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有些人的名字,是注定永遠不能放在一起的◎
紀青一頓,似是有些猶豫。洛婉清打量著他,慢慢悠悠道:“你告訴我,作證一事我便不為難你。你若不說,其實我也能查,你今日接觸過的人、物,我一條一條查下去,總會有個結果。但那時候,師爺與我之間的交易就不存在了。”
洛婉清走上前,微微彎腰:“我想紀師爺是個聰明人。”
聽到這話,紀青抿了抿唇,終于道:“是鳥。”
洛婉清歪了歪頭,紀青有些緊張,握緊了袖子,低聲道:“鄭家人給過我一枚哨子,吹響之后,這種鳥能循聲找過來。”
“昨夜你吹過?”
“我每夜……”紀青低下頭,“都會收到消息。”
怪不得張逸然躲得這么緊,監察司都差不多,鄭璧奎卻能去攔截。
洛婉清一笑,繼續道:“哨子什么時候給你的?”
“當初給鄭家做事時,為了方便聯絡……”紀青含糊道,“后來在江南,也得為鄭家善后做一些事。”
“明白了。”
洛婉清點點頭,隨后朝他伸手:“那信呢?”
“燒了。”紀青實話實說,“我怕被人發現。”
“昨夜信上什么內容?”
“信上說,昨夜張大人御前告狀,差點被鄭大公子殺了,”紀青抿了抿唇,“如今大公子已經回家喝茶,張大人被禁監察司,他們應該在今日來找我。”
聽到這話,洛婉清和張逸然對視一眼。
果然如他們所料,鄭璧奎大費周章那一出,就是為了紀青。
如今張逸然當真如鄭家所言出現在紀青面前,任憑他們再如何說,紀青也不敢再出來指認。
洛婉清點了點頭,倒也沒再為難他,便道:“明白了。行吧,那紀師爺收拾一下,今天下午我給紀師爺辦過手續,便可以走了。”
聽到這話,紀青詫異抬頭:“你讓我走?”
“讓啊,我找到了其他證據,”洛婉清笑笑,這話一開口,張逸然也有些驚訝看過來。
洛婉清回頭看向張逸然:“張大人,有其他證據,我們把紀師爺放了吧?”
“那最好不過!”
張逸然聞言,有些高興看向紀青,隨后又想起什么,趕緊給紀青行了個禮:“紀先生,在下這一路唐突,讓紀先生受驚,還望見諒。”
紀青聞言,還有些緩不過神來,愣愣看著洛婉清和張逸然。
洛婉清見紀青發愣,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喚道:“紀師爺,回神了,收拾東西回揚州吧。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得讓紀師爺知道。昨夜鄭大公子的確在殿前試圖謀害張大人,是被我攔了,他的確也沒什么大事,現下還未被處置。但是昨晚上差點死了的,可不止張大人。”
紀青聞言有些聽不明白,洛婉清笑著道:“昨晚大殿上,鄭璧奎對張大人動手,我們監察司的司主,便直接挽弓,對準了他的腦袋,然后放了箭。”
紀青睜大眼,完全不敢相信:“放箭?”
“是啊,就對著這里。”洛婉清點了點額頭,仔細道:“要不是鄭大公子跪得快,日后紀師爺想再見鄭大公子,怕只能是在陰曹地府,無間地獄了。可惜啊,鄭大公子一看見箭來,就跪下去了,只撞碎了發冠,沒什么大事。我們司主殿前懲治罪人,還得了陛下贊賞呢。”
說話間,外面便傳來侍衛通報聲:“柳司使,司主回來了,讓您過去。”
一聽謝恒回來,張逸然便有些激動,立刻道:“謝司主回來了?”
“紀大人,”洛婉清沒有立刻理會來人,反而是抬手放到紀青肩上,認真解釋道,“張大人是來我們監察司做客,等司主問清案子,這個案子便會推下去。鄭家的確強勢,可是世上之事,沒有什么永恒不變。紀師爺,”洛婉清拍了拍紀青肩膀,笑道,“下午就不來送行,走好。”
說完,洛婉清便轉身招呼著張逸然離開。
從紀青屋中出來,張逸然憋了半天,終于開口:“惜娘查到了什么證據?”
“那份口供有問題。”
洛婉清開口,張逸然皺起眉頭:“口供是紀青寫的,肯定有問題,可紀青如果不作證……”
“洛曲舒識字。”
洛婉清開口,張逸然一愣,隨后迅速反應過來:“你認識他?”
“我認識他女兒,”洛婉清沒有直說,解釋道,“她女兒同我說過他的事情。”
這樣一說,張逸然倒也沒有多加猜測,畢竟洛婉清是從揚州監獄來的,認識同樣入獄的洛婉清也不奇怪。
“可這又如何呢?”張逸然想了想,分析道,“這只能證明,洛曲舒可能遭人陷害,卻還是不能證明鄭平生有問題。”
“有了這個頭,可以申請繼續查。”洛婉清分析著,“紀青手里有和鄭平生交往的東西,周春手里沒有嗎?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現下主要還只盯緊紀青。”
“你不是放他走了嗎?”
張逸然有些驚訝,洛婉清無奈看他一眼。
“他出去能活嗎?”
洛婉清終于說了實話:“放他出去接受一下狂風暴雨罷了。從他被你發現那一刻開始,張大人,”洛婉清嘆了口氣,“除非鄭家沒了,不然他就沒有活路了。”
這話讓張逸然愣在原地,洛婉清想到張逸然或許自責,又回頭道:“不過張大人也不必多心,”說著,洛婉清笑起來,“我會保護你們的。”
兩人一前一后上山,洛婉清帶著張逸然進了謝恒小院。
今日天氣尚好,雖然還是有些寒冷,但陽光卻有了春日模樣。
謝恒應當是已經回來一些時間,換下朝服,穿了一身白色銀線華袍。青崖跪坐在他對面不遠處煮茶,見洛婉清帶著張逸然進來,抬頭看了過去,笑著道:“柳司使和張大人來了。”
聽到青崖的話,謝恒才抬起頭來,他掃了一眼洛婉清和張逸然,看似和平日不同,但卻隱約覺得比尋常溫和許多。
兩人先給謝恒見禮,謝恒輕輕點頭,才招呼張逸然道:“張大人上座。”
張逸然聞言,依著謝恒的話上前,坐在謝恒對面,青崖從張逸然身后為他奉茶,洛婉清便走到謝恒身后蒲團坐下。
“昨日之事,陛下讓我代為調查。”謝恒放下文書,抬頭看向張逸然,“我倒也不想繞彎子,我向來景仰張大人為人,此案也略有耳聞,但是……如今局勢,想必張大人也明了。”
謝恒意有所指看向張逸然,張逸然立刻有些憤慨道:“下官明白,畢竟桃花源在修建,陛下年年都有些額外開支,戶部不批的……”
“有些事不必說出來,”謝恒打斷他,卻明白張逸然倒也不是無知無畏,他握住茶杯,緩聲道,“只是大人明白,那就該知道,陛下是如何作想。這個案子,張大人還想辦嗎?”
“辦。”
張逸然毫不猶豫開口,謝恒平靜追問:“縱使搜查來的證據,交上去不過成為他人博弈的棋子,自己的性命,也成他人的利劍,也想辦?”
“難道就沒有其他法子嗎?”
張逸然聽到謝恒近乎明示的話語,不由得捏緊了拳頭,急喝出聲:“難道這世上的人,都一點良知都沒有嗎?!”
謝恒沒說話,低頭喝茶,張逸然突然想到什么,急急抬頭道:“謝司主,您幫了我許多,我知道您也是個好人,您知道這個案子,洛家一家死得冤枉,您是監察司司主,難道就這么看著百姓受冤,不聞不問嗎?”
“我信沒有。”
謝恒開口,張逸然一愣。
謝恒面上沒有半點起伏,抬眸看向張逸然:“我從未幫過張大人什么,張大人切勿誤會。這世上之人,多為人欲所取,良心二字,過于廉價,于權勢之前,早已碾得灰飛煙滅。”
張逸然聽明白謝恒在試圖洗脫與這個案子之間的關系,心上有些難受。
他壓下情緒,有些不明白道:“那……謝司主叫我過來,是想說什么呢?”
“我就想問問張大人的意思,結果您已經知道了,如果您要繼續辦案,那我就回稟圣上,將案子發到御史臺,由陛下親自監察,以后這個案子,直稟圣上。”
直稟,也就是中間不會有其他人再知道真相,所有的證據到了李宗手中,他想留想毀想用,都由李宗說了算。
張逸然抿緊唇,明顯不能接受,謝恒喝了口茶,繼續道:“如果你決定放棄,那我也會尋個理由,說你為賊人所騙,誤會了鄭家。等風頭過去,”謝恒抬眸,“陛下應當會給你升遷。”
以作他讓步的嘉獎。
張逸然聞言,嘲諷笑開。
謝恒看著他,只問:“如何呢?”
洛婉清聽到這個問話,抬眸看向張逸然,張逸然笑著沒有說話,洛婉清想了想,輕聲道:“公子,此事慎重,不如讓張大人再想……”
“我要接這個案子。”
張逸然肯定開口,堅定看向謝恒:“請謝司主回稟圣上吧。”
這話把洛婉清的話都堵了回去,謝恒倒也不意外,點頭道:“好。為顯謹慎,張大人在監察司再留一夜吧。”
“隨意。”
張逸然明顯氣得狠了,站起身來一甩袖便走下臺階,快步往外。
謝恒看了一眼青崖,青崖立刻起身,追著張逸然道:“張大人,我送您。”
等小院只剩兩人,謝恒回頭去,看向洛婉清:“我就問一問,你急什么?”
“我是想與公子再商量一下。”洛婉清解釋方才出聲原因,試探道,“這個案子,當真不能給我嗎?”
“張大人已經在御前告狀,陛下信得過他,知道他能追查到底,我怎么給你呢?”謝恒給洛婉清倒了茶,壓住袖子遞給她,有些埋怨道,“方才青崖都沒給你倒茶。”
“他是我上司,怎么有他給我倒茶的道理?”
“哦,那我就不是上司?”
謝恒笑瞇瞇看著洛婉清,嘴上占些便宜。洛婉清察覺他心情好,也沒理會他,轉了個話題道:“公子昨夜沒有受責罰嗎?”
“我為何要受罰?”
謝恒有些奇怪。
洛婉清皺起眉頭:“公子殿上動武,陛下……”
“高興還來不及。”謝恒解釋,看洛婉清一眼,不由得笑道,“你莫不是以為我真昏了頭?帶兵刃上殿,本就是陛下允許我的特權,過去我一直沒用。昨日我就料到可能出事,提前讓朱雀取弓來,鄭璧奎的身手,殿上除了楊淳、李歸玉和我,其他誰都壓不住,楊淳不能離開陛下身邊,李歸玉巴不得他把張逸然殺了,我若不動手,當真讓他打鬧起來,陛下又如何自處?”
說些,謝恒看她:“當真殺了鄭璧奎?”
謝恒嘲諷一笑,靠近洛婉清,小聲道:“李宗不敢。不到萬不得已,他并不想和世家見血。”
“為何?”洛婉清垂眸聽著,摩挲著手中茶杯。
謝恒繼續道:“見血之后,猜忌是無法停止的。世家不確認這是不是李宗的開始,而李宗也不確認世家是否會謀逆。在互相猜忌之中,誰說不好,是個什么結果。”
正如上一世,鄭平生一死在東都,鄭家便當作天子動刀,試圖謀反。
謝恒太清楚這些緊扣的齒輪,也太清楚從哪里下手撥弄。
“可謝大人說,您有更好的選擇。”
洛婉清直言,謝恒忍不住嘀咕:“他怎么什么都說。”
洛婉清疑惑:“公子?”
“哦,就,的確有更好的辦法,畢竟動武嘛,不好看,”謝恒想想,仿佛是在教一位學生一般,仔細道,“有箭之人不必亮箭,其實我只要開口,鄭平生那老狐貍自然會給鄭璧奎遞臺階。只是……”
謝恒轉眸看了一眼洛婉清:“鄭璧奎意在紀青,我若不亮箭,便如了他的意。”
“那時您便知道了?”
洛婉清有些詫異,這件事她也是回頭來想才想明白,謝恒卻是在殿上就反應過來了。
謝恒輕笑:“他這個人性子我清楚,他當時必定以為我會顧及體面,可他們都沒想明白,體面來自于強權。”
謝恒說著,看向遠山:“監察司不比世家,世家有幾百上千年的底子,一句話不說,所有人便能誠惶誠恐。但監察司若不展露兵刃,于普通人心中,便沒有兵刃。世人慕強,所以,他若敢亮刃,我只能比他亮得更多。”
“那……”洛婉清聽著,意識到謝恒比她想的算得更遠,不由得道,“您想開口阻止李歸玉,又是為了什么?”
“因為我拈酸吃醋小肚雞腸啊。”謝恒答得慢慢悠悠。
洛婉清眨了眨眼:“當真嗎?”
“自然有這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若不開口,張逸然開口,他這二愣子大概率是要案子捅出來的。”謝恒抿了口茶,隨后又道,“而且,這樣的場合,李歸玉要追封洛婉清,絕不僅一時沖動。我雖看不明白他這步棋布出來是為什么,但以他與我的性子,我們沒有任何一步棋,是白白落子。更多時候,是一棋多用。”
“那如今公子覺得,他得償所愿了嗎?”
洛婉清帶了些謹慎,謝恒輕笑,眸色微冷:“我怎么可能讓他如愿?”
“可陛下昨夜對他應當很是贊賞,”洛婉清試探道,“就算追封不了洛婉清,陛下應當也會覺得他是很好的儲君人選吧?”
謝恒聞言輕笑,洛婉清便明了:“公子做了什么?”
“我把熄燈的宮人給陛下送去,陛下把人打死了。”
謝恒開口,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謝恒面上淡了幾分,輕聲道:“任何能威脅到陛下安危之事,觸碰都是大忌。他一個剛歸來的皇子,能使動宮人熄燈……”
謝恒搖頭:“太過張揚。”
洛婉清得話,慢慢反應過來,謝恒浸透宮廷,洞察秋毫,他總是能在最細微末節的地方,致人于死地。
李歸玉精心準備的大戲,對于謝恒而言,或許只是一場鬧劇,而她現下張逸然忙忙碌碌所作所為,在他眼中,或許也只是她的一塊磨刀石。
他心系的,是江南秦氏能提供的糧草,北四軍的軍力,能完整執行他意志的監察司,對于他而言,她所擔心忐忑之事,太小,太微末。
她靜靜消化著謝恒給的信息,分析著他思考的方式,做事的風格。
謝恒見她久久不言,轉過頭來,笑了笑道:“怎么不說話?”
“公子料事如神,”洛婉清緩聲開口,抬眸道,“其實公子心中,李歸玉算不得什么,是么?”
“是頂聰明的一個人,可惜太著眼于細微之處。”謝恒評價著,想起什么,轉頭看向洛婉清,“所以我們清清不必怕他,早晚比他強。”
洛婉清被他逗笑,輕聲道:“我不怕他的。”
“是么?”謝恒卻是不信,“一見到他就魂不守舍的,不是怕他,總不能是在意他吧?”
“我是怕你。”洛婉清實話實說,謝恒疑惑轉頭看來,洛婉清認真道:“你在夢里,死在他手里。”
謝恒聞言,想了想,隨后一笑:“那看來我是自盡了。”
說著,他略不服氣道:“怎么可能死在他手里?”
洛婉清見他幼稚,壓著笑起身:“不同公子說了,我得先去找張大人,再找個人。”
“找誰啊?”
謝恒立刻追問,洛婉清看他一眼,無奈道:“找個會寫話本的,給我寫個話本。”
“那我有個人推薦。”
聽到這話,洛婉清抬眸看去,謝恒認真道:“玄山。”
洛婉清有些驚訝:“玄山?”
“他有個筆名,專門寫些郎情妾意的話本,據說是工作壓力太大發泄心情,聽說還挺暢銷的。”謝恒思索著,隨后趕忙道,“別說我說的,你就說是青崖說的。”
洛婉清震驚看著謝恒,有些開不了口應下。
一想到玄山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寫風月話本,她就覺得有些驚悚,但她還是詢問:“他筆名叫什么?”
“風流小郎君。”
這名字洛婉清聽過,前年寫的《山雨一夜間》暢銷一時,是如今大夏最受歡迎的話本作者。
沒想到是這個人,洛婉清又慶幸又好笑,但覺得自己笑出聲有些不禮貌,她便壓著笑意點頭,認真道:“知道了。”
“你去就找他,就不用出監察司了。”
謝恒用手撐著下頜,盤算著道:“見張大人半個時辰,再找他半個時辰,那一個時辰后,”謝恒抬起頭,眼中帶了幾分期待,“惜娘是不是就回來了?”
洛婉清一時無言,嘆息道:“看情況吧。”
“還有,”謝恒叫住洛婉清,洛婉清疑惑抬眸,就見謝恒笑了笑道,“以后想問我什么,直接問就好了。”
洛婉清聞言,便笑起來:“公子知道我要問什么?”
“是在試,張大人得到這個案子,到底是誰的意思吧?”謝恒了然。
洛婉清也不遮掩,徑直道:“公子既然連三殿下都不放在眼中,把這個案子給我能有多難呢?這個案子,不是陛下不想給我,是公子不想給。”
“若你想贏,張逸然比你適合。”
謝恒提點,洛婉清卻只是笑了笑道:“我先走了。”
說著,洛婉清便轉身下山去找張逸然,謝恒看著她的背影,等了一會兒,青崖便折了回來。
回來時,他拿了一方官印,將官印扔了過去:“方才在山腳下我遇到朱雀,說給您的官印偷回來了。”
“辦事利索啊。”
謝恒拿了官印,笑著在手中翻看。
青崖有些不解,撩了衣擺走上長廊:“你好好的偷戶部的官印做什么?”
謝恒笑笑不說話,起身道:“有些私事。”
“公子,”青崖笑著喚他,謝恒抬眸,青崖打量著他道,“我覺得您最近不太對勁。”
“哦?”
“您的私事好像越來越多了。”青崖笑瞇瞇開口。
謝恒一頓,青崖溫柔詢問:“公子,計劃還是不變嗎?”
謝恒沒出聲。
他聽著青崖的畫,只感覺自己被洛婉清溫熱的血液一點一點冷卻下來,他站在被陰影擋住的門前,過了許久,才輕聲道:“應當不變”
“哦?”
“我打了個賭,”謝恒垂著眼眸,“我必贏。”
“既然是必贏之局,為何不現在就中止呢?”青崖笑著道,“總歸一樣的結果。”
“準備一切本就是需要時間,順道一賭,無甚大礙。”
“其實是公子太沉溺于這樣的時光罷?”青崖開口,謝恒整個人便僵住。
青崖看著他,眼里有了懷念,想起某個人來,慢慢悠悠道:“在我最后一次見嫦曦前,我在東都停留過一月,那一月我沒有什么任務,什么都不用想,每日都可以見到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她什么時候再來,我們什么時候再見,再見又能見多久?”
謝恒聽著,不自覺捏緊了戶部的官印。
青崖眼神慢慢黯下來:“那時候我以為,我們會有很多這樣的時光,結果我離開了東都,等再回來時,莫要說見她,就再也沒有過這樣什么都不想的時日。感覺人生就像一個下坡的滾輪,一旦開啟,就再無寧日。我便有些后悔,只想,當時為什么不在東都再呆久一點,讓這樣的時光再長一點?”
謝恒沒有說話。
青崖似是反應過來他說得太多,忙道:“抱歉,一下想起往事,有些失禮。”
“嗯。”
謝恒應了一聲,看著青崖行禮道:“公子去忙吧,我繼續煮茶。”
“青崖,”謝恒開口,青崖轉頭看過來,就聽謝恒平靜道,“這段時光不會很長的。于我一生而言,”謝恒垂首,輕聲道,“它太短了。”
青崖沒出聲,他跪坐在地上,慢慢煮茶。
謝恒走進屋中,青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很多年前,崔嫦曦引著他,指了馬車上的小公子道:“青崖,你看,這就是我表弟謝恒,人家都說他超厲害的。”
那時候馬車上的少年看他神色滿是冷淡疏離,只瞟一眼,就徑直放下車簾:“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
等后來最后一次他見崔嫦曦,是在青云渡,她拉著他,告訴他:“青崖,別讓我死在阿恒手里,他會難過。你來吧,若你愧疚,就為我守著阿恒好了。”
他哭不出來,亦笑不出來。
最后他用她的性命,換來他作為崔氏門客卻不被追責的特權。
而當年說那句“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的少年,卻也只是看他一眼,轉頭道:“將罪女崔嫦曦遺骸扔到亂葬崗吧。”
其實偷戶部官印這件事,他過去也做過。
青崖笑起來。
有些人的名字,是注定永遠不能放在一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青崖:“你偷戶部的官印做什么?”
謝恒:“結婚。”
青崖:“好家伙,你怎么不自己開個民政局?”
謝恒:“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劇場·2】
謝恒:“什么?我死在李歸玉手里?不可能,那一定是自盡。我死誰手里都不可能是他!!”
戀愛談得差不多了,開始準備跑劇情。但別害怕,小情侶的心意一直互通,感情沒啥波折的,我只是跑劇情,我不是下刀子。距離虐還有一段距離……
第152章
◎別說他死了◎
洛婉清從謝恒房中走出來,便徑直下山去找張逸然。
張逸然回到自己房間,還在生氣,洛婉清走進屋去,笑瞇瞇道:“張大人。”
“柳司使。”
張逸然憋著氣起身行禮,洛婉清坐到張逸然旁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歪著頭看了看張逸然,好奇道:“張大人還生氣呢?”
“沒有。”
張逸然轉過頭去,悶聲道:“謝司主有自己的考量,下官無甚生氣之處。”
“那就是生氣了。”
洛婉清點點頭,卻已經明白過來。
對于男人口是心非這件事,她已經能非常熟練辨別。相對來說,張逸然在這條路上,還算青澀。
張逸然被洛婉清一眼識破,抿唇不言。
洛婉清端著茶杯想了想,緩聲解釋道:“張大人,監察司畢竟是為了陛下而建,公子也有他的難處。”
“我知道。”
張逸然聽她勸說,深吸了口氣:“可陛下理當為萬民著想,官員理當為百姓請命,如今他們一個二個……”
張逸然說著,忍不住有些發苦:“又是在做什么呢?”
“其實張大人也不必多想,”洛婉清見張逸然難受,安慰著道,“這世上有陰有陽,有善有惡,善惡是各自的修行,倒也不必因他人德行敗壞自苦。現下大人不如想一下,大人下一步,當怎么做?”
聽著洛婉清的話,張逸然慢慢冷靜下來。
洛婉清觀察著張逸然的神態,分析著道:“如今大人已經知道,陛下并不愿意動鄭家,更別提三殿下,張大人打算如何呢?”
張逸然沉默著,他思索許久,緩慢道:“這個案子就算翻出來,確認了鄭平生徇私枉法,但按照那些臣子‘將功抵過’的慣例,最多也不過是告老還鄉,或者退居閑職,這對于鄭家來說,并非不可接受的結果。”
就如現下的謝氏,家主謝修齊也是頂著個太傅的名頭在家隱居,許久不出一次門,但這也并不影響謝氏子弟遍布各部。
“所以現下,陛下對于這個案子,最大的考量,其實是臉面。他要保下三殿下,根源也在此處。三殿下本是李氏的榮光,若沾染了此事,那當年他自愿為質之事也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張逸然一面說,心中一面有了規劃,眼神慢慢亮了起來:“所以我們不妨以勢壓人,逼陛下不得不辦此案!”
“張大人的意思是?”
洛婉清試探著,張逸然有些高興道:“以前我讀書時,于書院結交了不少朋友,如今他們都回到各地當了夫子,我可就此事寫一篇文章,再拜托他們張貼于各縣告示欄上。學子生性愛議事,只要他們注意,不久便會傳開。”
“張大人年紀不大吧?”洛婉清聽著,頗有些好奇,“好似倒認識不少人?”
“年紀是不大,”張逸然實話實說道,“但連跳了幾級,每一級認識些人,便積累得多了。”
洛婉清聽明白過來,有些羨慕點頭,隨后思考著道:“其實文章你寫好就行,至于貼告示欄這件事,我讓監察司去做,更快。”
監察司在每個州縣都設置了官衙,她下傳給各州縣,比張逸然找人速度要快得多。
但張逸然寫文章的能力她是聽說過的,這文章最終還是得他來寫。
“惜娘愿意幫忙?”
聽洛婉清的話,張逸然有些詫異。洛婉清被他問得有些茫然,下意識道:“你沒覺得我會幫忙,你同我說這么多做什么?”
這話把張逸然問住,他自己也沒反應過來自己竟說了這么多。
兩人愣愣對視片刻,隨后俱都笑了起來,洛婉清輕咳了一聲,壓著笑意道:“張大人,日后還是要小心謹慎,不能如此冒失。”
“知道,”張逸然爽朗一笑,“不過是惜娘,我也不覺有什么。”
“回到正題,”洛婉清正了正神色,認真道,“我既然來同你說這些,自然打算幫你到底。過些時日,我會升任為白虎司司主,等我正式接管白虎司,便會正式接管監察司整個通訊往來的渠道,若有用得上之處,還望張大人開口。”
張逸然聞言,神色鄭重幾分,認真道謝道:“多謝。”
“這些時日,方直方圓方順他們我會繼續留在你身邊,有事你可叫他們通知我。紀青這邊我盯著,大人可還有需要我做的事情?”
洛婉清問得直接了當,張逸然也不拐彎,想了想后,思考著道:“既然惜娘愿意幫忙,那我也不客氣了。惜娘之前說確認洛伯父識字,那監察司這邊是否方便幫忙到江南尋到洛伯父過去的字跡?實不相瞞,”張逸然思索著,“我在江南查閱此案時,洛伯父的確沒有留下過能證明他識字的痕跡。”
“我明白。”
洛婉清點點頭,隨后道:“我之前便已讓人去查過,現在只等結果。”
“那太好了。”
張逸然聞言,頓時笑起,只覺方才煩心之事一掃而空,精神大振道:“那我們就這樣!我們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逼著陛下不得不辦這個案子。而后我們再等紀青愿意作證,若他不愿意,那我們就從洛伯父字跡入手再查。只要是冤案,必有紕漏,只要有紕漏,那我們就把它查個底朝天!”
“好!”
洛婉清被張逸然感染,不由得也笑起來,壓制著情緒,頗為認真道:“張大人這一路,我同張大人走到底。”
“那多謝了。”張逸然抬手虛虛一拱,笑道,“下官必不辜負柳司使所望,一定會為洛家討一個公道。”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時開不了口,她感覺有什么情緒翻涌在心頭。
她看著面前面上帶笑,神色卻格外認真的青年,感覺像是一輪朝陽慢慢升起。
她靜靜看著張逸然,張逸然不由得奇怪:“惜娘?怎么了?”
“哦,”洛婉清被他一喚,這才回神,慌亂道解釋道,“沒什么,就是突然覺得……”
洛婉清頓了頓,過了許久,才緩聲開口,開口時,她感覺有一種酸澀,慢慢在心間彌漫:“覺得,如果張大人這樣的人,再多一點,就好了。”
張逸然聞言,卻是不在意一笑,只道:“這世上除了我,不還有惜娘嗎?已經是多一點了。”
洛婉清愣了愣,隨即才反應過來,點頭道:“是,已經多我一位了。”
說著,洛婉清也不和張逸然多說,站起身道:“行了,我就不同張大人閑聊了,我讓方圓來接你,我先去辦事了。”
“送柳司使。”
張逸然起身行禮。
洛婉清從張逸然房中出來,稍稍盤算了一下現下的情況,心里便有了大致的方向。
她先去把紀青放走離開,走之前,紀青還有些猶豫,詢問她能不能再監察司再待一待。
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他一旦出了監察司,便小命難保,對監察司頗為留戀,洛婉清就靠在墻上,笑瞇瞇瞧著他道:“紀師爺,監察司不留閑人,紀師爺既然說不出什么,就別留了吧?”
紀青被她噎得說不出話,憋了半天之后,終于還是朝著監察司大膽邁出了步子,洛婉清目送他離開,還不忘告訴他:“紀師爺,要是改主意了,記得回來!”
紀青聽到這話,腳步走得更快了些。
等紀青走后,洛婉清便回到白虎司,開始坐下看堆積如山的紙條。
白虎司每日要處理全國各地傳來的各項情報消息,層層過濾重要消息后到白虎使手中,再挑選精要給謝恒觀閱。
如今這個任務逐漸從白離身上挪移到她手中,她每日日常就在看無數雜七雜八的消息。
小事諸如這個官員家里種了顆發財樹,那個官員多掛了個綠燈籠她要看,大事諸如這個官員寫詩暗諷皇帝那個官員偷偷造□□她也要看。
甚至于有的時候,她可能連私生子的存在都比親爹早一步知道。
她轉到白虎司看了一下午消息,便聽外面傳來侍從的聲音:“柳司使,江南那邊來信。”
說著,侍從便端著一個竹筒上來,洛婉清取了竹筒,打開來看,發現是秦懷玉的字跡,上面寫著:“洛曲舒商業往來皆由商鋪公章蓋印,再輔以管事簽字,并未留下筆跡文書。洛府被人購下,重兵把守,難以搜查。”
看到這個說法,洛婉清抿緊唇,她隱約感知到,李歸玉似乎是在謀劃什么,而突破點,似乎就在這里。
她現下已經依稀能摸到謝恒和李歸玉落子時大概的狀態,必定是他們利用他們掌握的某些的東西,逼著你走向一個結果。
現下她拿不住李歸玉在謀劃什么,但她知道,這必定是他會利用的事情。
江南找不到她父親的筆跡,那在哪里可以找到呢?
洛婉清一想,便有了答案,最近處,便是她爹給的信。
可這封信不可能展露在人前,那現下最可能證明她爹筆跡的……
洛婉清腦海中一瞬閃過昨夜讓謝修齊簽下的婚書,突然反應過來,其實就是李歸玉手中那份婚書!
她爹在外面用商行的印章,她的親事,他總不可能也用印章吧?
洛婉清心中想著,不由得轉頭看向窗外。
忙了一天,已經到了下午,初春天依舊黑得很早,今日似是將要有雨,天色如晦,隱約有雷聲在遠處轟鳴。
洛婉清聽著雷聲轉頭看向窗外,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傳來侍從的敲門聲:“柳司使,三殿下遞上拜帖。”
洛婉清聞言神色微冷,但想了想,還是伸手道:“遞過來吧。”
侍從依言上前,將拜帖交到洛婉清手上。
洛婉清打開來看,便見上面是李歸玉娟秀中透露著銳氣的字跡,清晰寫著:
“欲邀司使一聚,共覌舊物。”
看到這句話,洛婉清心上一凜,卻又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她想了片刻,抬手將信放在燭火上點燃,扔進火盆之中,徑直走了出去。
穿過監察司曲折的長廊,洛婉清走到前廳,老遠便看到一個人站前廳門口,他披著狐裘錦緞披風,頭頂玉冠,身側站著一位少年,背對著監察司大門,看著外面天空。
洛婉清提步走到門前,冷淡開口:“三殿下。”
聽到她的聲音,青年轉過頭來,露出那張溫和俊美的面容,溫和行禮:“柳司使。”
他穿著天藍色大氅,里面是白色藍線云紋底衣,層層疊疊,格外華麗,一看便是盛裝而來。
洛婉清冷靜看著面前人,直接道:“殿下讓我來看什么?”
“若司使不知道,就不會出來了。”李歸玉沒有明說,卻是在肯定洛婉清的猜測。
洛婉清沉默片刻后,抬眸盯著李歸玉:“殿下想要什么?”
李歸玉笑起來,他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平靜道:“今日雖有風雨,但我在珍饈樓定了位置,于閣樓聽雨,也算風雅。”
“你想要什么?”
洛婉清皺起眉頭,語氣有些不耐。
李歸玉頓了頓,隨后抬眸看向洛婉清,神色冷淡幾分:“我說了,我只是想請司使吃頓飯。”
“只是吃飯?”
洛婉清有些不解。
李歸玉頷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說著,李歸玉笑起來,似是對洛婉清想要的極為了然,“讓司使看一眼內容,又有何妨呢?”
洛婉清聽著這話,想了片刻后,笑起來,點頭道:“好啊,三殿下擺的鴻門宴,我自然要去。”說著,洛婉清往外道,“走吧。”
說著,洛婉清快步往外,從李歸玉身側走過。
李歸玉等她上前,才提了步子,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后。
洛婉清掃了一眼他的行徑,懶得理會,只思考著現下她隨李歸玉出去,一來確認那張婚書上到底有沒有她爹的名字,二來就是她得從李歸玉口中探查他到底要做什么,王鄭兩家與他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宮宴上向洛婉清求追封,那必定是得罪鄭氏之舉,可他又說他和鄭氏說了會保下她,他是怎么做到讓鄭氏如此容忍他的?
從李歸玉口中探消息不容易,但是她得試一試。
他能反復來找她探聽消息,她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但跟他出去,有一個巨大的麻煩。
洛婉清回頭看了后山一眼,想著里面坐著那位,心里就有點犯怵。
昨夜才將將哄好,今日又跟著李歸玉出去吃飯,道理上說得過去,可偏生謝恒這人不講道理。
但一想,謝恒也不是當真蠻橫無理之人,求得不過是個心意,只要她能將心意說清楚,他應當也不會計較。
洛婉清自我安慰一番,鼓足勇氣,深吸一口氣,領著李歸玉踏出監察司大門,剛一出門,便剛好遇見謝恒的馬車攔在門口。
洛婉清急急停步,謝恒恰好卷簾從馬車中出來,轉頭一看,剛好看見洛婉清和李歸玉一前一后站在門前。
洛婉清沉默,開始暗暗咒罵李歸玉出門也不看黃歷。
而謝恒盯著洛婉清和李歸玉,微微皺起眉頭。
李歸玉也知道這樣突然出現在監察司,對于謝恒來說可能有些無禮,便趕緊抬手行禮道:“謝司主,今日是在下有要事請柳司使幫忙……”
“出去?”
謝恒完全沒理會李歸玉,只盯著洛婉清,洛婉清被他盯得頭皮發麻,但她斷不可能在李歸玉面前出現什么紕漏,露出任何讓李歸玉懷疑謝恒與她關系的線索,于是她只能硬著頭皮道:“是,卑職去幫三殿下看看。”
她胡說八道,謝恒卻也沒有揭穿,只點了點頭,仿佛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屬下,隨意應了一聲:“嗯。”
洛婉清松了口氣,李歸玉溫和道:“柳司使,我們走吧?”
洛婉清聞言點頭,領著李歸玉走下臺階。
兩人朝李歸玉馬車方向往外走,謝恒朝監察司方向往里走,她不敢看謝恒,謝恒也不看她,兩人仿佛不相干的陌生人,只在一瞬擦肩而過。
可就是擦肩那一瞬,他寬大的衣袖帶著絲滑的質感從她手背滑行而過,一串銀質鏈子就這么在眾人都未曾察覺的情況下落入她手中。
洛婉清觸碰到鏈條剎那,整個人肌肉一緊,旁邊李歸玉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察覺她的僵硬,下意識看了一眼走進監察司的謝恒,輕聲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無事。”
洛婉清緊張握著那條帶著小鈴鐺的腳鏈,就怕那腳鏈發出任何聲響,聽著身后朱雀詢問“公子你笑什么”的聲音,心中暗惱。
她面上不動聲色,跟著李歸玉上了馬車,隨后一派平靜詢問:“我們現下去哪里?”
“小姐沒有好好聽我說話,”兩人坐進馬車,李歸玉坐到主座,洛婉清選了一個距離他最遠的位置,聽他繼續道,“方才我說了,我在珍饈閣定了位置。”
聽到珍饈閣,洛婉清一愣,隨后立刻道:“換個地方。”
李歸玉有些奇怪,洛婉清冷淡道:“那是我為崔恒慶生的地方。”
聽到這話,李歸玉臉色微變,然而這樣的情緒一閃即逝,他又生生壓了下去,點頭道:“好。”
說著,他吩咐出聲:“紫棠,去聚寶樓。”
馬車換了方向,兩個人坐在馬車中,整個車廂顯得格外安靜。
過了片刻后,李歸玉輕笑一聲,有些無奈道:“我從未想過,竟然還能有和小姐安坐在一起的一日。”
“這不叫安坐,”洛婉清提醒他,“這只能叫互相試探。”
“小姐在試探我,我知道,”李歸玉聽著,好奇道,“可小姐覺得,我在試探你什么呢?”
洛婉清聽著,抬眸看他:“你在試,崔恒是不是真的死了。”
聽到這話,李歸玉眼神微動,過了片刻后,他輕笑起來:“小姐比我想的聰明。”
“試歸試,”洛婉清挪開眼神,“別給我找麻煩就行。”
“什么叫給小姐找麻煩呢?”李歸玉明知故問。
洛婉清有些煩躁皺起眉頭:“宮宴上你做的事,不叫找麻煩叫什么?”
“小姐,這不叫找麻煩,我只是在撥亂反正。”李歸玉語氣平靜,“洛婉清是我的妻子,那就該名正言順、讓天下人知道到我身邊來。”
“別把利用說得那么深情。”
洛婉清抬眸看他,凜冽道:“你不過是想用洛婉清向陛下獻忠,向天下人表深情,向清流示好你并無出身之論。一舉多得而已,如果不是鄭璧月死了,如今洛婉清的牌位怕還得供在陰暗角落里見不得光。”
李歸玉沒有出聲,然而過了許久,他輕笑一聲:“隨你怎么想,總歸是同一個結果。”
聽到這話,洛婉清皺起眉頭:“你什么意思?”
“總歸你是要嫁給我,進廣安王府。”李歸玉語氣淡淡,“你覺得我是因什么娶你不重要,你還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天只是下雨,不是當真黑了。”洛婉清冷眼看他,“現在就開始做夢了?”
“小姐說話越發有意思了。”
李歸玉輕笑:“在監察司應該過得不錯?”
“自然不錯,”洛婉清冷靜道,“你這么篤定你能娶我?你娶洛婉清沒問題,可柳惜娘……”洛婉清嘲諷一笑,“你覺得謝司主會讓白虎司的司主去你后院繡花嗎?”
“我既然要娶,當然是娶洛婉清。”
李歸玉篤定開口,洛婉清心中便有了底,她繼續試探著:“你打算揭發我?你沒有證據,司主不會信你,誰都不敢信你。”
“我的確沒有證據。”李歸玉倒也不否認,他只看著洛婉清,眼神溫柔中帶著懷念,緩慢又篤定道,“可是,你自己會告訴大家。”
聽到這話,洛婉清心中微凜:“我告訴大家?我為什么要想不開自尋死路?”
李歸玉聞言,卻是不答,只在一旁給洛婉清倒了茶,輕聲道:“喝嗎?”
洛婉清見他不會再答話,她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道:“為什么要這么大費周章娶我?”
李歸玉動作一頓,洛婉清繼續分析著:“你娶了我有什么好處?還是說,你并非意在娶我,而是想逼我自首之后,以此作為借口向公子……”
“小姐。”
李歸玉打斷她,似是有些不能忍耐,他垂著眼眸,看著手中茶杯,艱澀道:“什么時候,我娶你這件事,也值得你問一句為什么?”
洛婉清聞言微頓,她想了許久,才緩聲道:“李歸玉,流風島那夜我說得很清楚了。過去你能放手讓洛婉清去嶺南,如今為何不能呢?”
李歸玉沒說話。
洛婉清繼續道:“我知道你的脾氣,你從來容不下白璧有瑕。我如今心里只有崔恒……”
“你給了那個月餅。”
李歸玉似乎完全不想聽她說這些,快速打斷,他甚至沒有組織語言,有些混亂道:“你問的問題我自己想過不止一次,在進入流風島之前,我也這么想,我能讓洛婉清死一次,我就能殺柳惜娘千萬次,可是……”
李歸玉握著茶杯不由自主攥緊:“你背著我走了一路,給我療傷,給我月餅……小姐,苦過之后,再吃糖,所有的感官都會加倍,對失去的恐懼也會加倍。”
“可那個月餅里是迷藥。”洛婉清揭穿他,冷靜道,“背你是受你子母蠱脅迫,給你上藥也是為了在傷口里滲透迷藥。我對你所有的好,都是為了殺你。”
“但那卻是我來東都最高興的日子了。”
李歸玉平靜陳述。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李歸玉轉頭看向外面雨水,蒼白的面色上滿是死寂:“小姐,你說我容不下白璧有瑕,但這是十七歲的江少言,不是李歸玉。從崔恒死,你將匕首還我那一刻起,我便意識到,其實不是的。相比于失去你……白璧有瑕又有何妨?別說他死了……”
李歸玉說著,聲音停下,沒有說下去。
過了許久,他才道:“我從江南回東都那些時日,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怎么辦呢?在流風島我所有嘗試都試過了,我不要性命,我什么都不要,可我還是輸了,能怎么辦呢?最后我知道了。反正你是仇人之女,我也沒什么愧疚,那我就用余生時光,不擇手段,把余下的你都搶回來。不管是人,是心,還是其他——”
李歸玉說著,轉過頭看向洛婉清,輕輕一笑:“就像今日,雖然你是我逼來的,但是你在這里,”李歸玉彎起眉眼,“我就很開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婉清:“去刺探情報,不知道謝恒會不會生氣,要不躲著點。”
門口正面撞上。
洛婉清:“……”
謝恒:“去哪?去約會啊?沒關系,去吧去吧。帶上你我送你的小鏈子,拉高你的衣領,記得昨晚上發生過什么,我永遠是你的親親正室,愛你喲~”
洛婉清:“……”
洛婉清:“情報不要了,回家。”
李歸玉:“???”
洛婉清:“腰疼,去不了。”
【小劇場2】
李歸玉:“別說他死了……他活著,我可能也不是不可以。”
第153章
◎同惜娘在一起之后,我都不怕做夢了◎
洛婉清聽著這些話,沒有出聲。
李歸玉見她久久不言,不由得轉眸看去,疑惑道:“小姐?”
“沒什么,”洛婉清似乎是才回過神來,笑了一聲道,“聽你自欺欺人挺有意思的。”
李歸玉微微皺眉:“小姐什么意思?”
“沒什么,說正事吧,”洛婉清不愿與他掰扯,徑直道,“你在宮宴上這么告狀,鄭家應當對你很是不滿,還敢說和鄭家人說好保我?”
“人與人之間,談的只有利益,而非感情。”李歸玉似乎是明白她在問什么,慢慢悠悠道,“有那個秘密一日,王鄭與我,便永遠在一條線上一日。”
世上敵友,只看對誰。
平日三家各自爭利,一旦涉及崔氏,他們就注定捆綁在一起。
洛婉清大致明白了這三方的關系,想了想后,又轉了個話題詢問:你知道我想要看婚書?”
“知道,”李歸玉頷首,隨后了然道,“小姐發現供狀不對了,是嗎?”
一聽這話,洛婉清便明白,或許從一開始,宮宴告狀,他讓她意識到他手中有婚書,便是故意的。
他早就知道她只要查案,就會發現供狀不對,發現供狀不對,就要收集他爹的字跡,江南發現不了他爹的字跡,是李歸玉早早清理過,所以今日,他也是在守株待兔等他。
“從昨晚宮宴開始,你就已經盤算好今日來找我了?”
洛婉清明白過來,李歸玉點點頭,隨后輕聲提醒:“小姐,你忘了嗎。”
洛婉清疑惑,就聽李歸玉聲音很輕很輕道:“今日是我生辰。”
這話讓洛婉清一頓,李歸玉看著她反應,輕笑一聲,轉頭看向窗外:“原來當真是忘了。”
以前每年他生辰,她都會精心準備。
他記得她第一年送了他一把劍。
第二年送了他一本帶著“江”字的詩集。
第三年送他一首琵琶曲。
第四年送他一只繡了兩人名字的香囊。
第五年送了他一塊玉佩,還帶他去城郊看星星,也就是那天晚上,她主動親了他……
然而如今她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崔恒的時日,幫他在珍饈閣慶生,為他彈琵琶曲,她把他有過的一切都給了另一個人,高放在他可能從來都沒有到過的位置,重要到他定下去珍饈閣慶生都要換一個地點,以免辱了亡魂。
何等羞辱,又何等傷人。
可他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徒增笑話也沒什么意義。
反正人已經死了……
李歸玉不由自主掐緊窗戶,調整呼吸,洛婉清想了想,終于開口道:“若你早說是你生日,那今日我就不來了,停車吧,我先走了。”
“東西不看了?”李歸玉立刻開口。
“不必了。”
洛婉清搖頭,起身往外道:“我心里有數了。”
“看看吧。”
李歸玉突然叫住洛婉清:“今日大雨,看完東西,我讓馬車送你。”
洛婉清腳步一頓,想了片刻后,點頭道:“好。”
說著,她坐回位置,看著李歸玉從袖中取出一個盒子。
他將盒子打開,將婚書從里面拿了出來,展開給洛婉清。
婚書上每一個字,洛婉清都很熟悉,這封婚書她在十九歲那年反反復復看了無數遍。
只是她看的時候,還沒有落任何人的名字,是他拿來給她,讓她看看有沒有不妥。
婚書這種東西,大同小異,哪里有什么不妥?
只是他太過緊張,才要一再確認。
此刻她和李歸玉坐著,兩人卻都早已沒有了最初的心境。
洛婉清仔細閱讀過每一個字,看著上面簽下的名字。
洛婉清。
江少言。
父母四欄,如今李歸玉那邊落下了李宗和王憐陽的名字,她不清楚他是怎么說服他們寫下,但不管如何,此刻都已經寫滿。
而女方父母這邊,除了她母親姚澤蘭外,他父親的名字……
卻也只是一個私印,以及,一個指印。
這私印上的字并非她爹的,也就是說,在她的婚書上,她爹留下的,都是印章,而非筆跡。
這讓洛婉清不由得一愣,李歸玉端起茶,輕聲道:“小姐看完了嗎?”
洛婉清慢慢抬頭,盯著李歸玉。
她突然意識到,其實“讓她看婚書”不是條件,或許,這才是目的。
他在告訴她什么?
在告訴她,她爹沒有留下任何筆跡?
“婚書為什么沒有我爹的名字?”
洛婉清追問,李歸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從我認識他以來,他的確從不在外留字跡。我猜測,字跡這種東西或許太過隱蔽,容易讓人辨認,伯父或許是怕人知道他來自風雨閣吧。”
洛婉清沒有說話,她清楚知道,相比風雨閣,她爹更害怕的,或許是被人發現他來自“閣內”。他這樣身份重重的人,隱蔽所有能辨認本尊的痕跡,倒也正常。
可這樣一來,她就再也沒有任何能證明他識字,從而推翻口供的證據。
而李歸玉明顯也是將這一點暴露給她看。
可為什么這樣做?
還是說她想太多。
她靜靜盯著李歸玉,李歸玉在她注視下,緩慢又認真收起信件。
沒了一會兒,馬車停下,李歸玉將茶杯最后一口茶飲盡,這才抬頭看向洛婉清,眼神仿佛過去一般,籠著蒙蒙煙雨:“小姐可還愿意同在下一同用飯?”
“不必了。”洛婉清起身往外,在她彎腰瞬間,發絲傾灑而下,隱約露出一段皓頸,衣衫微微下退,紅梅探出衣領,露出些許風情。
李歸玉下意識抬眸,看見后頸上紅梅瞬間,瞳孔急縮。
洛婉清渾然不知,自顧自說道:“今日殿下生辰,還是請上自己親朋好友一聚,就休與仇人掃興了。”
“小姐背上是什么?”
話剛說完,李歸玉驀地出聲。
洛婉清心上一緊,她動作微頓,聽著對方試探著詢問:“是畫嗎?還是其他?”
“是梅花。”
洛婉清克制著情緒,不讓李歸玉發現任何異樣,冷淡道:“刺在身上,方便日后認尸。”
李歸玉聞言一愣,洛婉清轉身下了馬車。
李歸玉這才反應過來,拉起車簾,急急叫住她:“小姐!方才是我失禮,我……”
洛婉清沒有理他,只尋了個路人,給了對方一塊碎銀,買下對方手中的傘。
看見這個舉動,李歸玉所有的話生生止住,她連傘都不愿意同他借。
他抿緊唇,看著洛婉清轉身走進雨中,過了許久,才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啟程,回去吧。”
“殿下不過生辰了?”紫棠有些詫異。
李歸玉重重靠到車壁上,淡道:“她來過,就已是生辰。”
“哦,”紫棠架著馬車,想起來道,“殿下,紀青從監察司走了,這事兒要不要通知鄭大公子?”
李歸玉沒說話,過了許久,他緩聲道:“等過了今天。”
洛婉清一路趕回監察司,終于松了口氣。
她先去吃了個晚飯,才回到山上,讓人打了熱水,等好好泡了個澡出來,已經入夜。
她一出房間,立刻察覺有人,抬眸看去,便見謝恒坐在案牘邊上,正低頭批著折子。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識道:“你怎么來了?”
“怎么,見了一次三殿下,在下便來不得了?”
謝恒沒有回頭,背對著她批著折子,玩笑著道:“在下還專門送了禮物,都不得惜娘記掛幾分嗎?”
“我哪兒是同你說這個?”
洛婉清蹲到謝恒面前,抬手將他的臉掰朝自己,端詳著他道:“青崖他們呢?這么早他們沒睡吧?”
“這張臉看得賞心悅目嗎?”
謝恒笑瞇瞇開口。
洛婉清被他逗笑,忍不住低頭親了親他臉,隨后站起身去關門窗,好奇道:“今日來這么早做什么?”
“想你呀。”
謝恒實話實說,回頭批著折子:“一想到你跟著李歸玉出門吃飯,我就心神難安,忍不住想來等著,看看你到底什么時候回家。”
“謝靈殊……”洛婉清哭笑不得,“你這脾氣什么時候改改?”
“改得多了,我一不埋怨,二不動手,就在家里癡心等候,這也有罪嗎?”謝恒瞟她一眼,“未免太過苛刻。”
洛婉清聞言想想他說得也對,便又回到他身前,想起方才發生的事,忍不住道:“我身上這些畫什么時候才會消失?”
一聽這話,謝恒筆尖便是一頓,他抬起眼眸,似有些高興道:“他看到了?”
說著,他又反應過來:“他看到哪里?”
“你還高興?!”
洛婉清不可置信,謝恒笑容稍稍收斂,低頭批著文書道:“我相信惜娘一定會想辦法騙過他,不會出事。”
“公、子。”洛婉清加了重音,明顯不悅。
謝恒立刻軟化道:“用酒擦拭即可,下回我不亂來。”
沒想到謝恒認錯這么快,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意外:“你今日態度怎么這么好?”
“嗯?好嗎?”
謝恒說著,抬起頭來,笑瞇瞇道:“在下對夫人,一向這樣好。夫人頭一天知道呢。”
洛婉清聽著他叫“夫人”,面上有些發熱,輕聲道:“這個稱呼不妥。”
“哦。”
謝恒似是有些失落,低下頭來,無奈道:“好罷。先不說這個,你今日早些睡,明日有重要事宜。”
“嗯?”洛婉清好奇,“什么事?”
“明日監察司會出通告,你正式繼任白虎司,下午監察司會專門為此舉辦一個授任大典,后日起你跟隨我上朝。”
謝恒說著,有些心疼嘆息道:“日后,就得日日早起,再也睡不了好覺了。”
洛婉清沉默不說話,謝恒有些疑惑:“你怎么不出聲?”
洛婉清抬眸看他,不由得道:“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歡睡覺?”
“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想要,”謝恒笑笑,有些懷念道,“而且,我以前,的確愛睡覺,尤其是日上三竿那種。”
“你在道宗也是如此?”洛婉清聽明白,好奇道,“道宗好像起得挺早。”
“嗯。”謝恒點頭,隨后解釋,“所以我一般告訴他們,早上我都在打坐練功。”
然后一覺睡到自然醒。
“不過后來就沒這日子了,我頭痛失眠,很少睡覺了,便越發覺得,能好好睡覺不是容易之事,不過現下好了。”
謝恒抬頭看她笑笑:“同惜娘在一起之后,我都不怕做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道宗傳說】
采訪:“請問道宗最努力的人是誰?”
弟子:“謝恒師兄!”
采訪:“為什么?他不是從不上早課嗎?”
弟子:“師兄不上早課,可是師兄努力啊!掌門說了,師兄之所以能夠年紀輕輕成為劍道一流高手,就是源自于他的勤奮。每一天,大家睡覺時他在練劍,大家起床時他在練功。師兄不來上早課,是因為早課時間太晚了,而這時候師兄已經入定,不能打斷,所以就不來了。”
采訪:“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弟子:“掌門!”
采訪:“你們親自驗證過嗎?”
弟子:“驗證過,朱雀師弟曾經在早上偷窺師兄練功,然后從房間里飛到院子外。玄山師兄說,朱雀師弟能飛這么遠,是因為被子會增加師兄的內力,所以我們就都不敢去了。”
第154章
◎我會為鄭伯父洗清冤屈◎
這話讓洛婉清皺起眉頭,她似是認真思索了片刻,隨后她搖頭道:“夢太多還是不好,我還是再與魏大夫商議一下,給你開些安神的方子。”
謝恒筆尖一頓,轉眸看她,就見洛婉清認真道:“之前我給你的藥包你覺得如何?有什么感覺?”
謝恒不說話,只無奈看著她,洛婉清有些疑惑:“公子?”
“惜娘啊……”
謝恒嘆了口氣,干脆放下筆墨,抬手將人往前一拉,仰倒在他膝頭。
洛婉清眨了眨眼,瞧著上方垂眸將目光落到她臉上的人,又詢問出聲:“公子?”
“心病且需心藥醫,怎能依賴于外力?”謝恒撥開洛婉清臉上發絲,指腹劃過她面龐,意有所指道,“不必去找千秋改什么方子,你日后每日早些回來,我自然能一夜安眠。來,招供一下,”謝恒摟著她,笑瞇瞇道,“找三殿下做什么呀?”
知道謝恒不會放過這個問題,洛婉清倒也早有準備,老老實實從見張逸然開始說起,把收到秦懷玉傳信找不到她爹的筆跡、李歸玉用婚書邀約種種細節一一說明。
謝恒慢慢聽著,等洛婉清說完,他點了點頭,隨即卻是反問:“那如今紀青不肯招供,又證明不了伯父識字,你打算怎么辦呢?”
“其實我這里還有我爹娘的姻緣帶……”
“你證明不了上面的字是你爹寫的。”謝恒搖頭。
洛婉清沉默下來,看著檐頂,思考著道:“那就要等紀青了。”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時間等了。”
謝恒開口,洛婉清立刻皺起眉頭,抬眼看向謝恒道:“公子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現下你們證據不足,可張逸然在堂上卻是言之鑿鑿,我若是鄭璧奎,必定要鬧個人仰馬翻。那天子到底會留多長時間給你們辦案,這就成了未知之數。”
洛婉清沉默著沒說話,謝恒有一搭沒一搭梳理著她的頭發,聲音稍淡了幾分道:“紀青……還是要考慮一下其他的用法。”
“我明白。”
洛婉清思考著。
謝恒瞟她一眼,隨后道:“我替你把畫擦了吧。”
洛婉清應了一聲,直起身來,謝恒起身去取酒和帕子,洛婉清想著謝恒的話,走到榻上坐著等謝恒。
謝恒拿了酒和帕子,坐在床頭,拉了枕頭放在自己一側,洛婉清便褪了上半身的衣衫,順勢將頭靠在枕頭上,趴在他腿上,露出背上繪著的紅梅。
房間里炭火聲噼里啪啦,謝恒從腰部替她擦起,酒擦拭過皮膚,帶起涼意,他一面擦著枝葉,一面詢問道:“你還沒告訴我,李歸玉瞧見哪兒了?”
“背上的花畫太高了。”
洛婉清趴著,聲音有些含糊。
謝恒輕笑一聲,繼續道:“他發現了,你又怎么騙他的?”
他說話時,帕子輕擦在腰間,他的動作很輕,讓洛婉清覺得有些舒服,將臉靠在枕頭上,漫不經心道:“我說是刺青,用來認尸的。”
謝恒動作一頓,片刻后,他語氣淡了幾分:“以后不準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不然他會罷休嗎?”洛婉清沒察覺他不悅,解釋道,“也就說點重話他才不會追問。”
“怎么不告訴他真相呢?”謝恒垂下眼眸,怕她誤會,又立刻補充,“我是說你爹和他師父的事情,他知道了,或許便不會一味找你麻煩。”
“且不說他信不信……”洛婉清聽明白謝恒的意思,思索著道,“就算他信,我也不想糾纏了。我總歸要殺他,他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既然是敵人,那我寧可他恨得干脆一點。”
“你這是可憐他?”謝恒聽明白,轉眸看向她。
洛婉清閉著眼睛,緩了許久后,她慢慢道:“他所行之事固然可恨,可他經歷世事,亦的確可悲。他命止于此,便不必與我糾纏更多了。”
謝恒聽著沒有說話,洛婉清好奇回頭看他:“公子在想什么?”
“我在想,”謝恒將最后一點痕跡擦完,只留下衣領出那枝梅花,沒好奇將帕子扔進一旁水盆,轉頭捧起洛婉清的臉,壓了壓道,“我家惜娘真是善良,不可憐可憐自己,倒有心情可憐作惡之人。”
說著,他湊近看她:“是不是監察司伙食太好,吃得太飽?”
洛婉清被他逗笑,她看著湊在面前近在咫尺的人,放軟了聲音道:“因為我遇見了公子。”
說著,她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任厚密的睫毛撲閃如蝶翼,輕輕刷在謝恒心上:“我心有余力,得以悲憫他人。”
謝恒心念輕顫,房間內恰恰燭火燃盡,謝恒看著旁邊光線慢慢變暗,洛婉清的輪廓卻在他眼里、心頭,變得越發明晰。
他注視著她,在燈火“啪”一聲爆開徹底熄滅瞬間,輕聲道:“那再好不過了。”
夜里謝恒幫她把周身圖案擦盡,只留了接近頸部的一只梅花,打算去尋了固色的顏料來,再添補一次,便可以保數年顏色不褪。
她既然和李歸玉說是刺青,便不能讓他看出破綻。
等到第二日,洛婉清早早起來,便去白虎司報道。
白離已經在整理東西,見到洛婉清來,她領著洛婉清游走在白虎司,慢慢同洛婉清道:“公子打從出生,我便由夫人安排跟在他身邊,后來他離開謝家,我也隨他過來,一起建了監察司。白虎司是我一手創設,這里的東西都是我和老劉慢慢規劃打理出來。以前我總想,未來我走了,公子怎么辦,白虎司怎么辦,如今你來了,我倒放下心來。”
洛婉清扶著白離,聽著白離念叨,她看著白虎司高高的書架,司使來來往往整理著情報、歸類。
白離看著這些,眼里帶著懷念:“我能教你的,我都教了,惜娘,日后的路,你就得自己走了。”
“我明白。”
洛婉清聽著,看了一眼白離,輕聲道:“師父日后打算去哪里?”
“老劉一直想到處走走,我同他一起,”白離說著,面上帶笑,“我們的孩子一直在外面,現下也該是時候去陪陪他們了。”
“那師父有空回來看看。”
“好。”白離點頭,笑著道,“我到時候會尋一個地方,日后你和公子一起來看我。”
洛婉清動作一頓,白離立刻想起什么,補充道:“哦,我的意思是,你隨公子過來。”
洛婉清沉默了片刻,終于還是沒有問出來。
她和白離聊了一早上,等到午時,便一起去了監察司的大殿前,舉行了她的交接儀式。
四使交接,在監察司是一件大事,玄山將整個東都監察司沒有緊急任務的的司使都召了回來。
庭院熙熙攘攘,在眾人面前,洛婉清走上高臺,按照流程,白離將白虎司代表著司主權力的符印和令牌交到洛婉清手中,隨后由她拿著玉質白虎符印單膝跪在地上,與青崖、朱雀、玄山的符印輪流嵌合一次。
四使的符印分別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模樣,下方都帶一個月牙形的月臺,這個月臺與人和一位四使的令牌都能嵌合。
等最后,謝恒來到身前,將官印給她,宣布她正式成為現任白虎司司主時,所有司使跪下來,她站在高臺之上,手握官印,聽著眾人恭賀之聲時,她第一次這么明晰的感受到,權力的存在。
那時陽光正好,她下意識回過頭去,就見謝恒站在更高處,冷淡又平靜垂望著眾人。
察覺她的目光,謝恒轉頭看過來,眼中一閃而過一絲輕微的笑意。
等到第二日,洛婉清便跟著謝恒一起上朝,過去他帶的都是青崖和朱雀,青崖熟悉朝堂之事,朱雀武藝高強負責護衛。如今她開始和朱雀輪崗,等后面熟悉朝堂之后,就可以代替青崖,讓青崖有個休息的時候。
對于這個決定,朱雀很是不滿:“我跟著上朝這么久,憑什么不是我代替青崖哥?”
“因為朝堂上的事太簡單了,”青崖聞言,立刻和朱雀解釋,“可以輕而易舉取代,而朱雀你卻是獨一無二,誰都不能取代的。”
這話奇奇怪怪毫無邏輯,可朱雀只聽見了最后一句,他覺得青崖說得很有道理。
早上從進宮開始,青崖便在后面給洛婉清講解所有細節,從皇宮地形到面君利益,一路講到大殿門外,謝恒便領著令人站在最前方的位置去。
旁邊人看見洛婉清,都在竊竊私語,鄭璧奎站在不遠處,眼神更是冷得像淬了毒。
洛婉清掃了一圈,低聲詢問青崖:“鄭平生怎么沒來?”
“這兩日都告假,”青崖壓低聲,眼里帶了笑,“說是生病,都說是宮宴上被張逸然氣病的。”
聽到張逸然的名字,洛婉清下意識看向御史臺的方向,見張逸然正站在里面,張逸然也察覺她的目光,朝她露出一笑容。
洛婉清正要回應,便感覺周遭有人正盯著她,她抬眼看去,便見不遠處李歸玉正看著她,見洛婉清終于看過來,李歸玉頷首行禮,洛婉清立刻收起笑意,假裝沒看到轉過頭去。
李歸玉見狀神色淡了幾分,又掃了一眼人群中的張逸然,若有所思收回目光。
眾人等了一會兒,大殿打開,所有魚貫而入。
等上朝之后,青崖開始給洛婉清小聲介紹:“一般早上會先問各地天氣,然后是臣子上奏,最后是商討需要商討的事宜。基本就這個流程。”
洛婉清點點頭,果然聽見李宗開始詢問天氣,隨后便是詢問今日奏本,等問完之后,便開始將積累的事情一一處理。
這邊寒冬凍死了人要賑災,那邊周邊小國騷擾要打仗。
這邊某地干旱已久流民造反,那邊某大員貪污受賄殘害百姓……
還有某親王不孝順母親,某官員打死女兒……
或大或小九雞毛蒜皮說了一早上。
太大的事兒她插不上嘴,也和她沒啥關系,太小的事不用插嘴,與她無關。
加上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基本不說重點,就一件事車轆轱來回滾,等到后面,聽得洛婉清直發困,站著都有了睡意。
她忍不住抬頭看前方謝恒,就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全然看不出半點不耐。
她突然對這朝堂上的人產生了幾分敬意。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所有事情處理完畢,李宗終于說到了前日的案子,喚道:“張逸然。”
“微臣在。”
張逸然聞聲出列,李宗平靜道:“之前你在宮宴上狀告鄭尚書一事,監察司已經查明,當時的案子的確有可疑之處,既然這件事是你提的,那就由查下去吧。”
“陛下!”
一聽這話,鄭璧奎立刻出列,怒道:“陛下,按您的說法,此案還需要查,也就是證據還不足,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御史臺就可以這么隨便誣告尚書了嗎?!”
鄭璧奎這一句話出來,整個御史臺都看了過來。
“鄭小帥此言差矣,”罵到整個御史臺頭上,御史臺大夫王朗立刻道,“證據不足,不代表沒有此事,怎能因證據尚未收集完整,就說這是誣告呢?查案也得有個開始,若萬事俱備,那就不叫查案,叫結案了。”
“可證據都沒有,就來查我爹,我爹如今都氣得病倒在家,若是查不到什么,他張逸然拿什么賠?”鄭璧奎冷笑,掃了一圈道,“要是想查誰就查誰,那日后這滿朝文武,我看誰不爽我就指著他說他有問題,再立案查人,等把對方磋磨死了我再說沒查到,是不是也可以呢?”
“立尚。”李宗不耐開口。
鄭璧奎聽見叫他,稍稍收斂幾分,行禮道:“陛下。”
“張御史既然告了你爹,不查,對你爹名聲也不好。如果沒做什么,不如讓張御史好好查查,若查不出來,朕自會罰他,你父親如今已經氣病了,你不好好開導他,還在這里添油加醋煽風點火,你怎么當的兒子?”
這話說得重了些,鄭璧奎臉色微變,壓著氣道:“是微臣不是。可微臣也是為我爹著想,他們要查,總得有個時間限度,不能無休止查下去吧?”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李宗沉默了一會兒后,抬眼看向張逸然:“那就兩個月。兩個月內,你查不出結果,便自己辭官回鄉吧。”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愣,她下意識看向張逸然,就見張逸然平靜出列,不卑不亢行禮道:“微臣必不辜負陛下!”
張逸然應下,李宗明顯也有些累了,揮了揮手,便退朝離開。
李宗一走,所有人陸陸續續往外,洛婉清見人多眼雜,也沒去找張逸然,張逸然朝她點點頭,在袖下微微擺手,示意她不必來找之后,便和其他同僚離開。
等所有人都走了,洛婉清跟著謝恒回到監察司,青崖先回青龍司辦理公務,洛婉清跟著謝恒上山。
謝恒看她悶悶不樂,不由得道:“怎么了,一臉不開心?”
“我在想……我是不是害了張大人?”
洛婉清有些不安,謝恒一想便知:“你怕張逸然因此丟官?”
“嗯。”
洛婉清點點頭,謝恒卻是笑起來:“你多慮了,有時候官場是需要退一退的,你這個案子對于張逸然,是風險,卻也是機會。”
“如何說?”洛婉清好奇。
謝恒撩起衣擺,踏上青石臺階,耐心解釋著:“所有權力都需要來源,清流臣子的權力來源,則是百姓。他們需要一個好名聲,源源不斷吸引著同道人的支持。所以清流總是會推舉出有聲望、受百姓愛戴的人來引領他們。為了得到名聲,這些清流官員愛死諫,愛罵人,而你的案子,其實就是張逸然在清流中往上爬的機會。如果他當真因為洛家的案子被罷官,只要洛家的案子在百姓心中是冤案,那等風波平息,他再回來,清流會為他爭取到更好的位置。”
洛婉清聽著,慢慢道:“那如果按照我和張大人的計劃,我讓這個案子全國知曉……”
“他可能一躍成為清流年輕一代領袖人物。”謝恒說出結論。
洛婉清聽到這個結果,點了點頭,但她突然又想:“公子,我若用監察司幫他,陛下那邊會不會……”
“他不會知道。”
謝恒肯定道:“你們從散播消息,到最后到達天聽,這中間需要經過一段時間和很多人,到時候陛下想要查消息從哪里來的,并不容易。你放心去做就是。”
洛婉清得話,心上放松下來,高興道:“我知道了。”
得了謝恒許可,洛婉清也就開始放手做事。
她下午先去找了玄山,張口就道:“玄山使,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玄山低頭批著文書,冷淡道:“直說。”
“想請你為監察司寫一本話本子。”
洛婉清開門見山,玄山筆尖一頓,隨后冷淡道:“此等無稽之事,我不會。”
“可你不是風流小郎君嗎?”
洛婉清有些疑惑,玄山氣息一變,瞬間冷眼抬頭:“誰告訴你的?筆名是隱私你懂不懂規矩?!”
“對不起對不起。”
洛婉清見狀,趕緊雙手合十道歉:“我就是太需要人幫忙了,我知道你才華橫溢,對感情極為敏銳,我這里有個題材……”
玄山看洛婉清一直道歉,他慢慢平復下來,有些不自然從旁邊端起茶杯道:“先說情節,沒靈感寫不出來。”
“哦,情節是這樣,有一位閨閣小姐,家里受人陷害入獄,為了給家人報仇,她毀了自己容貌,和一個死囚換了身份,考進了監察司,想要找那個男人報仇。”
聽到這話,玄山終于來了興趣:“之后呢?”
“之后,她通過自己的努力,在監察司成為了一位優秀司使,與一位御史好友一起想為家里翻案,結果好友被那個男人誣陷丟了官。姑娘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自認身份,狀告仇人,所有人都欺負她,不給她公道,只有監察司,一直幫助她,最后,監察司司主不惜丟了自己的官位,終于幫助她成功報仇。”
“故事是好故事,”玄山點著頭,卻有些不明白,“你寫這個干嘛?”
“我想要所有人一看到這個故事,就覺得監察司很好,公子很好。”
洛婉清認真開口,玄山有些明白過來:“你想為監察司和公子正名?”
“是。”
“這有什么意義?”玄山不明白,“監察司和公子不需要這些虛名,受益的百姓自然明白。”
“可我需要更多。”
洛婉清說著,知道玄山無法理解,干脆道:“玄山使也不用多想,只想這個故事你要不要寫?”
玄山沉默片刻,想了想道:“我寫。”
“好。”洛婉清笑起來,隨后正色道,“那就請玄山使盡量寫快些,寫完之前不要告知任何人此事,更不要談論劇情內容。”
玄山一愣,但想像這是洛婉清的故事,他點頭道:“好。”
同玄山商議好,洛婉清便回到白虎司,她坐了一會兒之后,拿出文書來,開始認真寫雪靈谷五百人案子的詳細報告。
這份報告加上證據整理,她花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她寫完時,也收到了張逸然寫的狀紙。
他用洛婉清的口吻,寫了一份亡魂歸來的狀紙,將洛家因何受陷害的整個過程說得清清楚楚。
他沒有用復雜繁復的句式,也沒有引經據典,只用最簡單的話語,卻字字泣血,聲聲竭力。
洛婉清看著他寫的狀紙,心上久久難以平靜。
謝恒回來時,便看見她坐在桌前,捧著這份狀紙,一言不發。
謝恒走到她身側,掃了一眼上面的字,他什么都沒說,只靜靜坐下來,抬手為她攏了攏衣衫,將她攬到懷中。
她一言不發,額頭輕輕抵在在他肩頭。
過了好久,謝恒感覺肩上一片濕潤。
當天夜里,洛婉清讓人將狀紙謄抄了足夠的數量,而后開始陸續發往全國各地。
全國各地陸陸續續在公告欄,貼上了這封冤魂歸來的狀紙。
等消息傳到東都時,已經差不多是一月之后。
李歸玉剛拿到消息,外面便傳來激烈的叫罵聲:“讓我進去!”
李歸玉抬起眼眸,就見鄭璧奎推攮著人沖進來,將一張狀紙砸到李歸玉桌面,怒道:“這就是你說你能把控的事?如今全國鬧得沸沸揚揚,你還裝什么死?!”
“陛下那邊如何?”
李歸玉端起茶,問得漫不經心。
鄭璧奎咬牙:“陛下那邊暫時先把消息鎖住,但是誰能保證清流、監察司、謝家或者哪個活得不耐煩的多嘴?!算了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我不是來同你聊天的,我是來讓你選擇的。”
“哦?”
“我的人找到紀青了。”
鄭璧奎開口,李歸玉抬眸。
鄭璧奎神色認真道:“我打算放消息給柳惜娘,她一定會來,你今夜隨我一起去,我們聯手殺了她,你辜負我妹妹這件事,我不再與你計較。”
聽到這話,李歸玉沒有立刻回話,只道:“不過是想討價還價,拿壁月賣什么慘?”
“你去不去?”
鄭璧奎不理會他嘲諷,只盯著他詢問。
李歸玉想了想,隨后道:“不要放消息給柳惜娘,把紀青直接帶回來。”
“怎么,還做著娶她的春秋大夢?”鄭璧奎冷笑出聲,“要不我今晚留她活口,你悄悄帶回來不好嗎?”
“然后讓謝恒找到理由廢了我?”
李歸玉嘴角一勾:“蠢貨。”
“那我自己去。”
鄭璧奎徑直起身,李歸玉平靜道:“你一個人殺得了嗎?怕人沒死,監察司援兵就到了。”
鄭璧奎腳步頓住,李歸玉繼續開口:“把紀青帶回來,我有另一個辦法,正大光明地,為鄭伯父,洗清冤屈。”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婉清:“玄山使,你筆名是不是風流小郎君?”
玄山:“誰準你三次元扒馬甲的?!不扒馬甲是基本道德你懂不懂規矩?!不過你先說你要寫什么?”
洛婉清:“監察司宣傳片。”
玄山:“我懂了,這對CP我磕。寫它一百萬字!”
洛婉清:“???什么?什么CP?”
第155章
◎保張大人,還是保自己,由你◎
“你聽說了嗎,那個洛小姐陰魂告狀的事?”
“誰不知道啊?現在戲班子都唱起來了。”
“你說這到底是人是鬼啊?洛家真的是三殿下和鄭尚書害得?”
“是人是鬼說不定,但案子肯定是真的,”有人低聲道,“你說三殿下他要能娶鄭璧月,還會娶洛婉清了?是我我也不娶啊!”
“那也犯不著害人全家吧?”
……
酒館里,周邊人高高低低說著話,許多人都不約而同議論起近來大夏最玄乎的事情。
傳聞在大夏縣城的布告欄上,有一天清晨,官兵起來,就發現布告欄上掛著一封朱色狀紙,狀紙上,是一位自稱洛婉清的女子,言及自己一家受刑部尚書鄭平生與三殿下李歸玉聯手迫害而死。
鬼怪靈異,又有男女糾葛,涉及之人位高權重,哪怕官府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撕下訴狀,卻也立刻在當地傳開。
傳開后沒多久,眾人便發現,不僅是一個縣城,自己周邊縣城都是如此。
再等一段時間,走南闖北的商人們才意識到,這哪里是某幾個縣城,而是整個大夏——全國,幾乎都在一夕之間,貼上了這張訴狀。
雖然訴狀粘貼時間前后不一,但傳來傳去,就變成了一夜之間之事。
于是鬼神之說更是塵囂之上,而唯一沒有貼上狀紙的“幸免”之處,竟然是東都。
這更符合“龍氣庇護,陰魂不敢擅入”的玄學之說,讓眾人覺得玄之又玄,談論得格外熱烈。
全國到處都是消息,東都哪怕沒有貼到狀紙,也在一個月后,后知后覺得到消息,傳得街頭巷尾都是。
洛婉清坐在酒樓里,聽著這些人議論,張逸然也聽到聲音,面上格外高興,一面給洛婉清倒酒,一面壓低聲道:“這些時日,我的老師舊友們得知我在查辦此案,都在給我寫信,問我此事細節,我紛紛告知了他們,他們都是當地鄉紳,很快此事便會得到地方權威的認可。這些人家族中多有高官,陛下怕也快要得知了。”
“陛下身邊應當是有他們的人,一直壓著消息,”洛婉清思考著道,“不然現下早應知道了。”
“晚些知道也好,”張逸然面露憂色,“如今既沒找到能證明是洛伯父筆跡的物件,紀青又沒松口……”
張逸然說著,突然想起來,轉頭看向洛婉清:“他還在外面跑呢?”
“跑啊,”洛婉清笑起來,“前幾天想要出城,結果剛出去就遇到了南衙的人,嚇得又跑回來了,現在躲在個破廟里,睡兩天了。跟著他的密探說他可能打算今日出城試試。”
“要不還是把他帶回來。”張逸然緊皺眉頭,不安道,“他這么在外面……萬一死了……”
“那就死了。”
洛婉清語氣淡淡,張逸然驚訝抬頭,洛婉清摩挲著茶杯,轉頭看著街上人來人往,語氣平緩:“他偽造供詞,協同周春刑訊逼供,或許還做過許多惡事,如今拒不作證,被賊人所殺,也死得其所。”
“可……”張逸然遲疑著,“他若死了,那這個案子……”
“總有辦法的。”洛婉清思考著道,“總……”
“白虎使。”
話沒說完,門外就傳來方圓頗有些急促的敲門聲,壓低聲道:“紀青回監察司了。”
聽到這話,洛婉清和張逸然對視一眼,隨后張逸然立刻起身道:“走!”
洛婉清點點頭,從旁邊取過帷帽,便跟著張逸然下樓,一起坐著馬車回到監察司。
紀青已經被安置在監察司客廳,洛婉清和張逸然一進來,就見一個蓬頭丐面的中年人,正坐在桌旁瘋狂吃著東西。
他動作極為不雅,連筷子都沒用,仿佛是餓了好幾天。
房間里因為他的存在,臭氣烘天,洛婉清站定在門口,看了一眼旁邊侍從,揮了揮手道:“去備水,把他洗干凈了再來說話。”
說完她便帶張逸然去側廳等候。
等了許久,紀青才打著嗝進來,他一進屋就給洛婉清跪下,行禮道:“柳……嗝……柳司使,”說著,他又看向張逸然,行禮道,“張大人。”
“紀先生快快請起。”
張逸然立刻上前,扶起紀青。
紀青由他一扶便紅了眼眶,洛婉清坐在一旁冷淡看著,慢條斯理道:“紀師爺回來,是想通了?”
紀青一聽,動作微僵,隨后極為艱難點了點頭,干澀道:“是……”
“紀先生答應作證了?”張逸然驚喜出聲。
紀青手微微一顫,洛婉清直覺不對,緊盯著他,紀青不敢看洛婉清,只對張逸然點頭道:“是。”
“那太好了,”張逸然放開紀青,轉頭看向洛婉清,忙道,“惜娘,那你先安置紀先生,我這就去上折子給陛下……”
“等等。”
洛婉清叫住張逸然,只盯著紀青:“紀師爺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我今早差點被殺了。”
紀青含糊開口,洛婉清看向一旁一直跟著紀青的司使,司使立刻解釋道:“今早鄭家人找到我們,但我們跑得快,直接回了監察司。”
“哦。”
洛婉清明白過來,點點頭,目光又落到紀青身上:“紀師爺怕了?”
“怕,”紀青這個字到說得情真意切,他點頭道,“我想明白了,如果鄭家不倒,我活不下來。反正現在我家人現在都在監察司,我也沒什么好顧慮的,一條賤命……”
紀青說著,抬頭看向洛婉清,認真道:“我跟著你們告!”
“這樣……”
洛婉清點頭,紀青這番說辭在她意料之內,可她總是覺得有些些許不安。她也說不出這份不安源于何處,只慢慢思索著道:“行吧。那你先休息,張大人,”洛婉清轉頭看向張逸然,“寫折子吧?”
張逸然高興應聲,安撫了紀青幾句,隨后便匆匆離開。
等張逸然走后,紀青整個人明顯謹慎不少,他站在洛婉清面前,身體輕輕發抖。
洛婉清抬眸看他,好奇道:“紀師爺這次回來,好像更怕我了?”
“沒有。”紀青慌忙道,“我……我只是被嚇到了,一時有些難以回神。”
“那紀師爺好好休息。”
洛婉清站起身來,吩咐人照看好他后,叫上一直跟著紀青的兩個司使,仔細詢問了紀青這一月以來的行蹤。
“今天清晨,他混在人群中出了城。出城之后突然遇襲,我們兩人被困,他趁機一路狂奔。后來等我們找到他時,他差點就給人殺了。”司使仔細說著道,“不過好在被我們及時救下,我們逃出來,甩開了人便回了監察司。”
“也就是說,”洛婉清思考著道,“有一段時間你們沒和他在一起?”
兩個司使對視一眼,小心翼翼道:“是,司主,有何不妥嗎?”
“多長時間?”
“大約……一刻鐘?”兩個司使回憶著。
洛婉清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兩個司使退下,洛婉清坐在原位,一直思考著紀青的事。
有一刻鐘不在,可紀青依舊活著,該說他命大,還是……
她心中有些不安,但一時也看不出什么來,只能吩咐人盯緊了紀青,隨后拿了從司州送來的案件來看。
她從繼任白虎司以來,便詳細調了司州所有大小案件。
司州在鄭家治下,她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覺荒唐。
司州層層賦稅,朝廷稅收三厘,到司州實際征收時,卻已近八厘。重稅治下,世族草菅人命之事時有發生。
洛婉清看了一個月,都沒把卷宗徹底看完,更可悲的是,這些卷宗,在監察司統統是尚未結案的狀態。
這其中大半案子都是鄭家親眷,監察司在司州根本無力查辦鄭家,執意查辦的司使,死了已經不止兩位數,導致許多案子,明明證據確鑿,卻依舊難以結案。
洛婉清耐著性子將案子看完,等到夜里回到山上,便見謝恒小屋燈還亮著。
所有人都已經睡下,只有謝恒一個人坐在長廊批閱文書,他手邊燭燈成了夜里唯一的暖光,將他整個人籠在光暈之中,像是一團螢火,輕躍在夜色。
洛婉清不由自主停下步子,靜靜看著這個夜色里的人。
見洛婉清回來,他抬頭看了一眼,提了聲道:“今夜輪到惜娘值勤,惜娘還記得嗎?”
洛婉清一愣,隨后算了算時間,趕忙提步進了小院,恭敬道:“卑職來晚。”
“來晚當罰。”謝恒語氣淡淡。
洛婉清心中有些不安,正要詢問罰什么,就聽謝恒道:“罰你吃完這碗湯圓。”
說著,謝恒抬頭笑了笑道:“聽說你沒吃晚飯?”
“啊……”
洛婉清反應過來,走到謝恒旁邊長廊上,從地上端了湯圓。
桂花芝麻餡的湯圓,甜甜香香彌漫在口腔之中,洛婉清靜靜吃著湯圓,聽著謝恒道:“紀青回來了?”
“嗯。”
“張逸然的折子送到宮里了,陛下打算后日私審。”
“這么快?”洛婉清詫異看向謝恒。
謝恒點點頭,繼續道:“今日中書令入宮與陛下下棋,閑聊到洛婉清亡魂告狀一事。陛下不信鬼神,但是事情發酵到這個程度,便不是鬼神之事,若處理不好,日后有任何天災,都會成為君主失德的結果。陛下心中憂慮,想盡快結案。”
“陛下沒有懷疑背后是誰在推動嗎?”
洛婉清好奇,謝恒語氣淡淡:“懷疑,又能如何呢?此事可能是張逸然同窗所為,以訛傳訛成了每個縣城都張貼告示;可能是秦家所為,為了報復;可能是王家孫家所為,為了瓜分鄭氏……事關全國的傳言,陛下想查,一時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就算懷疑監察司……”
謝恒明顯知道洛婉清想問什么,抬頭看向洛婉清,笑了笑道:“那也只會止于懷疑罷了。”
洛婉清見謝恒并不在意,放松幾分,點了點頭道:“沒給公子添麻煩就好。”
“麻煩的事多的去了,小事而已。我只是想……”
謝恒握著筆,慢慢道:“惜娘,你夢中,陛下是在今年夏天走的是嗎?”
洛婉清一愣,隨后點頭,回憶著道:“應當是今年六月。”
“那么……如今已經到這步,你家的案子,也不可能再往上走,”謝恒垂著眼眸,思考著道,“等后日,當有個結果了吧?”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便知謝恒是在提醒什么。
她低下頭,將湯圓放進嘴里,卻感覺湯圓甜得有些發苦,她語氣平靜,認真道:“等后日再看吧。”
“我已經讓人帶上珠寶黃金行往昆侖,用以向波斯購買糧食和武器。”謝恒抬起眼眸,看向洛婉清,“惜娘,試過就死心吧,你的公道,我會幫你討。”
“好啊。”
洛婉清聞言滿不在意,她抬眼看向謝恒,笑了笑道:“那我向公子求助時,這次可別再拒絕我。”
“自然。”謝恒也笑起來,眼里卻格外認真,“惜娘,不會有第二次。”
他后悔過無數次,昌順十三年,她拼盡一切奔向他求助那一刻,他應該不惜余力幫助她。
如果再有一次這樣的場景,只要她伸手,他便一定會拉住她。
謝恒提前給洛婉清通報了消息,第二天午后,張逸然便來找她,高興道:“陛下說,明日下午,他便專門抽出時間來,在御書房聽審此案。”
“聽審……”洛婉清看向張逸然,“怎么個聽法?”
“陛下說,會讓鄭平生李歸玉和我對峙,讓謝司主、中書令宋大人以及禮部尚書謝廣成謝大人一起聽審。”
中書令宋惜朝出身清流,門生眾多,朝野民間都聲譽頗佳;
謝廣成更是三朝元老,一直以來恪守禮法,是眾人心中公正的代表。
而這兩人和陛下關系都還不錯,他們聽審,對外可保公正的名聲,但如果的確出了太大意外,也有協商的余地。
聽到這些人,洛婉清點點頭,隨后道:“那我隨公子過去,如果有什么意外,我還可以幫忙。”
“好。”
張逸然點頭,面上頗為高興:“有這么多人在,陛下想必就算想要偏私,也偏不到哪里去。”
“畢竟是需要向天下交代的事情,陛下不可能再隨便處理。”
洛婉清漫不經心說著,張逸然應聲道:“不錯,而且陛下畢竟是君主,怎會當真對百姓一點都不顧及?”
洛婉清笑笑沒說話,張逸然突然想起來:“哦,還有,夜里方便我來同紀青吃個飯嗎?”
“做什么?”
洛婉清奇怪,張逸然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他生辰。”
洛婉清一愣,斟酌著道:“生辰而已……張大人,”洛婉清思考著,“紀青……不算個好人吧?他當周春的師爺,洛曲舒不會是他害的第一個人。”
“我知道。”
張逸然神色淡下來,慢慢道:“他的確做過許多壞事,可是……洛曲舒的事,是他主動找我的。”
洛婉清有些意外,張逸然回憶著道:“當時我在查這件事,毫無頭緒,就發現他整日鬼鬼祟祟跟著我,他跟了我七日,我早知道,但是也隨他。等后來有一日,他便偷偷提點我,讓我再看看洛曲舒的供狀。”
“他為什么這么做?”
洛婉清想不明白,張逸然笑笑,面上帶苦,只提醒道:“他妻子有病,每年醫藥費是一筆巨大開支,他同我說,最初他只是因為周春這里報酬豐厚,所以來當周春的師爺,周春看重他做事利落,后來便故意設局,讓他一起成為了一場案子的幫兇。之后便一直用他家人性命要挾他做事。他每次都盡量躲,好在周春其實也沒干過太多大事,直到洛伯父……”
張逸然說著,嘆了口氣:“他說洛伯父死后,他經常做噩夢,后來聽到洛家人沒了,他更是一直后悔。可人已經死了,他也沒有辦法。惜娘,他的確作惡,可人心有善惡,他做錯的事,日后自然當論罪受罰,可對于他善的一面,我也愿予以回饋。他既然是我帶到東都,便算我朋友吧。”
說著,張逸然看向遠處:“也不知未來,他還能不能再過生辰。”
這件事捅出來,他作為幫助周春逼供的人,陛下一怒之下,殺了他也不一定。
洛婉清想想,點頭道:“好,那晚上我讓廚房給他做碗長壽面吧。”
“我來吧。”
張逸然笑起來:“下午借你們廚房一用,算他的生辰禮了。”
“你會煮面?”洛婉清詫異。
張逸然點點頭:“當然,以前我娘病的時候,我就給她煮面。惜娘若是想吃,晚上我多煮一碗。”
“算了,”洛婉清擺手,“等我生辰吧。”
兩人閑聊一會兒,張逸然便去準備明日的資料,等到晚上,洛婉清便去紀青院子找他吃飯。
紀青沒想到洛婉清會來,等和洛婉清一起坐在桌上,他不由得有些忐忑道:“柳司使找我吃飯,是不是……有什么要叮囑的啊?”
“是啊,”洛婉清撐著下巴,看著庭院,敲著桌子道,“你估計活不過明天了,所以來和你聊聊天,看看你有什么遺愿。”
聽到這話,紀青臉色“唰”地白了下來,聲音輕顫道:“我……我還可以留愿望嗎?”
“當然,”洛婉清點頭,“我們監察司還是很人道的。等一會兒張大人就把毒藥拿過來,你吃了之后,明日出宮毒發,不會有什么痛苦,你的愿望我可以幫幫你,別太過分。”
“真……真的嗎?”
“說說愿望?”
洛婉清好奇,紀青嘴唇輕顫,正要說出口,卻突然想起什么,輕嘆道:“算了……不必了。”
說著,他無意識開口:“司使不會幫我的。”
“你不說,便知道我不會?”洛婉清敏銳察覺有些不對。
紀青苦笑了一下,只道:“司使一直覺得我是罪人,又如何會幫我呢?”
洛婉清想想沒說話,紀青神色慢慢冷靜下來,恭敬道:“司使到底來找我到底是為什么,直說吧。”
“祝你生辰快樂。”
洛婉清平淡開口,紀青一愣。
這時,門口傳來張逸然的聲音,笑著道:“惜娘你怎么提前說?”
紀青聞聲回頭,就見張逸然端著一碗面進來,埋怨著洛婉清道:“我還沒到呢!”
“張大人……”
紀青目光落在張逸然手中面條上,愣愣出聲道:“這是……”
“我給你做的長壽面。”
張逸然將面條放在桌面,笑著抬頭看向紀青:“之前你不是說今日是你生辰嗎?我就讓惜娘準備了一下,沒什么好送你的,我做面條手藝還不錯,就當生辰禮物了。”
“我也沒什么好送你的,”洛婉清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兔子玉佩,放到桌面,“聽說你小女兒屬兔,便送你塊玉佩,給她吧,就當是你……”
洛婉清抿了抿唇:“主動告發鄭平生的獎勵。”
紀青怔怔看著桌面上的東西,一句話說不出來,他似乎是竭力克制著什么情緒,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愣著做什么啊?”
洛婉清催促:“吃飯吧,吃了飯我還有事。明日要進宮,大家都好好準備。”
“是呢。”
張逸然將碗往紀青面前推過去,催促道:“趁熱吃了,如果有機會……”
張逸然抿了抿唇,帶了幾分歉意道:“我回頭,給紀先生好好補一場宴席。”
“不必了。”
紀青反應過來,壓著眼中水汽,笑了笑道:“二位有這樣的心意,我……我很是感激。”
說著,紀青拿起筷子,有些著急道:“我餓了,我先吃面。”
他似乎的確是餓了,低頭吃面吃得格外兇猛。
他好像是要用面條把話都堵住,洛婉清和張逸然對視一眼,開始勸他。
他就笑笑,然后低頭吃面。
等把面條吃了,他眼中水汽散開,他才稍稍正常一些,洛婉清開始給他講入宮注意的事項,大家簡單聊了一會兒,洛婉清還有事,便和張逸然一起準備離開。
兩人出門時,紀青突然叫住張逸然:“張大人!”
張逸然和洛婉清在門前一起回頭,就見紀青坐在桌前,他似乎有些緊張,緊緊抓著衣衫,小心翼翼道:“張大人,你有什么愿望嗎?”
“愿望?”
張逸然奇怪,但他也沒多想,只思考著道:“我的愿望……就是問心無愧,當一個好官。”
“好官?”
“用自己的能力,為更多百姓謀利,為生者求一條活路,為死者求一份公道。”張逸然說著,忍不住笑起來,“也不枉我讀這么多圣賢書了。”
紀青聞言沒有說話,他只看著張逸然,過了許久,他才道:“您會的,您會是一個好官。”
“多謝吉言。”
張逸然笑著拱手,洛婉清看了一眼兩人,提醒張逸然道:“張大人,走吧。”
張逸然同紀青頷首行禮,隨后同洛婉清走了出去。
走進巷子,張逸然忍不住皺起眉頭,有些奇怪道:“紀青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我也覺得,”洛婉清思考著,回頭道,“不過你放心,我會讓人盯著他。”
張逸然點頭,和洛婉清道謝之后,便道別離開。
等張逸然走了,洛婉清才回頭看了一眼紀青,神色淡了幾分,招手叫了侍衛過來,叮囑道:“他若做什么,就盯著別管。”
“是。”侍衛應聲。
洛婉清回到屋中,半夜時分,她正迷迷糊糊睡著,突然人敲窗,急道:“白虎使,出事了。”
洛婉清瞬間睜眼,就聽對方急道:“紀青跑了!”
聽到這話,洛婉清立刻先開床帳,一面穿著衣服,一面壓低聲叮囑床上謝恒:“你先睡吧。”
說著,她推門沖了出去,領著侍衛急趕下山。
“他怎么跑的?”
“他手上有迷藥,迷倒了侍衛之后,拿了侍衛的令牌,到了后院翻墻跑了。我們謹遵白虎使吩咐,只看沒管,現在正一路跟著。”
侍衛說得清楚,洛婉清一聽便明白了信息點。
他有迷藥。
他記錄熟悉了監察司的地圖。
但他到底想做什么,洛婉清一時還有些沒想明白,不過不管他想做什么,見到人,她就知道了。
洛婉清一路急奔,等趕到時,紀青已經到了山崖附近,聽到身后追兵的聲音,紀青往山崖跌跌撞撞狂奔。
洛婉清見狀急喝,連忙止步:“停下!紀青,我不追了,你停下!”
聽到洛婉清的聲音,紀青這才停住腳步,慌張回頭。
洛婉清勒住韁繩,在距離紀青數十丈之處停下,所有人跟著洛婉清停住腳步,看著紀青站在不遠處。
“紀青,”洛婉清緩了口氣,徑直詢問,“你這是做什么?不是回來作證嗎?”
“柳司使,我不能再害人了……”紀青面色蒼白,搖著頭道,“你讓我走吧,我求求你,你讓我走,你讓我留下,只是害了張大人……”
聽到這話,洛婉清皺起眉頭:“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害了逸然?”
“我不是來作證的!”
紀青建洛婉清不明白,急喝出聲:“我是回來陷害張大人的,你們只要讓我上堂,我只有翻供誣告一條路你們還不明白嗎!”
洛婉清一愣,急促出聲:“為什么?為什么你只有翻供誣告一條路?”
“因為贏不了!”
“你都沒告,你怎么知道贏不了?!”洛婉清厲喝,“都到今日你還不信我們嗎?”
紀青聞言,慢慢冷靜下來。
夜里風冷,他站在懸崖邊上,神色看上去有些蕭索:“不是我不信二位,而是二位太年輕。二位說要告贏,怎么算贏呢?”
這還把洛婉清問住,紀青笑起來:“洛曲舒這樣的冤案,揚州無數,我也不是第一次看。每一次監察司、朝廷的人來到揚州,整頓平反,可平反之后呢?案子贏了,可那些人不會死,他們將功抵過,又或者是找個替罪羔羊,再或者,買一條人命,自己改名換姓,讓別人去死。等風頭過了,被害的那些百姓,誰都跑不了。”
洛婉清聽明白紀青的顧慮,聽著他詢問:“我信二位能告贏,可告贏了,鄭平生會死嗎?鄭家會倒嗎?監察司能保護我一家老小一輩子嗎?等案子過去,我怎么辦,我家人怎么辦?”
洛婉清聽著,抬了抬手,所有人對視一眼,便退了下去。
山崖只留下兩個人,洛婉清感覺山風宛若吹進骨髓,又冷又寒。
“你怕被打擊報復?”
“誰不怕呢?”紀青苦笑,“柳司使,昨日……三殿下找我了。”
洛婉清瞳孔微縮,卻是明白過來:“你之所以回來,是被李歸玉指使?”
“是,”紀青輕輕顫抖起來,“我不想回來的,我知道,我死都不能指認他們。如果不指認,我死了就死了。一旦指認了,他們不會放過我家人。可他讓我回來,要我在陛下聽審時,翻供說是張大人和監察司逼迫我指認鄭大人!我沒有辦法……他拿我家人的性命威脅我沒有辦法……”
“那為什么還走呢?”
洛婉清看著他,眼神里帶了些悲憫:“都已經回來了,明日供張大人,等張大人和我被抓,你就可以回揚州了。”
“因為我不愿意!”
紀青激動出聲:“張大人這么好的人,我怎么可以這么害他……”
紀青說著,眼里忍不住有了眼淚:“他這樣的好官,這樣的好人,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害他?!我不能再害人了……我不能再害他……”
紀青急促喘息著,他有些無法支撐,慢慢佝僂了身軀,跪坐在地上,痛哭出聲:“他還記得我生辰……他還會因為帶我來東都愧疚……但其實這根本不是我生辰,我從一開始就真真假假騙他……我不能害他……柳司使……”
紀青突然反應過來,他踉蹌著爬著往前,跪在洛婉清面前:“我求你,放我走吧,我不能作證,我也不想害他,你讓我走……我求求你讓我走……”
洛婉清站著不動,紀青開始瘋狂叩首:“我求你!我求你當沒見過我!求你放過我……”
“可你做錯了事。”
洛婉清看著地上的人,目光微動,她看著面前這個人,就想起她爹最后驗尸記錄上的文字。
他周身到處是傷,沒有一處完好。
“你配合周春,刑訊逼供洛曲舒……”
紀青僵住,洛婉清垂眸看他:“你害了人,如今悔過,一走了之,便夠了嗎?”
“那你要我怎樣?”紀青抬起頭,激動又痛哭道,“我已經做了,我回不了頭,我能怎樣?!當真為了你們的夢想,你們說的公道,為了贖罪,然后讓我一家去死嗎?!我是做錯了,可我家人做錯了什么?”
“他們沒錯,你可以不作證。”
洛婉清開口,紀青一愣,她半蹲下身,從袖中拿出一個藥瓶,遞到紀青面前。
“這是什么?”紀青茫然看著洛婉清。
洛婉清握緊了藥瓶,冷靜開口:“這是選擇,明日,你要保自己,還是保張大人。”
說著,她把藥瓶往前推了推:“由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鄭璧奎:“李歸玉,你安排好了嗎?”
李歸玉:“放心吧,無懈可擊。”
然后——
紀青:“主打一個叛逆。”
鄭璧奎:“不是說無懈可擊嗎?!!”
李歸玉:“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他被發現了致命缺點。”
鄭璧奎:“什么?”
李歸玉:“他愛吃面,他們給他煮面條。”
鄭璧奎:“……”
片刻后——
鄭璧奎(暴打李歸玉):“我讓你不要派吃貨!我讓你派點靠譜的!愛吃面條的人怎么能成事!!!”
朱雀:“你們這么講我就不高興了,東都誰不愛吃面條?”
青崖:“俺。”
洛婉清:“……公子,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
謝恒:“嗯?”
洛婉清:“這輩子,你都和我講官話,千萬別說方言,好嗎?”…
謝恒:“俺知道了”
洛婉清:“閉嘴啊啊啊啊啊!!!”
第156章
◎草有鋒芒◎
二月中旬,天氣回暖,枝頭嫩芽新發。
洛婉清和謝恒上完早朝,用過午飯,謝恒便領著洛婉清再次入宮。
“這次我是以近侍身份帶你過去,”謝恒帶著洛婉清從馬車上下來,走進御花園,壓低聲提醒道,“看看就好,別多說話。”
“好。”
洛婉清應聲,剛好就聽見旁邊傳來張逸然的聲音:“紀先生,小心。”
洛婉清和謝恒抬頭看去,便見張逸然正在花園門口,扶著差點摔倒的紀青。
察覺兩人視線,張逸然抬起頭來,隨后壓著高興行禮:“謝司主。”
說著,張逸然將目光落到洛婉清身上,頷首輕笑:“柳司使。”
“張大人。”
謝恒點點頭,洛婉清也無聲行禮,目光從紀青蒼白的臉上一掃而過,紀青抬眼看她,兩人只在半空中短暫對視,便又挪開目光。
而后謝恒便領著她先行往前,等走遠些,謝恒才道:“昨晚你把人追回來,就這么算了?”
洛婉清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回自己房間。這些時日,他不管怎么樣都會偷偷跑出來同她睡到快要上朝,等時間差不多再回自己房間準備上朝。
等上朝下朝,周邊一直有人,他也沒來得及多問,一忙忙過頭,現下看見紀青,謝恒才想起來。
洛婉清點點頭,輕聲道:“勸了勸。”
謝恒聞言看她一眼,知道她不想多說,也沒追問,只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說著,他領著人穿過花園,左拐右繞,來到御書房中。
到達御書房時,里面正傳來李宗和眾人談笑之聲,謝恒領著洛婉清進去,所有人抬眼看來,李宗笑了笑道:“恒兒來了,坐吧。”
謝恒上前,坐到李宗左手邊,李宗右手邊坐著謝廣成,宋惜朝和鄭平生各自坐在一邊。
李歸玉和鄭璧奎也在堂上,鄭璧奎站在鄭平生身后,李歸玉坐在鄭璧奎旁側。
一行人似乎來了許久,謝恒落座后,便就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聊天,正說著謝廣成兒子的婚事,整個御書房熱熱鬧鬧,全然不見半點審案嚴肅,只有謝恒一個人,冷淡坐在李宗旁邊,聽著他們說話,也不出聲。
等了片刻,太監上來,在李宗耳邊附耳說了幾句,李宗神色才淡下來,轉頭同眾人道:“行了,張御史到了,不說笑了。”
聽到這話,鄭平生等人臉色便冷了幾分。
李宗轉頭看向鄭平生,先安撫道:“老鄭你等一會兒也別太激動,年輕說話沖些,但若是冤案,朕會為你做主的。”
“臣自然相信陛下。”鄭平生聞言,面色稍霽,恭敬道,“只要張大人不要太過分,老臣不會和年輕人一般計較。”
“讓鄭老受委屈了。”
李宗嘆了口氣,洛婉清冷靜聽著他們對話,掃了一眼周邊,宋惜朝和謝廣成面上看不出喜怒,李歸玉則是一直轉動著手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覺到洛婉清視線,李歸玉抬起眼眸,看見洛婉清看他,便輕輕頷首行禮。
眾人各自調整好情緒,李宗便讓人傳召張逸然,沒了片刻,御書房外便傳來腳步聲,而后就見一青年,緋衣如朝陽,挺直身板,踏入房中,用中正清朗的聲音,高聲道:“微臣張逸然,見過陛下。”
“起吧。”
李宗抬手,張逸然聞言起身,李宗從旁邊拿了茶杯,同眾人說起前情:“上個月宮宴,張大人御前狀告鄭尚書和三殿下陷害洛氏,此事諸位也都在場,想必也清楚。”
這話問的明顯是來旁聽的謝恒宋惜朝謝廣成的人,眾人紛紛應是。
李宗點點頭,繼續道:“為了真相,朕批準張大人繼續查案,原本是想查清楚后告知眾人即可,但這一月以來,有人裝神弄鬼,以死者洛婉清之名在全國各地傳謠,如今民間熱議此事,已成動搖國本之案。為保公正,免得他人說朕徇私,特意請了宋大人、謝尚書過來一起見證,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有二位在,想必也不會有人再說什么。”
“是陛下多慮。”謝廣成聞言笑笑,溫和道,“陛下向來公正嚴明,今日就算我等不在,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是啊。”宋惜朝點點頭,語氣卻淡上不少,提醒道,“陛下心中自有法度,必會給一個公正裁決。”
“好了,不多說了,”李宗看向張逸然,抬手道,“先由張大人說說,這些時日,你查到什么吧。”
“回稟陛下,各位大人,”張逸然行了個禮,隨后抬手讓人呈上幾分口供,“下官在江南時,發現洛曲舒的案件,便察覺有異,洛曲舒的案子,口供極其詳盡,根據下官辦案經驗,普通人的口供,難以記憶如此清楚,故而產生疑慮。于是四處走訪核對,便發現,這些口供所有證人,”張逸然說著,強調道,“不是一個,幾個,而是所有相關證人,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遠走他鄉,要么已經死亡。此案才發生一年,所有涉案人員便再也無法找到,豈不是蹊蹺?換一個角度來說,如今能證明此案發生之人,是一個沒有。”
所有人聽著,看著這些口供,張逸然給的是謄抄的副本,每人都有一份,宋惜朝看了一會兒,點頭道:“正常的口供的確不似如此精準。一年就找不到證人,也的確可疑。”
“世上之事皆有湊巧,”鄭平生不耐開口,“如今找不到證人,可當時這些人可都是招了的。”
“找不到證人,而唯一的證物,就是知府周春從庫房中搜出了大量粗鹽。這些粗鹽數量巨大,如果洛曲舒是鹽販,這樣大額的數量,那絕不是初犯。可無論洛曲舒的供詞,還是其他鹽販、購買鹽之人的供詞,都只有這一次販鹽,這可能嗎?”
“那這些鹽怎么來的呢?”鄭平生冷靜道,“他原本就是商人,頭一次販鹽,就想賭一賭呢?”
“然后就被抓了?”張逸然嘲諷開口,看向李歸玉,“說起來三殿下是這里和洛曲舒接觸過的人,三殿下說說,洛曲舒是這樣沖動之人嗎?”
“這……”李歸玉似是回憶著,模棱兩可道,“其實,我也不太了解伯父,他平日倒是十分謹慎,但偶爾……也頗有賭性。”
“頗有賭性之人,和新的商戶合作時,都是逐漸加量而不是一舉就大額買進?”
張逸然說著,又送上了幾張購貨契約,這些契約上,同一家商戶,都是逐量買入。
張逸然分析著道:“這些都是平日洛家商行往來的貨單,可以看出洛曲舒是一個謹慎之人,不會一下大額買進東西。可獨獨在鹽案之上,他第一次就大額買入,然后售賣被抓。這豈不蹊蹺?按照看管這個倉庫的庫房看守的說法,這些鹽他也不清楚怎么放進去的,確認鹽放進去的是幾個鹽販,而這些鹽販,早就已經問斬了。那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死刑鹽販是胡亂招供,而這些鹽,是他人栽贓陷害放進去的呢?畢竟……這個倉庫,其實好早之前,洛曲舒就不太管理,反而是三殿下,”張逸然說著,附上了一個賬本,賬本是每日倉庫盤點人的簽名,上面端端正正寫著江少言的名字,張逸然盯著李歸玉道,“似乎經常在盤點這個倉庫。只是最后幾天沒有再去。為何不去呢?是知道里面有什么嗎?”
“是伯父不讓我去。”李歸玉皺起眉頭,回憶著道,“伯父突然讓我不要靠近那個倉庫,剛好我也在籌備婚事,沒想到……”
李歸玉面露傷感之色。
鄭平生有些不耐,敲著桌面道:“張大人,這些都是你的猜測。”
“是我的猜測,可現下我們至少證明了一件事,從如今現有的證據來看,并不足夠證明洛曲舒販鹽。”
“可當時足夠,”鄭平生冷著聲強調,“洛曲舒親口承認還能有假?”
“這就不得不涉及第二件事了。”
張逸然說著,抬手道:“之后我尋找了當時涉及過此案的辦案人員,主要就是知府周春和鄭大人。可周春在江南時,因刺殺我與柳司使死了。于是我多方尋找,找到了當時負責刑訊的獄卒賈三錢,以及師爺紀青。按照賈三錢的說法,洛曲舒根本就沒有招供過,周春對洛曲舒施以重刑,洛曲舒卻始終沒招,最后,是紀青為洛曲舒寫的供狀。”
說著,張逸然又奉上兩張供紙:“陛下,各位大人可以核對筆跡,供狀都是紀青的字。”
“因為洛曲舒根本不識字。”
鄭平生提了聲:“師爺為囚犯寫供狀本是常理,張大人胡攪蠻纏什么?!”
“因為紀青承認了,供狀是他一手所寫,洛曲舒根本沒招供過。而提供供狀內容之人,恰恰就是鄭大人。”
“他胡說!”鄭平生厲喝出聲,手不自覺顫抖起來,“胡說八道……小小縣官竟敢污蔑一部尚書,陛下,”鄭平生跪倒在地,急促出聲,“求陛下為老臣做主,殺了紀青還老臣清白!”
“爹!”鄭璧奎趕緊上前,扶起鄭平生道,“爹你不要著急,你身體不好。陛下,您就看著張逸然這么污蔑……”
“如果沒做過,鄭大人急什么?”張逸然冷眼看著這對父子,“讓紀先生上來說清楚不就好了?”
“這位紀師爺上來……就說得清了嗎?”
張逸然話音剛落,李歸玉便開了口。
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見李歸玉看著張逸然,面露疑惑道:“張大人,你口口聲聲說,這個案子的證人有問題,那洛伯父的案子,證人有問題,如今紀青……就沒問題嗎?”
聽到這話,張逸然皺起眉頭:“你什么意思?”
“父皇,此案身系洛伯父和婉清,我不得不謹慎一些,”李歸玉說著,看向李宗,“所以兒臣稍稍查了一下,便發現張大人有許多事,令兒臣費解。張大人說來說去,其實許多事都模棱兩可,過去的案子,張大人說鄭大人的證據不足,無法證明是洛伯父做的。可是他也沒有足夠證據說此案就不是洛伯父做的,唯一能夠有力證明的,只有人證紀青。可這位紀師爺……”
李歸玉抬眸看向對面謝恒:“如今家人,似乎還在揚州監察司手中。”
他用的是“手中”,仿佛紀青的家人是被人拿捏了一般。
鄭璧奎聽著,冷笑了一聲,盯著謝恒道:“謝司主,你們好端端的,拿人家官員家屬做什么?”
謝恒聞言不動聲色,只道:“惜娘。”
洛婉清一聽,立刻跪地上前,恭敬道:“稟陛下,巡查江南時,江南官員關系極為復雜,卑職當時負責護衛張大人,張大人欲查詢查案,又擔心紀青家人為他人脅迫,故而請求微臣拜托同僚照看紀青家屬。”
“到底是照看還是威脅?”鄭璧奎乘勝追擊,冷聲道,“讓你管你就管,監察司是你家開的?謝司主,”鄭璧奎抬眼看向謝恒,“你這位白虎司的新司主膽子大得很,這到底是她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你希望是我的意思?”謝恒眼皮一抬,徑直反問
鄭璧奎聲音僵住,他突然意識到,如果這是謝恒的意思,那他根本也不在乎說出來,而且手段只會更麻煩。
“謝司主說笑,”鄭平生見鄭璧奎一下子轉不過彎來,趕緊道,“壁奎就是一時心急,胡說八道,還望謝司主海涵。不過陛下,”鄭平生冷了神色,“柳惜娘和張逸然的確交往過密,張逸然讓監察司拘禁證人家屬也實在可疑,今日紀青之言,怕是不可盡信,還望陛下明察秋毫。”
“鄭大人說得好笑,”洛婉清聞言立刻抬頭,“我協同張大人辦案,為保護證人將人放在監察司加以保護,這本就是常事。如果這就算交往過密,那如今三殿下為了鄭大人追查到江南去,二位豈不是成了一家?三殿下說什么對洛小姐情深義重,”洛婉清看向李歸玉,“如今看來,卻是根本不愿意相信洛曲舒有任何冤案的可能,這就是三殿下對洛家的感情嗎?”
“感情歸感情,但終究要講個是非黑白。”
洛婉清問得尖銳,李歸玉不為所動:“總要問清楚才好。”
“那就問清楚。”
張逸然立刻道:“將紀青叫上來,一問不就清楚了?!”
“說得是。”
李歸玉頷首,抬眼看向張逸然:“紀青到底是來為洛伯父伸冤翻案,還是是受人脅迫誣陷鄭尚書,讓他上來,一問便知。”
“那就……”
還沒說完,張逸然急急止聲,他看著李歸玉毫無畏懼的眼,又看向一旁滿懷信心的鄭璧奎和鄭平生,他突然意識到,不對。
這不是他們該有的反應。
他們一直在將所有的結果往他“逼迫”紀青的方向引,現下對紀青上殿根本沒有懼怕,似乎早有準備。
有什么不對。
張逸然沒有出聲,李宗打量著他:“張御史?”
“那就,”張逸然心跳得有些快,洛婉清跪在地上,聽著張逸然逼著自己道,“讓紀青……上殿一問。”
說完,李宗揮了揮手,太監聲高高揚起:“宣,紀青上殿。”
洛婉清跪在地上,她垂眸看著地板的人影,想起昨夜發生的事。
昨夜在紀青痛苦流涕求她放走他時,她給了他一瓶毒藥。
“這顆藥丸放在牙齦,咬碎之后,半刻毒發斃命。這個案子是張逸然用他的前程在告,如果你不上殿,張大人就要背上誣陷他人的罪名。我知道不敢作證,那么,你敢不敢,死在陛下面前?”
說著,洛婉清將毒藥遞給他:“你死了,他們無法拿你家人再威脅你,他們也沒有因為你作證出事,便不會花費時間精力報復你的家人。而你當殿死去,也證明至少此案并非張大人誣告。”
“可是……”紀青輕輕顫抖著,“我會死。”
“所以你得選,”洛婉清盯著他,“良知,或是自己的命,紀青,我不逼你,你來選。”
他來選。
洛婉清看著地面上的影子,聽著身后傳來鐵鐐之聲。
“紀先生,”張逸然看見紀青走進來,急急上前,他扶住紀青,忙道,“您來了,來,見過陛下。”
紀青聞言,顫抖著跪地,輕聲道:“草民,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紀青。”
李宗看著進來的中年人,冷聲道:“張大人說,你指認鄭尚書指使你撰寫洛曲舒口供,指認鄭尚書周春刑訊逼供,篡改洛曲舒口供,可有此事?”
紀青沒說話,他跪伏在地,顫抖著不言。
旁邊張逸然小聲催促:“紀先生,你不要害怕,你說實話,現在陛下在這里,他會主持公道,誰都害不了你。”
“不錯。”
鄭璧奎提聲,抬手清理著指甲,帶了笑道:“紀青,誰都不敢害你,你想好說話。”
“草民……”
紀青開口,聲音發顫:“草民,生于揚州,自幼讀圣賢書,年少時,一身清骨,以為自己,能考取功名,為百姓、為親友,搏一片青天。”
他說這些,所有人皺起眉頭,鄭璧奎不耐道:“說重點。”
“可草民無能,累次科舉不中,母親妻子紛紛重病,為些許錢銀,草民不得已,卑躬屈膝,成了他人鷹犬走狗。命若草芥,且順且柔。然而……”
紀青說著,慢慢直起身來,他抬眼看向高處李宗:“草有鋒芒,人有逆骨,雖不敢言,亦想一爭。”
“你想爭什么?”
李宗聽不明白。
洛婉清慢慢捏起拳頭,卻已經知道了紀青的決定。
紀青看著李宗,眼里有了淚光,他慢慢笑起來,血從他嘴里涌出,他含糊著開口:“陛下,我開不了口……”
“紀青!!”
張逸然猛地反應過來,朝前一把扶住紀青,大喝出聲:“太醫!太醫快來!”
李歸玉驚得驟然起身,鄭璧奎鄭平生也面露愕然。
洛婉清冷靜站起身來,一把推開張逸然,將內力輸入紀青身體,快速封死他的穴位。
血不斷從紀青口腔中涌出,他身體輕顫,然而他卻還是努力看向李宗,艱難道:“就是……草民……的……爭……”
他不敢開口。
至死不敢。
可是,哪怕是柔順軟弱如草的人,也會有其鋒芒。
他死在這里,他的死,就會成為無聲的罪證。
這樣一來,無論結果如何,對于全天下人而言,這個罪,已經牢牢扣在鄭平生身上。
他贏了。
想到這一點,紀青忍不住想笑,他看向遠處盯著他的鄭平生,眼里忍不住有了瘋癲的笑意。
他這樣的人,這樣一無是處、出身卑賤,為些許錢財,便可以出賣一生的人,終于還是拿他的命贏了。
無限快意涌上來,他感覺從未有過的暢快。
他急促喘息起來,攥住洛婉清的袖子,眼里帶著眼淚,嘴唇輕顫著,艱難道,“女兒……”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愣,瞬間想起昨夜,他說過的話。
“我兒子已經大了,現下已經娶妻生子,我母親去年走了,妻子……怕也熬不了多久。”
昨夜當他接過藥瓶時,他愣愣看著藥瓶,沙啞道:“可我還有個女兒,她才八歲,如果我死了,她怎么辦?”
“你想怎么辦?想讓我安排她去個安全的地方?”
洛婉清問他,紀青沒說話。
過了好久,他才開口:“我想讓她進監察司。”
洛婉清一愣,就看紀青看著毒藥,慢慢道:“我想讓她像柳司使一樣,成為保護自己,也能保護別人之人。”
“女兒……”
他再次重復,眼里滿是乞求。
洛婉清覺得喉頭哽得發疼。
她看著紀青的眼睛,仿佛是看到過去的洛曲舒。
“我知道了。”
洛婉清點頭應聲:“紀青,我知道了。”
“謝謝……”紀青眼神慢慢渙散,笑了起來,“謝謝……張大人……謝謝”
他一直在說謝謝,說著,他感覺身體慢慢變輕,眼前變得恍惚,光線也變得柔和。
他慢慢好像自己回到二十歲的時候,自己和同窗一起從書院臺階上拿著書卷,歡快奔下。
“紀青,你想當官嗎?”
“想啊。”
“你當了官,要做什么?”
“我讓我娘過得好,讓翠娘不用織布,哦,還有,”青年紀青抬頭看向遠處,“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幫更多的人。”
然而他比自己想象軟弱,也比自己想象普通。
“紀青,讓那家人別告了,王公子不是他們能惹的,擺平了,二十兩,翠娘的藥費就要著落了。”
“紀青,把那家人把田地讓出來,十兩足夠了,讓他們別太貪。擺平了,你抽一成,你兒子不是要娶親了嗎?反正也不多這么一樁。”
“紀青,偽造一份口供。”
“周大人,這次是要害死人的。”
“你難道以為自己沒害過嗎?紀青,走到現在,你回不了頭了。”
可以的。
紀青閉上眼睛。
他好像又吃到了那碗長壽面。
張大人,柳司使。
我……回頭了,謝謝。
第157章
◎這天下還是陛下的天下嗎?◎
“紀先生!”
張逸然反應過來,又撲上前去,太醫匆匆趕來,周遭混亂成一片。
李宗震驚看著在地上口吐鮮血的人,鄭璧奎下意識看向李歸玉,李歸玉也同時看向鄭璧奎。
兩人一眼對視,鄭璧奎還未反應過來,他不能確定是不是李歸玉下的手,而李歸玉也在最初對鄭璧奎的懷疑中冷靜來,看見鄭璧奎的眼神,便知這不是鄭璧奎的手筆。
那是誰?是紀青自己的選擇?還是……
“驗毒。”
李歸玉反應過來,立刻起身,在太醫趕過來時,厲喝道:“驗,什么毒?!”
“救人!”
張逸然大喝,激動出聲道:“太醫先救人!求求你,他得活,他一定得活……”
“是牽機草,先搬到側室。”
太醫站起身來,忙道:“拿銀針來,盡力一試吧!”
說著,太醫帶著人給紀青施針,抬著他便往偏殿去。
張逸然慌忙起身跟上,只是才一挪步,就聽鄭璧奎開口道:“張大人慢著!”
張逸然腳步一頓,鄭璧奎盯著他:“案情還未結束,陛下尚未開口,張大人就要走了嗎?”
張逸然聽著,不可置信回頭,他看著鄭璧奎,不由得道:“他快死了,你還要同我說案情?”
“一介草民,死了就死了,”鄭璧奎冷笑出聲,“可你誣陷我爹,我向你討個公道,難道也有錯嗎?!”
“他是證人,你們殺了他,你們還要什么公道!”
張逸然忍不住怒喝出聲,鄭璧奎神色驟冷:“張大人又血口噴人,你說是我們殺了他?焉知不是你和監察司嫁禍?他家人如今還在監察司,怕是你逼供未遂,干脆在這里自導自演說是我們殺人!”
“你想殺他又豈止今日?!我為什么要把人放在監察司,是因為你們之前就一直追殺他!”張逸然激動起來,心緒不穩道,“從江南到東都,你差一點連我都殺了,如果不是沒有證據我早就告發你還等到今日?”
“既然沒有證據你胡說八道什么?!”
鄭璧奎大怒,轉頭看向李宗,怒道:“陛下,您快管管這條瘋狗!把他拉下去治罪斬了!”
“陛下!”
張逸然提高了聲音,李宗抬眸,就看面前這個年輕人,顫抖著唇,張口似要說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靜靜注視著張逸然,過了許久,他才道:“紀青如今中毒,另外立案處理吧,除了紀青,張愛卿可還有其他證據指證鄭尚書?”
除了紀青。
可除了紀青,還有什么呢?
張逸然急促呼吸著,李宗便知道結果。
他點點頭,緩聲:“那……既然如此……”
“陛下,”張逸然忍不住打斷李宗,他眼里泛著水汽,輕聲道,“可否等紀先生安定下來……”
“若他死了呢?”鄭璧奎冷聲開口,“他死了難道還要等他活過來?這個案拖得夠久了,這些時日大夏沸沸揚揚都在議論,若再拖下去,陛下名聲怎么辦?張逸然,你不要為了你一己之私,置國本于不顧。”
“陛下……”
張逸然聞言,卻只是看著李宗,他眼里帶了乞求,忍不住道:“我是您在昌順十一年欽點的狀元,那時候您和我說,我算天子門生,要為天子,為國家,為百姓當好這個官。”
李宗聞言,握著茶杯的手輕輕一顫,張逸然喉頭微動,繼續道:“微臣一直牢記,也一直這么做。紀青與我,在揚州便幾經刺殺,微臣怕他受人威脅,才將求監察司庇佑,將他家人安置在監察司。為了帶他來東都,微臣一路擔驚受怕,不敢走官道,不敢和官府接觸,一路小心翼翼來到東都,也差點被鄭大公子于郊外所刺。”
“張逸然!”
“你讓他說!”李宗終于開口,冷眼朝鄭璧奎看去。
這一點點維護,便讓張逸然熱淚盈眶,他啞著聲音,艱澀道:“我們沒倒在江南,沒倒在漫漫長路,沒倒在東都……卻倒在宮廷,倒在陛下面前,倒在就要指認兇手的前一刻!陛下,微臣是由陛下欽點的朝廷命官,卻連一個證人都護不住!這還是皇宮嗎?”
張逸然說著,忍不住笑起來:“這天下,還是陛下的天下?王土,還是君主的王土嗎?!”
“張逸然。”聽到這狂妄之言,楊淳急喝出聲,“休要放肆胡言!”
“放肆?我有世家放肆?我有御前殺人的人放肆?!”張逸然大笑起來,“陛下,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了!證據可以銷毀,證人可以濫殺,我哪里來的證據?!門閥天下,世家治國,”張逸然笑聲越來越大,“我等螳臂何敢當車?”
“這么說,你是承認你沒有證據誣陷了?”
鄭平生沒有理會張逸然發瘋,只冷靜看向李宗:“陛下,既然如今張大人拿不出證據,就還望陛下還老臣一個清白,將他拿下治罪罷。”
李宗聞言抬眸,看向鄭平生。
鄭平生靜靜與李宗對視,旁邊宋惜朝和謝廣成對視一眼,宋惜朝斟酌著道:“陛下,老臣以為如今結案,怕是頗有些草率,不如先讓中御府的人查清楚,這個紀青怎么中的毒。等紀青情況穩定……”
“宋大人,”鄭平生聞言抬眸,看向宋惜朝,“我已經等了一個月,這一個月不僅我在等,天下人也在等,此案拖一日,對陛下就更不利一日。早些結束,給百姓一個交代,這才是要緊。”
這話讓宋惜朝頓住,他在朝中沉浮多年,怎么看不出今日只是來走個過場?
可看著跪在地上的張逸然,他卻沉默著有些開不了口。他看了一眼旁邊沉思著的李宗,猶豫著道:“陛下……”
“此案先到此為止,”李宗終于開口,似是妥協,他抬眸看向堂下張逸然,遲疑著道,“張逸然證據不足,便狀告尚書,御前頂撞,實為無禮,先押入獄中,稍后再做處置。”
說著,侍衛便上前來,拉扯著張逸然拖了下去。
宋惜朝和謝廣成對視一眼,各有所思。
“現下事了,宋愛卿,謝愛卿,”李宗說著,看向謝廣成和宋惜朝,頷首道,“辛苦二位,你們便同鄭大人一起先回宮吧,鄭大人,等紀青的事查出結果,”李宗看向鄭平生,“朕再讓人通知你。”
聞言,眾人起身行禮,李宗似乎有些累了,只道:“恒兒留下,楊淳去辦事罷。”
謝恒不動,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便起身跟著所有人退下往外。
眾人從御書房出去,張逸然被侍衛帶走,走之前他看了洛婉清一眼,似是想說些什么,然而又見到周邊人,終究忍了下來。
洛婉清卻一眼就看明白他想問什么,便朝他點點頭,示意自己會照看紀青。
等所有人都走遠,洛婉清獨自站在長廊等著謝恒,站了沒一會兒,就聽李歸玉的聲音從她身后響起:“是小姐做的嗎?”
洛婉清轉頭看去,就見李歸玉雙手攏在袖中,此刻周邊侍衛早已被他遣散,洛婉清沒有理會他,挪開目光。
李歸玉卻是沒有因此離開,他站在洛婉清旁邊,輕聲道:“我一開始還以為是鄭璧奎又犯傻,但后來我反應過來,不是。張逸然不會用人命鋪路,那么……只剩小姐。”
說著,李歸玉轉眸看向她:“紀青把一切招了?”
“我聽不明白殿下說這些做什么。”
洛婉清謹慎開口,催趕道:“但我勸殿下一句,我乃監察司之人,殿下還是不要與我交談太久才好。”
“我只是好奇小姐動手的原因。”
李歸玉盯著她,眼中帶著打量:“小姐殺紀青,是為了我,還是張大人?”
聽到這話,洛婉清轉眸看他:“你什么意思?”
“小姐逼死他,到底是什么緣由呢?是想讓陛下猜忌我多一點,還是希望,陛下對張大人的猜忌少一點?”
“三殿下,別把你做的事扣在我頭上。”洛婉清聽著他的話,面色不動分毫,“監察司只是保護受命保護張大人,不會干涉案情。”
李歸玉看著面前毫無破綻的人,心上像是被人用羽毛輕輕撩撥在心頭。
他從來不知道她能做到這個程度,那個過去只會拉著他袖子躲在他身后的姑娘,也能如此平靜沉著執棋站在他對面。
他控制不住將目光全部傾注在她身上,看了許久,他輕笑了一聲。
“有時候我希望斬斷你的羽翼,但看你翱翔的模樣,又覺得這樣也很好。只是可惜……”
李歸玉神色淡了幾分:“小姐想去的,是沒有我的天地。”
“你錯了。”
洛婉清聞言搖頭,李歸玉眼露疑惑。
洛婉清抬眸看他,認真道:“我不是要飛到沒有你的天地,而是要這天地沒有你。”
李歸玉聽著,像是看一只掙扎著振翅的雛鳥,眼底帶了幾分微弱笑意。
他輕輕頷首行禮,帶著期待道:“那我拭目以待。”
說話間,御書房房門打開,謝恒殿中走出,洛婉清立刻迎上前去,行禮道:“公子。”
謝恒抬眸看了一眼遠處李歸玉,朝著對方點點頭,隨后便領著洛婉清往偏殿方向行去。
走了沒幾步,洛婉清就聽身后傳來楊淳的聲音。
“把今日同紀青接觸過的宮人統統抓起來!咱家親自審!”
第158章
◎他死了◎
楊淳聲音一出,身后院子立刻亂了起來。
洛婉清心下微沉,跟著謝恒走出走到偏殿,謝恒臉色不太好看,洛婉清也不敢出聲。
等進了偏殿,洛婉清便見太醫圍在紀青身側,見謝恒進來,太醫紛紛跪下,只留一個老年醫者坐在床邊,給紀青施著針道:“牽機草本是見血封喉的劇毒,無色無味,好在有人及時封住他的穴道,給他灌注內力。”
“阮院正。”
謝恒頷首行禮,領著洛婉清走到床邊。
太醫抬頭看向謝恒,頷首道:“現下已經無事了。”
“多謝院正,”謝恒點頭,隨后道,“那他現在能移動嗎?”
說著,謝恒低聲解釋:“陛下想讓將他安放到監察司。”
“無妨。”阮太醫搖頭,“讓人抬擔架來就好。”
“那多謝院正。”
謝恒和太醫交涉完畢,洛婉清便讓人抬了擔架來,將昏迷中的紀青抬了出去。
紀青被單獨安置在另外一輛馬車,由朱雀守著,等馬車里只剩下兩人,洛婉清才忍不住問出聲來:“公子,陛下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謝恒翻開桌上茶碗,明知故問。
洛婉清看了一眼后面馬車方向,小聲道:“陛下為何讓紀青回監察司?”
謝恒聽她問話,看她一眼,轉過頭去沒有理會。
只從茶壺中倒了兩杯茶,推到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見謝恒不說話,小心翼翼開口:“公子?”
“沒有要同我交代的?”
謝恒終于問出口來,洛婉清動作一頓,隨即明白了謝恒的意思。
想了片刻后,她輕聲道:“以公子聰慧,還需屬下明說嗎?”
“我又不是你肚子的蟲,怎知道你在盤算什么七七八八?”謝恒搖著茶杯,語氣中帶了些許哀怨,“柳司使什么都不同我這個枕邊人說,我著實傷心。”
“公子且莫玩笑了,”洛婉清見謝恒拿喬,苦笑起來,“如今張大人還在獄中,快同我說清楚,免我心焦罷。”
“張逸然你不用擔心。”
謝恒見洛婉清憂慮,也不再玩笑,正色起來道:“陛下讓他入獄,是為了平息鄭家的怒火。他是清流中被寄予厚望的后生,今日宋惜朝在這里,便不會讓他真出事。等清流的臣子得到消息,明日御書房門口就該跪人了,到時候陛下順著臺階把他放了,這樣一來,陛下對鄭平生也好交代。”
謝恒說著,看了一眼洛婉清,洛婉清面色不太好看,她緊捏著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盡量平靜詢問道:“那紀青呢?陛下為何會讓監察司將人帶回來?”
“因為陛下現下不知道如何處置紀青,楊淳也怕人死在宮里。”
謝恒耐心解釋:“案子到底是怎樣,其實陛下心里有數,他知道紀青說的話是真的,所以他猜想,動手的人,不是鄭璧奎,就是鄭平生。”
“他沒猜是李歸玉?”
“一來,對于李歸玉是否做了此事,他還心有疑慮。李歸玉是他看著長大,在李歸玉去北境之前,這的確是他不可能做的事。而如今李歸玉是怎樣的人,其實陛下也看不清楚。”
謝恒說著,喝了口茶:“二來,其實這個案子至今沒有能夠真正指控到李歸玉的證據,紀青能證明的,也只是鄭平生,他費這么大勁兒在宮中毒殺證人,有必要嗎?”
“陛下倒是心如明鏡。”
洛婉清嘲諷稱贊,謝恒聽出她語氣不善,想了片刻后,才道:“是,其實陛下什么都清楚。所以現下他也默認人是鄭家動手,那如果是鄭家,無論鄭平生還是鄭璧奎,陛下都不可能真的處理。御前殺人,若處理太輕,怕眾人效仿,陛下怕寢食難安。可若處理太重……”
謝恒頓了頓,隨后搖頭:“代價太大。”
“所以陛下打算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
洛婉清明白了李宗的決定,語氣聽不出喜怒,平靜道:“陛下是想讓監察司怎么處置紀青呢?是讓他死在監察司,還是如何?”
“都可以。陛下只有一個要求。”
謝恒無意識摩挲著手指,緩聲道:“朝廷很快就會出此事的公告,陛下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現,捅出什么簍子。”
“我明白。”
洛婉清點點頭,思考著道:“那我去安排。”
謝恒沒有再出聲,他沉默著想了許久,才抬眼看向洛婉清。
“惜娘,”他開口,洛婉清聞言看向他,就見謝恒注視著她,語氣溫和了許多,輕聲道,“別難過。”
洛婉清聞言一頓,本身她也沒什么情緒。
或許說,是不敢有什么情緒。
張逸然還在牢里,紀青生死不知,她不敢放縱自己有半點多余的情緒想法。
然而此刻謝恒這么一說,她無端端就有些難受了。
她下意識想開口說“無礙”,可又在謝恒注視下開不了口。
謝恒打量著她,過了片刻,他站起身來,走到洛婉清身后,伸手將她攏到懷中。
洛婉清被他一抱,心上便有些發酸,她忍不住低聲開口:“公子。”
“嗯?”
“你好討厭。”
謝恒側目看她,見洛婉清垂著眼眸,睫毛輕顫,似是在強忍著什么情緒,他抱著懷中人,輕輕搖晃著道:“那我就再同你說一件讓你討厭的事吧。”
“讓人討厭便不要說了。”
“宮里發生的事很快便會被添油加醋送出來,”謝恒沒有理會她的勸阻,還是繼續說了出來,“無論是陛下還是鄭平生亦或是李歸玉,他們都想要一個好名聲。可若要證明他們是對的,只能說張逸然是錯的。這些時日,話可能不太好聽。”
洛婉清早有預料,她輕輕點頭:“我知道。”
“做好準備,”謝恒在她身后抱著她,似乎是她隨時可以倒下的依靠,然而洛婉清始終挺直腰背,聽著他道,“若是走不下去了,便同我說一聲。”
從宮里出來,洛婉清便將紀青送到了原來的房間安置,隨后便去安排他和家里人的身份信息。
等到下午,紀青終于醒了過來,對于自己會醒這件事,紀青頗感意外,他躺在床上,神色茫然,似是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還活著。
洛婉清坐在一旁給他削著蘋果,慢慢悠悠道:“醒了?”
紀青不可思議轉過頭來,沙啞出聲:“柳司使?”
“好好休息,你中毒不深,這兩日就可以起身。明日我會對外宣布你死了,之后給你做一個新的身份,你身體好些,就回揚州吧。”
洛婉清說著,將蘋果切了一塊下來,遞過去道:“吃嗎?”
“柳司使……”
紀青愣愣看著洛婉清,不可置信道:“你讓我走?”
“不然呢?”
洛婉清好奇,紀青思緒有些混亂:“你……你不是說我做錯事,我該死……”
“你選了活路。”
洛婉清盯著紀青,平靜道:“如果你選擇誣陷張大人,或者是棄張大人于不顧,那我的確不會給你留活路。但你選擇保他,我敬重你的良知。”
說著,洛婉清垂下眼眸,輕聲道:“我原諒你。”
紀青聽不太明白,他不知道洛婉清用什么身份說“原諒他”,但他腦中有無數疑問,只能先問自己關注的重點:“張大人如何?”
“還在牢里。”洛婉清將吃了一口蘋果,同他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等說完之后,紀青終于松了口氣,洛婉清看著他放松下來,便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等你的文書辦完,我再送你走。”
紀青聞言,這才想起來:“那案子呢?”
洛婉清轉頭看去,就見紀青盯著她,不安道:“我走了,案子怎么辦?”
“我和張大人再找證據吧。”洛婉清笑笑,“你別操心,過自己的人生去吧。”
說完,洛婉清和紀青道別,轉身回了白虎司。
她把卷宗資料拿出來,認認真真再看了一遍。
現下的線索,沒了紀青,根本無法為鄭平生定罪,甚至很難為她爹翻案。
如果這個案子再查,那就只剩兩條路。
要么,就是她親自出面,指認鄭平生和李歸玉,通過她爹的信和姻緣帶去認定她爹識字推翻口供,再用自己的話和紀青之前的口供互相佐證。
要么,就是讓張逸然繼續查下去,查出新的證據來。
前者牽扯太多,她出面,那就是玉石俱焚,且不說不一定能告倒鄭平生,就算能告倒鄭平生,必定也要被追問換囚一事。這是死罪。
那最好的方案,就是讓張逸然查下去。
如果是這樣,現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將張逸然保出來,尋找新的證據。
洛婉清心中定神,想了片刻后,便叫人過來,讓人去茶館中,將紀青當殿被殺,張逸然被拘的消息傳出去。
然而張逸然的消息比想象更快,中午才發生的事情,等晚上白虎司就收到了各路消息。
有人在幾乎是事情結束后不久,就開始在東都大肆宣揚這件事,然而他們說的版本,卻與洛婉清想要的不太一樣。
他們說的版本各種各樣。
有說是張逸然要挾紀青陷害鄭平生,紀青寧死不從,最后在大殿上自盡的;
也有說是紀青不肯作證,張逸然便殺人嫁禍的。
還有說張逸然誤會了鄭平生,逼著紀青作證,紀青不肯,于是張逸然惱羞成怒當殿殺人的……
消息越傳越離譜,甚至于傳來傳去,最后傳說張逸然愛慕她,因為鄭平生想要殺她,所以為她報仇濫用御史職權陷害的。
但不管怎么傳,這些謠言中,鄭平生都是無罪,張逸然或許有意,或許無意,都是誣陷。
這些謠言流傳的第二天,洛婉清便讓人出去傳播消息,張逸然為民伸冤,結果被世家勢力打壓,如今仍舊在牢中待著。
兩邊言論隔日就傳滿了東都,而這一日,清流中年輕一些的臣子果然集結在御書房外,要求李宗放人。
這些臣子跪了一天,第三天下午,李宗看時候差不多,終于決定將張逸然放出來。
洛婉清聽到消息,便趕緊去接人。
她不能去牢房,只能在廣場等候,張逸然早早得了消息,從牢房中出來。
鐵鐐有些沉重,張逸然好幾日沒見到陽光,等走出來時,便見陽光落滿枝頭。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出門第一句話,便是沙啞著聲詢問侍衛:“紀青怎么樣了?”
侍衛一愣,還沒來記得回答,就聽身后一個聲音響起。
“他死了。”
第159章
◎洛小姐,我等著你◎
張逸然從宮里出來時,洛婉清還在想怎么和張逸然解釋紀青的事情。
紀青這幾日身體好得差不多,明日就會離開。
她給紀青安排了新的身份,但為了紀青的安全,這件事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按理說,她該告訴張逸然,可張逸然并不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若讓他知道紀青還活著,難保不會被人看出來。
她要說這件事,至少也要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后。
洛婉清想了一會兒,就聽身后傳來腳鏈之聲。洛婉清立刻回頭,便見張逸然已經站在宮門前。
走到這里,便可以卸下鐵鐐,洛婉清看著天牢的獄卒為張逸然卸下腳鏈,走上前去,抬手行了個禮:“在下奉監察司之命前來,護送張大人出宮。”
說著,洛婉清便將監察司令牌遞給獄卒,獄卒不敢多問,看了一眼令牌,便先行退下離開。
洛婉清收好令牌,回頭看向張逸然,笑著道:“張大人近日如何?”
“不如何。”
張逸然似乎在壓抑什么,匆匆道:“走吧。”
洛婉清直覺張逸然情緒不對,但也不好多問,只跟著張逸然走出宮外。
出宮之后,洛婉清領著張逸然上了馬車,一進車里,便有一股松香襲來,張逸然驚訝抬頭,看見謝恒坐在高處,正批著卷宗。
張逸然詫異回頭看了洛婉清一眼,謝恒低頭看著手中卷宗,安撫道:“張大人,坐吧。”
張逸然遲疑著坐下,洛婉清給他泡了一杯茶,坐在張逸然對面。等馬車動起來,出了宮門,張逸然才有些疑惑道:“謝司主為何在此?”
“送張大人回家。”
謝恒語氣平淡,似乎是件小事。
張逸然皺起眉頭:“謝司主身居高位,我與司主的交情,何至于此?”
“張大人與我的交情固然不夠我單獨送張大人回府,”謝恒說著,將卷宗往旁邊拉了拉,“但陛下希望眾人知道張大人為我庇護。”
張逸然一愣,隨后便明白過來。
他得罪了鄭家,如今從天牢出來,鄭家人若是膽子大些,找機會殺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畢竟如今風頭浪尖,直接殺了他,也是惹麻煩,倒不如等以后,找了機會讓他背鍋,名正言順弄死他。
可不大不代表沒有,李宗也是顧念他,怕他有閃失,才特意讓謝恒過來親自送他回去。
謝恒表明的,不是監察司的態度,是李宗的態度。
若如今還想動張逸然,那便要掂量掂量。
張逸然心上微動,有了幾分難受,他遲疑片刻,才沙啞著出聲道:“那陛下的意思……這個案子,算結了嗎?”
“結了。”
謝恒平靜道:“告示很快會張貼全國,說明此案。張大人……暫且會受些委屈,畢竟你辦錯了案子,若不受罰,難以服眾。”
張逸然聽著,不自覺抓緊了膝頭衣衫,他遲疑了許久,終于才有些顫抖著出聲道:“紀先生……紀先生如何?”
謝恒筆尖一頓,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沉默片刻后,輕聲道:“紀青走了。”
確認瞬間,張逸然眼淚就掉了下來。
洛婉清猶豫片刻,安慰道:“但張大人也不必太過傷心,人世輪回,或許有一日,張大人與紀大人又會相見呢?”
張逸然點頭沒有多說,低低應了一聲:“嗯。”
洛婉清見他難過,正想再說些什么安慰,就見張逸然轉過頭去,沙啞道:“我有些累,沒事了。”
聽這話,洛婉清便知張逸然是不想再多說什么,還未出口的話堵在嘴里,她只能訥訥道:“那……那你休息吧。”
一路所有人都不出聲,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等到了張家,謝恒讓人把馬車停在巷口,洛婉清送著張逸然從后門過去。
兩人走進巷子,洛婉清終于開口道:“張大人不必氣餒,這次紀青雖然沒能作證,但是我們還有機會。”
“什么機會?”張逸然克制著情緒,沙啞道,“紀先生已經沒了,我們還能有什么機會?”
“張大人,其實這個案子,你應該知道,重要根本不是證據,是而陛下的態度。”
洛婉清思考著,斟酌道:“如果陛下放開手讓我們查,紀青這里沒有著手之處,那周春就沒有嗎?周春和鄭平生往來這么多,難道一點痕跡都沒留?還有揚州那些官員,不說其他,難道經手的只有紀青賈三錢?我們只要拿到徹底查案的權力,去揚州查封了周府,挨個審問過去,總有些線索。”
“可陛下的態度,柳司使已經看到了,紀青就在面前,他都不管,”張逸然低聲道,“柳司使打算如何逆轉陛下的態度呢?”
“他不管,是因為還沒到和鄭家撕破臉的地步。可紀青死在陛下面前,你一個朝廷命官,鄭家說殺就想殺,陛下難道心里真的就一點介懷都沒有嗎?”
張逸然聽著,沒有出聲,洛婉清繼續分析道:“其實對于陛下而言,如果紀青不死,他或許還覺得我們大題小做。可如今紀青死在他面前,他看到鄭家囂張跋扈,心中難免介意,這時候我們再加一把火,或許便有機會。”
“我不想加這把火。”
張逸然克制出聲,啞聲道:“柳司使我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休息,”洛婉清聽張逸然似要放棄,忙道,“可如今箭在弦上,他們把污水都潑在你身上,就算不是為了洛家,如今你也必須把這個案子說清楚,至少在天下人面前說清楚。”
“如何說?”
“登聞鼓。”洛婉清壓低聲,輕聲道,“張大人你在民間本就素有美名,如今是朝廷想將帽子扣在你身上,說你辦冤假錯案。明日你就去敲登聞鼓,在眾人面前把這個案子說清楚,然后我會安排人假裝成鄭家刺殺你,以此激怒陛下。這樣一來,就算這個案子平反不了,那至少在百姓心中,你也是被誣陷的好官。清流素重名聲,你有百姓支持,有聲譽,暫時沉淀一段日子,清流必定會再舉薦你,而陛下對你心懷愧疚,也會重用你。”
張逸然不說話,洛婉清知道他是不愿意,勸說道:“張大人,我知你對朝堂灰心,但我們至少要讓紀先生的死值得……”
“值得什么?”
張逸然終于忍不住,回頭看向洛婉清,他捏著拳頭,盯著洛婉清道:“用他的命換我平步青云,這才叫值得,是嗎?!”
洛婉清一頓,她直覺張逸然情緒不對,她斟酌片刻,遲疑著道:“逸然兄,你怎么了?”
張逸然看著洛婉清,過了許久,才道:“紀青是他們殺的嗎?”
洛婉清聽到這話,瞬間警惕起來,她掃了一圈周遭,回頭看見謝恒站在巷口,朝著她點了點頭,便知謝恒讓人守著周邊,她這才放心回頭,壓低聲道:“你突然問這個做什么?”
“我今日,見到三殿下了。”
張逸然開口,洛婉清神色微冷,就聽張逸然道:“他說,他說服了紀青在朝堂上指認我,結果紀青突然中毒,讓我回來問問你,是怎么回事。”
洛婉清聽著,便知張逸然心里有了答案。
張逸然雖然正直,但并不愚蠢,他看著洛婉清,輕聲道:“然后我就想起來,那天我帶紀先生進宮的時候,他一直在叮囑我,讓我未來好好生活,他是知道自己要死的。我本來不想信,我想,柳司使是和這朝堂上的人不同的人,柳司使不可能做這樣的事,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
洛婉清沉默下來,她知道繼續瞞下去,這或許是她和張逸然的裂痕。
她上前一步,輕聲道:“他沒死。”
張逸然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壓低聲道:“他救回來了,我想保證他的安全,所以對外宣稱他死了。”
“但你想過殺他是嗎?”
張逸然盯著洛婉清,洛婉清動作一頓。
張逸然便知道答案,他看著洛婉清,忍不住笑起來:“你知道,其實我們那一日,就算讓紀青說話,舉證,其實都沒多大用。倒不如讓他死在陛下面前,才可以真正激怒陛下,一步一步逼著陛下站在我們這邊。”
洛婉清說不出話,張逸然說得都是事實。
她想過殺他,如果不是紀青最后選擇自愿保下張逸然,她其實還準備了另一份毒藥,她會真的殺了他。
“甚至于,你或許根本沒想過要為洛家翻案。你只是想用這個案子,讓我一步一步成為一位名臣。”張逸然紅著眼,“你幫了我,到時候我還要感激你,未來朝堂長路,一個有權力的張逸然,比一個直臣有用得多。”
“我沒有……”
洛婉清聽到這話,心上有些發悶,她輕聲道:“我是真的想為洛家翻案……”
“你想洛家翻案?為什么?憑什么?”張逸然笑起來,他看著洛婉清,忍不住嘲諷道,“人命都可以拿來鋪路的柳司使,為什么要費勁心機為幾個普通百姓搏命?為了公道正義?可你給紀青公道正義了嗎?!他的命你還不是說用就用說取就取!你心里還有公道二字嗎?!”
“那他不該這么做嗎?!”
洛婉清有些克制不住,捏起拳頭,唇齒輕顫著道:“他用假的供詞害死洛曲舒,他用他的命為這個案子做點事以求原諒,難道不應該嗎?”
“那也輪不到你來決定!”張逸然厲喝出聲,他憤怒盯著她,“你是誰?你是洛家人,還是主審官?他憑什么要你來決定原不原諒?他的生死又憑什么由你來審判?借口!”
張逸然大罵:“這就是你變得和那些人一樣,你為了方便自己行事踐踏人命找的借口!”
洛婉清一時說不出話,她看著張逸然,感覺像是刀劃在心上。
她不由得捏緊了手中刀鞘,讓自己竭力冷靜下來:“我不與你爭辯,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話。你若不去敲登聞鼓,不去澄清這件事,你就要永遠背負誣陷鄭平生的罵名。”
“我不去。”張逸然轉過頭去,看著長巷盡頭,“我今夜會寫辭呈,明日我就離開東都。我不會再拿別人的性命,來當你們玩弄權術的墊腳石。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柳司使,這樣的好,我不接受。”
說著,張逸然便提步走向大門。
洛婉清心緒翻涌,提了聲音:“那洛家呢?你不為自己著想,那洛家你就讓他們這么受冤嗎?!你不是說會為洛婉清討個公道……”
“我做不到。”
張逸然背對著她,頹然開口:“柳司使,你知道在我聽到紀青死訊的時候,我在想什么嗎?”
張逸然轉身看她,眼中含淚:“我在想,他雖然有罪,但論起來不過是幫兇,還檢舉了鄭平生,他罪不至死,他是因我而死!他不是死于公道,而是死于你們爭權奪利,他只是一顆棋子。”
說著,張逸然有些茫然:“他是棋子,我不是嗎?真相重要嗎?證據重要嗎?誰在意呢?陛下不在意,他們不在意,其實連你都不在意。你們說著求公道,但你們盤算的,只是用怎樣合理的借口,爭到更多利益而已!”
“我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我是為了保住張大人,是為了給洛家案更多的機會去求一個公道。”
“值得嗎?”張逸然反問,洛婉清一愣,就看張逸然盯著她,認真道,“用活人的性命,為死人求公道,求到了,又值得嗎?洛家人已經去了,他們或許已經進入下一世輪回……這個案子,”張逸然有些混亂,“我到底在為誰求呢?洛家人真的在意嗎?這世上人真的在意嗎?除了我,”張逸然愣愣看著洛婉清,“還有誰在意呢?我為什么要為這么一個案子,犧牲這么多呢?”
這話問住洛婉清。
他為什么要為這個案子犧牲這么多呢?
她為什么,要逼著一個無關的人,去做犧牲呢?
他不愿意辦,那就不辦這個案子,他選擇走,她憑什么逼他留?
洛婉清說不出話,她只感覺天上似乎下了小雨。
春雨細密,落在人身上,針扎一般的疼,她睫毛輕顫,有些艱澀道:“張大人……做好決定了嗎?”
“做好了。”張逸然平靜道,“我不適合東都,明日,我就帶我娘離開。”
“我明白了。”洛婉清點頭,抬手行禮,艱難道,“那我祝張大人,一帆風順。”
張逸然沒說話,洛婉清抬手行禮,隨后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她忍不住停下來,輕聲道:“張大人,亡者只是說不出話,但不代表他們不在意。張大人做過的一切,洛家都會感激在心。”
“我也沒做什么。”張逸然轉頭,輕聲道,“你不必借他們之口寬慰我,你又不是他們,不當說這些。”
洛婉清聽著,覺得有些嘲諷,她心上發苦,卻不能言說,只能輕輕點頭,頷首道別離開。
她淋著小雨走出小巷,便見謝恒撐著傘站在巷口等她。
等她走到路盡頭,謝恒注視著她,溫和道:“回來了?”
洛婉清一瞬就有些想哭,她看著謝恒,有許多話想說,卻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輕聲道:“公子。”
謝恒將傘撐到她頭頂,輕聲道:“走吧。”
洛婉清克制著點頭,抬手想去拿傘,謝恒卻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我個子高,我為你撐傘。”
洛婉清抬眸看他,目光微動。
她感覺到這言語中的關懷暗喻,謝恒卻也沒再明說,只領著她走到車邊,一起上了馬車。
等洛婉清進了車廂,謝恒才回頭看去,就見張逸然還站在門前,謝恒神色微淡,朝他輕輕頷首,隨后便上了馬車。
兩人進了車廂,謝恒給洛婉清取了衣衫,讓她將濕潤的外衣換下,隨后給她倒了姜茶,催促道:“喝點兒,別冷病了。”
“哪里有這么嬌貴?”洛婉清笑笑,從謝恒手中拿過姜茶,抱在手心,垂眸道,“我是握刀之人,不會這么輕易倒下的。”
謝恒聽著她的話,想了想,隨后笑起來:“刀亦有收鞘之時,你和張逸然賭氣,拿我撒什么氣?”
洛婉清動作一頓,隨后遲疑著道:“我沒有……”
“好,你沒有,”謝恒無奈笑笑,催促道,“趕緊喝了。”
洛婉清聽話,便一口氣悶了姜湯,謝恒給她遞了茶水,隨后慢慢道:“張逸然這個人,一身反骨……”
“公子。”
洛婉清知道謝恒要說什么,打斷他道:“我有些累。”
謝恒一頓,隨后點了點頭,抬手攬過洛婉清肩頭,讓她靠在自己腿上,溫和道:“累了就休息。”
洛婉清沒再說話,只靜靜靠著謝恒,謝恒一手寫著文書,一手輕撫在洛婉清發間,洛婉清閉著眼睛,靠著謝恒,聞著他身上熏香,竟就在這種安靜中,慢慢平靜下來。
她沉沉睡了一覺,醒來之后,便已經到了監察司,她沒有多說,和謝恒告別,便去白虎司辦公。
謝恒看著她的背影,和張逸然爭執了一場,她卻沒有任何異樣。
她安安靜靜在白虎司待到夜里,到了她和朱雀換班值勤的時間,她便回到山上,來到謝恒房間門口,和朱雀換了班。
朱雀回去休息,她便停在門口,也沒入內。
之前她在謝恒這里之前,基本都會入屋,然后干脆就睡上一覺。
但是今夜她卻沒有入內,只隔著門坐在長廊上。
謝恒在屋中批著文書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進屋的意思,他想了想,從屋中取了大衣,走到洛婉清身側,溫和道:“還不回去睡覺?”
“公子,今夜我值勤。”
洛婉清垂著眼眸,輕聲道:“不可總是這般懶惰。”
謝恒想想,也沒為難她,只抬手為她披上衣服,系上繩子,輕聲道:“春夜寒涼,別一直待在外面。”
洛婉清垂下眼眸,沒有應聲。
謝恒為她披好大衣,站了片刻,見她沒有動作的意思,便也不再強求,轉身回了房間。
等回到房中,他熄了燈,躺到床上。
洛婉清一個人坐在長廊,靜靜看著遠山。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覺得遠處的山在夜色中像一只龐然大物,潛伏在東都之外,隨時準備吞噬人心。
夜里下了小雨,遠處的山也被雨幕所遮,洛婉清呆呆坐著,過了許久,突然就聽身后門“嘎吱”的一聲打開。
她詫異回頭,便見謝恒提了瓶酒,走到她旁邊臺階,一撩衣擺,就坐到她身側,瀟灑舉瓶,喝了一口。
“公子?”
洛婉清看著他喝酒,有些疑惑:“您怎么出來了?”
“睡不著。”謝恒笑笑,看著遠處,“有些事,我越想越覺得不妥。”
“何事?”洛婉清聽不明白,好奇開口。
謝恒搖轉著瓶中酒,慢慢悠悠道:“我今夜一直在想,監察司辦案,向來講個恩怨分明,柳司使也算是監察司辦案極為公正的司使,怎么到我這里,就斷得是非不分了?故而越想越是不妥,特意來討個公道。”
“公道?”洛婉清更是茫然,“公子于我討公道?”
“不錯,”謝恒頷首,轉頭看她,頗為認真道,“張逸然惹的事兒,司使為何罰我?”
洛婉清聽著,有些不解:“我……我怎么罰你了?”
“平日我都是神女作伴,暖枕溫床,今日卻得孤身一人,輾轉反側,”謝恒說著,嘆了口氣,看著洛婉清,頗為哀怨道,“怎能不算我的懲罰呢?”
這話說得洛婉清愣住,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知道謝恒是心中不快,找她麻煩。她知道謝恒說得也沒錯,想了想,認真道:“我今夜難眠,就算回去也不過是打擾你,等我緩一緩就好了。”
“為何難眠呢?
謝恒用手撐在身后,屈起一只腿來,看著小雨,慢慢悠悠道:“是因張逸然說的話難過,還是因前路不知如何走下去茫然?”
“都有吧。”
洛婉清實話實說,從謝恒手中拿了酒瓶,輕輕抿了一口。
熱辣辣的烈酒滾過嗓子,洛婉清有些茫然道:“其實我理解他,他一直以為我與他是同樣的人,我們都該恪守規則,不當隨便決定他人的命運。紀青有錯,但也該堂堂正正審判,而不是被我當作棋子,和李歸玉博弈。他對我失望,心中難過,也是應當。”
謝恒沒說話,聽洛婉清輕聲道:“其實從一開始,他卷入這個案子,便不應該。這是我的家仇,我自己都不肯犧牲,怎能強求他呢?而且他說得也對,洛家已經沒有了,用活人的性命,去爭死人的名譽,值得嗎?”
“你想放棄了?”
謝恒抬眸看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輕輕搖頭,卻只道:“我不能放棄,就算是為了張大人,我也得將這個案子告下去。”
說著,洛婉清喃喃:“他不在意他的名聲,我卻不能讓他因洛家蒙冤。”
“那你打算怎么辦呢?”謝恒繼續追問,他思索著道,“你不忍讓紀青作證,現下所有的證據都是孤證,你需要一個證人。”
謝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提醒著道:“你只差一個證人,就能把這些證據串聯映證。”
洛婉清聽出謝恒的暗示,她定定看著謝恒,想了好久,才慢慢道:“公子準備得如何了?”
謝恒聞言一挑眉,洛婉清思考著開口:“公子不像我和張大人,圖謀甚大,您要動手就是動手,那公子……準備得如何?”
謝恒聽著,想了想,笑了起來,慢慢道:“子規兄長已經聯絡好波斯買糧食和武器,秦玨那邊我也打好了招呼,湊齊了黃金,運送過去。”
“誰送?”
購買軍糧的黃金不是個小數目,一路風險不小。
洛婉清好奇,謝恒解釋道:“崔君燁帶人分成幾批商人,帶著人分批送過去。”
分成幾批,每人攜帶,李圣照身體雖然時日無多,但是身手卻是極好。
“至于東都這邊,”謝恒笑笑,看著洛婉清道,“鄭平生到底要怎么死,就等惜娘的結果了。”
洛婉清聽著,有些不明白:“公子都準備好了,為何還要等我呢?”
謝恒輕敲著手背,洛婉清低頭看著手中酒瓶:“我與張大人做的事,在公子眼中,與孩童玩樂怕是無異吧?”
“因為……我也想看看不同的路。”
謝恒說著,苦笑了一下:“我覺得這個朝堂無藥可救,覺得陛下不可能妥協,所以我想看看,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當真如此,我所行,我也沒有遺憾了。所以……”
謝恒抬眸看她,認真道:“惜娘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洛婉清聽著他的暗示,心上輕顫,她忍不住道:“可如果我放手去做,怕是太過任性,會給公子帶來麻煩。”
聽到這話,謝恒卻是笑起來。
“你知道我一直后悔一件事是什么嗎?”
洛婉清搖頭,謝恒看著她,語氣有些發苦:“就是在揚州的時候,我怕麻煩,沒有接你的案子。”
洛婉清一愣,謝恒思索著道:“我后來無數次想,尤其是看見張逸然不顧一切為洛家奔波的時候,我就會想,為什么我不可以?”
“公子與我們不同……”
“有何不同呢?惜娘,”謝恒直起身子,伸手覆在她的頭發上,認真注視著她,“我這一生,第一次燃起對權勢的渴望,就是那年我從宮里走出來,一聲一聲告訴所有人,我做不到的時候。我的琴被人砸斷,我的脊骨被人踐踏,我小心翼翼走到今日,手中掌握權力,就是為了不想再說出‘我做不到’這四個字,你們不也一樣嗎?”
洛婉清心上一顫,她感覺這些話像是巨石砸落心海,卷起驚濤駭浪。
洛婉清她克制著心緒和沖動,慢慢攥緊衣衫,盡量冷靜道:“李歸玉在等著,他或許等的就是這個結果。”
“那又如何呢?”
謝恒笑起來,他用額頭輕輕貼近她的額頭,溫和道:“洛婉清。”
他鄭重喚出她的名字:“我請求你任性一點。我請求你,”他垂下眼眸,聲音輕顫,“讓我覺得我所有努力,都有其意義。”
她沒有回話,謝恒貼著她的額頭,感覺心慢慢安靜下去。
他不知道她的決定,但是她這樣的沉靜,又讓他覺得,自己說的一切,似乎都是白費。
他的心緒平復下來,忍不住有些難過,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放開手。
過了許久,青崖撐傘而來,看見兩人都坐在長廊,他不由得笑起來:“喲,談心呢?”
謝恒沒有理會青崖,站起身來,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今日朝廷會出公告,如果你想做什么,最好快一點。否則朝廷蓋棺定論,你再想為張逸然扳回一城,就更難了。”
說著,謝恒轉身走進房間,青崖帶人上前侍奉謝恒洗漱穿戴好之后,謝恒走出門口,想了想,突然彎下腰來,從旁邊取了一片葉子。
所有人等著他,就看他拿著葉子在手中翻轉,沒一會兒,就折出一只螞蚱。
他走回洛婉清面前,將螞蚱放到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抬起頭來,就看見謝恒對她笑了笑。
“我等你。”
他這句話,仿佛是跨越了數年時光。
“洛小姐,”他聲音很小,只有兩個人能聽見,卻說得異常認真,“我等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張逸然犯的錯,憑什么讓我受罰?我不服!”
洛婉清:“憑你是我老公。”
謝恒:“我是你老公,不是他老公!”
洛婉清:“那我換個人罰?”
謝恒:“不,還是罰我吧。我享受被罰優先權。”
第160章
◎柳惜娘是洛婉清◎
說著,謝恒將螞蚱放進洛婉清手中,便直起身來,領著青崖轉身往外。
青崖帶著人跟上謝恒,同謝恒一起走下臺階,青崖看了謝恒一眼,試探著道:“公子這是何意啊?”
“給她一個機會,也給己身一個機會。”
青崖聞言,回頭看了臺階上洛婉清一眼,一挑眉頭,為謝恒撐著傘走下去。
洛婉清拿著這只螞蚱,摩挲著螞蚱。
她按照記憶中的樣子拉了拉螞蚱的腿,螞蚱果然動了起來。
她坐在臺階上,看著天一點一點亮起。
想了許久,終于站起身來,走向自己房間。
她將早已準備好的孝服取了出來,穿戴好后,站在鏡前。
她爹去時,她一路太過匆忙,根本沒來得及為她爹收斂尸身,披麻戴孝。
如今她終于穿上孝衣,然而鏡子中的人,卻已經不是當年溫柔怯懦的姑娘。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將孝帽帶在頭上,用一朵白花穩定。
“父親,”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平靜道,“我去了。”
說完,她轉身走到桌前,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血書、她爹娘的姻緣帶等一干證據,隨即下山。
她從監察司走出去,走在黎明前的長路上,黑暗籠罩了整個東都,她一身麻衣獨行于夜色。
洛婉清走出監察司時,所有朝臣都行往皇宮。
鄭璧奎正要出門,就聽探子趕了過來,急道:“大公子,柳惜娘穿了一身孝服出門。”
“孝服?”
鄭璧奎皺起眉頭:“她去哪兒?”
“看方向……是順天府。”
探子遲疑著開口,鄭璧奎想了想,隨后猛地反應過來,急道:“不好!”
說著,鄭璧奎立刻翻身上馬,通知了人道:“去通知三殿下,說柳惜娘去順天府了,我去攔人,讓他盯著謝恒。”
鄭璧奎說完,抬手一揮:“跟我來!”
說罷,便帶著人駕馬一路狂奔而去。
鄭璧奎趕往順天府時,紀青正坐上張家的馬車,由張逸然送著出城。
張逸然看著對面易容后的紀青,端著茶杯,聽著對方道:“本來我是要直接走的,但是我想想,怕張大人為我掛心,便還是來見張大人一面。”
張逸然低著頭,輕聲道:“對不起,讓你卷入這些。”
“這本就我的罪,沒能為洛家作證,我已很是對不起你們了……”
“無所謂了。”張逸然搖頭,“終究不過是他們的棋子,紀先生……離開也好。”
兩人說著話,風卷起馬車車簾,一位穿著孝服女子低頭與馬車擦肩而過。
熟悉的清香從風中傳來,張逸然動作一頓,他意識到什么,慌忙卷起車簾。
那女子身形單薄,要配長刀,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瘦孤寂,但每一步又走得穩穩當當。
“是柳司使?”
紀青探過頭來,認出洛婉清腰間長刀,看向張逸然,忙道:“她這身打扮是去哪里?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張逸然聞言,不自覺捏緊了車簾,然而想了片刻,他卻還是逼著自己放下簾子,輕聲道:“柳司使心思深沉,做事自有打算,不是我等該操心的。”
說著,張逸然勉強笑起來,看向紀青:“我們還是說說之后的事吧,紀先生打算去哪里?去揚州嗎?”
紀青一愣,他看了看車簾,心中有些放心不下,然而張逸然不愿意回去,他也不好多說,只能順著張逸然的話,點頭道:“先回去找家里人……”
說著,紀青想想,還是有些說不下去,不放心道:“張大人,要不我們還是去看看柳司使,我感覺……她好像不太對。”
“紀先生放心,”張逸然搖搖頭,“柳司使不會有事的。”
“可她去的方向……”紀青不安道,“好像是順天府。”
張逸然聞言心跳快了幾分,但他還是堅持道:“去順天府也沒什么……”
“那里有登聞鼓,”紀青皺起眉頭,“洛家的案子還未結束,今日柳司使這身打扮往順天府去,她……”
說著,紀青有些說不下去,他也想不明白。
披麻戴孝去順天府做什么呢?
順天府伸冤,必須是案件相關之人,柳惜娘與這案子有什么關系,又去伸什么冤?
“可能……我想多了吧。”紀青慢慢緩過神來,安慰著自己道,“她去順天府,也沒有身份可以告。”
“你們是在說柳惜娘?”
青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張逸然聞言,好奇詢問:“青綠姑娘?”
“其實她去順天府,也可能可以告。”
青綠開口,張逸然一愣,有些疑惑:“敲登聞鼓必須是案件相關之人,要么是本人,要么是親眷,青綠姑娘何出此言?”
“哦,因為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同你說過。”
青綠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似是漫不經心道:“其實九然姐在風雨閣,對外化名就叫柳惜娘。”
張逸然聞言呆住,青綠緩聲道:“當初九然姐去揚州執行任務,用柳惜娘的身份進了監獄,之后就跑了。現在這位柳惜娘,是當初和九然姐換了身份的人。”
聽到這話,張逸然心跳快起來,他隱約意識到什么,克制著情緒道:“她……她沒有對我提起。那青綠姑娘的意思是,如今的柳司使,不是柳惜娘?”
“當然,柳惜娘的身份,是九然姐的。”
“那她是誰?”張逸然立刻開口,他心中隱約有了一個猜想。
張九然是在揚州監獄放棄了柳惜娘的身份,現在這位“柳惜娘”是從揚州監獄過來的死囚,她頂替的是當初張九然的身份。這證明,當初她至少在揚州監獄里待過。
她說過,她認識洛婉清,她知道洛曲舒識字。
她對洛家的案子一直倍加關注。
她今日……披麻戴孝……
“雖然主上沒有說過,但我有過猜測,她或許是洛婉清。”
青綠在外面說得平靜,這話卻像驚雷一般砸在馬車中兩個人頭上。
紀青愣愣聽著,反應過來時,不由得急道:“青綠姑娘你說什么?!你說柳司使,是洛婉清?哪個洛婉清?”
“揚州監獄里,能有幾個洛婉清?”青綠坐在馬車外,輕聲道,“這是她的私事,我本不該多說。但今日她穿上孝衣走向順天府,我想她應該也不在意了。是往前出城,還是回頭,張大人,”青綠停下馬車,“你來決定。”
張逸然沒說話,紀青反應過來,忙道:“還決定什么?!回去啊!”
張逸然愣愣坐著,他腦海中是無數畫面。
是他們初遇時,她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冷聲威脅:“我是死囚,怕什么死?你聽我的,我保證你活。”
是他在揚州,從別人口中、從卷宗上看到的洛婉清“性溫和,擅醫術,常救濟百姓,有揚州玉菩薩之美稱”。
是他在和她說:“既然是冤案,我怎可置之不理”時她眼中的動容;
是她背對著他,說的那句:“張大人,亡者只是說不出話,但不代表他們不在意。張大人做過的一切,洛家都會感激在心。”
他早該知道的……
他心臟抽痛起來,只覺鋪天蓋地的愧疚將他淹沒。
他該意識到,他該問她,她是洛婉清,她才是洛婉清!
然而他竟然還懷疑她,還問她為什么要為洛家討公道,把她所有的努力,當成爭權奪利的手段。
這世上有誰比她更想為洛家求一個公道?
這世上又有誰比她更在意這個公道?!
可他卻還要當著她的面問她,為洛家人求這個公道有什么意義?
他是欺她不能開口,他是在欺洛家人不能說話。
他是在拿著這些當借口發泄他被騙的不滿,是在發泄紀青被害的私怨。
他怎么能這樣做?
她一個大夫,從揚州走到監察司,走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他怎么可以如此欺她?
“張大人?”
紀青看著張逸然愣神,忍不住搖他:“你別發愣了,說話啊!我不能隨便出面,你不走我走了?”
“回去。”
張逸然反應過來,他突然意識到李歸玉在宮宴那場求追封是在圖什么,李歸玉為什么要特意來監獄門口接他,告訴他紀青中毒的原因。
李歸玉在逼她。
朝廷馬上要下這個案子結案的告示,一旦出了告示,想再翻案那就難上加難。如果不是他這個主審官、這個被污蔑的當事人馬上推翻案子,攔住朝廷結案,那洛婉清根本來不及阻止朝廷出結案的告示。
所以李歸玉專門來監獄門口,為的就是逼走他,讓他心灰意冷遠離朝堂,這樣一來,洛婉清就只能看著朝廷出結案的告示。
除非她用案件當事人的身份去告。
可一旦她露出身份,欺君之罪,除非特赦,不然她必死無疑。
而對于洛婉清而言,死不算最可怕,要嫁給仇人,才是最大的羞辱。李歸玉特意追封,為的就是讓她要么死,要么活著嫁給仇人,以此威懾,斷了她自爆身份翻案的可能。
想明白這一點,張逸然厲喝:“馬上回去!”
青綠得話,似乎早有準備,應了一聲:“好。”
說罷,青綠便調轉馬頭,朝著順天府方向追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滄瀾道篇從開篇到現在其實都是女主布局的一部分,行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等后面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