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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卿之所在,吾之所往◎

    聽著李歸玉的話,王憐陽王韻之對視一眼。

    想了片刻后,王憐陽嘆了口氣,點頭道:“那就依你來辦吧。”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李歸玉繼續道,“還是把王氏所有能用的軍隊都調到東都,屯兵備戰。李圣照想打,那就給他打,等他打到東都兩日距離時,我們便將謝恒處死的消息傳出去,如果他帶兵攻打,或者找人營救,那就是坐實謝恒是他的人。屆時楊淳以及各大世家之人可為我們所用,再煽動李圣照軍隊軍心,有幾個人想跟著他謀反的?到時候,我們和他硬碰硬打一仗,再看看鹿死誰手。”

    “若是如此,”王韻之思考著,“李圣照協同謝恒謀逆之事,如今便該昭告天下。”

    “這是自然。”

    李歸玉應聲。

    王憐陽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打吧,便與他們打到底,李圣照不會放過我們的。歸玉啊,”

    說著,王憐陽看向神色冷淡的李歸玉,眼中露出慈愛:“你現下是皇帝了,走到這個位置,可別忘了來處啊。”

    李歸玉聞言,便知王憐陽在提醒什么,低笑一聲:“娘娘放心,”說著,他抬眸看向王憐陽,頗為認真道,“我不會忘記的。”

    “那就好,”王憐陽溫和出聲,“你我母子,日后同心協力。”

    “是。”

    李歸玉頷首。

    見話說得差不多,李歸玉站起身來,行禮道:“時候不早了,母后,我先走了。”

    說著,他轉身離開。

    等李歸玉走后,王憐陽收起神色,王韻之有些憂慮道:“姑母,這一仗一定要打嗎?”

    “韻之,”王憐陽嘲弄一笑,抬手拉過王韻之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是靠搶的,當年王家搶了崔家的,如今人家要討回來,我們沒有選擇。你爹走了,日后王家,”王憐陽抬眸看向她,頗為認真,“就是你的了。”

    “我明白,姑母。”王韻之垂下眼眸,恭敬道,“韻之必定牢記姑母栽培,不負姑母重望。”

    “那個孩子……”王憐陽壓低聲,“還好嗎?”

    王韻之聞言,輕聲道:“姑母放心。”

    王憐陽點點頭,只道:“去吧。”

    李歸玉做出應對,隔日“李圣照教唆謝恒刺殺皇帝、殿上斬公卿”一事便到處發出了告示,李歸玉以皇帝之命,召各路兵馬勤王東都。

    而李圣照也在鐘老幫助下,恢復容貌,請了他曾經的恩師云山真人下山辨認真偽,同時向各處說明當年崔氏冤案,為崔氏伸冤。

    兩邊人在各地傳播消息,都想尋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他們你來我往,洛婉清卻沒有心思理會,只每一日等著追思從東都送過來的消息。

    她信不過其他人,如今她只信得過監察司留在東都的暗樁,以及,謝修齊。

    她在開戰當夜便派人聯系謝修齊,隔了兩日后,她便收到了謝修齊確認謝恒無恙的消息。

    謝修齊給她的信中告訴她,李歸玉將謝恒關押后,謝修齊立刻去找了李歸玉,李歸玉以保謝恒不受折磨作為交換條件,同謝修齊要了十萬金,并要求謝修齊為他登基鋪路,壓住朝中反抗朝臣。

    謝修齊應了下來,連夜湊了一萬作為定金,答應盡快湊齊余下九萬之后,終于得到了每日能派人確認一次謝恒情況的特許。

    “新朝安穩之前,李歸玉暫時不會與我撕破臉皮。天牢由李歸玉親信親自看守,預備圍點打援,難以劫人,盡快入東都,以增籌碼。”

    得了謝修齊的信件,洛婉清才定下心來,帶著軍隊一路直襲東都。

    各方勢力對兩方態度曖昧,一路城池幾乎都不做抵抗,放任洛婉清直接入境,不到十日,洛婉清便打到了距離東都僅有兩日距離的淮水城。

    到達淮水城不遠處時,大軍尚未壓境,老遠就看幾個人身著官服的人站在路邊。

    李圣照勒馬停下,和旁邊洛婉清對視一眼,洛婉清便知李圣照意思,駕馬上前,停在幾個官員面前,皺眉道:“爾等何人?”

    “在下淮水城縣令鐘懷,在此恭候圣照殿下,勞煩大人通稟。”

    為首的老者穿著緋紅色官服,朝著洛婉清拜了拜,說明來意。

    這老者看上去已經五十出頭,帶著兩個上了年紀的官員,明顯已經在這里等了許久。

    洛婉清回頭看了一眼李圣照,隨后翻身下馬,語氣溫和幾分道:“你們隨我過來吧。”

    三個老者行禮謝恩,跟著洛婉清走到李圣照面前。

    鐘懷拜見過李圣照,仔細端詳片刻,隨后笑起來:“當年小臣曾在宮中見過殿下一面,不知殿下可還記得?”

    李圣照看著鐘懷,點了點頭,平靜道:“當年鐘大人在御史臺,還參過本宮。”

    鐘懷聞言,面上終于放松下來,帶著身后官員恭敬行禮,算是確認了李圣照身份。

    李圣照聽見三人拜見,便知他們的來意,知道此處不宜談話,看了看周遭,干脆就地扎營。

    所有人進了樹林修整,李圣照將帶著三位官員和洛婉清等人一起進了營帳,招呼三位官員坐下后,李圣照才道:“不知三位大人為何前來?”

    “圣照殿下率兵來,淮水城雖小,但投降還是抵抗,亦要有所決斷,故而小臣特意過來,想問殿下幾件事,以做參考。”

    鐘懷開口,不卑不亢。

    這倒也在所有人意料之內,近來許多城池都是官員主動獻城,大多是這樣的流程。

    只是面對李圣照還如此淡定的官員,倒是第一次見。

    李圣照不以為意,只抬手笑著道:“請講。”

    “聽聞六年前,王鄭兩氏通敵叛國,封鎖邊境消息,以致崔氏滿門蒙冤。在和玉關告捷時,邊境十城尚在,崔大人最保國安,讓十萬軍民攀山繞至昆侖留守至今,此事可否屬實?”

    “屬實。”李圣照點頭,隨后道,“我這里尚有他們通敵文書、還有我舅舅行軍日志的拓本,當年前去昆侖的幸存者仍在,若鐘大人心有疑慮,盡可一驗。”

    “明白,”鐘懷嘆了口氣,面上露出幾分感慨,“我當年便知,崔大人不是叛國之人。既然當年殿下是蒙冤出逃,小臣自然需遵殿下為太子。那小臣不得不問第二件事——”

    鐘懷抬起頭,目光銳利,頗為認真:“殿下與謝恒,到底是何關系?”

    聽到這話,李圣照動作微頓,洛婉清敏銳抬頭,看向鐘懷,直接詢問:“鐘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小臣恪守本分,淮城只降本應繼承帝位的天子。所以小臣不得不問,謝恒弒君、殿上斬公卿,如此犯上作亂之事,是否為殿下所指使?”

    “自然不是。”

    一聽這話,青崖立刻開口,否決道:“謝恒所為,殿下全然不知,與殿下沒有半點干系。”

    洛婉清聽著,忍不住抬眸看了青崖一眼,她知道這是權宜之計,且不說謝恒做的事的確是他自己做的,李圣照不知道。就算是李圣照指使,也不可能承認。

    謝恒也不會讓他們承認,否則他的付出便都白費了。

    可洛婉清聽著青崖這么果決的否認,還是忍不住在袖下握緊拳頭。

    她隱約有一種感覺,自己仿佛離夢里那個結局越來越近。

    謝恒似乎是一座孤島,她奮力游向彼岸,卻始終不得。

    她低頭端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想壓下自己的情緒。

    旁邊鐘懷聽到青崖的話,似是放下心來:“那就好,這樣小臣也就安心了,小臣今日去清點懷中的糧草,夜里給殿下送來補給。近日就請殿下先在淮城歇一歇,先不要進東都。”

    “為何?”

    李圣照抬起眼眸,有些不解。

    鐘懷聽著,面露沉色:“廣安王今日給各地傳了官令,要官府張貼告示,公布后日處斬謝恒的消息。”

    這話一出,洛婉清豁然起身:“你說什么?!”

    鐘懷皺起眉頭,敏銳盯著洛婉清:“這位大人為何如此激動?”

    “些許震驚罷了。”

    青崖替洛婉清遮掩下來,笑著道:“鐘大人是怕我們現下入東都,會讓人誤以為我們是去救謝恒?”

    “不錯。”

    鐘懷點頭,認真道:“如今邊境還有宗室親王,地方尚有世家,殿下若想名正言順登基,此時不宜往前,還請就在此處,等謝恒處決之后,再行安排。”

    “好說。”

    青崖笑著應下,隨后便起身送著鐘懷道:“那鐘大人,勞您先去清點糧草吧。”

    “是。”

    鐘懷聞言,便帶著自己人同青崖一起走了出去。

    等他們一起營帳,洛婉清立刻起身道:“殿下,我們現下得立刻趕過去。”

    她開口后,所有人沒有出聲,朱雀左右看看,似是不知所措。

    洛婉清盯著座上李圣照,不安感又將她淹沒,她試探著道:“殿下,大軍可以不過去,但我們得派人過去,私下救他也好。”

    “夫人收到謝太傅的消息了嗎?”

    洛婉清剛說完,青崖便卷簾從門口走進來。

    洛婉清回頭看去,青崖正走進營帳,她盯著青崖,就聽對方道:“如果謝太傅救不了,我們便這邊不能派人。”

    “為何?”

    “夫人應當清楚,”青崖平靜看著洛婉清,“我們這邊派過去的每一個人,哪怕是尸體留在東都,都會成為我們在營救謝恒的證據。”

    “那又如何?”

    “夫人還沒看明白嗎,”青崖皺起眉頭,“鐘懷就是來試探我們的,他就是故意來告訴我們這個消息,等著我們派人去救公子。軍中必定有李歸玉的人,只要你一離開……”

    “那又如何?!”

    洛婉清忍不住低喝出聲:“你以為我留在這里,當真是為了同你們一起報仇雪恨同你們一起爭奪天下嗎?!你們是誰我是誰,我為什么要給你們賣命?!”

    “那你可以走。”青崖平靜看著她,冷靜得讓洛婉清覺得可怕,提醒道,“獨獨不可去救公子。”

    洛婉清聽到這話,愣愣看著青崖。

    她一瞬想起過去,在監察司后山,每日看見青崖坐在謝恒背后煮茶輕笑的模樣。

    她一一掃過眾人,她看過李圣照,看過青崖,看過玄山,看過朱雀……

    她記得他們每一個人圍繞在謝恒身邊的模樣,然而此刻他們卻都坐在這里,似乎早已經接受一個結局。

    “你們從來沒想過救他?”

    洛婉清脫口而出,朱雀聞言,慌忙道:“能救肯定要救啊!可是……”

    朱雀說著,有些不知所措紅了眼眶:“可是……公子不讓救啊。公子付出這么多,如果被我們毀了……”

    “可他要死了。”

    洛婉清不可置信,她看著朱雀:“他馬上要被處斬,有什么比他性命更重要嗎?”

    “那是對你而言。”

    青崖平靜開口,洛婉清轉眸看他,就聽青崖輕聲道:“是你不想讓他死,而不是他自己。”

    這話一瞬間擊在洛婉清心上,她突然升起一種害怕,她嘴唇輕顫,不由得道:“不是……他答應過我……”

    “我們早就做好準備的。”

    青崖笑著開口,眼里壓著無數情緒,但他始終保持同樣的笑容,注視著洛婉清:“夫人,我們這里每一個人,都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我們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活,是為了崔氏的遺愿,是為了將崔氏未完成之事,完成到底。”

    “你胡說八道!”

    洛婉清厲喝,她急促呼吸著,怒罵道:“你說得輕松,如今死的是他不是你!”

    “那夫人是希望我死嗎?”

    青崖開口,洛婉清一愣,就聽青崖平靜道:“如果我死,夫人能平息盛怒,留在軍中輔佐殿下,青崖一死無憾。”

    說著,青崖從袖中取出他慣用的翠玉匕首,抵在自己脖頸,溫柔注視著洛婉清:“請夫人下旨。”

    洛婉清聽到這話,愣愣看著青崖。

    她忍不住道:“為了你們的大業,是不是誰死都可以?”

    “是。”

    青崖毫不猶豫開口。

    洛婉清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一一掃過面前這些人,她突然覺得他們不是活著的人。

    他們只是留在世間的軀殼,麻木不仁、不惜代價執行著死者的遺愿。

    推李歸玉繼位,頒布大夏律,為崔氏討回公道。

    為此他們生也好,死也罷,根本不重要。

    他們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也不看重別人,更不看重謝恒。

    謝恒從一開始,就是他們選出的祭品。

    從崔子規讓他換血,從他們將所有希望寄托在這個人身上那一刻,他們所有人便像亡靈一樣,依附在他身上。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所有人的性命,成了燃燒他的火焰,他在神壇火堆之上,一點點耗盡對人世的期待。

    她突然意識到,上一世謝恒是在怎樣的心境下選擇赴死。

    一個沒有任何人期待、沒有任何人等候的世界,他有什么好留戀?

    倒不如從他開始,用他的血,開啟《大夏律》的時代。

    她看著青崖,惶恐退后,忍不住道:“你們瘋了……你們都瘋了……你們不去我去,我不要同你們一起發瘋。”

    說著,她轉身想跑,青崖厲喝:“洛婉清,你若當真愛重他,你當遵循他的心意。”

    “那他愛重我嗎?!”

    洛婉清忍不住回頭厲喝:“他做這些選擇的時候,想過我半分嗎?!我管他怎么想!你說得沒錯,”洛婉清終于承認,“是我不想讓他死,所以我要去救他。”

    洛婉清說完卷簾便往外沖,朱雀見狀,終于慌忙開口:“夫人!公子留了信。”

    聽到這話,洛婉清腳步頓住,朱雀趕忙走上前去,將信遞給洛婉清,忐忑道:“公子說,如果您與殿下起了大沖突,再把信給您。”

    洛婉清看著這封信,便知道他會寫什么。

    她不想接信,然而看著謝恒的字跡,看著上面寫著“吾妻親啟”,她想了許久,終于還是一把搶過這封信,轉身離開。

    洛婉清拿著信沖回自己房間,含著眼淚憤怒打開,等展開信件時,看見他熟悉的字跡,那些憤怒一瞬又莫名平息。

    “吾妻清清,見信如唔。”

    “許久未見,心念卿卿,心筆欲書,不知何起。汝見信時,吾應已困東都囹圄,身處死境。李歸玉必以我為餌,誘兄長行營救之事,以毀其帝王根基。有青崖坐鎮,兄長雖心軟良善,卻當牢記吾等使命,唯有卿卿,必不放棄于我。”

    “然,行至今日,已是千鈞一發之刻,我等大業,皆以白骨為階,吾之命不比他人貴重。知卿不愿,但亦相請,萬望卿卿,勿為吾命,不得吾愿。”

    “負罪而生,孤身獨行,本為天定。偷得一載,已是萬幸。吾身不孤,心無所憾,卿之所在,吾之所往。”

    “惜娘,等我。”

    第192章

    ◎郎君謝恒,遙叩芳辰◎

    等他。

    洛婉清看著這些話,便想笑。

    他到當真事事都料到,事事都想透,卻獨獨不給自己一條生路。

    他說等他,可他獨身在東都,在李歸玉手下,沒有人救他,她等他,怎么等?

    等著為他收尸,還是等著像夢里的上一世那樣,聽聞他的死訊?

    可她又能做什么?

    勿為吾命,不得吾愿。

    他已經這么請求,他自己都放棄了自己的性命,告訴她,他的愿望,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他說的那么清楚——

    “我等大業,皆以白骨為階,吾之命不比他人貴重”

    她要怎么做到,為了救他一個人,將他們這么多年,這么辛苦布置的一切毀于一旦?那是他的心血,他們所有人的心血。

    他自己都不愿意,只留她一個人掙扎。

    她靜靜坐在桌前,想哭又想笑,而這哭笑不得間,她無端端生出幾分恨來。

    她恨他。

    有什么理由,非要用自己的命去殺了李宗呢?

    他殺李宗的時候,何曾想過她半分?

    一次又一次,答應了她,卻總是為別人,為了他的大業,他的一切,選擇放棄她。

    洛婉清又哭又笑,最終還是忍不住,猛地一把掀飛了桌子上的文書。

    也就是這時,李圣照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惜娘,我方便進來嗎?”

    洛婉清得話,竭力克制著情緒,撇過頭去,沒有應聲。

    李圣照想了想,掀開簾子走進房間。

    他看著捏著拳頭站在桌后的洛婉清,目光落到地上展落的信件上。

    他一眼便掃過上面的字跡,洛婉清沉默不言,李圣照猶豫許久,才開口道:“要不,陪我走走吧。”

    “抱歉,”洛婉清沙啞開口,“我現下……”

    “你總該有個決定不是么?”

    李圣照出聲,洛婉清便明白他的意思。

    她有些詫異抬起眼眸,看向門口站著的青年,李圣照想了想,從不遠處的瓷壇中取了一把傘,溫和道:“惜娘,走吧,我陪你走一路。”

    洛婉清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聽他的話走出門去。

    李圣照在門口撕下傘上的紙縫,撐開了傘,而后他撐在洛婉清頭頂,往外走去。

    雨勢不大,洛婉清聽著細雨落在傘上的聲音,李圣照溫和道:“以前我和靈殊、子規、嫦曦,我們經常一起出去,尤其是下雨天,嫦曦喜歡在東都外乘船游湖,她說,下雨的時候,會覺得這世界別有天地,與我們在一起,格外安寧。”

    洛婉清靜靜聽著,沒有出聲,李圣照語氣平緩,繼續道:“嫦曦第一次見青崖,就是因為撞上了他的船,他帶著朋友,我們一家好些兄妹,兩艘船撞上之后,青崖的朋友與子規爭吵,之后青崖便出來說話,子規罵不贏他,嫦曦聽著,出去幫忙,她一出船,青崖就不說話了。”

    洛婉清不知道為什么,聽李圣照說起這些離她很遠的過往,方才那些憤怒,竟然慢慢平息下來。

    她只覺有一種悲傷流淌在她心上,都不需要李圣照多加描述,她就能想象,那該是一個多溫和、多美麗的姑娘。而那個會和青崖吵架的崔子規,又當時一個有些嘴笨、從不擺架子的世家青年。

    那些都是謝恒的親人。

    “不久后,我們在我姨母,也就是靈殊母親那里,又遇到青崖,我們才知道,青崖是崔氏暗網智首,聰明非凡。之后你也該猜到,他們兩人,就悄悄往來。那時候正是舅舅與父皇推行《大夏律》最激烈的時候,律法推行到地方,地方故意敗壞律法名聲,判出各種錯案,又或者是根本無法理解《大夏律》,搞得民怨沸騰,上下一片爭議。那時候,青崖其實就提出來過,說其實崔氏推行此律,于崔氏無異,不如作罷。”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愣,李圣照笑起來:“沒想到吧,如今最堅持的人,是當年最早放棄的人。”

    洛婉清聽著,一瞬明白了緣由:“因為……”

    “因為犧牲的人太多了。”

    李圣照聲音喑啞,洛婉清看著他,發現他眼里積了水光。

    “嫦曦由青崖親手所殺,她死之前,還在和青崖說,別讓她死在靈殊手里,她怕靈殊愧疚。如果青崖對她愧疚,就為他守住靈殊。她到死,都在為了靈殊鋪路。”

    李圣照說著,洛婉清心臟被一點點攥緊,李圣照繼續道:“而子規自愿被嫦曦練成藥人,這個過程很疼,可是他們為了不讓靈殊被李宗控制,為了讓靈殊主動服用沉骨香后獲得李宗的信任,所以子規忍下來,他用自己的一身血,換了靈殊的一身血。”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

    洛婉清一開口,眼淚就落下來,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起來,帶了幾分怨憤著他道:“是告訴我,謝恒欠了你們這么多,他該去死?”

    “我是告訴你,他做的每一道選擇,都不是因為不在意你。”

    李圣照鄭重開口,洛婉清愣住。

    她沒想到李圣照會這么說,她呆呆看著李圣照,聽李圣照道:“他在意,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不該接觸你,不該同你在一起,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違背他該在的位置。我離開東都前,他還在千秋,每天都在喝千秋給他的藥,他好好睡覺,好好吃飯,他和我說他想活長一點,想陪你久一點。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弒君,要用這么極端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可是我知道,他喜歡你,他在意你。愛你是他一生唯一的出格,他比你想的要在意你得多。”

    “你到底……”洛婉清聲音輕顫,“想說什么?”

    “惜娘,我和他沒有區別。有些決定,我們不能做,”李圣照將傘遞到洛婉清面前,沉聲道,“但你可以。”

    洛婉清看著遞到面前來的傘,聽著李圣照輕聲道:“東都城內,有一條密道,連在城外不遠處紫云山,只差一點就可竣工,我們軍隊可以從這條密道入城。都城之內,只有五千精兵,其他士兵都駐守在城郊,一萬人,足夠我圍困宮城,控制都城內所有世家將領,你趁亂帶著他走。”

    洛婉清聽著,抬起眼眸,不可置信。

    她知道李圣照說這些話的分量,她帶著謝恒跑了,就算看上去與李圣照沒有關系,可未來這永遠是詬病李圣照得位不正的地方。

    李圣照看出她眼神中的驚訝,不由得笑起來:“可你救他、你吸引李歸玉的視線,讓我有機會帶軍隊潛入東都,這件事,與我沒有人關系。我只是剛好進攻,而你,剛好救人。之后我會發通緝令,從此你不再是監察司司主。”

    可對于她這樣宗師級的人而言,通緝令沒有任何意義。

    而對于她而言,謝恒的性命和司主的位置,幾乎不需要平衡。

    她聽著李圣照的話,確認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吸引城中注意,撇清和你的關系?”

    “是。”

    李圣照果斷開口,他盯著洛婉清,認真道:“我不能給你任何救援。現下東都不愿處,駐扎著兩位親王的軍隊、世家的軍隊,他們都在等一個結果,看我與李歸玉,誰才是謀逆之臣。所以我不能幫你,不能進攻,否則這些人便會當我是想救謝恒,立刻群起而攻之。從地道潛入東都,直接控制東都,殺李歸玉登位,這是現下,唯一能救他,還能保我的路。”

    “可這樣一來,謝恒與你的干系永遠洗不脫。”洛婉清沙啞道,“未來你推行《大夏律》也好,你做任何事,被人反對的時候,這就是討伐你的理由。”

    “我知道。”

    李圣照看著她,笑著詢問:“可這與你有什么干系?決定由你來做,惜娘,”

    李圣照苦笑起來:“我太軟弱,我不想去背負那個抉擇之人的命運。是選擇靈殊,還是選擇平穩的未來——”

    說著,李圣照將傘遞入她手中,認真道:“你來選。”

    洛婉清沒有回聲,李歸玉送了傘,便一頷首,轉身離開。

    洛婉清握著這把紙傘,目送著他走向營帳的背影,他一個人走在雨里,將整個背毫無防備徹底暴露給她。

    這對于習武之人,是大忌。

    洛婉清看著他的背影,明白他的意思。

    是選擇讓去救謝恒,他的帝位不穩,未來反復有人起義作亂;

    還是選擇留下來。

    如果謝恒在,他應當會選擇后者。

    謝恒總是說他冷漠殘忍,說自己自私自利,可洛婉清卻清楚,他從不高看自己的性命。

    如果讓他來選,他會做出一個對所有人,傷亡更小的決定。

    可讓她呢?

    讓她在謝恒,與未來之間選。

    這一剎,她突然有些明白謝恒的難處,她撐著傘,靜靜站在雨里,聽著雨打在雨傘上的聲音,不由自主抬頭。

    在抬頭看到傘面剎那,她才驚訝發現,這把傘在雨水沖刷過后,原本白凈的內側,竟然慢慢浮現了大片大片桃花。

    旁邊是謝恒熟悉的字跡,題詞:

    大雨獨行夜,贈花開滿頭。

    郎君謝恒,遙叩芳辰。

    第193章

    ◎你師父是自愿死的◎

    洛婉清愣愣看著那滿頭桃花,聽著細細雨聲,她一瞬想起這個贈傘之人。

    那個生辰雨夜,破廟之中,帶著傷、有些書生氣的青年。

    “他的生辰有你,而你無他。不會覺得不公嗎?”

    “不會。只覺慶幸,還好陪著他。至于我么……今年生辰補回來就好了。反正明日我便見到他了。”

    “夫人!我怕路有風雨,贈傘一把,當作見面禮吧。”

    是他……

    洛婉清一瞬間反應過來,她握著雨傘,看著桃花,眼眶瞬間濕潤起來。

    她開始瘋狂回想那一日的細節,那個人反復咳嗽,那個人身上帶著血腥味,那個人給她遞傘的時候,刻意遮掩住了自己的手。

    她呼吸顫抖起來,只覺心臟被人一點點攥緊,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顫顫冰冷的疼。

    算了時間,那一日是李宗被殺之日。

    也就是他在殺了李宗之后,他沒有立刻前往東都,他是趕到了那座破廟,見過她最后一面。

    或許是怕她挽留,又或者是怕她看出他身上的傷,于是他偽裝成了另一個人,無聲踐行他的諾言。

    他對她的承諾,他從不失約。

    他說了什么?

    那天他到底為什么過來?

    他身上的傷有多重?

    她瘋狂描摹著那一日的細節,浮現出那個人的笑容,那個人的姿態,那個人坐在火堆旁含笑的凝望。

    “你應當很喜歡他。”

    “不僅僅是喜歡。我心愛于他。”

    “得卿一句,他倒也死而無憾了。”

    “那還是讓他人生多些遺憾吧。有遺憾,才會有留戀,我望他,留念這世間千萬遍。”

    “他會的。”

    他會的。

    洛婉清一瞬意識到,謝恒做出了選擇!

    他不顧一切在那一夜奔赴她生辰那一刻,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他留念這世間千萬遍。

    他會拼命救自己,他會努力活下來。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做出殺李宗的選擇,為什么要這么舍命一搏,可是他遵守了他們每一個承諾,他會努力活下來。

    她要去幫他。

    她立刻明白,她得去幫他!

    她反應過來,轉身一路朝著軍械庫中狂奔而去,守在門口的士兵剛剛上前:“洛司……”

    話沒說完,洛婉清一把推開他,沖進軍械庫中,迅速將她需要火藥、弓箭、暗器、毒藥……一一裝起來。

    等到最后,她抬眸看見放在不遠處的軍旗。

    那是她這次行軍時,寫著“洛”字的軍旗,代表著專屬于她的領隊。

    她盯著那個“洛”字旗,想了片刻后,她伸手將它握在手中。

    握住剎那,她突然覺得心上安定下來。

    她握著軍旗轉身往外,將所有武器放在馬上,雨傘背在身上,翻身上馬,急奔而出。

    馬匹奔跑聲讓坐在帳內的青崖驟然起身,他急奔而出,看見洛婉清沖出去時,他目眥欲裂,急喝出聲:“洛婉清!”

    洛婉清沒有理會,往著林子就沖了出去。

    青崖足尖一點飛速追上她,抬手一把拽住的她的韁繩,洛婉清刀往他手上一轉便壓住他握著韁繩的手,橫刀抵在他脖頸。

    然而青崖不動,哪怕洛婉清的刀壓得他手背都溢出血來,他卻還是咬牙道:“洛司主你不可如此沖動,你今日若是去了,日后反反復復有人做亂,那些人的性命你來負責嗎?!”

    “青崖我和你說不了這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一件事,”洛婉清盯著青崖,“如果只是以人命多少算得失,那許多事都不必做。你們沒有必要推行《大夏律》,讓那些蒙冤的百姓死就好了;李圣照也不用登基,崔氏不用翻案,我也不用復仇,因為每一步都是人命累積,可我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青崖皺起眉頭,洛婉清認真道:“因為他們是錯的。我不如你們權衡利弊,我只知道,我想當努力保護我看到的每一個人的人,我當年為此學刀,我如今為此握刀,我要救人,而不是今日舍一人,明日舍百人,后日舍萬萬人之人。如果連身邊人都無悲憫,又談什么公道大義?未來作亂,那就平亂,為什么要為了那些未來可能發生之惡,讓一個活生生的人去死?!謝恒還在等我,”洛婉清的刀鋒壓入青崖皮膚,血珠沁在刀鋒,她厲喝出聲,“讓開!”

    青崖沒有立刻回話,他只抓緊韁繩,眼神執著中帶著顫動,反復道:“你不能走,我已經走到這條路上你不能走!謝恒死了拿命賠給你,但是嫦曦的遺愿,我不能違背。”

    “那是她的遺愿嗎?!”

    洛婉清提高了聲音:“讓你逼死她弟弟,讓你像一個復仇傀儡一樣活著這是崔嫦曦的愿望嗎?!”

    青崖一愣,洛婉清眼眶微紅,她壓低聲,沙啞道:“青崖,我愛過人,我知道如果我愛他,我希望他一輩子過得好。崔嫦曦最后一刻,都希望謝恒過得好,她讓你殺她,因愧疚保護謝恒,不是為了謝恒。”

    洛婉清壓了壓聲音,青崖不知所措看著她,洛婉清眼淚落下來:“她是希望你活著。”

    崔氏暗網智首,他這樣刀尖舔血的人,親友俱亡之時,如果當年不是為了崔嫦曦的愿望,他在青云渡,不可能降。

    洛婉清看出他動搖,沙啞道:“一如我希望謝恒活著。青崖,六年。”

    青崖手上一松,洛婉清心上突然泛起輕輕漣漪和喜悅,她強調:“你跟著謝恒六年,你要輔佐殿下我可以理解,但讓我去陪他,生死我陪他。”

    青崖站在雨里,握著洛婉清的韁繩,掙扎不動。

    洛婉清見狀,干脆將他猛地一推,便打馬離開。

    風雨撲面而來,青崖跌坐在泥濘中,看著洛婉清沖出去的馬匹,呼吸顫抖著,不知所措。

    過了許久,他聽身后傳來李圣照的聲音:“哎呀,洛司主去救人了。”

    青崖掙扎惶恐著回頭,看見李圣照帶著玄山和朱雀,走到青崖面前,抬手拍在青崖肩上:“青崖,走吧?”

    “去哪里?”

    青崖不能理解:“你們到底想做什么?今日你一旦帶兵進攻,那寫親王、世家的軍隊馬上就會認定你是要救謝恒,你是弒君的主謀,你一定要這么打起來……”

    “所以我們繞開軍隊啊。”李圣照眨了眨眼,“反正洛司主已經去了,我和靈殊關系洗不清,我和你說,東都有條未竣工的密道,只要再挖一小段,我們就可以直接進入東都。”

    李圣照比劃著,輕松道:“靈殊監斬,那些王公貴族肯定要去看的,我們帶一萬人,直接把那些王公貴族圍住,把他們抓了,把李歸玉一殺,還打什么呢?等我們入了城,給弟妹放點水,她走了就算了嘛。”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青崖急促道:“殿下,你這樣做謝恒就真的永遠和你脫不了干系……”

    “現在也脫不開啊。”

    李圣照指了指洛婉清離開的方向,隨后笑道:“弟妹已經幫我們做好選擇了,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是啊。”玄山一臉正經開口,“青崖,我們是被逼的。”

    “沒錯沒錯。”朱雀點頭,“我們都是被逼的,我們趕緊出發去挖路吧。”

    青崖慌張看著他們所有人,踉蹌著起身去牽馬:“你們都瘋了,我要去追她……我要叫她回來……”

    “可你打不贏她。”

    朱雀開口,青崖一頓。

    玄山低頭看地,李圣照輕咳一聲,只擺手道:“去準備吧。還有那個……青崖……”

    他走到青崖身后,壓低聲道:“要是真想追剛才就別放手。你這樣等靈殊回來,我怕你泡在湖里撈不起來。”

    青崖沒說話,李圣照拍拍他的肩:“走了。”

    說著,李圣照離開,青崖獨自站在原地,想起過去那個坐在馬車里,傲慢開口說:“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之后在他在崔府門口抱琴、不知用什么借口入內時,主動停下馬車,撩起車簾,伸手道:“把琴給我吧。”的少年。

    想起他們一起出生入死,謝恒知道他武藝不高,每次都默不作聲擋在身前,事后兩人一起喝酒,謝恒笑他:“你呀,不好好習武,等我死了,我怕你尸骨都沒人埋。”

    他靜靜站在雨里,過了好久,倏地一聲,哭著笑開。

    “先清理周邊探子,一萬人想辦法悄悄走。”

    他慢慢回神提聲,李圣照一頓,轉頭看過來,就見青崖背對著他,冷靜道:“我若是李歸玉,給了你們消息,一定在埋伏了人在軍中、各地當眼線,看你們何時出發。”

    李圣照神色微凜,思考著道:“我明白。”

    洛婉清離開后不到兩個時辰,李歸玉便收到了傳信。

    “洛婉清單獨出發,暗線均被搗毀。”

    李歸玉拿著信,算了算時間。

    淮水縣距離東都行軍兩日,但如果洛婉清單人駕馬,那不過一日可達。她今日清晨出發,那明日清晨前,她應該就能抵達東都了。

    她竟然一個人來?

    李歸玉皺起眉頭,心上突然有些狂躁,他逼著自己推測著這或許是李圣照的什么計謀,然而理智卻告訴他……

    或許真的就是她一個人來。

    她不顧一切,來給謝恒送死。

    這個念頭浮現出來,他忍不住猛地推翻了桌面卷宗,旁邊侍從驚得跪了一地,李歸玉閉上眼睛,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許久后,他才出聲:“通知下去……把監斬時間,從后日,改為明日午時。”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疾步往外。

    青竹紫棠迅速跟上,李歸玉低喝:“別跟來!”

    所有人停住腳步,李歸玉自己一個人走開,他來到大牢,讓士兵開了牢房之后,進去便看見坐在里面的謝恒。

    許久沒見,謝恒穿著一身囚服,雙手被鐵鐐拴著吊在兩邊,跪在地面。

    他似乎剛剛受過刑,周身都是傷口,士兵給李歸玉送上椅子,放上茶水糕點,便匆匆退下。等大牢里只剩下兩個人,李歸玉慢條斯理坐下,打量著謝恒,便知他經歷了什么:“挨打了?”

    謝恒低頭不言,呼吸很淺。

    他周身筋脈都已經斷了,內力全無,李歸玉看著他狼狽模樣,似是有些疲憊解釋:“不是我吩咐的,你爹和我做了交易,我留你性命,也會保你全軀,但是你得罪人太多了。”

    “何事?”

    謝恒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過來,便打斷他無聊的寒暄,沙啞開口。

    李歸玉想了想,緩聲道:“我打算明日殺你。”

    謝恒聽著,終于抬起眼眸。

    李歸玉斜坐在椅子上,神色里帶著幾分厭世的疲倦:“本來是定在后日的,但我改主意了。”

    “你想做什么?”謝恒詢問,卻已經了然幾分,“想用我的命,釣李圣照?”

    “你倒也聰明。”李歸玉笑笑。

    謝恒神色平靜,只問:“你一開始就知道洛曲舒的身份?”

    “知道。”李歸玉明白他想問什么,倒也沒遮掩,平靜道,“當年在宮中,曾經有一個人,監視我母妃,被我發現,我暗中處理了他,得知了一個獨屬于皇帝的組織,閣內。這個組織由皇族歷代相傳,只傳給皇帝,他們有一個標記,我待在洛曲舒身邊時,他有一次帶我出去行商,突發高熱,我照顧他時,發現了那個標記,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李歸玉回憶起過去,他第一次和人說起這些,倒有些暢快:“那時候我就猜想,是不是我父皇下令殺了我師父呢?但后來覺得也不重要了,反正是不是他殺的,”李歸玉露出笑容,“他都得死。”

    “所以,惜娘打算軟禁你,殺你的時候,你是將計就計?”謝恒明白過來,“你本來打算,被軟禁之后,讓我們打司州,等一切結束,就算我掌握了司州兵權,只要我打算給崔氏翻案,李宗就一定會想著殺了洛婉清,我便會動手殺了他。”

    “是。”

    李歸玉平靜道:“我本來是想在你們婚宴上最好能殺李宗,殺不了他,那就趁亂殺了李昌榮,這樣一來王氏只剩我一個皇子。但王氏對我一直心存芥蒂,因為……”

    “因為你已經殺了李尚文和李昌榮。”

    “不錯。”李歸玉頷首,笑道,“他們怕我,也我怕身上那一半李氏血脈。所以你們想殺我,剛好給了我一個機會,那我就去,等我命懸一線,王氏救下我,他們才會覺得,他們可以掌控我。可誰都別想掌控我。”

    李歸玉抬起手,看著自己手上蒼白的皮膚和傷痕:“我只會握刀,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刀。只是我沒想到……”

    李歸玉抬眸看向謝恒:“你竟然敢回來?”

    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到謝恒面前:“你到底回來做什么?”

    “我為殿下當了一次刀,”謝恒笑起來,與李歸玉目光對峙,“殿下也該當我一回刀。沒有殿下,誰來承擔弒君的罪名,誰又能放任我,大殿斬公卿?”

    李歸玉聽著他的話,與他靜靜對視,他們對方眼中,都看出同樣的強勢、銳利、分毫不讓。

    李歸玉看了許久,終于笑出聲來:“那這么算來,你我倒是打平了?”

    “倒也不是。”

    謝恒聞言,笑著看著李歸玉:“我走至如今,心無虧欠,殿下呢?”

    李歸玉聞言眼神輕顫,他看著謝恒,感覺心上像刀刃銳利劃過,他睫毛輕顫,呼吸也跟著顫抖起來:“你在為她和我討債?”

    “不該嗎?”

    “輪得到你嗎?!”

    李歸玉瞬間爆發厲喝,謝恒神色不動,李歸玉察覺自己失態,他壓著氣息,逼著自己平靜下來,冷笑著道:“謝恒不要以為你贏了,我告訴你,我來見你,就是為了告知你一個消息。”

    謝恒皺起眉頭,李歸玉盯著他,自虐一般開口道:“洛婉清來了。”

    謝恒目光急縮,他瞬間又冷靜下來,看著李歸玉:“你詐我?”

    “我詐你?”

    李歸玉似是覺得可笑:“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就算是為了你送死,她都會來。”

    謝恒盯著李歸玉,仔細觀察他的表情,李歸玉意識到謝恒在做什么,他似是終于有些高興:“別看了,我沒騙你。她一個人來的,可沒有關系啊,她來了,那她就是李圣照指使。我會把她和你吊在城樓上等著李圣照。我會讓她求我,讓她后悔,讓她知道,”李歸玉頓了頓,最后才道:“我,才該是她的歸宿。”

    說完,李歸玉轉身往外,謝恒叫住他:“李歸玉。”

    李歸玉冷眼回眸,謝恒平靜道:“當初惜娘,從風雨閣暗閣中拿到了一本冊子,那本冊子被你震碎了,后來經過修補,如今已經修好了。”

    李歸玉聽著,狐疑詢問:“你想說什么?”

    “你見過江楓晚長什么模樣嗎?”

    謝恒看向他,李歸玉有些不明白:“與你何干?”

    “江楓晚年輕的畫像,與你很像。”

    謝恒開口瞬間,李歸玉睜大了眼。

    謝恒平靜看他:“我將冊子已經交給了我的人,如果你敢碰她一根頭發,我保證這本冊子會傳遍天下。”

    李歸玉聽著,他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事情,慢慢冷靜下來。

    他回憶著什么,笑了一聲,點頭道:“原來你在這里等我?”

    謝恒盯著他,李歸玉搖頭輕笑:“好好好……皇嗣血脈不正……可這又如何?”

    李歸玉反問,謝恒平靜注視著他,李歸玉笑起來,無所謂道:“我如今登基了,一本破爛冊子,能說明什么?誰敢妄言我殺誰,一人說我殺一人,萬人說我殺萬人!我又何懼?你放心,”李歸玉張開手臂,回到身前,認真道“我一定殺到大家明白,我,李歸玉,才是皇室嫡統。”

    “你一定要走到這一步?”

    “不然呢?”

    李歸玉反問:“我還有路可以走嗎?反正天下人欠我,我殺又如何呢?你以為我為什么我走到今天?!”

    李歸玉笑起來,抬手指了天牢之外,急促道:“我就是要讓所有欠我的,恨我的,一一償還!父皇也好,母后也罷,王家也是,還有當年那些送著我當質子,又將我關在城門之外放棄的……那些說什么讓我為國為質,哭著送我出城的偽君子……我一一清算!”

    李歸玉說著,忍不住激動起來:“天下人棄我,我棄天下人,我有錯嗎?!”

    “她沒欠你。”

    “她欠我!”李歸玉不需要他指名道姓,便知他是說誰,他憤怒出聲,“她爹殺了我師父,她洛家一家欠我!而她——她答應過和我一輩子,她答應過只喜歡我一個人,她答應過……她騙我!”

    李歸玉說著,紅了眼眶:“她爹殺我師父,我殺她爹,她知道的啊。她知道我沒錯,那她就算不愛我,她也該恨我。她怎么可以看別人呢?”

    “你師父是自己要死。”

    謝恒似乎是終于做出決定,冷靜開口。

    李歸玉一愣,謝恒抬眼看他:“洛伯父留給她信里說的,你師父想救你,但是王家的條件,是讓他帶著天花,和你一起入城。”

    李歸玉呆呆聽著,氣息逐漸急促起來,謝恒平靜道:“可你師父心懷大義,他不想這么做,所以他假裝答應,種下天花,他和洛伯父是至交好友,所以他提前傳信給洛伯父,將所有事情告訴他,讓洛伯父,在城門前射殺他。”

    “不可能。”

    李歸玉聽著,搖著頭退后:“不可能。洛曲舒騙人,不,你騙人!”

    “你小時候得過天花,所以你不會感染。他送你進城,他不是進不了,他是自愿被射殺。她沒什么對不起你。”

    “不可能!”

    李歸玉厲喝出聲,隨后他突然意識到:“那為什么小姐不告訴我?”

    他仿佛是找到什么證據,急喝道:“她那么恨我,我殺了她爹,這種事她這么不告訴我?!告訴我就可以報復我,就可以讓我從頭就是錯,可以讓我知道我犧牲一切的仇毫無意義!你在說假話。”

    李歸玉笑起來,他眼中滿是惶恐,卻還是肯定道:“你在騙我。”

    “惜娘同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我們當懲罰人的惡,而不是人的善。”

    謝恒有些疲憊,但他還是道:“李歸玉,其實我沒有直接將你血統昭告天下,就是因為這不是你的惡。如果你不害她,我不會對你怎樣。而惜娘沒有告訴你這個消息,也是因為……”

    “她可憐我。”

    李歸玉突然明白,他忍不住想笑,眼眶卻還是帶了眼淚。他盯著謝恒,沙啞道:“她明明知道了真相,卻不告訴我,是覺得我可悲,還是覺得我殺不了你們啊?!”

    “她告訴你,你就不殺了嗎?”

    謝恒看著她,語氣中帶了幾分懇求:“如果是的話,那去攔住她。”

    李歸玉說不出話,他看著面前在黑暗中靜默的青年,平靜道:“就算你不殺她,王憐陽王韻之、王家所有人,都不會留下她,不要讓她來救我。李歸玉,當年在仇恨和良知之間,你已經選錯過一次,如今你可以選第二次。”

    謝恒說著,看著地上枯草,忍不住帶了苦笑:“我是會死的,你有一輩子時間,可以繼續跟在她身后。李歸玉,”謝恒頓了頓,苦澀開口,“你可以當回江少言。”

    “我不聽你胡說八道。”

    聽到“江少言”那一刻,惶恐從心底涌上來,李歸玉搖著頭,倉皇后退。

    他察覺心中那些翻涌的沖動,像是被束縛的靈魂即將破繭而出。

    他慌忙壓制著所有,連連搖頭:“我不信你,我不信……”

    說著,他果斷回頭,開了大門,大步走出監獄。

    謝恒靜默坐在黑暗里,過了許久,他揚聲開口:“張前輩。”

    “在呢。”

    張純子的懶散聲音響起,謝恒低聲道:“您家人的下落,我會告訴您。我的性命……拜托了。”

    ******

    李歸玉從大牢中匆匆走出來,他心亂如麻。

    謝恒的話每一個字都在他腦海中回蕩,他逼著自己不要去信,可是那些話卻反反復復。

    “你師父是自己要死。”

    “她沒什么對不起你。”

    “惜娘說過,要懲罰人的惡,而不是人的善。”

    ……

    怎么可能?

    恐懼像潮水一樣灌滿他全身,他感覺自己指尖發冷發疼。

    他像是被風雪澆灌,整個人在雪地里凍得呼吸都在顫抖,都疼痛如冰割。

    怎么可能。

    如果是他師父自盡,那他做一切算什么呢?他殺了洛曲舒,他為此永遠失去洛婉清,他再也不是江少言,他算什么呢?

    可他師父,為什么要種上天花?

    他師父……年輕和他長得很像……

    他師父……

    李歸玉腦子一片混亂,他突然意識到什么,轉身朝著未央宮一路狂奔而去。

    旁邊侍從見他便跪下,一聲聲“見過陛下”在風里呼嘯而過。

    他跑得那么快,就像他小時候一樣。

    他很小的時候,四歲?五歲?

    他每次下了課,他就會用他最大的力氣,一路跑到未央宮。

    然后他會看見坐在未央宮中的王憐陽,她永遠不冷不熱,可他無所謂,他只是想見到她,渴求她抱抱他。

    這種渴求,在李尚文出生后到達頂峰。

    因為王憐陽從來沒有抱過他,而她卻總是擁抱著李尚文。

    他一路狂奔到未央宮,才到門口,就見宮內燈火通明,侍女見他過來,急急上前阻攔:“陛下……”

    李歸玉一把推開她,徑直入內,走到殿外,便見王憐陽和王韻之在殿中。

    兩人明顯在交談什么,看見突如其來的李歸玉,兩人都是一愣。

    王憐陽和王韻之對視一眼,王憐陽試探著道:“歸玉,你現下來做什么?”

    “下去。”

    李歸玉冷聲開口,王憐陽皺起眉頭:“這是你和娘娘說話的態度?”

    “下去!”

    李歸玉隨手將一旁花瓶朝著王韻之扔去,花瓶帶著強烈殺意,王韻之驚得匆忙一閃,發髻就被花瓶打散,她憤怒抬頭:“李歸玉你……”

    “下去吧。”

    王憐陽看出李歸玉來者不善,給王韻之使了個眼色。

    王韻之壓下怒氣,憤憤行禮,領著人退了下去。

    王憐陽斜臥在高座上,將李歸玉上下一打量,疑惑道:“我兒何故如此,怒發沖冠?”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李歸玉沙啞開口,王憐陽好奇:“什么問題?”

    “你和我師父什么關系?”

    李歸玉一開口,王憐陽瞳孔急縮,她正要開口,李歸玉人已至她身前,猛地掐住她脖子。

    王憐陽眼露驚色,正要疾呼,就聽李歸玉壓低聲兇狠道:“你敢說一個字騙我,我就折你一根骨頭,我一根一根將你骨頭碾碎,把你的皮一寸一寸拔下來,把你血肉一口一口吃下去,你給我想好了說話!”

    “你……你放開……”

    王憐陽慌亂道:“我給你說實話,你放開……我是你母后……”

    “說!”

    李歸玉將王憐陽一把甩到地上,王憐陽忍耐著情緒,盡量不失儀態撐著自己坐起來,捏起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刺激李歸玉。

    李歸玉冷冷盯著她,王憐陽難堪開口:“以前……我入宮前……他曾當過我一段時間侍衛。”

    “還有呢?”

    李歸玉不關心這些無關痛癢的東西,笑著道:“就這些?”

    “就這些了。”

    王憐陽低聲開口。李歸玉嘲弄一笑,他走到王憐陽面前,半蹲下身,盯著王憐陽道:“那勞煩您和我解釋一下,為什么,我師父年輕時,和我長得很像。”

    聽到這話,王憐陽驟然抬頭,驚慌失措看著李歸玉。

    李歸玉見到她的神色,便確定了答案:“你和他私通是不是?”

    “我……我不是……”

    王憐陽一時語不成句,她緊緊捏著衣袖,慌忙遮掩道我:“我沒有……”

    “你那時候在冷宮,為了復寵你需要一個孩子。我來得太及時了。”

    李歸玉已經明了了所有,他平靜注視著她,只問:“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

    王憐陽沒有回話,李歸玉一把掐住她的手臂,厲喝道:“說話啊!這就是你把我生下來,就對我不聞不問的理由?!這就是你騙我去當質子給李尚文鋪路的原因?!”

    “你放開我……”

    王憐陽慌亂開口,去拉扯著他。

    李歸玉眼中浸滿眼淚,他急促詢問:“是你下的令還是誰?當年你們根本不想救我,只有師父想救我是不是?他是王氏的死士,沒有得到允許你們隨時可以殺了他,所以他必須得到你們的應允,你們就在借此為機會,在他身上種天花,讓他和北戎演一場救我的戲碼,用救我為名,進入城池,是不是?!”

    聽到這話,王憐陽嚇得掙扎都不敢了,她愣愣僵在地上,李歸玉便得了答案。

    他又哭又笑,眼淚落下來,踉蹌著起身后退,看著面前女子道:“你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既然恨我,為何生我?既然生我……為何……為何……”

    為何不愛我?

    這句話他說不出口。

    他年幼時問了無數遍,想了無數遍。

    可他如今已經問不出口了。

    他只想起洛婉清,他空洞的內心,干竭得疼。

    他突然想起方才謝恒的話。

    你可以做江少言。

    你選過一次。

    你可以做江少言。

    這句話突然產生了巨大的魔力,愛他恨他,只要還看著他,只要還有那么一點點可能性,愛他。

    哪怕是憐憫。

    “小姐……”

    他慌忙低喚,一瞬仿佛是想起什么,他什么都不管,踉蹌著想要逃開,想要離開這吃人的宮城。然而只是走了兩步,他就聽到身后王憐陽道:“你以為我恨你嗎?”

    李歸玉腳步一頓,王憐陽低笑起來:“我恨啊。我恨江楓晚。當年是他說喜歡我,他說帶我走,他是劍圣啊,八宗師之一,他為什么不能帶我走呢?”

    李歸玉愣愣回頭,就看王憐陽抬起頭來,眼里含著眼淚,她撐著自己慢慢站起來,似是帶了幾分瘋狂:“我和他相愛過,他說好帶我走。我等他一晚上,我,王氏最尊貴的嫡長女,注定要母儀天下的女人,我拋下一切要跟他走!”

    王憐陽嘶吼出聲:“我等他,我站在庭院里,在父親、母親,所有人的注視下等著他,只要他來,他就可以帶走我,我站了一夜,我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樣站在那里站了一夜等他,可我等到天亮,等到所有人都看見我了,他都沒有來。”

    李歸玉呆呆看著王憐陽,王憐陽笑起來:“所以我入宮了。我入宮了,我永遠被崔漣漪壓一頭,我沒有孩子,我進了冷宮能怎么辦呢?那時候只有他,可以自由進入皇宮不被人發現,否則,我就算是和阿貓阿狗,我都不會生下他的孩子,我感覺惡心!”

    王憐陽說著,盯著李歸玉,憤恨道:“我看見他,看見你,我就覺得惡心!我像是一直站在那一夜,我輸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你算什么東西?你永遠威脅我,如果有一日被人發現我一生都完了,我讓你活到現在已經是我的恩德,你該感激我。”

    李歸玉說不出話,他感覺人心似乎也像身體一樣,在痛到極致之后,便只剩麻木茫然。

    他就站在原地,看著王憐陽滿眼恨意,沙啞道:“所以你想我死?”

    王憐陽沒出聲,她捏著拳頭,李歸玉笑起來:“所以當年,你讓我去當質子,就是想我死,給尚文鋪路。”

    王憐陽不回應,李歸玉想了想,繼續道:“那我見到的,師……我爹的臉,也不是真的?”

    “怕人發現,他換了一張。”

    王憐陽沙啞開口,她抬手擦了猝不及防的眼淚,故作鎮定道:“他舍不得你,想辦法來當你的老師,我讓他別來,他不肯聽。”

    李歸玉聽著,突然覺得疲憊。

    他站在空蕩蕩大殿,看著自己命之起始的女人,輕聲道:“娘娘,我還沒有字。”

    王憐陽疑惑看他,他慢慢走到王憐陽面前,眼中盡是死寂:“我二十二歲了,沒有任何人,給我一個字。”

    謝恒有崔清平給的觀瀾,李宗賜他的靈殊。

    每一個年到弱冠的男子,都會得到一個長輩賜予的字。

    而他沒有。

    他靜靜注視王憐陽,好久后,他抬起手,撫上她的脖頸。

    王憐陽意識到他要做什么,控制不住顫抖起來。

    “既然這么恨我,就不要痛苦了。”

    李歸玉輕聲開口,王憐陽呼吸急促,就在李歸玉即將掐斷她脖頸剎那,王憐陽突然道:“歸玉!讓我抱抱你。”

    李歸玉動作一頓,王憐陽小心翼翼抬眼,試探著道:“你當質子之前,不是和我說好了嗎,等你回來,我就抱抱你。”

    李歸玉聽著,突然想起來,當年她讓他成為質子時,她曾說:“你提個要求吧。回來想當太子,或是要其他,想要什么,你說。”

    十五歲的少年就抬頭看著高坐上的女子,遲疑許久后,有些緊張道:“能否請母后抱抱兒臣?”

    他只有這一個愿望,從他記事到十六歲,歲歲年年。

    他愣愣看著王憐陽,王憐陽緊張呼吸著,她張開雙手,在李歸玉愣神之間,輕輕擁抱住他。

    這是王憐陽第一次抱他,然而沒有他想象中的溫暖,他忍不住想去仔細體會,也就是那一剎,利刃挾雷霆之勢,猛地貫穿了他的胸口!

    李歸玉同時反應過來,一掌擊向王憐陽。

    然而遠比李歸玉想象磅礴得多的內力和他沖撞在一起,他被撞飛開去,一大口淤血嘔了出來,而王憐陽卻只退了半步。

    旁邊宮門驟然打開,王韻之帶人入內,行禮道:“姑母。”

    “王憐陽?”

    李歸玉不可置信看著這個從來沒有暴露過武藝的人,王憐陽目光冷淡看向他,只道:“有一點我騙了你,他不是我侍衛,他是我師兄。我同他一起學藝。”

    說著,王憐陽一抬手:“殺了吧。”

    “王憐陽!”李歸玉迅速反應過來,急道,“明日若我不在,你們拿什么和李圣照斗?!”

    “你本來也只是墊腳石。”

    王憐陽說著,從一個宮女手中接過一個嬰孩。

    李歸玉愣愣看著那個嬰兒,王憐陽仿佛是抱著李尚文一般,溫柔注視著孩子,輕聲道:“這是尚文的孩子。”

    電光火石之間,李歸玉驟然想起,當初洛婉清來他府邸談判時說那句:“太子府上有一位姬妾有孕了,你知道嗎?”

    他查過,沒有消息,他以為是洛婉清在威脅欺騙他,如今卻才意識到:“你一早做好打算?!”

    “你當我們是傻子嗎?扶持你這樣一個瘋子?”

    王憐陽輕蔑一笑,她抱著嬰孩轉過身去,淡道:“你要聽話,我還不會這么快動手,可惜了。不過你也礙事,有你在,怕是殺不了洛婉清。現下你沒了,我倒也好動手。”

    王憐陽逗弄著懷中孩子,思考著道:“我將她殺了,和謝恒一起吊在城門上,就說是李圣照派她來救謝恒,那些軍隊大多是她帶出來的人,我倒要看看,李圣照能忍,那些將士會不會忍。只要他們攻打東都,”王憐陽笑起來,“就做實謝恒是李圣照指使弒君。”

    李歸玉沒說話,他只盯著周邊試探著靠近的人。

    他宗師級的身手,哪怕身受重傷,也不是輕易能夠對付的。

    王憐陽雖然重傷他,但好在他躲得及時,傷口不算致命。

    王憐陽看他還想反抗,神色微冷,命令道:“殺了吧。”

    音落之時,侍衛朝著李歸玉一起砍去,李歸玉早有準備,他猛地躍起,一劍劈開一條血路,隨后直接朝著宮外,一路砍殺出去!

    夜里下了大雨,他根本看不清人和路,只麻木揮劍,就像十六歲那年一樣,被窮追猛打著沖出宮去。

    他得出去。

    那一刻,他清晰意識到,他得走,得去東都郊外,去攔住洛婉清。

    他不能讓他進東都。

    他一路殺一路跑,等甩開追兵,踉踉蹌蹌跑到郊外時,他幾乎已經沒有了力氣。

    身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他捂著傷口,扶著樹,一步一步往前。

    李歸玉不知道自己走到那里,他像是走在陰曹地府,茫茫然走著。

    直到踩在堆積的竹葉上,他才驟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來到了竹林。

    看見竹葉那一剎,他愣愣抬頭,不遠處就是那個竹林小屋,這么多年過去,它還在那里,供行人歇息。

    他不敢多看,只喘息著往官道走去,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的疼痛,走了不知許久,他終于失力,猛地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來。

    雨水嘩啦啦沖刷在他身上,他靜靜躺著,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會死在這里。

    隔了許久之后,他突然聽到官道上有急馬奔騰之聲。他艱難睜眼,就見一個女子,身著黑衣,腰懸長刀,背著雨傘和弓箭,冒雨急奔而過。

    他想叫她,卻已經沒有任何力氣。

    他就看著她從他面前打馬而過,就像這一場無可逆轉、川流不息的命運。

    他靜靜趴伏在泥濘之中,艱難呼吸著,掙扎著想要叫她。

    他唇齒輕顫,伸手想在這泥濘中攀爬過去,然而他費勁全力的動作,卻微弱得仿佛沒有任何動靜。

    他在雨聲中一點點絕望。

    不可以……

    小姐……不要去……

    他急促呼吸著,掙扎著,雨聲夾雜著馬蹄聲由遠而近,他卻毫無所聞,直到最后,他被人一把拽著頭發拖了起來。

    他眼中瞬間綻放出光彩,去而折返的洛婉清看著面前臉色蒼白、渾身是傷的人皺起眉頭,有些不解:“你怎么在這兒?”

    李歸玉目不轉睛看著她,艱難露出一個笑容,只說了兩個字:“謝……恒……”

    第194章

    ◎謝靈殊,我來接你回家◎

    聽到這個名字瞬間,洛婉清驟然睜大眼睛,她刀鋒一把抵在李歸玉脖頸上,厲喝道:“你把他怎么了?”

    李歸玉慘白一笑,雨珠落在他臉上,他貪婪看著她。

    他沒有能力回應她的問題,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回到十六歲那一年,窮途末路。

    他什么都想不了,只伸出手,握住她的袖子,竭盡全力說出一聲:“救我……”

    說完,他就這么直直倒了下去。

    洛婉清看著他倒在地上,皺起眉頭。

    李歸玉出現在這里,東都一定發生了大事。

    她抬頭看了一眼東都,算了算時間,謝恒問斬是在明日,她提前到達意義不大,倒不如先問清楚情況。

    她抬頭環顧四周,發現這里竟然是當年救下他那片竹林,不由得苦笑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將人背了起來,將他放在竹屋之中,給他用了藥,輸送了些許真氣后,便轉身去尋找枯柴。

    等她把火升好,坐在竹屋吃干糧時,一只信鷹落在窗戶。

    洛婉清趕忙起身,將信鷹上的紙頁取下,一眼便認出是謝修齊傳的消息:“監斬時間改為今日午時。”

    洛婉清看著紙條,開始飛快計算,按照路程,李圣照他們就算全部是輕騎,也要在天亮才會到達東都,她不確定那條地道從挖掘到將一萬人送進城中到底需要多長時間。

    可無論如何,她一個人,得護住謝恒,撐到李圣照的人馬過來。

    在大軍之下,護住謝恒?

    洛婉清明白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緊張蜷起了手指,但她也沒有選擇,只能壓了不安,拿了炭筆快速將情報寫下,隨后便讓信鷹去通知李圣照這個消息,讓他們加快進度。

    等做完這一切,洛婉清才意識到有人在看他,凜神看了過去,便見李歸玉靠在墻角,靜靜注視著她。

    他一身帝王玄衫早已被泥濘弄臟,泥塊凝結在衣衫上,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一言不發,似乎一切都不在意了,只平靜看著她,將她這個人刻在眼中。

    洛婉清忽視他的眼神,走回火堆旁,平靜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和王憐陽起了沖突,”李歸玉語氣疲憊,“她又殺我一次,我又來了這里,你又救了我。”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想知道公子的消息。”

    洛婉清語氣平淡,沒有愛恨。

    李歸玉聽著這話,低笑了一聲,苦澀道:“非要撇得這么清楚嗎?”

    “我給你藥,已經是仁至義盡。”洛婉清平靜開口,“我與你之間除了家仇沒有什么瓜葛了。”

    “沒有了嗎?”

    李歸玉眼中盡是死寂,他看著躍動的火焰,過了好久,才啞聲詢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師父是自愿讓你爹殺的?”

    李歸玉開口,洛婉清動作微頓。

    她意識到李歸玉已經知道這件事,想了想,也沒掩藏,輕聲道:“從姬蕊宮出來之后,在揚州。”

    “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希望你是因為你做錯事受懲罰,而不是因為可悲。”洛婉清緩聲道,“告訴你,你痛苦,可你痛苦的源頭,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事,恰恰是因為……你沒有錯。”

    李歸玉一頓,洛婉清抬頭看他,猶豫許久,才道:“如果當年你沒有主動為國為質,你師父不需要救你,也就不會死。他如果告訴你主因,你也就不會復錯仇。可你當質子有錯嗎?你復仇有錯嗎?你被欺騙被放棄,有錯嗎?沒有。我若告訴你真相,那你的痛苦,不是因為你做錯之事,而是因為你無錯之事,我不想如此。”

    “你不恨我?”李歸玉忍不住道,“你不想看我痛苦?”

    洛婉清想想,輕聲道:“實話說……我剛來到東都,我是希望你痛苦。我只是想報復你,可走到現在……”

    洛婉清緩聲道:“我只想有個了結。我求個公道,但是,我不想恨了。”

    “你不想恨了……”

    李歸玉哭著笑起來,有些痛苦道:“可你也不愛了。”

    洛婉清沒說話,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李歸玉看著她,忍不住詢問:“你愛過我嗎?”

    洛婉清低頭用帕子擦拭著刀柄,緩聲道:“不必說這些,公子他……”

    “你休要在此時提他,不然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李歸玉厲喝出聲,他踉蹌著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盯著洛婉清急切道:“你給我明白,你不要再騙我了,你告訴我,到底為什么?既然你覺得我沒有做錯,既然你這么心軟,既然你愛過我,你為什么不等我?!為什么不給我一個機會?為什么還要恨我?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就告訴你謝恒的消息,你告訴我!”

    “因為……”洛婉清看出他窮途末路,她猶豫著,終于道,“我因你而死。”

    李歸玉一愣,有些聽不明白,他呆呆看著洛婉清:“你……因我而死?”

    “我……我的家人。”洛婉清想起那個夢境,哪怕遙遠,可那種痛楚卻還是刻在心里,她艱難開口,“都因你而死。”

    “你在說什么?”

    李歸玉察覺什么,不可置信看著她:“他們不是活著嗎?你不是好好活著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在監獄是怎么發現是你和鄭家聯手的?”

    洛婉清組織著語言,李歸玉聽她反問,竟一時有些不敢回話。

    洛婉清輕笑一聲,有些嘲弄道:“因為我做了個夢,夢里面我信了你,我拿了匕首,和張伯說,我會等你的。”

    李歸玉愣愣看著她,洛婉清笑著回憶:“然后我就等到了流放,路上我娘死了,那些士兵想羞辱我嫂嫂,我哥哥被打死了,我嫂嫂自盡了,我一個人,背著我那小小的女侄,一步一步走,走到嶺南。”

    洛婉清說著,眼里有了眼淚:“她那么小,她最后問我,嶺南是不是有荔枝。我在夢里種了快十年的荔枝林。在那個夢里,我每一日在想,我要如何殺了你,我要如何報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一輩子困在嶺南,一直到死。”

    李歸玉聽著,有些難以置信,卻又害怕,試探著道:“可那個是個夢啊?”

    “如果我沒有和柳惜娘交換身份,如果我沒有來到監察司,”洛婉清抬起眼眸看他,“你覺得只是個夢嗎?”

    不是。

    李歸玉一瞬明白過來。

    他看著面前的女子,慢慢意識到,如果她沒有來東都。

    如果她沒有再次出現,沒有讓他在這一片沼澤里,看到如此絢爛的她。

    其實他也不會再做什么。

    他會行尸走肉一樣留在東都,懷著對世人的恨意,一直走到最后。

    那她走向那個結局,也不意外。

    是她回來,他讓看到泥濘中的天光,看到那一身血洗后的鳳凰。

    他對她愛意,起始于江南,江南那五年,愛意蟄伏于骨血,如果她不回來,那就永遠停留在那里。

    但她來了,脫胎換骨而來,讓他看到一個這么好、這么美麗、這么耀眼的人。

    芳菲閣對峙心顫,琴音盛會一曲驚鴻,紫云山名動京都,流風島相伴那一路,那一個月餅,背著他走在雨里那一份心動……

    她從少年成長出的美好、張揚、艷麗、溫柔,都成了東都黑壓壓天色中的天光。

    可這道天光,卻注定只能仰望,無法擁有。

    又何其殘忍?

    他看著她,想到她說的那些,想到她經歷的一切。

    洛婉清平靜注視著他,她無愛無恨,只輕聲道:“李歸玉,于你而言,或許只是幾日。可于我而言,我恨了你十年,痛了十年,怨了十年。我本就是被你困在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陪你一起埋在這世間黃土……”

    “所以你醒來后,就決定殺我。”

    李歸玉終于明白一切,洛婉清如實點頭道:“是。”

    李歸玉聽著,卻是慢慢笑了起來。

    “那就來!”

    他急切開口,仿佛是尋找什么解脫。

    他從袖中拿出匕首——那把當年他贈她的匕首,遞到她面前,急切道:“殺我!”

    他一開口,就控制不住掉淚,他靠近洛婉清,將刀遞到她手里:“殺了我,原諒我,好不好?”

    洛婉清看著這遞來的刀,沉默不言,李歸玉終于有些克制不住。

    他肩頭顫抖,眼淚如珠而落,死死握著洛婉清的手,痛哭出聲:“小姐,我什么沒有了,我想要的很少,我只是想有個人愛我,一點點也可以。小姐你救了這么多人,你為什么不能救救我?!殺了我,救救我,小姐……不要再恨我,你永遠記得我叫江少言,你當我死在了江南,你讓我死在這里,原諒我……”

    他瘋了一般將刀往她手中塞,洛婉清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著面前已經徹底崩潰的李歸玉,為難開口:“李歸玉……”

    “我不是……我不是……”

    李歸玉瘋狂搖頭,哭著看她,嚎啕出聲:“我是少言,小姐我是少言……”

    “別這樣。”

    洛婉清不知道為什么,不知道為是自己,還是面前人,又或者是波折的命運,或是其他,她突然覺得有些眼酸,她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不看他,解釋道:“我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痛苦,我是想告訴你,我愛過你,我恨你過,我因你墜入深淵,可最后是那個人將我拉出來。我對你沒有愧欠。你問我你錯在哪里……”

    洛婉清頓了頓,隨后組織了語言才道:“你錯在,不問證據,不查清事情真相時,貿然做出決定。”

    “你錯在,你就算做了決定,但罪罰有度,你可以向我爹復仇,不該牽連家人。”+

    “你錯在,不該用感情作為跳板來欺騙。你可以復仇,但你不該騙我。”

    李歸玉聽著,他不知所措看著洛婉清,洛婉清想了想,笑起來:“不過也罷了,說完也就算了。還是回到正事吧。”

    洛婉清認真看他:“謝恒到底怎么了?”

    李歸玉不出聲,他突然覺得無力,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撐和力氣,靜默看著面前滿眼乞求的人。

    他看了好久,才克制著情緒道:“他在今日午時斬首。”

    “我知道。”

    洛婉清開口,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王憐陽是個不低于我之下的高手,李尚文當初的確留了一個孩子,她打算扶持那個孩子登基,所以現在,你要是去救人,她就會殺了你,用你激怒李圣照發兵。而且她不會讓你帶走謝恒的,謝恒如今必須死,他死才能洗脫我指使的罪名,也就洗脫王氏和弒君之間的聯系。”

    李歸玉克制著情緒,他讓自己盡量理智道:“小姐,我在東都還有些人,你聽我的,我讓他們去想辦法……”

    “你能有辦法嗎?”

    洛婉清抬眸看他,李歸玉一頓,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如果按你所說,王憐陽身手不低于你,又甕中捉鱉,誰去誰就是送死,你讓他們去,他們愿意嗎?”

    李歸玉動作一頓,他一時有些不確定。

    他身邊的人多是為權勢利益而來,除了青竹紫棠,沒有太多真的愿意在他頹敗之時還愿意搏命之人。

    “我……”他掙扎著,“我再想……”

    “不用了,”洛婉清搖頭,“我有我的安排。能成,我一個人就夠。若不能……”

    洛婉清頓了頓,笑了一聲:“我陪他赴死沒有遺憾。反正,那個夢境里,我與他,本就沒有善終。”

    她本來就是為了吸引注意,而且,若她帶的人多了,難免被說是受人指使。

    救謝恒,必須只是她一個人的事,和任何人都沒有干系。

    “可是……”

    “我陪陪你吧。”

    洛婉清知道他要說什么,從腰上掏出酒囊,打開喝了口酒:“從來沒有與你好好說過話,如今最后聊一次吧,也算相識一場。等天亮了,我就走了。”

    李歸玉抬眸看她,過了好久,似是做了什么決定,才道:“那,我送小姐。”

    竹林雨夜,一如當年。

    只是這一次,交談之人,不再是謝恒。

    洛婉清聽著李歸玉說他的過去,說他出生,說江楓晚,說王憐陽,說他為了王憐陽那一個擁抱,拼盡半生。

    他們說了很多,像兩個普通舊友。

    天一點點亮起來,信鷹回到竹屋,洛婉清看到李圣照的消息:“將抵紫云山,開始行動,望拖至黃昏。”

    她看著消息,平靜將紙條收起,李歸玉靜靜注視著她,他沒有攔她,周身帶著頹然死氣,只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洛婉清抬眸看向他,想了想后,她終于道:“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小姐請說。”

    “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殺李宗嗎?”

    聽到這話,李歸玉沒有立刻出聲,他靜靜看洛婉清,好久,才不甘道:“為了你。”

    洛婉清一愣,李歸玉平靜道:“你知道閣內嗎?”

    “知道。”洛婉清有些疑惑,“有何干系?”

    “閣內直屬皇帝,也就是說,當年之事,其實李宗全部知道。”

    洛婉清睜大眼,李歸玉笑起來:“你是洛曲舒之女,你的話,太有分量,而你身處高位,心思縝密,知道這件事,是早晚之事,李宗為了自己的名譽,必定殺你。”

    “所以……”洛婉清不可置信,“他是為了我?我一個人?”

    “是。”

    李歸玉如實回答。

    洛婉清聞言想了想,隨后笑了一聲,似是有些高興笑起來。

    李歸玉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洛婉清撐著自己起身,感覺自己心中有些疙瘩終于散開,歡喜道,“他謝靈殊,終究還是栽我手里了。”

    李歸玉聽不明白,洛婉清輕聲道:“終于有人選我了。”

    她的父親選擇成全大義;

    李歸玉選擇仇恨;

    曾經的崔觀瀾、謝恒,也一次次選擇自己的責任。

    終于在這一日,他選擇了她。

    她心中大暢,擺手道:“走了。”

    李歸玉跪坐在地上,握著手中匕首,平靜目送她,似乎是在等最后結果。

    洛婉清走了幾步,突然意識到什么,回頭看他:“哦,還有一件事。”

    李歸玉有些詫異,洛婉清笑起來:“我今日放過你,不是原諒你。而是你當年,因未曾查清仇怨,貿然復仇,以致一步錯,步步錯,我不愿步你后塵。你若心中有愧,那改日塵埃落定,自己去監察司自首,待查明真相,自會按律處置。干干凈凈來,干干凈凈走。”

    這話讓李歸玉一時不知所措,洛婉清眼中露出幾分溫和,只道:“你曾是位君子,我敬重你的過去,當年你離開故土,為國為質,我也曾長街相送。還望君心浮沉淤泥,不忘熠熠光輝。”

    李歸玉愣愣看著她,面前人在晨光之下,如露珠清透閃耀。

    洛婉清揚起笑容,轉身走出竹屋,翻身上馬之后,便打馬而去。

    洛婉清一路奔向東都,此處距離東都不足半個時辰,洛婉在郊外找了個客棧,吃了頓飽飯,而后她上客棧,沐浴更衣之后,走到妝鏡前,拿起了眉筆。

    她如同赴一場盛宴,認真給自己畫眉、描妝。

    在她準備之時,東都早已戒嚴,大軍駐守城外,王公貴族都等候在了刑場。

    大夏曾經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前監察司司主,如今弒君之臣,殿上斬公卿之亂賊,于今日處斬。

    他身份太高,名聲太顯,整個東都如今所有人,幾乎都匯聚在了刑場,送他最后一程。

    王憐陽抱著一個孩子坐在高處,所有人察覺李歸玉不在,都低頭議論紛紛。

    謝恒一身素衣,被綁在刑架之上,他發絲凌亂,周身是傷,然而狼狽至此,這位曾經名揚天下的貴公子,亦不是俊美風姿。

    刑場人頭攢動,王憐陽抱著孩子,神色悠然,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升起。盛夏熱風吹過,人也因過于炎熱失去了興致,變得越發安靜。

    “謝大人,”宋惜朝探過頭來,壓低聲道,“您可知道,今日陛下為何不來?”

    “不知。”謝修齊搖了搖頭,隨后意有所指道,“只聽說,昨夜宮里出了些亂子,半夜就封城了。”

    “這樣啊……”

    宋惜朝似有所思,掃了一眼周遭。

    城內如今都是王家直襲軍隊巡防掌控,到處都是王家的人。

    此番李歸玉登基,原本戍邊的兩位王爺鎮北王和鎮西王都回東都覲見。

    他們各自帶了兩萬兵馬,外加如今大小世家囤積在東都城外的兵力,前前后后加起來,怕是要有十幾萬人囤兵在東都之外了。

    畢竟李圣照一起事,皇位到底誰做,便成了一個懸念,所有人都到東都來買股押注,看看能不能有個從龍之功。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押注沒誰想押自己身家性命,故而所有人也都在觀望——

    除卻那兩位戍邊親王。

    鎮西王和鎮北王幾乎是李宗一手帶大的兩個弟弟,對李宗感情深厚,如今他們是完全搞不清楚,李宗之死到底是謝恒一人所為,還是有人指使,于是千里迢迢過來,就是為了看看,到底什么情況。

    宋惜朝分析了一下現下的局勢,看了一眼自己旁邊緊張坐著的張逸然。

    如今張逸然是清流新貴,由宋惜朝手把手親自培養,雖然職位不算高,卻是清流中說得上話的人。

    宋惜朝看了一眼張逸然,便知他心中念想,扇子往自己面前一擋,壓低聲道:“把你心里那點念頭給我壓下去,該說不該說,別給自己找麻煩。他弒君,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張逸然聽著,不甘抿唇:“我知道。”

    然他心里,卻總隱隱期盼著什么,他不停看向城門,等著那個人。

    依照他對那個人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管謝恒。

    時間一點點過去,過了許久,王韻之從小道大步走來,行到王憐陽身側,壓低聲道:“娘娘,沒探到人來。”

    王憐陽聞言嘲諷一笑:“還以為這些人多重情重義,罷了。”

    王憐陽說著,將孩子遞給王韻之,站起身來,看向眾人道:“諸位,午時將至,今日陛下身體有恙,監斬一事便由本宮代勞,不知各位皇叔,大人,”王憐陽一一掃過座上有分量的人,頗為恭謙道,“可有異議?”

    所有人都頷首默認,兩位親王拱手道:“既然陛下身體有恙,自然是太后監斬。”

    王憐陽笑起來,只道:“那今日,便由本宮監斬。謝恒逆賊,受李歸玉所指使,弒君罔上,大殿斬殺公卿十余人,殘暴至極,人神公憤。本宮本欲以謝恒性命,逼反賊李圣照出面,不想此廝無情無義,竟是打算將此罪臣作為棄子。謝恒,李圣照如此待你,你可后悔?”

    謝恒沒有說話。

    在來時他們便封住了他的啞穴,現下他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王憐陽見他不出聲,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是不打算招認了?好,既然如此,那按弒君謀逆之罪,本當處凌遲之刑,但念在謝司主過去勞苦功高,特賜斬首,以免痛苦。”

    說著,王憐陽捻起亡命牌,正欲扔下,張逸然驟然出聲:“慢著!”

    王憐陽聞言冷眼看去,盯著張逸然道:“張御史?”

    “午時未至,娘娘,還請稍安勿躁。”

    張逸然迎著王憐陽的目光,平靜道:“否則引起天罰,屆時娘娘怕承受不住民怨。”

    “不錯。”

    禮部尚書謝廣成也點頭開口,抬眸看向王憐陽道:“行刑必須符合天時,況且,娘娘不是還要等人嗎?”

    王憐陽聞言,掃了一圈眾人,行刑與天時相關,若不到時候提前動手,日后天災怕都要算到她的頭上。

    她也不急于一時,點頭道:“好罷,那就等吧。不過也沒多少時辰了。”

    王憐陽看了一眼旁邊馬上就要到午時的日晷,慢慢道:“就這么些時間,怕也是等不來人了。謝恒,”王憐陽說著,抬眸看向刑架上的謝恒,笑著道,“你倒是勞苦一生,臨到最后,連個愿意救你的人都沒有。”

    聽到這話,謝修齊暗自捏緊拳頭。

    旁邊謝廣成似是察覺兄弟的情緒,用袖子遮擋著,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低聲道:“為家里想想。”

    如今誰和謝恒沾邊,那就是和謀逆沾邊。

    謝家中正幾世,不能在謝修齊這里被打破。

    謝修齊繃緊身體,張逸然看著那不同挪動的日晷,王憐陽捻著亡命牌,眼看著日晷就要到午時,王憐陽抬手欲扔,也就是這一刻,外面突然傳來急報:“報——報——有敵軍來襲!”

    聽到這話,王憐陽眼中猛地爆出驚喜之色,所有人齊齊抬頭,王憐陽立刻詢問:“誰的軍旗?多少人馬?”

    “是洛字軍旗。”

    來報之人忐忑開口,張逸然謝修齊都松了一口氣。

    謝恒愣在原地,就聽來報之人道:“來了,一……一人。”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愣住,王憐陽不可置信:“你說什么?來了多少人?”

    “一人。”跪在地上的士兵揚了聲音,“只來了一人,但她掛著軍旗。路上探子報的。”

    “掛著軍旗?”

    王憐陽被氣笑:“一個人也敢掛軍旗?好,好得很,那就開城門,調一千人出去,把她殺了!”

    說著,王憐陽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謝恒,轉頭道:“把他綁了,掛城門上去!他們不可能只來一個人,本宮親自督軍。”

    王韻之得令,立刻將謝恒拖起來,跟隨王憐陽一起去了城樓。

    謝恒被吊在城樓之上,發現夏日的烈日格外安靜。

    他看著城外荒野,漫漫黃沙,不遠處是小林,數千士兵已經列陣城外。

    他雙手用繩索吊在頭頂,遙望曠野,感覺一切過于安靜,讓他疲憊閉上眼睛休息。

    “人呢?”

    王憐陽走到城樓上,見沒有人影,立刻轉頭看向旁邊侍衛。

    侍衛忙道:“方才是斥候來報,還有五里,現在應當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落,所有人就聽見了馬蹄聲。

    因為曠野太過安靜,馬蹄聲變得格外響亮,它從小林中出來,伴隨著馬的嘶鳴之聲。

    像是踩在鼓面一般,發出激動人心的戰鼓之聲。

    謝恒慢慢睜開眼睛,老遠就看見一面紅色繡金線軍旗,張揚在夏日獵獵風中,露出那金色狂傲的“洛”字。

    女子黑衣駿馬,身背長槍,馬懸弓箭,腰上掛著一把長刀,一人一馬一騎,便朝著城門一路急奔而來。

    她像是一只振翅鳳凰,巡飛在這遼闊的戰場之上,明明只是一個人,卻展開了遮天蔽日的翅羽,仿若千軍萬馬。

    謝恒靜靜看著她,看著她一路朝他奔來,他心如擂鼓,恍若一個少年人,目光全部在她身上。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不在意,明明做好了準備,明明他知道,他該為天下人所棄。

    可是當她這樣義無反顧,一次又一次朝他而來時,他還是感覺喉頭哽咽。

    他看著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她即將進入城樓陰影處時,她才仰起頭來,看向高處懸掛的謝恒。

    她看見他瞬間,便覺眼酸,不由得握緊了手中長槍,隨后揚起燦爛笑容,大喝出聲。

    “謝靈殊,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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