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明日,我去接她回家◎
洛婉清聽著,心上一顫,她一時有些不敢答話,她突然意識到,謝恒對這場婚禮的預期,遠比她想象更高。
她低頭不說話,謝恒見狀輕笑:“怎么,害羞了?”
“沒,”洛婉清輕聲說著,“就是覺得,公子對我太好。”
“這算哪門子好?”謝恒下意識回頭,隨后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吃虧,趕忙改口道,“既然覺得我很好,那就多給點補償。”
“公子想要什么?”
洛婉清抬眸看他,謝恒注視著她的眼睛,過了許久,鄭重道:“將我放在心上,看重一點;將我放在眼里,多看一眼;將我放在身后,多依靠半分;將我放在夢里,”謝恒笑起來,“多多想念。”
這玩笑一樣的話讓洛婉清有些發愣,謝恒眼里帶上幾分心疼,抬手將她面頰邊的發絲撫到耳后:“你啊,吃苦吃得太多,如今讓你松懈,比登天還難。我知你不是有意,但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此冷靜自持,惜娘心中,又有我幾分呢?”
他又喚回“惜娘”,似乎總是不愿從這個獨屬于他的身份中離開。
洛婉清聽著他開口,看著他眼中有些不安的神色,聽他感慨:“有時候,我也會忍不住想去對比,會想過去你對江少言是怎樣,對崔觀瀾是怎樣,一想便發現,惜娘啊,你越長大,你的心,似乎就越難失控。所以……答應我,”謝恒抬眼看她,“這一次,我們好好成親,好么?”
洛婉清沉默著不敢出聲,謝恒挑眉:“不會是有其他盤算吧?”
“我只是有些擔心。”
“不必擔心,”謝恒笑起來,認真道,“只要惜娘盡心,于我而言就是圓滿。”
“嗯。”洛婉清應聲,點頭道,“我知道了。”
謝恒笑了笑,直起身道:“好了,那我回去了。”
說著,他忍不住又親了一口洛婉清,終于逼著自己轉身:“走了。”
他走出大門,替洛婉清合上房門,房間一瞬變得格外安靜,洛婉清扶桌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整理了衣衫,重新點上燈火,準備了茶具,跪坐在案牘邊上,將白虎司近日累積的公文取出來鋪上。
看公文到半夜,她突聽門外傳來一聲異響。
洛婉清執筆動作微頓,抬眸看去,就見門外立著一個影子。
對方明顯也不打算遮掩,就站在門口,那個影子和她記憶中有些相似,又不太一樣。
記憶中的人總是扎著少年氣的高馬尾,穿著黑色貼身的勁裝,而這個影子明顯是玉冠華衣,可是站立的姿勢,肩頭的弧度,卻與她記憶中別無二致。
她無數次在暗夜,趴在床頭,睜著眼在心中臨摹這個守在房門前的身影,以至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過去偷偷看著窗上剪影,她心中總是帶著歡喜,此刻看著,卻已經僅余一個念頭——
他來了。
洛婉清放下手中毛筆,收起桌上文書,喚了一聲:“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小姐知道是我。”
一貫溫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卻不進屋,洛婉清從旁邊取了茶杯,平靜道:“今日這樣大的事,我猜你會來。”
所以她才特意遣開謝恒,就等著他過來自投羅網。
洛婉清倒上茶,看了門外影子一眼:“我為你備了茶,不進來喝一杯嗎?”
“今日不必。”
李歸玉在門外出聲,洛婉清有些疑惑:“哦?為何?”
“容貌有損,不宜面見小姐。”
李歸玉開口,洛婉清便想起謝恒臉上的傷,今日兩個人怕是都往臉上招呼,若不是一定要帶她出地牢,謝恒大約也不想今日見她。
洛婉清思緒不由自主飄到謝恒身上,李歸玉見洛婉清久不回應,開口道:“小姐?”
“哦,”洛婉清回過神來,點頭道,“行,那就在門外說,找我打算說什么?”
李歸玉沒說話,洛婉清斟酌著道:“其實我現在也沒想明白,你到底是想用娶我來威脅我不要自爆身份告狀,還是想用我父親的案子,逼我自爆身份后嫁給你。不過一想也不重要,如今我算是化險為夷,倒是你——”
洛婉清瞧他一眼:“玄天盒里有什么,你得自求多福了。”
“小姐,我今日剛選好窗花。”
李歸玉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洛婉清皺起眉頭,看向他的影子:“什么窗花?”
“喜字的窗花。”
這話讓洛婉清一愣,隨后有些后知后覺想起來,在她父親被抓之前,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似乎就是在聊這個。
只是那時候是她在選窗花,她高興和他說:“少言,我今日剛選好了窗花。”
他正在院子里磨劍,有些疑惑看她:“什么窗花?”
她不高興嘟囔:“喜字的窗花呀,你都不管嗎?”
“我選了圓的,尋的是東都最好的工匠。我還準備好了燈籠、紅綢、喜糕、聘禮……還有你的嫁衣。”
李歸玉輕聲說著,仿佛陷在一場美夢里:“嫁衣是從我來到東都就開始準備的,找了最好的繡娘,用金絲線縫上南海最上等的珍珠,繡了并蒂蓮,一針一線,繡了大半年。你以前說我不管,我那時候,不是不想管,是不敢管。”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洛婉清冷下聲來,“潛入監察司就是說這些?”
“謝恒做不到的。”
李歸玉語氣很輕:“他要你,是奉陛下之命,他入宮跪在宮門前時,陛下便已經讓人去中書省下詔。”
“如何呢?”洛婉清嘲諷,“難道我當真要找人成親,締結姻緣不成?”
李歸玉沉默。
過了許久,他輕聲道:“我可以幫你。”
洛婉清動作一頓。
李歸玉繼續說著,似是引誘:“如果你想殺鄭平生,我可以幫你動手。”
“條件呢?”洛婉清思考著,“我如今,還有什么是可以給殿下的?”
“離開監察司。”門外人冷靜開口,迅速道,“我會讓工匠混入監察司,在合適之處安放火藥,成婚當日,我的人會混在人群中,你找機會動手,動手之后,無論是否得手,都立刻撤退,我的人幫你斷后,你從監察司后山走,山后有一條水路。”
李歸玉聲音頓了頓,變得溫和幾分:“我在那里等你。”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沒有應聲,李歸玉也沒等她回答,便轉身離去。
他沒有遮掩腳步聲,洛婉清就聽著他的腳步聲踏著淅瀝雨聲,漸行漸遠。
等他走遠,洛婉清看著紙頁上的句子。
火藥。
刺客。
后山水路。
這是李歸玉給她備的誘餌,等著她上鉤。
如果她沒有猜錯,李歸玉應當是知道李宗打開了玄天盒。
李宗以為玄天盒里放的火藥庫的位置,可是李歸玉以為玄天盒中放置的,是他打開城門、王鄭等人通敵賣國的證據。
如此一來,他自然也就會把李宗將她放出來這件事,當成是李宗對舊案兇手下手的標志。
此事只要李歸玉告知眾人,那過去參與過崔氏案的舊族,無需言說,便已經自成陣線。
李宗想殺鄭平生,鄭平生又何嘗不想殺李宗呢?
李歸玉以殺鄭平生誘她,但只要她答應配合他,將火藥和刺客放入監察司中,動手殺鄭平生制造出混亂,那么,李歸玉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對李宗動手。
李宗一死,再將所有罪名放在她身上。
他的確給她留了一條活路,只是她若按照他的路走,她不是離開監察司。
她是去到他的陰影之下,要在他庇護之下,才能茍活一生。
只是李歸玉沒想過的事,他以為是自己布局作餌,但其實,是他咬餌上鉤。
洛婉清笑了笑,記住所有關鍵,抬手將紙頁放在燭火之上,看著紙頁點燃,扔入火盆之中,終于起身熄燈,回到床上躺下睡覺。
等第二天醒來,洛婉清去找青崖要近日排班。
四使本是輪流為謝恒守衛值勤,她去天牢這些時日,值勤的順序大約早就被打亂。
青崖將重新排班的順序給她,隨后笑著道:“聽說你打算親自布置婚禮?”
“嗯。”
洛婉清應聲,遲疑著道:“青龍使覺得不妥?”
“以后叫我青崖就好。”
青崖給洛婉清倒了杯茶,笑著道:“沒什么不妥,日后你就夫人,監察司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青……青崖你玩笑了,”洛婉清聞言趕忙解釋,“公子是為了救我。”
“我知道,”青崖打斷她,揶揄道,“可就算是為了救你,你也是夫人啊。”
“青崖……”
“好了,不笑話你。這是監察司管事令牌,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人安排。”
青崖抬手,將一個令牌遞給洛婉清,隨后道:“哦,公子還為你買了座府邸。”
洛婉清聽著,不由得有些詫異:“府邸?什么時候買的?”
“唔,這座府邸大約是去年買的。”青崖思考著,提示道,“當時說是買給心上人,現在想來是搪塞我,如今贈給你,”青崖端起茶杯,笑瞇瞇道,“他拿什么送心上人?”
洛婉清聽著,總覺得青崖話里有話,她不敢隨意接聲,只聽青崖繼續安排道:“到時候,你可以從那里出嫁。聘禮嫁衣所有公子都已經置辦好了,這些你都不用操心。至于布置府邸的額度,公子說沒有上限,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是。”
洛婉清應聲,隨后又有些奇怪:“嫁衣這些,公子置辦得這么快嗎?”
“嗯。”青崖點頭,“是知道他的呢?”
兩人閑聊著,又說了些監察司內的公務。
洛婉清打聽了一下鄭平生的消息,青崖慢慢悠悠道:“這只老狐貍聽說你出來了,躲得更緊,最近都不出門了。”
青崖輕笑了一聲:“還是柳司使名聲大。”
“那……公子拜帖送過去,他會出門嗎?”
洛婉清有些擔心,青崖肯定道:“公子的婚宴,他一定會來。”
洛婉清聞言確認,心中也清楚。
以謝恒的身份,鄭平生不來的可能性太小。而且看昨日李歸玉的樣子,現在李歸玉和王鄭兩家應該都通了氣,婚宴上,總是要發生些大事的。
洛婉清冷靜點頭,隨后便同青崖道別,自己下山去白虎司中辦公,同時將管理監察司侍從的管家叫來,給他開了一份單子,讓他采購新花。
管家看著單子,不由得有些驚訝:“司中花都開得不錯,又要翻新嗎?”
“嗯。”
洛婉清點頭道:“我喜歡芍藥。”
管家聞言,不敢多說,只能照辦。
等到夜里,輪到洛婉清去給謝恒守夜,洛婉清辦完公務,按時來到屋前。
夜里星光甚好,謝恒將坐在長廊上批閱文書,看見她走進小院,笑了笑道:“你去榻上睡吧。”
過去她值勤,他總是不忍心她坐在外面,洛婉清聞言,倒也沒有多想,只去洗漱后,便到床上睡著等他。
她昨夜本就是為了支開他,方便夜里做事,倒也沒想刻意和他分開。
但是睡到半夜,洛婉清伸手一撈,發現身邊還沒人,不由得睜開眼睛,便見房門已經關上,謝恒還坐在屋外,她看了看天色,便披了衣服走出去,一到門外,就見謝恒正趴在長案上睡覺。
洛婉清一愣,趕忙上前,推了推謝恒道:“公子,醒醒,上榻去睡吧?”
“嗯?”
謝恒睜開眼睛,看見洛婉清,迷糊片刻后,才反應過來,搖頭道:“哦不用,你睡吧。”
洛婉清這才意識到,謝恒是故意睡在長廊,不由得道:“公子,你怎么了?”
“沒什么,折子還沒批完。”謝恒催促她,“回去睡吧,不用管我。”
“公子?”
洛婉清明白這是他推脫之詞,堅持道:“為何不回去?”
謝恒沒說話,洛婉清便披著她的披風,干脆往他旁邊一坐:“公子不說,我也不回了。”
聽著這話,謝恒無奈看她一眼,隨后終于道:“于禮不合的。”
他輕聲開口:“成婚前,本不當見面。就算見面,也不當輕薄。”
沒想到謝恒說這個,洛婉清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不由得湊上前道:“可是……公子輕薄好多次……半個月時間,多幾次少幾次,”她的氣息噴吐在謝恒臉側,盯著謝恒在月光下瑩白如玉的膚色,試探著道,“也無甚區別吧?”
謝恒聽著,捏緊了筆桿,面色不動,聲音卻是啞了幾分,堅持道:“過去許多事是你我那樣的處境,只能如此。可如果有得選,我還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給你。”
說著,謝恒抬起頭來,看向近在咫尺的洛婉清,他的發絲輕輕撩在她的面頰,音色喑啞如琴:“洛小姐,回榻上休息吧。”
他離得太近,洛婉清能清楚感知到他的氣息,發絲撩得人心發癢,可謝恒眼神清明,明明是已經纏綿過無數次的人,竟就讓洛婉清產生了再往前半步便失禮的錯覺。
她看著面前這個又不羈又古板的人,一時有些想笑。
有那么些不理解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規矩,可是卻又在他這樣莫名其妙的克制中,感覺到他的鄭重。
洛婉清想了想,抬手攀附上他,輕輕吻了上去,謝恒下意識想退,洛婉清卻伸手按在他腦后,試探著將靈巧的舌鉆了進去。
本就不太堅定的意志瞬間瓦解,謝恒握筆不放,仍由毛筆上墨積成珠,最后墜落在紙頁。
墨水在紙頁上暈染成片,謝恒氣息重了起來,終于有些倉促退開,按住洛婉清,轉過頭臉去,輕喘著道:“好了。”
這倒是洛婉清第一次被他推開,看著面前面染緋色的人,洛婉清不由得笑出聲來。
謝恒狼狽轉頭,催促道:“快去睡。”
洛婉清見他意志堅定,也不再逗他,終于披著衣服起身道:“那要不我回自己院子吧?你好歹有個地方睡覺。”
“你若回去,司內其他人怕是看出異常。”
謝恒氣息平緩下來,洛婉清正要想點辦法,又聽他道:“而且,想守著你。”
洛婉清一愣,只覺心跳快了半拍,莫名有些臉熱,點頭道:“嗯,那……那我睡了。”
說著,洛婉清便轉身回去,等躺在榻上,她想著謝恒的話,總覺得有說不出的歡喜甜蜜,她在床上滾了滾,忍不住探出床帳,看向映照在窗紙上的背影。
她趴在床上看著他的影子,腦子里又想起白日青崖說的話。
他已經置辦好婚服和聘禮,還買了府邸……
這是他早早備下的嗎?
是專門給她備下的嗎?
什么時候呢?
她有些想問,又開不了口,左思右想片刻后,她決定成婚后再問。
可這個念頭浮現瞬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似是被謝恒影響,竟似是回到十八九歲的時候,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把這真當一門親事了。
成婚以后?
她哪里來的成婚以后?
洛婉清愣愣趴在床上,想了好久,終于才又翻過身,她平躺在床上,靜靜看著床簾。
只想著,到時候,謝恒不劈了她,就算好的了。
之后的時日,洛婉清每日便是辦理白虎司的公務、布置婚宴,偶爾來給謝恒值勤,就好好睡一覺。
而謝恒則將給她購置的府邸當成了她家一般,雖然沒有家人,卻還是請了張逸然和趙姨幫忙,三書六禮的流程走了一道。
洛婉清聽到的這個消息時,有些意外,但又覺得是謝恒會做的事。
而其他眾人聽著,最初也是詫異,隨后便又想,哪怕是為了救人,這也是謝恒,他的婚事,總是該有點樣子。
獨獨只有李歸玉,在收到消息時,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直覺有些不安,卻又說不出是什么。
他下意識想起那個人,又覺得不太可能。
崔恒落水前后幾乎只有片刻,他就見到謝恒帶人攻入流風島,而且洛婉清的反應不似作偽。
洛婉清不是擅長騙人的人,如果崔恒不是真的死了,當時她在密林追上來時,不會是那樣的反應。
一想到密林里洛婉清說的話,李歸玉便覺心上銳痛。
他逼著自己不去想,當崔恒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他與洛婉清之間只有他們二人糾纏,從來沒有其他人。
他只要像以前一樣和她糾纏到死就行。
他逼著自己收起心緒,詢問旁邊紫棠:“火藥都布置好了嗎?”
“布置好了,”青竹解釋道,“布置婚宴剛好是王妃,她翻新了所有花壇,我們的人剛好有機會將火藥埋進去。”
“刺客呢?”
“也安排好了,”青竹應聲道,“這次婚宴的請帖不難拿,王妃給一些小官也發了帖子,我們從他們手里買到了帖子。”
“鄭家和舅舅那邊都商量好了?婚宴開始我便會走,我不會在場,他們應當知道吧?”
“知道。”青竹立刻道,“他們已經確認好細節。唯一擔心的就是您不在,有楊淳和謝恒,不一定能得手。”
“本來就是突襲,一擊不中就得撤,還能有周旋的余地。要是王清風和我一起動手,”李歸玉嘲諷一笑,“他們不如直接帶兵反了算了。”
“殿下說得是。”
青竹冷靜回應。
李歸玉想了想,摸著手下嫁衣,終于又問:“船和藥,還有大夫都備好了嗎?”
“備好了。”
青竹知道李歸玉在問什么,詳細道:“只要王妃出來,立刻可以上船,沿路連換三條路,隨后入東都,便可回到王府,婚房也準備好了。”
青竹說著,想到李歸玉準備那個滿是喜字的房間,莫名有些發怵。
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王府上下,隨時可迎王妃回府。”
“嗯。”
李歸玉應聲,面上帶了幾分溫和,他仿佛是刻意摒棄了那些令人不悅的過往,還活在江南那些年,輕聲道:“小姐在外面吃苦太久了,明日,”他說得格外柔和,眼神中卻帶了冷意,“我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打工人茶話會】
青竹:“每日跟著一個情緒不穩的老板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朱雀:“罰款的體驗。”
楊淳:“呵,你們還年輕,看看我老板,玩命的體驗。”
第172章 (更新+補章)
◎山門夜敞,早日歸家◎
婚禮前夜下了小雨,春日到來,雨水頗多,侍從帶著裁縫端著嫁衣來到洛婉清房間,做最后的修改。
洛婉清的嫁衣七日前便來給她量了一次尺寸,說是有一套現成的,修改修改就可以用。今日便來做最后的修整。
今日她歇息在謝恒單獨購置的府邸,等著明日謝恒來接親。
這一日謝恒都沒有來見她,說是按照東都慣例,婚前相見,怕不吉利。
洛婉清看得出他對婚禮的重視,然而他越是如此,洛婉清越是不安。
等看見嫁衣時,這種不安更是到了頂點。
這件嫁衣明顯不是臨時趕工,布料是從蜀地專門進貢的云錦,一針一線都極為精致,上面每一顆珍珠都精心挑選,大小相近,色澤瑩潤。
嫁衣上繡的是游龍逐鳳,并蒂花開,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出彩,但細節之處,用料手工都是頂尖。穿上去不顯富貴,但卻格外襯人,讓洛婉清也有了幾分莊重貴雅。
旁邊裁縫看著洛婉清穿衣,忍不住笑:“當初管家將喜服帶到繡坊,我還擔心若是改動太大,這樣金貴的嫁衣可不好修改,沒想到,這嫁衣尺寸竟和姑娘基本相符,只稍稍做了一些簡單調整。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衣服是為您定做的。”
洛婉清聽著,心里卻是有數,這衣服或許當真就是為她定做的。
她不知道他這件嫁衣做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盼了多久。
她笑笑沒有說話,等試過嫁衣之后,外面就傳來通報聲,婢女進屋道:“柳司主,張大人在門外,說是明日接親的細節想和您核對。”
洛婉清聽著,便讓人叫張逸然進屋,張逸然提步入內,抬手行禮:“柳司……”
話音未落,他便直起身來,隨后聲音止在嗓間。
他愣愣看著面前穿著嫁衣的洛婉清,有些回不過神,洛婉清眨了眨眼,疑惑道:“張大人?”
“哦,”張逸然這才反應過來,隨后有些尷尬笑道,“倒是第一次見你這樣打扮,有些意外。”
“這打扮也不能太多次,”洛婉清玩笑道,“也不怪張大人是第一次見。”
張逸然見她有心情玩笑,不由得也放松下來。
他從袖中取了一張紙頁,交到洛婉清手中:“這是明日婚事的細節,你看看可有需要補充的。”
洛婉清聞言,低頭看了紙頁上的流程。
明日起來,著禮服,見親友,食甜湯,而后正式備妝,等黃昏時分,監察司迎親,設關卡三道……
洛婉清看著上面復雜的流程,不由得抬頭看向張逸然。
她在東都沒有娘家人,謝恒請了張逸然趙姨他們來幫忙,明日女方這邊的事務,就由他們操持。
她本想著,畢竟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她不敢勞煩太多,沒想到張逸然卻像是將她當作自家姊妹一般,同她道:“你家里人不在,我和我娘便是你的親友。中午我們會先擺宴席,我邀請了白虎司和一些我的好友,場面不太難看。到時候你同大家見一面,拜別長輩,我想就讓我娘來當這個長輩,你也不需跪她,端杯茶,讓她給你個贈禮就好。有長輩贈禮,寓意好些。”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有些反應不過來,茫然道:“張大人……為何如此隆重?”
張逸然聽著,輕輕笑了笑,他看著洛婉清,眼里帶著歉疚:“惜……洛小姐,”他似乎是一下子沒轉換過來,差點叫出‘惜娘’的稱呼,他注視著她,似乎是看到某一個人,“我娘以前,無數次想過這一次,只是想的是為著阿姐,如今阿姐去了……能送洛小姐,也算是一種慰藉吧。”
洛婉清聽不明白,只道:“我安慰不了趙姨。”
“不會,幫你她很開心,就是有些遺憾。”
“遺憾什么?”洛婉清下意識開口,張逸然突然有些窘迫。
他輕咳了一聲,轉過頭道:“沒什么,一些老生常談罷了。”
洛婉清一聽便明白過來,笑著追問:“又催你親事了?”
張逸然訕訕點頭,不欲多說,只道:“你看看這些還有沒有要添補的?我和青崖那邊核對了賓客名單,看見你請的許多人我都不認識,一時沒想起來,要不要臨時發帖子……”
“不用。”
洛婉清一聽便知他說的安歇“不認識”的人是誰,她給那些人發帖子,本就不是為了請他們,而是為了給李歸玉他們空位置。
她輕聲道:“我與他們也不熟,只是我認識的人不多,想熱鬧些罷了。他們去晚間正式的婚宴就好,我們這邊就不用了。”
“好。”
張逸然應下,一時便不知說些什么,但他也不走。
洛婉清想了想,這才意識到,這也是打從上次告狀以來他們第一次見面,她從天牢出來,確認了他和紀青還有那些告狀百姓的安危后,為避免節外生枝,便一直待在監察司。
她看了一眼旁邊,抬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旁邊侍女聞言,紛紛退下,房間里只剩下張逸然和她,張逸然不由得有些緊張,卻還是留下。
洛婉清看著他的模樣,好奇道:“你是有話和我說嗎?”
“我……我就是想和你說說順天府那天的事。”
張逸然說這話,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那日的事……怎么了?”
“那日,我口出狂言,”張逸然低下頭,有些羞愧道,“我那時候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說了很多傷人的話……”
“不是都過去了嗎?”洛婉清輕笑,“我沒放在心上,我知道你的性子,不用多說。”
張逸然沒說話,只過了許久,他才道:“我過不去。”
洛婉清看著他抬起眼,靜靜注視著她,他認真道:“我知道你那時必定傷心,我不能因為你寬厚,便當我做過的沒有發生過。我本該護著你的。”
“不……”
“你我舊約,我當護你。你救家姐,我恩情難報。從相識至今,你一路護著我,但其實,應當是我護你的。”
張逸然開口之后,話似乎變得格外簡單,他笑了笑,盯著洛婉清,小心翼翼又鄭重道:“你是自愿嫁的嗎?”
洛婉清眼眸輕顫,張逸然凝視著她眼睛,認真道:“你嫁給謝司主,是為了求生,還是因為自己的心意?”
洛婉清聽著,一時不敢答話,只笑起來:“怎么突然問這個?”
“如果是求生,”張逸然眼中露出鄭重,“你需任何幫助,逸然必定全力以赴。若是你的心意……”
張逸然頓了頓,隨后只道:“明日婚儀,我會盡心操持。”
洛婉清聞言,感覺暖流涓涓流過心頭。
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種實感,終于覺得,這東都暗夜,與她同行的,似乎也不止謝恒一人。
雖然她家人不在,但她好似,也有了家人。
她的情緒仿佛無聲傳遞過去,過了許久,她笑起來,終于在其他人前,第一次承認:“是我的心意。”
張逸然看著她,聽她輕聲道:“雖然不便言說,但是,能嫁給他,是我很開心的事情。”
“那就好。”
張逸然點頭,似是放下心來,又似是將什么心意徹底收回,他頷首道:“那我不打擾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準備明日了。”
“多謝。”
洛婉清真摯道謝,張逸然笑笑轉身。
他提步走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頭看向洛婉清:“洛小姐,你我雖無姻緣,但亦有際遇。阿姐不在,你便是我唯一的姊妹了。”
洛婉清看著他,沒有多言。
就見張逸然慢慢笑起來,看著她的眼眸里滿是祝愿,輕聲道:“我愿你,行之路為青云路,伴之人為心上人,知道你所行順心,我便放心了。”
說著,張逸然輕輕頷首,隨后轉過身去,踏著夜雨離開。
洛婉清看著長廊上的背影,揚聲道:“多謝了,阿弟!”
張逸然聞言,一個踉蹌,轉過頭來,鄭重糾正:“我大你兩個月。”
洛婉清揚起笑容,張逸然頗有些不好意思,這才離開。
等張逸然走了,洛婉清脫下婚服,早早歇下,她躺在床上,看著紅色的床帳,突然不太想去思考那些陰謀詭計。
有了這一道又一道繁瑣的程序,有了張逸然似如家人的祝愿,她突然感知到,無論是不是一個局,無論明日會發生什么,這都是她和謝恒的婚禮。
她莫名想起相約聽風樓那個雨夜,謝恒失態說出的話。
“你以為崔恒能陪你多久,你以為我有多少時光?洛婉清,我這一生,與你或許就只有這一場婚禮。”
那句話沒有成真。
他們終于還是一步一步,在命運中殺出一條血路,走到了今日。
這是她和謝恒的婚禮。
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一點,她突然生出一種,急切的沖動,她似乎隱約感知到了謝恒這些時日鄭重小心的來源——
她想讓這場婚禮,盡量完美一點。
想讓日后,一次次想起來時,至少不遺憾,知道自己已經盡過力,讓今日盡量完滿一些。
她想著這些,閉上眼睛。
睡夢中她隱約感覺到有人在門外,她下意識想起,又嗅見熟悉的松木香從門外傳來,這香味讓她放松了警惕,只覺是一個妙曼的美夢,搭著春雨之聲,潤如她的新房。
她在夢里夢見謝恒倒影在窗戶上的剪影,他就安安靜靜守著她,一直到天明離去。
等第二天洛婉清醒來,趙姨風風火火帶著人進來,開始按照張逸然所說,準備梳妝。
她先是泡澡沐浴,趙姨專程讓侍女給她搓泥擦香膏。洛婉清被一群女人圍著拾掇,等穿禮服上妝梳發,已經花一個早上過去,午時洛婉清踏入庭院見女方的賓客,白虎司的人一看見洛婉清,便立刻發出起哄之聲。
方圓激動上前,大聲道:“仙女!我們司主就是仙女!”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大笑起來。
洛婉清見過賓客,隨同眾人吃過甜湯,經歷一系列繁瑣儀式后,又去換裝。
下午的婚服更加復雜,洛婉清在鏡子前折騰到接近黃昏,剛剛坐定,就聽外面喧鬧起來。
鬧了大半個時辰,青綠面上帶著笑容進來,端了個盤子道:“這是新郎官的寫催妝詩,你瞧瞧,可以我們就起身去見趙姨,準備走了。”
洛婉清聞言將扇子往下挪了挪,瞟了一眼之后,便點點頭。
青綠嫌棄“嘖”了一聲,埋汰道:“你怕是都沒看見寫什么吧?”
洛婉清知道她是在笑她,瞪她一眼:“看了,看好幾遍呢。”
青綠笑著應下,讓人將消息送出去,同洛婉清一起起身,帶著侍女同她一起往趙姨在的花廳行去,笑著道:“為了這催妝詩大家可是把腦袋都抵上了,你可千萬別背叛朋友啊。”
“怎么說?”
洛婉清好奇,青綠下巴朝大門口揚了揚道:“你們白虎司的人本來說要堵門大鬧一場呢,結果謝恒騎著馬一過來,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還是張逸然率先抵上大門,攔著要催妝詩,謝恒寫一首又一首,張逸然就是挑刺說不好。最后謝恒強行想進門,張逸然就帶著白虎司的人在門口死攔著不放。”
洛婉清聽著,忍不住笑:“他們攔得住公子的人?”
“那肯定不行,但謝恒的人留了手,打了半天,都打到外院了。”
話剛說完,洛婉清便聽月拱門外傳來朱雀帶頭齊喊的聲音:“新婦子,上花轎!新婦子,上花轎!”
洛婉清斜眸看過去,就見謝恒站在門口,朝她歪頭笑了笑。
洛婉清眼里盈起笑意,不敢多看,轉頭跟著青綠一起走到花廳,將趙姨當作長輩,給趙姨敬茶。
趙姨看著洛婉清,眼里滿是遺憾,等洛婉清敬茶之后,趙姨給了她一個匣子當作贈禮,握著她的手,遺憾道:“也是造化弄人,不然你……”
說著,她似乎又覺不合時宜,隨后笑起來:“不過也無妨,日后你就把我們張家當你娘家,你若受了欺負,我一定讓逸然給你撐腰!”
趙姨慣來覺得她兒子在御史臺,天王老子也管得。
洛婉清收下這份好意,認真道:“您和大哥若有需要幫忙之處,也一定開口。”
“好。”
趙姨點點頭,抬手替洛婉清整理衣衫,不知想起什么,紅了眼眶道:“可惜九然去得太遠,不然我一定要讓她回來給你送嫁。”
洛婉清垂下眼眸,溫和道:“嗯,若九然姐在,我一定讓她當我的姊妹。”
兩人說了片刻,外面催聲不停,趙姨拍了拍洛婉清的手,終于還是送著她離開。
洛婉清由侍女攙扶著走出去,謝恒伴在她身側,送著她上了花轎。
其實人前他不宜顯得太高興,然而眼里那點笑意卻是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等洛婉清上了花轎,謝恒翻身上馬,領著迎親隊伍回去。
隊伍吹吹打打,謝恒一路灑著銀錢往監察司行去,不少百姓都涌上來哄搶圍觀,看著謝恒這迎親架勢,忍不住議論紛紛。
畢竟半個多月前洛婉清敲登聞鼓之事還在東都流傳,如今轉頭她就從替換死囚的階下囚成了高官貴婦,而且對象還從民間回去的三殿下變成了監察司的司主。
“這就是命好。”
有婦人看著花轎里持扇跪坐的洛婉清,忍不住艷羨道:“要么遇到落難皇子,要么遇到謝司主這樣的青年才俊,怎么都嫁不了普通人。”
“命好什么呀?”
知情之人忍不住道:“她一家都被三殿下害死啦,謝司主現下娶她,怕也只是為了救人。”
這些話沒有人敢大聲說,只敢小聲議論。
洛婉清靜靜將這些話收入耳底,等到了監察司的門口,鞭炮炸響,謝恒領著她下了花轎,他們各執紅綢,一步一席走進監察司。
洛婉清一手執扇,一手握綢,穿過大堂,步入舉辦儀式的內院。
所有賓客分坐兩邊,她踩在紅毯之上,一入院中,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視線盯著她。
她掃了一眼,發現是坐在上位的李歸玉,他死死盯著她身上的喜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緊張,握緊了手中翠扇,收起目光。
謝恒這套喜服明顯不是臨時準備,李歸玉不會看不出來,可他看出來,又會發現什么呢?
她不敢多想,只跟著謝恒一起走進廳中。
大廳正上方坐著李宗和王憐陽,謝修齊難得出現,坐在左手首位,他旁邊便是宋惜朝、謝廣成一干人等。
他對面是王神奉,鄭平生雖然沒有官職,但依舊坐在王神奉旁邊。
隨后便是依照官位身份高低,依次往外,這種場合,李歸玉排不上前,只能坐在大廳最接近門外的位置——聽說這還是謝恒昨夜臨時調整,為他安排的。
洛婉清不知道謝恒為何做此安排,她倒是希望李歸玉今日能離他們越遠越好。
謝恒領著洛婉清向李宗行禮,李宗見到兩個人,頗為高興笑起來,環顧四周后,感慨著道:“許久沒這么熱鬧過了,朕一直擔心恒兒的婚事,如今他自己有自己的意中人,朕也放心了。”
說著,李宗看了看旁邊謝修齊,一時想說些什么,都又覺得尷尬,拍了拍腿道:“這晚輩成婚,長輩總是想多說幾句,恒兒這婚事不容易,大家也應該知道,朕是真心希望,恒兒能有一段美滿姻緣,所以,希望過去就過去,大家日后能和睦相處。老鄭。”
李宗抬眸看向鄭平生身上,笑著道:“朕知道你和洛姑娘過去有些不悅之事,不如看在朕的面子上,今日大喜,就讓洛姑娘為你奉一杯茶,一來道歉,二來也算是給長輩見禮,日后你不要同一個小輩計較,如何?”
“自……”
鄭平生話未開口,謝恒聲音驟然打斷:“陛下,還是先行婚儀吧。”
聽到這話,洛婉清和李宗都轉眸看去,就見謝恒平靜道:“吉時不待,道歉一事,不如等拜堂卻扇之后,我再帶新婦來見過各位長輩。”
“吉時人定,謝司主這般造化,何時成婚都是吉時。”
李歸玉聲音突兀響起,所有人看過去,就見他冷淡著神色道:“何必將洛小姐這樣來回折騰呢?”
“歸玉說得也有禮。”
李宗點頭,轉眸看向洛婉清:“洛姑娘,你覺得呢?”
她覺得呢?
自然是此時動手最好,多則生變。
但是一想到站在身側的謝恒,洛婉清始終開不了口。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答案,洛婉清遲疑許久,終于道:“請陛下應允。”
她這話一出,謝恒眼中神色便溫和幾分,隨后就聽一聲酒杯翻倒之聲,李歸玉似是竭力克制著,起身道:“陛下,兒臣今日不適,現又失儀,可否允許兒臣現行退下?”
李宗聞言不滿抬眸,但看到李歸玉蒼白克制的神色,一想這門婚事又來,又不由得覺得可憐。
畢竟是自己兒子,李宗心軟幾分,擺手道:“去休息吧,以后不可如此驕縱。”
李歸玉抬手行禮,便帶著人轉身離開。
所有人都對視一眼,在場眾人都明白這場婚禮前后因果,李歸玉這樣離席,大家只當他是受不了親眼看著洛婉清和謝恒拜堂。
等讓李歸玉離開,李宗才看向洛婉清和謝恒,神色淡下幾分,但面上依舊帶笑,從旁邊拿了茶道:“方才是朕沒考慮周全,還是卻扇之后,再談這些吧。禮官,”李宗喚聲,“繼續吧。”
禮官聞言,立刻上前,按照流程,將祝福之詞唱和出聲。
洛婉清聽著祝福之詞,在禮官引導之下,同謝恒一起拜向高坐。
詭異的是,這一刻她什么都沒想,就感覺這賓客如云的大堂,只有她和謝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等結束之后,洛婉清和謝恒一起回到房間百子帳中。
謝恒完整按照婚儀,給她寫了卻扇詩,幫她取下扇子,然后領著她一起坐下。
先是共食一牲,而后侍從去一葫蘆,將葫蘆剖開,用線連在兩端,滿上清酒,合巹共飲。
最后兩人各自剪下一縷頭發,用紅繩挽結在一起后,放入一個盒子之中。
等一切做完,謝恒抬眸看她,認真道:“夫人,如今便算禮成了。”
洛婉清點點頭,沒有多說,謝恒笑了笑,站起身道:“那我先出去等你,你換好衣衫,我帶去你見賓客。”
洛婉清應聲,謝恒想了想,突然道:“清清,今日能夠禮成,我很高興。”
洛婉清沒聽明白,疑惑抬頭,就見謝恒已經往外走去:“穿件輕便的禮服吧,見客而已,不必太過繁重。”
說著,侍從便關上門,給她送上衣物。
原本沒有做好卻扇后再見賓客的準備,但好在謝恒給她準備了許多婚后衣物,倒剛好找出一件合適得體的來。
她換著衣服時,突然聽見外面異響,洛婉清抬手讓人下去,對鏡子整理自己手上千機,就聽一個溫和的聲音隔窗響起:“小姐今日的婚服,倒是格外隆重漂亮,不知謝司主是把誰的衣服,轉贈了小姐?”
洛婉清沒有理會他陰陽怪氣,只道:“說重點。”
“我的人已經放在大堂賓客中,你得手之后,他們會攔住追兵,我在船邊等你。”
李歸玉低聲叮囑,洛婉清應聲,心里卻是在思考,大堂中全是達官貴族,普通的賓客都在外院,誰是他的人?
李歸玉聽洛婉清漫不經心回應,卻沒離開,他就靜靜站在窗口,洛婉清見他不走,好奇道:“怎么還不走?”
“就是突然想起舊事。”
洛婉清一頓,李歸玉輕聲道:“那年小姐被伯父禁足,想逃出游玩,我同小姐約好碼頭,小姐卻走錯了路。小姐,”李歸玉語氣中帶了警告,“這次別走錯了。”
“滾。”洛婉清隨手抓了一只發簪飛擲而出。
李歸玉輕笑一聲,終于離開。
等他走后,洛婉清打開窗戶,將放在窗前的發簪取回,放入匣中。
一切準備就緒,她這才跟著眾人出門,宴席已經開始,花廳中聚集的都是與李宗熟識的高官。
洛婉清走進房間,先給李宗見禮,李宗拜拜手道:“今日不必跪朕,你既然嫁給了恒兒,日后與恒兒一家,就跟著恒兒喚長輩吧。這里大家都多少有姻親,恒兒,帶她去給你鄭伯伯奉茶道歉吧。”
謝恒聞言,便吩咐下去:“端茶來。”
侍女端著茶上前,洛婉清跟隨謝恒來到鄭平生面前,旁邊人給洛婉清放了蒲團,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住現下就動手的情緒,跪在鄭平生面前。
鄭平生見狀,眼里有了笑意,慢慢悠悠敲打道:“洛姑娘,你我之間過去有些誤會,洛姑娘一意孤行,才致今日。好在洛姑娘迷途知返,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做什么,日后攀附著謝司主,好好過日子,你爹泉下有知,”鄭平生笑起來,“想必也欣慰。”
“喝茶吧。”
謝恒打斷鄭平生,伸手去端茶。
洛婉清見狀,忙一把拉住謝恒袖子,刻意壓著語速道:“公子,我來吧。”
聽到這話,謝恒轉眸看她,卻是不動。
所有人都盯著洛婉清,直覺不對。
宋惜朝用折扇敲著手心,笑著提醒:“謝夫人,該換稱呼了。”
這話打破僵局,眾人哄笑起來,洛婉清聞言面上微赫,低聲道:“夫君,我既道歉,當有誠意,我來為鄭大人奉茶。”
說著,洛婉清直起身來,從茶托里取過茶碗。
在她取過茶碗瞬間,便將指尖浸入半寸,隨后立刻收起。
這動作很快,但一旁一直盯著她的鄭璧奎卻看得清晰。
他輕咳了一聲,鄭平生看了他一眼,便知結果。
他們早已商議好,咳嗽一聲是有毒,不咳嗽便是無毒。
知道洛婉清是下毒,鄭璧奎王清風等人都放松不少,洛婉清端過茶碗,遞到高處,垂下眼眸:“請鄭大人喝茶。”
“好,你既然誠心道歉,我就喝一口吧。”
鄭平生嘲諷一笑,從洛婉清手中接茶,洛婉清抬眸看向鄭平生,旁邊鄭璧奎和王清風都笑著盯著她。
鄭平生用袖子遮擋著,假裝喝下茶水,將血包含入口中。
而后他將茶碗放在一邊,正要開口說話,他臉色驟變,抬手捂住胸口,一口血朝著洛婉清噴了出來!
也就是他噴血剎那,洛婉清手并如刀,猛地起身捅向他的身體!
她動作太快,鄭璧奎目眥欲裂,和王清風一前一后同時出手,夾擊向洛婉清。
洛婉清躲一人尚可,當兩人同時出手,她根本碰不到鄭平生。
只是她不躲不避,仍舊直撲往上,在鄭璧奎即將觸碰洛婉清瞬間,不知何處來的一只冷箭突襲而來,逼得鄭璧奎急急一躲,謝恒抬手一掌擊開王清風。
片刻阻滯,洛婉清手便徹底貫穿鄭平生胸口,這一次血花真的噴濺在洛婉清臉上,楊淳趁機從她身后急襲而上,大喝出聲:“逆賊大膽!”
聽到這聲大喝,洛婉清便知楊淳是打算殺她,她內力爆開抽手轉身,準備硬接下這一掌,然而在她轉身瞬間,只覺謝恒廣袖一展,繡著游龍戲鳳的喜服擋在她眼前,他猛地抬手接下楊淳一掌,同時大呼出聲:“陛下!”
楊淳聞言急急回頭,便見刺客已經沖向李宗,好在朱雀玄山等人似乎是早有準備,早已撲在李宗身前攔住刺客。
李宗落入險境,此刻楊淳也顧不得其他,趕忙折回李宗身側,洛婉清得了機會,從袖中拔刀直砍向鄭璧奎,高呼出聲:“奉陛下之命,誅逆臣,滅鄭氏!今日在場鄭氏之人,殺無赦!”
聽到這話,鄭璧奎眼中露出驚慌,李宗驚怒抬頭:“洛婉清你放肆!”
音落剎那,爆炸聲從花園外驟然傳開,地面地動山搖,十幾個黑衣人一躍而入,鄭璧奎趁機躲過洛婉清刀鋒,就地一滾出去,隨即沖向后山,大呼出聲:“跑!鄭家人都跑!”
洛婉清哪里依,跟著緊追而上。
場面徹底亂成一片,誰也搞不清到底是誰的人。
謝恒從人群中走到李宗身邊,護著李宗道:“陛下,先去安全的地方。”
李宗沒有理會,只看見洛婉清追著鄭璧奎逃出去,大喝出聲:“抓住她!”
楊淳謝恒左右護著他往外,在一波又一波火藥爆炸之聲中,李宗急喝道:“抓住她,殺了洛婉清!抓住她!”
謝恒沒有應聲,楊淳滿臉著急:“陛下,您貴體重要,先離開這里啊陛下!”
“必須殺了她,必須把她交給鄭家給個說法。”
李宗被他們護送出來,整個人陷入一種有些偏執之中,一面走一面道:“恒兒你快去把今日宴席上鄭家人都找到,別讓他們跑出去也別讓他們出事情……一定要殺了洛婉清……”
說著,李宗盯著謝恒,認真道:“去殺了她。”
三人已經走到安全地區,爆炸聲也停了下來,李宗看著謝恒的眼睛,提醒道:“她不死,她是你夫人,你脫不了干系。”
然而這話出來,在場人卻都清楚,相比謝恒,在洛婉清說出“奉陛下之命”那一刻開始,李宗才是永遠的嫌疑人。
可謝恒卻沒反駁,只朗聲道:“玄山,封住監察司,誰都不許走。青崖,”說著,謝恒轉身往外,“取大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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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追著鄭璧奎一路沖出院外,鄭璧奎的人馬見他遇險立刻沖出,只是他們剛撲過來,方圓等人就拔刀撲了過去,大喊出聲:“來人,抓刺客!”
白虎司的人將鄭璧奎的人攔住,監察司開始封鎖所有去路,鄭璧奎抬眸一看,迅速鎖定去路,直奔后山。
他為人雖然莽撞,但是常年待在軍中,論武藝和逃生,卻是頂尖。
他急奔入山,但監察司的后山,洛婉清比他熟悉的多,見他入林,洛婉清從旁邊小道繞路,繞到鄭璧奎前方,從林中猛地撲出,刀刃直劃他脖頸。
鄭璧奎反應極快,一把握住洛婉清手腕,借著體重優勢順著她沖力一摔,兩人瞬間滾倒在地,鄭璧奎騎到洛婉清身上,握刀朝著她的臉就刺下去,洛婉清不多不避,揮刀急上砍向他腦袋,終究是鄭璧奎退步,匕首一收擋住刀刃,洛婉清趁機一拳猛地砸到鄭璧奎腹部!
鄭璧奎受力飛開,洛婉清一躍而起,揮刀就朝著鄭璧奎全力以赴砍去!
刀刀攜風帶雨,雷霆萬鈞。
鄭璧奎勉力阻擋著,喘息著道:“你如今已經嫁給謝恒,何必自尋死路?”
“死路?”
洛婉清嘲諷一笑,鄭璧奎將她猛地一腳踹飛,她挽住樹干回身砸到鄭璧奎腦袋上,冷笑道:“你以為我走的是死路?”
“你殺了我爹,今日再殺了我,你不會有好結果。”
兩人刀鋒撞在一起,雙方實力相當,洛婉清感覺虎口都震出血來。
“陛下會保我。”洛婉清盯著他,眼里滿是得意,“你以為一個謝夫人,便能把我招安嗎?”
“他只是拿你當借口!”鄭璧奎聞言大怒,壓著她的刀鋒道,“等我們完了,你就是替罪羊,你要為他濫用兵伐引起禍端背罪,到時候,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沒用的人才千刀萬剮,”洛婉清笑起來,“可陛下許諾,會讓我成為監察司司主。”
聽到這話,鄭璧奎一愣,洛婉清一刀一刀落下,她聲音平靜道:“陛下在乎的豈是鄭氏,世家尾大不掉,陛下已經受夠了。若我能為陛下橫掃世家——”洛婉清說著,眼中綻出光芒,將鄭璧奎猛地撞翻在地,隨后疾沖而去,跪砸在他胸口。
肋骨寸寸碎裂,鄭璧奎感覺到呼吸都在疼,他盯著洛婉清,聽著她道:“陛下怎會舍得殺我?我一個出身寒門、位列宗師、受謝恒三皇子同時傾慕的女子,不比謝恒好用多了?”
“你……”鄭璧奎震驚看著她,“你不是……不是謝恒的人……”
“謝恒是陛下的人,而我,只屬于利益。你以為我真的想為我爹報仇?我傻嗎?報仇殺你們就行了,還要告狀?”
洛婉清俯下身,笑著道:“都是陛下安排的,你們鄭氏如今的名聲,今日的結局,從剛一開始,陛下想要司州起——就注定了。”
鄭璧奎急促呼吸著,洛婉清繼續道:“知道今天擋你的暗箭是哪里的嗎?是楊淳。”
是了,謝恒當時他盯著沒動手,在場只有楊淳有這樣的能力。
“楊淳殺我,也不過就是做戲,若是今日你們死不完,還能有點轉機,不然你以為,公子會為我向陛下的人動手嗎?”
“為什么?”
鄭璧奎終于反應過來,他抬起眼,不由得道:“我鄭家給的還不夠多嗎?他還想要什么?”
“全部。”洛婉清平靜道,“鄭家的全部。沒有一個君主,會忍受和欺騙和壓迫,紙包不住火,過去你們做過什么,你清楚。”
聽到這話,鄭璧奎瞳孔急縮。
遠處傳來人聲,洛婉清面色微變,隨后立刻揚刀:“多余的,地獄去問吧。”
說罷,刀鋒落下,鄭璧奎眼神驟冷,抬手猛地一掌砸向洛婉清胸口,洛婉清急急回身一擋,卻還是被震飛開去,嘔出一口血來。
“多謝你告知我這些。”
洛婉清倉皇抬眼,就見鄭璧奎慢慢站起身來,擦了一把唇邊的血,冷著聲道:“今日沒時間了,下次見你,我一定把你,千刀萬剮。”
“來人!”
洛婉清急喝,鄭璧奎轉身便走,洛婉清踉蹌起身追上,只是鄭璧奎去得極快,三兩步便消失在林中。
洛婉清追了片刻,神色淡下來,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追兵。
鄭璧奎以為這些人是來殺她的,但她卻很清楚,攔鄭家人的人,只是白虎司,很快他們就會知道是她動手刺殺鄭平生,不可能追到這里。
現下還能追殺過來的,只有李宗的人。
她偽裝了一下去路,隨后便足尖一點上樹,從樹上行走,一路奔向吊橋。
李歸玉在河邊等她,她不可能去自投羅網。
河邊不能去,那唯一適合走的,就是山上吊橋,吊橋橫跨兩山,中間有百丈距離,就算是頂尖高手,也不可能無橋越過,她只要率先通過斬斷吊橋,便可以斷了追兵。
她忍著傷一路在林中,山月帶著清冷的溫柔,遠處監察司燈火通明,她一個人行在夜色中,突然想起,上一次這樣行路,還是在紫云山上。
那時候崔恒一路跟著她,看著她一往無前。
那時候她不會害怕,因為她知道她身后始終有人。
可這一次沒有了。
這是一條她獨行的路,她不能讓謝恒跟著過來。
崔恒護著她走了這一路,她愿將所有的溫柔,傾數回饋于他的余生。
馬上要到終點,等逃出去,她就可以等事態發展。
如今她已經走出第一步,只要鄭璧奎造反的理由與謝恒無關,他就只是被牽連進來、替李宗出兵的將領,一切罪責,都怪不到他頭上。
之后下一步……下一步……
洛婉清沖出密林,老遠看見山崖。
兩山之間,縱膈百余丈,山崖之下,是喝水磅礴之聲。
月光灑落在平坦山崖,對面山崖崖壁,懸著被人砍斷的吊橋,吊橋原本入口位置,立著一個似乎早已靜候許久的人。
吊橋斷了。
洛婉清驟然止步,死死盯著站在崖邊的李歸玉。
他似乎早有預料,看著洛婉清眼神中帶了些許失望。
“在這里見到小姐,我很難過。”
李歸玉手扶在劍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只道:“這個距離你過不去,隨我下山,我們回去吧。”
洛婉清沒有說話,她抬頭看向懸在崖邊的吊橋長度,暗暗估算著自己的實力。
差三丈。
以她的極限,她差至少三丈,而對于習武之人,輕功的極限,越往后,每一寸都是突破。
如果有外力相助,或許還有可能,可是這空蕩蕩的山崖,哪里來的外力?
可后面是李宗的追兵,不,李歸玉根本不會讓她等到李宗的追兵。
讓李歸玉生擒,或是從死路中博一條生路……
洛婉清看向對面吊橋,計算著可能。
她直接躍過去不可能,但她如果能在墜落時再往前,抓住吊橋爬上去,倒是可行。
可這就是搏命。
洛婉清輕輕呼吸著,盯著遠處吊橋,肌肉繃緊,開始思考躍過的可能。
李歸玉看著她的神色,便知她的打算,眼神難過中帶了茫然:“我不明白,為何你執著要走?”
“不明白不必明白。”
“小姐,這世間你只有我,”李歸玉神色慢慢堅定下來,帶著執著和引誘道,“我也只剩你。人間地獄,何不停留,與我常伴?”
“這只是你的地獄,”洛婉清抬起眼眸,確定好方位,猛地朝著李歸玉的方向沖了過去。
她要在最接近吊橋的位置躍過去,而那就是李歸玉的位置。
李歸玉必會攔她,只有一刀之機!
她沖得飛快,全身蓄力于刀,人到身前時,她刀鋒朝著李歸玉猛地劈去,大喝出聲:“卻是我的人間!”
李歸玉神色不動,單手拔劍,在她來到身前時,整個人旋身橫劍攔她。
她剛受鄭璧奎一掌,這磅礴一劍,她接不了,接不住。
可她除了接劍別無選擇,后面是追兵,旁側是李歸玉,她除了這座山崖,無處可去。
刀鋒沖向劍刃,結果頃刻即曉,然而也就是那剎那,一聲急嘯從林中疾馳而來,一只超出尋常箭矢幾倍大的巨箭猛地穿過兩人中間。
巨箭身后帶著百余丈麻繩,洛婉清看見麻繩瞬間,心跳驟然加速,她聽見它砰躍如鼓,她甚至不需要回頭,她就知道是誰來了。
巨箭在瞬間沖過山崖,撞入對面大樹,洛婉清幾乎是在同時一躍而起,踩住麻繩便飛身而去。
李歸玉下意識要動,直覺卻讓他猛地往旁邊一滾,一根箭矢將將從他原來的位置飛射而過,李歸玉震驚抬頭,便見謝恒手持巨弓,立在不遠處。
這是常用于攻城攀墻的巨弓,需要幾人合力才能拉開,可以帶著繩子固定在城墻。
此刻他將弓立在地面,仿佛撥弄箜篌一般拉開弓弦,冷靜盯著李歸玉,像是盯著一只獵物,冷聲道:“別動。”
說著,他放開一根手指,周邊響起弓弦之聲,李歸玉心上發緊。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大弓,以謝恒的能力,他只要稍稍分神,必死于箭下。
兩人靜靜對峙,謝恒率先開口:“敢回頭,你必死。”
說話間,洛婉清已經斬斷麻繩,沖過掛著箭矢的大樹,一躍扯下掛在箭上的紅布,朝著林中一路急奔。
她聽著河水奔涌之聲,感覺春夜清風拂過面頰,她忍不住回頭,就見謝恒在對面山崖,持弓靜立。
山風吹得他廣袖獵獵,紅衣招搖,月光灑落在他身上,他箭矢的方向始終指在她的路徑之上,他明明沒有跟著她,她卻始終覺得,他就在她身側。
從未有過的心安涌在心頭,她不敢多看,轉頭疾沖。
等徹底跑出危險區域,確認再找她極為困難后,她才喘息著靠在一顆樹上,打開謝恒留給她的布條。
上面寫著謝恒的字,簡簡單單:
“山門夜敞,早日歸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宗:“快去,把你老婆殺了。”
謝恒:“取重弓來。”
李宗:“好耶,要用這么大的弓射她!這次她死定了。恒兒你辦事我放心,殺個干凈。”
謝恒:“嗯,殺個干凈。”
楊淳:“陛下,少說幾句,圣體重要,快跑吧。”
第173章 (一更)
◎他有一種熟悉感◎
洛婉清去得很快,只是瞬息,她便已經躍過山崖,斬斷了麻繩。
李歸玉聽見繩斷之聲,便知再追已是不可能之事,他干脆盯著謝恒,不解開口:“你怎么在這里?”
這話出口,李歸玉便覺不對。
雖然他不在現場,可一直在收到下屬的報告,如今鄭平生被殺,李宗被刺未遂,鄭璧奎逃脫,鄭家四散,此時此刻,謝恒卻親自來追洛婉清?
親自來也就罷了,可他竟然將洛婉清放了?!
洛婉清是刺殺鄭平生的兇手,除非李宗起了現下就和鄭氏徹底撕破臉的念頭,否則李宗不可能保她。
可若李宗起的是直接清算的念頭,那根本不需要刺殺,直接借著洛婉清案子,將鄭平生名正言順下獄斬首就可以了。
選擇刺殺,那就是李宗另有盤算,他沒想鬧大。
他或許只是想把當年的主謀殺了出口惡氣,又或者是想徐徐圖之,總而言之,李宗至少在此時,沒有想要和鄭家徹底敵對。
那謝恒為何在這里?他是為了誰?
李歸玉腦海中一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他想起今日這場過于隆重的大婚,那件明顯準備許久的嫁衣,賜婚那日他們打的那一架,甚至于是洛婉清剛回東都那一夜,馬車輕紗帷幕之后,謝恒那雙冷淡中帶了幾分挑釁的眼……
有什么不對。
李歸玉突然意識到,不對,謝恒不對。
他的謀算沒錯,他每一次都把洛婉清逼到絕境了,可是每一次洛婉清都化險為夷。
從宮宴求婚到敲登聞鼓告狀,從天牢賜婚到如今——
每一次,都有謝恒的影子。
“你為什么在這里?”
李歸玉突然意識到什么,神色逐漸有些失控,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謝恒領子,急促道:“她殺了鄭平生,陛下一定會殺她,你把她放了你知道是后果嗎?!”
謝恒聞言,冷靜抬眸,卻只問:“你是因此失態嗎?”
李歸玉動作一僵,他看著面前人的眼睛,一雙眼仿佛是看到他心底,言語直指人心:“因為她除了你,還有人護著她?”
“我有什么好失態?”
聽到這話,李歸玉艱難扯出一個笑容:“有人幫她我高興還來不及,我有什么需要失態?”
“你害怕。”
謝恒平靜開口,每一個字都銳利如刀:“你怕她愛上我。”
“胡說八道。”李歸玉譏笑反駁,“你以為她會喜歡你?她是個大夫。”
李歸玉湊上前來,認真提醒:“我比你更熟悉她。她不會喜歡一個可以手剝人皮出賣親友視人命于無物的劊子手”
“所以你知道她不會愛你。”
謝恒聞之神色不變,只繼續道:“她是一個大夫,她生性良善,又怎會喜歡你我這樣的人?而你,虎狼之心,與她又隔著家仇,你如今不過就是一次次按著她的頭把她溺進水里,然后成為她唯一的稻草,你以為這樣,她就會主動伸手抓住你。”
這次李歸玉終于沒有說話,他端詳著謝恒,用兇狠遮掩著眼中薄冰下的情緒,謝恒憐憫看他,只道:“這是你如今唯一能留住她的方式,所以,你不允許其他任何一個人成為她的稻草。”
“所以……”
李歸玉終于聽明白,他慢慢反應過來,帶著血氣笑起來:“你想成為她的稻草?”
“不。”謝恒盯著他,平靜道,“我要她成為洛水之神,無需稻草。”
聽到這話,李歸玉呼吸重起來,他看著前面人眼中毫不猶豫掩飾著的狼子野心,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覺得異常熟悉。
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一個用死來讓他害怕恐懼,如利劍一般高懸……不,貫穿他的身體,將他日夜凌遲著的人。
他克制著動手殺了面前人的沖動,在急促呼吸中慢慢冷靜下來。
他蛇一般盯著謝恒,感知到他不同尋常的情誼,肯定道:“你覬覦她。”
聽到這個詞,謝恒眼中露出微弱的笑意。
他沒有回應,抬手拂開李歸玉抓著他衣襟的手,轉身提弓離去。
旁邊密林傳來馬蹄之聲,紫棠領著人急急沖來:“殿下!陛下召您回去。”
李歸玉沒有理會紫棠,他看著謝恒毫不在意一般遠走,盯著他的背影,忍不住聲音:“你以為你能救她?”
謝恒沒有理會,提步往外,李歸玉大聲提醒:“謝恒,你乃孤臣,你一身榮辱系于我父皇之身,若為一個女子忤逆于他,他必疑你!她今日就是死局,除了我誰都救不了她!”
謝恒不應,他走進林中,將大弓扔給一直等候著的朱雀,翻身上馬。
“護不護得住,”謝恒頭也不回,徑直揚鞭打馬,“那就看我的本事了。”
聽到這話,李歸玉驟然睜大眼。
一種無端的熟悉感突然蔓延上來,仿佛是在流風島那日,崔恒將他從箭雨中推出剎那。
不能讓他救洛婉清。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一刻想到崔恒,然而他卻直覺覺得,今日和流風島那日一樣,如果讓他救下洛婉清,有什么東西便會在他們三人之間質變開去。
他不能讓謝恒成為洛婉清的稻草,不能讓洛婉清另有出路。
她只有他。
洛婉清的身側只能有李歸玉。
他分辨不出謝恒的緣由,他也不愿多想,只在紫棠帶著人馬沖到他面前時,一把拽住紫棠帶來的空馬,翻身而上,沒有半點遲疑,便追著謝恒疾沖下山。
雙方一前一后往山下沖,青崖見狀,抬手指了指身后一棵樹,笑著吩咐朱雀:“朱雀,把那棵樹砍上四分之三。”
“好嘞。”
朱雀聞聲松馬一躍,抬手一刀劈到樹干,只留一點樹皮相連,隨后幾個起落追回馬背。
他躍上馬時,李歸玉一行人剛好沖到樹前,大樹支撐不住,轟然落地,李歸玉不勒韁繩,調轉馬頭,徑直轉道:“換路,跟我來。”
一行人繞向小路,朱雀回頭見狀,頗為高興,向謝恒邀功:“公子,甩開了。”
謝恒應了一聲,贊道:“不錯。”
三人急急下山,謝恒一到院前,便吩咐朱雀:“領人搜山找人,找到了別往上報,就回后山小院。”
他沒有說是誰,但朱雀青崖卻都明白,朱雀應聲,拉著馬帶著弓,便轉身點人去找洛婉清。
謝恒帶著青崖往內院走,如今所有人都還困在監察司中,李宗怕路上有刺客,干脆重兵停在監察司中,等著謝恒回來。
旁邊再無他人,青崖終于問起山上之事,跟在謝恒,笑容里帶了幾分認真道:“公子接下來如何打算?”
“救人。”
“要保她的代價不小,公子考慮好了嗎?”青崖小聲分析著,“陛下本只是想殺鄭平生出口氣,順便借著他的死訊探鄭氏的墓地,現下柳司使以這樣的方式殺了鄭平生,鄭家怕是要懷疑陛下有滅族之心,日后鄭氏反得天經地義。但現下堂上鄭家人還在,鄭氏未反,尚有周旋余地,陛下為了自證清白,必定是要用夫人性命安撫鄭氏。”
“我知道。”
謝恒一掀衣擺,跨入院中,青崖聽謝恒不為所動,不由得多看一眼,又分析道:“就算陛下現下不殺她,等鄭氏謀反,陛下平亂之后,如果不想戰事擴大,所有世家自危,那必定要殺夫人這位挑起戰事的始作俑者,以平世家怨氣,夫人今日如此沖動,無論如何,都是死路啊。”
“難道這條路我走,就會有其他結果嗎?”
謝恒冷靜詢問,青崖一愣,隨后明白什么。
謝恒提步走向燈火通明的大堂,平靜道:“青崖,她只是把我的路,變成了她的路。這本來是我們的計劃。”
“她從來不信我能改變她看見的命運,她只想甩開我,和我撇得干干凈凈,然后說一切都是自己所為,把洛婉清,變成她夢里那個謝恒而已。”
謝恒說著,忍不住捏起拳頭,在踏入大堂之時,用只有青崖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又嘲諷開口:“做夢。”
青崖轉眸看他,就見謝恒冷著臉,克制著情緒上前,恭敬道:“見過陛下。”
此時堂上滿座,所有貴賓都未離開,李宗坐在高處,似乎還未從今日刺殺中回神,面上有些疲憊。
旁邊楊淳正給他奉著參茶,見謝恒回來,李宗轉頭看了過來,張口便問:“追到了嗎?”
“陛下,人跑了。”
謝恒開口回應,李宗也不意外。
他看了一眼旁坐上戰戰兢兢跪著的幾個鄭家人,想了想后,抬手將手中湯碗就砸了下去。
“混賬東西,”李宗演戲大罵,“一個刺客都抓不住,你讓朕怎么和鄭老家人交代?!”
聽著這話,所有人都偷偷瞟向李宗,思考著李宗說這話的緣由。
今日洛婉清喊那聲“奉陛下之命”歷歷在耳,而且奉茶道歉一事也是李宗牽線搭橋,現下他一副與己無關的姿態,誰都不敢相信。
李宗見鄭家人不開口,轉頭看了一眼旁邊靜坐著的王神奉。
王清風坐在王神奉身側,經歷鄭平生這件事,王神奉和王清風的距離明顯縮短不少,王神奉感覺到李宗視線,端著茶輕笑:“陛下?”
“王老,”李宗嘆了口氣,“今日這件事,王老覺得當如何?”
王神奉聞言,有些意外:“陛下為何如此問臣?”
“此事……朕著實頭疼。”李宗看了一眼梗脖子輕輕發抖的鄭家人,鄭家人今日都跑得差不多,只留在外院的旁支一家人,他們根本不清楚情況,只聽說鄭平生死在院中,鄭璧奎沖出院中,讓鄭家人都跑。
現在他們生死都在李宗手里,可鄭平生死了,鄭璧奎逃跑,他們的性命,或許也是難保。
如今那個兇手,在監察司層層圍堵之下竟然還逃了,這些鄭家人更是懷疑,或許就是李宗授意。
李宗哪里不清楚他們的想法,他敲著桌子,當著眾人的面,解釋著道:“朕今日完全沒想過,洛婉清竟然會做這種事。她同朕說想要和鄭老道歉,我當真以為她要和恒兒好好過日子,可憐恒兒對她一片癡心……”
李宗嘆了口氣,頗為憤怒道:“她竟然做這種事情!做也就罷了,還要誣陷在朕的頭上,朕與平生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無緣無故,怎么可能把平生當成逆臣?!看把他們一家人嚇得……”
李宗抬手指向鄭家人,被他一指,這一家人抖得更厲害,李宗一頓,有些難堪收手道:“愛卿覺得,現下,朕當如何是好?”
王家乃第一世家,王家的態度就代表了東都各大家族的態度。
李宗說得是鄭家,卻是盯著王神奉,王神奉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頗為真誠道:“陛下之心,微臣明白,我等總角之交,陛下怎會對老鄭生出殺心?必定是洛婉清這個刺客,借圣上之名作亂。圣上如今,一定要嚴查此事,先讓人封鎖東都,搜查洛婉清去向,下海捕文書,全國緝拿,再將今日相關人等,全部下獄,嚴加拷打,確認參與之人。尤其是洛婉清那些下屬,可以將他們定罪之后,送到午門斬首,聽聞這洛婉清頗有些江湖義氣,或許會前來救人。等她現身,便將她凌遲處死,以安撫鄭氏,慰鄭老在天之靈。”
謝恒聞言,直起身子,冷眼看向坐上王神奉。
王神奉注意到謝恒的目光,笑著迎上謝恒:“謝司主似覺此言不妥?”
李宗聞言,轉眸看去,就見謝恒看著王神奉,笑著道:“王大人覺得,洛婉清今日殺鄭平生,應當抵命?”
“難道不用?”
王神奉神色銳利起來,謝恒輕笑:“那鄭平生,為何不當給洛曲舒抵命呢?”
這話一出,眾人臉色瞬變,王神奉神色不動,玩味看著謝恒:“謝司主是覺得,今日謝夫人所行無錯?”
“有錯,但罪不至死。”
謝恒盯著王神奉:“且不說今日亂局出自誰手,刺殺陛下的刺客哪里來的,撇開爾等是否有謀逆之心,就只算鄭平生與她洛家之事,她血債血償,亦事出有因。”
謝恒說著,環顧周遭:“鄭平生濫用職權陷害平民致死,本就該罪加一等,如今卻能安享晚年,爾等不覺不公嗎?”
“看來謝司主對此案心存不滿許久,”王神奉聞言,端起茶碗,用看后生的眼神看著謝恒,“那之前為何不說?還是說如今不過是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以謀自己的私心?”
“的確是謀自己的私心。”謝恒冷靜承認,王神奉眼中露出笑意。
謝恒笑起來:“難道這世上,只允許你們世家有私心,我就不能嗎?洛婉清求一份公道,從揚州到東都,如今她以身入局刺殺鄭平生,雖有過錯,但亦有因。我身為夫君,自當以身相許,既然鄭大人當初能將功抵過,那陛下——”
謝恒轉頭看向高處李宗,拱手道:“昔年陛下遇刺,臣為救陛下重傷之時,陛下曾賜臣一道免死金牌。過去微臣手持此令,只當提醒之用,提醒自己,牢記陛下恩德。”
“恒……”
“但今日——”謝恒語氣驟重,打斷李宗寒暄的話語,抬起頭來,認真道,“微臣愿以免死金牌,請求陛下,饒我夫人一命!
第174章 (補2)
◎你是崔恒?◎
“你荒唐!”
一聽這話,李宗怒喝出聲,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他掃了一眼周遭,壓住情緒,安撫道:“恒兒,你今日飲酒,朕當你說得是醉話。”
“陛下不敢嗎?”
謝恒看著李宗,平靜道:“陛下,您乃天子,您的權力乃上天授賜,任何人奪予不得。您給的免死金牌,保一個為父報仇的孤女,難道不夠嗎?若有人有異議,那冒犯是天威,他們是大不敬,是謀逆,是亂臣,陛下有何可怕!”
“謝司主這是為一己之私將父皇置于焦火之上了。”
謝恒話剛說完,李歸玉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他提步入內,所有人都抬頭看向他,就見他身上衣衫有些凌亂,呼吸急促,明顯是一路趕過來。
他抬手行禮,恭敬道:“父皇。”
“歸玉來了。”
看見李歸玉,李宗松了口氣,抬手指了自己身側最近的小桌道:“來,歸玉坐這里吧。”
“多謝父皇賜座,但兒臣尚有話要說。”
李歸玉朝著李宗行禮之后,抬頭看向謝恒:“方才聽到謝司主力保罪女洛婉清,不惜以免死金牌相挾,謝司主如此偏袒之舉,就不怕引起民憤嗎?”
“民憤?”
謝恒嘲諷出聲:“誰是民?是誣陷平頭百姓洛家的鄭平生是民,還是洛家是民?為何而憤?憤的是洛氏出身卑微人如草芥滿門冤死卻還要跪地道歉,還是害人滿門還能富貴終老?如論民憤,今日洛婉清此舉大快天下;若論法紀尊卑,陛下的免死金牌,是鄭氏不認,還是殿下不認?還是說——”
謝恒轉眸看向王神奉:“是南衙十六衛不認?”
王神奉聞言,神色冷了幾分。
謝恒看向李宗,行禮道:“陛下,方才監察司攔截了一名送信出去讓南衙十六衛帶人包圍監察司的探子。今日花園中埋放了火藥,混入了三波刺客,陛下,洛婉清到底是護駕平亂,還是為私怨刺殺鄭平生,此事待定。”
說著,謝恒看了周遭一眼,意有所指道:“但天威不容觸犯,今日陛下免死金牌在,想赦誰,便可赦誰。若有異議者,臣,萬死不辭,定當誅其全族,以震朝威。”
話說到這里,眾人算是聽明白過來。
今日有三波刺客來刺殺李宗,刺殺之后,監察司圍困眾人搜查刺客,王神奉竟然直接調南衙十六衛的人過來做某些準備。
這個消息讓在場所有人心驚膽戰。
赦免洛婉清似乎已經成為李宗此刻彰顯自己作為天子尊嚴,與世家博弈的籌碼。
李宗面上不顯,沉默著不說話,旁邊李歸玉掃了一眼李宗神色,立刻道:“謝司主好大的口氣。今日若你力保洛婉清,來日鄭氏謀反,兵亂四起,該算在誰頭上?”
“鄭氏謀逆那自然是算在鄭氏的頭上。”
“鄭家勢大,若鄭氏備戰,威脅國本,誰來負責?”
“我負責。”謝恒答得毫不猶豫,隨后他一撩衣擺,跪在地上,認真道,“微臣謝恒在此起誓,若鄭氏敢有半點忤逆之心,微臣愿親自率軍,一月之內平定司州,如果讓鄭氏踏出司州半步,微臣提頭來見!”
聽到這話,所有人臉色頓變。
鄭氏在司州擁兵數萬盤根錯節,一月內滅鄭氏,這簡直是狂言。
“謝恒,”謝修齊緊捏手中瓷杯,忍不住道,“你休要太過狂放!”
“年輕人嘛,”王神奉輕笑起來,盯著謝恒眼中盡是殺意,“說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論,倒也不稀奇。”
周邊人議論紛紛,李宗盯著謝恒,他看著謝恒的眼睛,斟酌著謝恒的用意。
過了許久,他終于開口:“現下說這些,還太早了些,朕相信鄭氏會明白這是個誤會,朕也相信,今日應當有許多誤會。畢竟是恒兒大喜之日,罷了吧。”
他似是妥協讓步,嘆了口氣道:“今日這些刺客不必查了,至于那些給十六衛送信的人,或許也不過是誣陷他人的幌子,畢竟十六衛歸屬朝廷,又豈是哪個朝臣能命令的呢?就這樣算了吧。而洛婉清……”
李宗想了想,抬眼看向謝恒,只道:“恒兒這樣看重她,那朕免她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先發海捕文書下去找人,找到之后,恒兒你親自帶她,去鄭氏給鄭家道歉。”
“是。”
謝恒應聲,眾人聽著李宗的安排,各懷心思。
他這明顯是各打五十大板,不追查刺客,不追究給南衙十六衛送信,但留下了殺鄭平生的洛婉清。
那洛婉清,到底是不是李宗派出來的?
而今日刺殺李宗之人,又是誰安排?
朝臣心中都疑問,有無數可能,可誰也不敢多言,李宗疲憊擺手,撐著額頭道:“下去吧。歸玉在這里等著,同朕一同回宮。”
“是。”
李歸玉應聲,明白李宗怕是被今日刺殺驚到,一個楊淳已經不足以讓他安心,要留下他這個親兒子看守。
李宗開口,在監察司關了一天的人便立刻起身,趕緊離開,就怕生變。
等所有人走后,李宗由楊淳扶起身來,嘆息道:“恒兒,隨朕進來。”
謝恒跟著楊淳去到后院書房,剛一進屋,李宗轉手便是一巴掌猛地扇在謝恒臉上。
謝恒站在原地不動,李宗盯著他道:“跪下!”
謝恒聞言跪地,李宗垂眸看他,眼中盡是冷意:“是不是放縱你太久,你就忘記了自己是個什么東西?監察司司主?這個位置是誰給你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謝恒平靜道,“是陛下。”
“那你還敢這樣做?”李宗有些不可置信,看著跪在面前的青年,想不明白,“你沒聽到她喊什么嗎?她做什么嗎?現下全天下都覺得是朕指使她!你還要保她?!”
“但現下——”謝恒開口,提醒道,“全天下人也都知道,我袒護她。”
李宗一愣,謝恒揚頭,認真道:“君父,這樣的罪責,請讓靈殊來擔。”
言出瞬間,李宗突然明白謝恒今日的用意。
這么多年世家尾大不掉,每一任君主都受其鉗制,如果此次鄭氏不反,那日后所有世家做事都要有所掂量。他的帝王之位或許能達到李氏有史以來權威最盛之時。
若是反了,謝恒當真能在一月內平定司州,那其他世家必定不敢作亂。若謝恒不成,他就可以將一切罪名推到謝恒身上。
他一個監察司司主,哪里來的情深似海?不過就是洛婉清是他一手指使刺殺鄭平生。
到時,刺殺鄭平生是謝恒的罪,兵禍司州是謝恒的罪,他把謝恒斬了,至少能留條活路。
就像當年把崔家退出去,他便能保全自己一般。
可他竟有如此忠心?
李宗一瞬間有些無法相信,他呆呆看著跪在面前的青年,聽他認真分析道:“君父,今日是他們要刺殺您,他們已經按耐不住了。如果您再忍讓下去,他們只會覺得您軟弱可欺。之前是在大殿上當著您的面毒殺證人,如今敢當眾行刺,在我們搜查時直接調南衙十六衛,這般下去,您覺得——”
謝恒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李宗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世家的行為一步一步升級,早晚有一日,或許便會將他謀害在那座金座之上。
李宗沉默不言,他想了許久,終于道:“為什么?”
他看向謝恒,盯著謝恒的眼睛:“他們為什么要刺殺朕?”
“陛下是讓微臣去查嗎?”
謝恒直接開口,李宗一頓,隨后便反應過來。
是玄天盒。
他神色慢慢冷下來,突然間明白,這些人,是知道他打開玄天盒了。
那層大家心照不宣的紙頁,似乎一瞬戳破。
其實他從未想過追究舊事,可這些人,卻在以為他清楚舊事之事,毫不猶豫選擇了刺殺他這個君主。
憤怒累積在李宗心頭,李宗嘲諷一笑,轉過頭道:“罷了,朕明白了,是朕誤會了你。”
說著李宗轉頭看他,眼里有了慈愛和愧疚:“抱歉,是朕下手太重,靈殊,朕在這個位置……”
“微臣明白。”謝恒立刻接話,認真道,“陛下于靈殊,有栽培之恩,有君父之情,崔氏不顧我的死活,謝氏不管我的性命,只有陛下,如師如父,陛下這一生,都不必對靈殊說抱歉二字。”
李宗聽著,心念微動,看著面前這個青年,忍不住道:“你若是我親子多好。”
若他是他的兒子,何愁李氏基業?
謝恒聞言笑起來,只道:“陛下能有此心,微臣榮幸之至。”
“行吧,便按照你說的,洛婉清先留著,如果鄭氏沒反,忠心于朕,再殺她當作對鄭氏的態度。若是鄭氏反了……”
李宗冷笑出聲,沒有多說。
謝恒垂眸,只應了一聲:“是。”
“好了,那就這樣,朕不多留了。”
李宗拍拍他肩頭,認真道:“早點把人找到吧,洞房花燭,你一個新郎官獨守空房,豈不可惜?”
“陛下玩笑了。”謝恒說著,送著李宗出門。
眼看要到外院,謝恒突然想起門口李歸玉,輕聲道:“陛下,楊大監位列宗師第二位,是信得過的人。但三殿下,別走得太近,今日之事微臣還未查清楚,陛下謹慎為好。如陛下不放心,我送陛下回宮。”
李宗聞言,想了想道:“好。”
說著,李宗便同謝恒一起走了出來。
到了人前,他便停下和謝恒說話,由李歸玉謝恒一起護送著回宮。
一路上所有人沉默不言,這一夜,東都官場之上,每一家都在點燈夜談,沒有誰能安睡。
等到李宗回到宮中,李歸玉謝恒一起走出門去。
兩人行走在宮門,李歸玉似是終于冷靜下來,他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平靜道:“我聽說,當年《大夏律》最初的構思是源于謝司主,后來歷經完善,才成了之后的成書。”
“為何提及此事?”
“之后崔氏上下因此滅亡,所以過去我一直以為,謝司主是一個六親不認,一心只想推行《大夏律》之人。我無法想象,一個人,若是親友皆因此而死,他如何能放下,能去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談情說愛?”
“此二者并不沖突。”
“是么?”李歸玉停下腳步,轉眸看向謝恒。
他盯著謝恒,看了許久之后,他終于道:“如果不沖突,流風島崔恒為何要死呢?”
聽到這話,謝恒動作一僵,李歸玉察覺他的僵硬,猛地反應過來,抬手一掌擊向謝恒胸口,這一章和當初洛婉清闖入城門時用他與崔恒交戰時的殺招完全一致,這一掌太快,謝恒幾乎是本能性用了同樣的姿勢將李歸玉手掌一絞抵在身前。
李歸玉猛地睜大眼,不可置信:“是你對不對?”
謝恒故作不知:“殿下說什么?”
“你是崔恒?”李歸玉反應過來,他急促呼吸著,腦海中那些被他刻意忽視的瞬間一瞬串聯起來,他死死盯著謝恒,“你沒死,你是崔恒對不對?!”
這次謝恒沒否認,也沒承認。
他知道已經瞞不住,而李歸玉在他沉默之后,突然瘋狂起來,他急促出聲:“小姐知道嗎?你沒死她知道嗎?!”
“她回東都第一夜,你在馬車上遇到我,”謝恒突然開口,平靜道,“這不是偶然。”
李歸玉愣住,他腦海中一瞬想起洛婉清領口那朵若隱若現的梅花,想起謝恒在那座山上的別院,是當年的東都有名的梅園。
他意識到什么,卻不敢相信,他盯著謝恒,小心翼翼道:“你在騙我對不對?”
說著,不等謝恒開口,李歸玉便笑起來:“你們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你怎么可能是崔恒?小姐怎么可能騙我?你該死,”李歸玉一把捏起他胸前衣襟,急促呼吸著,“你該死!”
“她離開了。”
謝恒開口,李歸玉立刻大喝:“閉嘴!”
“我在流風島,就是希望她從你的生命里走出來。”
“閉嘴!閉嘴!”
“她不恨你,她也不愛你,李歸玉,”謝恒一根一根手指將他的手掰開,平靜宣告,“以后她是我夫人,和你沒干系,和江少言也沒干系。江少言,只是她生命中一段經歷過的過去,她的未來,不會有你。”
“你騙我。”
李歸玉沙啞開口:“你騙了她,你騙了自己,你還要騙我。”
謝恒一頓,李歸玉盯著他,只問:“你用崔恒騙她,她愛的是你謝恒嗎?她愛的是崔恒,她現在對你的一切,都只是把崔恒移情于你!你和崔恒有什么相似?”
李歸玉審視著他,像是質問自己一樣質問他:“你是崔恒嗎?你可以全心全意愛她嗎?你可以放下一切,生命里只有她嗎?”
謝恒沉默下來,李歸玉卻是笑起來:“李歸玉不是江少言,謝恒也不是崔恒。謝恒,你只是占據了崔恒的感情,你殺了崔恒。就像我——”
李歸玉眼里帶了眼淚:“殺了江少言。”
謝恒靜靜看著他,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其實他和李歸玉之間,有這樣多的相似。
“她在意的只是你活著,繼承崔恒的存在活著。如果她真的在意你,她就不會將動手選在今日。當年她選我們的婚期時,她甚至便隔壁鄰居殺雞,都要帶著禮物去請求他們繞開我們的婚期。可今日,是她一手布局,知道為什么她要翻新花園嗎?”
李歸玉笑起來:“為了讓我的人進去埋下火藥。”
謝恒眼神微動,李歸玉繼續道:“知道為什么她要給一些小官發請帖嗎?為了讓我的人混進去,讓我,帶她走。我準備的船就在河邊,我說了,我等著她。”
“可她沒去。”
謝恒開口,李歸玉心上銳痛,謝恒繼續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今日,她拒了陛下的請求,一直熬到了與我結發。于我而言,這就夠了。”
李歸玉眼神微動,謝恒眼中浮現幾分溫和:“我之一生,能走到一步,都是天賜,我很感激。我喜愛她,不是因為她愛我,而是因為她是那個人。”
“那你真可憐。”李歸玉譏諷開口。
謝恒輕笑:“你也配說我可憐?”
兩人僵持不言,李歸玉深吸一口氣:“好,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幸運能有幾日,做幾日夫妻。”
“總歸比你命長。”
“那我拭目以待。”
兩人說完,也無甚好說,干脆分道揚鑣,各走一遍。
等各自上了馬車,李歸玉立刻叫了青竹過來,壓低聲道:“讓司州的人,準備幾百個人,找個縣衙攻占下來,把縣官都殺了,掛起鄭家家徽。讓線報送進宮里,就說——”李歸玉想了想,隨后道,“鄭氏反了。”
青竹一愣,不由得道:“殿下,可這是我們的人,不是鄭氏……”
“我說是,那就是。等司州平定,”李歸玉垂下眼眸,看著自己膝頭長劍,撫過劍身,冷聲開口,“他們就是監察司的人。”
聽到這話,青竹慢慢反應過來,應聲:“卑職明白,這就去辦。”
“還有那件事呢?”
李歸玉抬眸看他,青竹立刻知道李歸玉的意思,認真道:“已經辦妥了。”
而另一邊,謝恒坐上馬車,擦著手道:“今夜山上機關不開,全力搜索夫人。青崖給我幾個將領名單,通知周山這些時日可以準備。再給西北那邊送封信,告訴崔君燁,一切如計劃進行,一月內,我應當能至司州。”
“出了一件事。”
玄山在馬車中突然開口,謝恒看過去,就聽玄山道:“今日遇難名單上,王家除了李歸玉以外,唯一剩下的那位小皇子,十二殿下李昌榮,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歸玉(捅刀):“你身后這么多破事,也配和我家小姐談戀愛?”
謝恒(捅刀):“我是崔恒。”
李歸玉(捅刀):“崔恒了不起?我還是江少言。”
謝恒(捅刀):“你不是江少言,江少言是過去了。”
李歸玉(捅刀):“你也沒有未來,她不過就是從崔恒身上移情給你。”
謝恒(捅刀,帶血微笑):“沒事我不在乎,反正為未來是我的”
李歸玉(捅刀):“她和我合謀搞事不告訴你,你還談什么未來?”
謝恒(繼續捅):“可她推遲時間和我成婚唉,這難道不是愛?”
李歸玉(捅刀):“你自欺欺人的樣子真可憐。”
謝恒(再捅):“你走投無路的樣子更可憐。”
李歸玉(拔刀放狠話):“好,那讓我看看你能高興幾日,反正現在這些都是小事,我也有過,我不在乎。”
謝恒(拔刀放狠話):“行,反正我的好日子總歸比你命長,你那點過去,我不在乎。”
捅刀回合結束,雙方滿身是血提著刀氣勢洶洶背道而馳回家。
李歸玉:“弄死他。”
謝恒:“殺了他。”
吩咐完畢,雙方捂著一身傷口,默默流下淚來:“小姐/老婆,我好痛啊。”
第175章
◎我要監察司司主之位◎
李宗一共七位皇子,其中王氏女所出一共三位,兩位出自皇后王憐陽名下,剩下一位不足十歲的侄兒李昌榮則出于貴妃王秀麗腹中。
這本是一個旁支庶女,因美貌受選,入宮之后頗為乖順,帶著孩子久居深宮,對王憐陽幾乎算得上是言聽計從。
前些時日李歸玉與王氏有了些分歧,尤其是在從江南回來之后,王氏與他冷淡不少,畢竟只要李宗活得夠長,等李昌榮長大,王家不是沒有其他選擇。
只是王憐陽沒有選擇而已。
可如今李昌榮死在這場混亂之中,李歸玉便成為了王氏真正意義上,唯一的選擇了。
謝恒得了消息,想了片刻,旋即詢問:“怎么死的?”
“火藥爆炸時,這位小皇子離火藥太近,”玄山冷靜皺起眉頭,不滿道,“被碎石擊中了腦袋。”
“分得清是人為還是意外嗎?”謝恒斟酌著,玄山搖頭,“分不清。”
謝恒閉上眼睛,便知這件事怕是查不出結果了。
死一個皇子,在平日那是轟動朝野的大事,絕不會這樣輕易,更不會這樣簡單無疾而終。
可放在今日,便不是大事了。
這的確是最好的時機,或許從一開始,李歸玉所謂和洛婉清合謀,圖的就是這個。
只是這趟渾水攪來攪去,罪名最后怕是都要按在洛婉清的名頭上。
“機關算盡太聰明。”
謝恒嘲諷一笑,隨后養神道:“回去吧。今夜飛書司州監察司,讓所有人立刻離開罷。”
馬車噠噠朝著監察司回去,等回到監察司,玄山朱雀等人各自散去,今日監察司太過混亂,大家任務繁重,沒有人能有空閑的時間。
謝恒卸下喜服,洗過澡后,身著單衫來到窗前。
追思看他伸手,趕忙落下,謝恒抬手輕撫著它的腦袋,溫聲道:“去找你娘,告訴她,山里的機關都停下了,她受傷回來,也可以上山。今夜洞房花燭,我在百子帳中等她,她今夜若不來……”
謝恒頓了頓,想說點硬話,但又說不出口,想了好久,終于只是道:“那我就生氣了。”
追思歪頭瞧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似是不信。
謝恒突生幾分被一只鳥看透的窘迫,故作冷淡將手臂往外一送:“去吧。”
追思往外盤旋而去時,李宗已經回到寢宮。
他坐在椅子上,聽地上太監哭哭啼啼道:“十殿下就坐在花壇里,周邊突然就炸了,石頭飛過來砸在十殿下頭上,到處都亂了,奴才也是拼了命護著殿下往外逃脫,可等奴才帶著殿下找到醫官,殿下……殿下……”
太監不敢說下去,李宗卻已經知道結果。
他面上沒有表情,只是有些疲憊,嘆息道:“罷了,也是天命,你護主不力,拖下去杖斃吧。”
“陛下?”
太監驚恐抬頭,等反應過來,旁邊侍衛已經上前拖拽他,太監慌忙出聲:“陛下饒命!陛下!陛下饒命!”
然而這些話沒有任何作用,太監被拖出寢宮,拉到殿外,壓在板子上,便開始行刑。
李宗坐在屋中,聽著外面人慘叫,他聽著外面下起小雨,有些茫然道:“楊淳啊,你說,今日想殺朕的,是誰呢?”
楊淳不敢接話,只取了參茶道:“陛下,夜深了,不必多想,還是早些安歇吧。若陛下有疑,奴才這就去查。”
“你查?”李宗輕笑,“讓你這個老東西去查,怕很快就要水落石出,找出幾個破落戶來,尋個刺殺的理由,紛紛招供留印,然后等著午門斬首。”
“陛下……”楊淳有些尷尬。
李宗慢慢轉頭,看著窗外:“朕用你,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貪財怕事,這種事,不是你管得了的。”
“陛下英明,”楊淳給李宗捏起肩頭,試探著道,“那,讓謝司主去查?”
李宗沉默不言,便是這時,楊淳臉色突然一變,抬手攔在李宗面前,大喝出聲:“來人護駕!”
“陛下不必驚慌。”
一個女子的聲音伴隨著雨聲從門外傳來,李宗臉色驟變,他瞬間起身,批著外套疾步往外,推開大門,便見洛婉清站在庭院之中。
庭院侍衛東倒西歪倒了一地,她手中握著剛剛奪過來的刀,踩著一個侍衛站在庭院中,聽見李宗開門,她轉眸看來,清麗的面容上沾了雨水,慣來瑩白的皮膚在顯出幾分病態的蒼白。
她還穿著逃跑時那身禮服,淺粉色禮服上染了血,合著她手中刀刃,讓她整個人有種妖冶的艷麗綻放在夜色之中。
李宗愣愣看著洛婉清,隨后反應過來,不由得皺起眉頭:“你竟還敢來皇宮見朕?”
“陛下有事求我,”洛婉清笑了笑,直起身來,將手中刀刃往地上一扔,面朝李宗,行禮道,“微臣不敢不來。”
聽到這話,李宗越發茫然。
“朕求你?”李宗聽不明白,“朕求你做什么?”
“陛下,”洛婉清抬頭看向李宗,提醒道,“鄭璧奎跑了。”
“所以呢?”李宗還是不明白。
洛婉清平靜道:“他率兵已久,囂張跋扈,他親眼看見他的父親,因陛下給了我刺殺機會,由我親自斬殺。他或許還會看到楊大監出手助我,然后他看見四處是人在追殺他們,還看見,楊大監想殺我,謝司主卻攔住……陛下覺得,他若回了司州,要如何同鄭氏說清此事?”
“此事朕已經修書到司州,給鄭家族老說明情況,”李宗冷靜道,“什么結果,還是未知。”
“陛下仁善,可他們如此嗎?”洛婉清笑起來,“陛下,您只是保了我,今日他們便派出刺客,如今他們懷疑您動手殺人,您覺得,您想要的兩廂安好,還有可能嗎?”
李宗沒有說話,他想起今日局面,明白洛婉清說得不錯。
鄭家反,已經是遲早的事情。
可他不能在鄭家沒有動作之前,便率先動手,代價太大,成本太高。
洛婉清盯著李宗,繼續道:“一旦鄭氏動手,若陛下不能以雷霆手段迅速撲滅,世家見狀,必定云集響應,陛下,您的兒子太多了,也太優秀了。隨便哪一位世家皇子,都是很好的選擇,您不害怕嗎?”
“你想說什么?”李宗慢慢品味出洛婉清的意思,直接道,“想討要什么?”
“我想要監察司司主之位。”
洛婉清語調很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讓楊淳都有些震驚,李宗卻不意外。
她看著李宗,語調溫和又沉靜:“等鄭氏謀反之后,再讓我兼任督軍,統領大軍,討伐鄭氏。同時將李歸玉圈禁,由我看管。”
“籌碼呢?”
李宗知道洛婉清不可能就這么進入宮中,他看著洛婉清:“你來了,朕殺你安撫鄭氏,豈不是更簡單?”
“且不說現下陛下殺我安撫鄭氏作用不大,鄭平生之死是鄭家心上一根刺,這個刺永遠扎在肉里,陛下你已經坐臥難安了。就算有用……”
洛婉清說著,慢慢笑起來:“鄭氏忍氣吞聲,死了家主也不反,只可能是因為無能。可若他們有謀反之能呢?”
李宗聞言皺起眉頭,洛婉清輕笑:“陛下,其實我爹,從戰場回來后,先去的不是江南,是東都,你知道他來做什么嗎?”
“做什么?”
李宗隱約猜到了結果,洛婉清抬起眼眸:“他來拿鑰匙。”
這話出來,李宗便有了答案,李宗謹慎確認:“什么鑰匙?”
“崔清平曾經放了一個東西,在白鷺山。”
洛婉清毫無保留,這話一出,聽到這話,楊淳面露驚恐,李宗卻仿佛并不意外,他只是轉變了眼神,用一種全新的神色,審視著面前女子。
沒有上一次他要密鑰時的崩潰惶恐,也沒有平日跟在謝恒身后時的恭敬順從,此刻的她像是展露出自己真實面容,沒有半點謙卑柔順,只有權欲之火燃燒在她眸間。
洛婉清迎著李宗的眼神,繼續道:“如鄭家得到那東西,以鄭家之力,攻入東都,不費吹灰之力。陛下想知道那是什么嗎?”
“火藥。”李宗笑起來,肯定開口,“比現有火藥威力強上幾十倍不止的火藥。”
“陛下知道?”洛婉清有些詫異,隨后笑起來,“既然陛下知道,那我就不多費口舌了。我知道這東西的具體位置,也告訴了我的人,只要我死,鄭家馬上就會知道這東西的位置。”
“你敢!”
李宗厲喝出聲,洛婉清輕笑:“孤身寡人,孤魂野鬼,我有什么不敢?”
李宗盯著洛婉清,一時分辨不出她說的話的真假。
他急促呼吸著,忍不住道:“你怎么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
“假的又如何呢?”洛婉清平靜反問,“假的鄭家就不會反了嗎?假的那些刺客就與李歸玉無關了嗎?”
洛婉清提步上前,一步一步走向李宗:“假的會改變今日火藥是李歸玉放置的事實嘛?假的鄭家反了世家就不會隨時等著對陛下落井下石嗎?”
洛婉清說著,走到了屋檐下,雨線在她身后墜落,成為她背景之色,她一句一句追問:“他們行刺,天威不需要維護嗎?君權不需要供奉嗎?陛下,”洛婉清停在李宗面前,“我有用,您可以用我。您會發現,其實我比謝恒更適合。”
“為什么?”
李宗聽不明白:“你已經是監察司司主夫人了,你為什么還要做這些?有必要嗎?”
“我爹死了。”
洛婉清笑起來,她眼里是赤、裸直接的恨意,她盯著李宗,帶著一種格外平靜的瘋狂:“我全家人,我所有在意的親人,他們都死了。憑什么我的家人去了而鄭氏還好好活著?陛下覺得一個鄭平生就夠了嗎?”
李宗審視著面前女子,她呈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瘋癲姿態,她輕輕搖頭:“不夠。這世上欠我的,就該舉世來還。我要當上監察司司主,我要親自宣判我家的案子,我要把鄭氏全族掉在路邊樹上給我家人陪葬,我要他們把謀逆的罪名刻在他鄭家祖祖輩輩的血脈里!我要讓李歸玉付出代價!陛下我現在不是在求您的恩賜。”
洛婉清說著,手中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楊淳驚呼出聲,將李宗往身后一拉:“陛下小心!”
洛婉清譏諷一笑,在兩人驚慌神色中,將匕首抵在自己脖頸,她注視著李宗,平靜道:“是將監察司和督軍之位給我,將李歸玉圈禁讓我報仇,還是今日讓微臣死在這里,讓我的人將火藥庫的位置告知鄭氏——”
洛婉清說得格外鄭重:“陛下您自己選。”
李宗不說話,他聽著夜雨之聲,看著洛婉清將匕首一點點往脖頸中抵過去,刀刃劃破皮膚,鮮血流出來。
她想死。
李宗看著,清楚知道,她是真的會死。
是真的有人在外面等著她嗎?
她說的話是真的嗎?
如果她說的話是假的,所有事都是她一手做局,玄天盒內火藥的消息是她放置,為的就是借他的幫助殺鄭平生,然后用這個消息在此刻要挾他,那現下她死了,也改不了鄭氏或許會反,改不了今日監察司內,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對他出手的決心。他早晚要出兵司州,早晚要到白鷺山一探究竟,早晚,他要掃平這些逆臣。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
讓鄭家拿到火藥庫,鄭家盤踞司州,有兵有糧,到時振臂一呼,尋個理由攻入東都,李氏江山……便亡于他手了。
這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結果。
李宗心上一凜,盯著洛婉清,慢慢笑起來。
想要監察司司主?想要當督軍?
好呀。
李宗看著面前尚且稚嫩、卻堅定將匕首往脖頸推進去的女子,露出和藹笑容:“把匕首放下吧。”
他開口,洛婉清動作一頓,李宗走上前方,抬手按住洛婉清的匕首,溫和道:“朕又不是不答應,你既是朕要倚重的重臣,如此自傷,朕又于心何忍?”
聽到這話,楊淳震驚開口:“陛下?監察司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
“可朕也有條件。”
李宗沒有理會楊淳,只盯著洛婉清,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見李宗笑著道:“朕允諾你,若鄭氏謀反,我許你監察司司主之位,臨時遣調全國司使征兵之權,兼任督軍,可你必須在半月之內,誅滅鄭氏,將火藥庫給朕帶回來。”
“是。”
洛婉清毫不猶豫應聲,隨后將匕首收起,恭敬道:“微臣領旨。”
“如是鄭氏不反……”
“陛下就暗中取我人頭,送給鄭氏以作安撫?”洛婉清玩笑開口,言語卻格外銳利。
李宗聞言搖頭,頗為和善道:“怎么會?朕不會殺你的。先去天牢休息吧,現在大家都在找你,那里安全,你放心,無論鄭氏反不反,朕一定會讓你活著。”
說著,李宗轉身進屋,聲音冷淡幾分:“只是位極人臣的活,還是生不如死的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說話間,楊淳喚人過來帶洛婉清下去,隨后便跟著李宗進屋。
進屋之后,便看見李宗躺在搖椅上,他閉目養神,眉宇間看不出喜怒。
楊淳跟著上前,半蹲下身,壓低聲道:“陛下,今日之事,怕是不妥吧?您要真把司主之位給了洛婉清,謝司主那邊……”
“他沒這么蠢。”李宗閉著眼,“為他找個替死鬼,他感激朕還來不及。只是沒想到啊……”
李宗敲著搖椅扶手,嘲諷一笑:“小小司使,也敢當上黃雀了。朕且看她撲騰,”說著,他慢慢睜開眼睛,“能風光幾日,也算死得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1】
謝恒:“我夫人是個小可憐,殺了鄭平生以后,一定惶恐不安流離失所四處奔波,快,快點把她找回來!”
李歸玉:“我家小姐柔弱不能自理,殺了鄭平生以后一定被嚇壞了,到處亂跑,說不定就跑錯路去了監察司,快,快把她抓……哦不,找回來!”
洛婉清:“百米沖刺直奔皇宮偷水晶去啦!!我沖!!!”
【小劇場·2】
洛婉清:“看我一路狂沖,找李宗爆官位。”
李宗:“別沖啦,謝恒說都給你。他的都是你的,他也是你。”
洛婉清:“哈?!!!”
第176章
◎奪了官印不夠,衣服也給洛司主脫了◎
(上章修掉了洛婉清知道免死金牌的事,這里女主不知道)
洛婉清行禮送走李宗,便跟著太監離開,前往天牢。
等回到熟悉的牢房,洛婉清坐進房中,靠著墻壁,終于重重舒了一口氣。
她從吊橋離開后,便馬不停蹄下山。
她在前兩天提前準備了傷藥吃食銀錢和易容的衣物放在山里,尋到這些東西后,她便簡單易容,穿著禁軍的衣服,大搖大擺從搜查的人群中走過。
但運氣不太好,中途被一個士兵盤問,無奈之下只能動手打暈了對方,等從山上下來時,禁軍便發現了那個暈倒的士兵,開始滿城搜捕。
東都已經封城,她無法出去,按照這樣的搜捕力度,她很快便被發現。
本來還想在外面待幾日再來找李宗,可為了不讓人抓到,她只能將計劃提前。
于是她一路急奔潛行入宮,以她的身手繞過普通士兵不是難事,只是有楊淳在,她也不做能隱匿在宮中的妄想,干脆大大方方現身,和李宗攤開說。
走到這個時候,李宗別無選擇,也不會做其他選擇了。
如今鄭家必反,哪怕鄭璧奎不反,隨便風吹草動,都足以讓李宗心生懷疑。
而李宗和鄭家之間,一旦開戰,但凡有半分猶豫,讓鄭家有了氣候,世家響應,李宗也就走到頭了。
所以他一定會做好所有準備,在火星子冒出來之時,立刻撲滅。
只是李宗自己都沒意識到,如今無論鄭氏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火星子了。
從鄭璧奎在大殿上公然對張逸然行兇,在內庭給紀青下毒,損毀登聞鼓毆打大臣……
他對鄭家的耐心,早就一點點被磨平了。
所以他總會無意識選擇相信對鄭家不利的消息,所以這一次刺殺,其實根本還沒開始查,他已經下意識默認了這場刺殺的由來。
如今的鄭氏,不反也得反,只要鄭氏一反,李宗立刻出兵,等戰事結束,為了安撫世家,表明他并無對所有人下手之意,他便一定會找一個人頂罪。
誰出征司州,誰就是那個替罪羊。
如果沒有她,那這個人就是謝恒。
可如今有了她,李宗便不必自斷臂膀。
將她封為監察司司主,之后再領軍平亂前往司州,平亂后以禍亂司州之名處死。
前后連貫,一氣呵成。
只是為了將她提到司主督軍之位,必定要抹去她之前的罪名,給她一些功勛,現下最方便的,便是將殺鄭平生一事,從刺殺逆轉為護駕有功,再斥謝恒辦事不利降職,將她升為司主。
一旦李宗這樣做,她便可以徹徹底底成為李宗的直系,這一場婚禮,也就成了她奉李宗之命行事,她與謝恒,也就徹底斷了干系。
無論是殺太子、殺東宮六率、還是雪靈山那五百人,最后,她都可以放在李宗頭上,從此和李宗綁定。
從刺殺鄭平生開始,他的命運,她來改寫。
洛婉清閉上眼睛,終于感覺到幾分心安。
天牢能聽到外面的雨聲,她有些太累,聽著雨聲,便覺困乏。
她握著謝恒給她那塊紅布家書,終于大著膽子想起從林中逃走時,最后看他那一眼。
他好像很生氣。
也是,怎么會不生氣呢?
這樣重要的日子,她甚至還同他說過,流風島那次婚禮她沒去,這次會還他,結果又跑了。
他把她放走,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同李宗交代,他的脾氣,應該不會把事兒都往她身上推,或許……她殺鄭平生,他也料到了。
這紅布上寫著“山門夜敞”,就是在等她回去。
可她成為監察司司主之前,她不會回去了。
洛婉清輕笑一聲,讓自己不再多想。
她怕自己一想那個人,便停不下來。
今夜洞房花燭,她該回去的。
她想回去的。
洛婉清就這樣消失在了那個新婚之夜。
官兵搜山時見過她最后一次,根據痕跡追入東都,隨后東都封鎖,挨家挨戶搜查了三日,實在尋不到人,為避免造成百姓不安,才終于解禁。
明處不再搜查,監察司和李歸玉的人卻沒有一刻停歇,雙方幾乎找遍東都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見洛婉清的身影,沒有任何異常的消息,唯一的不同之處,也不過是李宗當夜似乎心情不好,在宮中與值勤的守衛有些不悅,發了很大的脾氣,將當夜宮里所有守衛都杖責扔進地牢。
為此謝恒也是在宮里查了又查探了又探,卻也沒有半點線索。
洛婉清仿佛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生死不知,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民間又傳出許多流言,大多緣起于這場混亂的婚禮。
有人說,是洛婉清為父報仇,故意引誘謝恒,謝恒為了女人昏了頭,才讓洛婉清有了刺殺之機。
有人說,是謝恒不滿于洛氏案,給洛婉清討個公道,讓她刺殺鄭平生;
還有一些陰謀者論調,說洛婉清當時說自己是奉陛下之命,或許是皇帝借洛婉清之手刺殺鄭平生……
說來說去,最后兜兜轉轉,好事者都會落到最近熱門新書《風月監察司》身上。
這是一本描寫了孤女柳清清一家被未婚夫陷害后,改名換姓考上監察司,相繼遇到御史張純、監察司司主謝觀蘭等人,在眾人幫助下報得家仇,最終成為監察司第一女司使的熱血傳奇。
這本書光看故事倒也算老生常談,可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剛好就在告狀之后不久,便在大夏先后印刷售賣。
書中故事與洛婉清的生平一一對應,寫作者本就是當紅作者,加之對監察司、皇宮等百姓難以觸及之處極為了解,筆觸之下,人物栩栩如生,真假難辨,角色雖然未談情愛,但生死相交,倒惹得大家猜想蹁躚,成為大夏熱作。
監察司過去在百姓心中,一貫霸道神秘,格外可怖,但在這文之中,謝觀蘭面冷心善剛正不阿,為了柳清清被群臣誣陷造謠,最終差點身死。
極美、強、慘、正于一身,成為了近來東都人心中完美的青天。
在這文影響之下,最近謝恒上朝的路上,人都多了不少,遠遠看見謝恒偶爾在馬車中露出的臉,大家手里的書,再抬頭看看人,竟就覺得,謝恒的眉眼,好似都溫柔了不少。
大家對書里的情節,推測著如今的情況,洛婉清不知去向,大家再看看書中女司使沉冤昭雪,意氣風發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傷感。
書里謝觀蘭被冤下獄,柳清清敲了登聞鼓,百姓與她一同跪在宮門前面圣,皇帝深受感動,于是大義滅親,給了一個完美結局。
可現實之中,所有百姓鼓足勇氣入宮作證之后,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登聞鼓是假的,最終的公道,似乎除了洛婉清自己那一刀,誰都給不了她。
但給了那一刀……
“鄭家不會反吧?”
大家不由得有些擔心。
隨后有人嘆息道:“這就要看鄭家的態度了,不過他們要反,也至少要一個多月,大家好好過日子吧!”
按著道理,逃出來的鄭家人逃回司州,馬不眠不休,也要跑四日。
等鄭家人商量商量,決定謀反,消息傳回來,大約就要一個月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七日之后,鄭氏謀反的消息,便傳回東都。
謝恒在上朝路上聽著青崖仔細匯報:“鄭氏兩日前攻占了景懷府的縣衙,掛起了白布,豎起了家徽旗。”
“從東都到司州,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三日,”朱雀聽著,有些想不明白,“兩日前,也就鄭平生才死了五天,鄭家就起事了?鄭璧奎剛到沒睡醒吧?鄭家人這么沖動的嗎?”
聽到這話,謝恒和青崖對視一眼,淡道:“查查。”
“查不查都不重要了,”青崖收起消息,抬頭看向謝恒,“只看去司州的人選,如何安排了。”
謝恒點頭,心不在焉。
青崖想了想,便知謝恒在想什么,斟酌著道:“公子,沒有消息,現下就是最好的消息。”
謝恒應聲,沒有多說。
一行人到了宮門,謝恒如平日一般上朝,進殿,只是這些時日他總是有些恍惚,恍惚帶著不安,卻又不敢多想。
青崖說得對,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
今日早朝相比平日有些凝重,世家大族憂心忡忡,怕是都得到了戰報。
李宗進殿時掃了一眼,倒是格外平靜,他坐上高坐,如同平日一般詢問著各地天氣,只是還未問完,滿臉焦灼的兵部尚書孫正理便有些按耐不住,打斷了李宗道:“陛下,臣有要事要報!”
“什么要事啊?”
李宗慢慢悠悠看過來,孫正理立刻道:“昨夜兵部收到消息,鄭氏族人帶人攻占了司州景懷府縣衙,如今已經祭出家旗懸于衙內,鄭氏反了!”
這話一出,朝堂上沒有得到消息的臣子瞬間嘩然出聲。
李宗面色不變,點頭道:“朕知道。”
“陛下,”孫正里急道,“您既然知道,打算如何處置鄭氏?”
“此事如何處置,上次不是已經有結果了嗎?”
李歸玉笑著開口,抬眸看向謝恒:“謝司主惹出來的事,謝司主不是說了嗎,由他親自率軍,一月之內平定司州,如果讓鄭氏踏出司州半步,謝司主提頭來見,這些話,司主可還記得?”
李歸玉重復了一遍謝恒的話,謝恒立刻抬手出列,正要開口,就聽李宗道:“謝愛卿不過說些玩笑話,歸玉你怎么當了真?”
謝恒聞言一頓,直覺有些不對,他抬頭看向高處李宗,就見李宗似是思考著道:“此事茲事體大,不可玩笑。”
“陛下說得是。”
王神奉聽著,抬手行禮,認真道:“整軍備戰,非一日之功,陛下,如今還是讓人再探探情況,等確認鄭氏謀逆,再決定是談是打。同時也方便從邊境調將領回到東都,兵部戶部準備糧草軍械,等準備好后……”
“東都都能被鄭氏打下來了。”
李宗打斷王神奉的話:“兵貴神速,哪里有準備好再打的道理?”
“陛下是想要出征討伐鄭氏?”
王神奉明白了李宗的意思,試探著確認,李宗點頭:“不錯。”
“那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王神奉追問,李宗卻不答話。
朝堂安安靜靜,所有人都清楚,在場不是沒有將領,但是將領多出于世家子弟,世家姻親眾多,盤根錯節,討伐鄭氏這并非驅逐外族,李宗想打,卻無人敢出聲,就算出了聲,真的上了戰場,到底是打鄭氏,還是反攻東都,誰也說不定。
唯一只有一個人,有身份,有能力,得李宗信任。
“陛下,”謝恒見李宗不言,立刻站了出來,“微臣愿為陛下分憂!”
李宗聞言輕笑,搖頭道:“你不合適。”
謝恒一愣,竟是猜不出李宗想要做什么。
他直覺不對,心跳得有些快,他不合適,誰又合適?
李宗有其他人選,誰是這個人選?
如今朝堂之上,還有哪一位有能力、得到李宗信任的人,會撿這個燙手山芋?
是誰?
謝恒腦子轉得飛快,李歸玉也皺起眉頭,每個人心中閃過無數名字,李宗看了周遭一眼:“怎么,除了恒兒,這朝堂之上,已經無人愿意為朕分憂了?你們呀……”
李宗笑著站起來,有些不忿道:“攔不住刺客,攔不住反臣,如今人家都把大夏的旗幟踢翻掛上自己的家徽,你們還能裝聾作啞一聲不吭!還好啊,朕還有良臣。來!”
李宗抬頭看向大殿門外,招手道:“入殿來罷。”
聽到這話,所有人下意識看去,便見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子。
她穿著監察司玄色朝服,黑衣金紋,金線繡著白虎在衣擺之上。
晨光熹微,她如一把沉穩不言的鋼刀,一顆修然而立的青竹,靜默站在大殿之前。
所有人睜大了眼睛,就見洛婉清穩穩提步走進大殿。
李歸玉震驚看著洛婉清,謝恒緊皺眉頭,洛婉清迎著李宗的目光,一路大殿紅毯之上,最后來到最前方,同謝恒并列之處。
她一揚衣擺,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武將特有的單膝禮,揚聲道:“微臣洛婉清,誅殺罪臣歸來,見過陛下!”
這一聲出來,驚醒眾人。
王神奉驚疑不定看著洛婉清,不由得道:“你怎敢回來?!”
“為何不敢?”
李宗開口,所有人齊齊看去,就見李宗坐在高處,慢慢道:“是朕讓她回來的。”
“陛下,”王神奉不解,壓著憤怒道,“她刺殺鄭平生,乃如今兵禍罪魁禍首,就算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如今陛下讓她大搖大擺上殿,這是何意?”
“罪魁禍首?”李宗聞言冷笑,“今日兵禍,罪魁禍首,該是他鄭家才是!”
“陛下?”
王神奉皺起眉頭,不可置信:“若非她殺了老鄭鄭家怎會謀反?”
“若非鄭平生謀反他又怎會被殺?!”
李宗有些控制不住怒喝,所有人都是一愣,李宗似是也覺失態,壓住喘息,慢慢道:“朕已經給過他們太多次機會了。是他們自己冥頑不靈!先前朕便得到消息,鄭氏因洛家案之處置,對朕心生不滿,有不臣之心,意欲借謝愛卿婚宴刺殺于朕。朕心存對老臣之憐憫,想給他一個機會,結果……”
李宗冷笑一聲,盯著王神奉道:“平生讓朕很失望,他伙同了‘某些人’,安排了刺客,自己假作中毒姿態引起恐慌,趁機刺殺。他心存不軌,好在洛愛卿及時察覺,當場誅殺。”
所有人愣愣聽著李宗的話,看他深吸一口氣,有些痛苦道:“朕本都想忍下去,給大家一個顏面,可他們卻變本加厲。如今倒好,還敢舉兵起事,那好,朕就與大家算個清楚。恒兒。”
李宗說著算賬,卻是開口叫了謝恒的名字,所有人都有些詫異,就看李宗轉頭看向謝恒:“你慣來謹慎,大婚之日,卻出了這樣多的紕漏,朕想你這些時日大約也是累了,不如將監察司暫且交放下去,休息一陣子吧?”
謝恒聽著,心上情緒翻涌,不敢在此時多言,只能拱手道:“是。”
“歸玉,”李宗轉頭看向李歸玉,“聽聞你十弟是你帶去大婚的,他年紀這樣小,你竟就放他單獨在院外,他如今去了,你這個做哥哥的,這些時日為他守靈吧。”
“是。”
李歸玉不安應聲,現下他已經完全摸不準李宗的動向,不敢多言。
李宗一個一個點過去,見縫插針說著當日這些人在謝恒婚宴的疏漏,或者禁足或者罰錢。
直到最后,李宗看向洛婉清:“至于洛愛卿——雖然年輕,資歷也不高,但為人機敏,于婚宴救朕一命,在監察司內,屢辦大案,所謂任人唯賢,如今恒兒既然休息,便由你暫代監察司司主一職,兼任督軍。”
“陛下不可!”
謝恒忍不住出聲,李宗卻沒有理會,蓋過謝恒的聲音,徑直道:“領北四軍中右羽林衛、左龍虎軍、右龍虎軍三軍,以及南衙十六衛,共計八萬人,三日后從東都出發。朕給你一個替你洛氏報仇雪恨機會,也望你于司州,揚天威,護君權,讓那些亂臣賊子看看,犯上謀逆,是什么下場!”
“臣遵旨。”
洛婉清揚聲回應,兩人一來一往,全然不顧任何人,便將此事蓋棺定論。
所有人見李宗姿態,便知此事沒有回轉余地。
王神奉抬眸看向李宗,冷著聲道:“陛下,您讓鄭大人的仇人領軍誅滅鄭氏,陛下,是不打算給鄭氏活路了嗎?”
“王神奉,”李宗抬眸看向王神奉,“時至今日還為謀逆之臣說話,愛卿何意?”
王神奉正要解釋,李宗便笑起來:“是也想反了嗎?”
“臣不敢。”
這話有些重,王神奉臉色頓變,忙道:“臣只是……”
“此事不必多議,就這樣吧,今日誰再為鄭氏說話,便一并以謀逆之罪處理。恒兒,你與洛愛卿回去,好好移交司主事務,你的人……尤其是朱雀青崖,休要為難,若讓知道你們監察司有誰不服圣命找洛愛卿麻煩,朕親自找他。”
“是。”
謝恒帶著朱雀青崖冷著臉開口,維護到這個程度,他們也不必多說什么。
李宗見謝恒應聲,放下心來,繼續道:“兵部戶部準備糧草軍械,準備不出來,”李宗抬眸掃了一眼孫正里和王憐生,輕笑一聲,“退位讓賢吧。”
說罷,李宗站起身來,往外走去:“下朝。”
朝臣恭送李宗離去。
等李宗離開,朝臣紛紛嘀咕偷偷打量洛婉清,商量著什么散去。
洛婉清看向旁邊謝恒,謝恒卻是一眼都沒看她,轉身追著李宗走出大殿。
洛婉清心上微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朱雀看了一眼洛婉清,一時似乎不知該說什么,想了想,干脆什么都不說,追著謝恒道:“公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等朱雀離開,青崖轉頭看向洛婉清,雙手放在身前,似笑非笑道:“洛司主?”
洛婉清知道這是青崖嘲弄,她有些發慌,輕聲道:“我……我等會兒會和公子說清楚的。”
青崖聞言一挑眉頭,想了想,點頭道:“夫人真是悶聲干大事,在下自愧不如。”
洛婉清訕笑,同青崖走著往外,兩人走在廣場上,青崖問了些近日發生的事的問題,同洛婉清說了一下謝恒最近的情況。
“你走當日,公子一直在等你。一夜不睡,等第二日便讓人將府中婚禮飾物都拆了。這些時日便一直在打聽你消息,看著倒也沒事,但許久沒吃飯了。”
“沒吃飯?”
洛婉清立刻皺眉,青崖點頭,只道:“說沒胃口,人都瘦了一圈。”
洛婉清心提起來,青崖嘆了口氣:“哦,還被李歸玉罵了一頓,也是可憐。”
“罵了?”
洛婉清立刻道:“他罵什么?”
“我站得遠,沒聽清,”青崖回憶著,“就說什么,他不是崔恒,只是移情什么的。”
洛婉清聽著,心上便了數。
兩人說著,走到宮門馬車旁,青崖看了一眼馬車,便道:“夫人在這里等公子吧,我還有些事,怕當魚池,便先告辭了。”
說著,青崖便抬手行禮,吩咐了車夫一聲,便轉身出宮。
洛婉清訥訥點頭,自己上了馬車。
馬車上堆積著文書,還是之前的模樣,里面都是謝恒的氣息,環繞在她鼻尖。
她聞著他的味道,便覺得心安,靠在車壁上,便閉眼小憩。
等了沒一會兒,外面傳來人聲,洛婉清一睜眼,便看見謝恒剛好掀開車簾進來。
兩人四目一對,洛婉清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見謝恒轉身下車:“洛司主先行。”
洛婉清聞言睜大眼睛,也不顧得人前人后,抬手一把拽住了謝恒的袖子。
袖子拉著衣衫從謝恒肩頭滑落,洛婉清僵住動作,謝恒冷眼轉眸看她,過了片刻,他嘲弄一笑:“怎么,奪了官印還不夠,這身官袍,洛司主也想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怎么,奪了官印還不夠,這身官袍,洛司主也想脫了?”
洛婉清:“想。”
謝恒:“……你倒比我想象中熱情。”
洛婉清:“敢奪你官印的女人,自然敢把你扒光。”
【小劇場·2】
李歸玉:“看我給謝恒設個圈套。父皇,讓謝恒去打仗。”
謝恒:“看我將計就計。陛下,讓我去!”
李宗:“不行,恒兒你休息,有請我的神秘嘉賓!!”
洛婉清:“我來了!老板,我來了!”
李歸玉(兩眼震驚):“還是我爹技高一籌,完全看不懂了。”
謝恒:“……老板,老婆,雖然你們開頭都是老,但不代表你們是一伙的。”
第177章
◎侍奉司主,卑職之幸◎
洛婉清一頓,便知謝恒此刻是氣得狠了。
她有些無奈開口:“公子不必取笑我,先進馬車來,我同您解釋。”
“司主所行自有道理,不必解釋,”謝恒將衣袖從洛婉清手中拽開,拉上衣衫,堅定又禮貌道,“男女有別,在下另尋馬車。”
“我有正事!”洛婉清一把拽住他,知道不尋個理由,謝恒怕是不會上車,忙道,“還請公子一敘。”
謝恒聞言,轉眸看她,上下打量片刻后,強調道:“只談正事。”
說完便彎腰進了馬車。
洛婉清看他進來,與他隔桌而坐,朱雀不敢入內,便和車夫坐在馬車外。
兩人落座之后,馬車便啟程行去,兩人靜默無言,謝恒想了想,打開了手邊棋盒,率先開口道:“洛司主不是說有正事要問嗎?”
洛婉清聽著他說話,悄悄瞟他一眼,見他眉宇間盡是冷色,知道現下和他說其他怕是要碰大釘子,便打算先緩一緩。
她看謝恒拿了棋子,便跟著取了白棋,同謝恒你來我往落子布局,斟酌著道:“公子方才找陛下說什么?”
“陛下讓在下輔佐司主,請司主酌情,給在下一官半職,也方便為司主做事。”
洛婉清知道他沒說全部,自己分析著里面的道道。
李宗讓謝恒輔佐她,其實就是讓謝恒來做事,監察司都是謝恒的人,軍隊里也是謝恒的人,她不過就是個空掛著監察司司主名義的傀儡,讓謝恒做事,不就等于讓謝恒暗中操控一切?
到時候,謝恒做事,她來頂鍋,當真完美。
她點了點頭,落下棋子,追問道:“那公子覺得什么職位合適?”
“司主決定就好。”謝恒語氣淡淡,仿佛這件事和他沒有半點干系。
洛婉清看他一眼,裝作沒聽出這話里的生疏,落著棋子繼續道:“那你暫且任副司主一職,出去辦事,一切都說是我的意思就好。”
“是。”
“這次陛下讓北四軍中的三軍出征,南衙十六衛一同跟著,十六衛多出自世家子弟,跟著我們怕是不妥。”洛婉清搞清楚李宗對謝恒的安排,便說起去司州之事,“我想將他們留在東都,只帶北三軍出去。”
“方便他們掌控東都?”
謝恒詢問,洛婉清落子落座稍遲,想了想后,她才換了個地方落下棋子:“何出此言?”
“北四軍收編六率軍后,擴編到八萬人,一軍兩萬,屯兵東都。而十六衛其實分布全國各地駐守,只抽調了兩萬人放在東都。現下陛下將六萬人給了你,只留兩萬駐軍,若是十六衛反了,陛下怎么辦?”
謝恒說著,洛婉清便知道李宗絕不會同意這個方案,她思考著道:“那路上給他們尋個地方放生?”
“放生”這個詞用得謝恒有些想笑,但一想她的行徑,又壓下笑意,淡道:“沒必要。世家子弟多為將領,士兵大多還是普通百姓,兩萬人本來就是從十六衛抽調出來,并不算熟悉,不如將北三軍重新編隊,這兩萬人融入不同的隊中,再將那些世家出身的將領控制住,等出了東都,沒多少時間,這就是你的人。”
洛婉清聽他話語慢慢放松了警惕,點了點頭,繼續道:“明白了,那只有三日就要出征,軍需糧草這邊,戶部兵部工部確認能安排好嗎?”
“半個月的量沒問題。”謝恒應道,“軍需一直有保障類庫存,再多就要想辦法了。”
“那就好。”
洛婉清放下心來,她無話可問,謝恒也不出聲,洛婉清看著棋盤上不斷成型的棋局,想了許久,終于道:“公子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謝恒聞言,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只道:“你的正事談完了?”
洛婉清猶豫著點頭,低頭看著棋盤,她不敢看他,鼓足勇氣小心翼翼道:“我知道現下公子心里有怨氣,但我心中一直是向著公子的,公子若有不解之處,可以問我,你我二人……”
“喝點水吧。”
謝恒單手倒了杯茶,直接打斷她,將水遞過去。
洛婉清看著送在面前的茶杯,一時琢磨不透謝恒的意思,但她也不敢不接這杯茶,畢竟,萬一是謝恒示好呢?
她端過茶水,一面喝茶,心不在焉喝了口茶水,正打算繼續解釋,卻突然反應過來,水的味道不對!
洛婉清震驚抬眼,謝恒沒有看她,端著茶抿了一口。
“你……”
洛婉清話都來不及說完,就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克制不住往前一撲,謝恒手疾眼快,伸手扶住她那張差點砸在棋盤上的臉。
“問又不會說真話,”謝恒轉眸看向他手掌托著的那張清冷寡情的臉,抬手搭上她的脈搏,“浪費口舌做什么?”
謝恒給洛婉清的迷藥量不大,勁兒很大。洛婉清一覺睡醒時,已過午時。
她猛地從床上驚醒,喘息著環顧四周,下意識道:“謝……”
話音開口,她才發現這里已經不是馬車,而是自己房間,房間里空空蕩蕩,門窗四敞,屋中堆滿了文書,看上去頗為壯觀。
她身上衣服被人換過,傷也都已經被人包扎處理過,內力簡單游走一圈,也發現明顯是被人梳理引導,甚至還可能吃了些藥物,相比暈倒之前,整個人都好上許多。
這是做什么?
謝恒迷暈她做什么?
洛婉清有些發懵,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她一抬頭,就見竹思端著飯和湯藥走了進來。
“呀,”看見洛婉清醒過來,竹思笑起來:“司主,您醒了。”
“公子呢?”洛婉清立刻開口。
竹思將飯菜湯藥送到洛婉清面前,解釋著道:“公子去工部那邊查看軍械去了,他臨走時宮里來人,將您的司主官袍送來,公子便連同司主印一起放置在桌上。他說您醒后,便可穿上官服,同朱雀一起去城郊北四軍營,與北四軍統帥周山將軍見個面,熟悉一下將領,等三日后出征點兵時,方便重新編隊。等明日監察司會安排眾司使朝見司主,宣告司主繼任一事。”
洛婉清聽著,謝恒人雖然不在,倒是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她一時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該氣他下藥,還是感謝他公私分明,所有事情做得妥妥帖帖,沒有為難她。
只是如今時間緊急,她也沒時間多想,便立刻起身道:“我吃個飯,便和朱雀使去見周將軍。”
“哦,還有。”
竹思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公子還說了,監察司有些東西是他的私產,您當了司主,有些賬得算清楚,讓您晚上回來,記得去找他。”
洛婉清聞言一愣,等反應過來竹思在說什么時,她氣得笑起來,笑了無奈。
最后只能擺手道:“知道了。”
周山是謝恒的人,謝恒早安排好,雖然明面上沒有多說,但洛婉清過去,周山已經將一切打點妥當。
洛婉清熟悉了一圈北四軍的情況,將人都認了一遍。
周山暗中同她大約說了一下每個人的來歷性格,洛婉清心中便有了數。
她如今在東都聞名,巡視軍營時,不少士兵都在偷偷觀望,竊竊私語。
洛婉清掃他們一眼,也沒多說,只同周山說了將十六衛打散進來之事,周山點點頭,這不算小事,但也不復雜,便道:“明日末將會將編隊方式名單整理出來,后日前遞交給督軍。”
洛婉清頗為感激,行禮道:“多謝周將軍。”
“無妨,公子公正斷案,于世家子弟手中救我性命,我敬重公子,敬重監察司,也敬重司主。”
“敬重我?”
洛婉清有些奇怪,周山笑了笑:“營中大多聽過些許關于司主之事,我們都是貧民子弟,能跟隨愿為秦家鳴冤、為百姓逼審東宮六率、為家仇逼殺鄭平生的司主,我等十分高興。這世上若多一些洛司主這樣與強權相抗之人,我等日子會好過許多。”
“公子也是這樣的人。”洛婉清得話立刻開口。
周山笑起來:“我當然知道,不過在說司主,您就馬上要提公子,倒當真十分在意公子了。”
“倒也不是說在意與否,”洛婉清神色中帶了些無奈,溫和道,“只是這世上每一個人,都當有他的公道,我希望公子也有。”
周山有些聽不明白,洛婉清抬眸看他:“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愿天下人都知道。”
周山聞言,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道:“愿司主心想事成。”
說著,周山送著洛婉清離開,洛婉清獨自回到山上時,已經入夜,她從臺階上走上去,就見謝恒小院還亮著燈。
院門房門大開,但獨不見謝恒,只有燈火通明,仿佛是在等待歸人。
洛婉清猶豫片刻,她想了想,還是轉身打算回自己小屋。
只是剛一提步,就聽謝恒道:“怎么不進來,怕我要賬?”
洛婉清一愣,意識到謝恒在屋里,她猶豫片刻,終于還是硬著頭皮回頭,提步進院。
謝恒正在坐在看從西北來的文書,一抬頭,就見女子黑衣金冠,從門外而來。
這身衣服不算精致,明顯是趕工制成,但用工極好,也算莊重。
黑色綢底,上繡金花散落在布料之上,廣袖纖腰,襯得她貴氣中帶著女子獨有的美艷。
他目光從她腰間匆匆一掃,便不敢多看,低頭看向手中文書,淡道:“坐吧。”
洛婉清忐忑坐到謝恒對面。
這些時日沒回來,謝恒房間似乎變了許多。
寢室掛上了簾子,床榻隱寢后,周邊文書也被他搬盡,整個房間空空蕩蕩。
隨后便聽“嘩啦”一聲算盤聲響,洛婉清收神回頭,便見謝恒從一旁拿出一把似乎是準備了很久的金算盤,從一旁扯了一本賬冊,遞給洛婉清,又取了紙筆,開始算著賬道:“監察司是我一手創立,過程雖然主要依靠朝廷撥款,但是許多財物依舊源于在下私產,交接之時我需與洛司主理清楚。”
說著,洛婉清低頭打開賬目,看著上面觸目驚心的數字,聽著謝恒分析著她手中賬目道:“監察司名下每年一共三萬九千家商鋪,其中一萬三千家是我的私產。田地兩萬畝,一萬三千畝是我的私產,分散全國各地,賬面余白銀一二十七萬三千兩,這個錢我便不分了。”
洛婉清聽得目瞪口呆,她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
謝恒看她一眼,繼續道:“東都有的主要產業是這一百三十九家商鋪,但監察司選址,乃我的私地,所以洛司主如今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每年支付我按照市價來算十萬兩白銀的租金,第二是重新選址搬遷。不知洛司主意下如何?”
洛婉清聽著,沉默不言。
謝恒提醒道:“我沒有為難你,這已經是市面價格的三分之一,賣你買不起,搬家還是租地,洛司主給句準話。”
洛婉清沉默了許久,嘟囔了一句什么。
謝恒抬眸看她,就見洛婉清匆匆起身,低聲道:“我去洗澡。”
謝恒一愣,洛婉清沒給他反應機會,已經往院后方小池趕了過去。
等謝恒意識到她要干什么,他已經聽見洛婉清脫衣服的聲音,一時也開不了口叫她出來。
洛婉清心臟跳得砰砰,她過去是有些小錢,但沒見過這么多。如今謝恒站口就和她要一年十萬兩,她根本不敢出聲。
她采取拖延時間的方針,在池子里泡了又泡,等心境平緩下去,她才決定起身,這時候便發現自己進來得太匆忙,沒有帶換洗的衣服。
猶豫片刻后,她才試探著道:“公子,能不能送件衣服給我。”
這話剛出聲,謝恒便道:“男女授受不親,洛司主自重。”
洛婉清被他噎住,猶豫許久后,那聲“夫君”還是開不了口,只能撿了官服外衣披上,系上腰封便走了出去。
謝恒聽見她出來,繼續打著算盤道:“除了租金以外,監察司研發武器的部門是我入股……”
謝恒說著下意識抬頭,在看見洛婉清瞬間,他聲音頓止。
洛婉清擦著頭發走出來,見謝恒靜靜看著她不說話,有些疑惑道:“公子?”
謝恒反應過來,挪開目光,轉頭看向算盤,一時也想不起剛才在算什么,最后將算盤在手里甩了甩,歸位后從頭算。
洛婉清聽著房間里算盤噼里啪啦的聲音坐下,看著謝恒把算盤打得像隨時可能炸開一般。
她看了許久,才小心翼翼道:“公子,別算了。”
“得算清楚……”
“這錢我不會給的。”
謝恒動作一頓,他抬起眼眸看向對面女子。
洛婉清只穿了她的官服,官服沾了水,貼在她身上,她看著他,認真道:“您其實知道我為什么當這個司主,何必與我置氣呢?”
“不知道。”
謝恒反應過來,立刻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洛司主心思如海,我怎會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是從騙著我說與我打賭告鄭氏開始,就在謀算著我的位置了吧?”
洛婉清沒有否認,謝恒喝了茶,卻覺得心火不下。
面前人靜靜跪坐著,過了許久,謝恒終于還是開口:“我想不明白。”
洛婉清抬起眼眸,謝恒看向她:“你如果要監察司和我說一聲,你如果只是想為我改變命運擺脫罪名,那日你殺了鄭平生離開就好,為什么要回來當這個司主?”
“兩個原因,”洛婉清見他問到正事,認真道,“其一,我想多給你一條退路。有我當司主,我就是你的傀儡。監察司仍舊是你的,軍隊也由你指揮,只是命令出自我口。等未來,有任何意外,我都可以為你分擔。”
謝恒聽著,有些惱怒轉頭:“你從來不信我。”
“我只是想保險一點。”
洛婉清平靜道:“公子,我曾經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轉變九然的命運,我以為我快成功了,可最后她還是走在了她要去的路上。從知道你是謝恒開始,我就總在做夢,夢見自己站在宣告你死訊的告示面前,夢見嶺南六月下了大雪。”
謝恒指尖一顫,堅持道:“我說過,我的命我來定。”
“你說得就一定是真的嗎?”洛婉清盯著他,“你沒騙過我嗎?”
謝恒僵住,洛婉清看著面前青年,探過身去,她伸手撫上他的面容,認真道:“我容不下任何你出事的可能。如果你不會有事,那我在這個位置絕對不會有事。如果你會有事,那我在這個位置,尚可以給你最大的轉機。如果你騙我,”洛婉清笑起來,“你就要知道,你身上系著的不止是一個人,如今你所有法令皆出自我口,如果你完了,我一定完了。我逃不了。”
謝恒沒說話,他突然明白面前這個人,成長得那么快。
她已經在悄無聲息中,學會了將一切掩藏,埋在雪地之中安靜伏擊。
他被她咬在脖子,再無掙扎可能。
謝恒安靜了許久,想著她的用詞,追問道:“其二呢?”
“其二,我知我與公子有許多理念不合,公子性格強勢說一不二,我若一直只是柳司使,我永遠沒有改變公子決定的可能。”洛婉清冷靜說著自己的理由,“而如今,我不愿意公子做的事,公子便很難做到了。”
聽到這話,謝恒笑起來:“我要做的事,誰都不能攔。”
洛婉清聽著,眼里帶了笑,她平靜看著謝恒:“那試試?”
她言語溫和,語速很慢,可是卻帶著一種無聲的篤定和壓迫,安靜又溫柔與謝恒對抗著。
謝恒看著面前人,明明是在和他作對,他卻不由自主覺得心跳有些快。
他看著瑩玉一般的人,屈起一條腿來,手搭在膝蓋上,寬敞的衣衫露出他大半胸膛,頗有幾分風流意味。
他打量著洛婉清,笑著道:“那你不想做什么?”
“司州,我不想打。”
洛婉清開口分析道:“一旦開戰,苦的都是百姓。而司州我看了無數他們的資料,鄭氏一族在當地作威作福,為了東都進貢,苛捐重稅,民不聊生,它就是一把干柴,一點既燃,我不想直接出兵。”
“你有計劃?”
“有。”
洛婉清肯定道:“公子當眾接下洛家的案子,在民間已經有了聲望。玄山的小說已經在全國問世,司州也不必例外。對于司州百姓,他們現在就需要一把火,而以監察司、以公子如今的名望,到達司州之后,我們有許多種可能拿下司州,并非唯征戰不可。”
謝恒聽著,腦海中慢慢勾勒出了洛婉清的所有計劃。
狀告鄭平生,為他贏得名望,給了她刺殺鄭平生的理由。
名正言順刺殺鄭平生后,拿下司主及督軍之位,帶兵前往司州,替他拿到北四軍,然后再借助他的名望,煽動司州百姓,兵不刃血拿下。
謝恒輕笑一聲,抬眸看她,不由得道:“這件事你想了多久?”
“具體的計劃,是我在道宗想的。可如果說是想要得到權力,想要保護你的念頭——”
洛婉清笑起來:“在雪靈谷,我回頭的時候,就已經想了。”
謝恒睫毛顫了顫,覺得心上像是被人揪緊。
洛婉清眼眶發澀,啞聲道:“從我知道你是謝恒,我怨你騙我,但我更多的是害怕。崔恒也好,謝恒也好,你從來是我心中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我沒有你聰明,我沒有的權勢,我沒有你的天賦,我沒有你的武藝,可是我得保護這樣的你,所以那時候我就想,我得站在你前面。我不能害怕,我得往前走,站在你前面。”
洛婉清說著,眼淚滴落下來,像是滴在謝恒心頭,她竭力克制著,卻仿佛是冰面被敲開一道裂縫,裂縫瞬間沿著整個冰原蔓延而去,洛婉清停不下來,捏起拳頭,沙啞著繼續道:“我要比你更冷靜,我要比你算計更多,我得超過你,我得攀躍你,只有這樣——”
洛婉清抬頭看向對面人:“我才能保護我想我保護的人。”
“我保護不了我的父親。”
洛婉清笑起來:“我保護不了我的朋友。”
謝恒看著她的眼神,感覺像刀一樣剜在他的心口。
“那么請給我一個機會,”洛婉清說的認真,“讓我可以保護一次我的愛人。讓我可以為你求一份公道,給一條生路。”
“你可以同我商量的。”
謝恒垂下眼眸,輕聲道:“你告訴我,我會幫你。”
“難道你不知道嗎?”
洛婉清笑起來:“婚宴上你特意安排了朱雀他們待在李宗身邊,便猜到婚宴會出事,你追來放我走,給我留信,便是給我安排了后路,我所作所為,你真的不清楚嗎?”
謝恒沒有說話,洛婉清繼續道:“你知道。只是你以為的是,我殺了鄭平生,嫁禍李宗,然后我就會逃脫。你以為一切在你掌控之中,所以你放縱我。但你沒想到的是我會和李宗合作,將你徹底藏在暗處。如果你知道,你會阻止我,對嗎?”
“是。”謝恒肯定出聲,“惜娘,我會盡力陪伴你,但不是沒有原則。”
“所以,謝靈殊,”洛婉清笑起來,“其實這才是你我,真正的賭局。”
謝恒沒有接話,他看著面前眼中盈淚、卻帶了幾分驕傲的人,不知道為什么,他心跳加快,整個人的血液都在為之叫囂沸騰。
他突然很想擁有她,很想占有她,這是一種本能的欲望。
他的眼神太過赤裸,洛婉清明確感知,她感知著他視線中的欲望猶如實質一般游走在她周身,她回之以注視,端望著面前衣衫不整的青年,掃過他每一寸、每一分。
他生得太好,美而不艷,俊若松竹。清瘦卻不瘦弱,每一塊肌肉都帶著明顯的力量感。
她的眼神火一點在他身上,他們太熟悉對方,熟悉到每一個位置他們都記得曾經做過什么。
兩人靜靜對視,洛婉清慢慢起身,她赤足走到謝恒面前,微微躬身:“公子你知道嗎,我過去一直仰望著你,但后來我慢慢發現,其實你我骨子里,是一樣的人。”
“什么人?”
謝恒抬頭看她,洛婉清輕笑。
“不喜屈居于他人之下的人。”
聽著這話,謝恒卻不開口,他只看著燭火下穿著代表著監察司至高無上權力的官服,目光從她衣上花紋一點點挪移到她臉上,啞聲開口,輕佻笑容中帶了幾分溫和:“洛司主。”
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拽著她一點點彎腰往下。
洛婉清跟著他的力道慢慢彎腰,聽他由衷贊嘆:“你穿這一身衣衫,甚美。”
音落剎那,謝恒猛地將她往懷中一拉,翻身壓下,洛婉清察覺,一推他的肩膀,便借力往地上一滾將位置調換。
兩人一碰到對方,便沒了顧忌。
謝恒熟稔吻上她,她伸手探入他衣衫,只是兩人誰都不肯服輸,一路推打著,撞入寢室簾后。
撞入寢室簾子剎那,青紗帷幔便拂過洛婉清的臉,洛婉清被他推壓在床上剎那,她才發現他竟然是把百子帳留到了此刻。
只是這樣一個愣神,衣裙便被他推到腰間,他讓她完整穿著衣裙,喘息著親吻著她,啞聲道:“疼嗎?”
洛婉清抿唇不言,抓著床帳,過了片刻,謝恒便笑起來。
他俯下身吻著低笑:“惜娘,你好想我啊。”
洛婉清聞言微惱,一把將他推按住,換了位置。
謝恒從容抬手枕在腦后,看著坐在身上按住自己胸口的女子,笑著道:“司主惱了?”
“謝靈殊,”洛婉清抿唇道,“別高興太早。”
“侍奉司主,卑職之幸。”
謝恒輕笑,洛婉清瞪他一眼,沒有說話。
然而很快謝恒便笑不出來,她衣衫完整,姿態端莊,衣裙如蓮花一般堆積綻放在他身上,遮掩住所有能看到的東西。
她眼神清亮中帶著倔強,抿唇盯著他,然而衣衫遮掩之下,卻是無盡風月。
這樣的反差讓所有刺激成倍放大,洛婉清盯著他的眼睛,微微俯身:“你同我說實話——”
洛婉清輕聲道:“今日幫我換藥,只換了藥?”
謝恒聞言抬眸,看見洛婉清眼中帶了些得意的笑意,他終于是沒忍住,翻身將她一壓:“的確只換了藥。”
“柳下惠啊公子。”
“洗了半個時辰的冷水澡,想了又想,晚上還是把你哄過來。”
“所以找我算賬?”
洛婉清笑起來。
謝恒咬著她耳朵:“還說我?上山都看見我了,知道今晚得來交接,還跑什么?”
洛婉清沒想到謝恒這么敏銳,不由得紅了臉,謝恒低笑出聲,卻沒給她留臉:“想洗漱后再過來?”
“只是出了些汗……”
洛婉清慌忙遮掩,謝恒埋在頸間低低笑出聲來。
兩人互相揭短,鬧了大半夜。
等到最后一刻,謝恒捂著她低泣的聲音,喘息著道:“有一件事,我不知你知不知道。”
洛婉清腦子一片混沌,有些聽不清。
謝恒靠近她,笑起來:“你不是想和我脫離干系嗎?不是想一個人把你我的罪過一起擔嗎?我告訴你,不可能。”
洛婉清茫然抬起帶了水汽的眼,看謝恒帶了得意地笑:“我在朝臣前用免死金牌換了你的命。”
聽到這話,洛婉清驚得猛地清醒過來,下意識回頭,就被謝恒一把按住。
最激烈的時刻來臨剎那,謝恒垂眸看著她:“你休想和我分開,惜娘,我們一起走。”
他低頭親吻她:“我的司主,”他激烈喘息著,“黃泉白骨,你我同道。”
結束的時候,洛婉清聽到了打更聲。
她手撐在地面,平息著呼吸,閉上眼睛,有些疲憊疲憊道:“公子,你輸了。”
“惜娘,”謝恒苦笑,他將她撈到懷中,胸膛貼著她光潔的背,低頭咬她脊骨,“其實在你身上,我從來沒贏過。”
“但我愿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婉清:“謝靈殊,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
謝恒:“什么人?”
洛婉清:“不肯屈居于人下的人。”
謝恒:“唔,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了。”
洛婉清:“???”
謝恒:“侍奉司主,卑職之幸,當然,能在上面就更好了。”
【小劇場】
謝恒:“我生氣了!!但我還是要給你療傷,給你安排所有事情,找借口讓你來找我!我真的超級生氣!!”
洛婉清:“吧唧。公子,我好愛你哦。”
謝恒:“……哦,我也是。”
第178章
◎恭迎司主,司主千歲◎
一切結束后,院子里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們清洗過后,也就沒了睡意。
天很快就要亮起來,這三日她不必上朝,要處理出征前所有雜事,但今日是她在監察司的繼任典,天明之時便需準備出席,現下距離天亮不過半個時辰,兩人沒了睡意,便也不打算強求。
而且雖然沒有言說,但他們都有諸多問題,現下正是詢問的時候,于是謝恒捻了棋子,便邀洛婉清上前道:“來,下一局吧。”
洛婉清走到他對面,坐下之后,不由得有些好笑:“從道宗回來,似乎總在陪你下棋。”
“好的對手,自然總想切磋。”
謝恒笑著看她一眼,贊道:“你棋藝進步得很快。”
“公子過去總說要讓我成為監察司最好的司使,”洛婉清看向棋盤,按下衣袖落子,溫和道,“我自然希望,不要辜負公子的眼光。”
“那說說吧,”謝恒看她一眼,“你一開始,就想好今日的局面了?”
“倒也不是。”
洛婉清落下棋子,實話實說道:“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第一步是想怎么走?”
謝恒好奇,洛婉清沉穩道:“最初我是想,上一世公子的結局,在我所預料之中,主要源于兩件事,一來公子挑起司州兵禍,百姓憎怨;二來公子推行《大夏律》、屠殺世族,王公貴族痛恨;三來公子因過去之事,對自己心生厭惡,自行求死。”
謝恒指尖一顫,平生出幾分被洛婉清看破的尷尬。
他輕笑一聲,遮掩道:“胡思亂想。”
“而這三個原因中,第三個原因或是主因,但公子既然答應了我,那我就相信,公子如今不會舍我而去。”
洛婉清平靜說著:“那另外兩件事。無論是兵發司州,還是推行《大夏律》,都是不可逆轉之事。勸阻公子不出兵司州,公子如何掌握北三軍?況且,若不先擊破鄭氏,直接將崔氏案告知天下,王鄭聯手,公子處境危矣。公子不可能不報仇,所以兵發司州,或者說,殲滅鄭氏,這是必然之事,也是應當之事。”
“所以你想為我擔罪?”謝恒明白,抬眼看她。
“我想為司州求條出路。”洛婉清看著棋盤,“所以我搜集了司州大量的資料,等我看到司州的情況后,我突然覺得,其實這個地方,公子出兵也好。”
謝恒聽著她說話,棋子交落之聲響在兩人耳邊,她說的情況,他都知道。
“朝廷稅賦三成,鄭氏向官員索取錢財,不服者,他們就想辦法罷免。留在官位上的官員,都是鄭家嫡系,這些官員為向鄭氏納貢,層層抽錢,到達百姓時,稅賦近八成,甚至更多,如此重稅,如何活得下來?”
洛婉清嘲弄一笑,繼續道:“為了求生,只能接受鄭家吞并,將自己田地低價賣給鄭氏,成為鄭家奴仆,一年耕種到頭,盡數上交,最后拿點活命錢。為奴者,命賤人卑,女兒就算被人打死了,母親報到官府,也不過就是賠點錢財,最后要罵上一句,發了人命財,可以高興一輩子了。”
“這是當地的案子?”謝恒聽明白。
洛婉清點頭:“是,這就是當地的案子。”
洛婉清手指微緊,抬眸看向謝恒:“正因為鄭氏已經把百姓搜刮干凈,如果強行出兵,沒有安撫好,百姓流離失所,那就是雪上加霜。可如果我們是去為百姓主持公道,幫著百姓反了鄭氏,那就不一樣了。”
“鄭氏積威太重,百姓沒有這么容易反抗。”
“那是公子從來沒當過百姓。”洛婉清篤定開口道,“草雖柔順,卻能破石。他們需要的只是一盞引路燈。”
謝恒聽著,慢慢明白過來:“你想讓我成為這盞燈?”
“是。”
洛婉清肯定道:“可要公子成為這盞燈,就要讓百姓相信,公子會為百姓主持公道,也能主持公道。那現下最好的方案,就所有人知道,公子接下了我的案子,而且讓鄭平生有了處置。可我也知道,陛下要處置鄭平生,不可能是為了我,只可能是為了我自己,所以回來之后,我就在找機會,想讓鄭家激怒陛下。其實就算沒有鄭璧奎,”洛婉清笑起來,“我也是打算去鄭家找麻煩的。”
“但有了鄭璧奎,你方便了很多。”謝恒用棋子敲著桌面,“婚宴他對張逸然行兇,陛下不滿。”
“我讓紀青在陛下面前中毒,這直接威脅到陛下的安危,陛下更為不滿。”
“然后你再敲登聞鼓,激怒鄭璧奎,”謝恒思考著,“在百姓面前讓我接案,讓我帶著百姓去大殿為你求個公道。一石三鳥,既加劇鄭家和陛下的矛盾,讓我在百姓心中成為青天,同時也為你殺鄭平生鋪路。”
“之后我再風流小郎君為公子著書立作,名揚四方。等我刺殺鄭平生,鄭氏謀反之后,公子再率軍來到司州,我配合公子,取下司州。”
謝恒聽著,點頭表示明白,隨后仿佛是不在意一般,低頭落子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沒說清楚,到底為什么想著在婚禮上動手?”
說著,謝恒抬起頭來,笑著看著她,眼里帶了些許難過:“明知我在意,又為何要為難?”
“那既然在意,”洛婉清也是不解,“為何放縱?”
“你先答我,我再應你。”
謝恒說著,洛婉清想了想,捋清思路道:“最初是因為有鄭璧奎在,若無人幫忙,我單獨刺殺鄭平生幾率不大。我猜到公子盒中是放了讓陛下對鄭平生起殺心的東西,所以在牢獄之中,我便答應了陛下刺殺鄭平生,同時以公子身邊有鄭家耳目的理由,讓陛下對你隱瞞。而陛下為了撇清和我的關系,也為了方便甩開李歸玉,讓我動手,便賜下婚約,讓我在大婚行刺。”
“所以你騙我?”
謝恒輕笑,洛婉清不敢回答,只繼續道:“陛下賜婚,我想與公子脫離干系便變得很難。所以我在想辦法,之后我知道公子放置的是火藥庫的地圖在鄭家,便決定逼反鄭氏之后,以此要挾陛下,將監察司司主給我,這樣一來,在世人眼中,我雖然和公子成親,但這是陛下賜婚,之后我便當上司主,算得上恩將仇報。再加上我在宴席上的舉動,鄭璧奎回去必定告知鄭家人是陛下指使我,如此,便可最大程度保全公子……”
謝恒聽她說著,眼中帶了幾分心疼,洛婉清低著頭,解釋著:“而這期間,我也猜到李歸玉必定會糾纏不放,他主動找我,許諾幫我殺鄭平生,我便猜他是以為陛下知道了玄天盒的內容,想刺殺陛下,于是將計就計……”
“他送火藥,你翻花園;他找刺客,你給名帖。”謝恒轉頭喝茶,稱贊道,“配合得倒是極為默契,不愧是舊情人。”
“還是比不上公子,”洛婉清見他語氣帶酸,笑道,“公子又是何時意識到我要動手的?”
“火藥有硫磺味,嗅覺敏銳之人會察覺,”謝恒淡淡開口,“你埋下去后,我讓人又撒了一道專門祛味的藥土。你額外邀請那些人,青崖早就報過名單給我,我也放了。”
“那公子是默許我動手?”
洛婉清好奇,謝恒想想,輕聲道:“我只是想,你的仇人,你來手刃比較合適。反正你不過就是想和我分道揚鑣,那我就用免死金牌,”謝恒抬眸看她,笑得有些得意,“將你我永遠捆綁。”
洛婉清聽著,倒也不意外,只溫和道:“可惜,如今我當上司主,公子的算盤,怕是不太響了。”
“總歸響了一聲,”謝恒不甘回應,“我如今也算是有名分的人了。”
沒想到他一直在糾結這個,洛婉清不由得好笑,謝恒看著她笑起來,心上軟了一片,繼續道:“那你引李歸玉放置火藥,又想做什么?”
“他放置火藥,那是刺殺,陛下會放過他嗎?”洛婉清落下棋,眼神微冷,“我向陛下提出的要求中,其一是成為監察司司主,陛下為了保你,也為了防止我將火藥庫的位置告訴鄭氏,必會答應。其二,便是圈禁李歸玉,由我看管。”
“只是圈禁?”謝恒好奇。
洛婉清平靜道:“公子看不出來嗎,如今皇子之中,陛下最看重的就是他,隱有接任之相。這次刺殺涉及這么多人,就算動了殺心,不查清楚陛下不會真的想殺他。圈禁再查,正合陛下心意。可李歸玉不會這么覺得,他知道自己做過什么,對人毫無信任,只要圈禁他,我帶人過去,告訴他,陛下讓我殺他,他會信。”
“你要殺他?”謝恒明白過來。
洛婉清看著棋盤:“今日監察司的人先去圍住廣安王府,后日出征前,監察司所有高手同我一起過去,他若愿體面離開,我留他全尸。若想抗旨不尊,犯上謀逆,”洛婉清抬眸看向謝恒,“殺無赦。”
謝恒聞言,面上露出笑容。
他把弄著手中棋子,笑著道:“殺完他,你帶著兵馬和監察司的人離開東都,陛下發現,也來不及追你,只能等你凱旋了。”
“今日起,公子可飛書調令全國各地監察司趕往司州,等到達司州,同時飛書西北,今日是四月初三,我們會搶在四月二十日之前拿下司州。圣照殿下可以帶著崔二公子和星靈一起,于四月二十日,發兵北戎。”
“秦謝而族支援的糧草軍備會在四月二十到達司州城,”謝恒和洛婉清分析著,“拿下司州后,我會將前線所有消息全部封鎖,向陛下匯報鄭氏與北戎勾結,北戎壓境。”
“然后發兵直取北戎,”洛婉清篤定道,“與圣照殿下前后夾擊,逼北戎議和,打下去,或者歸還十城,放大軍過境,回到大夏。”
李圣照手中多是騎兵,四萬騎兵攜家眷歸來,與他們手中八萬人匯合,再有監察司數萬司使組成的精銳,前后近十五萬兵馬,盤踞司州,開司州糧倉,有秦謝兩族和謝恒繼承崔氏而來的多年積累。
此時再翻崔氏舊案,恢復李圣照身份,直取東都,大業可成。
余下的話不必多說,兩人靜靜對視。
天從暗色變成灰藍,鳥雀鳴啼,謝恒看著她的眼神逐漸變得溫柔:“我有最后一個問題。”
“什么?”
“你既然都計劃好,那日刺殺鄭平生的時間,”謝恒試探著,“也是計劃之中嗎?”
洛婉清聞言便知謝恒在問什么,她靜靜注視著他,他看上去倒也和平時沒有什么不同,但卻一直在摩挲棋子。
洛婉清感知著他竭力克制的緊張,過了好久,才道:“不是的。”
謝恒心跳快了半拍,但他不敢挪目,就聽著她無奈道:“只是我想和公子成婚,所以推遲了時間。”
謝恒得話,嘴角壓不住揚起,扭頭看向窗外。
他不說話,也不落子,只是自己抿唇輕笑。
洛婉清見他不動作,過了好久,試探著道:“公子,該你落棋了。”
謝恒聞言轉頭看她一眼,笑著將棋子隨意一拋。
“不下了。”
他站起身來,起身道:“馬上天亮了,司主先休息一下,我去準備。”
洛婉清一愣,便見謝恒自己先去取了衣服穿上,在鏡前給自己帶上發冠。
他今日沒穿朝服,穿了平日慣穿的白色綢衣,頭頂玉冠。白衣上也是散落銀色花瓣,倒與洛婉清的衣衫有些相似。
沒了一會兒,他便帶著人進來。
“來吧。”
謝恒到她面前,伸手拉過她:“我侍奉司主起身。”
洛婉清下意識看了旁邊人一眼,所有侍女都低著頭。
謝恒領著她洗面漱口,隨后便從侍女手中取過官服,一件一件為她穿上,最后為她系上腰封,領著她走到鏡前,為她帶上金冠。
他替她畫過眉毛,手指擦過口脂,等一切做完,洛婉清抬眸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和他。
他站在她身側,也同她一樣看著鏡子里的兩人。
過了許久,謝恒啞聲道:“甚美。”
“公子,司主。”
青崖來到門口,恭敬道:“可準備好了?”
“好了。”
謝恒轉頭,朝洛婉清伸手,笑著道:“司主,請吧。”
洛婉清被他調笑,面上微赫,抬手握住謝恒。
謝恒扶她起身,隨后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下山。
兩人一起走下后山,來到監察司議事大殿。
此刻大殿中早已經站滿人,玄山朱雀站在高處金座兩側,看著洛婉清帶著朱雀謝恒出現。
他們出現在門口剎那,玄山朱雀領頭跪下,恭敬道:“恭迎司主。”
音落剎那,整個監察司大殿所有人齊齊跪下,一齊開口:“恭迎司主。”
洛婉清看著跪了一地的人,看著紅毯一路蔓延到高處金座,感覺清晨的光一點點灑落而下。
她下意識回頭,就見謝恒站在她身側。
他冷淡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洛婉清心定幾分。
她回過頭去,深吸一口氣,提步走進門檻,學著謝恒平日的模樣,抬手道:“起身罷。”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恒:“刺殺時間也是計劃之內?”
洛婉清:“不是,為了你我改計劃了。”
謝恒:“好嘞,我老婆愛我,對家棋我不下了,以后我老婆怎么下我怎么跟,從此我就是她最強打手!”
青崖:“公子,不要戀愛腦。”
謝恒:“你不懂,我這叫跟著大佬混,我老婆天命之女,我只需要跟著躺就好了。”
青崖:“那要你老婆不是天命之女呢?”
謝恒:“我就讓她變成天命之女,我永遠跟她混!!”
第179章
◎三殿下,你也有今日◎
洛婉清領著謝恒青崖一路走上高處,等坐下之后,由謝恒親自奉上司主令,宣布監察司由洛婉清暫代。
之后洛婉清簡單理清三日之后,監察司留手東都人員安排之后,便同謝恒一起去清點武器糧草。
等一切準備就緒,臨到出發前一夜,洛婉清和謝恒去拜見李宗。
李宗詢問了謝恒出兵的計劃,洛婉清便坐在一旁聽著。
李宗對謝恒很是放心,他聽著謝恒匯報,眼中露出一些傷感。
謝恒抬頭看見李宗目光,不由得疑惑:“陛下怎么了?”
“看見你,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想起清平。”
李宗說著,轉頭看向窗外,他看上去有些疲憊,輕喃了一聲:“你很像他年輕的時候……那時他每次出征,也是和我說這些。”
“可惜他對不起陛下。”
謝恒垂下眼眸,遮著情緒道:“如此逆臣,陛下不必想念。”
李宗沒說話,他看著窗外,想了許久后,慢慢道:“他當年……要是沒做那些事就好了。”
說著,李宗也覺失態,笑了笑,轉頭看向洛婉清:“罷了,都過去了。方才一直在和恒兒聊天,差點忘了洛司主。”
李宗眼中帶了些許打量:“洛司主,不會怪罪吧?”
“只要能讓我手刃仇人,陛下,其實很多事我不在乎。”
洛婉清看李宗一眼,全然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樣,追問道:“陛下說過會讓我的人圈禁李歸玉,如今陛下讓他去守靈,可是忘了?”
聽到這話,李宗似乎才想起來一般,笑了一聲道:“怎會?只是當時直接說他參與謀逆之事不太恰當,如今你就帶人過去,說協助調查,將他關起來吧。不過……”
李宗有些想不明白:“你想將他囚禁起來,是想做什么?”
“防止他給鄭氏通風報信。”洛婉清抬眸看向李宗,“而且,監察司刺殺一事,陛下不打算追究了嗎?”
李宗聽著,摩挲著杯沿,神色冷淡下去,想到那一日刺殺,李宗對李歸玉那點護犢之心也淡了下去。
“如今事務太多,”李宗思考著,“等鄭家的事結束,看他的態度吧。你先將他囚禁吧。”
說著,李宗抬眸看向洛婉清:“需要朕調派中御府的人給你嗎?”
“監察司的人夠用。”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宗背后的楊淳,徑直道,“中御府主管宮中事務,頗為繁雜,就不勞煩中御府了。”
李宗聞言,便知洛婉清是在點名,中御府與宮里人接觸太多。
后宮由王憐陽統管多年,洛婉清信不過中御府。
李宗也不強求,點了點頭,擬了圣旨,便讓洛婉清帶著圣旨離開。
李歸玉如今正在宮中為李昌榮守靈,洛婉清看了看宮里,平靜道:“我去廣安王府等候,你去接人?”
“好。”謝恒頷首輕笑,“我會安排人沿路截殺,如果他有異動,或許就等不你了。”
“他會來的。”
洛婉清肯定開口,謝恒挑眉,只道:“行,那我就說你找他。”
洛婉清無奈看他一眼,轉身蓋上披風上了馬車,吩咐開口:“照圣旨宣讀就是。”
“謹聽司主吩咐。”
謝恒抬手行禮,洛婉清坐在馬車中,平靜吩咐外面的人:“去監察司調人,在宮外埋伏好,隨時配合公子。朱雀使和青崖使同我到廣安王府一趟吧。”
說完之后,所有人各自出發做事。
洛婉清一個人坐在馬車里,她聽著車轆轱轉動之聲,解下惜靈橫放在膝頭,她低頭拂過惜靈,感覺這一路,格外漫長。
等馬車到達廣安王府時,監察司的人已經駕馬來到廣安王府門口,張伯帶著人堵在門外和監察司人對峙。
洛婉清馬車行來,監察司人紛紛讓道,而后青崖先行下車,洛婉清卷開簾子,搭著青崖的手下了馬車。
等洛婉清下車,張伯皺起眉頭,有些不可思議道:“洛婉清?”
話音剛落,朱雀驟然出手,張伯下意識回擋,青崖一腳便踢了過去。
張伯瞬間跪倒在地,廣安王府的人拔出刀來,張伯急喝出聲:“住手!”
雙方人馬緊張盯著對方,張伯也覺不對,朱雀按著張伯,低罵道:“老東西睜眼看清楚,我們監察司司主的名諱也是你叫的?!”
張伯聞言驚訝看著洛婉清:“司主?”
“張伯,”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后人,冷靜道,“廣安王涉嫌謀逆,今日本座奉命前來,封查王府,還望張伯配合,莫要妨礙公務。”
“你胡說八道!”
張伯立刻叫罵出聲:“陛下怎會讓你來封查王府?!”
“讓開。”
洛婉清瞟他一眼,便提步往前。
她一動作,朱雀青崖立刻帶人上前清道。
廣安王府的高手不在,只有一些普通侍衛,瞬息之間,監察司便控制住廣安王府,洛婉清徑直提步進去。
張伯被死死壓著,他看了一眼遠處樹后,樹后的人立刻知道張伯意思,一路急奔離開。
探子來到宮中告知李歸玉廣安王府被圍的消息時,李歸玉正在靈前燒紙,紙錢落入炭火,探子剛剛說完,外面就傳來腳步聲。
李歸玉穿著一身素衣,沒有回頭,只低聲吩咐道:“等一會兒我離開,讓紫棠青竹帶人在王府外設機關等我,把消息送到王神奉那里。”
探子應聲,立刻躲進殿后。
李歸玉站起身來,走到殿外,便見謝恒領著人站在院門前,抬起手中圣旨。
李歸玉見狀,領著人跪下,聽謝恒宣讀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廣安王有謀逆之嫌,禁足于王府,配合監察司查案。欽此。”
“兒臣接旨。”
李歸玉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叩首行禮。
等接過圣旨后,李歸玉站起身來,謝恒抬手道:“廣安王,請。”
“她叫你過來的,還是你自己想來?”
李歸玉轉眸看向謝恒,謝恒神色平靜:“職責所在,奉命行事。”
“職責?”李歸玉有些疑惑,“什么職責。”
“下官現任監察司副司主。”謝恒迎向李歸玉的目光,強調道,“三殿下,請吧。”
李歸玉聽著他的話,意識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副司主?你要隨她出征?”
“多說無益,”謝恒聽他說到私事,直接道,“她在等你,想問什么,問她吧。”
說完,謝恒也懶得寒暄,徑直轉身往外。
監察司徹底控制廣安王府后,洛婉清便獨自根據記憶走到后院。
這個后院與洛府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她一踏進院中,便仿佛踏進了無窮無盡的回憶。
上一次她來這個地方,似乎還是她為了搗毀暗閣與李歸玉談判,那時候這里讓她格外惡心。然而此刻看著這些山水,她內心卻格外平靜。
她推門走進房間,房間里還帶著五石散的味道,洛婉清走到香爐前,將它清理干凈,開窗通風后,自己坐在茶桌前。
她從腰間取出一壺酒,放在桌上,倒好酒后,便靜靜等候。
等了許久,外面傳來腳步聲,洛婉清抬起頭來,便見謝恒已經來到房門前,他面色不善抬手一推,開了房門道:“人來了。”
聽謝恒口氣,洛婉清便知院中沒有太多人,她笑了笑,溫和道:“我同他聊聊吧。”
“依司主所愿。”
說著,謝恒便干脆轉身離開。
洛婉清看著站在門前的李歸玉,想了想后,抬手道:“殿下坐吧。”
李歸玉聞言沒動,他看著這個無比熟悉的房間,房間里沒有五石散的味道,只有春風帶著桃花的清香落在窗前。
一瞬間他好像是回到舊時江南,但是前方那個黑衣金冠、刀臥身側的女子,卻又清楚提醒著他,這不是舊日。
他心上突然有些發酸,又有些滿足,提步走進房內,他跪坐在洛婉清對面,低喚了一聲:“小姐。”
洛婉清握著酒杯,輕聲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李歸玉聞言輕笑,他目光一動不動放在洛婉清臉上,貪婪又沉溺道:“小姐怎會讓我不來?”
這一路上都是監察司的人,他但凡有半點異動,謝恒便會立刻動手。
他或許連她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洛婉清聞言倒也不意外,只思考著道:“那你還回來,是覺得你廣安王府中機關眾多,更容易逃脫?”
李歸玉沒說話,他只盯著洛婉清:“你答應讓我幫你殺鄭平生,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陷害我?”
“你答應幫我殺鄭平生,”洛婉清抬眸看他,了然笑道,“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我嗎?”
李歸玉沒說話,洛婉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玄天盒我開過,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歸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洛婉清繼續道:“這種東西,誰知道,你就想讓誰死。如果我沒料錯,哪怕王神奉鄭平生,也不知道你在戰場做過什么吧?”
如果他們知道,必定會以此要挾李歸玉。
在戰場上打開城門的叛國皇子,這種消息只要透露出半分,李歸玉就注定與皇位無緣,甚至要被萬眾唾罵到死。
“所以你為了保證消息不會外傳,你一定會想辦法讓陛下死。我向鄭平生動手,這難道不是你最好的時機?所以我故意讓你放進火藥,我留了證人證據,你覺得,以陛下的性情,對于弒父之人,他會怎樣?”
“會怎樣?”李歸玉知道了答案,卻還是追問。
洛婉清垂眸看向酒杯:“這里面是斷腸草,喝下去得很快。你死后會對外宣稱你疾病暴斃,你做過的事,也會隨土而葬。”
“你殺了鄭平生,殺了我,如今還要率軍去司州平定鄭氏叛亂,”李歸玉審視著她,“你以為你活得下來?”
“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了。”
洛婉清淡道:“旁邊另一個酒杯里的酒沒有毒,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見。”
李歸玉心上微顫,洛婉清抬眸看他:“相識一場,喝一杯吧。”
“相識一場……”李歸玉說著,忍不住笑起來,“我與小姐,只能算相識一場嗎?”
洛婉清沒應聲,似是思考。
李歸玉看著她的臉,他似乎竭力克制著什么,笑著詢問:“小姐,為什么要當監察司司主?”
洛婉清聞言一頓,她隱約察覺什么,抬起眼眸,就看李歸玉湊上眼前:“又為什么讓謝恒當副司主?你都當上司主了,留他在身邊,監察司你怎能握得住?”
洛婉清摩挲著指腹,聽著李歸玉似是誘惑道:“小姐,想要掌握權力,人就得狠得下心,若是狠不下心……你只會成為他身前的靶子。”
洛婉清神色沒有任何變動,李歸玉捏起拳頭,盯著洛婉清仿佛早已知道的眼睛,顫聲道:“還是說,你做這些,就是為了當他的靶子?”
沒想到李歸玉猜得這么準,這么快,洛婉清眼中閃過一絲帶著稱贊。
李歸玉瞳孔急縮,他急促呼吸起來。
洛婉清見他反應過來,她也沒有再遮掩,徑直道:“是,我就是想為他受過。”
“為他受過……”
李歸玉笑起來,他忍不住抬手,輕輕撫上她被鐘老改動過的眼睛,壓制著情緒和呼吸,艱難道:“小姐你知道嗎,剛才我進來,我看見你坐在這個房間里,我知道是你來殺我的,可我卻感覺很高興。我數次想過你坐在這里,我們重新開始,你像以前一樣愛我,我也像過去一樣……我是江少言。”
李歸玉語氣中帶了哀求:“我是江少言,我會把您捧在手心里,我會一直跟在您身后,你想要什么我給什么,我連擦傷都不敢讓你有,我連碰都不敢碰你,可他呢?!”
李歸玉輕輕喘息著,將目光落在她后頸。
后頸上的花紋已經淡了,他可以看到那是一株梅花,慢慢探入脊骨。
他死死盯著那株開得艷麗的梅花,覆在她耳畔,嘴唇輕顫著笑了起來,眼里帶了水汽:“他碰你了是不是?”
“我聽見門口機關被拆開了。”
洛婉清語氣平靜提醒:“你時間不多。”
“碰了哪里?”
李歸玉堅持詢問,洛婉清皺起眉頭,警告出聲:“李歸玉!”
“就這么喜歡?”李歸玉繼續追問,他看著那朵艷麗的梅花,想起她對他說的話,憤怒出聲,“這么喜歡怎么不早說呢?”
洛婉清聞言,冷眼抬眸:“這么下作的話,你怎么說出得口?”
“下作?”
李歸玉聽到這話,慢慢笑出聲來:“你也知道下作?你自己做這些的時候你怎么不想想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以什么身份指責我?”
洛婉清迎向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平靜開口:“我與謝恒,乃兩情相悅三媒六娉的夫妻,我與他云雨之歡……”
“閉嘴!”
李歸玉終于聽不下去,理智的弦驟然崩開,他猛地拔劍而去,洛婉清同時抽刀向上。
刀鋒劍刃□□撞到一起,與此同時,謝恒的聲音從窗邊響起,他坐靠在窗欄上,懶洋洋道:“夫人,他可以死了嗎?”
音落剎那,李歸玉毫不猶豫往旁邊窗戶一躍,謝恒身如鬼魅,急追而上,軟劍從袖中如靈蛇而出,削向李歸玉身后,然而李歸玉竟是完全不躲,朝著墻外足尖一點而去!
他不能有任何遲疑,哪怕只是回身一擋,謝恒便能將他攔住,屆時他就再也沒有逃脫機會。
他卸下所有防備,不躲不避不擋,只以最快速度越過墻外。
謝恒劃過李歸玉整個后背,正要緊追剎那,一直潛伏不動的張伯突然從一旁長廊沖出,猛地撞到李歸玉腳邊樹下。
廣安王府瞬間震動起來,地面天旋地轉,朱雀哀嚎出聲:“怎么還有!”
然而亦是來不及。
整個庭院箭雨飛落而下,洛婉清謝恒緊追而上,旁邊張伯卻是猛地撲了過來,大喝出聲:“殿下快跑!”
謝恒劍鋒削過張伯脖頸,血花飛濺,謝恒往旁側一躲,也就是這片刻延遲,洛婉清已經追著李歸玉沖出去。
只是一出王府,早已準備好的弩箭從巷道急急飛射而來,洛婉清拔刀一擋,剎那阻滯,李歸玉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婉清停住腳步,心知再追無意,當即下令:“抓人!”
只是這些人一看李歸玉逃跑,也四散奔逃。
朱雀令人出去,洛婉清站在屋頂,看著到處逃亡的廣安王府人馬。
看了片刻,她確認抓不到什么人后,便躍回院中,就見謝恒正審視著李歸玉的機關陣法。
“公子倒是一點都不急。”
洛婉清見謝恒神色悠然,皺眉開口。
謝恒看了洛婉清一眼,笑了笑道:“他活不了。”
洛婉清疑惑抬眸,謝恒彈了彈手中軟劍:“我這一劍足以取他半條性命,我還在劍上抹了斷腸草,若是他能活……”
謝恒笑起來:“那只有被人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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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歸玉從洛婉清手下逃出,剛剛躍出洛婉清視線,他便再也支撐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可他知道他不能停。
他扶著墻壁,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不能停。
他要殺了他們,要殺了這些人。
王神奉,鄭平生,李宗,謝恒……
他一一數著這些人的名字,可是那些過往的仇恨,卻都被今日遮掩。
他滿腦子都是洛婉清脖頸上的梅花,是她手持團扇,和謝恒握著紅綢走進花廳,是她那件早已準備好的婚服,是后山馬車輕紗帷幔后,謝恒挑釁冷淡的眼神。
什么刺青。
什么認尸。
騙子!
騙子!!
憤怒燃燒在他的腦海,他滿腦子都是當年他與洛婉清親密的時光。
他在小船上偷偷親吻那個人,他在她睡下才敢坐在床邊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他被她主動擁抱過,她被人親吻時輕顫的睫毛和帶著香味的氣息……
該死!
謝恒該死!
他得活著,他要殺了他,他得活著。
黑暗一點點侵蝕他,他有些看不清了,可他知道,他得活下去。
就像過去每一次一樣,他得活下去,他不知道為什么活著,或者是為了報仇。
可他得活下去。
“少言……”
洛婉清的聲音響在他耳邊,帶著隱約的笑。
他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她挽在他手上的溫度,溫柔開口道:“我會陪你一輩子的。”
小姐……
李歸玉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可他逼著自己一點一點往前爬,多爬一步,哪怕一步。
小姐。
這一生的長路,我爬過來,等我。
他輕輕喘息著,一遍一遍聽著洛婉清的聲音。
“少言,少言。”
等我。
“嘖。”
一個嫌棄的女聲在高處響起,垂眸看著地面上已經看不清的李歸玉,冷淡譏諷道:“三殿下,你也有今日。”
聽到這個聲音,李歸玉低笑起來。
“大小姐說錯了,”李歸玉心慢慢安定下來,他趴在地面,沙啞道,“我只是回到了昨日。”
回到了,沒有洛婉清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李歸玉:“騙子!你們兩個騙子!”
張伯:“殿下我早就說過了他們是一對狗男女,別心軟動手吧!!”
謝恒:“哦喲喲,惜娘,他夸我們是狗男女唉!”
洛婉清:“……”
李歸玉:“張伯,你竟然敢這么夸他,你雖死不冤。”
第180章
◎出發!謝恒一定會殺李宗◎
“被人救?”
洛婉清皺起眉頭:“斷腸草也能救?”
“世家大族總有些奇人異士,”謝恒收起軟劍,笑了笑道,“活了也不稀奇。”
洛婉清聽著,心上有些不安,她掃了一眼周遭,不由得道:“他倒是命大。”
“畢竟是江楓晚和謝憫然教出來的弟子,陣法一道,如今也算頂尖。”謝恒漫不經心道,“朱雀找人入宮,回稟圣上,就說廣安王抗旨不尊跑了。”
“你故意的?”
洛婉清反應過來,看向謝恒,皺起眉頭道:“為何放他走?”
“只是沒有拼盡全力,倒也不算故意放他。”謝恒拉著她慢慢往外,解釋著道,“他死了我高興,但是他若活著,用處更大。”
“何解?”
洛婉清想不明白,謝恒笑笑,卻是問:“你說你夢里的上一世,王家什么結局?”
洛婉清一愣,回憶著道:“被你和李歸玉……聯手滅族。”
“李歸玉這個人睚眥必報,你父親害死他師父,他便狠得下心連你都舍棄報仇。王家棄他如敝履,他難道沒有怨恨嗎?”
洛婉清聽著,慢慢明白過來:“你要用他牽制王神奉?”
“他活著,王家就有扶持自己皇子上位的希望,會將資源傾注于他,可他對王家有怨,不會在意王氏死活。與其讓王家另尋出路,倒不如讓他們蟹蚌相爭。”
“那你還讓我來殺他?”洛婉清疑惑。
謝恒嘆了口氣:“就想著萬一成了呢?”
“嗯?”
“出了東都,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早些了結也好。”
謝恒說著,與她走出廣安王府,慢慢道:“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便要點軍出發。”
洛婉清聞言應了一聲,隨后想起來道:“我在想……公子覺得,明日若分成兩撥走,騎兵先行如何?”
“哦?”
謝恒聽這話,轉眸看去,就見洛婉清思索著道:“鄭家舉事匆忙,我若想,若能先率騎兵過去打個措手不及,是不是會更好?”
“倒是好主意,鄭家謀逆的消息來得太快,我都懷疑是不是真的。”說著,他笑起來,滿不在意道,“要當真是假的,最遲今夜,鄭家便會知道消息,我們快些過去,也占一個先機。”
“但我不知道糧草怎么運輸。”洛婉清皺起眉頭,“我們若是載物太多,行軍速度必定減慢,先行沒有意義。若載物少,糧草如何供應?”
“軍中有馬匹一萬二,我們可以只帶六千人。”謝恒明白她憂慮,思考著道:“每人帶兩匹馬,一匹載人,一匹載物。保證速度不帶生米,只帶干糧。”
“可按照現在的干糧儲備。”洛婉清擔心道,“頂多夠吃到司州邊境徐城。”
“那就夠了。”謝恒平靜道,“直接拿下徐城,開徐城糧倉。”
“直接拿下?”洛婉清有些不確定,“我們只有六千人,而且……”洛婉清猶豫道,“當真要直接打嗎?”
謝恒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若是不打,司主打算怎么做呢?”
洛婉清一頓,謝恒笑起來,雖然認真道:“之后的情況,之后再說,但我可以同你保證,只要到了徐城,我可以兵不刃血,讓它城門大開,你信嗎?”
“如何說?”
洛婉清有些疑惑,謝恒朝她招了招手。
洛婉清趕緊湊過去,謝恒傾身覆在她耳畔,低聲道:“徐州城守將梁輝,是我的人。”
聽到這話,洛婉清震驚轉頭看他,不由得道:“怎么到處都是你的人?”
“數年積累之功,”謝恒被她的反應逗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笑著往前,“愿為夫人所用。好了,不多說了。”
謝恒領著她上了馬車:“好好睡一覺,明日,我們就出發了。”
洛婉清聞言點頭,馬車噠噠離開,離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廣安王府。
王府大門緊閉,監察司的人正給它貼上“封”字,洛婉清靜靜看著府門,許久后,挪開目光。
兩人回府歇下,等到第二日清晨,他們早早起來,換上方便的勁裝,便趕去了郊外校場。
洛婉清趕到之后,青崖去清點物資,洛婉清便同謝恒周山站在高臺之上,看著士兵集結。
士兵集結好后不久,外面便傳來李宗帶著百官人來的聲音,洛婉清趕忙領著人到校場門口接駕。
看著李宗從龍攆上下來,謝恒上前一步,李宗借著他的手臂下車之后,便轉眸看向洛婉清,笑著道:“洛愛卿今日一身頗為英氣,意氣風發,到的確有些將軍模樣了。”
“陛下過譽。”
洛婉清禮貌回應,跟在李宗身后半步,李宗由謝恒攙扶著,仿佛一位長者一般,慢慢同洛婉清說著話,詢問道:“昨夜你的人來報,說歸玉跑了?”
“是。”
洛婉清倒也不懼,李歸玉的確是跑了。
李宗似是有些想不明白,疑惑開口:“只是圈禁而已,他為何要跑呢?”
“這就要問三殿下了。”
洛婉清答不卑不亢,李宗卻明白她的意思。
李歸玉刺殺李宗,這是犯死罪之事,他或許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被圈禁,還是尋個理由悄無聲息處決,所以先行逃脫。
李宗心中也明白,卻還是試探著道:“說起來,朕一直有些意外,朕還以為,以洛愛卿的脾氣,能同朕談條件,或許會讓朕下令處死歸玉。沒想到只是圈禁,倒也是給了他一條生路。”
“畢竟死很容易,但活下去很難。”
洛婉清渾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說得直接:“加之這也是陛下的兒子,我也想活。”
李宗一笑,轉頭卻是看向謝恒,玩笑著道:“這丫頭片子的話,朕可是一個字都不信。朕只信恒兒,恒兒,”李宗眼中帶著審視,“她說的是真的嗎?”
“這次,洛大人沒撒謊。”
“如此。”李宗點頭,似是放下心來,“恒兒開口,我便放心了。”
說著,李宗同洛婉清一起站到高處。
此刻士兵云集,整個校場橫十數十方塊站列,一排排站滿了校場。
騎兵在前,步兵在后,李宗看著下方士兵,簡單說了幾句鼓舞之詞,便讓人奉上虎符和酒,當眾人的面,將虎符交給洛婉清。
等洛婉清拿到虎符,接過李宗賜酒飲盡,李宗又說了幾句吉祥祝福的言語,隨后便由洛婉清點兵,確認士兵人數之后,戰鼓擂起,洛婉清叩拜李宗,隨后走下高臺,翻身上馬。
謝恒朱雀跟在她身后,洛婉清揚聲高喝:“出發!”
鼓聲急促作響,洛婉清率先駕馬奔出。
上萬騎兵引整個東都地面輕顫,而這時李歸玉躺在軟榻之上,急促呼吸著。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他守在洛婉清門外,坐在臺階上給她雕木偶。
她今日遇見了一只三花小貓,看了許久,本是想把它帶回來養,但他去捉時,卻發現這貓是隔壁店里養的。
他人之貓,她自然不取,只能眼巴巴看著,隨后嘆了口氣離開。
其實他倒是想將那貓帶回來,或許讓那家人意外身亡也可。
只是這些時日,他隨她去月老廟,偶爾會聽說一些鬼神因果之論,他自己倒也不怕報應,可一想這報應若是落到洛婉清身上,他倒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活貓領不回來,他便只能想著貓的樣子,給她雕上一只。
他在外面雕木雕,沒了一會兒,就聽身后窗戶打開,洛婉清的聲音響起來,她趴在窗欄上,百無聊賴道:“少言,你在做什么?”
“給小姐雕那只三花。”
他輕聲回應。
洛婉清笑起來,她歪頭看他,笑著道:“你送我東西,那我送你什么好啊?”
“一個木雕,小姐喜歡,我便高興了。”
“可你要過生辰了。”洛婉清眨眨眼,“我想不出來送你什么。”
李歸玉動作一頓,洛婉清試探著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李歸玉沒說話,他心跳有些快,其實他也告訴自己,不必多說,總就是要分道揚鑣的人,何必留戀?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見月下少女穿著一件薄薄的寢衣,散著頭發,隨意靠在窗欄上,滿眼都是他。
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這副模樣。
他心中突然生出障念,那一瞬,他好似把自己做過的一切都忘了。
他是誰,他要做什么,他統統忘了,他只看著面前人,他想,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她這副模樣。
“那……小姐可以把你送給我嗎?”
他突兀開口,洛婉清一愣。
等意識到自己說什么,李歸玉慌忙轉頭,急道:“我……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呀。”
洛婉清隨意開口,她伸出搭在窗欄上的手,笑著道:“那你過來拉著我,我就屬于你啦。”
李歸玉聽著這話,他感覺自己心臟被什么填滿,它堵上了那些因空洞帶來的疼痛。
它堵上了他打開城門那一刻的萬劫不復,堵上了他被這世人拋棄的絕望不甘。
他迷戀看著那只伸出來的手,猶豫著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指尖。
洛婉清笑起來:“好啦,我屬于你啦。”
“一輩子嗎?”李歸玉仰頭看著她,下意識開口。
洛婉清眼神溫柔起來,認真道:“嗯,洛婉清,一輩子屬于江少言。”
騙子……
眼淚從李歸玉眼角滑落下來,夢境突然變得支離破碎。
她赤裸著身子背對著他,梅花從她尾骨開始一路往上攀延生長盛開。
騙子!
李歸玉猛地睜眼,聽見瓷器一下又一下輕輕碰撞之聲。
他急促喘息著,旁邊傳來王韻之的聲音:“你的人已經安置在王府了,說說吧,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李歸玉聽著王韻之的話,撐著自己起身。
他看了一眼周遭,確認是來到了王府。
謝恒那一劍要了他半條命,此刻雖然被包扎好,但還他一動,仍舊感覺到牽連肺腑的疼。斷腸草毒素明顯也沒清理趕緊,在筋脈中游走。除卻斷腸草以外,明顯還有另一種毒藥。
李歸玉面色微變,王韻之似乎是知道他想問什么,慢條斯理道:“你的傷得養,斷腸草沒辦法解,只能壓制,但好好養,以你的內力,也能有個十年壽命。”
“你們給我用了什么藥?”
李歸玉沙啞開口,王韻之輕笑:“沉骨香。”
李歸玉面色急凜,抬眸看向王韻之:“天下奇毒,解藥一毒一方,王氏這么多年,也不過這一瓶沉骨香,都用給你了。以后每三個月找我拿一次解藥,好好聽話,我保你不死。”
李歸玉眼中泛冷,王韻之輕笑,了然道:“你殺了昌榮,你以為,我們就拿你沒辦法嗎?”
“其實不必如此。”李歸玉平靜道,“我不過是想要你們的幫忙,我畢竟是王家人,你們幫了我,我不會虧待你們。”
“我信不過你。話也不多說了,我直接問吧,陛下想殺你了?”
“是。”王韻之閉上眼睛,她想了片刻后,冷靜道,“我爹初三便給鄭氏送了消息,今日應當已經送達。你暫且留在王府,只要鄭氏拖住陛下嫡系軍隊,我們就……”
“你想弒君?”
李歸玉直接開口,王韻之一頓,李歸玉抬眸看她,這樣的罪名,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擔。
“世家再勢大,也不敢直接弒君,誰動手,誰便是天天人人得而誅之的罪人,你敢么?”
王韻之思考著不出聲,她想了片刻,直接道:“你有什么盤算?”
“家中按兵不動,只要聚集人馬,準備糧草,聽我號令,等合適的時機。”
“什么適合的時機?”王韻之聽不明白。
李歸玉想著什么,眼中帶了冷:“謝恒殺了李宗之后。”
王韻之一愣,面露詫異:“你在說什么瘋話?謝恒怎么可能殺李宗?”
“他一定會的。”李歸玉篤定開口,轉頭取了旁邊茶杯,輕抿一口,用王韻之聽不清的聲音,含糊道,“只要是崔恒,他一定會。”
“你說什么?”
王韻之聽不明白,李歸玉沒有解答,只吩咐道:“再給鄭璧奎傳一道信,他若想反,自己親自去守徐城。鄭家在司州作孽太多,但凡被扯出一個口子,他們就完了。所以徐城他必須率主力親自守。”
說著,李歸玉抬眸看向不遠處放著的白玉劍,冷靜道:“以保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