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監察司謝恒,接案◎
張逸然馬車追向順天府時,洛婉清踏著晨光,走到順天府官道。
此時天光微亮,小攤販開始架起攤子,街上開始陸陸續續有了人聲。
洛婉清在眾人偷偷的打量中穿過長街,來到順天府門前。
順天門前早已站滿了士兵,鄭璧奎坐在最前排椅子上,旁邊放了小桌,上下將洛婉清一掃,便笑了起來:“柳司使,披麻戴孝的,來做什么?”
“鄭大公子?”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后人,他身后站的人雖然穿著士兵的衣服,但一看氣息沉穩,便是一流高手,她不由得握緊手上刀柄,冷聲開口,“你在這里做什么?”
“南城十六衛負責東都安全,受順天府所邀,聽聞有人鬧事,故而來此看守。”
鄭璧奎慢條斯理說著,將茶杯放到一旁,似是好奇道:“來鬧事的,不會是柳司使吧?”
“我來告狀,何談鬧事?”
洛婉清盯著鄭璧奎,看向順天府門口登聞鼓,平靜道:“還請鄭大公子一讓。”
“讓?”
鄭璧奎笑起來:“柳司使來順天府鬧事,我還要讓,有這樣的道理嗎?來人,”鄭璧奎抬手,周邊士兵立刻朝著洛婉清涌了上去,鄭璧奎冷靜道,“將人拿下!”
洛婉清聞言神色驟冷,在一個士兵撲來瞬間往旁邊一側,抬腳猛地將對方一腳踩在地上,另一只手將撲來的另一個士兵一把甩開,抬眸看向鄭璧奎,冷聲開口:“我做了什么,你說我鬧事?”
“公然毆打護城士兵,還不叫鬧事?”
鄭璧奎站起身來,扭了扭手腕,抬手道:“取弓來!”
“鄭璧奎,我乃當朝四品官員,你膽敢當街行兇?”
洛婉清聽到鄭璧奎的話,立刻提醒道:“這是天子腳下的東都,不是你鄭家私宅!”
“你在順天府找事,我不過是執行公務。”鄭璧奎從旁人手中拿過弓弩,拉開弓弦,對準洛婉清,忍不住有了笑意,“殺你,有何不可?!”
音落瞬間,羽箭爆開,疾馳而來。
它來的速度快得超出尋常,洛婉清面色微變,知道今日鄭璧奎是鐵了心殺人,干脆迎著羽箭便沖了上去。
也就是她沖上去瞬間,周邊許多士兵一涌而出,這些士兵明顯不是普通士兵,每一個都是接近星靈的身手。
一個星靈洛婉清到可以應付,但一下子用涌出七八這樣級別的高手,倒的確封住了洛婉清去路。
他們在近戰攔住洛婉清,便給了鄭璧奎張弓的機會。
這一次鄭璧奎一次搭上三只羽箭,他對準洛婉清,瞄準片刻,驟然松弦。
箭矢蓄力,含了鄭璧奎半身內力,來得又猛又急,同時封住三處去路,洛婉清避無可避,只能強行揮刀,一刀連斬三箭!
斬下這三箭幾乎耗費了她全部力氣,周身防御瞬間破開,旁邊殺手見狀一擁而上,洛婉清就地一滾,朝著登聞鼓疾沖而去。
鄭璧奎看出她的意圖,提刀猛地沖了上來,狠狠一刀砍在洛婉清刀上。
巨力震得洛婉清手臂發麻,與此同時周邊殺手緊隨而來,跟著鄭璧奎一起,招式如雨而落,封住洛婉清所有去路。
洛婉清匆忙攔截著到處沖上來的兵刃,集中全力在鄭璧奎身上,抵擋著鄭璧奎一次又一次全力揮砍。
洛婉清防守嚴密,他們難以上前一步,可他們也封死了洛婉清接近登聞鼓的可能,洛婉清也難以觸碰到鼓槌半分。
雙方僵持在順天府門口,鄭璧奎一刀一刀劈向洛婉清,眼里帶了幾分瘋狂:“你知道我的刀練了多久嗎?”
洛婉清不明其意,就看鄭璧奎猛地一轉,刀鋒狠狠砸在洛婉清刀刃上,兩人雙刀相抵,他笑起來,壓低聲道:“從我師父死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有一日,我一定要殺了謝恒,宗師了不起嗎?”
鄭璧奎在洛婉清攔住他刀刃瞬間,一腳踹向她肚子,同時其他幾個人封住洛婉清去處,洛婉清急急用刀一擋,便被鄭璧奎踹飛開去。
她落地瞬間便用手一撐躍起,旋即聽疾風又至,鄭璧奎再一刀砸來,她旋身一躲,聽鄭璧奎冷聲道:“只是我不爭而已。”
聽到這話瞬間,洛婉清聲色一冷,反守為攻,一腳踹在周邊人身上,朝著登聞鼓再次撲去!
這一次她撲倒登聞鼓身前,握住鼓槌,但手觸碰鼓槌剎那,鄭璧奎刀鋒急襲而來,洛婉清匆匆回身一抵,便被他重重踹開。
尚未握穩的鼓槌被撞飛出去,無數人撲來砍向她,洛婉清在地上連滾幾圈,才找到機會翻身而起。
張逸然帶著青綠紀青趕到時,就見順天府外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百姓都擠在遠處,看著洛婉清被圍在中間。
張逸然見狀,急道:“青綠姑娘!”
音落瞬間,青綠一躍而入,便加入戰局。
青綠沖進入人群,為洛婉清擋下一刀,洛婉清看見青綠,不由得皺起眉頭:“你怎么來?”
“要做什么?”青綠直接開口,洛婉清抬頭看了一眼登聞鼓。
青綠便點頭:“明白。”
說罷,洛婉清抬手一刀牽制住人,給青綠斬出道來,青綠直沖而上,鄭璧奎大喝出聲:“順天府的人呢?!”
這話一出,一直躲在門后的順天府尹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想了片刻,終于抬手:“出去幫忙。”
順天府官兵得令,立刻打開大門。
官兵魚貫而出,結陣將青綠攔在門口,為首官兵大喝出聲:“順天府外,休要造次!”
說話間,所有人沖上去將青綠洛婉清團團圍住,旁邊百姓竊竊私語,紛紛議論著這場熱鬧,他們不清楚發生什么,也不清楚洛婉清要做什么。
“這兩姑娘怎么和官兵打起來了?”
“聽說是鬧事,不會是什么逃犯吧?”
“她穿一身孝服做什么?這也太不吉利了。”
……
張逸然聽著周邊人的議論,看著洛婉清和青綠被鄭璧奎帶著官兵步步逼退,根本碰不到登聞鼓。
旁邊紀青慌得手足無措,轉頭看向張逸然:“張大人,怎么辦?我們要做什么?”
張逸然沒說話,他只愣愣看著被人圍著的洛婉清。
她一身孝服雪白,手中刀刃鋒芒畢露,鄭平生帶著高手圍剿著她,青綠被官兵牽制。
她一個人,像一把不折的刀,無論如何都不會倒下,和他曾經讀過那位“性溫和”的玉菩薩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我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我是為了保住張大人,是為了給洛家案更多的機會去求一個公道。”
“這個案子除了我,還有誰在意呢?”
“亡者只是說不出話,但不代表他們不在意。”
……
“張大人?張大人你說話啊!”
紀青見張逸然一直愣神,拉扯著他的衣衫,張逸然轉頭看向地上無人在意的鼓槌,過了片刻,他突然一把推開紀青,擠出人群,抓起地面鼓槌,便沖到登聞鼓前,重重擊下!
“咚”的一聲沉悶巨響,鼓聲瞬間傳遍東都。
在這一聲巨響之后,隨即是更加密集的鼓聲,一聲又一聲,敲問在整個東都人心之上。
所有人都驚詫看向順天府方向,而謝恒在大殿廣場,仿佛是等待已久一般,驟然睜眼轉身,領著人便疾步走了出去。
旁邊官員詫異看著謝恒離開,有人忍不住提醒:“謝司主,馬上要早朝……”
然而謝恒卻是沒留一句話,整個人像風一般從眾人身邊擦身而過,逆著人流走向宮城。
他越走越快,步子越來越大,廣袖金冠,一身玉石環佩叮當作響,朱雀和青崖對視一眼,都滿是驚訝,卻也不敢多問,只趕緊跟了上去。
等走到馬車前,朱雀還未來得及伸手扶他,謝恒便驟然抽出他腰間刀刃,一刀劈斷了拴在馬上的繩子,隨后翻身上馬,只喚了一聲“跟上”之后,便從宮中一路疾馳而出。
宮門守衛太監所有人都睜大了眼,朱雀慌忙砍了馬繩和青崖一起翻身上馬追出去,三人從宮門沖出,朱雀喚上守在門口的侍衛,大喚:“借馬跟上!”
所有人二話不說,立刻搶了平日監察司政敵的馬,跟著追上前方謝恒。
一行人浩浩蕩蕩馳過東都長街,沖向順天府時,順天府門口早已亂成一片。
張逸然在敲響第一聲登聞鼓后,便聲嘶力竭高吼:“御史張逸然,狀告刑部尚書鄭平生,三殿下李歸玉,誣告洛氏販鹽,以致洛氏滿門冤死!”
這一聲出來,眾人嘩然,這個案子早就在民間沸沸揚揚,只是前幾日才傳出張逸然誣告的消息,今日張逸然竟然擊鼓鳴冤了?!
鄭璧奎很快反應過來,目眥欲裂,大喝出聲:“攔住他!”
洛婉清和青綠聞言往前一撲,將沖上去的侍衛抬手拽回,攔在張逸然身前。
張逸然得了機會,一下又一下敲響鼓面,一聲又一聲大喝:“御史張逸然,狀告鄭平生李歸玉,誣告洛氏,害人滿門!”
“鄭平生李歸玉,誣告洛氏,害人滿門!”
“鄭平生……”
話沒說完,旁邊一個殺手從青綠旁邊得了空隙,猛地撲向張逸然,青綠緊隨而上將對方一把抱住,對方一腳踹到張逸然身上。
周邊一下亂起來,所有人圍在登聞鼓前打成一片,張逸然踉蹌著起身,在人群縫隙中再一次撿起鼓槌沖去,又是“咚”一聲砸在鼓面。
鼓聲響起剎那,他又被人撞飛,從臺階上滾落下去。
他腦袋重重砸在地上,整個人有些暈眩,洛婉清攔住一個砍向他的人,急喝出聲:“張逸然你走!”
張逸然不說話,他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只撐著自己,在恍惚著看著鼓槌的方向,又一步一步走上去。
鄭璧奎見狀,大喝出聲:“把鼓給我砸了!”
聽到這一聲命令,周邊人立刻朝著鼓沖了上去。
張逸然拿著鼓槌再次敲響鼓面,青綠擋在鼓前不讓人上前一步。
在一聲又一聲鼓響中,鄭璧奎攔住一點沖上前去,握刀對著青綠全力一劈,洛婉清見狀猛地一撲而上,推開青綠,橫刀胸前,接住鄭璧奎傾力一刀。
這一刀力道太重,她整個人重重撞到身后張逸然身上,張逸然撞在鼓面,發出一聲重響,一口血噴在鼓面。
登聞鼓倒落在地,順著臺階就滾了下去,洛婉清縱身一躍砍向鄭璧奎,厲喝出聲:“護住張大人!”
青綠聞聲一腳踹翻砍向張逸然的人。
張逸然在人群中喘息著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肋骨仿佛是斷了,可他還是掙扎著爬起來,他一步一步往前爬,滿地都是他的血跡,紀青和所有人愣愣看著。
他們看見洛婉清和青綠一次次撞開想砍向張逸然的人,看見張逸然一步一步爬到滾落在地的登聞鼓前。
直到最后,張逸然喘息著爬到登聞鼓旁,鼓槌早被人踩斷,張逸然艱難扶起自己,抬起染血的手,重重錘在被血染紅的鼓面上。
他每一個動作都在疼,連呼吸都覺得疼。
可他還是固執敲下去,沙啞出聲:“張逸然……為洛家伸冤。”
這話出口,洛婉清手上一顫,刀尖撞入一個殺手胸口,血飛濺她一臉。
隨后就聽青綠急急出聲:“柳惜娘!”
洛婉清拔刀回頭,就見鄭璧奎撞開青綠,高高躍起,朝著張逸然劈去。
洛婉清目眥欲裂,朝著張逸然急撲而去,將他重重撞開!
刀鋒急落而下,她完全來不及回擋,只覺爆裂刀風削開她的頭發,眼看就要落到她頭骨剎那,一把長劍突然破空而來!
這把劍來如雷霆,狂如龍嘯,鄭璧奎驚懼睜眼,內力瞬間爆開回刀一擋,劍尖重重撞在刀身,他整個人被撞飛砸落到身后臺階。
而后馬蹄聲急奔而來,分成兩排直沖順天府門口,將殺手士兵和洛婉清等人隔開。
“監察司辦案,”朱雀亮出令牌,翻身下馬,急奔往前,大喝出聲,“閑雜人等,統統避讓!”
聽到這話,鄭璧奎匆匆起身,只是剛一動作,朱雀便已直接拔刀,刀鋒抵在鄭璧奎脖頸朱雀壓著火氣垂眸看他:“鄭大公子,我勸你老實點。”
鄭璧奎動作一僵,掃了一眼周邊,便見所有人都被監察司人按住,跪成兩排跪在地上。
青綠踉蹌著起身去扶張逸然,洛婉清扶著登聞鼓,喘息著抬頭。
清晨太陽徹底升起,天光破日,青年立在不遠處,雙手攏在袖中,任晨光鍍一身金輝。
他穿著玄色繡金朝服,頭頂鑲玉金冠,依舊是平日矜貴冷淡模樣,但配飾早已打結,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失禮。
洛婉清仰頭看著他,她身上孝服染血,頭上孝帽早已被削落,頭發散開在身后,一雙秋水清瞳帶著孤注一擲,滿眼落在他身上。
這一瞬間,他仿佛是回到了當初揚州監獄,明明她什么都沒說,他卻好似聽見她大呼的那一聲“謝大人”。
他駐足停立,看著驚鴻曇花一般的人,開口出聲:“何人擊鼓?”
洛婉清聽到這話,眼里便浮現出笑意,她撐著自己,搖搖晃晃起身。
謝恒在袖下攥緊拳頭,看著面前人和當初那個披發赤足、踩滿夜燈火的少女身影重合,看著她們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不能動,不敢動,只立在原地,看著她喘息著,踩著血,踏著淚,沉穩來到他面前。
她和當初狼狽掙扎模樣不同,她穩穩握刀,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穩。
而后她單膝跪地,脊骨如刀一般立在地面,鏗鏘有力道:“稟司主,今日乃御史臺張逸然張大人與草民二人擊鼓鳴冤。”
“你二人有何冤?”
“六年前,洛家救三殿下于危難,洛氏女洛婉清與三殿下訂婚,然五年后,鄭尚書之女鄭璧月找到三殿下,二人情投意合,三殿下欲毀約迎娶鄭大小姐,卻不愿背負忘恩負義之名,于是由鄭尚書出面,誣告洛曲舒販賣私鹽,將其逼死獄中,隨后偽造供詞,將洛氏一家盡數流放。”
洛婉清揚聲,將案情簡單復述了一遍。周邊人竊竊私語,鄭璧奎厲喝出聲:“你胡說!”
“閉嘴!”
朱雀一巴掌砸在鄭璧奎頭上。
“張大人江南巡查,察覺洛氏有冤,堅持追查,卻因鄭家勢大,被害入獄。如今走投無路,只能擊鼓鳴冤,還請謝司主,為洛氏,為張大人伸冤!”
說著,洛婉清叩首在地,謝恒垂眸看她,冷靜詢問:“你說這些,可有證據?”
洛婉清聞言沉默,如果她不自爆身份,他們便有不了完整的證據。
她略一沉吟,正欲開口,就聽人群中爆出一個顫抖的聲音:“有。”
聽到這個聲音,洛婉清詫異抬頭,就見已經偽裝好的紀青顫抖著從人群中走出來,他停不下來在抖,卻還是往前走,走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牙關打著顫道:“我乃,當年洛曲舒一案辦案縣令的師爺紀青,我可以作證,洛曲舒是被誣陷,我親眼看見他們逼供,他的口供是我寫的。三殿下還逼我誣陷張大人……”
說著,紀青有些支撐不住,慢慢跪了下去,隨后開始瘋狂叩首道:“我有罪,但我可以作證,洛家是清白的,張大人是清白的!”
“也就是說,人證物證俱在。”
謝恒將目光從紀青身上收回,垂眸落到還有些愣神的洛婉清身上。
“天道在上,縱使所告之人位高權重,亦當論個是非曲直。你們敲登聞鼓,按理應當由順天府尹上報,然而如今府尹既然不敢在,那便由我監察司接案,帶諸位,去討個公道。”
聽到這話,不知道為什么,洛婉清突然覺得有什么情緒翻涌上來。
她感覺自己好像等這句話等了很久,很長。
她看著謝恒伸出手,輕聲道:“姑娘,請將狀紙給我。”
洛婉清聞言從懷中拿出血書,雙手呈上。
謝恒眼神溫柔幾分,認真又鄭重道:“監察司謝恒,接案。”
“多謝大人。”
洛婉清顫聲開口,謝恒收起血書,轉頭看向周邊,立刻道:“取擔架來,抬上張大人。順天府尹何在?”
聽到這話,一直躲在院子里不敢出去的順天府尹咬了咬牙,終于還是扶了扶帽子,小跑出去,揚起笑容道:“謝司……”
“拿下。”
謝恒冷聲開口,旁邊司使抬手就將府尹按住跪在地上,謝恒掃了一眼地上胖乎乎的府尹,吩咐道:“玩忽職守,將他與鄭璧奎一并看押。方才誰看到鄭璧奎行兇?”
聽到這話,周邊百姓都不敢出聲,謝恒掃了一眼周邊,平靜提醒:“天理從來不會從天而降,今日你不幫他人守住公道,來日便不會有人幫你守這份公道。今日張逸然若是冤死,來人便再也不會有張逸然這樣的好官。愿意站出來的,便隨我入宮上朝,不愿意的,自行離去吧。”
說完,謝恒轉身看向一旁張逸然,他已經完全不能出聲,躺在地上被人抬上擔架,洛婉清正在給他診脈,給他服用保命的藥物固定好傷口后,洛婉清才站起來。
兩人在人群中一對視,都看見晨光落在對方眼里。
而后謝恒挪開目光,轉身道:“走吧。”
說著,監察司的人便列做兩排,洛婉清守在張逸然旁邊,為張逸然蓋上被子。
張逸然看著洛婉清,喘息著道:“惜娘,對不起。”
洛婉清動作一頓,她抬起眼眸,認真看著張逸然:“張大人,您做過的,我無以為報,這一生您都不必和我說對不起。”
聽到這話,張逸然眼神微動,他看著洛婉清,許久,才沙啞開口:“今日,我不是為我而來,張逸然,是為洛小姐伸冤而來。”
洛婉清聞言說不出話,她想說的說不出口,然而張逸然卻似是明了。
他笑起來,輕聲道:“我知道了,這世上,不止我一人在意。我會一直爭下去。”
“多謝。”
洛婉清笑了笑,隨后她轉過身,走到擔架前,她拂開想要抬擔架的司使,平靜道:“我來吧。”
說著,她半蹲下身,和其他人一起,將擔架扛在肩頭,慢慢起身。
謝恒沒有騎馬,他走在最前方,領著所有人往宮門走去。
那些圍觀的百姓,在短暫遲疑之后,也跟上監察司的步子。
他們不出聲,不說話,就默默跟在隊伍之后。
人群浩浩蕩蕩,張逸然躺在擔架上,看著碧藍如洗的天,他的血順著指尖落下,一滴一滴沿路墜在地面。
他聽見有人在旁邊詢問:“發生什么了?”
“知道張大人嗎?修路那個,他去敲登聞鼓了!”
“我知道啊,之前大妞那個案子,就是他去告的,他為什么敲登聞鼓?”
“聽過洛家那個案子嗎?是真的!張大人要為洛家求個公道,被鄭家逼得入獄丟官,還要告他誣告!”
“欺人太甚!草民的命不是命嗎?!”
“現下監察司接案了,謝司主說要帶他們去宮里,還讓百姓指認剛才毆打張大人他們的人呢!”
“這種案子只有監察司敢接,也只有謝司主是百姓的青天了。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
……
周邊人竊竊私語,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而謝恒的隊伍也越來越長。
張逸然聽著這些話,慢慢揚起笑容。
洛婉清垂下眼眸,她扛著張逸然,內心卻格外平靜。
他們一步一步走到宮門,到宮門前,謝恒冷著聲道:“有百姓敲登聞鼓,我監察司接案,特帶案件相關人員入宮。”
侍衛對視一眼,隨后慌忙道:“是,謝司主,我們這就通知。”
說著,侍衛一路小跑入內,層層傳過消息,傳到大殿。
李宗正在聽官員匯報各州消息,聽到謝恒帶人上殿時,他皺了皺眉頭,不由得道:“登聞鼓?怎么會是監察司接案?”
“不……不清楚。”侍衛搖頭道,“不過現下有很多人聚集在宮門,陛下,您看這個案子?”
聽到很多人,李宗有些意外,下意識道:“很多人?多少人?”
“少說……上千,也可能上萬。”
侍衛回憶著道:“宮門前擠滿了,數不清楚。”
這個人數讓所有人駭然,宋惜朝立刻道:“陛下,這樣多百姓聚集宮門,絕非普通案件,謝司主并非沒有分寸之人,不如謝司主先上殿。”
說著,宋惜朝提醒:“總比一直待在宮門前好。”
上殿,至少是官員處理,在宮門前呆的越久,消息在民間傳得越快。
李宗聞言點頭,敲著桌面,不安道:“讓他帶人進來。”
侍衛得話,松了口氣,謝恒站在宮門前,很快就得到放行的消息。
他領著眾人入內,只是走了沒幾步,就聽身后侍衛道:“慢著,你不能進!”
謝恒頓住步子,回過頭來,就見侍衛攔住的是跟了他們一路的百姓。
謝恒微微皺眉,有些疑惑,被攔住的百姓被謝恒一看,便有些害怕,他們不敢說話,謝恒想了想,卻是反應過來,試探著道:“你們想入宮作證?”
沒有百姓出聲,過了許久,一個少女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她大聲道:“謝司主,我要作證,方才鄭璧奎不準張大人告狀,打了張大人和那兩個姑娘。”
這個聲音出來之后,后面許多人的聲音都響了起來。
“我作證。”
“我也作證。”
洛婉清聽著這一聲又一聲作證,轉過頭去,就見宮門口一張又一張害怕又堅定的面容。
謝恒和她站在宮中,他們隔著宮門和侍衛的長矛,與那些百姓對視。
過了許久,謝恒慢慢笑開。
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那一笑仿佛是金光透過烏云,灑滿山河天地。
“多謝。”
他輕輕頷首,隨后轉身道:“讓他們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花了155章,終于繞到原點,早知道這是老婆的案子,我當初接了就不這么折騰了。”
玄山:“可公子,你當初接了,這文沒法寫,沒有戲劇性。”
謝恒:“你愛寫小說的毛病,別放在我身上,不然你的筆我都折了。”
玄山:“你可以折了我的,可惜你打不爛墨書白的鍵盤。”
謝恒:“……人還是得修仙。這樣可以踏破虛空,把作者踹進湖里。”
第162章
◎洛氏婉清,見過陛下◎
謝恒開口,守衛也不敢再攔,眾人大喜,跟著謝恒浩浩蕩蕩往前進去。
這是這些百姓第一次進宮,他們興奮又忐忑張望著周邊,跟著謝恒一行人往前。
等到大殿門口,看著白玉石臺階上刻著的龍紋,立在兩旁的士兵,這些百姓不由自主安靜下來。
洛婉清抬著張逸然,跟在謝恒身后,走上臺階,等到達殿前,謝恒步子不停,只持著血書,大步向前,揚聲道:“臣,謝恒,替御史臺張逸然,揚州洛氏,向天子請命,于大殿伸冤。”
說著,洛婉清抬著張逸然跟著謝恒入殿,李宗看著被抬進來的張逸然,還有站在一旁的紀青,不由得皺起眉頭。
謝恒帶著眾人向李宗行禮,百姓第一次到這種地方,都嚇得慌忙磕頭。
李宗看著大殿上烏泱泱一片,敲著桌面,斟酌著道:“謝愛卿,為何帶這么多人上殿?張御史又怎么了?”
“稟告陛下,”謝恒直起身來,語氣沉穩道,“張大人認為洛家案仍有冤情待審,故而于順天府擊鼓鳴冤,卻被鄭璧奎所攔,鄭璧奎當街毆打朝廷命官,甚至試圖損毀登聞鼓以阻止張御史告狀,微臣聽聞如此慘案,心中不平,故而帶張大人及相關證人上殿,請陛下明斷。”
李宗聽著這話,頗有些頭疼,他抬手扶額,壓著怒氣,盡量冷靜道:“洛氏案不是已經有了結果,張逸然還告什么?”
“因為張大人認為,此案尚未結案,他蒙冤入獄,心中不甘。”
“那鄭璧奎呢?”李宗抬眸看向地上跪著的鄭璧奎,聲音冷上幾分,“張逸然告狀,你去摻和什么?”
“陛下,巡查東都乃十六衛職責,微臣也是聽聞順天府有人鬧事,才過去查看,就見監察司柳惜娘一身粗布麻衣在順天府門口撒潑,微臣與柳惜娘動手之時,張逸然突然帶人過來,幫著柳惜娘與官兵對峙,自己還將登聞鼓推倒,”鄭璧奎越說越激動,抬頭道,“而后謝司主突然趕過來,當街毆打微臣與南衙官兵,還請陛下為十六衛做主!”
“做主?”謝恒聞言,起身回頭,看向鄭璧奎,開口卻道,“你的意思是,你明知這是監察司四品司使柳惜娘,是朝廷命官,是直屬天子之臣,你還敢與她動手,現下傷了人,還要陛下為你做主?!”
鄭璧奎被這么一罵,頓時僵住,他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柳惜娘再如何出身卑賤,那也是監察司的官員。
謝恒看出他這才反應過來,冷笑出聲:“鄭璧奎,你當真是好大的臉面!”
“微臣并無此意,”鄭璧奎很快反應過來,抬眼看向李宗,忙道,“陛下,微臣自然不會隨便同監察司之人動手,著實是柳惜娘仗勢欺人,在順天府鬧事,微臣才被逼動手。”
“我鬧什么事?”洛婉清轉頭看去,冷聲道,“我去順天府就是鬧事嗎?”
“你不鬧事你穿這一身做什么?”鄭璧奎迅速開口道,“張逸然是去告狀的,是他覺得他被誣陷,那你去做什么?”
“我……”
“她來幫我。”
張逸然喘息著開口,將所有人的話打岔過去。
李宗抬起眼眸,就見張逸然喘息著從擔架上掙扎著爬起,他艱難撐著自己,向李宗叩首,李宗見他這時候還不忘君臣禮儀,面色稍霽,隨后就聽張逸然道:“陛下,微臣知道陛下將將鄭氏案結案,但微臣,卻必須給洛家討個公道。前些時日,陛下讓宋大人,謝尚書一起見證,私審洛家案,結果證人紀青卻意外中毒,因此,陛下判微臣誣告鄭氏,此舉,微臣不服。”
張逸然說著,又停下喘息,過了許久后,他才繼續道:“如今,紀青傷勢痊愈,微臣懇請陛下,再審此案。”
聽到這話,眾人面面相覷,鄭平生面露冷色,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李歸玉,李歸玉輕咳了一聲,王神奉意識到什么,回眸看來,想了片刻后,便拱手道:“陛下,朝堂并非兒戲,洛氏案一審再審,一個民間案子,憑何讓朝廷費盡這樣的多的人力物力?老臣以為,此案應移交刑部,按規章審核才是。”
李宗聽著,沒有出聲,只敲著桌面思考。
宋惜朝看了看周邊,見許多文臣都似有不滿,想了片刻后,才抬眼看向李宗,緩聲道:“陛下,洛氏案一審再審,全緣于結果始終未能服眾。按照慣例,敲了登聞鼓,天子亦需上堂。恰逢今日這么多百姓在這里,倒不如徹徹底底,將洛家的案子做個了結,是非曲直,也說個明白。”
“宋大人所言甚是,”謝恒開口出聲,沒留半點余地道,“且,除卻洛氏案,鄭璧奎攔人伸冤,公然損毀登聞鼓,謀害朝廷命官,這樁樁件件,亦需理個清楚。”
“謝大人言重了,”鄭平生聽不下去,冷淡開口,“犬子雖然沖動,倒也并非是非不分,怕是有人故意誘他陷害,其心可誅。”
“鄭尚書放心,在下與鄭大公子也算一同長大,對其習性頗有了解。今日特意帶了在場看過全程的百姓過來,”謝恒轉頭看向鄭平生,說得頗為貼心,“就怕誤會了鄭大公子。”
“你……”
鄭璧奎一聽“習性”二字,便知謝恒罵人,立刻就想起身,卻又被朱雀一把按下,厲喝出聲:“別亂動!”
“謝恒,”鄭平生見狀,終于忍不住冷下聲來,“管好你的人,我兒乃南衙十六衛統帥,休要做得太過了。”
“他如今乃嫌犯,雖未定罪亦當安分守己,鄭尚書還是好好管教,別讓他以為全天下都是鄭家后院,容他四處撒歡。”
“好了,”李宗抬手扶額,“既然來了這么多人,這案子的確該有個結果。張逸然,”李宗抬眸看向張逸然,“上次你已經呈報過物證,但你的物證,都只能證明現在找不到洛曲舒販鹽的證據,還有其他證明嗎?”
“陛下,”張逸然輕輕喘息著,緩聲道,“當初鄭大人提交洛家的證據,如今查明證人要么死,要么遠走,要么根本不存在于世間,這不蹊蹺嗎?最重要的是,當時辦案知府周春的師爺紀青可以作證,洛曲舒的口供乃鄭尚書下令偽造。”
“紀青……”
李宗敲著桌面,看了一眼謝恒,壓著情緒道:“紀青何在?”
“草民在。”
紀青慌忙跪地,顫顫巍巍。
李宗打量著他,慢條斯理道:“張大人所言可是屬實?”
“是……屬實。”紀青不敢抬頭,逼著自己,顫抖著聲道,“草民可以作證,當時,洛曲舒一直不肯認罪,于是周大人便找到草民,讓草民偽造一份供詞,草民知道這是要害人性命之事,勸說周大人,不敢動筆,周大人便告知草民,此乃鄭尚書親口下令。草民膽小,也怕事后追責,于是說服周大人,去同鄭尚書要了一塊隨身玉佩,作為信物。”
說著,紀青從袖中拿出玉佩,他在陳述中慢慢鎮定下來,抬手呈上玉佩,鄭重道:“之后,草民偽造了供詞,與周大人一起審案,逼著洛曲舒按下手印,才得了口供。而后不久,草民就聽聞……洛曲舒自盡于獄中,之后洛家流放,死于嶺南道上。至此之后,草民日夜難安,總覺良心譴責,等遇上張大人……草民自知有愧,故而檢舉。”
聽到這些話,眾人面面相覷,然而鄭平生卻是笑起來:“隨便偷一塊玉佩,就拿來誣陷我,紀青,你身后人,好手段吶。”
紀青身軀一顫,鄭平生轉頭看向紀青,打量著他道:“你說了半天,除了這一塊玉佩,你們還有什么證據?”
“這一塊玉佩還不夠嗎?”張逸然冷眼抬頭,“你辦的案子,沒有任何鐵證能證明洛曲舒有罪……”
“可你也證明不了他無罪!”鄭平生打斷他,“我辦案至少還在他家搜出了私鹽,張大人隨便找一個人拿一塊我的玉佩指證我,豈不是草率?而且,你不僅僅指證的是我,你還指控三殿下,三殿下何等君子?當年自愿為國在邊境受盡屈辱,你也敢空口白牙隨意誣陷?”
“我不是隨意,”張逸然有些激動起來,“是當地官員的供詞,三殿下當時經常出入獄中……”
“我是為了給洛伯父奔走。”
李歸玉聲音似有些疲憊,他嘆了口氣,無奈道:“我不敢相信伯父是這樣的人,所以一再想詢問伯父真相,卻不想竟讓張大人有如此誤會。”
“那個放私鹽的倉庫,之前一直是你在管!”張逸然立刻道,“洛曲舒過去從未有過販賣私鹽之事,你剛恢復記憶與鄭大小姐相認,他就去販鹽了?”
“我也想不通。”李歸玉似是回憶著道,“張大人,除了紀青,你沒有其他證據了嗎?”
“紀青還不夠嗎?”
張逸然皺起眉頭:“你們看過卷宗,你們看過揚州官員陳詞,看過過去案件的梳理,這個案子從判定就有問題……”
“張大人所有鐵證,只有一個紀青嗎?”
李歸玉繼續追問,張逸然抿緊唇,許久后,他終于道:“洛曲舒識字,可口供上卻只有手印,這足以映證紀青說的話。”
“張大人為何會這樣說?”李歸玉面露詫異,“我與洛伯父相識五年,我從未見過他寫字。”
“他識字,”張逸然也知這話有些不夠力度,卻還是堅持道,“在揚州,我找到過他在月老廟寫下的姻緣帶。”
“姻緣帶并不一定要本人書寫,”李歸玉搖頭,“月老廟門口有專門幫忙寫字的書生。若洛伯父識字,我實在想不通,為何這么久以來,他從不簽署任何一份契約?”
這話將張逸然問住,鄭平生眼中終于露出幾分笑意。
李歸玉貼心道:“張大人,你或許是心中早有定論,所以被提前干擾,看證據,也有失了偏頗吧?”
“我……”張逸然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他掙扎著道,“我不是……”
“張大人,除了紀青,你還有其他直接證據嗎?”李歸玉見張逸然慌亂起來,繼續追問,“若是只有紀青,萬一他騙你怎么辦?”
“我沒有!”
紀青聞言急喝出聲,慌忙道:“陛下,各位大人,我沒有,我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發誓,我說的句句屬實!三殿下就是兇手,”紀青看向李歸玉,立刻道,“前些時日,我本來離開監察司了,就是三殿下找我,他威脅我要我誣告張大人,我不肯,然后我就在宮中中毒……”
“我威脅你?”李歸玉皺起眉頭,似是疑惑,“紀師爺,你為何要離開監察司?”
紀青一僵,李歸玉繼續道:“你離開監察司,就是不打算作證了吧?既然你都不打算作證了,我若當真是兇手,為何還要再找你,要你誣告張大人?我難道不該讓你跑得越遠越好嗎?”
“你們心狠手辣……”
“紀師爺,”李歸玉神色冷淡幾分,“這世上終究有王法,哪怕我是皇子也受此牽制,我怎會做此畫蛇添足之事?而且——”
李歸玉說著,目光從張逸然身上滑到洛婉清身上:“張大人辦案,你為何會在監察司?監察司對此案,關心得很吶。”
這話一出,便是暗指監察司是這個案子幕后主使。
一瞬之間,這些時日的熱鬧似乎也有了緣由,如果沒有監察司,哪里來這樣大的手筆?
如果監察司是幕后推波助瀾之人,這案子真假便有了疑慮,所有官員慎重起來,紀青也察覺風向不對,急急搖頭:“不是……不是這樣……柳司使只是幫忙……我說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那你為何之前不說,要離開監察司,如今又說呢?”
李歸玉說著,看向張逸然:“而且,張大人,你辦案應該知道,證據不可為孤證。你說的對,一切都巧合得太過了,之前的證人,一個都找不到,鄭大小姐一找到我,洛家就出事,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我也會覺得太過巧合。可偏生我是——”
李歸玉面上露出幾分遺憾,認真道:“所以我得告訴張大人,巧合不是證據。如今這個案,說到底,張大人唯一的證據,也只是紀青。可人會說謊,張大人能保證,這個人沒有其他心思嗎?大家不清楚紀師爺,我在揚州卻也有所耳聞。這位紀師爺,從來都是一位有錢能推磨的主。二兩銀子,就可以買他去說服被搶了地的受害人放棄上訴,他巧舌如簧,揚州城沒有他擺不平的冤案,這樣一個人說話,可信嗎?”
李歸玉開口,紀青整個人僵住,他似是想起自己做過的事,眼淚奪眶而出,他不知該如何辯解,只能瘋狂搖頭:“不是……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
“他或許是收了人錢財,也可能是被人脅迫,張大人,若你拿不出其他證據……”
“他還有證據。”
李歸玉話沒說完,洛婉清驟然出聲。
李歸玉聞言回身,迎上洛婉清的視線,就見洛婉清盯著他,平靜道:“殿下,這個案子不是孤證,我亦可作證。”
“柳司使!”
聽到這話,張逸然急急開口,洛婉清沒有理會他的勸阻,認真道:“我可以作證,洛曲舒識字,那條姻緣帶,是他本人所寫。”
“你作證?”
鄭平生冷笑出聲:“你是誰,你憑什么作證?”
洛婉清沒有立刻回話,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死死盯著不遠處站著的李歸玉,看著他似是在等待的眼神,她終于清楚意識到。
他在等這一刻。
從她回到東都,從他們再次相逢,宮宴請封,故意給她看他們的婚書……
樁樁件件,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就是要讓她知道,她除了自爆身份走投無路,然后又讓她知道,如果她爆出身份,生是廣安王妃,死亦是廣安王妃。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她閉嘴。
又或者,她不閉嘴,他亦如所愿。
她慢慢捏緊拳頭,面上卻是笑起來。
她抬起眼眸,看向高座上的李宗:“陛下,方才鄭統帥問我今日為何披麻戴孝去順天府,是否是去鬧事,微臣尚未回應,現下得了機會,微臣才能開口。微臣這一身孝服,是為祭奠亡父所穿。”
“亡父?”李宗有些聽不明白,“你父親與此案有何干系?”
“稟告陛下,微臣父親,便是此案當事人洛曲舒。”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李宗震驚出聲:“你說什么?洛曲舒是你父親?!”
“草民洛曲舒之女,洛氏婉清,”洛婉清一掀衣擺,跪在地面,揚聲道:“見過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今日團戰】
鄭平生:“我兒已經嘲諷開團,輸出速速跟上。”
李歸玉:“讓開,我開大。”
張逸然:“殘血求救。”
紀青:“殘血求救。”
李歸玉:“趕緊投降,可以不浪費時間。”
洛婉清:“呵,不是只有你有大招,張逸然紀青退后,看我輸出。公子呢?公子人呢?”
李歸玉:“沒有人會幫你的,小姐,放棄吧。”
洛婉清:“我要堅持和你戰斗到最后一刻!”
李歸玉:“那就試試。”
混戰三分鐘。
王神奉:“李歸玉,家被偷了!!!”
戰斗結束:
謝恒:金牌打野,上路帶穿
謝恒:“不要因為我話少,就當我不存在好嗎?公屏打字只是一種吸引你們的策略罷了”
女主的案子明天就結束了
第163章
◎丫頭,你怎么又來了?◎
這一聲出來,在場所有人都驚住,張逸然知阻攔不住,頹然跪坐下來。
李宗愣愣看著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道,“洛……洛婉清不死了嗎?柳惜娘,你這話又從何說起?”
“稟陛下,”洛婉清答得清晰平靜,“我父因受鄭平生陷害入獄,民女被判流放嶺南,為求公道,民女在監獄之中,與死囚柳惜娘互換身份,借此考入監察司。”
“荒唐!”聽到這話,李宗暴喝出聲,“你換了身份,監察司沒查出來?!”
“柳惜娘在獄中受刑被毀容貌,為換身份,民女制造意外撞上火盆,自毀容貌之后,尋常很難辨認。”洛婉清平靜解釋,所有人目光呆呆落在她臉上,洛婉清繼續道,“之后,民女尋到能人異士,借以任務之名換回自己本來面目。”
說是“借以任務”之名,李宗卻是清楚知道,這個任務就是監察司、或者說他給的。
那時候李歸玉回來不久,他太希望監察司能安排一個人靠近這個不知底細的兒子查個清楚。
只是洛婉清給他留了臉面,他也不會揭穿。
他消化著洛婉清說的話,想了一圈,斟酌著道:“然后你就留在監察司中,就為了給你爹報仇?”
“是。”洛婉清果斷開口,“民女一家救三皇子于危難,最終卻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民女自覺有愧于父母家人,無論如何,也想還我爹清白,為家人討個公道。”
“所以你濫用私權,借助監察司之力辦你的私案?”
李宗盯著洛婉清語氣帶了不滿。
謝恒正要開口,洛婉清便應聲道:“是。”
說著,洛婉清抬頭,好不退縮迎上李宗目光:“陛下,我父親冤死,家人流放,我自毀容貌走到今日,陛下覺得,我盡我所能求個公道有錯嗎?縱使這是私案,難道因為是我家人的案子,它便不是冤案了嗎?!”
“欺君罔上,”李宗皺起眉頭,“你大膽。”
“欺君之罪,民女自當受過。”洛婉清語速極快接話,“可民女一家之冤,天下人看著,陛下又是否當給個說法?”
李宗聞言一頓,洛婉清說到這個地步,他算是徹底明白過來。
洛氏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哪里是張逸然一人能做到的?
從紀青到洛氏謠言,監察司在中間屢屢出手,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謝恒,只是一直沒想明白謝恒的目的。
畢竟這個案子對謝恒毫無益處,他這樣做有什么意義?
可如果柳惜娘是洛婉清,這一切便有了源頭。
這姑娘為了自己家仇進監察司,費盡心機,將這個案子捅到天下人面前,怕是連謝恒都騙了過去。
而她如今將身份自告出來,便是存了以命換命的心思。
她用自己的性命來證明這個案子,誰又能揣測半分?
李宗深吸一口氣,緩聲道:“好,好,那朕便聽你說這個案子,你指認是鄭尚書和三殿下誣陷你父親,你又如何得知是他們誣陷?”
“鄭尚書誣陷,有紀青證詞,同時有鄭氏玉佩,以及我父親口供做為證據互作印證。”
“我父親乃崔氏門客,因崔氏案受牽連至江南避禍,雖然朝廷并未下令懲治我父,然而為避糾紛,我父親一直隱居江南,從不寫字,也是怕引來故人煩擾。崔氏過去亦是大族,若我父親是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盲流,又怎會成為崔氏門客?”
提到崔氏,堂上眾人臉色微變,隨即便知洛婉清說的不假。
如果是崔氏過去的門客,不識字的可能性太小,而且,不愿意暴露身份,也有了理由。雖然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但若是小心謹慎之人,倒也說得過去。
“既然我父親識字,那他的口供,按規矩必須由他本人簽字畫押,如今為何只有一個指印?而這份口供正好對應紀青供詞,加上紀青手中鄭大人的信物,此案如紀青所言,乃鄭大人刻意誣陷,陛下應當看得分明。至于民女如何得知我父親之案,乃三殿下與鄭尚書合謀——”
洛婉清說著,抬眸看向李歸玉:“是三殿下同我親口承認的。”
所有人聞言,都跟著洛婉清看向李歸玉。
而李歸玉雙手攏在袖中,只盯著洛婉清,似是疑惑道:“你當真是我家小姐?”
“我是不是,殿下看不出來嗎?”
洛婉清嘲諷一笑:“殿下不是對洛婉清情深義重,難道我換了個身份,殿下就看不出來了?”
“我的確懷疑過,可柳司使一直否認……”李歸玉皺起眉頭,試探著道,“若柳司使是小姐,那可否告訴我,您十五歲生辰那年,河燈許愿,許的是什么愿望?”
洛婉清聞言頓住。
李歸玉見洛婉清遲疑,立刻追問:“柳司使不知道,還是不記得?”
話說到這份上,容不得洛婉清記不清。
她深吸一口氣,只能如實道:“我記得……”
李歸玉看著她,眼中帶了幾分懷念,聽洛婉清艱難出聲道:“我許的愿望是,能夠嫁給江少言,與他白頭偕老,生死不離。”
聽到這話,謝恒轉眸掃了洛婉清一眼,又收回眼神。
李歸玉慢慢笑起來,眼中帶了幾分欣慰:“你的確是小姐。可既然是小姐——”
李歸玉面露疑惑:“你為何要說這種謊言?我何時承認過與鄭尚書合謀?”
“殿下在揚州時,同我起過爭執,還被我捅傷,可有此事?”
洛婉清盯著李歸玉,繼續追問:“那時候你同我承認你逼死父親,你可記得?”
“小姐,”李歸玉皺起眉頭,眉宇間隱約壓了怒意,“那時候你同我說鄭璧月找你,質問我與她的關系,我三番兩次解釋,你都不聽,甚至因此傷我……我都未曾上報。你到底是聽了什么謠言,誤認為我害了鄭伯父?”
“我今日站在這里以命告你,我用命來說謊嗎?”
洛婉清知道與李歸玉糾纏不出什么結果,只能道:“我知你心思縝密不會留下證據,可我對天起誓,那時候的確是你親口所說,是你逼死我父親。”
“我若做了我為何會告訴你?”李歸玉冷靜分析著,“小姐既然說得是承認,也就是你在見我之前,你便已經覺得我是兇手,質問我后,才會有‘承認’二字可言。我知道小姐不會隨意誣陷我,到底是誰在騙你,說我害了伯父?!”
“那周春呢?”洛婉清立刻道,“周春親口同我承認,我父親死之前,聽到你同他說話,讓他自盡就可以保住我一家人性命,你敢說你沒有說過這話?!”
“周春?揚州知府周春?是他在騙你?”李歸玉面露怒色,立刻道,“讓他來見,讓他當面與我對峙,我是見過洛伯父,但我是為了救人不是逼他!小姐,你我相識五載,你怎可信他而不是信我?”
洛婉清沒再說話,她平靜與李歸玉對視,看著他演戲,不由得嘲弄一笑。
李歸玉面露哀色:“小姐不信我?”
“陛下,”洛婉清沒有理會李歸玉,轉頭看向李宗,抬手行禮,“民女該說的說完了,對于三殿下,除了民女的證詞,的確再無其他證據,但皇子尚書行事,一介草民,又何以翻天?可此案相關證人如今基本已經查無所蹤,就此一條,我想在座百官,都應清楚此案到底是否冤情。民女替換死囚,欺君罔上,罪無可赦,愿受雷霆之怒,只求陛下,為民女冤死之父澄清冤屈,讓他九泉之下,能有瞑目之日。”
洛婉清說完,便叩首而下。
在場人俱不敢言,過了許久之后,宋惜朝首先站出來,他什么都沒說,只一撩衣擺,便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在場許多官員都紛紛跟著跪下。
朝堂安靜如死,只有一個又一個官員跪地之聲,隨后有反應過來的百姓,也趕緊跟著跪下。
這些人什么都沒說,但卻有什么聲音在人心中震耳欲聾。
等到最后,謝恒跟著跪下,朗聲開口:“請陛下嚴懲刑部尚書鄭平生,嚴查三殿下李歸玉,懲處南衙十六衛統帥鄭璧奎,以安民心。”
謝恒一出聲,張逸然隨即叩首,大聲道:“請陛下嚴懲兇手,以安民心。”
言罷,百官浪潮之聲回蕩在朝中,反反復復:“嚴懲兇手,以安民心!”
“嚴懲兇手,以安民心!”
洛婉清在這些聲音閉上眼睛,她靜靜等著結果,等了許久,李宗都不發一言。
直到最后,鄭平生輕笑一聲,卻是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好罷,好罷,諸位既然認定我鄭某有罪,就當我有罪,可我想問問這位洛小姐,覺得本官該如何宣判啊?”
洛婉清聞言抬眸,就看鄭平生展開衣袖,嘲諷笑道:“我鄭平生為官幾十載,為朝廷鞠躬盡瘁,就算諸位認為我判錯了此案,也罪不至死吧?”
說著,鄭平生轉頭看向洛婉清,笑著提醒:“洛曲舒死于自盡,洛家死于山崩,而洛小姐,你現在活得好好的,就算要以命償命……我也無命可償啊。”
“可沒有你,他們怎么會死?!”
張逸然聞言,急急出聲:“洛小姐又怎么會走到今日?”
“什么叫今日?”鄭平生面露疑惑,他抬手指向洛婉清,“洛小姐如今可是正四品朝廷高官,人上之人,按你的說法,若這是因我而起,那她應當感謝在下才是。”
“鄭平生你厚顏無恥!”
“是你們血口噴人!”
鄭平生大喝,他轉頭看向李宗,盯著李宗道:“陛下,我跟隨陛下數十載,老臣之為人陛下應當清楚,今日陛下若要辦我,倒不如直接把我殺了了事,提著我的人頭到司州鄭家,告訴他們,陛下不信我!”
“是啊!”
鄭璧奎聞言大喝出聲:“陛下我們鄭氏全殺了,給他們一個公道好了!”
“算起來你的確該殺。”
謝恒冷眼看向鄭璧奎:“謀害證人,銷毀罪證,大庭廣眾之下登聞鼓都敢砸,蔑視君上,論罪當誅,我看你在南衙十六衛統帥位置上做太久,腦子都不清醒了。”
李宗聞言,神色動了動,謝恒快速看了李宗一眼,李宗一瞬明白了謝恒的意思。
他摩挲著桌面玉璽,斟酌著所有人的話。
司州鄭家……
這是鄭平生在提醒他,他后面還有一家大族,而鄭平生口口聲聲說著“罪不至死”“殺了了事”,其實就是在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底線。
今日這樣的場景,鄭平生自己怕也知道不可能不辦他,但一家大族,丟一個官,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而謝恒刻意提到南衙十六衛,便是告訴他,如今鄭家理虧,趁機奪了鄭璧奎的位置,也算合情合理,鄭家不好多說。
李宗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盤算,他慢慢掃了眾人一眼,終于開口道:“謝愛卿說得極是,鄭璧奎,你好大的膽子。登聞鼓乃我朝百姓之期盼,你當眾砸鼓,將朝堂法度當成什么了?”
“陛下這是污蔑……”
“你問問這些百姓,這是不是污蔑?!”李宗大喝出聲,隨即冷聲道,“來人,將鄭璧奎拿下,至今日起,南衙十六衛暫由北四軍周山代管,鄭璧奎押入獄中,待朕詳審。”
“陛下?!”鄭璧奎驚愣抬頭,鄭平生卻是極為鎮定。
李宗轉眸看向鄭平生,知道他已經做好準備,繼續道:“至于鄭平生,雖判有錯案,但念其過往功績,免于死罪,褫官查辦,日后好生悔過吧。”
“陛下?”張逸然聞言,立刻抬頭,“洛家是數條人命……”
“張逸然夠了!”李宗冷眼看過來,“洛家雖然枉死,但畢竟與鄭尚書無關,洛曲舒乃自盡,洛家人死于山崩,歸根到底,乃他們的命數使然,鄭尚書乃三朝老臣,朕做到這步,對洛家已是仁至義盡。朕知你冤枉……”
李宗語氣放軟幾分:“你先官復原職,朕這里記你一功。”
“可是……”
“張大人,”洛婉清叫住張逸然,張逸然愕然回頭,就看洛婉清溫和笑笑,帶著哀求道,“夠了,張大人,別說了。”
“至于柳……”李宗見張逸然安靜,開口就是一頓,沉默片刻后,他聲音冷上幾分,“至于洛婉清,私換死囚身份,混入監察司,官至四品司使,濫用職權謀己私案,欺君罔上,罪無可赦,現押入天牢,審理相關協助人員,擇日論罪行刑,以儆效尤!”
李宗數落著她罪行,最后仿佛終于泄憤幾分,聲音柔和下來:“如此結案,洛氏,你可還滿意?”
“稟陛下,”洛婉清聽出李宗言語中的不滿,不由得笑起來,她直起身,朗聲道,“草民一家,數條賤命,能換鄭尚書一官半職,草民,滿意!”
說著,洛婉清重重叩首,大聲道:“草民謝過天恩浩蕩!”
說是滿意,說是謝過天恩浩蕩。
可在場所有人,卻都聽出言語中的不甘絕望。
怎么能甘心呢?
人生來,誰不是幼童長大,誰不是親友眼中寶珠,一家數人性命,舉國上下矚目,最終卻只換他人一官半職,誰能甘心?
“不公平……”
人群中有人嚷嚷出聲,隨即立刻被人捂住嘴。
然而這聲“不公平”卻落在所有人心中,只是再沒有人敢說話,百姓跪在地上,因憤怒顫抖起來。
李宗見狀,亦是不滿,但再不好多說,只道:“如無他事,將人分別看押,退朝吧。”
說著,他便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李宗一走,朝臣各自散去,幾個士兵沖進殿中,壓著洛婉清便往外去。
洛婉清起身時抬眸,就見謝恒朝她輕輕頷首。
洛婉清心中便知謝恒有他的打算。
她被士兵領著走出大殿,剛一出去,就聽身后傳來大喚之聲:“洛……洛小姐!”
洛婉清詫異回頭,便見張逸然由青綠紀青攙扶著,踉蹌著走過來。
洛婉清趕忙停住,立刻道:“張大人,您還是趕緊去看大夫。”
“洛……婉清姑娘,”張逸然輕輕喘息著,他認真看著洛婉清,“我一定會去救您出來。”
聽到這話,洛婉清不由得笑起來,她神色溫和幾分,只道:“張大人護好自己,我自有打算。”
張逸然聞言,便知今日洛婉清絕非沖動,他抿緊唇,猶豫片刻,才道:“對不起。”
紀青聞言,也趕忙道:“洛小姐,對不起!我……我當初……”
紀青說著,便有些慌亂,洛婉清聽到紀青的聲音,轉眸看去,神色平和,只道:“我放你走,便是原諒。”
紀青一愣,洛婉清神色軟下幾分:“如今紀師爺肯回來,我更是高興。”
“洛姑娘……”
紀青沙啞出聲,旁邊士兵試探著道:“柳司使?”
洛婉清知道這些士兵難做,他們不敢得罪監察司,但畢竟也是宮中侍衛,洛婉清沒有為難,只向眾人點了點頭,便跟著侍衛離開。
侍衛領著她進了天牢,將她關押進去,等鎖上大門后,整個牢房變得黑壓壓一片,只在頭頂,有些許光芒落下。
不知為何,進入牢獄之中,洛婉清反而安定下來,她坐在獄中呆了片刻,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隔壁響起:“呀,丫頭。”
張純子語帶好奇:“你怎么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婉清:“坐牢坐多了,進入監獄,竟然覺得很安心呢。”
張純子:“我深有體會,我就喜歡待在天牢,一待好多年啦!”
今天送個520番外給大家。寫長了一點點,分兩天放吧,都放在作話
【520番外·影使風波(1)】
洛婉清是被人從白虎司叫上山的。
她本來在白虎司忙得暈頭轉向,打從接任白虎司以來,洛婉清便沒有清閑過一天。司主每日要忙的事比當司使時多得多,外加她還需操心些其他,更是忙上加忙,故而平白無故被叫上山,她心里頗有些不滿。
等她上山之后,便見青崖玄山朱雀三使坐在院子里喝茶。
謝恒不在,地上跪了一排青年,她看著有些茫然,疑惑抬頭道:“公子不在,諸位叫我過來做什么?”
“公子不在就不能叫你啦?”
朱雀說著,從長廊上站起來,拉過洛婉清到那些青年面前道:“快,來挑挑。”
“挑什么?”
洛婉清聽不明白,青崖卻是笑起來,一面倒茶一面解釋道:“柳司使,叫你過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影使之事。”
“影使?”洛婉清聽不明白,“什么影使?”
“你沒有影使,做事不方便,”玄山在一旁提醒道,“這些時日你總是寫不完回函,御史臺天天催,所以我們決定——”
“給你找個影使。”
朱雀抬手指了地上一排青年道:“你看看,這都是我們從我們手底下挑選出的精銳,你選一個。”
洛婉清聞言,心上“咯噔”一下,她下意識詢問:“公子知道這事兒嗎?”
“這種小事也要告訴他?”朱雀疑惑,洛婉清一時開不了口,只愣愣看著地面上的青年。
監察司男多女少,一眼掃過去,竟是一個女司使都沒有。
她猶豫著思索拒絕之詞,旁邊朱雀熱情指著一個高馬尾青年道:“你看這個,這是我們朱雀司的悶葫蘆,他叫諸葛云,最擅長寫各類文書。這個叫傅有為,玄武司的,字特別好看。那個叫孫江藍,人機靈,會辦事……”
“做什么呢?”
話沒說完,謝恒的聲音就從房間里傳來,所有人一同看去,便見謝恒調整著手中千機位置,從房間里走出來。
所有人紛紛行禮,玄山讓開位置給謝恒,謝恒掃了一眼地面上跪著的青年們,又看了一眼洛婉清,轉動著手中千機,走到長廊坐下,冷淡道:“趁我休息,你們在這兒做什么?”
“我們在給柳司使挑影使。”
朱雀大大咧咧開口,周邊頓時冷了幾分,青崖低頭喝茶,朱雀玄山卻似乎毫無所知,朱雀嘆了口氣,埋怨道:“柳司使打從進監察司,就是自己單打獨斗,以前那個影使……”
朱雀說著,看謝恒一眼,委婉道:“不太頂用,之前事兒少也就算了,現在事兒這么多,還讓柳司使一個人干,這有點過分啊。”
“主要是她干不完。”
玄山冷淡道:“她寫的文書,狗屁不通。”
“那個,玄山使,”洛婉清勉強笑著開口,“我只是不太熟悉文書格式……”
“所以找個影使啊。”朱雀立刻道,“找個會寫的不就行了嗎?公子你說是吧?”
謝恒沒說話,只轉動著千機,抬眸看向洛婉清:“惜娘以為呢?”
洛婉清一時開不了口,不得不說,其實大家說得她很心動。
她不愛寫文書,她只愛出任務,能有一個筆桿子,她自然高興。
謝恒看出她的想法,點點頭,只道:“可有看中的人選?”
“諸葛云諸葛云。”朱雀小聲開口。
洛婉清看向跪在地上的諸葛云,遲疑著道:“這位諸葛影使……”
“他字不好看。”
謝恒提醒,洛婉清轉頭看向第二位,試探道:“那……傅影使……”
“他愛亂用典故。”
“那孫影使……”
“他喜歡欠錢不還。”
……
洛婉清說一位影使,謝恒便指出一項缺點,等一干人問過去,全場跪著的影使的底都給謝恒揭了個遍。
朱雀目瞪口呆,不由得道:“公子真關心我們啊,那這樣吧,要不就我們諸葛云,”朱雀一拍手,認真道,“他雖然字難看一點點,但非常靠譜。而且人長得又好,我們柳司使看著臉也高興啊!”
聽到這話,洛婉清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跪著的諸葛云,青年生得冷峻沉穩,看著的確靠譜。
謝恒見她頭看,垂眸轉手中千機,只道:“柳司使既然想要這位諸葛影使,那就留下吧,之前那位的確不頂用,好在死了。”
洛婉清聞言看過去,也不多話,只想想未來不用寫文書的好日子要來臨,便有些高興,行禮道:“多謝公子。”
謝恒手中千機轉得更快了些,面上冷淡道:“去辦事吧。”
洛婉清也不多話,抬手行禮,便招手領著諸葛云離開。
諸葛云見狀立刻跟上洛婉清,兩人一前一后出門下山,謝恒抬眸看了一眼,轉過眼去,壓著情緒沒有出聲。
玄山看了一眼謝恒手腕上的千機,忍不住提醒:“公子,別轉了,快冒煙了。”
謝恒聞言抬眸,也不知罵誰,只道:“多管閑事。”
說完便站起身,轉身離開。
第164章
◎想活嗎?◎
聽到張純子的聲音,洛婉清有些意外,隨后不由得笑起來:“前輩,又見面了。”
“我倒從來沒過你這樣在天牢里進進出出的。”
張純子說著,有些好奇:“這次又是什么罪?”
“欺君。”
洛婉清開口,倒也沒有半點遮掩,將事情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聽得張純子連連稱奇,不由得思考著道:“我說你這姑娘上次見就奇奇怪怪,原來內力不是自己的。你能走到今日,的確機緣非常,是段傳奇。不過……”
張純子說著,似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已經走到監察司四使的位置,怎么會想不明白,你今日這樣告狀,其實不會有什么結果呢?”
洛婉清沒有說話,張純子分析著道:“鄭家有兵有權,每年上貢不少,你這案子太小,就算全天下看著,也抵不上一個鄭平生。不說其他,真把鄭平生殺了,王神奉首先就得懷疑李宗下一個是不是要殺他,鄭家也要想,李宗會不會像誅滅崔氏、秦氏一樣,找個借口把鄭家都殺了?李宗也得想,他們是不是都在揣測自己,會不會哪天就反了?百姓的怨氣,那永遠只是怨氣,”張純子嘲諷一笑,“有兵有權,才真的會威脅到李宗。你要想拿百姓逼他,算錯啦!他只會想,他又有理由找鄭氏討點好處,比如說——”
張純子想了想,隨后道:“用南衙十六衛統帥的位置,換鄭璧奎的命呢?”
“我知道。”
洛婉清平靜出聲,張純子一愣,不由得道:“你知道?那你還做?你要得知道,你沒人保,李宗現在在氣頭上,怕是想砍了你撒撒氣呢。”
“不會的。”
洛婉清語氣篤定,張純子想了想,好奇道:“你是覺得,謝恒會救你?”
“是也不是吧,”洛婉清笑笑,“公子救不救我,我都死不了。”
“哦?”
張純子聽著她的語氣,思考著道:“你倒是胸有成竹——你……”
張純子有些不確定:“不會是故意的吧?”
洛婉清沒說話,只低頭拿著枯草,在手中編織著螞蚱。
枯草太細,編織螞蚱有些艱難,洛婉清細細編著螞蚱,張純子被她激起了興趣:“你怎么想的?你同我說說啊。你為什么故意告鄭平生?為什么要來天牢?”
“前輩,你我之間的交情,怕是還說不了這些。”
洛婉清說著,慢條斯理道:“我只能說,我給了所有人一個機會。”
“你這話太奇怪,”張純子聽不明白,“你給了誰,給了什么機會?”
張純子話剛說完,不等洛婉清回話,就“嘖”了一聲,隨后便道:“有人來了,老朽走了。”
說著,張純子的氣息便消失在了旁邊。
洛婉清看了隔壁墻壁一眼,他似乎一直生活在這里,可以隨意出入任何一個牢房。每次有人來,他便主動消失,似如鬼魅。
洛婉清不免產生幾分好奇,只是他消失沒一會兒,便聽牢獄門口傳來開門聲,青年玄衣金冠,獨身走進牢中。
洛婉清靜靜看著他進來,等對方站定到她的牢房門前,洛婉清才頷首行禮:“公子。”
“張純子在嗎?”
謝恒沒有理會她,提聲開口,隨即一個老者聲音在遠處大聲響起來,回應道:“行,我走遠點兒。”
謝恒眼里帶了幾分笑意,等了一會兒,確認張純子走遠后,他才半蹲下身,看向牢房中跪坐著的洛婉清,目光落到她折過的螞蚱上:“在做什么?”
“折螞蚱。”
“這是枯草不好折。”謝恒意有所指。
洛婉清明了一笑,只道:“我試試。”
“那現下呢?試出結果了嗎?”謝恒詢問。
洛婉清想了片刻,頷首道:“試出來了。”
“死心了嗎?”謝恒笑著詢問。
洛婉清動作微頓,猶豫片刻后,她輕輕點了點頭。
謝恒看著她平靜的神色,笑容收了幾分,不由得道:“會難過嗎?”
“塵埃落定,我沒有什么難過了。”洛婉清語氣平和,只抬眼看向謝恒,“我就是擔心,紀青如今如何安排?”
“在監察司。”
“今日作證那些百姓呢?”洛婉清擔心,“鄭家可會去找他們麻煩?”
“人太多,沒有留任何記錄,最重要的事,陛下給鄭璧奎放了話,若這些百姓誰出了事,就殺他以平民憤。”
謝恒說著,帶了幾分笑:“鄭璧奎暫時不敢做什么了。”
“陛下不殺他?”
洛婉清明知故問,謝恒搖頭,只道:“鄭璧奎將南衙十六衛讓了出來,還許諾今年夏天就會將花園修建完畢。”
洛婉清聽著沒說話,謝恒轉頭看她:“還有什么想問的?”
“我有些奇怪。”
“嗯?”謝恒歪頭,被引起了好奇心,“奇怪什么?”
“今日清晨,公子是在暗示我爆出自己身份告狀吧?”洛婉清說起清晨的事,小心翼翼道,“公子不怕我給你惹麻煩嗎?”
“我的麻煩不少,多此一樁無甚大礙。”謝恒聽到是問這個,不由得一笑,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禁步,坦誠道,“惜娘能恢復身份,于我而言,更是重要。”
“為何重要?”
洛婉清一直沒想明白,謝恒對于恢復她身份這件事,似乎一直很是在意。
謝恒想了想,終于才解釋:“在你告訴張逸然,張九然是他姐姐,然后讓他為了前程不要認張九然時,他質問你,有沒有過過這種隱姓埋名、茍且偷生的日子,他說,他不能讓自己姐姐過這樣的日子,那一刻我從你眼里看到了羨慕。”
洛婉清一愣,隨后反應過來,他竟是將這樣的細節放在心上這么久。
她趕忙道:“我沒有在意……”
“我在意。”謝恒打斷她,笑著道,“那時候我就覺得,不該讓你過這樣的生活。總有一日,你家該平反,你該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說你叫洛婉清。他張逸然能做到的事,我一樣能做到。”
洛婉清愣在原地,謝恒一笑,隨后收斂了神色:“算了不說這些,說重要的。”
謝恒說著,語氣鄭重起來:“你我的賭約,結束了嗎?”
洛婉清聞言,亦是認真,只問:“公子想做什么?”
“若是結束了……”
話沒說完,門口傳來焦急的腳步聲,朱雀急道:“不好了公子,中御府的人來了。”
聽到這話,謝恒神色一凜,立刻小聲道:“密鑰我改成了你爹用的,用密鑰換命。”
說完,謝恒便起身疾步而出。
洛婉清坐在原地,思索著謝恒的話。
用密鑰換命……
她一聽這話,便明白了謝恒的打算。
謝恒敢讓她爆出身份,自然是給了她護身符。
她亮出身份,也就提醒了李宗,她是洛曲舒的女兒。
那個唯一可能知道玄天盒打開方式的人的女兒。
對于李宗而言,她的案子太小,殺她,不過就是維護君主權威,不殺,亦可當作美談,她的生死并不重要,如果能用玄天盒的密鑰交換,李宗并不介意她活下來。
其實不用謝恒提醒,這也是她的打算,只是如今謝恒開口,那就意味著,或許從一開始,謝恒就在等這一刻。
他為什么要等這一刻?他在盒子里放了什么東西,李宗打開會看到什么?
如果謝恒在盒子里的確放了要給李宗看的東西,他直接告訴李宗玄天盒的密鑰,李宗必定會懷疑他已經打開過玄天盒,對盒子里的東西,也就有了忌憚。
如今謝恒繞了這么大一圈,如果最后是讓李宗從她這里逼問出玄天盒的結果,那縱使有懷疑,也比謝恒直接告訴李宗要好得多。
洛婉清思考著皺起眉頭,這時外面再次傳來開門聲,隨后幾個太監前后進來,走到牢房門口。
“罪女洛氏。”
為首的太監手中持著浮塵,頗為冷淡道:“陛下召見。”
說著,旁邊人就打開了牢門,洛婉清站起身來,由獄卒上前為她上了鐐銬,隨后跟著走了出去。
這些太監洛婉清倒也認識幾個,都是楊淳的徒子徒孫,在御前長了臉的人。
洛婉清跟著他們一面走,一面試探著道:“這位公公可知,陛下召我何事?”
太監沒有搭理洛婉清,洛婉清上前一步,悄無聲息將一顆金珠塞入太監手中。
太監瞧她一眼,見她懂事,便笑起來道:“是廣安王求的。”
廣安王,李歸玉。
一聽他名字,洛婉清便猜出來了幾分。
她神色微冷,跟著太監到了御書房。
到御書房前,鄭平生正帶著鄭璧奎往外走去,看見洛婉清,他冷笑了一聲,隨后領著鄭璧奎離開。
洛婉清不以為意,她跟著太監往前,太監沒有引她進入御書房,反而是帶著她來到偏殿。
洛婉清看到偏殿,便皺起眉頭,警惕將千機珠串滑落到手上,盯著前方太監道:“公公,為何來的是偏殿?”
“因為,我有話想同小姐說。”
李歸玉聲音從房間響起,洛婉清冷眼抬眸,就見李歸玉坐在案桌前。
他一聲水藍色錦緞華袍,正低頭喝茶。
他和謝恒不同,謝恒每次喝茶,都格外講究,從煮水到沏茶,極為繁瑣,可李歸玉喝茶卻十分簡單。
一個茶壺,一個素杯,茶葉都堆放在茶壺中,冷茶熱茶,對于他來說似乎沒有任何區別。
洛婉清站在門口不動,李歸玉知她提防,也沒抬頭,只低頭抿了口冷茶,才道:“進來吧,若想殺你,犯不著廢這么大功夫。與其站在那里與我對峙,倒不如早些說完,早做決定。”
洛婉清看了一眼周邊都低頭等著她的侍從,想了片刻,終于還是提步。
她獨身走進房間,端坐下來,李歸玉給她倒茶,一言不發。
兩人靜默片刻,洛婉清率先道:“有什么事直說。”
“小姐想活嗎?”
李歸玉徑直開口,洛婉清抬眸看向對面青年,李歸玉察覺她的目光,平靜迎了上去,他注視著洛婉清,像是在說一件與他二人皆無關之事,慢條斯理道:“父皇今日心情很差,其他人他不好動,只能找小姐撒氣。本是打算讓中書省擬旨你斬了,被我攔了下來。”
“然后呢?”
“父皇接受不了你對我的污蔑,這損害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還有皇室的臉面和尊嚴。如今唯一保住皇家臉面的方式,就是你承認,你誤會了我。”
“怎么承認?”洛婉清已經知道答案,卻還是追問。
李歸玉抬起眼眸,壓著翻涌的情緒,靜靜端望著對面鋒芒畢露的人。
他看著她嘲弄的眼神,不自覺握緊了杯子,面上卻還是帶著笑意,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溫柔又鄭重道:“小姐,我們成婚吧。”
洛婉清神色不動,李歸玉卻在說出這句話后,感覺心尖終于泛起些許甜意。
這微弱的甜意淹沒進無盡痛楚,如飲鴆止渴,讓他停不下來。
他靜靜注視著她,提醒道:“活著才能報仇,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而現下,我是這世上,唯一愿意、也有能力保住小姐的人。”
說著,他語氣中帶了幾分誘哄:“小姐不是想折磨我殺了我嗎?”
洛婉清聞言抬眸,就見他傾身靠了過來。
他注視著她,癡迷的眼神中帶了幾分期待:“那我教你,利用我的感情,再殺了我,”李歸玉似是幻想到那樣的場景,唇因痛苦不受控顫抖起來,卻還是堅持道,“這樣我會更痛苦,要不要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歸玉:“要不要試試讓我更痛苦?”
洛婉清:“變態滾啊啊啊!”
謝恒:“要不我來試試?”
李歸玉:“滾啊大變態!!”
【520番外·影使風波2】
洛婉清領著諸葛云下山,到了山下,諸葛云便開始幫她做事。
這一日,洛婉清分外舒心,看諸葛云也格外順眼,特意請諸葛云喝了頓酒當作見面禮,晚上才回到山上。
等回了房間,便見謝恒穿著單衫坐在自己屋中,檀木色千機滑落在他手腕,他撐著自己額頭看著文書,見洛婉清進來,他看了一眼洛婉清,故作無事道:“柳司主忙到現在才回來嗎?”
“今日不忙,”洛婉清頗為高興,“阿云幫我把文書都寫完了,我請他喝了頓酒。”
謝恒聞言沒有出聲,低頭寫著文書。
等到夜里,洛婉清察覺他有些折騰,不由得開始反思回想,隨后反應過來,輕喘著詢問:“我找新的影使你不高興了?”
“怎么會?”謝恒咬著她耳朵,語氣平靜,“有人能幫幫你,自然再好不過。你豈止需要一個影使,”謝恒笑起來,“再多幾個也無妨。”
這話說得格外大方,但洛婉清知道,犯毛病了,他一定是又犯老毛病了。
但這次她卻不想順他的意思,假裝聽不懂,也不多說什么。
等第二日,洛婉清到白虎司任職,就看見諸葛云早已經等在屋中,洛婉清瞟他一眼,沒有多說。
兩個人各在一處做事,洛婉清負責看卷宗分類,同時吩咐諸葛云寫她需要寫的東西,等諸葛云寫好了,她再看一遍。
今日諸葛云仿她的字跡仿得更好了些,洛婉清十分滿意,等到晚上,洛婉清需要查閱卷宗,便領著諸葛云去了放置卷宗的書閣,諸葛云為她掌燈,跟在她身后,兩人得了空說話,洛婉清才回頭道:“今日多謝你了,又幫我一日。”
“本是屬下職責,何談幫忙?”諸葛云回答的客氣,跟著洛婉清,看她翻著卷宗,好奇道,“柳司主覺得很累嗎?”
“累啊,讓我出任務可以,寫文書最累了。”洛婉清說著,招手道,“燈過來些。”
諸葛云將燈送過來,他的氣息也隨之傾覆而來。
洛婉清動作一頓,卻也沒有挪開,只聽著持燈人護著燭燈詢問:“既然這么累,司使為何不早些尋一位影使呢?聽說柳司主之前似乎沒有影使?”
“有的。”
提起崔恒,洛婉清語氣溫和不少,她慢慢道:“過去有一位,人很好,就是不經常出現,太忙了些。”
“聽上去很不稱職。”諸葛云語氣淡了幾分,“柳司主為何不早些換人呢?”
“沒有辦法啊,”洛婉清嘆了口氣,“他是老人,我是新人,我怎么敢換他呢?”
“所以如今柳司主成了司主,便尋到在下了?”
“諸葛云”的語調明顯不自覺冷了幾分,洛婉清背對著他,壓著笑道:“嗯,終于有機會了,我也算混出頭了,日后你好好干,我不會虧待你。”
“那可多謝司主了,”身后人語調陰陽怪氣,“那還望司主提點一下,要如何做好一個影使。”
“幫我拿一下書。”
洛婉清指了頭頂自己夠不上的卷宗,諸葛云,或者說謝恒目光抬頭望去。
他看了一眼面前人,站在她身后,伸手拿了卷宗,便覺面前人似乎被自己完全籠住。
“是這么拿嗎?”
他將書從書架上取下,遞到洛婉清面前,便窺見她面上壓不住的笑意。
洛婉清輕輕應聲,低頭打開卷宗,溫和道:“多謝。”
謝恒一瞬意識到什么,試探著道:“不知上一位影使常同司主做些什么?”
“也不做什么,”洛婉清低頭著,輕聲道,“就經常給我花錢,買些東西,每天都要同我說一遍,柳司使天下第一,在下望塵莫及。”
說著,洛婉清抬手將卷宗放回去,認真道:“然后再悔過己身,向我道歉,說說自己如何偷懶,讓我事務繁重。再悔過一下自己心眼兒太小,沒有容人之量。”
“這位影使的確太過分了。”
謝恒跟著她,聽著她胡說八道,跟著她道:“司主當早些換了他。”
“他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
“比如呢?”
“比如……”洛婉清想想,回頭看了謝恒一眼,“他生得好看。”
“哦?”謝恒輕笑,“比之在下呢?”
“嗯……”洛婉清故意思考,只是還沒出口,謝恒便道:“原來在下也有一比之力的,還能讓司主猶豫這么久。”
“倒也不是猶豫,只是覺得直接說出來他容易驕傲。”
洛婉清笑著道:“他模樣在我心里最好看。”
“如此。”謝恒點頭道,“那柳司主讓他占影使的位置,只是為了色相?”
“還有錢,他每次都一袋一袋金珠給我。”
洛婉清說得頗為認真,謝恒輕嗤:“倒看不出司主是如此貪財之人。”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洛婉清終于不再逗他,轉頭看著面前書架,仰頭尋著自己想要的卷宗,溫柔道:“我很喜歡他。”
謝恒聞言一頓,輕輕軟軟一句話,他便覺自己生那些悶氣似乎都消散開去,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她被他的影子籠住,仿佛完全獨屬于他。
燈火搖曳,書架影子層層疊疊,整個書閣空無一人,欲念貪念一瞬瘋狂滋長。
他輕笑一聲,輕輕低頭,咬在她頸骨之上。
酥酥麻麻從頸骨傳來,洛婉清輕輕一拍,啞聲道:“別亂來,這是書閣。”
然而這一拍卻只讓人越發放肆,燈被他放在書架,燈火無人相護,一瞬湮滅。
洛婉清被他抵在書架之上,緊緊掐著檀木隔層,他始終沒讓她回頭,只逼著她眼里水汽森森。
謝恒聽著她的低嗚,感受著指尖黏膩,輕笑著詢問:“柳司主,前輩也是這么當影使的嗎?”
“別胡說八道了。”洛婉清咬牙,“趕緊。”
謝恒一挑眉,倒也沒有多說,只輕聲道:“今夜先休息吧?”
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應了一聲。
謝恒笑著將人打橫一抱,便回了山上。
等滾上床榻,洛婉清才來得及詢問:“你好端端的裝諸葛云做什么?”
“瞧瞧你和新人相處如何。”
謝恒咬著衣結拉開,他卸了面具,露出自己本來面目,湊上前道:“原來司主就是這么和新人相處的呀?”
“是啊,”洛婉清笑起來,將一條腿搭到他肩頭,“人還是新的好。”
謝恒抬眸瞧她一眼,親了親她的小腿,頗有耐心:“什么時候發現我的?”
“一開始。”
謝恒有些沒想明白,皺起眉頭:“什么破綻?”
“因為……”洛婉清笑著瞧著他,“我昨日就同諸葛云說了,我不用影使,所以讓他去幫其他人的忙了。”
謝恒一愣,不由得道:“為何?你每日太忙了。”
“可是我知道,公子是想讓我自己學,自己寫。”
洛婉清看著他:“而且,于我心中,我的影使,只能是崔觀瀾。”
謝恒沒有說話,過了片刻,他湊上前去吻她。
“等你學會寫好文書,以后我給你寫。”
他親吻著她,將她嗚咽吞入唇齒:“我為你寫一輩子。”
第165章
◎我的路,我自己趟◎
洛婉清聽著,抬起眼眸:“你以為我是想折磨你?”
這樣平靜的態度,讓李歸玉不由自主蜷起手指,帶了幾分不安:“你不想?”
洛婉清沒有回話,她想了許久,將前后串聯一番,同他確認道:“你做這一切,就只是為了逼我同你成婚?”
李歸玉眼神微動,也沒辯解,只問:“小姐意下如何呢?”
“我的想法重要嗎?”洛婉清輕笑,“陛下要維護皇家的體面,而且他也不希望你當真娶一個世家女子。如今你若娶我,再隨便出個告示,說你我之間是一場誤會,只要我不自盡,便能維護住你的名譽。”
洛婉清說著,微微傾身,盯著他道:“你與陛下已經商議好的事情,為何來還來問我?”
“因為我怕小姐犯傻。”
李歸玉語氣溫和,洛婉清皺起眉頭,李歸玉抬眸笑笑:“我怕你以為,你可以用玄天盒的密鑰當保命符和父皇談判。”
洛婉清眼神冷下幾分:“你什么意思?”
“小姐記好了,”李歸玉微微俯身上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玄天盒過了你的手,密鑰只要出自你口,你便活不下來。”
洛婉清神色微凜,李歸玉直起身,輕聲道:“選對自己最好的路,別犯傻。”
說話間,外面傳來腳步聲,兩人都安靜下去,太監停在門口,恭敬道道:“三殿下,陛下遣人來問,話可談完了?”
李歸玉頷首,太監躬身行禮:“姑娘,這邊請。”
洛婉清看了一眼李歸玉,思慮著起身。
等走到門口,李歸玉突然出聲提醒,似是有些不甘道:“小姐,成婚是你的選擇。”
洛婉清回頭看他,就見李歸玉抬起眼眸,有些執著提醒:“是你選擇嫁給我的,過去是,如今也是。”
洛婉清聞言搖頭,揭穿了他糊在心上的薄紙:“欺騙或威脅,都不是選擇。”
李歸玉捏緊茶杯,他艱澀道:“可惜了,你只能在給出來的路里選。”
“我不選,”洛婉清轉身跟著太監離開,平靜道,“我的路,我自己趟出來。”
等出了房間,洛婉清梳理了現下的情況。
她大約清楚了李歸玉的目的,他提前見她,其實就是威脅她,讓她不要告訴李宗玄天盒的密鑰
而李歸玉會產生這樣的舉動,必定是因為李宗有這個心思,而李宗會這么想,或許和謝恒脫不了干系。
李歸玉說得有一點不錯,東西從她手中給出,若密鑰也是她給出,那這個盒子里的東西,那皇帝必然懷疑她看過里面的東西,甚至懷疑她換了里面的東西,無論是看過還是換了,她若對李宗沒有其他用處,必死無疑。
但以謝恒的心智,大約也早對此事做了準備,他既然敢讓她用密鑰換命,一定是做好了她告訴皇帝密鑰也無妨的準備。
謝恒到底在盒子里放了什么?
洛婉清腦子轉得飛快。
謝恒放置東西時,必然是在剛從江南回來,那時候他哪里能料到今日情景?只能根據那時候的情況來。
那時候,他第一目標,還是鄭家,刺殺鄭平生,策反鄭氏,以鎮壓逆賊之名帶兵到達司州,占據司州拿到兵權之后,再與李圣照夾擊北戎接回崔氏大軍……
所以這里面,大概率是對鄭家不利的東西。
如果是對鄭家不利的東西,她說出口密鑰,皇帝或許不會信這里面的東西。
她如果不說出口,皇帝自己猜出,或許還會因為對鄭家的殺心,留她一命。
可若里面不是對鄭家不利的東西,她就失去了最后的談判籌碼。
洛婉清思考著來到御書房門口,太監讓她在門口靜候,在門口等了沒片刻,她就聽里面傳來李宗的聲音:“進來吧。”
洛婉清低頭跟著太監進屋,進屋之后,便見李宗坐在桌前畫畫,看見洛婉清進來,他冷淡看她一眼。
洛婉清沒有理會他不善的眼神,只跪下行禮:“民女見過陛下。”
“朕還記得第一次見你,好似就在這里。”
李宗畫著畫,漫不經心道:“靈殊那時候同我說,你資質不錯,打算培養你。朕倒真沒想到,你能做這么大的事。私換死囚……”
李宗說著,抬眸看她:“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嗎?”
“民女惜命,但父仇在上,民女不敢置之不理。民女也是走投無路,還往陛下恕罪。”
洛婉清同李宗說著官話,李宗抬手,太監便關門出去,只留楊淳站在李宗身后護衛。
“你護父心切,朕也理解。”
李宗放下畫筆,坐到位置上,看著她:“可你犯的是死罪,而且你所說之事,太過荒謬,尤其是指控歸玉,更是傷我天家顏面。好在歸玉對你一往情深,靈殊也念及舊情,紛紛向朕求情。朕現下給你兩條路——”
李宗微微探身:“一條是歸玉給你的,你成為廣安王妃,嫁給歸玉,向眾人澄清你與歸玉只是誤會。”
洛婉清立刻皺起眉頭,李宗似是料到她的想法,笑道:“另一條是靈殊給你的,拿出一些值得換命的東西,朕饒你不死。”
洛婉清沉默下來,她自己也在思考。
嫁給李歸玉不可能。
直接拿出密鑰,李宗怕是不會讓她活下去,對盒子里的東西也會產生不信任。
洛婉清想了許久,抬眸道:“陛下想要什么?”
“你父親欠朕一樣東西,”李宗端起茶杯,慢慢悠悠道,“若你能拿出線索,朕自會扛住朝臣壓力,不顧皇家顏面,給你一條活路。”
“什么東西?”
洛婉清立刻追問,李宗輕敲著桌面,斟酌著道:“是三個字。”
他沒有說全信息,只看向洛婉清:“你有什么線索嗎?”
洛婉清沒說話,似在回想。
李宗靜靜等待,過了片刻后,洛婉清似是想出什么,平靜道:“我或許知道。”
“哦?”
李宗漫不經心,他打量著洛婉清,明顯不太相信:“這么快就想到了?”
“我父親與我感情極好,我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他從來什么事都告訴我。”
洛婉清冷靜回答:“陛下說三個字,我大概有一些猜想,可陛下若想要知道,”洛婉清抬起眼眸,“還請陛下允我一個條件。”
“朕免你死罪,你不謝恩,還要同朕談條件?”
李宗眼神中帶了冷意:“你當真以為,朕從你嘴里挖不出東西了?”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用自己的命,求陛下幫一個忙。”
洛婉清輕輕頷首,說得謙卑。
李宗觀察著她的神色抬手:“你說說。”
“請陛下幫我殺了鄭平生。”洛婉清看著李宗,說得堅定,“我可以死,只要殺了他,我立刻告訴陛下密鑰。”
聽到這話,李宗輕笑,垂眸遮住眼中神色,只道:“你要先殺人,才肯告訴朕密鑰,哪兒有這么做買賣的?你要是騙朕怎么辦?”
“若民女騙陛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的命值幾個錢?”李宗一抬眼皮,想了想道,“這樣吧,買賣總有定金,你既然說你知道,那你給朕些提示,讓朕確認一下,你的確知道這三個字。只要確保你沒有騙朕,”李宗笑得和藹,“朕不會虧待你。”
洛婉清聽著,眼神中壓著幾分不安,但她逼著自己不要露出半點情緒,只是這點遮掩在李宗面前還是太過明顯,他打量著她,徑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洛婉清立刻開口,她似乎是強逼著自己,故作鎮定說著,“我父親做事都有規律,他喜好從句子中選取頭幾個字。”
李宗沒說話,他只端詳著她,從頭一點點掃視下去,又一分一分巡視回來,過了許久,他輕笑一聲,篤定道:“你不知道。”
洛婉清目光微動,隨即又馬上平穩下來:“陛下不信我?”
“下去吧。”李宗揮了揮手,“讓禮部擬旨,準備成婚。”
“陛下?!”洛婉清這次終于按耐不住,急道,“我知道那三個字,我當真知道!”
說話間,士兵沖上前來,他們一碰洛婉清,洛婉清暴喝一聲:“放開我!”
抬手將士兵按在地面,楊淳見狀將李宗往后一攔上前,猛地一掌擊向洛婉清。
洛婉清察覺掌風襲來,根本來不及躲開,抬手硬硬接下楊淳一掌,便被直接震飛開去。
她重重撞上門窗,砸落到院外,楊淳隨即而至,抬手將她一把抓起,迅速封死了她的穴位。
她剛一失力,士兵便立刻沖上來將她按住,她喘息著被壓跪在地上,抬頭看向李宗,將血水咽下:“陛下。”
洛婉清艱難開口:“我知道有些事您不好辦,但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辱您,難道您不會覺得不甘心嗎?我知道您不放心謝恒專權,也不甘心世家跋扈,我之用絕非一個玄天盒。”
李宗聽著,從方才變故中反應過來,看向洛婉清的眼神帶了厲色。
洛婉清抬眼看向李宗,認真道:“給我一個機會,只要能殺了鄭平生,我給陛下做豬做狗,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帶下去,好好教訓!”
楊淳見狀大喝,洛婉清也失去了力氣,滿臉不甘被士兵拖著下去。
等洛婉清被人帶走,李宗才慢慢回過神來,不由得皺起眉頭:“她竟有這般身手?”
“畢竟是殺了姬蕊芳,步入宗師位的人。”
楊淳扶著李宗坐下,李宗思忱沒有出聲,楊淳招呼人去修補門窗,隨后轉頭道:“陛下為何一口咬定洛姑娘在說謊?”
“她若當真知道那三個字,應當知道這是出自天干地支,而不是某一句話。”李宗隨意道,“而且看她神色慌張,又咬死先殺鄭平生,明擺著就是想著臨死前搏一把罷了。她這樣的女兒,洛曲舒疼愛也正……”
話沒說完,李宗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急道:“快,把玄天盒拿來!”
楊淳驚訝回頭,李宗又站起身道:“不,不必,朕自己親自去開。”
說著,李宗便匆匆往密室走去,等到了門口,李宗發現楊淳還跟著他,立刻道:“你先候在這里。”
楊淳一愣,李宗便匆匆進去。
楊淳站在門口,略有些不安,等過了許久,李宗從密室出來。
他看上去神色凝重,楊淳趕忙迎上前去,試探著道:“陛下?”
“派司州的探子立刻去白鷺山,”李宗思考著什么,“帶著信鷹去,到了之后,發現任何異樣,立刻回信。”
“是。”
楊淳雖然不明白李宗想做什么,但還是應聲道:“奴才這就去送信。”
“還有,”李宗垂下眼眸,他思忱著,慢慢開口道,“給洛婉清一個機會,讓她逃出去。”
楊淳詫異看著李宗,李宗繼續道:“派最頂尖高手跟著她,見什么人做什么事,”李宗強調,“都給我盯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宗:“芭比Q,又是被演的一天”
這章決定后面走向,一直在猶豫,所以寫了好多遍。
第166章
◎鄭家祖墳◎
洛婉清被拖著回到監獄,等扔進牢房,她終于喘息著翻過身來,在地面緩了一口氣。
她周身筋脈都在疼,楊淳這種自幼習武扎扎實實走到宗師第二的人,和姬蕊芳還是不太一樣。
雖然都是宗師,洛婉清卻明顯感覺到天塹之別。
她在地上緩了片刻,撐著自己坐起,慢慢平靜下來。
李宗讓她離開,就是確認她不知道玄天盒的密鑰,這樣一來,李宗對玄天盒中物件的信任度就大大提高,也不會懷疑她提前看過東西。
玄天盒密鑰已經被謝恒改成了她生辰八字前三組首字,這正是之前她父親一直用來當作暗號的密鑰。
天干地支并不常見,多屬于生辰八字,若李宗之前就關注著玄天盒,必定已經將洛曲舒全家的信息拿到,她的生辰八字,或許早已在李宗案上。
她明知玄天盒的字限制在二十二個天干地支中,故意將“生辰八字首字”說成“句子首字”,就是讓李宗覺得她根本不清楚他在問什么。
可她已經給了“首字”的提示,加上她刻意提醒她是洛曲舒最喜愛的孩子,李宗知道她生辰八字,這樣多的線索,李宗最后猜到玄天盒密鑰并不困難。
等他打開玄天盒,他便會看見里面的東西。
謝恒這個人,不出手則已,出手必定是殺招,哪怕她不知道謝恒放了什么,但她卻也清楚,這一定是足夠讓李宗產生對鄭氏出兵念頭的東西。
如果要對鄭氏出兵,那先殺鄭平生,逼反鄭氏,這樣最順理成章不過。
而如今殺鄭平生,最令天下人心服的人就是她。
玄天盒內若當真是她猜測足以讓李宗對鄭平生產生殺意的東西,那李宗一定會留下她。
謝恒想著讓她用密鑰保命,求萬無一失。
李歸玉想著用妥協求生,當她一無所有。
可這兩條她都不想選,她想要的……
是李宗命令她殺鄭平生。
只是她不確定謝恒在盒子中放置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是否有足夠的分量,讓李宗留下他。
所以她這樣的行為,其實就是在冒險一搏。
若玄天盒內的東西無法讓李宗想殺鄭平生,連換命的密鑰都沒有,那她似乎也就只有向李歸玉妥協一條路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件事,她竟沒有什么不安,她幾乎是本能性的覺得,這件事不可能發生。
因為謝恒在。
意識到這一點,洛婉清動作一僵,她才發現到自己骨子里那點悄無聲息滋長的依賴。
其實過去她也是這樣過來的,做什么事總是走在刀尖上,總是選擇風險最大、收益最大的那個,因為不賭,她的路走不下去。
起點太低,她沒有辦法。
過去每一次她都是懷著搏命之心,可這一次,她靠在墻邊,卻覺得格外安定。
甚至于她還在想,她現下聯系不到外面,但監察司耳目眾多,方才鬧得這么大,她撞壞了御書房兩扇門,若謝恒再聽不到消息,或者反應不過來找她,那她還是帶著謝恒趕緊離開東都,逃命去吧。
這么點事兒都做不了,還斗什么斗?
意識到這種將他當作絕對信賴的對象做謀劃的方式,她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總覺得這樣不對,又無法克制。
她低下頭,在這無人之處,悄悄拿出石子,在地面劃下他們的名字。
她劃得很淺,輕輕一抹就會消失,根本不敢像當年寫江少言那樣用力。
她甚至不敢寫他的名字,只敢小心翼翼在地面,輕輕畫下:
“崔恒,洛婉清”
只是她筆畫還沒畫完,外面突然再次傳來開門聲,洛婉清立刻警惕起身,結果抬眼就看見就看楊淳帶著兩個太監走進來。
洛婉清不由一愣,沒想明白楊淳為什么這個時候出現。
謝恒的人還沒來,楊淳卻先來了,他想做什么?
洛婉清警惕看著楊淳,楊淳走到牢房面前,揮了揮手,便讓太監上前打開了牢門。
“洛姑娘,陛下下令,將您移送到地牢單獨看管,請隨我等離開吧。”
洛婉清皺起眉頭,有些不可置信:“陛下讓我去地牢?”
“不錯,那里在宮城邊緣,躍過墻便是宮外,極為清凈。”楊淳走上前來,從太監手中取了鑰匙,為了洛婉清開了鎖鏈,隨后又解開她的穴位,笑瞇瞇道,“陛下說了,您身手不凡,在天牢里怕您找到機會,”楊淳說著,仿佛是提醒一般道,“越獄跑了怎么辦?”
洛婉清察覺他的暗示,皺起眉頭,楊淳抬手行禮一笑:“咱家還有他事,就讓我這兩位徒子徒孫送您過去吧。日后,有緣再見。”
洛婉清聽著,更是疑惑,就見楊淳也不多說,便轉身離開。
等楊淳出去,旁邊小太監才怯生生道:“洛姑娘?”
洛婉清反應過來,打量著兩個太監。
這兩個太監沒有任何武功,是再普通不過的宮人,楊淳解開了她的鎖鏈和內力,再加上他說的話,意圖再明顯不過。
他在故意放她走。
可為什么?楊淳從來聽李宗的話,是李宗的意思?李宗為什么要放走她?
洛婉清一想,突然反應過來。
李宗怕是已經開了玄天盒。
這個念頭讓她心上一驚,李宗開玄天盒的速度太快了,她知道他能猜出密鑰,但是,以他多疑的性子,是什么讓他這么快確定密鑰,并且直接開了玄天盒?
但現下這個細節她也來不及多想,她只是確定了一件事,他開了玄天盒后,對鄭平生產生殺心,所以將她現在先放出去,以她一人之力,她殺不了鄭平生,等到合適的機會,李宗或許就會出面幫她。
她不能走。
洛婉清立刻做出決定。
如果她是從宮中逃脫走的,她要再殺鄭平生,就完全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她必須要李宗放人,讓李宗將她送出皇宮。
這是她最好的機會。
“洛姑娘?”
小太監見她不動,又催促了一遍,洛婉清這才反應過來,頷首道:“哦,一時走神,走吧,請公公引路。”
太監聞言,有些不安點頭,領著洛婉清往前。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同洛婉清道:“洛姑娘是南方人嗎?”
“我爹是揚州人,但在東都長大,又在揚州呆了幾年。”
“看姑娘身姿如柳,我們還以為,您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怕您在地牢待不住。”
“哦?”洛婉清聽出里面的威脅,“地牢比天牢要可怕嗎?”
“那是中御府行刑之處,待在里面的人啊,日夜哭喊。”太監明顯是接到了命令,不斷和她渲染著地牢的可怖,“若是進去了,怕是九死一生。”
洛婉清假裝聽不懂,只道:“這樣啊。”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見她沒有其他反應,都有些不安。
只能不斷說著地牢里各種刑罰,然而這些刑罰對洛婉清來說太過熟悉,不用太監說完,她便可以接上話來。
“剝皮之刑我知道,但其實若一定要保證人活著,是剝不了好皮的。”洛婉清漫不經心說著,“上等的人皮,需要在人活著的時候,將人頭部以下埋進土中,從頭頂開口,灌注水銀而下,水銀將皮肉分開,人痛不欲生掙扎往上,最后就可以得到一張完整漂亮的皮。不過這樣一來,人就活不成了。”
洛婉清這些話說得兩個太監面色發白,這才意識到身后這姑娘是出身什么地方的人,他們支吾道:“洛姑娘這么了解……不怕嗎?”
“我怕什么?”
洛婉清奇怪:“此等刑罰,要么是為了審問,要么是因犯人罪大惡極,用于懲處。現下,我既無需要招供之事,又不曾犯下人神共憤之大罪,我為何會遭此酷刑?”
兩個太監說不出話,只帶著洛婉清停留在地牢門口。
洛婉清看了一眼地牢,疑惑道:“二位怎么不動了?”
兩個太監也不出聲,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三人僵持著,過了許久后,洛婉清見他們為難,終于道:“二位公公,你們回稟楊公公一聲,我雖不知他目的是什么,但他想我做的事,我心中清楚。可我既然費勁心力告到御前,求的就是一個公道,若得不到陛下的許可,我不會做出違律之事。我是天子之民,亦是天之之臣,還望公公體諒。”
聽到這話,兩個太監終于得了些回應,恭敬道:“是。”
“帶我進去吧。”
洛婉清開口,兩人趕緊點頭,領著洛婉清進了地牢。
一進地牢,洛婉清就聞到熟悉的血腥氣。只是這些血并不新鮮,似乎也沉積了一些時日,散在空氣中,帶著一種鐵銹惡臭的味道。
中御府不是監察司,更多的還是替李宗處理宮中事務,刑訊審問審案,這還是監察司的專場。
太監同獄卒交接,獄卒便領著她往深處走去,等走到監獄盡頭,獄卒給她開了房門,洛婉清走進房間,隨意往墻邊一靠。
這里的監獄設計極為簡陋,牢房與牢房之間也是鐵欄,洛婉清靠著鐵欄坐下之后,便察覺隔壁也坐著個人。
那人衣衫凌亂,帶著血跡,似乎也是剛剛進來。
頭發遮住他的容貌,他坐在角落,安靜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洛婉清隨意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撿了根枯草含在嘴里,思考著李宗的舉動。
她想了還沒片刻,就聽身后傳來腳步聲,隨后那個沒有半點存在感的男人竟就貼著她,靠著她背就坐在了墻邊。
洛婉清動作一僵,旋即意識到什么。
還未開口,便聽有人興師問罪道:“為何不將密鑰直接交上去?”
他聲音很輕,只有兩人能聽見,但明顯壓著不滿。
洛婉清意識到來人,心跳瞬間快了起來,打量周遭,和他背靠著背,壓低聲道:“您這么來了?”
“我想來還得你審批?”
謝恒語氣帶冷,洛婉清便知他極為不悅,她輕咳了一聲,認輸道:“我是為大局考慮。”
“考慮什么?”
“我知道您肯定有您的安排,”洛婉清輕聲道,“為了救我不值得。”
“你又怎么知道讓你呈上密鑰不是我的安排?”
謝恒明白她的意思,洛婉清好奇道:“那您到怎么安排的?”
“我放的東西經得起查。”謝恒低聲解釋道,“他查過了,自然會有下一步。”
“您到底放的是什么?”洛婉清好奇空前高漲。
一個能讓李宗看一眼就對鄭平生產生殺意,一個經得住查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謝恒沒有說話,洛婉清回頭看看,見他背對著自己盯著前方,便知現下他是氣得狠了。
她自知理虧,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我也是為大局著想,能減少一些懷疑,就減少一些。”
謝恒不說話,洛婉清想想,繼續道:“而且,若讓他覺得,我可能看過里面的東西,他或許會想殺人滅口呢?”
“為何這么信不過我?”
謝恒語氣更加不滿,洛婉清知道自己這是火上澆油,她忙解釋道:“我不是信不過您,我是想幫您。”
“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謝恒終于回頭,凌亂發絲下,他眼神銳利中壓著幾分惶恐,質問開口:“中御府刑訊是以折磨他人為樂,你當真以為自己鋼筋鐵骨刀槍不入了?”
洛婉清一愣,這才意識到謝恒自己親自過來的真正原因。
“你在害怕?”
洛婉清下意識開口,謝恒一僵。
他轉過頭去,看向墻面,只道:“我沒什么好怕。”
洛婉清沒出聲,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心上感覺有些發暖發慌。
兩人靜默一陣,洛婉清終于道:“我……我無礙的。我只是覺得既然做事,就做到最好。中御府不敢真的做什么。”
“誰給你的膽子,覺得他們不敢?”
謝恒瞬間回頭。
洛婉清被他氣勢所攝,含糊著道:“你……你給的。”
謝恒一頓,洛婉清低著頭,輕聲道:“我今天故意撞爛了兩扇門,就是想通知你情況有變。我……我知道你會想辦法。”
“我若想不出呢?”謝恒盯著她。
洛婉清有些意外他竟然會說“想不出”,但她也不甚在意,只道:“那也就是挨幾頓打,我活著比死了有用,陛下不會讓我死的。”
“不疼嗎?”
謝恒追問,洛婉清一時說不出話,謝恒閉上眼睛,他轉過頭去,終于低聲道:“惜娘,我不是神,總有一日,我會做不到的。”
聽到這話,洛婉清心上一顫。
她清楚知道,“我做不到”這句話,是謝恒刻在骨血里的恐懼。
兩人都不在出聲,洛婉清掃了一眼周遭,這一片都沒有人,她也沒感知到人的存在,這樣單獨放在一起的兩個牢房,必定是謝恒的手筆。
她想了想,伸出手,穿過鐵欄空隙,將謝恒的手輕輕握住。
謝恒閉眼不言,洛婉清認真道:“那就讓我來做到。”
謝恒聞言,慢慢睜開眼睛,就看洛婉清坐在對面,笑著道:“公子,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會做到,不要害怕。”
謝恒沒有出聲,他只看著對面人,仿佛是看穿了她,故作冷淡道:“巧言令色,又想哄我。”
“這怎么能叫哄呢?”
洛婉清笑起來,她低下頭,將謝恒手心朝上,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寫下四個字。
“我、喜、歡、你。”
謝恒眉目在這一筆一劃間克制不住柔軟,洛婉清抬眸看他一眼,笑著道:“公子,這才叫哄你。”
“怎么,寫的是假話?”謝恒看了自己手心一眼。
洛婉清點頭:“自然是假話。”
“那真話是什么?”謝恒知道她必定又是在玩什么把戲,倒也不惱,只順著她問下去。
洛婉清想了想,低下頭,慢慢寫道:“真話是——”
“我、非、常、喜、歡、你。”
謝恒不動,他其實知道,這是洛婉清在緩和他們的氣氛,又或者說這是她的安慰。
他告訴自己不該心軟,該好好同她說個清楚,不要讓她糊弄過去。
然而來時升起的怒意卻還是悄無聲息消散開去,再也聚不起任何力氣。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心,不再出聲。
洛婉清看他眉宇間郁氣消散,這才說起正事:“其實你放心,我自有我的打算,不會吃虧的。咱們時間不多,如果我沒猜錯,陛下現在一定派人盯著我,你來太冒險了,現下你不要和我扯上任何關系,說完正事就走,之后也別再過來。”
謝恒沒有應聲,洛婉清直接道:“你得告訴我,你到底放了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謝恒不讓一步,緊追著詢問。
洛婉清知道他不會退讓,只能回答:“我不想干擾你的計劃,所以我沒有直接說出密鑰,但我現下得對陛下有用,我才能出去。”
“不是想殺鄭平生?”謝恒盯著她。
洛婉清一頓,有些心虛:“當然想殺。”
謝恒了然勾起嘴角,帶了幾分嘲諷:“我就知道。”
“趕緊。”洛婉清催促。
謝恒知道也不是繞彎子的時候,終于回答:“一張地圖,還有楊淳他們通敵信件的副本。”
洛婉清聞言疑惑:“哪里的地圖?”
謝恒聽她問話,似是想起什么,有些壓不住眼中笑意,說出一個讓洛婉清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方:“鄭家祖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宗:“崔清平,你到底把火藥庫放在了哪里?!”
謝恒:“稟陛下,在鄭家祖墳里。”
李宗:“誰好端端把火藥放人家祖墳?!!”
謝恒:“那……如果一不小心炸了,也很劃算啊。”
李宗:“……”
謝恒:“陛下,這里有火藥庫,挖不挖?”
李宗:“……你去挖,別說我叫你去的。”
(數月后)
王神奉:“老鄭,你家祖墳讓謝恒挖了!!”
鄭平生:“……謝恒,你家祖墳我挖定了。”
謝修齊:“他都不在族譜上,你打算挖誰家的?”
謝恒:“愛挖不挖,毫不在意。”
鄭平生:“你就不怕你子孫后代罵你嗎?”
謝恒:“只要我絕戶得快,就不會子孫罵我。”
李宗:“你們知道我看重他哪一點?我就喜歡他這六親不認的樣子。”
第167章
◎監察司司主夫人,你可樂意◎
洛婉清聞言錯愕出聲:“你把他家祖墳地圖放玄天盒做什么?”
然而一問出口,她就反應過來。
李宗一直追著玄天盒,是在追火藥庫的位置。他一直以為這是崔清平從邊境送回的東西。
那現下他打開盒子,看見了地圖,他會以為是什么?
“可……可崔大人怎么能把火藥庫放在人家祖墳?”洛婉清不可思議,“誰信?”
“他們家的祖墳在白鷺山,”謝恒警惕看了一眼周遭,確認無人,小聲道,“此山脈地形復雜,礦產豐富,極難探查。百年前它原屬于鄭氏,但因十幾年前兩族有些紛爭,于是兩家打了一場,崔氏大獲全勝,最終由陛下調停,以此山為界,讓鄭家將此山之后所有土地賠付給崔氏。”
洛婉清聽到這樣的密辛,皺起眉頭:“你們連他們祖墳都要了?”
謝恒點點頭,面露冷色:“他們那時候……辱殺了族中女子,還口出狂言,爭執之后將尸體吊在城門,私怨甚重。所以舅舅故意要了他們祖墳,之后讓重兵把守,從此鄭氏清明祭祀,都只準他們在山門口叩拜。鄭家本是想遷墳,但此事還沒定下來,崔氏便敗落,于是他們又將整個白鷺山收了回來。當然,我選這個位置,最重要的是,白鷺山,盛產硫磺。”
謝恒提醒,洛婉清露出驚訝之色,過了片刻,她終于確認:“這到說得過去了。”
硫磺乃制作火藥必須之物,就地取材,當場造物。
白鷺山地形復雜,又再適合藏匿不過,以崔清平設計陣法之能,鄭家想要探查也不容易。
外加當初崔清平以私怨之名,故意重兵把守不允許鄭氏進入參拜祖墳,樁樁件件合起來,李宗想不猜忌都難。
可李宗若是相信此事,想要探查,卻也不容易。
世家大族的祖墳,常年重兵巡邏,嚴禁他人窺伺,李宗突然提出要去鄭家祖墳,這個要求過于冒昧。
在李宗眼中,玄天盒的消息是謝恒從鄭璧月口中得知,這證明鄭家也有想要火藥庫的意圖,如今若讓鄭家察覺火藥庫可能在他們管轄地界,鄭家直接開始搜山查找,先一步找到火藥庫,對于李宗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結果。
所以他甚至不敢太強硬提出去探查鄭家的祖墳,但若只是試探,以鄭氏如今傲慢,根本不可能讓李宗隨意進出他們祖墳之地。
那如今最名正言順、也讓李宗可以接受的辦法,大約就是——
“殺了鄭平生。”
謝恒看洛婉清慢慢反應過來,他提示道:“送他回歸故土,等進入祖墳時,陛下再賞宮中巧匠,親自為他立碑鑄墳。屆時給他造一個大大的陵寢,不得多讓點工匠進去嗎?”
明著造陵寢,暗地搜查火藥庫,名正言順,天恩浩蕩,若鄭家沒有反心,甚至還要感恩戴德。
“那……”洛婉清聽著,問出最大的疑惑,“陛下的花園不修了嗎?還有鄭平生死了,他不怕他反嗎?”
“花園比人命重要,但哪里有火藥庫這樣足夠撼動皇位的軍需重要?至于鄭家反不反,”謝恒沉吟片刻,有些擔心抬頭看著洛婉清,“就取決于鄭平生怎么死的了。”
說了半天,話題終于回到她身上,洛婉清也理解謝恒為什么非要親自過來,除卻想親眼確認她的情況,想見她,更重要的是,他得來和她說清楚情況。
她抬眸看向謝恒,認真聽著,就見眼神嚴肅幾分,說得格外清晰:“如果讓鄭氏覺得,鄭平生之死是陛下授意,鄭氏自然不會接受。可如果鄭平生是死于其他人之手,陛下幫他們出了頭,他們為何要反呢?”
這話讓洛婉清徹底明白過來,為什么李宗在看到里面東西時,便馬上就決定放她出去。
看她了然的眼神,謝恒反握住她的手,認真道:“如今你和鄭平生已是天下皆知不死不休的死敵,若是你殺了鄭平生,沒有人會懷疑到陛下頭上,屆時為了平息鄭氏怨氣,你必死無疑,誰都保不住你。我知道你今日是在賭他會讓你去殺鄭平生,可鄭平生決不能死于你手。”
“可我不殺他……鄭璧奎這樣的高手護在他身側,陛下能讓誰去殺呢?”
洛婉清抬眸看他,謝恒眼神閃了閃,只道:“陛下身邊高手如云,這就不是你操心的了。”
見謝恒反應,洛婉清便知道了結果。
她假裝沒多想,點了點頭道:“明白,可如今我沒有用密鑰換出宮的機會,若我再拒絕殺鄭平生,那我對陛下唯一的用處,便是進廣安王府為裝裱皇室臉面。”
洛婉清抬眸:“公子打算怎么辦呢?”
“這就取決于,”謝恒盤腿坐著,抬手放在膝頭,撐住下頜,看著洛婉清道,“司使想不想進廣安王府了。”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我怎么可能想……”
“當初為了進廣安王府,司使可找公子自薦枕席呢。”謝恒笑著提醒,洛婉清瞬間想起殺李尚文那夜之事。
過去沒有覺得,現下意識到謝恒和崔恒的身份,再想他當時反應,洛婉清瞬間有些尷尬,隨即掃了謝恒一眼,淡道:“公子還敢提舊事?”
謝恒聽到這話,立刻意識到自己理虧,輕咳了一聲,趕緊想要敷衍過去,只道:“放心吧,我自是不可能讓你和李歸玉搭上邊的。”
謝恒說著,輕敲著膝頭,思考著道:“地牢這邊我已經打點過,不會為難你,陛下方才已經讓司州那邊的人去探白鷺山,大約三四日會給他結果,屆時我再看情況想辦法將你救出來。實在不行,我手中有一道免死金牌……”
“倒也不必。”洛婉清搖頭,勸說道,“這種東西公子留著吧,此事倒也沒到這一步,先等幾日,把白鷺山的消息給陛下之后看情況。若實在不行,公子就說你幫陛下殺鄭平生,但需要我幫忙,把我撈出去好了。”
謝恒聞言一頓,洛婉清打量著他,不由得笑起來:“不會真這么想吧?”
“到時候再說吧。”
謝恒摩挲著指腹,避而不談:“這些時日你好生修養,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記得一件事——”
謝恒抬眼看她,說得格外認真:“若陛下讓你去殺鄭平生,不要答應。”
洛婉清聽著,點了點頭:“好。”
“還有什么需要問我的嗎?”謝恒詢問。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勞煩公子同玄武使說一聲,告訴他,他的故事,越早越好。”
謝恒聞言微微皺眉:“你到底讓他在寫什么?”
“監察司名聲太差,”洛婉清笑起來,“我讓他寫點好聽的話。”
謝恒輕笑,卻也沒多說,點頭道:“行吧,我同他說一聲。還有么?”
“沒有了。”洛婉清搖頭,“我等公子來接我就好。”
“好。”
謝恒應聲,兩人說完,突然安靜下來,隔著監獄鐵欄,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
這一刻洛婉清驟然發現,她與謝恒似乎總是如此,在揚州監獄,在監察司地牢,在天牢,在此刻。
他們是以這樣隔著一道枷鎖的方式相見。
兩人靜默對視片刻,謝恒突然笑起來,他伸出手,穿過鐵欄空隙,輕撫在洛婉清臉上,替她擦掉臉上灰跡,他的動作很慢,恨鄭重,像是尋一個借口,將合理留在此地的時間無限延長。
然而她面上灰跡不多,指腹一抹,便被擦開。
等謝恒將她的臉擦干凈,他也尋不到其他再留下的借口,終于只道:“那……我走了。”
“好。”
洛婉清溫和開口,謝恒點點頭,便大聲急促咳嗽起來。
洛婉清看著他在旁邊咳嗽,就這么點時間,他卻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
這似乎是他和獄卒對接好的暗號,他咳了片刻,外面獄卒便開門進來,將他拖著出去,一面拖一面道:“怎么突然咳得這么厲害?快,送到醫署看看。”
謝恒被他們拖著離開,走時抬起眼眸看向牢獄中的洛婉清,用嘴型對她無聲說了一句:“等我。”
洛婉清笑著看他離開,等他走后,她便收起笑容,垂眸看向地面。
謝恒這一來,她倒是徹底清楚了情況。
李宗在玄天盒中看到標注了鄭家祖墳的地圖,如今只要謝恒給了鄭家祖墳那邊戒備森嚴難以進入的回復,李宗必定想殺鄭平生。
他忍鄭平生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尤其是經過了她家這個案子,無論是在宮內毒殺紀青、當眾攔人告狀、刺殺張逸然、乃至損毀登聞鼓,樁樁件件,其實都已經觸碰到帝王底線,只是李宗向來求利,懼戰重于制衡,所以一忍再忍,但這并不代表李宗不想殺他。
現下有了一個再合理不過的理由,李宗殺鄭平生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
而她,是殺鄭平生最好的人選。
謝恒位置太高,是李宗最利的一把劍,若是謝恒殺鄭平生,李宗斬謝恒平息鄭家,那無異于自斷臂膀。
而且謝恒與李宗千絲萬縷,哪里比得上她這個從頭到尾為了報仇而來的孤女來得干凈?
只要她答應殺人,李宗不會讓謝恒做這件事,這大約也是謝恒一定要來阻止她的原因。
但謝恒沒想到的是,李宗比他想象中更激進,他甚至沒有等謝恒報上鄭家的消息,就打算放她出去。這也側面證明了,李宗對于玄天盒內的消息,更傾向于相信,又或者是,他對鄭平生的殺意,比所有人想象的,更重。
重到甚至于,謝恒都沒有察覺,李宗,或許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果斷,也更加狠毒。
洛婉清甚至產生了一種懷疑,哪怕沒有玄天盒的推動,有她這個“理所應當殺鄭平生”的孤女存在,李宗會不會,也會“無意”放走她,任她殺了鄭平生?
前世真的是謝恒殺的鄭平生嗎?
洛婉清一瞬產生了一種疑惑,但又意識到糾結前世沒有意義,無論前世是不是謝恒動手,但現下她清楚,謝恒打算動手了。
殺鄭平生,奪權鄭氏,出兵北戎,迎回崔子修。
謝恒應當都已經準備好了,就像她年幼時玩過的游戲,將一塊塊木塊按順序累好,只等抬手一推,頃刻之間,便會倒塌一片。
鄭平生是就是第一塊牌,而如今,謝恒打算抬手推牌。
可是她在——
洛婉清閉眼輕笑,她怎么可能讓他推?
確定了所有信息,洛婉清心中徹底安定下來,她盤腿坐下,打坐運功。
而另一邊,李宗得到楊淳消息,敲著棋盤道:“她不肯走?”
“是,”楊淳忐忑回應,“她說,她之所以告到御前,是因為她要陛下給個結果,若沒有陛下允許,她不會做出違律之事。”
“監察司把她教得的不錯啊。”李宗一笑,倒也沒有懷疑。
畢竟如果只是想殺鄭平生,一直謀劃刺殺即可,倒也不用千辛萬苦告狀了。
“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理?”
楊淳見李宗不怒,放松幾分,李宗滿不在意道:“那就等白鷺山消息回來,朕親自去見她。”
這一等就是四日。
地牢里沒有天光,洛婉清只能感知計數,算著時日。
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哪怕什么刑罰都不用,人的精氣也會慢慢消散,洛婉清再見到李宗時,她正靠著鐵欄,閉目養神。
遠處傳來聲響,洛婉清睜開眼睛,就見一身龍紋黃袍領著楊淳從大門外走進來。
連日昏暗,讓一點燈火對于她來說都變得格外刺眼,她瞇起眼,看著李宗走近,等站定到她面前,洛婉清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
“怎么,不認識朕了?”
李宗笑著開口,洛婉清睜大眼,隨后趕忙翻身行禮:“見過陛下。”
“這幾日過得如何?”
李宗看了看周邊,慢慢道:“唉,這地方委屈你了,朕也是沒辦法。”
說著,李宗半蹲下身來,看著跪在地上的洛婉清,壓低聲道:“朕同你交個底,你狀告鄭氏,他們不肯放過你,宮中都是耳目刺客,朕是為了你的安全,只能將你單獨關押在這里。”
“多謝陛下維護。”洛婉清聞言應聲,似是明白什么,抬頭看向李宗,試探著道,“陛下,鄭氏囂張至此,陛下難道還要容他們逍遙法外嗎?”
“國有國法,朕當然不想讓他們這般放肆,”李宗嘆了口氣,似是無奈道,“可鄭家勢大,朕拿他們也沒有辦法,就像你家的案子,其實朕心里清楚,可朝堂上都是他的人,朕若當真辦了他,鄭家必定會罵朕不公,朕也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啊。”
洛婉清聽著,眼中露出幾分詢問:“陛下憂慮鄭氏,那民女能為陛下做什么呢?”
“不是為朕,是為你,”李宗見她已經明白,便笑起來,“你得去為你家人討個公道。他們死了,始作俑者,該活嗎?歸玉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動,可其他人呢?”
話已經說得赤裸,洛婉清也不再遮掩,直接道:“陛下希望我殺了鄭平生?”
“你一身好武藝,”李宗抬手,旁邊楊淳立刻將手中抱著的‘惜靈’遞了過來,李宗將刀遞入牢房,笑著道,“若不為父報仇,豈不可惜?”
“陛下,”洛婉清聞言,卻不接刀,只道,“陛下可知我為何一定要告到殿上?”
“求個公平?”李宗猜測著,“朕已知你蒙冤,如今朕許你殺人,這已是公平。”
“可我殺了人,我能活嗎?”洛婉清開口,李宗一頓。
洛婉清平靜道:“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換一個公道,這不叫公道,這是復仇。”
李宗聞言,想了想,眼神冷淡幾分:“你幾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
“但幾日前,”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宗遞過來的刀,“陛下也不想殺鄭平生啊。”
兩人沒再說話,靜靜對峙,洛婉清不讓半分,李宗神色看不出深淺。
過了許久,李宗似是有些握不動刀,將憐清放到地面,慢慢道:“你倒是拿到籌碼了。你放心,”刀放到地面,李宗抬眸看她,“你幫朕做事,朕保你不死。”
“陛下如何保證?”
“朕的話,你信不過?”李宗皺眉,威怒壓下,洛婉清卻是神色如常。
她迎著李宗目光,認真道:“陛下說過,做買賣也有個定金,陛下說能保證,總得給我看看,陛下如何保證?畢竟,我殺了鄭平生,陛下殺了我,安撫鄭氏,最簡單不過。”
李宗見她都明了,倒也不再誆哄她,只道:“你要怎么保證?”
“我想要陛下將我收為義女,冊封我為郡主。”洛婉清直接開口,李宗倒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頭,聽洛婉清道,“我要一個足夠尊貴的身份,保證我不會輕易被殺。”
李宗聽著,不由得道:“你倒是敢開口,不過廣安王妃……不夠尊貴嗎?”
“我不嫁李歸玉。”洛婉清篤定道,“他是我殺父仇人,我不可能嫁給他。”
李宗沒說話,他只思忱著道:“其實倒有一個身份,足夠合適,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洛婉清聞言抬眸:“陛下直說。”
“監察司司主夫人,”洛婉清面露震驚,李宗笑著開口,“這個位置,夠不夠高?”
洛婉清不敢答話,她一時不能確定,李宗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在試探她和謝恒。
好在李宗也沒有在意她,只思索著道:“歸玉對你勢在必得,你不嫁人,就算朕冊封你為郡主,他也不會松口。本來張逸然娶你,倒也名正言順,可一來這個身份怕是滿足不了你的要求,二來,我怕他今日娶了你,明日歸玉就讓你守寡。”
“陛下思慮甚是。”
洛婉清心跳飛快,李宗繼續道:“但可以這樣,你本就出身監察司,就說你與恒兒兩情相悅,恒兒出面,歸玉才有放手的可能,恒兒護短,屆時你是他夫人,鄭家也不敢隨意開口說要斬了你。但畢竟是婚配之事,朕不好強求,你意下如何?”
洛婉清沒說話,她觀察著李宗神色,不似試探作偽。
過了片刻,她才慢慢反應過來,郡主也好,縣主也罷,只要李宗賜下的身份,那都抹不開他的關系。
但如果嫁人就不同了,雖然是李宗賜下的身份,但是締結姻緣,算不上李宗與她有什么干系。
可李歸玉如今盯緊了她,如果她不嫁李歸玉,放眼朝野,也只有謝恒能壓住李歸玉娶她。
她與謝恒過往就有接觸,說兩情相悅也說得過,而說司主夫人身份高貴,但謝恒聽命于他,不管是他讓謝恒娶她,還是讓謝恒交人,倒也都比其他人更容易。
“若是公子……民女……自然沒什么意見,”洛婉清想通李宗并非試探,斟酌著道,“只怕公子不肯。”
“無礙,朕會去說。不過朕就一個要求,”李宗盯著她,笑容有些冷,不容否決道,“你得在婚宴上動手。”
眾目睽睽,證明是她親自動手,以方便他日后撇清關系。
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卻道:“為何?”
“這些時日朕讓人盯過他,他深居簡出,不好下手,只有你和恒兒的婚宴,他大概才會出現,你才有機會。”
李宗解釋,洛婉清立刻道:“人太多,鄭璧奎在他身邊,我得有一個靠近他的機會。”
“你想怎么辦?”
“陛下牽線,讓我在眾人面前與他和解,我向他奉茶道歉,楊大監暗中助我。”
“好說,”李宗立刻應下,緊接著道,“那婚期就定在半月后。”
“由我一人動手。”洛婉清強調。
“與他人無干。”李宗確認。
兩人靜默對視片刻,確認已經梳理好細節,洛婉清終于道:“這些時日,陛下不要讓公子察覺我們的計劃,您可以告訴他一個錯的計劃,告訴他,讓我協助他刺殺鄭平生,讓他以婚嫁之名,將我帶回監察司。”
“為何要告訴他錯的計劃?”李宗有些不明白。
洛婉清篤定道:“他身邊有鄭家的耳目,上次紫云山我被鄭家埋伏,應當他身邊的人走了消息。”
李宗一聽,便明白過來:“你想借此機會清理他身邊的人?”
“陛下,殺鄭平生是私仇,但只要能活下來,”洛婉清認真道,“我永遠忠于陛下。公子是陛下的人,我自然要保他。”
“你忠心,朕不會虧待你。”
李宗笑笑,隨后站了起來:“那就這么定了,你等消息吧。”
說著,李宗便提步離開。
洛婉清恭敬叩首,看著主仆出去,等他們走遠,她才重重舒了一口氣。
這一路與李宗對峙談判,她都沒有害怕,獨獨在提到謝恒,把她嚇到了。
她的情緒李宗毫無感知,只帶著楊淳往外,等走出門外,楊淳確認洛婉清聽不見,忍不住笑著出聲道:“陛下,您一說謝司主,剛才這姑娘就高興呆了。”
“嫁給恒兒嘛,哪個姑娘不高興?”
李宗看了一眼監獄,倒不甚在意,只道:“可惜她沒這個命。”
楊淳一愣,李宗把玩著手中玉珠,思索著道:“你殺她需要幾招?”
楊淳聞言,有些不確定道:“若是機會得當,全力一掌,足以斃命。”
“那你準備一下,”李宗擺手,“婚宴上,她一動手,你立刻將她斬殺于堂上,這樣一來,”李宗笑了笑,“我對天下人,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不管是賜婚,還是為鄭平生和她穿針引線,乃至楊淳幫忙。
他當著天下人的面,毫不猶豫把人殺了,這就是他給鄭氏的交代。
若鄭氏不滿,倒行逆施,那就怪不到他頭上。
李宗想著,補道:“將恒兒叫宮里來,讓他在御書房門外跪上半個時辰,再讓你的干兒子傳出話去,說他是來求娶洛婉清的。”
楊淳聞言有些不安:“不同謝司主商量一聲嗎?”
李宗毫不在意,繼續道:“再讓中書省擬一道賜婚圣旨,拿來給我蓋印。”
聽到這話,楊淳便知李宗是打算直接把人硬塞過去,他也不再多說,只行禮退下。
謝恒去皇宮時,便收到了中書省擬旨的消息。
青崖看著宮里遞出來的信,“嘖嘖”兩聲,嘆息道:“公子,此去有些兇多吉少啊。”
“直說。”謝恒批著文書,懶得同他繞彎。
青崖沒有將信遞給他,抬頭看他,語氣頗為凝重:“公子,陛下打算給你賜婚。”
謝恒動作一頓,隨即道:“掉頭,回監察司。”
車夫聞言,立刻調轉了馬車,青崖嘆了口氣:“公子太性急,怎么不問問賜的是哪家小姐?”
這語氣讓謝恒立刻察覺異常,他抬起眼眸,就看青崖眼里壓著笑,將信遞了過去:“是洛家洛婉清小姐。”
謝恒得話,面上神色如常,收起文書,確認了一遍后,重新拿起筆,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一般,壓著情緒冷靜道:“掉頭,去宮里。”
“啊?”
連著兩次掉頭,車夫有些發懵,就這一點停頓,車內便響起謝恒冷淡的催促聲:“快些。”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宗:“看我亂點鴛鴦譜!東都丘比特!”
謝恒:“圣上英明!”
洛婉清:“你這個老登,猜得還挺準。”
李歸玉:“李宗狗爹,我殺了你!!”
【小劇場·2】
青崖:“公子,圣上賜婚。”
謝恒:“掉頭快跑。”
青崖:“賜的是洛小姐。”
謝恒:“!!!快,掉頭去宮里!跑快點,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李歸玉:“你休想,你今日想進宮,就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謝恒:“車夫讓開,讓我親自加速撞死他!”
【小劇場·3】
路人:“監察司的馬車,為什么今天在街上原地打轉?”
青崖:“因為愛的魔力轉圈圈。”
第168章
◎三殿下和謝司主打起來了◎
謝恒的馬車一路疾馳入宮,等進了宮中,謝恒壓低聲吩咐青崖:“你再去中書省探一次,確認消息無誤。”
青崖應聲,便繞道離開。
謝恒領著朱雀到了御書房前,還沒進院,便被楊淳攔住。
“謝司主。”
“楊大監。”謝恒頷首行禮,楊淳笑了笑道,“司主,陛下吩咐,讓您跪在此處。”
“為何要跪?”謝恒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問得凜冽。
楊淳卻也不多說,只拿出李宗隨聲令牌:“陛下吩咐,您照做就是了。”
謝恒沒有多再問下去,他看了一眼令牌,便掀了衣擺跪下。
他跪下沒有多久,青崖便趕了回來,半蹲下來給他整理衣衫,壓低聲道:“確認了,是柳司使的名字。”
謝恒看了青崖一眼,便不再說話,在院子安安靜靜跪著,周邊人都好奇上前,不到一個時辰,流言蜚語便傳得到處都是。
李宗見時辰差不多,便讓人喚謝恒進屋,謝恒得了話,提步入內,一進房內,就聽李宗道:“別跪了,你跪得也挺久,便傷了筋骨。”
“謝陛下關愛。”
謝恒聞言也沒有再跪,李宗放下手中朱筆,抬頭打量謝恒,他上下看了一眼,笑著道:“怎么不問朕為何無緣無故罰你?”
“陛下不做無故之事。”謝恒冷靜回話,“陛下有令,微臣聽命,無需多言。”
“朕就喜歡你聰明。”
李宗笑起來,想了想,招手道:“恒兒過來。”
謝恒聞言上前,李宗站起身來,同謝恒比了比,隨后有些懷念道:“比朕高了許多,我記得你十八歲的時候,好像也就比朕高上些許,又長高了?”
“后來又長了些。”
謝恒實話實說,李宗點了點頭,隨后盤算著道:“算起來,今年翻過年,你便二十五了,璧奎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孩子已經生了三個,你別說孩子,身邊連個女人都不見。”
謝恒站著沒出聲,李宗有些嫌棄:“一說這些你就啞巴了,什么時候能長進些?”
“陛下想為我說親?”
謝恒直接開口,李宗斟酌著道:“算是吧,說來……應當算讓你個忙。”
李宗說著,看了一眼楊淳,楊淳便朝小太監們揮了揮手,所有人悄聲退下,關上房門,李宗捏著茶館蓋,漫不經心撥弄著桌上茶碗中的茶葉,斟酌著道:“這些時日……鄭平生有些太過放肆,他年紀大了,還是該回司州了。”
謝恒聞言,便了然李宗意思,抬眸看向李宗:“陛下想要怎么回去?”
“抬回去。”李宗笑著開口,“回白鷺山上躺下,好好欣賞家鄉風景。”
謝恒眼神微動,隨后頷首:“微臣明白。”
過去監察司明面上暗地里為李宗清理過不少人,有些鬧得天下皆知,有些悄無聲息至今仍是懸案,李宗開口,謝恒便熟門熟路道:“陛下可需要挑選時日?”
“這次不一樣。”
李宗擺手,輕聲道:“這次朕不要你動手,你只是暗中幫忙。”
“幫誰?”謝恒問出口,卻已經有數。
李宗笑著說出一個名字:“洛婉清。”
謝恒心上一顫,立刻垂下眼眸作恭敬狀遮住神色,李宗倒也沒有察覺,繼續道:“這件事別和朕扯上關系,你先想辦法把她安全帶出去,再找機會安排她動手。”
“所以陛下想賜婚?”謝恒明白了李宗意思,李宗點頭。
“如今歸玉盯她盯得太緊,你帶她回監察司,這是最合情合理的辦法。順道么……”李宗盯著謝恒,“若是喜歡,留下也無妨。”
“她若當真殺鄭平生,還是殺了干凈。”謝恒面上沒有情緒,只在袖下暗暗握拳,提醒自己這是李宗試探。
李宗見他回應,心滿意足點頭,隨后輕笑一聲,似是隨意一提道:“那日你帶著她和那么多百姓進宮,我還以為,你多少對這位下屬,心中存些憐惜呢。”
“憐惜自然有,”謝恒垂眸解釋,更清楚李宗意圖幾分,他現下還在試探洛婉清與他的深淺,于是他繼續道:“她家乃冤案,又是我一手培養,能保自然想保。但大局當前,孰輕孰重,微臣分得清楚。如今南衙十六衛統帥人選尚未選出,陛下應當明白微臣心意。”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說明了他的私心,不將話說得太滿讓李宗懷疑,又澄清洛婉清告狀那日,他之所以帶人上殿,更重要的是逼鄭璧奎交出南衙十六衛,重在李宗。
李宗終于放心下來,想了想洛婉清,頗有些遺憾:“可惜了,這樣的身手。”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謝恒,笑著打趣:“還這么漂亮。”
謝恒沒有回應李宗玩笑,李宗見他不應,便點頭道:“行吧,知你不喜歡說這些。楊淳,取圣旨來,”李宗抬手,“朕蓋印宣讀,對外就說……”
李宗看了一眼謝恒,隨后道:“謝司主在監察司內,與洛婉清日久生情,兩情相悅,今日在宮中跪求賜婚,朕念及謝司主過往功績,特此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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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恒跪在宮中求賜婚的消息傳到李歸玉耳里時,這時李歸玉正在府中挑選喜字窗花。
中書省的圣旨已經草擬,門下省正在審核,禮部也已經開始安排,一切準備就緒,他只等最后,賜婚圣旨一到,便等待吉日迎娶。
他與洛婉清婚事,幾乎算得上板上釘釘,一想到洛婉清穿著嫁衣進入廣安王府,李歸玉心跳不自覺就快了幾分。
雖然他清楚知道,這些不過是他強求得來的結果,但是就像服用五石散后產生的虛假愉悅一樣,這也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他溫柔拂過兩個不一樣喜字的窗花,認真觀察著它們的異同,頭一次覺得這些物件格外有趣,需要慎重對待。
旁邊張伯有些擔心看著他,不由得道:“殿下,鄭璧奎那邊又來信了,想單獨約見您。”
“讓他好好守著他爹,少來找我。”李歸玉拿起一張圓形窗花,同旁邊慢悠悠道,“我們說好的,我將柳惜娘困在府中,他們既往不咎,當年舊事,我也會爛死在肚子里。”
“但鄭大公子說他不放心,過去他不知道柳惜娘是洛婉清,如今知道了,兩家血仇,柳惜娘武藝太高,她活著一日,他爹難以安眠一日。”張伯在旁邊冷靜道,“鄭大公子說,得廢了柳惜娘的武藝,他才安心。”
“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李歸玉徑直開口,張伯臉色微變,瞬間跪了下去,急道:“殿下,這個女子心思叵測,她若留在您身邊,實在太過危險,老奴也是為殿下著想……”
“殿下。”
話沒說完,青竹從門外急急入內,行了個禮后,便立刻道:“殿下,卑職聽聞謝恒入宮請婚,已經在宮內跪了一個時辰,中書省那邊已經擬旨準備賜婚……”
“他請婚與我何干?”李歸玉有些聽不明白,將圓形窗花交給一旁侍女,漫不經心道,“選這個吧。”
“殿下,”青竹沉聲,“他求的是洛小姐。”
聽到這話,李歸玉動作一頓,他不可置信看向青竹:“你再說一遍,他求的是誰?”
“是王妃。”青竹明白李歸玉的心思,立刻道,“洛氏,洛婉清。”
李歸玉神色驟冷,他將目光挪到張伯身上,似是明白什么。
宮里的消息都是張伯在盯,可謝恒已經跪了一個時辰,張伯都沒告訴他。
李歸玉心上又慌又怒,他盯著張伯,過了許久后,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竭力克制著情緒道:“張伯,消息你知道嗎?”
“殿下……”張伯惶恐道,“卑職也是為殿下著想……”
“閉嘴!”
李歸玉怒喝出聲,他深吸一口氣,捏著拳頭,試圖理清事情關系。
謝恒不可能突然就要求親,他這樣的人,冷心冷情大半生怎么可能為了洛婉清求親,就算是為了保住監察司的好苗子也不至于……
“中書省的擬旨的消息什么時候傳來的?在謝恒跪之前,還是跪之后?”
李歸玉看向張伯,張伯不敢再瞞,他清楚知道,他若敢再多瞞一個字,今日必死無疑。
他克制著自己在李歸玉冷視下的顫抖,勉力回答道:“在謝恒跪之前,御書房便傳消息到中書省擬旨。”
在謝恒跪之前,也就是意味著,這不是謝恒的意思,是李宗的意思。
如果不是謝恒的意思……
還有轉機,只要不是謝恒一定要娶,那就還有轉機!
李歸玉反應過來,轉身狂奔往外。
他穿過掛滿了紅綢的長廊,穿過掛著紅燈籠的月拱門,穿過木質大門,翻身上馬,一路縱過長街,趕向宮門。
他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等沖進宮中時,正是日暮黃昏,他逆著臺階狂奔而上,剛好遇見謝恒握著圣旨從宮中出來,兩人在臺階上一對視,李歸玉目光落到他的圣旨上,目光急縮,下意識捏緊了扶著的石欄。
謝恒見到他,冷淡頷首行禮,便提步往下。
李歸玉死死盯著他手中圣旨,心上絞痛發疼。
只差一點……
他突然意識到,他和洛婉清,似乎總是差那么一點。
上一次他們也是快要成親了,他記得那時候她也是在挑選窗花,在一針一線縫制自己的嫁衣,所有人見到他都會同他說恭喜,說來喝他的喜酒。
那一次是他親手毀了那場婚禮,可是……這一次他努力過了。
他爭過,他搶過,為什么總是,總是差那么一點。
不甘從他胸口翻涌上來,他低低喘息著,他知道此刻不該表現出任何異樣。
圣旨已下,他最該做的是回去謀劃,回去想辦法,去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然而在謝恒與他錯身瞬間,他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謝司主,值得嗎?”
謝恒動作一頓,他轉眸看去,就見李歸玉抬起一雙帶了幾分克制不住陰冷的眼眸,死死盯著他:“謝司主,人說這世上不共戴天之仇,乃有其四,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亡國之奴,滅門之怨。司主今日接了這圣旨,”李歸玉目光落到圣旨上,“是想與我結仇嗎?”
“我與殿下結什么仇?”
謝恒聽明白他的警告,卻是滿不在意,繼續追問:“我與殿下,談不上殺父之仇、亡國之奴、滅門之怨,唯一可以牽扯的,不過是奪妻之恨,可是——”
謝恒微微傾身:“誰是你的妻子?”
李歸玉聞言,瞬間明白過來。
謝恒知道。
他對洛婉清的心思,謝恒什么都知道,可他還是接了這道圣旨。
他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要娶洛婉清,他根本不怕和他這個廣安王作對,甚至于在故意與他作對。
為什么?
李歸玉想不明白,他與謝恒什么仇什么怨,謝恒要做這一步?
“你想要什么?”
李歸玉血液沸騰起來,他揣測著,急促道:“你想要什么你開價,一個司使而已,你犯不著做到這個地步。”
謝恒聞言,眼神冷淡幾分,卻沒理會,只直起身轉身往外。
李歸玉一把拽住他手臂,壓低聲急道:“說話,你要什么說話!”
“放開。”
謝恒冷靜將圣旨塞入袖中,警告開口。
李歸玉卻是不聽,只將掐著他手臂的手握得更緊,帶了些瘋狂,咬牙小聲道:“你不就是想用她當籌碼談個好價格嗎?你要什么,你說出來,裝模作樣做什么?開價……”
話沒說完,謝恒驟然出手,一拳朝著他的臉,便狠狠砸了下來!
李歸玉幾乎是在他出拳片刻便有所反應,毫不猶豫一腳猛地過去,在謝恒將他砸翻剎那踢到他腹間,兩人同時拉扯著對方到地,從臺階上一路翻滾而下,翻滾同時,還不忘一拳一拳砸向對方。
兩人無需任何言語,默契沒用內力招式,仿佛是早已壓抑許久,在這一刻終于徹底爆發,只如兩頭雄獅一般奮力拉扯撕咬,拳拳到肉。
宮前一瞬亂成一片,侍女嚇得臉色蒼白,忙道:“快……快通知陛下,三殿下和謝司主打起來了!”
說著,有人才反應過來,這兩人打架哪里是尋常人能攔的?
只急著道:“快告訴楊大監,三殿下和謝司主打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想毫無理由打你好久了,今天可算給我逮到機會了。”
李歸玉:“我也是!”
朱雀:“哇,好熱鬧,快來看扯頭花。”
玄山:“你這么說,我可就來了。”
第169章
◎娶你我委屈著呢◎
謝恒李歸玉這一架打得格外激烈。
最初他和李歸玉動手,沒了片刻,朱雀青崖就聞訊趕了過來,剛好撞上李歸玉的近侍青竹紫棠,六個人在廣場打得難舍難分。
李宗帶著楊淳趕到時,李歸玉掐著謝恒脖子撞斷了水中石柱砸入水中,謝恒在水下用腳將他整個人絆倒入水,隨后一個翻身就跪壓在他身上,按著李歸玉的腦袋埋進水里。
李宗見狀睜大眼睛,怒喝出聲:“你們做什么?!”
聽到這聲怒喝,所有人都同時停下動作。
謝恒喘息著抬頭看向李宗,沉默片刻后,便放開李歸玉,涉水從池中走出,冷著臉跪倒李宗面前,行禮道:“見過陛下。”
他一跪,所有人都松了手,陸續上前跪下。
李宗惱怒低頭,正要罵人,就見謝恒衣衫濕透,臉上掛彩,水珠順著發絲落到地面,倒是李宗少見的狼狽。
罵人的話一時堵在嘴邊,李宗又聽旁邊腳步聲響起,便見李歸玉跟著上來,跪在李宗面前,壓著怒意道:“見過父皇。”
“你們……”
李宗抬起手,看了一眼周遭,楊淳立刻意識到什么,趕忙讓小太監將周邊人清空。
朱雀青崖青竹紫棠都跟著散開,臨走時,朱雀和紫棠還不忘各自瞪了對方一眼。
等廣場上只剩下李歸玉謝恒李宗三人,李宗終于才壓低聲怒罵:“你們這是做什么?宮城這么多人眼睛盯著,一個監察司司主一個皇子,這么動手不難看嗎?!”
“是兒臣不是。”
李歸玉聞言立刻領罪,忙道:“兒臣聽說了一些流言,趕著入宮,剛好見到謝司主便想詢問,誰知謝司主二話不說就動手打了過來,兒臣一時沒忍住……”
李歸玉沒說下去,只低頭叩首道:“是兒臣太過沖動,請父皇責罰。”
這一番請罰夾槍帶棒,說沖動,他這個被打的又怎么能比得上主動那個人沖動?
謝恒瞟他一眼,沒有多說,李宗聽李歸玉這話,便知道了因果,有些無奈看向謝恒:“你說說,你為什么動手?”
“我手里拿著圣旨,他拽我。”謝恒回答,李宗一時覺得頭腦發昏,仿佛又回到了謝恒五六歲的時光。
你為什么打他?
他拽我。
“你……”
“而且,”謝恒平靜道,“洛小姐過去在監察司任職,如今又由陛下賜婚,于情于理,都是卑職當維護之人,三殿下口出狂言,微臣不能忍。”
這話出來,李宗便徹底明白過來,李歸玉怕不僅僅是拉拽謝恒,大約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李歸玉的心思他也清楚,畢竟聽說他已經在備婚,未婚妻突然被賜婚給他人,他心中不甘這是自然。
但謝恒的性子李宗更是清楚,就算只是為了殺鄭平生,洛婉清名義上也賜婚給他,在這場婚事結束之前,謝恒都會將她當作妻子敬重。按照謝恒的脾氣,李歸玉敢在他面前說三道四,他又哪里是好相與的?
搞清楚了狀況,李宗的氣也散了大半。
他看著兩個年輕人,過了好久,擺擺手,嘆了口氣道:“罷了,這事兒當沒發生過,恒兒你先走吧,我同歸玉說說。”
謝恒聞言行禮,正準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認真道:“陛下,圣旨方才受水損傷,能否讓中書省重新抄寫一份?”
“楊淳,稍后去辦。”
李宗懶得在這種細枝末節計較,立刻應下,謝恒說了聲“多謝陛下”之后,這才起身,領著青崖朱雀離開。
等謝恒拿著圣旨走遠,李宗這才反應過來,皺起眉頭:“他怎么沒把圣旨還回來?”
楊淳聞言看了一眼謝恒背影,笑著道:“或許是忘了,等謝司主想起來,應該會送回宮中的。”
李宗得話點頭,念及也不是大事,便轉過頭來,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
李歸玉雙手撐在膝頭,整個人看上去格外消瘦,濕漉漉的頭發貼在他清秀溫和的面頰旁,他垂著眼眸,一言不發。
一架打完,他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跪在地上,有些疲憊道:“父皇不是答應過我,讓我娶她嗎?”
“兒啊,強扭的瓜不甜,”李宗半蹲下身,頗為無奈道,“她在監察司與恒兒有了感情,與你又有仇,你娶了她,保不準哪一日她就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不會的。”李歸玉沙啞開口,隨后又沒頭沒腦道,“她殺不了我。”
“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可恒兒親自求娶。”李宗說著,抬手輕拍在李歸玉肩頭,“你是君,他是臣,一個女人,你和他有什么好搶?”
聽著這話,李歸玉捏起拳頭,他竭力克制著自己想把面前人掐死在原地情緒,只有些難過道:“不是因父皇偏愛他嗎?”
“你是我兒子,他不是,”李宗有些不可思議,“朕怎會偏愛他呢?”
“那父皇要將小姐賜他?”
李歸玉抬起眼,執著詢問。
李宗想了想,慢慢道:“朕只是覺得,這樣更好罷了。”
“可……”
“歸玉,不要對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動心,”李宗語氣重了幾分,堵住李歸玉所有話語,他眼神中帶著警告,“更不要將會握刀的女人放在榻側,朕的話,明白嗎?”
李歸玉沒在出聲,他看得明白,李宗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他盯著李宗,將所有情緒壓下,垂下眼眸,緊緊捏著拳頭,低聲道:“是,兒臣明白。”
李宗見他乖順,滿意點頭,隨后起身道:“放心吧,朕會給你另外找一門好親事,不會虧待你的。”
李歸玉面色不動,只看著地面,麻木回應:“謹遵父皇安排。”
“回去吧。”
李宗抬手,有些疲憊道:“這么丟人的事兒,以后別做了。”
李歸玉跪在地上,送著李宗離開。
等李宗離開,青竹紫棠趕緊上前,扶起李歸玉,急道:“殿下無礙吧?”
“無事。”
李歸玉冷著聲,他看了一眼李宗離開的方向,思索片刻后,立刻道:“去宮里探消息,到底發生了什么。將陛下、謝恒、小姐所有相關人等,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每一個動作,”李歸玉似是慢慢想明白什么,冰冷道,“都悉數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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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恒同李宗再討要了一遍圣旨,便領著朱雀青崖去了宮門外馬車,換了一身衣服之后,才往地牢過去。
李宗不是要他真的成親,而是讓他以此為借口將洛婉清領出宮外安排,自然不會在乎什么婚儀,只想讓謝恒趕緊將人帶出去才是要緊。
于是謝恒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地牢,等看見洛婉清時,洛婉清正在打坐,聽見腳步聲,洛婉清睜開眼來,便見謝恒已經走到她面前。
牢中空無一人,謝恒半蹲在她身前,笑瞇瞇道:“打坐呢?”
洛婉清一眼就看見他臉上不正常的淤青,不由得皺起眉頭:“你怎么了?”
“哦,沒事,”謝恒也知道瞞不過去,輕描淡寫道,“和李歸玉在門口打了一架,不說這個,”謝恒笑起來,“最近如何?”
洛婉清沒接話,只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察覺他心情極為愉悅,便揣測到發生了什么。
但她面上不顯,假作不知,只接了他的話道:“還不錯,近來調整內息,感覺真氣又穩固幾分。”
“那就好。那么……”謝恒從袖中取出沾了水的圣旨,搖了搖道,“想不想出去?”
洛婉清疑惑看著圣旨,就看謝恒將圣旨遞過來,笑瞇瞇道:“夫君來接你了。”
洛婉清聞言瞬間有些臉紅,接了濕漉漉圣旨,展開低聲輕叱:“胡說八道什么。”
謝恒笑著不答,洛婉清看過圣旨上的字跡。
圣旨上的字都已經模糊開來,只依稀能辨認出大約是什么,洛婉清不由得皺起眉頭:“你這圣旨怎么這樣?”
洛婉清有些擔心:“不會是你偽造的吧?”
“我怎么可能偽造這個?”
謝恒不滿將圣旨從她手中抽回來,慢條斯理卷起來:“和李歸玉打進水池里,弄壞了。我讓陛下重新補了一份。”
“那你不還給陛下嗎?”
洛婉清奇怪,他既然讓李宗再補一份,這一份自然是要還回去銷毀的。
謝恒瞟她一眼,頗為謹慎道:“還回去,他又改主意怎么辦?”
洛婉清見他神色,壓著笑沒有多言,看了一眼鎖鏈道:“那叫人來開門吧。”
謝恒也沒多說,自己站起身,從袖中取了鑰匙,替她開了牢房。
而后他走到洛婉清面前,替她認真開了手腳上的鐵鐐。
這些鐵鐐磨破了她手腳上的皮,又生了痂,有些痂被反復磨破,謝恒看著,眼神中的笑意便減了下來。
洛婉清由他開著鎖,盯著他臉上的傷,還是忍不住詢問:“你和他怎么打起來的?”
“我和他動手還需要理由?”謝恒從袖中取出帕子,為她包上有些流膿的傷口,淡聲道,“只要借口。”
“那是什么借口?”
洛婉清繼續追問,謝恒抬眸一看,頗有些不滿道:“你倒是關心他得很。”
洛婉清噎住,隨后很快反應過來,立刻道:“我是關心你,怕你被打。”
謝恒看出她在說好話安撫她,輕笑一聲,也沒揭穿,只拉著她往外走去,解釋道:“陛下賜婚,他得了消息過來,說話不中聽,我便同他便在宮門口打起來。不過你放心,我們有數,尋個借口泄憤而已,沒傷筋動骨。”
這話說得仿佛兩個普通青年隨意打了一架,洛婉清不由得看他一眼,小聲道:“也太失臉面,不怕陛下罰你。”
“他還要求我辦事。現下可不會罰我。畢竟娶你,”謝恒轉眸看她一眼,面上笑意盈盈,“我委屈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娶洛婉清?不太合適吧,不過也行,我成婚后就把她殺了。”
李宗:“委屈你了。”
謝恒:“好,那我告辭,這份賜婚圣旨看不清了,你等會兒給我搞一個完美的讓我拿回來收藏。”
李宗:“可以,但是……”
(看著謝恒疾步遠去的背影)
李宗:“你可不可以先把壞了那份還回來?”
謝恒:“還?你給我發的老婆,你還想我還?”
李宗:“我是說圣旨。”
謝恒:“沒什么區別,我娶老婆,不容有失。”
李宗:“說好殺她呢?”
謝恒:“我說你信,活該早死。”
第170章
◎我很高興,我要與你成親了◎
洛婉清聞言便知發生了什么,明白李宗應當是如她所說,沒有將刺殺鄭平生的計劃告知謝恒。
她垂下眼眸,由謝恒拉著,試探著道:“陛下求你辦什么事?”
“你猜?”
謝恒往她方向湊了湊。
洛婉清轉眸看他,徑直說出自己的猜測:“鄭平生?”
謝恒沒有答話,兩人走到地牢門口,謝恒放開洛婉清的手,神色冷淡下來:“開門。”
地牢大門打開,洛婉清跟在謝恒身后走出去,獄卒恭敬將惜靈送了上來,洛婉清收刀插到腰間,跟著謝恒往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悄悄看向他們,謝恒和李歸玉這一架打得太過矚目,現下宮里早已經傳了個遍,許多人都想看看,這個讓謝恒李歸玉打起來的女子,生得是什么模樣。
他們偷偷打量著兩人,只見謝恒神色冷淡如往昔,洛婉清面上格外平靜,這一前一后之間,全然看不出半點曖昧,但卻隱約有一種莫名的默契,環繞在兩人中間。
兩人從地牢穿過皇宮,來到廣場,朱雀青崖上前,看見洛婉清,便高興道:“柳……”
話一開口,朱雀才反應過來,趕忙改口:“洛司使。”
洛婉清頷首行禮:“朱雀使,青龍使。”
“洛司使如今安全出來,也算滿載而歸,”青崖仿佛什么都明了,抬手行禮,“恭喜。”
“回去吧。”
謝恒開口,領著三人便回了監察司。
三人回到司里,洛婉清一進門口,便發現白虎司她帶的人都站在門口等著,但謝恒在前,大家也不敢上前,洛婉清掃他們一眼,笑了笑道:“無事,等我梳洗,便回白虎司尋你們。”
所有人得話,放心下來。
洛婉清跟著謝恒回山,自己先去洗了個澡,隨后便到白虎司中,去見見手下一批人。
方家三兄弟早就帶著人等在白虎司的議事廳,洛婉清推門進來,方圓立刻起身,激動張開雙手道:“柳司主!!”
“停停停,”洛婉清抬手用刀鞘抵住他,有些嫌棄道,“我剛洗過澡。”
方圓聽不明白:“這怎么了?”
“你好幾天沒洗澡了。”旁邊方直立刻開口,解釋道,“味太重,司主是嫌棄你。”
方圓面色一僵,隨后訕訕收手,趕忙爭辯道:“我這不也是幫司主出任務嗎?我不洗澡那是我敬業,哪里像你,保護張大人的時候還要洗澡!”
“你不洗澡是你不愛洗,”方直立刻道,“你不出任務也不洗。”
“你……”
“好了好了,”方順趕忙出聲調和,“你們要吵回去吵,司主在呢。”
說著,方順看了洛婉清一眼,斟酌著道:“司主,以后我們叫您柳司主呢,還是洛司主呢?”
洛婉清被這話問到,遲疑片刻后,她笑了笑,輕聲開口:“還是柳司主吧,大家叫慣了,我也聽慣了。”
洛婉清說著坐下來,掃了一眼周邊,這些人都是當初從東宮六率的案子就跟著她的,后來又調進了監察司,崔子然、孫尚權……幾十個人滿滿當當塞在屋里,眼神復雜看著她,她想了想,輕笑一聲:“讓大家擔心了。”
這話出來,大堂一下鬧了起來。
“可不是嗎?”孫尚權嘲諷道,“司主不說,我們都不知道,司主居然是個敢換死囚的豪杰。這掉腦袋的罪,搞得咱們白虎司一夜不眠,崔司使天天謀算著,天牢劫囚有幾分把握,要不是我按著,如今崔司使腦袋都不知道哪里擱。”
“你好到哪里去?”崔子然瞪他一眼,“挖地道都想得出來,你又有多沉穩?”
“算了,大家都別爭了,要說沉穩冷靜聰明,那還得是咱們頂頭那位,居然能想到用求親把柳司主撈出來,宮里跪一跪,嘿,”方圓說著,實在沒忍住,笑著將手往洛婉清肩頭一拍,“人這不就出來了嗎?”
洛婉清一聽,不由得挑眉,摩挲著茶杯,試探道:“你們都覺得,公子是為了救我才求親的?”
“不然呢?”
方順有些奇怪,所有人都看過來,方圓一瞬激動起來:“難道不是?!”
“咳,”洛婉清輕咳了一聲,遮掩道,“我倒也想不是。不過我就奇怪……為什么你們都不想想這個可能?”
洛婉清疑惑看向眾人:“我……自覺也生得不錯吧……”
“這女人又不是光看臉。”孫尚權磨著指甲,忍不住道,“也得看看脾氣,你一刀一個頭,人都嚇萎了,看見你只能想到人頭。”
“主要是……公子畢竟世家大族出身。”
崔子然聽著,沉思道:“柳司主固然很好,但是……總覺得公子應當會中意世族女子。”
洛婉清聽明白,這是求個門當戶對。
她心中一瞬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似是有些發酸,又似是失落。
但想想又覺這樣也好,只笑著點頭道:“的確如此,這次為了救我,公子虧大了。”
“不過無所謂啦。”孫尚權抬頭看洛婉清,明明是埋汰的言語,卻又帶了幾分維護,“反正他那和尚樣,怕這輩子也不會娶親,能有個機會和柳司使共結連理,也算姻緣。”
“是是是,”方圓立刻道,“我們老大,生得漂亮,又能打,司主不虧。”
“就算虧了,那也是我們白虎司賺了,”方直說得理直氣壯,“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大,”方順笑起來,端了杯茶,敬了敬洛婉清,“以后多吹枕邊風啊。”
大家聞言紛紛笑起來,洛婉清也跟著笑道:“我努力吧,要是……”
她意有所指:“有這個機會。”
這一聲出來,眾人笑得更大。
一群人玩笑了一會兒,讓洛婉清給他們說說自己過去怎么換了身份走到今日,眾人聽得連連稱奇,一路聊到夜里,大家匯報了這些時日白虎司的動靜,等所有人走開,孫尚權才留了一堆資料道:“司州那邊探清楚了,為了給陛下修花園,司州稅賦已經到八成了。”
“八成……”洛婉清皺起眉頭,“老百姓還能活嗎?”
“死了又怎么樣呢?”孫尚權嘲諷一聲,“反正又不死在東都,誰能看見?不過你查這些做什么?”
洛婉清低頭翻開資料,平靜道:“覺得該管管。”
孫尚權一頓,隨后嘀咕了一聲:“你還有幾條命可以管?行了,我繼續查。”
說著,孫尚權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看了一會兒資料,回到山上。
夜里下了小雨,淅淅瀝瀝,洛婉清撐著傘上山,回到房間,便見自己屋中點著燭火,那燭火成了山夜雨林中的一抹孤光,洛婉清心里不自覺軟了幾分。
她合傘上了長廊,放到一邊,進屋之后,便見謝恒正坐在案牘前批著文書,見她進來,他看她一眼,淡道:“回來啦?”
洛婉清一眼便掃到他臉上的淤青血痕,相比下午見他,似乎更深幾分,明顯是沒處理過。
洛婉清微微皺眉:“怎么不給傷口上藥?”
“沒人記得,自然不上了。”
謝恒意有所指,洛婉清不由得笑起來,走到他面前,微微彎腰:“鬧什么脾氣?”
謝恒側目看她一眼,本是想繼續裝作公辦不搭理她,但一想又覺得似乎吃虧的還是自己,干脆將人往懷里一拉。
洛婉清順勢倒下去,笑著看他:“做什么?”
“幾日不見,回來就這么忙么?”
謝恒似如審問一般,問得頗為認真,洛婉清仰倒在他懷里:“氣這個?我也有許多事啊。”
謝恒不說話,想了想后,嘆了口氣,將她抱起來,埋到她懷中,過了好久,才悶悶出聲:“都不想我。”
洛婉清低笑著不說話,想了想,碰了碰他的傷口,檢查片刻,才道:“我給你上藥吧,不然明日上朝多不好看。”
“讓他們看。”
謝恒悶聲道:“看看我對你如何情深似海。”
“他們不會覺得你情深似海,只會覺得你被李歸玉打了。”
洛婉清抬手推開他,起身去找藥,謝恒瞟她一眼,提醒道:“他臉上也不好看。”
“多大人了。”
洛婉清提著藥匣子回來,坐到謝恒面前,她讓謝恒靠在她腿上,先取了活血化瘀的藥涂在淤青上,替謝恒輕揉著淤青。
謝恒百無聊賴把玩著她胸前墜下的穗子,聽著洛婉清道:“陛下是怎么同你說的?為什么就這么把我放出來了?”
“我同他說,我對你情深似海,非卿不娶,我幫他做過這么多臟活累活,要個夫人不過分吧?”
謝恒漫不經心回答,洛婉清垂著眼眸,揉著他臉的動作重了幾分:“說實話。”
“好罷,”謝恒知道瞞不過去,嘆了口氣道,“陛下要我輔助你殺鄭平生,但是怕李歸玉糾纏不放,所以讓我用成親的名義將你從天牢里帶回來。”
謝恒說的話,倒與她和李宗商議無異,但她仍舊不放心,試探著道:“然后呢?公子不是說,我不能動手嗎?”
“你是不能動手,所以也沒打算讓你動手。”謝恒抬手撥打著搖晃的穗子,感覺洛婉清將清涼的藥膏涂在他臉上,漫不經心道,“我幫著你殺人,混亂中你沒來得及動手,別人動了,又如何呢?”
洛婉清聽著,語氣低了幾分:“這個‘別人’是誰?”
謝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似笑非笑:“總不是公子吧?”
“是我如何呢?”
謝恒有些好奇,洛婉清靜靜看著他,想了片刻,她才道:“公子,我夢里的上一世……”
“我不信這些。”
謝恒打斷她,笑著道:“我只信事在人為。你仁至義盡,他們還要如此欺你……”謝恒語氣認真幾分,“殺他何妨?”
洛婉清一時說不出話,她知道謝恒向來不懼人言,也知如今的局面,謝恒的確不明白自己為何走向絕路。
北四軍是他的人,秦氏謝氏是他的支柱,監察司近八萬精銳,李圣照在世,他若要反,打著李圣照的名義囚禁李宗,出師有名,有兵有糧,只要他不想死,誰又能按著他死?
洛婉清沉默不言,謝恒半撐起身,認真提醒:“惜娘,你輸了,你得認,這條路,我們不是沒有給過其他選擇。”
“我明白。”
洛婉清深吸一口氣,隨后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安排?”
這次卻是謝恒沒有說話,他遲疑片刻,緩聲道:“近來我也派人一直盯著鄭平生,但他深居簡出,鄭璧奎與他形影不離,想要動手不是易事。”
“所以公子如何覺得?”
“有兩個選擇,”謝恒抬眸看她,認真道,“大婚當日動手,或者,等待西北那邊動作,再尋機會。”
“公子要我選?”
洛婉清明白過來,謝恒點頭:“你選。”
“那就,”洛婉清看著謝恒,“再尋機會。”
謝恒聞言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會覺得越快越好。”
“是這么想,”洛婉清笑起來,隨后有些不好意思道,“但……上一次,聽風樓沒趕過去,我想你應當很是遺憾。”
謝恒靜靜注視著她,目光像是扔入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漣漪輕泛。
過了許久,他聲音軟下來,溫柔道:“好。”
“這次婚事有半個月時間準備,”洛婉清思忱著,似是在規劃著未來,“我們還有時間好好布置,你若無暇,我想親手布置婚宴,你覺得如何?”
“好啊,”謝恒笑起來,伸手環住她的腰,輕聲道,“都聽你安排。”
“那……”
洛婉清抬起眼眸,認真道:“成婚前你不準睡我這兒。”
謝恒挑眉,隨后一想,似乎正式婚禮流程,新人的確不當見面。
他們沒辦法不見,夜里分開,似乎也唯一一點安慰。
謝恒雖有遺憾,但還是點頭,無奈道:“好罷,那不能留宿……”
謝恒抬起眼眸,雖然沒說出來,洛婉清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轉過眼去,輕聲道:“偶爾留半個時辰……倒也無妨。”
謝恒聞言,輕笑出聲來,終于道:“那就請司使用這半個時辰,幫我上藥吧。”
洛婉清一愣回過頭來,就見謝恒一本正經道:“今日撞斷了一根石柱,司使可得幫我瞧瞧,骨頭可是斷了。”
謝恒說得嚴重,洛婉清趕忙上前替他看傷。
今日這一架,倒的確打得全身都是傷口,洛婉清給他一一涂抹完藥膏,起初他還能玩笑幾句,等到后面便不再說話。
只等洛婉清將所有藥上好,他才披了衣服,啞著聲道:“行了,我回去了。”
洛婉清見他沒有留下的意思,自己倒有些掛念,突然很想他留下,又有些開不了口。
只低低點頭,輕聲道:“那明日見。”
謝恒不敢多留,應聲起身,拉攏了衣服,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見他走出房門,自己跪坐在原地,總覺得房間里還是那人的氣息,緩了許久后,她才站起身來,抬手熄燈,隨后出去關門。
只是門尚未合上,便被一只手突兀攔住,洛婉清愣神瞬間,房門便被人驟然擠開,謝恒掐著她的下頜便壓吻下來,將她擠入房間黑暗之中。
一瞬間整個屋里都被他氣息侵滿,他將她抵在門窗之上,洛婉清聽著窗外細雨淅淅瀝瀝,謝恒喘息著反復侵入她的口腔。
只是也僅此而已,不進一步。
他焦灼試圖平息自己,卻只讓氣息越發混亂,等到最后末了,他終于察覺無用,才喘著粗氣離開。
房間里只有他們兩人喘息不停,謝恒抵著她,啞聲道:“本是想走的,又忍不住想回來。”
“想留下?”
洛婉清緊緊抓著他胸前衣襟,詢問著他的意圖。
然而謝恒卻是輕笑一聲,只道:“不留了。”
謝恒低下頭來,額頭輕觸在她額間,溫柔道:“清清,我沒有辦法給你完整的婚禮,但是……我總想,盡可能給你多一些。”
洛婉清心尖一顫,謝恒握住她的手。
“清清。”
他說得格外認真:“我很高興,我與你要成親了。”
“我真的,”謝恒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言語如此匱乏,只能單純強調著,“特別、特別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躺在洛婉清懷里,盯著她胸口穗子裝飾,打打打,打穗子。
洛婉清:“我老公真有童趣。”
謝恒:“這領口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