛婉清靠著謝恒,“這事兒本來都是影使干,司使出外勤,影使負責內務,只有我一個人,又主內又主外。”
這話說得謝恒一哽,他拿著被他用朱筆圈滿的文書,憋了半天,終于道:“行吧……這次幫你。”
洛婉清贏了這一局,笑出聲來,閉著眼道:“以后呢?”
謝恒不說話,低頭仿著她的筆跡寫文書,洛婉清靠著他,輕聲道:“公子幫我寫一輩子文書。”
“做你的春秋大夢。”
謝恒立刻反駁:“明日我挑寫得好的立案文書拿來給你,你好好學學。往后日子長得很,就算不寫立案文書,罵人的文書得學會。”
洛婉清笑了一聲,沒接話。
謝恒由她靠著,用著她提供的信息,給她寫著立案文書。
其實她把主要的內容寫得很好,只是官場總是多些沒意義的門道,他便稍加潤色。
寫到一半,看著洛婉清自己寫下的“天理恒在,覆于萬民”,他謄抄下來,不由得道:“惜娘。”
“嗯?”
“若是你告不贏,那你怎么辦?”
洛婉清沒說話,謝恒繼續道:“天理不會自然落在每個人頭上,你告鄭平生,機會小之又小。”
“但我得先相信公道。”
洛婉清閉著眼睛,平靜道:“公子,別人傷你,你反抗,那叫還擊。別人未曾傷你,你假設他是壞人,主動傷他,哪怕他最后證明真的是壞人,那也是傷人。我們需得給這世道一個機會,我告,若告不贏,我做什么,才叫還擊。”
謝恒聽著,不由得奇怪:“有意義嗎?鄭家是好是壞,還需你驗?”
洛婉清沒有說話。
謝恒想想,隨后輕笑:“行吧。隨你。只是惜娘,”謝恒用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若是賭輸了,要及時收手。”
“嗯,知道。”
洛婉清說著,感覺意識有些渙散。
她告不贏鄭平生,她如何不知道呢?
可是若她從來不告,這世上的人,又怎會知道鄭平生做過什么?
她總不能讓污水一直潑往好人。
她迷迷糊糊想著,握著謝恒手。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今日追思一封又一封詢問的信,想起他走在長廊上的背影,今夜她頭一次那么真切感知到崔觀瀾在他身上存在。
她不知道為什么,一瞬有些懷念沒去江南時,在東都那些等待崔恒的時光。
委屈的時候想起來那些時日,她只記得等待他時的不安委屈。
此刻靠著他,她才意識到,每次崔恒出現時,她心底那點驟然綻放的歡喜。
“靈殊。”洛婉清握著他的手,喃喃道,“明日你來找我吧。”
謝恒動作一頓,隨后揚起笑容,溫和道:“嗯。”
洛婉清一覺睡醒時,是在清晨卯時前半個時辰。
她睡得還有些迷糊,被謝恒折騰醒來,感覺自己像是在夢里,啞著嗓子輕喚:“靈殊?”
“抱歉。”
謝恒環著她,低聲道:“很快。”
說是很快,但洛婉清還是覺得折騰了許久,等事情結束時,謝恒替她匆匆清理一番,便拎著衣服跑了出去。
這事兒做完極其易睡,洛婉清躺著又睡了一覺,等醒過來,已經是天亮。
謝恒的玉佩落在床上,她后知后覺發生了什么,聞著床帳中的氣息,一時有些無言。等她壓著氣起身,大清早洗了個澡,走出門來,看見桌上寫好的立案文書,她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
她拿著文書算著時間,等謝恒一下朝,她便趕了過去,這次她交上文書,謝恒倒沒多說,只點了點頭道:“文書沒問題,但紀青那邊你要確認好。如果他愿意作證,兩日后元宵宮宴,我帶你一同參加,你升任四使的文書現下已經在陛下那里過審,宮宴后他會單獨面見你,到時候,你可親呈此案。”
洛婉清點頭應是,拿著文書回去,便直奔紀青那里。
她一到紀青小院,就見紀青正在拿了條白綾掛在樹上,看見她過來,紀青立刻把腦袋往白綾里鉆,哀嚎著道:“若是回不去揚州,就讓我死了吧!死在監察司,也好過葬送一家老小啊!”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走到小院,看著那明顯過高的凳子,聽著紀青的哀嚎,她徑直走過去。
紀青偷偷打量著她,干嚎著道:“我一介草民,怎么敢做這些事?這是要逼死人的啊,救命……”
話音未落,洛婉清一腳踹翻了凳子。
紀青整個人立刻失去依靠,當真掛在了白綾上。
他臉色大變,開始瘋狂掙扎,艱難道:“救……救救我……”
洛婉清靠樹看戲不動,眼看著紀青臉色一點點漲紅,變紫,洛婉清這時候終于抽刀,一刀斬斷白綾,紀青“撲通”一下落在地面,洛婉清刀鋒瞬間插在紀青旁邊。
紀青嚇得整個人僵住,洛婉清半蹲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紀師爺,死的滋味如何?”
紀青輕輕喘息著,洛婉清抬手放在他脊骨上,冷聲道:“監獄有多少刑罰,我猜您一定很清楚。方才那種感覺,我可以給您來上一千次,一萬次。”
“你想做什么?!”紀青終于暴怒,厲喝抬頭,“你這是逼供!”
“你也知道是逼供啊?”
洛婉清涼涼笑起來:“當初你和周春逼供洛曲舒的時候,想過今日嗎?”
紀青聞言僵住,洛婉清冷眼看著他:“紀青,跟著周春做過這么多事,你不會做噩夢嗎?”
紀青急促喘息著,洛婉清與他冰冷對峙。
過了許久后,紀青嘲諷笑開:“你以為你能嚇到我?”
“不裝了?”洛婉清見他終于好好說話,拔刀收進刀鞘。
“你算什么東西,能和鄭家爭?”紀青低著頭,手輕輕顫抖著,“你想去死,可別拖著我。你是監察司的司使,手里過過無數犯人,我也一樣。你讓我做的事,我做了之后,我的下場我比你清楚。”
紀青咬牙:“你別想作證,休要做夢了。”
“那你為何要告訴張逸然呢?”
洛婉清仿佛看穿了他的內心,冷靜道:“既然不想讓真相告知天下,又為何要告訴張大人?”
紀青沒說話,似是也覺難堪。
洛婉清看著他,了然開口:“因為張大人不一樣。紀青,”洛婉清站起身來,有些憐憫道,“我知道,其實你也想告。”
“我沒有。”
“你想讓他們做過的事情被天下所知,你也尚有良知。”
“我沒有!告訴你們這些我仁至義盡,”紀青惡狠狠抬頭,“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可能上堂去說一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宗:“最近恒兒很奇怪,早朝總是走神,還打哈欠,每天下朝就跑,他怎么了?”
朱雀:“公子最近很奇怪,每天白天睡覺,晚上消失,今天早上快上朝了人影都沒有,剛好被我堵住從墻頭返回來,他怎么了?去做什么了?”
李歸玉:“這事兒我知道。”
李宗&四使&朝臣:“嗯?”
李歸玉:“他談戀愛了,挖我墻角,狗賊!”
【小劇場·2】
洛婉清:“我說,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掐著上班的點做?遲到怎么辦?”
謝恒:“……那就不上了。”
四使&皇帝&朝臣:“!!!”
謝恒:“呵,這破班我早就不想上了!!誰是天生的牛馬喜歡上班啊?!”
張逸然:“我。”
謝恒:“那是因為你沒對象。”
張逸然:“……”
謝恒:“說得像誰沒單身過一樣。”
第146章
◎迎洛氏入皇陵◎
紀青答得太過堅定,這倒有些出乎洛婉清的意料。
她原以為紀青這樣的人,嚇一嚇,曉之以利弊,便會有個結果,沒想到,膽子的確不大,但卻極為堅定。
他認定了鄭家是棵大樹,便根本不信洛婉清洛婉清的話。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頭疼,但也知道這種情況多說無益。
她轉過身去,同旁邊人吩咐了一聲看住他后,便轉身離開,去白虎司通知秦懷玉調紀青的身份信息。
她剛一出門,就看一位侍從上來,恭敬道:“柳司使。”
洛婉清轉頭看去,便見侍從捧了個小盒,遞上前道:“方才三殿下派人到門口,向您送了這個。”
洛婉清皺起眉頭,疑惑拿過木盒,她先謹慎檢查一圈周遭,確認沒有什么毒物暗器后,才打開蓋子,便見木盒里放著一個香囊,一盒青花瓷小盒,還有一塊令牌,上方橫放一份桃花書箋,是李歸玉的字跡:
“聽聞惜娘將升四使,特贈禮慶賀。昨日早朝偶遇謝司主,司主熏香太易染人,為免惜娘遭人非議,也怕崔影使亡魂掛念,昨日特尋避香珠,望惜娘笑納。”
洛婉清看到這一行字,心中頓生燥意,抬手取了紙條揉成一團,蓋上蓋子便遞了回去,冷聲道:“找人送回去,以后三殿下的東西別收。”
說著,洛婉清便轉身離開,疾步轉入另一個小院,只留她一個人時,她又停了下來,不由得將花箋拿出來,看著上面那句“昨日早朝偶遇謝司主,熏香太易染人,崔影使亡魂掛念……”
她看著這句話,不由得就有些緊張。
李歸玉向來敏銳,昨日他們在山上相遇,早朝他便去關注謝恒,或許是巧合,但她更覺得是李歸玉故意為之。
他必定是對謝恒與她的關系產生了懷疑,甚至于對于謝恒的身份都可能有懷疑。
她不想自己嚇自己,可是卻也不得不做防范。
如果李歸玉意識到崔恒是謝恒,那他不可能善罷甘休,而且這樣一來,他必定也意識到謝恒已經打開了玄天盒,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反應。
對于李歸玉的動向,洛婉清天然有一種警惕不安。
畢竟夢里的上一世……
謝恒是死在他手里。
想到這一點,洛婉清心上一顫。
她得知父親死訊、聽聞崔恒死訊那些時刻的痛楚瞬間涌上來,像是噩夢一般將她籠罩。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分析著李歸玉察覺謝恒是崔恒的可能。
崔恒的身份本來就是謝恒過去在監察司用過的身份,所以當初她查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從進入監察司到現在都有記錄,甚至還和普通司使出過任務,李歸玉不太可能查得出來。
李歸玉可能會發現她和謝恒之間的蛛絲馬跡,但只要他相信崔恒死了,他就算察覺她和謝恒的可能,也不太會真的認為她會在這么短時間移情別戀。
而他確信崔恒死了,最重要的……其實是判斷她的情緒。
崔恒“死”后,她就見過李歸玉兩次,流風島是一次,那時候她當真以為崔恒死了,李歸玉估計也是因為她的反應,所以對崔恒的死沒有太大懷疑。
而昨夜那一次太短,李歸玉怕是不能明顯看出來什么,接下來他或許還會試探。
甚至于,此次的香囊,就是一種試探。
謝恒與李歸玉在流風島同行過一路,李歸玉應當早就摸清楚,崔恒的性子在感情上怕是與自己沒有太大區別。她身上要是染了旁人的香氣,崔恒必不樂意,若崔恒當真去了,她就算為了讓亡魂安心,知道自己與謝恒熏香相同,也必定會想辦法避免。
洛婉清摸清楚李歸玉的意思,便去了藥房,他的避香珠她不用,但的確是要尋些藥材防止謝恒熏香染人的。
洛婉清去藥房找了些避香的藥材,這才行往白虎司,先申請調紀青的資料,隨后便上樓找到白離,跟著白離處理公務。
謝恒早讓白離領著她做這些,倒也算輕車熟路,等到了晚上,洛婉清上山回屋,剛到門口,就看見謝恒坐在門前。
他穿著一件墨藍色廣袖長衫,編帶紅繩系在腰間,頭發用腰帶同色的發帶半挽,斜倚在臺階上,正拋著瓜子喂追思和憐清。
過去他也總是這樣在門口等她,但都會帶著面具,如今他沒帶面具,洛婉清才看清他面上的表情,慣來冷峻的臉上帶著笑意,若不是見過他平日居高臨下的模樣,現下他倒和個普通世家公子沒什么區別。
聽見洛婉清回來,謝恒抬眸看去,笑著開口道:“回來了?”
“嗯。”
洛婉清應聲走過去,坐到臺階上,看著謝恒將瓜子拋在空中,追思和憐清搶著去追。
憐清個頭小,每次都被追思搶先,洛婉清看得心疼,忙伸手去拿瓜子道:“憐清哪里能搶得贏追思,得單獨給……”
“別。”
謝恒按住洛婉清的手,解釋道:“它最近胖得飛不動了,我在練它呢。”
洛婉清聽到這話,不由得看了過去,這才發現……憐清比起以前的確胖了不少。
謝恒拂開她的手,繼續在半空扔瓜子,一面扔一面道:“它個頭再小,那也是拿來尋人的,你給它喂成這樣,她飛一里就飛不動,還怎么找人?”
洛婉清聽他說得有道理,也沒再打擾,就看憐清在半空跳來跳去,就是搶不到一顆瓜子,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心里頗為難受。
謝恒見狀,瞧她一眼,便單獨遞了一顆瓜子過去,喂著憐清轉頭道:“今日去見紀青了?”
“嗯。”
“情況如何?”
“他不肯說。”
聽這話,謝恒倒也不意外:“世家盤踞多年,哪怕是如今東都朝中清流鼎盛,也不免畏懼向往,更何況一個普通百姓?”
說著,謝恒拍了拍手,直起身來,轉頭看她:“他不肯開口,那你打算如何?”
“先試探。”
洛婉清思考著道:“知己知彼,以心養心,若實在是萬不得已……”
洛婉清沒有說出口來,但謝恒卻是明白她的意思。
紀青的家人,還在監察司。
她不是不擇手段的人,有選擇時,她總愿選擇更好的一條路。
然而她也從不一味良善。
謝恒想了想,思考著道:“明日就是宮宴,穩妥起見,如果他不作證,你的折子就往后放一放。”
說著,謝恒看向她,寬慰道:“有的是機會。”
洛婉清應了一聲,想著紀青沒有說話。
謝恒見她神色,想了片刻后,抬手搭到洛婉清肩上,笑著道:“司使切勿憂愁,實在不行,我陪司使敲登聞鼓,找個青天大老爺。”
洛婉清被他逗笑,也知道現在多想這些無益,算了算時間,便開始趕人:“好了,天色不早了,且去睡吧。”
謝恒聞言一頓,遲疑著道:“惜娘這就讓我走了?”
“不然呢?”
洛婉清想起早上的事兒,有些嫌棄推了他一把:“好好睡覺去吧。”
謝恒聞言,也知洛婉清今夜不打算留他,只能是嘆了口氣,撣了撣衣袖,無奈放手道:“靈殊睡姿不雅,怕是近日打擾了司使,讓司使不喜了。”
洛婉清聽他又繞彎子,瞟他一眼,暗示道:“倒不是睡姿。”
謝恒眉眼一挑,沒想到洛婉清竟然會回話。
他想了想,輕笑一聲,只道:“好罷,既然惜娘今夜無心,那我也就不打擾了。只能聊贈相思,”謝恒說著,將洛婉清腰上藥囊取下來,從袖中取了個香囊,替她慢條斯理掛上,拉扯著細繩,“還望能與司使日夜相伴,朝朝暮暮,”最后一根繩被他拉緊,系上,謝恒抬起眼眸,笑著強調,“片刻不離。”
洛婉清直覺他話里有話,謝恒看她眼神,便知她有些意識到了,卻也沒再多說,只笑了笑,站起身來,一甩衣袖往外:“走了。”
洛婉清坐在臺階上沒動,摩挲著手中香囊。
這香囊是謝恒近來新制的香,比他自己掛的還濃烈幾分。
洛婉清低頭看著香囊,慢慢反應過來,今日李歸玉送東西的事情,謝恒怕是知道了。畢竟是在監察司,謝恒若是不知道才奇怪。
所以李歸玉送香囊,他便立刻又送一個。
這點心思洛婉清不由得覺得好笑,她低頭握著香囊,喚了一聲:“公子。”
謝恒停下腳步,轉頭看了過去,洛婉清抬頭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我是怕公子睡不好。”
“怎會?”謝恒頗為客氣道,“在惜娘身邊,才是我睡得最好的時候。”
“那公子先睡吧。”
洛婉清站起身來,提步進屋:“我從師父那兒拿了些文書,我看完就睡。”
謝恒得話,眉眼一挑,便轉身進屋。
等第二日睡醒,謝恒提前回了自己院子,從院中出去早朝。
洛婉清醒來便去找紀青,守了紀青一天,他一個字不說,甚至還試圖絕食,只是他一起這個念頭,洛婉清便直接連水都給他斷了。
等到下午,紀青熬不住,只能又放棄了絕食這個想法。
等晚上回屋去,洛婉清便見謝恒又在門口等他,謝恒匆匆掃她一眼,看見她衣服上掛著的藥囊,倒也沒有說話。
只是晚上洛婉清明顯覺得謝恒不似平日溫和,雖然不算過分,但終究異常,洛婉清不由得道:“怎么了?”
“我贈司使的香囊,司使為何不帶呢?”
謝恒從背后壓著她,咬著她的耳朵:“是不喜歡嗎?”
洛婉清緊緊抓著身下床單,用僅剩的理智,艱難開口:“沒必要冒這個險讓李歸玉察覺。”
這話一出,洛婉清最后那點意識也有些渙散。
她隱約聽到謝恒輕笑出聲,似乎是說了句:“我倒巴不得呢。”
只是這話仿佛是她做夢,第二日醒來時,謝恒已經去上朝,她倒也沒地方再問,等下午朱雀來通知她晚上宮宴之事,她倒也忘了個差不多。
紀青沒有招供,宮宴對于洛婉清而言,也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去給皇帝見一面,確認升職。
她也沒什么好準備,只簡單沐浴之后,便掛上香囊,穿上監察司司使服,等著夜里監察司派人來接她過去。
謝恒白日一整日都在宮中,等到晚些時候,洛婉清便聽侍從傳令,說馬車在門口等她。
她趕緊趕到監察司大門前,就見謝恒的馬車早已停在門口,她上前同朱雀行禮,隨后便聽謝恒道:“惜娘上來。”
洛婉清一場馬車,便見謝恒坐在里面,他一身玄衣金冠,比朝服稍微閑適,但相對于平日,又更顯鄭重。
他淡淡掃了洛婉清一眼,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就穿這樣?”
洛婉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否穿得妥當,但謝恒一想,又頗為鄭重點了點頭道:“沒事,你穿什么都好看。”
洛婉清一時無言,無奈開口,壓低聲提醒:“公子慎言。”
謝恒瞟她一眼,沒有多說,只轉頭批著文書道:“宮宴一般只邀請王公貴族,和陛下喜愛的臣子。司使權力雖大,但對于歸貴族公卿而言始終登不上臺面,四使也不過隨從。宮宴你便貼身跟著我,坐我身后。”
洛婉清聞言應聲,謝恒想想,抬眸看她:“有些委屈,還望擔待。”
洛婉清一愣,隨后笑起來,只道:“公子說笑,這是應當的。”
謝恒搖搖頭,卻沒多說。
只又同洛婉清說了些宮宴的禮節,隨后便一起到了宮門。
謝恒的馬車可以直入皇城,因此一直行到內宮門前,馬車才停下來。
洛婉清上前替謝恒開了車門,朱雀備上腳踏,洛婉清先一步下車,隨后站在一旁,抬起手來,迎著謝恒下車。
謝恒的手輕輕搭在她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上,借著她的力走下馬車。
周邊王公貴族莫不如此,可洛婉清卻覺得一道視線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洛婉清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便見李歸玉正盯著她的方向,直到謝恒下了馬車收手,李歸玉才收起目光,領著紫棠青竹一起進了內宮。
謝恒也明顯察覺,但也沒有出聲,只等朱雀收好腳凳,便領著兩人一起進去。
內宮不允許攜帶兵器,在門口便將所有兵器收繳,等檢查過后,三人便由宮女引領,一起走向內殿。
內殿此時尚未開宴,周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見到謝恒進來,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但也只是掃了一眼,卻也不敢上前。
謝恒領著洛婉清朱雀,由宮女帶到皇帝右手邊最近的位置上,他坐下之后,洛婉清和朱雀便跟著跪坐在后方。
三人孤零零坐在高處,下方臣子聚在一起說話,李歸玉的位置在大廳第一排,但終究和謝恒不是一個臺階。他似是和眾人都很熟悉,迎來送往,不停與人攀談。
洛婉清遠遠觀察著,謝恒回頭看她一眼,沒有出聲,沒一會兒,殿內人越來越多,與謝恒熟悉的官員也逐一入場,開始上前給謝恒敬酒。
眾人一面敬酒,一面都下意識看向洛婉清,大家都明白謝恒帶洛婉清來是為了什么,有些機敏的官員,甚至還開始給洛婉清敬酒,雖然沒有多說,但恭維之意已表。
洛婉清喝了一巡,臉上有些發紅,謝恒瞟她一眼,便出聲道:“惜娘,你年紀尚小,頭一次入宮,去花園看看吧。”
洛婉清知道是謝恒給她解圍,點了點頭,便趁機逃了出來。
她出門時,剛好看見張逸然進去,看見洛婉清,張逸然也是一愣,洛婉清朝他擠眉弄眼,想要勸他晚些進去,現在里面人都在敬酒,他進去,怕是幾輪就倒下了。
可張逸然卻看不明白,只燦然笑了笑,便點頭進去。
洛婉清見他去的義無反顧,便知攔不住該死的鬼,便聳了聳肩,自己走了出去。
只是沒想到,一出大殿,官員沒了上司壓制,更是放肆,她身邊沒了謝恒,眾人便開始打量她,或是好奇,或是警惕,或是嫌惡……
她自進東都以來,便滿是風雨,朝臣對她早就熟知。
洛婉清有些守不住這樣的打量,便往暗處行去,內殿外不遠便是水榭,初春寒涼,水榭旁人少,她干脆走到亭中,坐著吹冷風,只是吹了一會兒,便聽一個聲音響起來:“今日是黃酒,頗為燥熱,但若放任冷風侵襲,極易受寒。”
洛婉清聽著,動作一頓,隨后她假裝沒有聽見,起身往外。
李歸玉提著燈,站在亭子入口,平靜道:“如今小姐連一句話都不愿同我說嗎?”
洛婉清沒有理會,李歸玉輕聲道:“我已與他們說好,若小姐愿意嫁給我,或是放棄追溯舊案,一切都可既往不咎。”
洛婉清聽到這話,腳步停下,她冷眼回眸,不由得道:“你和誰說好?”
“鄭平生,王神奉。”
李歸玉報出名字,洛婉清不由得覺得奇怪:“我害死了鄭璧月,她本是你未婚妻,你如今幫我,鄭平生還能說他既往不咎?”
“他們更在意你能做什么。”
“那看來他們是怕我。”
洛婉清明白過來,隨后有些疑惑:“可這與婚嫁又有何干系?”
“沒有干系。只是于他們眼中,女子出嫁從夫,你嫁給我,就不可能待在監察司,日后困于后宅,也掀不起什么風浪。”說著,李歸玉解釋,“你主動放棄,或者無能為力,于他們而言都一樣。”
可僅憑這些,還做不到讓鄭平生放過她。
洛婉清想了想,隨后好奇:“你同他們做了交易?”
“是。”
“什么交易?”
洛婉清下意識開口,隨后便意識到她不該問。
她問得太深,李歸玉答她,不再是閑聊出于利益,她不想承情,立刻道:“不必回了,我自己查。”
說著她便想走,李歸玉捏緊手中燈柄,有些艱澀道:“我的情誼,令小姐如此厭惡嗎?”
洛婉清停住腳步,她想了想,終于還是道:“李歸玉,我不利用感情,我與你之間只剩家仇和崔恒的命,沒有其他。你不必為我做什么,也不必手下留情。江少言和洛婉清死在江南,那就讓他們離開。”
“可你活著。”
李歸玉竭力控制著呼吸:“你活著,我怎么可能當他們死了?”
“你殺了我爹,害了我家人,害死了崔恒。我爹殺了你師父,”洛婉清回頭看他,“何必強求?”
“我放不了手只能強求。”
李歸玉明顯不愿多言,最終轉過頭道:“若小姐不愿意嫁我,那就放棄追溯舊案。”
“我若不放棄呢?”
李歸玉沒有出聲,他想了片刻,輕笑了一聲:“你會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
洛婉清看著他背影,不由得有些不安。
眼看著內殿人越來越多,她算著時間,也覺得該回去,便思索著李歸玉的話,大步往內殿進去。
等回到內殿,她跪坐在謝恒身后,下意識抬頭往李歸玉看去。
她不知道為什么,腦子里一直在想他最后那句“你會的”。
他不是隨便說話的人,他一定做了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
洛婉清思索著,視線便不由自主追著李歸玉過去。
謝恒看她幾眼,洛婉清都沒察覺。
趁著朱雀出去取東西的時間,謝恒微微靠后,輕聲道:“臺下人多,惜娘看人怕是不便,想看誰不如同我說一聲,我邀他上來同坐,如何?”
洛婉清聞言轉頭,看著謝恒似是為她著想的眼神,終于緩過神來。
“公子,”洛婉清頗有些無奈,“弓弦繃得太緊易斷,人看得太緊,易跑。”
謝恒聞言頷首,似是明白,點頭道:“受教。”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李宗入殿的聲音。
所有人如浪潮跪下,洛婉清也跟著謝恒跪下叩首,迎著李宗入殿。
李宗今日明顯心情極好,步履輕盈,一路走到大殿上方坐下來,隨后喚眾人起身。
“今日元宵,正逢佳節,朕許久未曾與眾卿共飲,特邀諸位前來,大家只當家宴,切勿拘束。”
眾人謝恩,李宗又在上方說了些熱場的場面話,便正式開席。
一時間絲竹管樂,整個大殿熱鬧非凡。
李宗拿了酒杯,轉頭看向謝恒,笑著道:“恒兒今年又長一歲了,來,朕敬你。”
這話比親兒子都親,洛婉清不由得看了謝恒一眼。
謝恒卻是滿不在乎模樣,頷首道:“謝陛下記掛。”
李宗在上方,就同謝恒王神奉鄭平生謝廣成等一干高官聊天說話,說話間,大殿突然暗了下來。
眾人一瞬驚慌,隨后便見舞臺上燈光忽亮,一個帶著白色面具的青年跪在燭火中間,隨后琴聲響起,青年緩慢起身。
眾人慢慢反應過來,這是一場表演,李宗面露好奇,點頭道:“有點意思。”
謝恒緊皺眉頭,洛婉清看著臺上身影,也覺不安。
青年在上方緩慢起舞,他動作干凈利落,或喜或悲,洛婉清聽了沒片刻,便意識到這首琴曲,是《思親操》。
而臺上之人的舞,也正是配合這首曲子的故事。
這首曲子,歌頌的乃舜的孝道。
舜生于卑微之境,父盲母逝,繼母不慈,弟弟象桀驁頑劣。然而他卻始終對家人極為友善,在家人試圖殺害他時,他逃避不爭,在家人落難時,他又立刻及時相助。
演奏者琴藝高朝,而臺上獨舞之人,隨技藝普通,但情真意切,等最后他乖順跪伏在地,琴聲漸小,整個大堂燭火才徹底亮起來。
李宗靜靜看著臺上不言,眾人對視一眼,隨即場上突然有人激烈鼓掌,掌聲便如雷鳴響起。
眾人誰都看得出來,這絕不是普通的獻舞。
舜乃孝子,同時,亦乃天子。
此刻在這里向李宗獻舞之人,絕非普通人。
只是所有人都猜不透,面具之下,到底是哪位皇子。
洛婉清盯著臺上,心跳得有些快,李宗端了茶杯,喝了口茶,慢慢道:“舜生來品性高貴,為兄不爭,為子大孝,我若能有這樣一個兒子,自當大喜。”
說著,李宗抬眸看向臺上:“不知獻舞何人啊?”
聽到這話,臺上青年慢慢抬頭,取下面上面具。
一張俊美溫和的臉慢慢出現在眾人眼中,謝恒低頭喝茶,洛婉清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李宗看著臺上人似笑非笑:“歸玉,今日為何獻舞?”
“父皇忘了嗎,李歸玉笑起來,今日乃父皇母后成婚之日,因有父皇母后,才有兒臣。兒臣為臣為子,今日自當獻上以禮,以感恩父母,帶兒臣來到這世間。”
聽到這話,李宗一愣,下意識看向旁邊王憐陽,王憐陽亦是有些詫異,眾人這才后知后覺想起來,當年王憐陽納側妃進入東宮時,正是十五。
只是時間太久,眾人都有些不記得了。
而如今李歸玉談起,似乎拋卻了皇子身份,僅是二人子嗣,他仰頭看著李宗,眼中滿是歡喜:“父皇,人常說,兒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父皇不記得的,兒子幫您記得。您看,這不就想起來了嗎?”
李宗沒說話,李歸玉一提,他想起東宮那些年的時光,他登基并不太平,王憐陽也是一路追隨過來,他心中動容,抬頭看著李歸玉,想起他小時候的模樣,李宗不由得心軟幾分。
“說得好,”李宗點著頭,“皇家要的,就是親人和睦,一家團圓。我兒堯舜之姿,為父極為歡喜。說起來,前些時日我便想賞你,今日你倒是給了個由頭。來,說說,”
李宗身子往前探了探,試探著道:“歸玉,可有什么想向父皇要的?”
李歸玉聞言,神色淡了淡:“兒臣想要的,今日怕是不宜提。”
聽到這話,李宗有些疑惑,眾人也頗為奇怪。
其實大家都明白,李歸玉作為皇子,如今要點什么最合適,無非是職權,讓他站得更穩。
可有什么不好提?
“你且說來。”
李宗來了興趣:“只要合理,但說無妨。”
“兒臣……”李歸玉遲疑著,下意識看了鄭平生一眼,隨后抿緊唇,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驟然叩首道,“兒臣想為亡妻洛婉清,求一個名分!”
聽到這話,謝恒猛地抬眼,洛婉清也瞬間收緊了呼吸。
李歸玉叩首在地上,聲音沙啞:“父皇,兒臣于江南時,便與洛氏定親,洛氏因罪入獄,故而未能完婚。但兒臣與洛氏親事已定,她便是兒臣的妻子,如今孤魂葬于嶺南道,兒臣日夜難眠。還請父皇開恩,允兒臣將洛氏迎入王府,以王妃之位追封,立衣冠冢,待尋尸骨,日后與兒臣合葬。若能得父皇應允,”李歸玉抬起頭來,眼中含淚,神色卻極為決絕,“兒臣死而無憾!”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婉清:“我不說話,你真當我死了?”
謝恒:“我不說話,你真當我死了。”
第147章
◎微臣狀告鄭平生◎
聽到這話,李宗面露詫色,洛婉清攥緊了拳頭,心頭泛起陣陣惡心。
她死死盯著臺上的李歸玉,清楚明白他的意圖。
今晚這一舞,如果說先前是李歸玉作為兒子的賣乖討好,那在他求娶洛婉清這一刻,便是向李宗絕對的低頭了。
他是王家的兒子,和鄭氏聯姻,他身后本來站著的是世家大族的支持。
可現下,鄭璧月同樣是他亡故的未婚妻,他卻提出要追封那個江南民女,這樣一來是打了鄭家的臉,表明他和鄭家關系決裂,亦或是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世家的支持,而此舉也斷了他再娶世家女的可能,讓李宗絕對放心。上一次他主動讓王氏退讓,將東宮六率軍歸入北四軍已經是他的態度,如今李宗對他怕是更加滿意。
二來,身居高位,他卻能不顧一切為罪人之女討個名分,也是他重情重義,無論是在李宗眼里,還是朝臣百姓眼中,這都是一段佳話。
重情重義之人,總是更受人放心和喜愛,他是拿著她的尸骨,再一次成全自己的名利路。
他若求娶的是柳惜娘那還好,她活著,她會說話,她有官職有能力,絕非他想要就要。
可他求娶的是洛婉清,一個死去的、無法張口之人。
洛婉清忍不住攥緊拳頭。
而高處李宗面露詫色,不由得道:“你就想追封一個罪人之女?”
“是。”李歸玉認真道,“她雖是罪人之女,但罪不在她,只是其父牽連,如今人已故去,本就是無妄之罪也該煙消云散了。我與洛氏感情甚篤,還望父皇應允。”
“但你這樣,”李宗輕敲著桌子,緩聲道,“日后怕是不好議親啊。”
“兒臣可終身不娶,也請父皇允許兒臣踐行對洛氏的承諾。”
這話出來,大殿嘩然,下方議論紛紛。
洛婉清聽著諸如“君子遺風”“重情重義”“皇嗣不昌”之類褒貶不一的話傳入耳中,冷冷盯著李歸玉。
李歸玉察覺她的視線,沒有抬頭。
謝恒隔在兩個人中間,輕輕敲著桌子,默不作聲。
座上李宗聽著李歸玉的話,慢慢反應過來,他斟酌著道:“歸玉尚且年輕,話不能亂說。這洛氏曾救你于危難,于你最艱難時,不計身份,相伴五年,對你至情至深,你這一生,的確很難再遇到這樣一個姑娘。”
李歸玉聽著李宗的話,手不自覺蜷起,啞聲開口:“是。”
李宗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你對她情深義重,也是人之常理,行吧,朕允……”
話沒說完,謝恒便想出聲:“陛……”
洛婉清聽到謝恒聲音,驚得在后面猛地一拉他的衣角,謝恒聲音一滯,也就是這一剎那,殿上就突然響起張逸然洪亮的反駁聲:“陛下,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這話像驚雷一般轟然而下,將謝恒那點微不足道的聲音徹底淹沒。
所有人都朝張逸然方向看去,獨謝恒緩慢回頭,一雙眼冷冷盯著洛婉清。
他什么都沒說,壓迫感卻如泰山而下。
洛婉清許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她冷靜垂眸,提醒道:“公子,這不是您該管的事。”
謝恒聽到這話,神色更冷,他看著洛婉清沒說話,洛婉清冷靜道:“公子,先回頭。”
謝恒蜷起袖下指尖,知道現下不是說話時候,逼著自己回頭,看向臺下跪著的張逸然。
張逸然跪在地上,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李宗看著張逸然,有些疑惑道:“張愛卿?你這是?”
“陛下,”張逸然也出來得沖動,他稍稍整理言辭,隨后便冷靜下來,開口道,“陛下,臣以為三殿下欲追封洛小姐一事不妥。”
“為何不妥?”李宗奇怪。
張逸然深吸了一口氣,咬咬牙道:“因為,前些時日,微臣才從母親口中得知,洛小姐與微臣曾在幼年定下親事,只是后來父親意外亡故,母親搬遷東都,與洛家失聯,才未曾完婚。”
聽到這話,李歸玉慢慢起身,他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張逸然,眼里仿佛是淬了毒一般,冷聲道:“張大人休要張口胡言毀人清譽。”
“家中尚有定親時交換的信物與洛小姐生辰八字,”張逸然說得坦然鎮定,他想到李歸玉做過的事,憋了口氣,冷聲道,“微臣這就可遣人取來,還請陛下明鑒!”
“那又如何?!”
張逸然這么說,李歸玉也意識到此事必定是真的,否則以張逸然的性格說不出這話。
他雖然搞不清楚到底為什么張逸然和洛婉清會有娃娃親,但是一想張秋之的死,便知張秋之與洛曲舒相識并不稀奇,否則當年為什么會千里迢迢剛好遇到這樣一個揚州的鏢師?
一想到婚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李歸玉攥緊拳頭,他下意識看了一眼一旁冷靜跪坐在謝恒身后的洛婉清,知道現下不是自己自亂陣腳的時候,立刻調整心緒,克制著道:“張大人與小姐不過是娃娃親,我與小姐卻是三媒六娉正式定的婚,就算小姐身負兩家婚約,也當以我李氏為先!”
“殿下雖然歸為皇子,但凡是講個先來后到,”張逸然沒有半點退步,強硬道,“我既是先與洛小姐定親,自當遵守承諾,若要說供奉祭祀入土為安,她也該進我張家的祖墳。”
“你敢!”
李歸玉忍不住厲喝出聲,謝恒似是看不下去,轉頭招呼朱雀。
洛婉清看了一眼謝恒,就見謝恒壓低了聲和朱雀吩咐了什么,他的聲音應該是特別發出的,在這么近的距離,她卻什么都沒聽見。
朱雀點了點頭下去,謝恒轉動著手指上的玉扳指,冷眼看著大殿上的爭執。
李歸玉終于有些失態,他逼著自己壓下殺人的沖動,盯著張逸然急促出聲:“娃娃親不過戲言,姻緣之事講究你情我愿,小姐見都沒見過你,你安敢說她愿意嫁給你?你又何必強拆姻緣?”
“那殿下又敢說洛小姐愿意嫁給你?”
“不然呢?”李歸玉心臟跳得略快,但他還是道,“我和她認識五年,是江南人盡皆知的神仙眷侶,她若不愿嫁給我,又怎會與我定親。我與她定親之事乃她首肯,同你這樣戲言不同。”
“可人心易變,那是洛小姐知道殿下是今日模樣嗎?”
“我對小姐之心始終如一。”
“洛小姐剛走數月就傳禮部在商議與鄭氏大小姐定親流程的如一?”
這話出來,李歸玉聲音瞬止。
兩人爭鋒相對,不讓分毫,過了片刻,李歸玉卻是笑起來:“原來張大人是在為小姐討個公道?”
“是。”
張逸然平靜開口,他轉眸看了一眼臺上李宗,看向陛下道:“陛下覺得,這個公道,微臣該不該討?”
“這……”
李宗看了一眼臺上繃緊身體、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李歸玉,斟酌著道:“歸玉與璧月的事情,倒的確不是張愛卿所想,禮部議親是朕擬定的,歸玉的確也同朕說過暫無此想,只是朕念及璧月等了多年,所以倒也不能說是歸玉負心薄幸。”
這番話是將罪責都攬在自己頭上,倒是將李歸玉維護到極致。
李歸玉似是委屈,跪倒地上,沙啞道:“父皇……”
眾人見李歸玉神色,心中戚戚,不由得都生了憐憫。
唯獨張逸然跪在原地,他聽著李宗的話,便知李宗是打定主意要給李歸玉賜婚。
他面上帶了嘲弄,輕笑一聲:“陛下是覺得,三殿下對洛小姐情深義重,所以陛下成全一段姻緣是嗎?”
張逸然語氣太過嘲弄,李宗不由得皺起眉頭,不滿道:“張逸然,你想說什么?”
“臣想為洛小姐討個公道!”
張逸然提了聲。
李宗聽到這話,終于暴怒,猛地推翻手邊茶盞,怒喝出聲:“歸玉乃天家皇子,為感激救命之恩與洛氏定親,如今愿意不計身份迎她入我李氏你還有什么公道好討?張逸然,我看你是蔑視君上,反了天了!你今日再多說一句,你信不信朕把你斬了?!”
這話出來,全場靜默下來。
洛婉清察覺李宗盛怒,心跳不由得飛快,用眼神暗示張逸然不要再說。
然而張逸然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全場靜默看著他,李宗見他沉默,慢慢冷靜幾分,旁邊楊淳給他喚了茶盞。
他緩過神來,也覺自己說得太過,正打算緩和大殿氣氛,就聽張逸然突然笑了起來。
洛婉清直覺不好,正想起身,就見張逸然突然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抬手行禮,叩首大聲道:“臣,張逸然,今日狀告刑部尚書鄭平生,以權謀私,為保其女鄭璧月與三殿下婚約,誣陷洛氏販賣私鹽,逼洛曲舒自盡于牢獄,致其妻兒姚澤蘭、洛婉清、洛尚春、兒媳蘇慧、孫女洛問水盡亡故于流放途中!”
此言一出,朝臣皆驚。
洛婉清僵在原地。
她腦子一瞬格外混亂。
太早了。
紀青現在根本沒有決定作證,他們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張逸然告得太早了。
然而張逸然開了,便沒停下來,他似乎是忍了許久,語調越發激昂:“洛氏三代血債,皆起于三殿下,三殿下與此案是否有牽連尚未得知,陛下不可貿然婚配,以免洛小姐泉下亡魂,還要屈身仇人……”
“你放肆!”
鄭平生聞言,終于反應過來,他拍案而起,怒罵出聲:“黃口小兒,安敢如此顛倒黑白?陛下,”鄭平生激動出列,“老臣為臣以來,一直秉公執法,謹言慎行,今日卻遭張逸然如此公然構陷,還陛下做主!否則今日老臣愿掛冠歸隱,以證清白!”
“鄭老!”
聽到這話,朝臣紛紛站起來,忙道:“鄭老不可。”
旁邊王神奉也起身,扶著鄭平生道:“老鄭,陛下還沒說什么,不要這么激動。”
上方人紛紛勸說著鄭平生,獨留張逸然跪在地上,周邊人議論紛紛,他冷眼看著高臺上的人一唱一和,眼看著就要將這件事淡化下去,他不甘提聲:“鄭大人既然心中無愧,何必如此激動?”
“你說的可當真?”
話音剛落,李歸玉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見李歸玉站在高處,看著張逸然,顫顫出聲:“你說洛曲舒是被鄭尚書冤枉,此話可是當真?!”
“千真萬確。”張逸然反應過來,雖然看不明白李歸玉想做什么,他卻還是梗著脖子,強硬道,“就我在江南查到的證據,洛曲舒當是清白良民,如何被構陷成為鹽販,鄭大人應當脫不了干系。”
“好,”李歸玉點著頭,仿佛是憤怒到了極致,抬眸看向鄭平生道,“好的很,如果這是真的……那我拜謝張大人。”
說著,李歸玉轉過身來,叩首高聲道:“請父皇交由兒臣徹查此案,若鄭尚書當真徇私枉法,兒臣必定要還洛家一個清白!”
“不可!”張逸然聞言,瞬間反應過來,急道,“陛下,此案乃卑職查到,就該交由卑職一路查出結果。殿下半路接案,且不說殿下過去從未有辦案經驗,此案證據流程殿下也不清楚,既然要辦,那就當一人一案辦到底,還請陛下讓微臣將此案查出結果,還洛家清白,以昭陛下盛名!”
“你們荒謬!空口白牙誣陷他人,陛下,還請為老臣做主!”
鄭平生聞言,哭喊著又跪下來。
一時之間,整個大殿亂成一團,搶案子的搶案子,喊冤的喊冤。
“老臣赤膽忠心,今日若陛下疑臣,倒不如一頭撞死了去……”
“父皇,若此案當真,此乃兒臣私仇,還望父皇給個機會讓兒臣親自查案,否則兒臣一生難安……”
“陛下,三殿下與此案牽連太深不宜辦案……”
“父皇……”
“陛下……”
“陛下……”
一片混亂間,鄭平生座位后一個青年悄無聲息起身。
那青年一直隱在暗處,起身時,洛婉清才察覺那里有個人。
這人生得高大冷峻,按理不該是會被人忽視的模樣,可偏生洛婉清方才竟然就是沒注意到他。
這個認知讓洛婉清心中微冽,她看著對方去的方向,直覺不對,便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兩人隔著大殿,分別走在人群后的暗道中,以相似速度,一起靠近張逸然。
對方的視線一直在張逸然身上,快步靠近,張逸然對于來人渾然不覺,猶自冷靜道:“陛下,此案乃下官巡查江南時發現。下官核對了當初口供、證人,經多方取證,基本確認鄭尚書與此事有逃不脫的干系,下官對此案極為熟悉,讓三殿下審理完全是舍近求遠……”
話未說完,青年已至身前,他突然暴起,從人群中直撲而去,一拳狠狠砸向張逸然!
青年出手瞬間,洛婉清同時一躍而出,將張逸然往身后一拉,在對方拳頭砸落剎那猛地一把接住。
巨力瞬間灌在洛婉清掌心,洛婉清感覺骨裂一般的疼從掌心涌上,她怒然抬眼,清楚知道方才這一拳若是砸在張逸然身上,張逸然此刻怕就死了。
這人就是想殺了張逸然。
他竟然想在大殿上,當眾殺一個御史!
洛婉清怒意頓生,張逸然驚在原地,青年沒給她反應時間,抬手掌風如刀,直取她咽喉。
洛婉清抬手一擋,便護著張逸然同對方纏打起來。
李宗這才反應過來,急喝出聲:“反了你們!來人!”
說罷,侍衛疾沖而入,對面青年卻是不管不顧,一雙眼盯在洛婉清臉上,招招都是殺招。
洛婉清心中突然隱約知道了來人身份,她還沒來得及多說,就聽高臺之上,突然傳來謝恒冰冷喚聲:“鄭璧奎。”
這一聲宛若閻王索命,所有人下意識看去,隨即就僵住了身子。
就見謝恒站在高臺上,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把長弓。
弓弦被他拉開到極致,羽箭于燈火流出寒芒,他一身玄衣金線繡日月山河,金冠嵌玉頂似朗朗乾坤。
他神色很平靜,箭矢正對著鄭璧奎的腦袋,一雙眼眸仿佛看著死人一般,平靜得讓人發寒。
沒有人敢動彈,包括鄭璧奎。
謝恒挽弓這一剎,所有人都無法判斷,他會不會射出這一箭。
畢竟當年,監察司剛建立之時,他就是這么毫無端倪地、冷淡又平靜地殺了無數眾人以為不可能殺的高官貴族。
監察司建立在血水尸骨中,這些年大家已經有些忘記了,然而在謝恒挽弓這一剎,噩夢卻又驟然籠罩了整個朝堂貴族。
這是李宗手中最利的一把刀,從來出刀見血,箭下無人。
他的目光鎖在鄭璧奎身上,鄭璧奎被他盯著,肌肉繃緊,全然不敢動彈。
鄭道初死時那一地鮮血再次浮現,死亡恐懼將他籠罩,他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謝恒不敢射出這一箭,可他卻完全不能確定。
這是謝恒,是殺了鄭道初,殺了無數高官貴族的謝恒。
兩人靜靜對視,鄭璧奎覺得自己仿佛是過了一生一般漫長,他心跳得飛快,急促呼吸著,與上方謝恒對視。
過了許久,上方傳來謝恒冰冷的聲音:“跪。”
鄭璧奎不動,他想賭一賭,賭謝恒不敢殺他。
哪怕是遲疑半分也好。
然而謝恒卻在他停頓這片刻,竟就對著他的臉,毫不猶豫松弦放箭而去!
鄭璧奎瞳孔急縮,鄭平生激動大喚出聲:“我兒!”
鄭璧奎沒有出聲,他看著箭來,這箭直直對著他的臉,而此時謝恒已經搭上第二只箭,他躲不了,躲任何一個位置,謝恒第二箭都會緊隨其上。
除了跪,只有跪!
不過剎那僵持,在箭矢來到鄭璧奎身前一瞬,鄭璧奎終于再支撐不住,竟就軟了膝蓋!
羽箭堪堪從他頭頂發冠擦冠而過,發冠瞬間四分五裂,箭矢扎穿身后窗戶,飛出殿外,鄭璧奎頭發散披而下,重重跪在臺間。
生死一瞬,他驚得心臟都快躍出來,只能跪在地上,低低喘息。
然而他知道,他輸了,此刻跪在人前,又一次成全了謝恒無上權威。
謝恒竟然真的想殺他,他竟然真的敢殺他!
鄭璧奎無聲攥起拳頭,高處謝恒冷淡看他一眼,見他跪下,謝恒便將弓放到身后朱雀手中托盤上,轉身向李宗行禮。
他什么話都沒說,射出這驚人一箭之后,他仿佛是無事人一般,又坐了下去,只留滿殿震驚。
鄭平生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驚喝出聲:“謝恒你這是做什么?!大殿之上你竟然攜私兵入殿,當殿想要射殺官員,你是要謀……”
話沒說完,鄭平生突然意識到什么,急急止住。
比起謝恒射殺鄭璧奎,鄭璧奎才是那個真正想要當殿殺害官員的人。
如果謝恒攜私兵入殿射殺鄭璧奎算謀反,那鄭璧奎更是罪無可赦。
而謝恒帶私兵入殿一直是他和楊淳的特權,只是這么多年來謝恒從來沒有行使過這份特權。直到今日鄭璧奎動手……
再怎么算,那是謝恒護主,遠比鄭璧奎正大光明得多。
謝恒見他反應過來,掃他一眼,隨后輕聲道:“陛下,先讓人鄭大公子帶下去,放明日處置吧。”
這話甚得李宗心意,點著頭道:“恒兒說得不錯,今日元宵節,還是別擾人的興致。先把璧奎帶下去吧,”李宗似是有些心煩,掃了一眼地上的李歸玉和張逸然,又道,“至于,張逸然說這個案子……”
李宗思考著,一時拿不下決定。
這么多人看著,若是不管,有損天威,日后世家越發猖狂。
可若是管……
一個普通百姓,他還能真的辦了鄭平生不成?
李宗頭一次知道為何朝上的人這么煩張逸然,可卻也清楚,若不是張逸然這種性子,他又怎會看重他?
他想了想,一時難以決斷,轉頭看向謝恒,斟酌道:“恒兒慣來擅長辦案,這個案子,恒兒如何以為呢?”
“張大人提出來了那就審,今夜監察司會查明情況,”謝恒語氣淡淡,神色看不出喜怒,但字明顯比平日更少,徑直道,“陛下再定奪無妨。”
這話就是將案子壓一夜,給李宗一個思考時間。
李宗滿意看他一眼,點頭道:“好。那這件事就這樣,恒兒先去查,朕心里安心。”
說著,李宗似是有些疲憊,隨后扶著楊淳,撐著自己起身道:“行吧,今日朕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大家繼續,別被擾了興致。”
李宗從金座走下來,眾人跪拜一地,路過謝恒時,李宗輕聲道:“等會兒到御書房來。”
謝恒低聲應是,送著李宗離開。
等李宗走后,所有人立刻小聲議論起來。
眾人有意識無意識悄悄打量著謝恒,揣測著方才謝恒是不是真的想殺了鄭璧奎。
謝恒沒有理會他們的眼神,只在高臺看向剛剛把張逸然拉回位置上的洛婉清,隨后領著朱雀,轉身走下高臺。
張逸然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還有些愣神,他不可思議道:“方才他是不是想殺我?”
洛婉清無言,嘆了口氣:“張大人,日后不可如此莽撞。”
“鄭璧奎居然敢在大殿想殺我,”張逸然喃喃,“竟還可以如此莽撞?”
洛婉清沒想到他的思路竟是如此,正打算勸他,就聞見熟悉的松香從身后襲來。
謝恒雙手攏在袖中,領著朱雀從洛婉清身后提步而過,掀起陣陣涼意。
洛婉清下意識回頭,就見謝恒仿佛是沒看見她這個人一般,提步往外。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趕忙拉住朱雀,小聲道:“公子去做什么?”
“陛下召他。”
朱雀老老實實開口,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洛婉清一頓,立刻道:“朱雀使,勞您幫我保護張大人,我隨公子過去。”
說完,洛婉清便放開朱雀,趕緊追了上去。
謝恒腳步速度始終如一,沒有半點為她停步的意思,洛婉清急急跟到謝恒后方,忙道:“公子要見陛下?”
謝恒沒有回聲,帶著她走進偏殿小院,行往御書房。
洛婉清知道他這是生氣,忙叮囑道:“我知道公子生氣,但公子且先冷靜,稍后陛下問起時,切勿在洛婉清一事評價什么……”
“為何不可?”
謝恒似是竭力克制著情緒,冷聲道:“惜娘,他今日若當真求到追封洛婉清為王妃,日后但凡你回到洛婉清的身份,你便是廣安王妃,這不是件小事,適當的代價可以付。”
“我知道。”洛婉清平靜垂眸,跟著謝恒道,“但其實也不算大事,我可以當一輩子柳惜娘。洛婉清……就當她不存在吧。”
“那你是誰?”謝恒冷聲開口,捏緊手中燈的長桿,忍不住道,“張逸然又在為誰爭個結果?你若覺得這不是大事,你為何不攔著張逸然卻攔著我?”
這話讓洛婉清一愣,謝恒提醒:“張逸然開口時,你可以攔。”
洛婉清沉默下來,她知道謝恒說得沒錯,其實張逸然一開口,她便可以想辦法讓謝恒打斷。
她不是不在意被追封成李歸玉的妻子,她只是……
“公子出面不合適。”
她實話實說,謝恒瞬間覺得那些壓著的酸澀翻冒出來。
其實也早料到是這個結果,卻非要她說出來。
可她說得也沒錯,這又能怪誰呢?
相遇得太晚,遇到時,他們早已沒有了長輩,不過是絕境中互相擁抱的兩個人,又哪里來得及說什么三書六禮?
為什么拉著他,不拉著張逸然。
因為哪怕張逸然,都比他名正言順。
他一時有些難受,卻不能開口,只能將這些咕嚕咕嚕翻滾著的酸脹強壓,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夜帶張逸然去監察司,讓朱雀到御書房等我。”
洛婉清見謝恒冷靜下來,便放心下來。
謝恒只要冷靜,誰也奈何不了他。
洛婉清點點頭,想著張逸然的處境,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
謝恒沉默不言,他看著她毫不猶豫轉身,心里那點不甘瞬間擴大開來。
她一直是這樣的,走時毫不猶豫,干凈果斷,不會多給他一個眼神。
過去他是崔恒時,她還不會這樣果斷,但從知道他身份開始,她便行事匆匆。
他不甘心。
念頭一瞬浮上。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婉清下意識回頭,也就是回頭一剎那,謝恒猛地將她推進屋中。
燈籠砸落在地,火光只在地面跳躍掙扎幾下,便熄滅了去。
偏殿雜草叢生,寂靜無人,月光照得庭院格外明亮,顯得房中越發昏暗。
他將她抵在門窗格紋上,掐著她下頜迫著她抬頭,在她腔中攻城略地,激烈得仿佛他在竹林時沒有意識的性事,攪得她吞吐難言。
遠處是宮女說話之聲,房間內卻安靜得只剩水聲和呼吸聲。
空氣被他一點點掠奪,洛婉清掐在窗格中的手指忍不住收緊,她仿佛是被巨蟒絞纏,意識在缺氧下一點點渙散。
她逼著自己冷靜,警惕聽著周邊聲響,謝恒步步緊逼,她分毫不退。
一場風月好似無聲對峙,兩人呼吸漸重,謝恒越發過分,洛婉清始終分神觀察著周遭,直到謝恒抬手握住她腰帶瞬間,洛婉清猛地按住他,聲音喑啞,語調卻是很平靜道:“公子,等回去吧。”
謝恒動作僵住,他頭抵在洛婉清肩上,他聽著她仿佛從未進入過這一場歡愛一般冷靜的語氣,勸說著他道:“陛下還在等您,您緩一緩,不要讓人察覺。”
謝恒沒說話,他靜靜靠在她肩頭。
他突然很想問,她是不是覺得,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只發情的野獸,他只是想要那點人倫之欲,難看丑惡得讓她心生厭惡,卻又不得不應付。
他也想問,當年她和江少言,是不是也是這樣冷靜自持,只有一個人沖動難堪。
可他又有些問不出口,相對比著面前還在觀察周圍的人,他顯得太過狼狽。
他在寂靜中慢慢平復下來,終于收斂起所有情緒起身。
洛婉清見他動作,轉眸看去,好奇道:“公子?”
謝恒沒有說話,他垂眸在她手上,想了想,拉起她接過鄭璧奎拳頭的手掌,查看著道:“手還疼嗎?”
洛婉清輕輕搖頭,謝恒一壓,洛婉清肌肉便繃緊了幾分。
謝恒瞟她一眼,便知結果,從袖中取了帕子,給她綁定著掌骨道:“可能有骨裂,回去拿藥……”
話沒說完,謝恒似乎又想起什么,他看著她手上包著的方巾,沉默片刻后,又將方巾取下,收回袖中,似是壓抑著道:“回去找魏千秋看看吧。”
洛婉清一愣,便看他轉過身去,彎腰提起地上燈籠,低聲吩咐:“余下的事我會處理,今夜回來得晚,惜娘不必等我,回去睡吧。”
他說著,站在門口,頓了頓,又小聲補了句:“對不起。”
洛婉清詫異看著謝恒,謝恒頷首行禮,隨即提著那盞滅了的宮燈,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我好歹也是正經人家的嫡長公子,你怎么可以讓我沒名沒分跟你做外室?!”
洛婉清:“這是暫時的,你忍一忍,等我發達了,我就來娶你。”
謝恒:“你要我忍到什么時候?!”
洛婉清:“等我發達……”
謝恒:“……你發達了會娶小老公嗎?”
洛婉清:“怎么會,我是這種人嗎?”
謝恒:“挺像的。”
洛婉清:“……”
謝恒:“像你這種睡了我還不肯給名分帶著我見前男友還要把我擋住的,我真的很難相信你的誠意。你一看,就是發達以后娶八個那種。”
洛婉清:“你說得我都向往了……”
第148章
◎熄燈的宮人,打死就算◎
(上一章結尾改動了幾百字,建議重看上章結尾)
沒有宮燈照路,庭院便只剩月光,冷白的月光涼涼落在謝恒身上,他一人獨行于枯院長廊,洛婉清靜默看著,竟覺得有些難受。
她站在那片黑暗里,低頭看向自己手掌,方才他是想給她包扎的,其實在他拿出帕子時,她便已經察覺不妥。
且不說她帶著謝恒的手帕出去太過引人注目。
就算她用的不是謝恒的手帕,包這塊帕子,自己動手和別人幫忙,包出來的形態也不一樣,現下她與謝恒兩人一起去御書房,回來便被人幫忙包好了手,任誰都會懷疑是謝恒幫她包的。
只是她不想拂逆謝恒的心意,所以便打算著等他包好,她出了院子再摘下,但沒想到謝恒剛剛包上,便反應了過來,自己取下了帕子。
她也不知道謝恒自己想明白是好是壞,只覺得總有那么一口氣壓在胸口。
總想著,謝恒似乎不該是這樣的人。
他應該是大殿之上挽弓對著鄭璧奎都能毫不猶豫松弦,與人對峙從來不曾認輸的公子,而不是將手帕包上之后,又沉默解開的人。
他不該向人低頭,偏偏又為她低頭。
她心中有些難受,但也來不及多想,張逸然在外面,她得快些換朱雀去御書房等候謝恒。
她拍了拍身上灰塵,整理衣衫快步走出房間。
張逸然還在大殿,經過方才一事,現下根本沒有官員敢靠近他,只有朱雀坐在他旁邊,和他嗑著瓜子嘮嗑。
洛婉清走到兩人身邊,拍了拍朱雀的肩膀,輕聲道:“朱雀使,公子讓您去御書房等他。”
“哦,好。”
朱雀見洛婉清回來,也沒多想,”放下瓜子后,轉頭同張逸然打了招呼道:“那張大人,我們改天再聊。”
說著,朱雀便起身離開,洛婉清看了看周邊,同張逸然確認道:“張大人,今夜您得歇在監察司,若您想離席,現下我護送您離開。”
張逸然聞言點頭,也不欲再呆,便起身道:“好,多謝惜娘。”
洛婉清帶著張逸然離開皇宮時,謝恒剛剛走到御書房門前,才在大門口,他便聽著李宗在里面叫罵:“一群混賬東西,真當朕是快死了不成?大殿上都敢這么鬧……”
“陛下。”
不等宮人通報,謝恒站在門口,便徑直開口提醒:“微臣奉命前來,可否入殿?”
李宗聽到謝恒聲音,罵聲頓止。
過了片刻,房門打開,謝恒將燈交給一旁侍女,提步走了進去。
房間里燒著炭火,李宗已經換了常服,正坐在案牘前發火。
謝恒進屋正要行禮,李宗便抬手,頗為煩躁道:“別跪了。說說吧,”李宗抬眸看向謝恒,“你去江南,洛曲舒的案子你知道嗎?”
“知道。”
謝恒平靜開口,實話實說道:“此案發生于微臣于鄭尚書同時巡查鹽案期間,監察司在場,按理當時所有案件均需監察司錄囚確認口供證據之后才能定案,但在監察司提審洛曲舒前,洛曲舒在獄中自盡身亡。監察司檢查過現場傷口,的確是自盡,雖有疑點,但無證據,也就沒有繼續詳查。”
李宗聽著,皺起眉頭道:“那,你覺得如張逸然所說的可能性有多大?”
“陛下心里應該有數。”謝恒抬起眼眸,平靜提醒,“陛下應當記得,玄天盒與洛曲舒有關的消息,是鄭璧月確認的。”
聽到這話,李宗一頓。
當初鄭璧月因爭風吃醋引柳惜娘入局,結果被柳惜娘反制,柳惜娘審出不少線索,其中就包括玄天盒的去處,謝恒如實報來,也正事因為如此,他才沒用柳惜娘的命平息東都貴族的怒火,放了柳惜娘一馬,讓她專案專辦,去江南取玄天盒。
當時他沒深想,如今李歸玉鬧這一出,前后串聯,他便明白過來,哪里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鄭家查案發現了李歸玉,緊接著便查出李歸玉這位未婚妻父親販鹽,然后洛曲舒死在牢中,洛家流放嶺南。
若沒有鄭璧月招供玄天盒的線索,他大概也只以為是鄭家想和李歸玉結親,找個由頭把這位未婚妻家害死罷了。如今鄭璧月交出洛曲舒的線索,那洛曲舒的死因,也就變得有些復雜。
此事做得難看,但李宗倒也不放在心上。
李歸玉知不知道,參不參與,都不重要,不過一個商戶,只要做得干凈就行。總歸玄天盒也到了他的手中,如今李歸玉也與鄭家割席。
哪個皇子沒有些手段?他倒也不在意這些,重要的,人得聰明,得體面,能維護皇家聲譽,至于真相如何……
一介小民,死就死了,有什么重要?
現下鬧成這樣,他略感心煩,只分析著道:“這么說來,倒是歸玉主動搭了鄭家的船?他早知道洛曲舒手里可能有玄天盒,先告訴了鄭平生,鄭平生為了這東西找個由頭把人下獄,把人逼死在牢里了?”
謝恒不開口,李宗嘲諷一笑,低罵了一聲蠢貨。
謝恒靜靜聽著,李宗緩了口氣,才意識到當務之急,他思索看向謝恒:“現下當怎么辦,恒兒心里可有主意?”
“陛下問的是誰?”
謝恒一貫冷淡神態,看不出喜怒,李宗想了想,緩聲道:“自然是這個案子。”
“今日那么多人聽著,案子必定是要辦的。”謝恒斟酌著,試探道,“陛下以為,交給張逸然如何?”
“交給他?”李宗一想起張逸然氣就不打一處來,激動道,“他不查個底朝天?我難道還當真要為這么個平頭百姓把一個尚書給撤了?!而且他當真查下去,要當真和歸玉有關怎么辦?皇家的臉還要嗎?”
“是啊,”旁邊楊淳聽著,給李宗倒了茶,體貼開口,“鄭老雖然做了些混賬事,但畢竟是和陛下一起長大的舊人,多少念著陛下。遠的不說,現下太皇太后的桃花源……”楊淳放低了聲音,小聲提醒,“還沒修完呢。”
聽到這話,李宗面色稍緩,謝恒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李宗的打算。
他垂下眼眸,平靜道:“正是因為張大人查得徹底,才讓他查。”
李宗聽聞有些不解,楊淳也頗為意外,兩人一起看過來,謝恒解釋道:“他查了,證據口供狀紙都交給陛下,那東西怎么用,案子怎么判……”
謝恒抬頭,看向李宗:“不都看陛下的意思嗎?”
證據可以消失,黑白可以顛倒,而且李宗還可以再手握一份處置鄭家的把柄,再要出些東西來。
李宗聽明白謝恒的意思,眼中露出滿意,點頭道:“你說得是,還是讓張逸然去查個水落石出,朕自會權衡利弊,給一個最好的結果。”
說著,李宗不由得笑起來:“這年輕一輩,就屬你最省心,你看這一個個的,元宵節都不給朕一個舒坦。”李宗說著,又有些不高興,“鄭璧奎那混小子,今日要不是你逼跪了他,朕都不知道怎么辦。”
殺又殺不得,重罰也罰不了。
可若不管,人人效仿,他又顏面盡失。
還好謝恒及時挽弓,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場。
李宗越想越覺得謝恒辦事利索,心中滿意。
謝恒聽著夸獎,卻也不多話,只熟稔應道:“臣不過是心系陛下,盡臣子的本分。一切在陛下心中早有決斷,不過借微臣之口,微臣之手罷了。”
“又打官腔。”李宗笑笑,變了稱呼道,“我視你如親子,你哪兒用學這些?”
“君父君父,先君后父。”謝恒說著,但語氣卻是緩上幾分,柔和道,“臣不敢僭越。”
“現下是你心情好而已,你有什么不敢的?”
李宗瞥他一眼,謝恒沒有接話。
李宗想了想,放下茶杯,朝他招了招手。
謝恒走上前去,半跪在李宗身前。
他身形高大,跪下還到李宗胸口,李宗看著面前青年,眼中有了慈愛,他抬手撫在謝恒頭頂,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長輩:“靈殊啊,朕不是同你玩笑,你是朕最疼愛的孩子,朕記得你以前就是個狂傲性子,日后你也當如此。只要朕在一日,朕就護你一日,你別怕,知道嗎?”
謝恒身形微顫,他聽著李宗的話,聲音有些啞。
他似是極為感動,低著頭道:“陛下慈父之心,靈殊明白。”
聽謝恒的話,李宗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溫和道:“你也累了,起身先去歇息吧。”
“是。”
謝恒叩首行禮,便站起身來,正準備告退時,謝恒似是突然想起什么。
他轉過頭去,看向李宗,似是斟酌著道:“陛下,還有一事。”
李宗楊淳疑惑抬頭,就聽謝恒輕聲道:“方才臣去查閱了今日舞宴流程,并無三殿下獻舞,三殿下同禮官說自己想給陛下一個驚喜,便臨時加排了這只舞曲,買通了宮人為他熄燈。現下禮官和熄燈的宮人微臣都已經讓人拿下,是否需要處理?”
聽到這話,李宗一愣,他突然意識到謝恒在提醒什么,神色慢慢冷了下來。
謝恒沒有言明,但在場的人都明白。
李歸玉一個剛歸宮的皇子,就可以臨時加排一只舞曲,最重要的是,還可以命令宮人熄燈。
熄燈何等危險之事,今日獻的是舞,來日呢?
李宗想明白過來,神色微斂,點頭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謝恒頷首,轉身離開。
他走在夜色里,聽著御書房內李宗同楊淳吩咐道:“把這些人全送掖庭,熄燈的宮人,杖五十大板,打死就算。”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和老婆吵架,心情不好,得找個地方發火。”
朱雀:“公子,鄭璧奎打你老婆。”
謝恒:“不跪就死。”
朱雀:“李歸玉搶你老婆。”
謝恒:“等著受死。”
朱雀:“張逸然說他和你老婆有娃娃親。”
謝恒:“……李歸玉,他說他和洛婉清有娃娃親,你要不要考慮把他殺了?”
李歸玉:“你怎么不殺?”
謝恒:“我這個人比較善良,不殺生的。”
李歸玉:“巧了,我也是。”
鄭璧奎:“你們不殺我來殺。”
觸發張逸然守護技能之柳惜娘。
鄭璧奎,死。
謝恒&李歸玉:“我就說吧,這人不能殺。”
第149章
◎我愿意這件事,我告訴謝靈殊了◎
謝恒出宮時,洛婉清剛領著張逸然回到監察司。
她先下馬車,隨后抬手去扶張逸然:“張大人小心。”
“沒事兒。”張逸然從馬車上跳下來,擺手道,“惜娘不必客氣。”
洛婉清點頭收手,倒也沒多想,領著張逸然進入監察司,便讓人給他安排房間。
張逸然跟在洛婉清身后,這倒是他頭一次進監察司的內院,他四處打量,隨后不由得道:“惜娘,紀青呢?”
“關在另一邊,明日我帶你去見他。”
洛婉清答得隨意,領著張逸然往前。
張逸然見周邊無人,洛婉清也不同他說話,心下頗為不安,猶豫片刻后,終于才開口道:“惜娘,今夜抱歉。”
洛婉清聞言疑惑回頭,就見張逸然有些不安道:“本答應給惜娘的案子,今夜我一時沖動……”
“是一時沖動嗎?”洛婉清卻是了然,輕笑起來,“怕張大人是想了許久吧?”
張逸然一頓,見心思被揭穿,倒也沒有繼續遮掩,只道:“的確是想了許久,只是今夜得了契機,才下了決定。”
張逸然說著,抬頭看向洛婉清,神色坦然道:“抱歉,這個案子,我覺得還是我來比較妥當。”
“為何呢?”洛婉清語氣很輕,“張大人當知道這個案子不容易,今日你差點就死在大殿上了。”
“若我死在大殿,”張逸然笑起來,“那這個案子就有出路了。”
洛婉清沉默下來,她明白,其實張逸然什么知道。
接這個案子會面臨的危險、風波,他都清楚。
而他自己也知道,僅憑張逸然一人之力,這個案子根本無法推動,但如果他死在大殿上,那鄭璧奎挑戰的便是皇室尊嚴,而以張逸然在清流的名聲,天下必定為之震驚沸騰。
洛婉清一時有些動容,忍不住道:“值得嗎?”
說著,她抬起眼眸:“洛家與你非親非故,我知道張大人提娃娃親不過是不愿洛小姐亡魂受辱,張大人何必?”
“我自己的家仇……證據不足,也就罷了。”張逸然思考著,“那現下有一個案子,有證據,有機會,就差一個人推上來,我既然見到了,又怎能視而不見呢?我當年考學當官,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可你還有趙姨。”
洛婉清開口提醒,張逸然一愣,眼中終于有了幾分不安。
洛婉清笑起來,轉身領著張逸然道:“張大人,我很欽佩你這樣的人,可我只是個小民,對于我這樣的小民而言,身邊活生生的人更重要。為人子盡孝,為人友盡義,為人妻盡善,為人母盡責,能當好一個人,好好活在這世間便已經足夠了。這個案子,張大人能推就推,若是有危險,便不要強求。”
洛婉清看了一眼張逸然,勸說道:“想想趙姨。”
張逸然沉默不言,聽著洛婉清的話,跟了她一路,終于道:“那惜娘呢?”
洛婉清打開房門,就聽張逸然站在她身后,不解道:“你拿我娘勸我,那你為何又要接此案呢?”
“因為我身邊誰都沒了。”
洛婉清領著張逸然進屋,她背對著他,輕聲道:“我沒有家人,孤家寡人一個,與他們搏命,我沒什么牽掛。”
“若崔影使在,你也如此嗎?”
張逸然開口,洛婉清便是一頓。
她背對著張逸然,沒有立刻出聲,張逸然斟酌著道:“我看得出來,惜娘與崔影使感情非同一般。若他在,惜娘還會做此選擇嗎?”
洛婉清沉默片刻,緩聲道:“他會讓我做此選擇。”
“我母親也是。”
張逸然接話,似是思考著道:“我所行,皆為我母親所授。她若看見這樣的不平事,也會管的。況且……”
張逸然笑起來,有些無奈道:“心之所向,有時來不及想太多。若一心想做之事,自會沖動。”
洛婉清聽這話,一瞬竟是想起從梅園回來那日,謝恒那一句“人非草木,情自擾之,若能永掌分寸,不過是不夠重要罷了。”
她一時無言,只能苦笑道:“張大人說得也是,不過如今說這些也什么意義,您都御前告狀,您怕是再也難逃干系,就只能讓張大人當這只出頭鳥,好好受受磋磨吧。”
“那正好了。”
張逸然聞言,也放松下來,玩笑道:“過往總是躲在惜娘后面,這次也讓惜娘看看我的厲害。”
“那我拭目以待,不過張大人現下首先要解決的——”洛婉清指了指紀青住處方向,提醒道,“是紀青。”
“他還不肯作證?”
“不肯呢。”洛婉清搖頭,“他怕死鄭家了。”
張逸然沒有說話,洛婉清見他思索,也不多說:“行了,天色不早,張大人還喝了酒,您先休息,具體之事,等公子回來我詢問情況再議。侍從就在門口,有事叫他,我先走了。”
張逸然得話,頷首行禮,送著洛婉清出門。
洛婉清從張逸然處出來,便覺整個人松懈下來,她本該上山,但是心中卻記掛著謝恒。
一想到謝恒最后沒有包到手上的帕子,她心中便有些難安,本想壓著情緒回山,但一想到謝恒,想到方才和張逸然聊天的話,她心中一沉,干脆直接出門去,打聽了謝恒還在宮里,便打算去接人。
只是剛出門口,她便感覺有人在注視她,洛婉清敏銳抬頭,便見視線傳來方向,一輛馬車靜靜待在暗處。
那輛馬車沒有任何標志,規制也不過是普通馬車,但洛婉清卻直覺不對,她也沒有多想,直接提步走向馬車。
她一過去,車夫便肌肉緊繃,洛婉清掃了一眼,便知這車夫是個練家子,絕非普通人。
她收回目光,徑直穿過車頭,車夫尚未來得及攔人,洛婉清便已經敲在車窗上,冷聲道:“監察司查人,下來。”
馬車里沒有人回應,洛婉清只感覺到一個人的氣息。
車夫慌忙下車,急道:“這位司使,我們只是在巷道稍作停留休息……”
“只是休息就讓我看一眼。”洛婉清冷眼掃過車夫,“遮遮掩掩做什么?”
“你……”
“謝旭,退下。”
馬車內傳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馬夫身形一僵,隨后強行應聲道:“是。”
說著,馬夫便退到巷外,洛婉清聽到“謝”這個姓氏,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恭敬道:“敢問閣下今夜候于監察司門前,所求為何?”
“本是等他的,聽說今日他在殿上差點射殺了鄭家老大。”
中年人語氣中帶了疲憊,他沒有說出名字,洛婉清卻一瞬間知道了對方身份和意圖。
洛婉清聞言怕對方誤解,忙道:“是鄭大公子當殿行兇,意圖謀害御史……”
“他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性子我清楚。”
中年人語氣盡是了然:“他有一萬種法子懲治鄭璧奎,卻選了最沖動的一種,他不是在解決問題,而是借機報復,所以我想來看一看。”
說著,對方卷起車簾,車簾中露出一位男子儒雅清俊的面容。
他看上去快五十歲,兩鬢已經有了白發,眉眼間與謝恒有些許相似,但比謝恒沉靜溫和得多。
洛婉清愣愣看著對方,在暗夜之中,對方目光注視著洛婉清,眼里有了幾分慈愛,輕聲道:“原來是這樣一位姑娘。”
“大人……”
沒想到只需要一個舉動,就能被看出身份,洛婉清頗感不安。
她搞不清謝恒和面前人的關系,只能含糊道:“大人誤會了,公子只是維護天子顏面罷了。”
對方卻也不說話,只笑了笑,抬眼看向監察司,想了片刻后,他從袖中取了塊令牌,遞給洛婉清。
這塊令牌沒有字,對方輕聲道:“你若有需要幫忙之事,可到謝家找我,我常年在東三苑書房,但不要讓人察覺。”
洛婉清聞言接過令牌,輕聲道:“是。””他之心性,繼續行事,命不長久。”中年人放下車簾,輕聲道,“勞煩姑娘,為他引條生路。”
這話讓洛婉清心上一顫,對方也沒再多說,揚聲道:“走罷。”
說著,那位叫謝旭的車夫便從巷子進來,瞪了一眼洛婉清,便上了馬車,架著馬車離開。
洛婉清行禮送走對方,拿著手中令牌,想了片刻后,她將令牌藏入袖中,便沿著從宮中回來的必經之道快步趕去。
走了沒一會兒,她便見到了謝恒的馬車,洛婉清從墻上一躍而下,驚得朱雀瞬間拔刀:“誰?!”
“呃……”沒想到朱雀這么敏銳,洛婉清到是嚇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道,“朱雀使,是我。”
朱雀反應過來,頗有些驚訝:“柳司使?你大半夜從墻上跳下來做什么?我還以為是刺客。”
“讓朱雀使受驚,抱歉。”
洛婉清行禮,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沖動,趕忙道:“我有些要事,想面稟公子。”
“什么事一刻都等不得?這馬上就要到司里了,”朱雀疑惑,“監察司被燒了?”
“沒有沒有,”洛婉清搖頭,隨后看了一眼車內,含糊道,“一點小事,是我心急。”
“上來說話。”
謝恒的聲音終于響起來,似乎有些疲憊。朱雀聞言側身,給洛婉清開了車門,洛婉清趕緊行禮,一步就躍上馬車,進了車廂,抬手熟稔將車門合上。
謝恒的馬車是特制,關上門窗,普通的音量聲根本傳不出去。他正坐在桌前批閱文書,看見洛婉清上來,也沒抬頭,輕聲道:“何事如此著急?”
洛婉清一時也開不了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來接他,只在思考這剎那,謝恒便開了口:“來問結果的?”
聽到這話,洛婉清思緒瞬間遷了過去,下意識道:“陛下那邊有結果了?”
“嗯。”謝恒應聲,知道洛婉清關心什么,便如實道,“案子會交給張逸然。”
“那太……”
“但不會有結果。”
謝恒這話一出來,洛婉清便是一愣,不由得皺眉道:“為什么?”
說著,洛婉清立刻接話:“今日鄭璧奎當堂就打算殺了張大人,陛下也不惱怒嗎?”
“惱怒,”謝恒平靜開口,“但太皇太后的桃花源還在修繕。”
“什么意思?”洛婉清聽不明白。
謝恒解釋道:“桃花源是為太皇太后慶生修繕的一座郊外莊院,耗資巨大,陛下當初提出來時,便被戶部以國庫吃緊駁回,是鄭平生帶頭捐贈。”
洛婉清聽著,慢慢明白過來,哪怕是天子,也與那些貪官污吏似乎無異。
她聽著有些難以理解:“那……那既然如此為何還讓張大人查?”
“不讓張逸然查個水落石出,又如何幫鄭平生得到清白?”
謝恒開口,洛婉清瞬間明白李宗想做什么,她不可置信看著謝恒,謝恒卻是抬眸看她,平靜道:“惜娘,我說過,你贏不了。”
洛婉清說不出話。
她一瞬明白,為什么謝恒當初想都沒想過要告,而是直接選擇刺殺。
為什么上一世,他從來沒有洗清過自己的污名。
明明是太子縱容側妃為了爭地誣陷秦氏,草菅人命,最后卻是他派人刺殺;
明明是東宮六率貪贓枉法欺壓百姓,最終卻是他誣陷;
明明是雪靈谷那五百士兵欺騙百姓成為和玉關大捷的犧牲品枉死,最終卻是他屠殺雪靈谷五百人……
明明他拿著證據,知道真相,卻始終不告訴任何人,只遵循于自己的律法,不擇手段審判著罪人。
而后——
再認罪伏誅于《大夏律》,走出一條新路來。
因為他太清楚知道上位者的規則,知道所有的證據在強權面前只會灰飛煙滅。他明早知結果,也就無心白費力氣。
洛婉清想想清他的思路,也早已做了準備,點頭道:“多謝公子提醒。”
“還是想賭?”
謝恒明白她的決定,提醒道:“現在上賭桌的是張逸然,你也想賭?”
“我會將結果告知張大人,如他愿意,那我與張大人,一起賭。”
洛婉清堅定開口,謝恒握筆一頓,他似是竭力克制著,垂下眼眸,低低應了一聲:“好。”
說話間,馬車到了監察司,兩人一起下了馬車,謝恒轉頭看了一眼天色,同朱雀道:“朱雀去睡吧,今夜惜娘守夜。”
聽到這話,朱雀一愣,隨后反應過來,今日雖然李宗沒有單獨見洛婉清,但也算帶洛婉清露了臉,洛婉清升任四使這件事算是內部定下來,就等通知。
四使職責之一就是輪流守衛謝恒,今夜本該是白離守夜,如今換成洛婉清,便算是一種承認。
朱雀笑笑,高興點頭道:“好,那我先走啦。”
說著,他看向洛婉清,悄悄朝她一拱手道:“柳司使,恭喜啊。”
洛婉清禮貌頷首,等朱雀離開,謝恒便轉身帶她上山。
兩人一句話沒說,洛婉清跟在謝恒身后,她其實有許多想問,但見謝恒疲憊,也就沒有出聲。
她靜靜跟著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謝恒回來,她看見這個人,之前心里那點便散去,感覺只是同這人走在一起,便有些開心。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洛婉清閑著無事,便一步一步故意踩在他影子上,小步追著他。
謝恒也沒察覺,等上了山,謝恒便抬手道:“你去休息吧。”
“啊?”洛婉清詫異抬頭,“我不為公子守夜嗎?”
“休息吧。”謝恒搖頭,“今夜不用守了。”
說著,謝恒便提步往小院里走去,洛婉清看著他背影,下意識想留人,卻又不知怎么開口。
她遲疑片刻,才道:“公子!”
謝恒轉過頭來,洛婉清猶豫著抬起自己手上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個……我回來還沒來得及看魏大夫,現下也不好叨擾。”
謝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試探著詢問:“公子……能不能幫我包扎一下?”
謝恒聽著,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上,下意識想提步,但又生生止住,想了片刻,他輕聲道:“一點小傷,你回去運轉塑骨所用的心法,很快就好了。”
“可是……”洛婉清有些不解開口,“公子方才還想為我包扎的。”
“凡是都講時機,”謝恒聽著,轉過頭看向遠處,有些難受道,“不是那一刻,便不是了。”
洛婉清聞言訕訕收手,隱約明白謝恒在在意什么,輕聲解釋道:“可那一刻不是合適的時候。”
“那什么時候合適?”
謝恒忍不住出聲,他抬眸看她:“人之一生何時不是權衡利弊?若只算得失,哪一刻又合適?”
洛婉清面露詫異,沒想到謝恒會這樣激烈反駁,她愣愣看著謝恒,謝恒也自覺失言,但話已出口又不想收回,只轉過頭去看向一邊,沉默無聲。
洛婉清想了想,走上前來,試探著道:“公子在難過?”
“沒有。”謝恒立刻否認,卻沒看她,只放低了聲音道,“只有些累了,胡說八道罷了。”
“我知今夜你不太開心……”洛婉清斟酌著,慢慢道,“可都事出有因……”
“我知道。”謝恒克制著情緒,安撫道,“惜娘不必多說,利弊結果我都清楚,先回去睡吧。”
說著,謝恒便要轉身,洛婉清卻一把拉住他。
謝恒一頓,洛婉清試探著上前,從背后擁抱住他,輕聲哄道:“靈殊,不難過,好不好?”
洛婉清不說還好,她一開口,謝恒不知怎么,竟就真的覺得有些難受了。
酸澀委屈一瞬翻涌,這如孩子一般的情緒,讓他無所適從,更覺狼狽。
他強行壓下這些不當有的情緒,低低應了一聲:“嗯。”
洛婉清聽他的聲音,思索著道:“我知道公子是氣我攔你,但我也是為公子著想,其實……洛婉清已經死了,什么娃娃親啊,婚約啊,都是虛的,只有柳惜娘還真實活著,公子別難過。”
謝恒不敢多說,又怕她察覺情緒,只能輕聲道:“嗯。”
“開心一點。”
洛婉清從他身后探過頭去,笑著道:“若是再不開心,我就要親您了。”
謝恒看著探過頭來的姑娘,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唇輕輕顫了顫,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止聲,只扯出一個笑來:“沒見過你這樣哄人靠恐嚇的。”
洛婉清見謝恒語氣稍緩,終于放松幾分:“高興啦?”
謝恒輕笑:“本也沒怎么生氣。”
“騙人。”
洛婉清直起身來,放開手踩在他的影子里,揭穿道:“你今夜都不讓我留宿了。”
“你又不喜歡。”
謝恒轉過頭去,說著氣話:“我強留何意?”
“哦。”
洛婉清點頭:“好罷,那我回去睡了。”
謝恒一僵,張口欲留,又有些開不了口。
他背對著她,聽著她的腳步聲,隨后便聽她道:“哦,那個,今晚謝太傅來見了我一面。”
聽到這話,謝恒立刻回頭,皺眉道:“他找你做什么?”
“他好像……知道我們的關系,就說看看我。”洛婉清摸了摸鼻子,瞞下了腰牌的信息,試探著道,“我不知道他算敵友,就沒怎么同他說話。若下一次再見,公子,”洛婉清抬眸看向謝恒,“我可以信他嗎?”
“可以。”
謝恒聽謝修齊沒說什么,似是有些失落,他轉過頭去,平靜道:“他是我父親。”
洛婉清聽到這話,便知分量。
這種時候,謝恒還能承認謝修齊是父親,那證明謝修齊應當是站在謝恒這邊,在謝恒心中分量不低。
洛婉清心中有了盤算,點頭道:“明白了,那您休息吧。我——”
洛婉清拉長了語調,謝恒心揪起來,隨后就聽洛婉清一笑,轉身道:“我得辦點事兒,辦完事我回來,公子留扇窗戶吧。”
說著,洛婉清便毫不猶豫快步走向自己小屋方向,謝恒聽著她的腳步走遠,等確認她聽不見了,他才輕聲道:“來得這么晚,便不用來了罷。”
然而說完,他又有些惱怒閉眼。
他竟是只敢在她聽不見的時候才開口。
這樣開口,不如不開。
洛婉清快速回到自己屋中,一面走一面盤算。
謝恒之前說過,他難過的只有一件事,這世間所有人都可以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唯獨謝恒不可以。
過去她總是以為,謝恒出身道宗,行事隨心所欲,然而今日謝修齊說出那句“他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她才意識到,謝恒骨子里,始終是世家出身。
他其實也在意規矩,在意名節,在意是否名正言順,是否正大光明。
對于不重要之事,他或許還算不羈,但越是珍重的人事,他越求個名分。
所以他們確定關系那夜,他就會沖動問她成親之事,一回東都,便會將梅園給她。
她覺得這不過是些虛名看的不重,但看今夜謝恒反應,他卻是極為在意。
洛婉清想想覺得有些好笑,卻又覺得心臟像是被人捧著,溫柔又踏實,還忍不住帶了些心軟。
她回到房間,拿出筆墨,認認真真寫下一份婚書,等墨跡干后,便立刻下山,連夜往謝家方向趕去。
謝家距離監察司有一段距離,她夜里疾行了近半個時辰,便見到了謝修齊的馬車。
馬車慢慢悠悠行在半路,洛婉清從高處一躍而下,高呼出聲:“大人!”
馬車驟然停住,謝旭警惕看著洛婉清:“你來做什么?”
“謝大人,”洛婉清走到馬車旁邊,警惕掃了一眼周邊,確認四周無人后,用只有謝修齊和她能聽到的聲音笑著道,“晚輩有一事,想請謝大人幫忙。”
“何事?”謝修齊語氣平靜,帶了些好奇。
洛婉清將婚書拿出來,恭敬道:“晚輩欲求令公子謝恒,今夜特意帶了婚書過來。晚輩家中長輩不在東都,只能先求謝大人應允,待日后時機成熟,晚輩再邀家中長輩過來見禮。”
謝修齊聞言,沉默許久后,卻是在馬車中笑了起來。
他低低笑著,卷起車簾,壓了幾分看戲的表情,輕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暫時叫柳惜娘。”
“日后還會換名字?”
“是。”洛婉清坦誠道,“一些原因,晚輩身份暫且不便告知,但謝公子知曉。”
“幾歲了?”謝修齊壓著笑,“太小不可,太大亦不可。”
“今年二十。”洛婉清立刻道,“不算太小。”
“如今什么職位?”
“馬上升任監察司四品四使。”洛婉清知道謝修齊玩笑,便順著話道,“從謝公子那里攢了些錢,能在東都買個小宅,算有些家底。”
“你的官職配我兒怕是低了些。”謝修齊打趣洛婉清。
洛婉清也笑:“晚輩尚還年輕,會繼續努力的。”
謝修齊被洛婉清逗笑,轉頭努力克制笑容,壓了片刻,才點頭道:“行吧,婚書拿來。”
“多謝!”
洛婉清聞言亮了眼,趕緊將婚書遞了過去。
謝修齊將車簾掛在一旁,從洛婉清手中取了婚書,婚書上名字的地方都還空著,他靜靜看著,過了許久,他才道:“我本以為這輩子沒有寫下這個名字的機會了。”
謝修齊說著,尋了男方父親名字落款的位置,鄭重寫下自己的名字。
寫完之后,他等墨跡徹底風干,才將婚書交還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高興接過婚書,就聽謝修齊認真道:“姑娘以誠待他,他自以命還你,還望姑娘,與他白頭偕老,姻緣美滿。”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頓,她抬眸看向謝修齊,鄭重道:“謝大人,我不需要他以命還我,我只想要他能長命百歲,圓滿一生。”
謝修齊一愣,洛婉清笑著拱手:“多謝大人,我走了。”
說著,洛婉清足尖一點,翻身上檐,隨后一路疾行回監察司。
這一來一去,足足花了快一個時辰,謝恒便一直等在屋中。
他洗過澡,看著文書,心中卻始終掛念著她,有些恨自己無端多事,又忍不住埋怨她沒心沒肺,這時候還能出去辦事。
他一面批閱文書,一面重新點燈,等到洛婉清回到監察司,一上山,他便聽見了聲音,算了算時間,他回頭看了一眼開著的窗戶,耳聽著洛婉清過來,他站起身來,將窗戶關鎖上,隨后便熄了燈,自己一個人站在窗邊,聽著她來到窗外。
他屏息聽著她的動靜,就聽洛婉清在外面稍稍一推,見窗戶關上,便停住了動作。
他心中一時不安,有些怕人走了,又怨她當真就這么一試就走了。
正掙扎著去開窗,就聽洛婉清輕聲道:“公子,公子你睡下了嗎?”
謝恒裝睡不言,洛婉清直白道:“我剛還看見屋里燈亮著,我知道你沒睡,開開窗,我送您個東西。”
“不必了。”
謝恒手放在窗戶鎖上,語氣聽不出情緒:“現下太晚,司使回去睡吧。”
洛婉清一聽聲音就知道他就在窗邊,不由得有些想笑,她想了想,放溫和了聲音:“我不走,我若走了,您怕是更生氣了。”
“我生氣又何妨呢?”謝恒垂著眼眸,“總歸又離不開司使,我生氣亦或不生氣,對司使無異,司使又何必在意?”
“為何離不開呢?”洛婉清靠到窗戶上,隔著一扇窗戶,她感覺謝恒的體溫浸透過來,她明知故問道,“我又沒有拘著公子,公子來去自由,談何離不開?”
“豈止拘到,”謝恒感覺到洛婉清的存在,也明白她在玩笑,“心乃人之要害,它在司使手中,我又如何離開?”
洛婉清聞言忍不住笑起來,玩笑開口:“既然心在我手上,那我捏一捏,公子是不是就聽我的了?”
“捏一捏,會疼罷了。”謝恒不甘道,“但在下向來忍得,若想以此要挾,怕難以如愿。”
到這時候還要和她嘴硬,洛婉清倒也佩服這個人。
但又覺得,這人相比崔恒也好,相比過去的公子也好,似乎都要來得真實得多。
崔恒永遠在玩笑,她看不透;
謝恒始終在遮掩,她看不穿。
唯有此刻窗戶里這個人,會生氣難過嘲諷撒嬌,帶著崔恒的嬌氣,又有謝恒的蠻橫。
她靜靜笑著看著天上繁星,慢慢道:“方才我去見公子父親了。”
聽到這話,謝恒氣息明顯一頓。
洛婉清放輕了聲音:“我知道公子在乎他,我也知道公子在意名正言順,現下時局特殊,我給不了公子太多,只能去找謝大人,請他應允,為我簽了一份婚書。”
聽到這話,謝恒心臟驟然急跳,他一時無所適從,只艱澀道:“你……不必做如此無用之事。”
“我本也這么想,但公子不開心。”洛婉清垂下眼眸,慢慢道,“公子,我生來愚鈍,能給公子的不多,只能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若公子想要的東西,務必告知我,人生苦短,我希望與公子在一起的每一刻,公子回想起來,都很開心。”
謝恒聽著,感覺那些話語仿佛是甜蜜的溫水,悄無聲息拖拽著他沉淪,幾乎是要將他溺死在其中。
他聽到旁邊傳來聲響,就見一封薄薄的婚書從窗戶縫送了進來。
“我的名字我簽好了,公子想悄悄蓋上官府印章應當不是難事。”洛婉清平靜道,“等未來我將家人找回來,再讓他們簽下他們的名字。”
謝恒轉眸看著那封婚書,感覺自己指尖都有些發顫。
“讓官府蓋上印章,登記在冊……”謝恒忍不住道,“你不怕李歸玉發現嗎?”
洛婉清沒出聲,過了片刻,她卻笑起來。
“怕啊,但那就是公子操心的事了。謝司主能不能解決是謝司主的事,但我愿意這件事,”洛婉清說著,聲音終于放低了些,溫柔道,“我告知謝靈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婉清:“你生氣啦?那我出去一趟。”
謝恒:“……”
(聽著洛婉清走遠)
謝恒:“你有本事你別回來!!”
洛婉清:“公子,我回來了。”
謝恒:“鎖死窗戶,我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人。”
洛婉清:“我帶了婚書,謝公子,我可以娶你了嗎?”
謝恒:“……”
瞬間開門:“老婆!!你回來啦!!!”
【小劇場·2】
洛婉清:“公子,我這個人很笨,不會哄人,只能去求個婚書過來娶您,別生氣了好嗎?”
謝恒:“……騙子。”
洛婉清:“啊?”
謝恒:“還說你不會哄人!!”
第150章
◎洛小姐,我心悅你◎
謝恒靜默聽著,沒有立刻回話,只聽里面的人似乎是在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洛婉清等了一會兒,她才看見窗戶縫中婚書被人抽走,見謝恒收了婚書,她放下心來,知道人是哄好了,正開口向要告辭,窗戶便被人一下打開。
房間內站著的青年穿著寢衣,頭發用發帶半挽,眉目間看不出喜怒,溫和鎮定得一如既往。
洛婉清一愣,就見謝恒笑了笑,用崔恒那樣溫和的語調道:“我都忘了,外面風寒,怎會讓你站這樣久?”
“倒也沒……”
洛婉清推拒的話尚未說完,謝恒便伸手出窗,一把將她舉抱起來,放在窗戶上坐下。
這個角度她比謝恒高上許多,謝恒他仰頭看她,沉沉如夜的眼里倒映著繁星和她的影子,似在竭力克制什么,看的洛婉清覺得如火舔舐,臉不由得有些發燙。
她忍不住轉過頭去,小聲道:“公子這是看什么?”
“清清好看。”
謝恒聽她詢問,卻也只是笑笑,在她臉上親了親后,便將她放下來,抬手關了窗戶,轉進屋中點燈:“讓你受涼了,抱歉。后院有泉水,”說著,謝恒將燈火點燃,又從衣柜里拿了自己寢衣,遞交到洛婉清面前,輕聲道,“你先去洗漱吧。”
洛婉清有些看不明白謝恒反應,忍不住偷偷瞟他一眼,見謝恒神色平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緒,便只能“嗯”一聲,拿了寢衣轉身離開。
等她走了,謝恒才松開自己一直緊攥著的手,重重吐出一口氣來。
他故作鎮定坐在桌前,將婚書從袖中拿出來,鋪平在桌上,靜靜看著上面寫著的“謝修齊”“洛婉清”。
他看了好久,終于還是忍不住,低笑出聲。
這才起身將婚書送往密室,珍重放在最高處的盒子里。
等洛婉清洗完澡出來時,謝恒還在桌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擦著頭發道:“公子還不歇息嗎?”
“我還有些文書沒有批完,你先睡吧。”
謝恒背對著她開口,洛婉清想了想,走上前去,半蹲在謝恒身前,疑惑道:“公子,還在生氣?”
謝恒筆尖一頓,想了許久后,他輕嘆一聲。
他將手中毛筆放下,抬頭看她:“冷不冷?”
洛婉清一愣,屋內燒著炭火,洛婉清又是習武之人,自然是不冷的。
然而不等洛婉清回答,謝恒便盤腿坐在地上,抬手拉過洛婉清,引著她坐到自己懷中,自然而然抬手環過她的腰,側過頭來看她的臉色,關心道:“這樣是不是暖和一些?”
洛婉清沉默片刻,意識到謝恒的目的,便配合點頭:“嗯,不冷了。”
聽到這話,謝恒揚起了然笑容,他貼上她的背,將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把她整個人攬在懷中,視線越過她到桌面文書上,有些高興道:“那就陪我看一會兒,困了你就睡。”
“公子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洛婉清沒有被他轉移注意,有些不解追問:“我送公子的東西,還不足以讓公子寬心嗎?”
“好歹也是正經名門出身的公子,”謝恒聽到她提及婚書,笑意幾乎有些壓制不足,語氣輕盈許多,“怎能被一張白紙就打發了?”
“那……”洛婉清思考著,轉過頭去,頗為認真道,“公子到底因何生氣呢?”
聽到洛婉清問話,謝恒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捂得他灼熱滾燙,心鼓如雷。
他不敢答話,洛婉清疑惑開口:“公子怎的又不出聲?”
“說笑罷了。”
謝恒見她認真追究,也不敢再玩笑,轉頭親昵蹭了蹭她的鼻子,溫和道:“我不是生氣,我現下是在后悔。”
初春尚且寒冷,窗外寂靜無聲,便顯得謝恒的聲音格外明晰。
洛婉清有些聽不明白,繼續詢問:“為何后悔?”
“靠著我。”
謝恒沒有答話,只將她攔腰往后一壓,洛婉清整個人撞到謝恒胸口,周身力都壓在他身前。
她的頭發還是半濕,薄薄透過衣衫,浸在他灼熱的胸口。她整個人被謝恒的體溫和熏香環繞,這個姿勢的確省力舒服許多,但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他們很少在床榻之下這樣親密,她下意識便有些抗拒和不自在。
可謝恒開了口,她也不想在此刻疏遠,便逼著自己去適應他。
謝恒察覺,轉眸看她一眼,抬起手指插入她的發間,溫柔梳理她的頭發,低聲道:“讓惜娘看了我的丑態,我心中難安。”
“公子何故如此說?”
他梳頭發的感覺很舒適,洛婉清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梳理中慢慢放松下來。
謝恒讓她的頭依靠在自己肩頭,看著折子上的字,輕聲道:“其實我知道惜娘是對的,無論是在遇到李歸玉那夜故意讓他察覺,還是今夜宮中種種……惜娘的選擇都沒錯。我不過是仗著惜娘知道分寸為所欲為,事后還不知悔改,要惜娘來哄我。”
“公子也知道啊。”
洛婉清被他安撫得有些困意,瞇著眼睛靠著他:“那公子為何還要如此行事呢?”
謝恒沒說話,他想了許久,慢慢道:“許是惜娘讓我期望太高,最終卻沒有得到,故而成怒罷?”
這個答案讓洛婉清有些疑惑,她不由得側目看過去:“什么意思?”
“惜娘,我見過十四歲的你。”
謝恒抬起手,輕輕撫在她的面容上,他的指尖滑過她的眼睛,她的鼻骨,她柔軟的唇,來到她的耳廓。
他忍不住吻上她的耳廓,用牙齒輕磨,通過這些親密的觸碰,去緩解心臟那點泛起的、空蕩蕩的疼:“我也見過崔觀瀾面前的你。”
“這又如何?”
洛婉清被他擾得臉紅,垂下眼眸,故作鎮定詢問。
謝恒將她抱緊在懷里,一面松開腰帶,一面溫柔淺吻著她,繼續道:“我見過江南監獄里刻滿的名字,聽過在江南你和江少言的傳聞。惜娘,我知道你愛人的模樣……”他說著,指尖點在她頸上脊骨,順著脊骨一點點下壓,衣衫從背后逐漸往下,露出光潔漂亮的脊背。
等衣衫徹底脫離她的身體,謝恒舉著她放在身前案牘之上,仰頭看她:“我再也不可能得到這樣的感情了,是嗎?”
燈火映照著她,如瓷如玉。
洛婉清輕輕喘息著,啞聲道:“沒有區別的。”
“有的。”
謝恒說著,從一旁取過朱筆,朱砂輕點在她小腹,順著往上攀延,勾勒出艷麗的曼珠沙華。
毛筆柔軟的質感和冰涼的筆尖游走在肌膚之上,帶來陣陣戰栗,洛婉清聽著謝恒溫和道:“你看,你連依靠我都會抗拒,你哪怕對崔觀瀾,都不是如此。如今你行事縝密,三思后行,你沒有沖動,總能做最優的選擇,可感情一事,若無沖動,必顯薄涼。可我卻又怪不了誰,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只能一遍一遍想,如果當年竹林里我能像李歸玉一樣隨你去江南,又或者如果我在揚州像張逸然一樣不顧一切接下你的案子,再或者你進監察司時,我便告知你身份,不要騙你……”
謝恒說著,將她往身前一拉,展開來,從旁邊取了一只全新的毛筆,在她身上潤筆后,便提筆她腿內側繪下無色之花。
他一面畫,一面思考道:“若如此,你會不會就能像愛崔觀瀾一樣愛我呢?”
說著,他畫下最后一筆,抬眸看向燈火下輕輕低喘著的人。
此刻洛婉清周身雪色揉嫣,少有的艷麗,讓她美得驚心動魄。
謝恒看著女妖一般美艷的人,揚起笑容,帶了幾許期待道:“我就想,不求你能有對江少言的心意,但對謝靈殊能有對崔觀瀾那點心意,我亦心滿意足。其實在惜娘帶我出雪靈谷、為我斬斷密室鎖鏈離開時,我以為我會得到這樣的心意。可等惜娘歸來,我又卻發現,其實不同。”
“那現下,”洛婉清喘息著抬起腳,踩在謝恒肩頭,微微用力,用手放在身后半撐著自己,盯著謝恒,沙啞道,“公子仍舊如此想嗎?”
謝恒沒有說話,他盯著面前盛世美景,過了許久后,他低啞著聲道:“現下我不這么想了。”
說著,他直起身來,傾身向前,洛婉清察覺他靠近,呼吸便亂上幾分。
謝恒目光一直鎖在她身上,抬手一掃桌面,滿桌書卷散落一地。
他單手撐在桌沿,另一只手卻是從一旁小盒中摸索出一條腳鏈,搭懸在洛婉清腳腕之上,單手為她叩上。
洛婉清不敢分神,只盯著他的眼睛,謝恒看著她明亮銳利的眼,溫和笑了起來道:“我現下只想,或許不是我的清清不夠愛我,而是足夠理智,正是她愛我的方式。”
這話出來,洛婉清眼神微顫,她一瞬不敢說話。
謝恒抬手順在她的發間,他眼神中帶了溫柔,解釋道:“心意不在之人,怎會知道我想要父親的許可?是我忘了你原是活過一世之人,你是不是很害怕未來?”
謝恒詢問著,洛婉清心上微松,她輕輕頷首:“怕。”
謝恒明了,低下頭來,額頭抵在她額頭,認真道:“我知曉了,你莫怕,日后我不給你惹事,清清讓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公子說笑了。”
洛婉清聽著,覺得謝恒說話誆她,讓他聽話,總覺得比登天還難。
然而謝恒卻是笑:“我說真的。我就求一件事——”
謝恒說著,睜開眼睛,那一雙本就生得漂亮的眼,仿佛是突然撤去了所有偽裝,變得格外明艷銳利,欲色在他眼中不加遮掩劃開,旋成一道小鉤,又輕又銳鉤在人心上,讓洛婉清呼吸都快了起來。
他靠近她,覆在她耳邊,輕聲道:“惜娘贈了我婚書,我便當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燭夜,惜娘可否容在下失態一次,亦求惜娘,為在下失態一次呢?”
“我在公子面前,還不夠失態嗎?”
洛婉清聞言,下意識收緊指尖,指腹緊繃壓在桌面,有些緊張道:“公子還想怎樣?”
“我想要清清,至少我在我面前,還能繼續當十四歲的洛婉清。”
“我聽不明白。”
“花需精養,人亦如此。洛小姐,”謝恒注視著她,認真道,“我心悅于你。愿小姐托我終身,由我庇護,由我愛憐,予我歸路,予我……一盞明燈。”
說著,謝恒垂下眼眸:“黃泉引路,迷人歸途,只要洛小姐在,我總能找到回去的地方。”
洛婉清聽著,心臟又疼又快,她不說話,謝恒抬起眼眸:“可以嗎?”
“婚書給了你,”洛婉清看著他的眼睛,回應,“自當如此。”
“那……”聽到這話,謝恒低低笑起來,終于有些忍不住,低頭親吻在她唇上,纏綿道,“我想,好歹是親自給了婚書的郎君,總不能比別人差了去,他人該有的,我自當有。”
說著,他握住她的腳踝,低頭吻下,柔和道:“是吧?”
謝恒這么說,洛婉清一時是沒反應過來的。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起初他說,琴音盛會那夜她哭得很厲害,她在崔觀瀾面前哭,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他便強硬握著她的腳踝,吻在曼珠沙華下,將崔觀瀾做過的做了一遍又一遍,一次一次引誘著她:“惜娘,別壓著,周邊沒人。”
而后他又說,她進東都那日,張大人為她畫了面魘,那時他就想,他當為她畫一次,可是如今他怕給她找麻煩,只能畫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
于是就將她按在桌上。
她只覺燈影綽綽搖晃不停,周邊都是他批閱過的文書,她看不清上面的字跡,意識難明之間,筆尖游走在光潔背上,她一次次問他可畫好了,等最后她也不知,到底畫沒畫好。
一夜耳邊都是那腳鏈叮當作響之聲,等洛婉清恍惚清醒時,已經接近卯時。
外面傳來青崖的聲音:“公子,當上朝了。”
洛婉清瞬間驚醒,立刻屏息。
謝恒拍了拍她的背,當作安撫,隨后冷靜道:“你先去準備,我這就出來。”
“公子可別賴太久。”
青崖似乎早就習慣,謝恒應聲:“嗯。”
“我聽朱雀說,昨夜您調柳司使守夜,”青崖守在外面,卻是不走,疑惑道,“柳司使現下不在,公子可知去向?”
聽到自己的名字,洛婉清立刻緊張起來,謝恒察覺她被嚇到,不耐睜眼,解釋道:“我無事,讓她提前去睡了。”
“哦,”青崖笑起來,“我便知公子憐香惜玉。”
“你睡得少了?”
謝恒這么做明顯不是第一次,反問之下,青崖倒也沒有察覺,只道:“玩笑罷了,公子醒神便起身吧,我先去安排馬車。”
說著,青崖便轉身往外下,謝恒瞇眼將洛婉清抱在懷里,洛婉清立刻掙扎著壓低聲道:“公子,我先走了。”
“等我走了你再走。”謝恒一把拉住她,“我的房間我不在沒人敢進來。現下外面肯定都是人,我把他們帶走你回去。”
“公子這邊太麻煩。”
洛婉清忍不住埋怨,謝恒低低輕笑:“那日后我去找你?”
洛婉清一聽,立刻想起昨夜,隨即意識到若是放開了讓謝恒主動找她,怕是沒有安生日子。
她本以為之前竹林是因為曼陀羅影響,昨晚才意識到或許竹林就是他本來的發揮,日常倒是給他委屈了。
洛婉清趕緊搖頭,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青崖每次都要提前至少一刻叫我,我還再抱你一會兒。”
“不缺這一時半刻!”洛婉清見他毫無起身之意,趕緊推著他,催促道,“謝司主快去上朝吧。”
謝恒閉眼輕笑,卻是不動,任洛婉清推攮,過了許久后,他才重重將她往懷里抱著壓了一下,隨后道:“好了,我暫時可以一上午不想清清了。”
“快走快走。”
洛婉清感覺自己從來沒這么嫌棄過這個人。
謝恒不理會,只蹭了蹭她,認真幾分:“有些事我得和張逸然叮囑,我下朝回來找你們一起說。”
洛婉清一頓,隨后明白這是正事,點了點頭。
謝恒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依依不舍起身去洗漱。
昨夜他們最后本就是在泉水里結束的,順道清理了一番,謝恒倒也不用多做什么,換上衣衫洗漱完畢,他走到剛換上衣服的洛婉清面前,低頭又親了親她,隨即才道:“好了,走了。避子藥我每次都會用,你不用額外服用任何湯藥。”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頓,忙道:“你以后……”
“走了。”
謝恒明顯不欲聽她多說,徑直轉身。
等走到門口,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轉頭看向洛婉清,溫和道:“清清。”
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見謝恒注視著她,猶豫片刻后,才道:“我不是重欲之人。”
聽到這話,洛婉清目露震驚,覺得自己此生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謝恒被她神色逗笑,但還是認真道:“我只是在抱著清清的時候,才會很真實地覺得,我活著,我很高興。”
這話讓洛婉清一愣,謝恒笑笑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她站在屋中,想了許久,她又抬眸看向門口。
過了好久,她輕輕一笑:“說這些做什么。”
反正她也不會因此討厭他。
她低頭整理好衣衫,又快速將屋中的痕跡清理了一遍,人一直等在小院外,謝恒一出去,青崖朱雀便跟著一起出門。
按照官職,四使每日其實都需上朝,但因監察司事務特殊,故而每日只有兩位跟著謝恒上朝。
常帶的就是青崖和朱雀,朱雀能打,青崖能罵。
謝恒把人都帶走,洛婉清處理完畢現場,聽著聲音,便警惕跳出門窗,回到自己小屋。
到了小屋之后,她終于才喘了口氣,到鏡子面前把衣服下拉幾許,看見背上點點梅花,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竟是在溫泉里都沒洗掉,到底什么材質。
好在這也是些被衣服遮掩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懶得再和謝恒計較,回到床上準備補覺,然而昨夜謝恒的話卻是一直回蕩在她腦海中。
“我現下只想,或許不是我的清清不夠愛我,而是足夠理智,正是她愛我的方式。”
他說這話瞬間,洛婉清幾乎以為他察覺了。
他太聰明,聰明到令她害怕,任何蛛絲馬跡,都讓她覺得,他或許猜到一切。
但猜到又如何呢?
她總歸會做下去。
洛婉清深吸一口氣,在床上躺了躺,實在睡不著后,她干脆起身,下山去藥房抓了點保護嗓子的藥,去找張逸然。
保護嗓子的藥大多清涼,洛婉清含了一會兒,覺得口中涼悠悠一片。
她走到張逸然呆的房間門口,敲響了大門,很快房門打開,就看張逸然在院中讀書。
見到洛婉清,張逸然頗為高興,站起身來,笑著道:“惜娘,你怎么來了?”
洛婉清抬起手,指了指紀青院子的方向:“帶你去看紀青。”
洛婉清聲音一出聲,張逸然便有些奇怪:“惜娘嗓子怎么了?可是受了風寒?”
洛婉清點點頭,不敢多說。雖然她知道張逸然肯定看不出什么來,卻也覺得心虛。
她提步往前,領著張逸然往外去見紀青。
張逸然跟在洛婉清身后,有些擔憂道:“昨夜我在監察司一夜未眠,總覺得有些不安。我昨晚越想越不對,鄭璧奎為什么會突然要來殺我?我與他雖然沒有交情,但過去也有過一面之緣,他這個人縱然莽撞,但絕非蠢笨之人,他這樣沖動,難道就沒想過結果嗎?”
“他會有什么結果?”
洛婉清了然詢問,張逸然皺起眉頭,搖頭道:“怕是有不了什么結果。我不過是寒門出身一介學子,他根本沒碰到我,他到底有沒有殺心,這就難說。而且謝司主昨日也用箭逼他跪下,這也可算是他的懲罰。最重要的是,這些年陛下許多事都有求于鄭家,鄭璧奎雖然脾氣不好,但畢竟是陛下看到大的孩子,多少有些感情……”
張逸然分析著,不甘道:“陛下不可能為此事重罰他。”
“嗯。”
洛婉清點頭:“那你說,紀青要聽到這件事,會怎么想?”
聽到這話,張逸然猛地睜大了眼。
他瞬間意識到:“這是鄭璧奎在展露鄭家的實力。”
他知道洛婉清會攔住他,他殺不了張逸然。
他故意這樣沖動動手,就是為了讓紀青,讓那些想要跟著張逸然告狀的平頭百姓看清楚。
哪怕他在大殿之上,公然要殺張逸然,他都能全身而退。
更何況如草芥般的他們?
“不好!”
張逸然驟然反應過來,疾沖往前,洛婉清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將他扯回來:“不急。”
說著,洛婉清便慢慢悠悠,帶著張逸然踏入紀青的院子。
一進院子,紀青便滿眼冷漠看過來,張逸然和洛婉清對視一眼,洛婉清笑了笑:“紀師爺今日看起來又胸有成竹幾分呢?”
“你們把我殺了吧。”
紀青神色平靜,似乎已經沒有耐心裝下去,他冷靜道:“鄭璧奎差點把張大人殺了之事我已得知,你們贏不了,放過我,也放過你們自己。”
“消息怎么傳的?”
洛婉清環胸靠在門邊,紀青卻是抬眸看向張逸然:“張大人還不打算放棄嗎?”
“我把你砸暈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了,”張逸然平靜道,“我遇上了,我死也會管到底。這些都是你的債,你害死這么多人你當真一點都不會愧疚嗎?”
紀青抿唇不言,洛婉清想想,只道:“紀師爺,我也不用你作證,我就請你幫一個忙。”
“什么?”
紀青抬眸,洛婉清笑笑,神色微冷:“告訴我,今日的消息,怎么到你手里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惜娘,我這個人,真的不重欲”
洛婉清:“我這一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個作者有些男主就清湯寡水,輪到你,就!!你自己想想是誰的問題!!”
謝恒:“認真說,只是因為,蛇喜歡溫暖的地方,我這個人,不抱著老婆,心里總是空蕩蕩的……”
【小劇場·2】
洛婉清:“以前,我覺得公子是一個嚴守紀律,認真上班的好老板。現在——”
青崖:“呵,我要不每天提前一刻鐘叫他起床,全朝堂的人都要等他上朝。東都都會知道,我們老板,愛賴床。”
謝恒:“知道我以前為什么不想當官嗎?卯時上朝,誰愛上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