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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十九次直播④

    身在南安王府中的世雍與鳳清兩人所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榮國府內正亂成一鍋粥——

    賈赦確實借了那孫家五千兩銀子,且確實有意將迎春許給孫紹祖,以便把這賬目賴掉。賈母聽見天幕之后勃然大怒,便命賈政去將賈珍請來,要讓賈珍這個族長出面處理此事。

    “丟臉都丟到天上去了!”——這是賈母的原話。

    她就算不能直接插手隔房侄兒的兒女親事,但還不能讓宗族來約束賈赦嗎?

    然而這時賈珍賈蓉父子都不在寧國府,消息傳來,令賈母平添一分驚疑,只能暫時擱置處置賈赦的事。

    而被天幕點評的正主賈迎春卻自始至終都默默立于一旁,暗自垂淚:在此之前,她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命運如此不濟,未來竟是一片灰暗。迎春向來沒有什么主意,但天幕已經預言到了這個份兒上,不由得她不為未來考慮。

    但恰于此時,天幕繼續又開口了。

    【在蘭蘭看來,賈迎春這個人物的命運悲劇固然是控訴了封建時代包辦婚姻的罪惡制度,但同時也證明:對于女性而言,主觀能動性是多么重要。畢竟就算迎春一時僥幸,沒有嫁孫紹祖,但她在生命中也可能會遇到王紹祖、李紹祖……】

    【隨著背后大家族的日趨衰落,迎春如果始終以算盤珠子這種“撥一撥、動一動”的心態對待生活,一切靠“命”,那么可想而知,她未來的命運,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迎春聞言正默默垂淚,忽覺衣袖被人拽了拽,回頭看時,卻是惜春。

    “二姐姐,若是想避開這擾攘塵世里的諸多煩惱,倒也不必總看那《太上感應篇》,隨妹妹一起學佛吧……"

    惜春身為寧國府賈敬唯一的女兒,自幼就被抱到榮國府,由賈母教養。在迎春看來,這個四妹妹一向如自己一樣,不聲不響,若天幕說自己是“背景板一樣的人物”,那惜春也必定是一般。

    "天幕上不也說了,大不了,鉸了頭發去做姑子,退路總是有的。"惜春低聲勸迎春,迎春思量著,總覺得天幕上說的并不是惜春所說的那個意思,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就在這時,就聽天幕上蕭蘭蘭正繼續開口。

    惜春明顯沒料到這個,當場愣在原地。

    【天青色等煙雨:感覺惜春的命運比其他人都要好。】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惜春是出家了吧!】

    【……:和其他姐妹比起來確實要好一些。】

    【就猜到大家會這么想。小伙伴們,蘭蘭在這里要糾正大家的一個錯誤觀念:書中伏線千里,預示著賈惜春的結局是出家為尼,卻不是妙玉那種帶發修行,像是個大小姐一般生活在高門大戶內的尼庵里養尊處優。惜春將來的命運,確實是出家,而且是“緇衣乞食”,是過著一種既貧困又孤獨的生

    活。】

    【程高本續書里寫惜春在妙玉被劫走之后直接住進了櫳翠庵,繼續走妙玉的老路,過著優渥的帶發修行生活,這是不符合曹公原意的。】

    【23333:……!】

    【東部地區有雨:啊我還以為……】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這又顛覆我的認識了。】

    【確實如此,這是在第二十二回 惜春所做的“燈謎”旁的脂批這樣寫的。“此惜春為尼之讖也。公府千金至緇衣乞食,寧不悲乎?”①脂硯齋是《紅樓夢》的重要參與者,他或者她也看過后二十八回一部分真本原稿,所以我們一般認為脂硯齋的“劇透”,是比較符合曹公原意的劇透。】

    “又是燈謎?”惜春與迎春等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當日她們不過順著宮中元妃的好興致,隨手為之,難道這些謎語竟真的一語成讖,預示著自己這撥人未來的命運嗎?

    惜春回想起當日她所做的燈謎,口中喃喃地道: "佛前海燈……"

    【我看到有些小伙伴回想起來了,惜春當日所做的燈謎正是“佛前海燈”,預示了她會出家為尼,這與惜春的判詞和紅樓夢曲是完全一致的。】

    "‘國……國際慣例'……"

    惜春此刻方才覺察,自己總是見其他人被天幕這樣那樣地點評,當真點評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是真的不好過。她急切地想要從天幕上得知自己的未來,可又怕未來太過可怖,是她承受不起的。

    【《金陵十二釵》正冊上惜春那一頁畫的是一所古廟,里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判詞是“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

    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②】

    “是了!”

    惜春想想,這確實該是自己的判詞沒錯。這幾年來,她心頭一直盤踞著出家為尼的念頭,但無論智能兒還是妙玉,她們過的那種生活都是惜春看不上的,她要的遁入佛門,便是真正的“空門”,能給她帶來心靈的安寧,也能庇護她周全的。

    可是此刻聽見天幕上所說的“未來”,卻似乎又不全是她所想象的那種。“對了,應該還有曲子。”惜春心想, "天幕上說每位姐姐的時候都提到了曲子……"

    【至于惜春的那首紅樓夢曲《虛花悟》,內容和我們剛才所說的惜春判詞差不多,都是看破紅塵的意思,所以蘭蘭就不再整述了。】

    惜春頓時傻眼:這還真是萬萬沒想到,天幕竟然也厚此薄彼,連她那首曲子也沒說全。

    【但我們雖然說惜春和迎春一樣,是用被動和消極的態度來對待人生的,但惜春與迎春也還有很大不同。】

    【惜春與其他姐妹相比,年紀雖小,其實卻特別早熟,是那種,能夠暗暗在心里替自己拿主意的小姑娘。】

    “說對了……”

    此刻雖然賈母院中人人都向惜春看過來,但惜春卻并不怎么在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只在乎自

    己能弄明白天幕上所說的一切。

    【她很早就有了出家的念頭,小小年紀就曾和智能兒商量過出家的可能性,但那時候榮府里的人想必都沒將她當回事,只認為是小姑娘的玩話。】

    【但是隨著年紀漸長,惜春的個性越來越顯出“孤介”。在抄檢大觀園這件事中,惜春的丫頭入畫,被查出替自家哥哥收著一大包金銀鎳子,并有男人的靴襪等物。這件事原本是能夠解釋清楚的,且鳳姐也已經說了下不為例的話,誰知惜春卻翻臉無情,要她嫂子尤氏直接將入畫帶走,只說: “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③】

    【小伙伴們聽聽,這話說得多絕情啊!——將惜春對待入畫,和迎春對待司棋的態度做一個比較,我們就能看出:迎春是怕事,她不敢救司棋是怕自己受到牽連;而惜春卻是主動切割。】

    “主動切割……”

    【……是的,這正是惜春的目的。在抄檢大觀園之后,她能夠拋棄多年來一直跟隨自己服侍的入畫,正是為了與寧國府主動切割。畢竟入畫的哥哥在賈珍那里當差,甚至還與入畫偷偷傳遞物品錢財,惜春認為這必定會牽連到自己。】

    此刻入畫正在惜春身邊,一聽見這話,立即在惜春身邊跪下了,扯著惜春的裙角低聲求懇,口口聲聲,只說自己從沒做過這樣的事: "四小姐,求您看在這打小兒就跟著您的情分上……"

    惜春并不答話,只是皺著眉望著天幕,思索著。

    【所以入畫被攆,其實只是做了惜春為了達到“杜絕寧國府”這一目的時被犧牲的“炮灰”而已。】

    惜春定定地立在原地,咬緊下唇,扭頭看看入畫,竟不知道該不該讓入畫起身。

    【正因為入畫一事,惜春與寧國府斷絕了往來。她對她的嫂子尤氏說: “‘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后,你們有事別累我。”③大家聽聽,這像是與自己的親嫂子說的話嗎?】

    【……:老天!這話說出來,確實不像一家子啊!】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怎么感覺有好大仇的樣子?】

    【小伙伴們,你們的觀感都是很準確的。惜春與賈珍夫婦兩個確實沒有半點親兄妹的樣子。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多半是因為惜春自幼被從寧府抱過來,送到賈母膝下撫養,她幾乎可以說完全是在榮府里長大的。】

    【但她偏偏又不是榮國府的人,因此能夠同時冷眼看到兩府各自的問題。剛開始時,她或許認為寧府的問題比榮府嚴重很多,所以主動與寧國府做了切割,萬一寧府出事不至于牽連到她身上。】

    【再后來,她可能也看出了榮國府也有很大的問題,于是遁入尼庵,想要借此再逃避一次,等到榮國府再出事的時候,也同樣牽連不到她身上去。】

    【可惜的是,惜春恐怕也沒有想到過一點: “樹倒猢猻散”,其實正是形容她這種操作,一旦府里有事,便人人趨利避害,只管自保。但是大樹既倒,她一個出家的小小女尼,便也無所倚靠,只有緇衣乞食,聊以為生。若是再遇到水月庵之中凈虛那等無良老尼,恐怕還會驅使惜春無償勞役,甚至

    還有那風月營生也不好說.…】

    惜春一聽見

    “風月營生”這四個字,陡然想起了智能兒的遭遇,頓時就覺得頭發根都從頭皮上一根根站起來,背心上瞬間都是冷汗。

    【可以說,惜春是一個敏銳、冷靜,同時也狠得下心與家里做切割的人。但是她所追求的“清凈佛界"其實只是一個虛幻的逃避所。賈府當真大難當頭的時候,惜春再怎么逃避,其實也無法為自己尋覓得一個絕對安全的避難所。】

    【至于出家后清心寡欲的孤寂生活,沒有任何家人可以羈絆掛懷,是不是便從此沒有了煩惱,那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有惜春自己能知道了。】

    【蘭蘭上次在解說李紈命運的時候提過一次,賈府很大的問題在于,各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因此大難當頭的時候便各顧各的。迎春和惜春也是同樣的例子,一個是生性懦弱,不愿抗爭;另一個是生性逃避,只考慮自己,一味遁世。最后她們的結局也很凄慘,一個是被虐待而死,一個是緇衣乞食,成為靠乞討而生的出家人。】

    迎春與惜春聽見這個結論,誰也沒有出聲,各自怔怔地望著天幕。

    南安郡王府里,竺鳳清對著天幕嘆息道: “以前總聽你說天幕上很篤定,言之鑿鑿賈府一定會敗。今日我總算才領教了。我說南安王爺啊,你確信,這樣人家的姑娘你也要娶?"

    世雍不屑地哼了一聲,道: “竺老弟,拜托你看看自己。你一直追求的林小姐是榮府老太太最疼的外孫女。以林家與榮府的密切關系,賈家若敗,林府能不受沖擊?"

    竺鳳清頓時嘿嘿一笑,道: “夫妻夫妻,便是要同舟共濟。既然認定了是意中之人,豈有知難而退的道理?"

    這話說到了世雍的心坎上,他長舒出一口氣,將手伸給竺鳳清,兩人雙手一握,相視一笑,同時道: "共勉!"

    然而就見天幕上蕭蘭蘭抱著她的“保溫杯”喝了幾口水,隨后開口——

    【各位小伙伴,我們說完了榮國府中兩位逃避退縮,不愿反抗的兩位小姐,現在就再來說說富于抗爭精神的姑娘們。】

    【紅樓中向來有“四大烈婢”之說,想必大家都聽說過吧?】

    第142章 第十九次直播⑤

    "紅樓四大烈婢?"

    世雍皺起眉——天幕竟公然稱贊那些丫鬟仆婢們,且竟認為她們比榮府里身份尊貴的小姐們更加值得稱頌?

    "這便是天幕高出你我之處。"鳳清在一旁嘆息著開口, "天幕評價一人時,從不帶著高低貴賤之見。只要此人有可取之處,她便會予以褒揚,但若此人可鄙,也絕不會因為此人身份高貴而為其粉飾。"

    "我想,你我身后,蓋棺定論之時,后人評說之時,應當也正是這副模樣吧。"世雍一想覺得很有道理,點頭嘆道: “鳳清,還是你看得更通透。”就見天幕上出現字跡,一排排整齊地向上滾動。

    【……:四大烈婢……我想想!】

    【天青色等煙雨:晴雯!晴雯!肯定有晴雯。】

    【花開彼岸:含恥辱情烈死金釧,我投金釧兒一票!】

    【23333:還有誰?】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應該有司棋吧!】

    【夢里九重天:司棋!必須的!】

    望著天幕上的那些文字,世雍只得用他那些淺薄的所知為鳳清解說: “聽聞那晴雯是個一手好繡活的婢女,與寶玉走得近了些因此遭嫉;金釧……金釧似乎是因為言語不太莊重被攆,一氣之下便投了井;司棋……"

    鳳清接話: “那個司棋天幕上剛說過,似乎也是被攆?只不知道她們是否便是這些事跡,堪稱‘烈婢’?"

    【哈哈,還有一位,蘭蘭剛才隱約提過,是誰沖到賈母面前,說絕不嫁人,誰逼她她就鉸了頭發去做姑子去的?】

    【二分無賴:我曉得了!鴛鴦啊!】

    【對,紅樓四大烈婢之中,鴛鴦是因為要被榮府大老爺討去做妾,因此奮起抗爭。在蘭蘭看來,鴛鴦是整部紅樓最富有反抗精神的女性之一。】

    世雍與鳳清同時道: "這評價好高!"

    【鴛鴦的身份是家生子兒,按常理,她這樣的人若是能被府里的老爺討了去做妾,那就是攀高枝兒,是恨不得閨家都雞犬升天的大好事兒……】

    世雍本是王侯子弟,家里情形遠比竺家復雜。他只聽了一句“家生子兒”,便嘆

    了一個字:"難!"

    【因此聽說賈赦有意納了鴛鴦,鴛鴦的哥嫂都一起來威逼利誘,勸她屈從。誰知鴛鴦早就看透了兄嫂的心思,開口就懟回去: “難怪成日間羨慕人家的丫頭做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①】

    聽得世雍與鳳清兩人同時拍手叫好,鳳清搖著頭嘆道: “此女看得透徹,罵得辛辣,這真是將世間一切趨炎附勢的親戚都罵遍了!"

    誰知后頭還有——

    【“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的舅爺;我要是不得臉,敗了時,你們王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①】

    天幕上,蕭蘭蘭口舌便給,說出來的話像連珠炮似的,加之又鏗鏘頓挫,仿佛就是出自那位伶牙俐齒的美婢,正在“怒懟”沒有半點良心的自家兄嫂。

    世雍大聲贊嘆之后,卻又搖著頭嘆息: “終究還是難!”

    一介家生婢女,在那榮府正經大老爺眼里看來,恐怕只是芥豆之微,伸伸手指便能定其生死。

    【鴛鴦既不肯,賈赦便發話威脅,先是給鴛鴦潑臟水,說她多半戀著寶玉,恐怕還有賈璉,說“我要她不來,以后誰還敢收她?”又說“憑她嫁到誰家,也難出我的手中。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她。”①】

    這天幕上的蕭蘭蘭仿佛有專會模仿他人說話的天賦,這幾句話一說,又活脫脫是個陰損狠辣的"大老爺”口吻。世雍聽得大怒,而竺鳳清則嘿嘿冷笑,道:“這個賈大老爺,賈大老爺……呵呵!"

    【所以才有了蘭蘭剛才所說的那一幕,鴛鴦沖到賈母面前,鉸頭發立誓,說: “我這一輩子,別說是‘寶玉’,就是‘寶金’、 ‘寶天王’、 ‘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①】

    世雍聽得目瞪口呆,道: “好一個剛烈女子,先前是我失敬。莫說她只是一個小小女子,哪怕是須眉男兒,遇事也未必能有這等剛烈決絕。"

    【小伙伴們,鴛鴦所立的誓言擲地有聲,這是整部紅樓里,反抗奴隸主的壓迫,追求婚姻自主、人格自主的最強音啊!】

    【23333:55555】

    【東部地區有雨:嗚嗚嗚嗚我愛鴛鴦!】

    天幕上一片逐行向上滾動的,俱是贊賞鴛鴦的文字。鳳清聞言,卻搖頭嘆息道: “這話,恐怕上頭的不愛聽。”

    世雍轉頭看看他,半晌也嘆息一聲,道: “是啊!這鴛鴦,剛剛說連什么皇帝都絕不肯嫁,后來又說反抗奴隸主的壓迫……鳳清,咱們,和那賈家一樣,都是那天幕口中的奴隸主啊!"

    此刻兩人都覺出,縱是對天幕所說的人與事心中存了尊重與贊賞之情,但他們與天幕所站的立場之間,竟似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們……我們縱是心內再同情,恐怕也無法公開幫這些婢女們說話的,除非……”

    世雍最終只是無奈搖頭。他心內想的是,除非這世界改換一個天,但這卻又是犯忌之言,絕不能宣之于口。

    【關于鴛鴦的結局,蘭蘭在之前的直播里也說過好幾次,在這里不再贅述。但通過鴛鴦,則正好能夠引出“四大烈婢”中的第二人——司棋。】

    【曹公的安排極巧妙,他將一個當眾發誓,絕不嫁人, “誓絕鴛鴦偶”的這么一個人物,叫做鴛鴦,同時又讓這么一個人物,在大觀園內撞破司棋與其表弟潘又安的私情。】

    【司棋這個丫鬟,與她的主人迎春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迎春是個“二木頭”,事事忍讓,然而司棋卻潑辣彪悍,事事自己做主,有她在大觀園里,迎春的個人利益事實上是完全由司棋來維護的。】

    【舉個栗子,大觀園里的小廚房管事柳嫂看人下菜碟,給司棋送的菜是餿的,又怠慢不肯給司棋送雞蛋羹。那司棋就敢指揮著小丫鬟們砸了小廚房,甚至勾結她的嬸娘去謀奪柳嫂的廚房管事之位,雖然最后沒能成功——】

    【至此,司棋這個大丫鬟強硬的形象已經完全立起來了。正是因為有司棋在,榮府里的下人這才不敢慢待迎春這一房的人。】

    【同樣的,當司棋因病臥床,諸事不能管的時候,迎春的乳母才有那膽子將迎春的累絲金鳳偷出去典當,換錢去賭錢。】

    【司棋的這種膽大、潑辣、直截了當,也體現在她的戀愛和婚姻觀上。她早早相中自己的表弟潘又安,并且在大觀園中與情郎相會,正好被鴛鴦撞見。】

    世雍與鳳清兩個又都聽傻了,相互看看,都只有一個念頭:這榮國府的大丫鬟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更不省心

    啊!

    【這種行為,自主擇婿,并且在婚前發生親密關系,在我們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南安郡王府里,兩個大男人齊齊扶額,甚至不敢想象,外頭那千千萬萬的百姓,看到了這天幕之后會作何評價。

    【……但在當時,這是違背封建禮教的傷風敗俗之事,她被攆出大觀園一點都不冤。】

    世雍與鳳清終于舒出一口氣:還好,還好…

    【但是她和潘又安之間是發乎真情,這兩人的結合,從來沒有對其他任何人造成任何損害。他們唯一的錯誤可能就是,違反了這個社會約定俗成的“規則”罷了。】

    【所以他倆雖然被鴛鴦撞破,但鴛鴦這個善良的姑娘并未聲張,甚至還親自去勸慰司棋,告誡他們兩人再勿邀胡行亂作。】

    【俗話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司棋與潘又安的私情在抄檢大觀園的時候終于曝露。當時司棋表現得很鎮定, "低頭不語,也并無畏懼慚愧之意"②。這意味著,司棋并不認為自己與潘又安相好有什么過錯。她擺出一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態度,這份“理直氣壯”本身就很值得欽佩。】

    【隨之司棋自然是被從榮國府里攆出去。她的事跡是后文通過他人之口轉述道出的。乃是潘又安回來尋司棋。司棋便向其母攤牌,說此生只有潘又安一個男人,絕不會另嫁。司棋之母不許,司棋便撞墻死了。】

    “啊呀!” “天那!”世雍與鳳清兩人都齊聲驚呼。

    這個女子,無媒與人茍合,理當被世人所唾棄,然而她,她又偏偏如此忠貞,嫁不得自己心許的情郎,便直接一頭撞死。這等氣性,這般剛烈……此女究竟是該當被貶還是被褒,似乎誰也說不清。

    【之后那潘又安將司棋收斂,便也抹脖自盡,這對苦命鴛鴦在地下終于能在一起。】世雍連忙嘆道: "難得難得……女子剛烈,男的亦是一片真心。"

    【在這段故事里,我們能看到,潘又安其實并不是個東西。】世雍:我剛夸完……

    【在他倆的私情被鴛鴦撞破之后,潘又安先逃了,留司棋一人在孤獨與彷徨中面對這一切。之后他也確實回來了,而且是賺了一筆錢回來的,只要潘又安拿出這筆錢,就能讓司棋的娘順理成章地接受這門婚事。】

    【然而潘又安卻沒

    有,他想要考驗一下司棋到底是愛錢還是愛他,所以回去的時候假裝還是以前那個窮小子。】ყ੧ᏏЎ

    【我們都聽過這樣一句話:永遠不要考驗人性!——然而在這里,司棋的愛情與忠誠是完全經得起考驗的,但是她的剛烈秉性卻讓她在這場考驗里丟了性命。潘又安原本手里已經扣了一張好牌,卻因為他刻意的考驗,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最后只得相從司棋于泉下。】

    【每次講完這個故事,蘭蘭總是不禁會想:司棋和潘又安,他們兩人究竟又哪里做錯了,又礙著誰了呢?】

    【23333:封建禮教害死人。】

    【.…:沒錯!】

    【想來想去,他們唯一危害到的,就是那些道學先生所一力宣揚的“禮”,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所要的,不過就是要令那些年輕的男女們,不斷壓抑自己的情感,由他們的家族、父母,來為他們決定人生中的大事,而不是由他們自己……】

    世雍聽得呆了,半晌忽然道:“那照天幕上這么說,我是不是該親自去問問三小姐,若是她同意……"

    鳳清絕對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聞言熱情地鼓勵朋友: “你待怎么著?”

    世雍毅然決然地道: "哪怕她要去天涯海角,那我也要護送她去!"

    鳳清頓時也握拳:"原該如此!當日我偷偷向林小姐求婚……"

    說到這里,鳳清連忙掩口再不言語,但那意思已經挺明白:這段姻緣若是受阻,那他也是甘愿付出一切代價,以沖破一切阻力的。

    【《紅樓夢》這本著作寫得非常有傾向性,曹公熱烈贊頌那些大膽追求自我,綻放出人性光華的普通人,同時也厭惡貶損那些仗著權勢將他人的自由與幸福玩弄于掌心的封建壓迫者。】

    【鴛鴦為了避免被迫做妾,犧牲了愛情,剪發發誓終身不嫁;而司棋為了愛情自由和婚姻自主,犧牲了生命。她們這兩位,是堪稱最為剛烈、最富有斗爭精神的女性。】

    【相比之下,晴雯的“早知擔了虛名,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②,與金釧的“含恥辱情”投井自

    盡,都稍顯被動,少了鴛鴦、司棋兩人這般主動抗爭的光輝。】

    【因此,蘭蘭認為, “四大烈婢”,鴛鴦與司棋,要排在晴雯與金釧兒之前,大家同意嗎

    ?】不消說,天幕上自然刷過一片“同意”的字眼。

    第143章 第十九次直播⑥

    世雍正與鳳清在郡王府院中觀看天幕,這時忽有幾名清客相公聯袂而來,一起求見世雍。

    這時天幕并未結束,世雍本不想被打擾,無奈那幾名清客相公都是祖父老郡王在時就在府中行走的,多少得給個面子。

    所以世雍留了鳳清在身邊,只讓那幾人有話快說,他還要和鳳清一起好好聽聽天幕上都講了些什么。

    "什么?你們要我上書皇上,禁絕天幕?這開什么玩笑!"ýǫᑿƔ

    聽那幾個老相公文縐縐地說完,世雍徹底傻眼。鳳清卻“刷”的一聲打開他向來不離身的那柄扇子,以掩飾嘴角的笑意。

    "殿下,這天幕上所說的,有傷圣人教化之意,皇帝陛下定然不喜。若是郡王能夠第一個上書,定然能迎合圣意。"

    看來,在那幾個老頭子看來,天幕上說的那盡是些“虎狼之詞”,實在是太過分了。更何況今日這出天幕,又是天下百姓都能看見的。日后若再有女子私自擇婿,又或是青年男女未婚相戀,那是也扯出天幕做擋箭牌,那父母該當如何是好?

    "可是……天幕又豈是能禁絕得了的?"世雍沒忍住,問了一個關鍵性的技術問題。

    "啟稟郡王殿下,能否禁絕天幕,這并不緊要!"其中一名老相公拱雙手施禮。

    “最要緊的是,皇上需要有人來替他表明態度。郡王上表,皇上再批一兩句文字,天下官員便能了解圣意——原來皇上并不認同那天幕之言。"

    “至于天幕能否被禁絕,只需要郡王裝裝樣子,祈個天,焚香念念文章,便能交差了。反正這天幕不常出現,這都幾年了,統共也不過現出過三五回,且每次說的都不大一樣。殿下祈天之后,皇上再昭告天下,已勸阻了這小小女仙,莫令其再講這些妖言惑眾的言語。下次若是天幕再現,想必已是數月之后,郡王的話當然就算是應驗了……"

    世雍一聽,險些被氣笑,將手一揮,道:“本王已知,但現在還是要再聽聽這天幕究竟是如何妖言惑眾法,爾等先去吧!"

    幾個老相公兀自想要勸南安郡王“抓緊時機”、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但世雍下了逐客令,幾人只得悻悻地留開。

    【好了,我們聊完了懦弱逃避的小姐,富有抗爭精神的丫鬟,再來聊聊紅樓

    中另外一個特殊群體——外室與類似外室的邊緣人。】

    【這類人物在紅樓中最有代表性的自然是尤二姐、尤三姐。尤二姐的故事蘭蘭在說王熙鳳那一段時已經說過了,這里也不再螯述。蘭蘭今天想要和大家聊聊的主要是尤三姐。】

    聽到這里,世雍又自以為他知道了: “那尤二姐本是賈璉的外室,按照天幕上說,是給正室害死了。但是賈璉自己澄清過,說此事并未發生,他可從未招惹過這樣的女子。那尤二姐應是好端端地活在世間。至于這個三姐么,也許是其姊差不多的人物……"

    【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寧國府賈珍夫人尤氏的妹妹。事實上,她倆與尤氏也沒有血緣關系,這兩位都是尤氏繼母尤老娘帶來的拖油瓶。她倆在寧國府的時候地位相當尷尬,畢竟只是拐七抹八的親戚罷了。】

    【87版電視劇里這一段就表現得非常仔細。尤二姐與尤三姐借住在寧國府的時候,她們住的房子是好房子,日用器物也都是好器物,飲食也不差。但是姐妹兩人一些尋常活計,什么熨衣服啊、泡茶盛飯啦,就都得自己來做,表明她們可不是什么公府千金,寧國府招待一下只是顧著情面。】

    鳳清兀自在那里繞著那些拐七抹八的親戚關系,世雍已經大聲嘆息: "罷了,這兩女落到寧國府定然不干凈了。"

    鳳清問他何出此言,就聽世雍說: “世人誰不知道,寧府大約也就門口那兩個石頭獅子干凈,哪里還有什么潔凈人兒?"

    "也不必這樣說,”鳳清想了想,道, "這天幕處處出人意表,你以為驚世駭俗、不合禮法之人,天幕卻大加稱贊。這兩個尤氏姐妹,天幕許是又有不同的評語,吾兄切莫著急。"

    世雍一聽覺得有道理,便不再言語,凝神繼續傾聽。Ϋᑴᒈў

    【尤氏姐妹的出身并不高,從書中的描述來看,她們也沒有什么財富,是小家碧玉,到得寧國府之后,便屈從于賈珍賈蓉父子,成為他們父子兩人的玩物……】

    "你看我說的吧?"

    "嗯嗯,且再聽下去——"

    世雍與鳳清剛剛簡略交換過意見,就見天幕上的評論區里有新的“留言”冒出來。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主播,尤二尤三失足,是貪慕錢財,還是迫于賈珍的淫

    威啊?】

    【這個沒有直接文本,蘭蘭還真不知道。尤氏姐妹家境貧寒是真的貧寒,尤老娘也肯定是個嫌貧愛富的,否則也不會隨意就讓二姐與那張華退婚了。蘭蘭認為,尤二尤三失足,可能是多方原因造成,既有生活壓力的原因,又有多種勢力脅迫。】

    【總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尤氏姐妹與賈珍父子有染,且令這一對父子有“聚磨之誚”,這是一段非常不堪的關系。說白了就是尤氏姐妹同時委身賈珍父子,從他們那里換取物質資料,供給生活。】

    【這基本就是尤氏姐妹兩人出場時的“前情概要”——然而曹公為這二人作傳,卻不是為寫這兩人沉淪,而是要寫這兩人自救,想要“改邪歸正”的過程。這對姐妹倆雖然有這種比較不堪的"前科”,但她們所想的,不約而同,卻都是回歸家庭與婚姻,成為賢妻良母。】

    【尤二姐選擇了做外室,被賈璉安頓在小花枝巷里,這個咱們不多說了。而尤三姐呢,她有一個暗戀了五年的心上人。此人姓柳,名叫柳湘蓮……】

    這回是鳳清“咦”了一聲,對世雍道: “得,這人連我都知道!”

    原來這柳湘蓮是京中一名世家子弟,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彈箏,無所不能,且最喜串戲,扮相又美①,在京里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鳳清這么個早幾年就出海游歷的人都聽說過柳湘蓮。

    【賈璉當即親自撮合尤三姐與柳湘蓮的親事,令兩人訂婚。誰知不合柳湘蓮與寶玉聊天,提到這樁婚事,寶玉信口評價尤氏姐妹,說: “真真一對尤物,她又姓尤。”②】

    【我們讀到這里,多半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寶玉明明是個非常尊重女性、看重女性的人,但就因為他這樣一句話,導致柳湘蓮生了疑心,然后柳湘蓮說了一句話,說: “我不做這剩王八!”②】

    若是在別的場合聽見這話,世雍與鳳清十九都會笑出來的,但不知是不是被天幕嚴肅的語氣所感染,兩人竟都沒能笑出來,而是不約而同地預感到恐有什么可怕的事會發生。

    【后來發生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柳湘蓮上門要求退婚,尤三姐當即去將訂婚信物鴛鴦劍還給柳湘蓮,并用那鴛鴦劍中的一柄當場自刎,香消玉殞。】

    “哎呀!”

    世雍與鳳清兩人,雖說都已心生預感,但還是為這樣凄慘的事實所震驚—

    —誰也沒想到,那尤三姐竟會如此剛烈。

    這天幕似乎自有一種魔力,能用她的情緒去影響世人,同情她所同情的,鄙夷她所鄙夷的。現在也是一樣,世雍與鳳清兩人都對那位尤三姐生出深深的同情,也許就在片刻之前,明明他倆還在內心暗暗批評這尤氏姐妹不知自愛。

    好幾行含有“可惜”字樣的文字于天幕之上一行行向上滾動。

    世雍也終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 “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剛烈女子,我剛剛聽說她竟從了寧國府賈珍之時,只覺得此女難免水性楊花,誰知她竟會因為被退婚而自我了斷……"

    鳳清則十分痛苦地搖著頭,似乎能體會到寶玉的痛苦: “若是玉兄聽見是他造成的慘事,不知會如何自責苦痛。

    【在蘭蘭看來,尤三姐的個性極富戲劇性,而且十分前衛,在紅樓里獨樹一幟。第一次看書的時候,蘭蘭實在是沒有想通,尤三姐為什么會為了柳湘蓮這么個男人而妄自送了性命。】

    【二分無賴:蘭蘭具體說說!】

    【大家還記得尤三姐戲耍賈珍和賈璉兩個的時候吧,他簡直根本不把珍璉兩個放在眼里,放出那等嫵媚風流的一面,立刻將這兩個男人震住,連一句響亮話都說不出。三姐便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撒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③】

    站在地上聽天幕的兩人,聞言全都面如土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像天幕上描述的賈珍、賈璉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

    “竟是,竟是……”世雍想要重復那句“他嫖了男人”,到頭來,卻發現這等虎狼之詞自己竟根本無法說出口

    外頭清客相公們又在探頭探腦,似乎在提醒世雍:殿下啊,趕緊上表吧!如此一來,朝中很多老臣也會感激您的!

    然而天幕上,蕭蘭蘭卻鎮定自若,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到對這不知廉恥的尤三姐有任何批評的意思,相反,似乎還有點贊賞。

    【小伙伴們,你們見過哪部古典小說中有這樣的女性嗎?這尤三姐,正是一分一毫,都沒有把這天底下的男人放在眼里啊!】

    【她幾乎牢牢鉗制住了賈珍賈璉等人,稍有不如意便厲聲痛罵,高興起來卻打扮得風流標致,哄的那些男子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顛倒,他以為樂③……總之一句話,尤三姐便是

    將女性的天然魅力發揮到了極致,將男人們玩弄于股掌之上。如果不是她想要收手,這些個男人,都只有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份兒。】

    【然而尤三姐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有一天她竟想要“從良”了,用我們今天形容那些浪蕩男人的話來說,就是尤三姐突然想要“回歸家庭”了。】

    【于是她忽然想起,自己心底其實還埋藏著一個暗戀長達五年之久的柳湘蓮。】說到這里,天幕上的蕭蘭蘭忽然搖了搖頭,自嘲般地笑了笑。

    【對于三姐來說,柳湘蓮此人,大概就是軟肋了,畢竟是動了真情的。就因為賈璉答應代她去說親,她便真的收斂了所有放浪形骸,一概不再招惹其他男性,只管侍奉母親,竟然真的貞靜安分,努力去做個再賢良不過的婦人.…】

    世雍與鳳清都是一挑眉,他們都聽出了蕭蘭蘭言語里那股子譏刺,和一點淡淡的惋惜.…為什么這婦人想要從良,天幕卻反而為她惋惜?

    【柳湘蓮說到底只是一個浪蕩子弟,他自己本身是有很多前科的,除了各種眠花宿柳之外,更曾打傷薛蟠,并且因此避禍逃亡他鄉。】

    【按照常理想,這么一個有“前科”的柳湘蓮,與一個有“前科”的尤三姐,人才品貌都相稱,應該能成就夫妻吧?】

    【然而就是這個柳湘蓮,只是從寶玉那里聽到了一點風言風語,便認定尤三姐是個不貞之人,因此要求退親,導致慘劇發生。】

    【與其說,尤三姐是死于被柳湘蓮退還而導致的羞憤,倒不如說,她是死于對當時那個封建社會的絕望。】

    【當她“失足”,成為被當時社會所不容的“壞女人”的時候,反而能事事順意;可是待到她順應主流道德標準,想要回歸重新做個"好人"的時候,卻發現,再也退不回去了。】

    【無論尤二姐還是尤三姐,她們都抱著天真而善良的心態,妄想著“悔改”能夠給她們帶來幸福與尊重。但是沒有,封建社會的話語權從來都不曾掌握在女性手中。男人們只會洋洋自得地炫耀著“浪子回頭金不換”,卻從來不允許哪個女人能順利掙脫世俗的道德枷鎖……】

    【所以我們說,尤三姐這是一個自救不成,反而把生命給搭了進去的悲劇。】

    第144章 第十九次直播⑦

    "鳳清,鳳清你怎么了?"世雍扶住好友,連聲詢問。剛才聽見天幕上最后一句話,竺鳳清竟然捂著心口向前踉蹌了兩步,嚇了世雍一大跳。

    "沒……沒事!"鳳清直起身,臉色如常,真像是沒事人一樣。然而適才他眉心之間遽然涌來的悲慟與憂郁一時還未散去。

    “只是我剛才在想,如今世人是否對女子太過苛刻了?男子們就算是犯了過失,能夠改過自新就還能從頭做個好人,更不必說那等風流罪過,那簡直是可以用來吹噓的……看女子呢?看看那些女子!就算是行得正坐得直的貞婦節婦,都還有那么多人說閑話呢?更何況那些曾經行差踏錯的……人言可畏,輿論可以殺人,由此可見一斑……"

    鳳清這般一口氣不停歇地說下去,聽得守在院門處那幾個清客老相公聽得面如土色,一個個都朝世雍擠眉弄眼,力圖勸說自己的主子:殿下,快去準備上書吧,別再聽這天幕妖言惑眾,您瞅著竺公子這不已經有點魔怔了?

    天幕上,蕭蘭蘭卻似很同意竺鳳清的看法。

    【封建男權主導的社會,控制女性的方式不過這幾種,第一是剝奪她們的財產權,讓她們無法自主謀生,獲得足以生存的財富;第二是限制她們的人生自由,讓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法見識寬廣的世界……】

    【第三是剝奪她們獲取知識的權力,將傳統的道德觀念強加于她們,讓她們被洗腦,心甘情愿地也維護這一套封建觀念,讓她們自己相互爭斗,將矛頭對準彼此……】

    “老天啊!”幾個白發蒼蒼、一把胡子的老相公似乎都覺得此刻天幕上說出來的話有毒,甚至他們誰也聽不下去,只能紛紛捂住耳朵,直接從世雍的院門口逃離。

    【第四是將她們視作物品,視作沒有獨立人格的附庸。孫紹祖對待迎春便是如此,賈赦雖然是迎春親爹,他也一樣是如此。】

    【但凡想要反抗,追求婚姻自主時,男人們就她們營造可怕的輿論環境,讓她們社會性死亡。所謂人言可畏,便是這個意思——世俗言論也能殺人。尤三姐就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她即使已經放棄了叛逆的生活方式,一心想要回到社會中來,但世俗言論與觀念依舊不依不饒,非要置她于死地。】

    【小伙伴們,即使在今天的現代社會,這些封建觀念的殘余依舊時不時能傳來一兩聲的回響。這是我們尤其需要

    警惕的。】

    “太狠,罵得太狠了——”世雍抱著腦袋喃喃地道。這連珠炮似的一長串,在極短的時間內砸入世雍耳中,也砸在他心頭。

    剛才天幕上說的這些,縱使是一向對天幕十分信服的世雍,也認為極度荒謬與無禮,然而在心中反反復復回想,竟然沒來由地生出一絲恐慌。

    “老兄,你感到惶恐是因為你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鳳清這時卻已經完全緩過來,將手輕輕搭在世雍肩上。

    "既然她說的有道理,你就不能因為她說得一針見血就抗拒和厭惡她的說法。你我都知道,世事始終都在變,總有一天會變成天幕上那個樣子!"

    "真……真的嗎?"難得世雍竟有點口吃,斷斷續續地反問。

    "你聽,那位蕭仙也還未說完。"

    【當然,蘭蘭也想要說,人不止一種性別,沒有男性與女性共同攜手,人類社會是發展不下去的。即使是尤三姐,她回歸社會主流價值的出發點,依舊是愛情,是真心,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唯一遺憾的是,她看錯了柳湘蓮,柳湘蓮并沒有他外表上表現得那樣倜儻灑脫,也并不曾擁有洞悉真心的能力。他的確在三姐死后伏在三姐身邊哀哀痛哭,哭自己錯過了這樣一位剛烈賢妻,但是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回,悔之無及。】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世雍聞言,喃喃地念著這幾個字,眼中似乎又多了些光彩。

    他突然一轉身,對那些狼狽逃開的清客相公大聲道: “什么上書,你們愛誰寫誰去寫,愛誰上奏誰去上奏,別來煩本王!"

    身邊,竺鳳清沖世雍笑著伸出大拇指——

    大

    【至此,蘭蘭已經給大家說了榮府四位小姐中的迎春和惜春,說了“四大烈婢”中的鴛鴦和司棋,還說了作為寧國府邊緣人物的尤三姐。蘭蘭想問問大家,還有沒有哪位人物是你們特別想要了解的?】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我來得晚,請問主播講過王熙鳳了嗎?秦可卿呢?】

    【23333:都講過啦!】

    【這位小伙伴,蘭蘭以前的直播記錄都掛在個人主頁上,點擊可以回看。蘭蘭也很歡迎新來的小伙伴們回看。如果大家有什么

    問題,可以直接給蘭蘭發私信交流。如果是有趣的新問題,蘭蘭也會在以后的直播中拿出來和大家一起討論。】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好噠!】

    世雍與鳳清兩個,一起揚著腦袋,皺著眉頭,都在暗自琢磨上哪兒可以去找這天上仙子的“個人主頁”,能點擊回看的。

    想了半日,世雍先放棄了,撓撓頭道: “不管它,先接著看!”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那個……我想問一下,那個紅樓四大名場面,蘭蘭好像只講了三個。】【沒錯——】

    天幕上,就見蕭蘭蘭放下了手中的保溫杯,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之前講了“寶釵撲蝶”、 “湘云眠芍”和“黛玉葬花”,都是歷來為人所稱道的絕美名場面。但還有一個,蘭蘭還沒有講過,就是“寶琴立雪”。】

    【嗯,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我們剛才講了很久的順應與反抗,大家今天聽了很多很沉重的內容。現在正好來談談薛寶琴,大家都來唯美和放松一下。謝謝你,二踢腳童鞋,給我們大家帶來了一個相對輕松愉快的話題。】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甭客氣!】

    【薛寶琴這個人物,按說是一個相當重要,且極受作者青睞的人物,但是她沒出現在《金陵十二釵》冊子上,因此也歷來被認為是背負了不少“秘密”的人物。現在蘭蘭就再來給大家簡略講一講薛寶琴。】

    【首先解釋一下名場面“寶琴立雪”,那時是薛寶琴隨兄進京,到榮國府大觀園內作客。賈母一見寶琴就十分喜歡,便送給她一件叫“鳧靨裘”的好看衣裳,據說是野鴨子頭上的毛做的,金碧輝煌,十分漂亮。后來眾姐妹們雪后聯詩,寶玉去櫳翠庵尋妙玉討紅梅,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雪地上等著,她身邊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

    【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富畫面美感的景象。大家想象一下,四周都是粉妝玉砌的大觀園雪景,一個美人身披華麗璀璨的衣袍站在山坡上,她身邊小丫頭抱著的梅瓶里,是紅如胭脂般的梅花朵朵,被雪地一映,分外精神。】

    【當時賈母就十分喜歡,說寶琴這個人,這身衣裳,后頭配這個梅花,比仇十洲畫的《雙艷圖》還要好看①。后人便將“寶琴立雪”這副唯美場景當做了紅樓四大名場面之一,有很多書畫作品都選其作為題材。】

    【而薛寶琴,也因此入了賈母的眼,老太

    太甚至想要將寶琴說給寶玉。然而寶琴已經定了親事,說給了梅翰林之子。賈母這才作罷的。】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哇!竟然差點說給寶玉,竟這么出色!】

    【沒錯,這位薛寶琴小姐,家世不算太顯赫,其父是為皇家搜羅海外奇珍異寶的皇商……】鳳清一聽,再一思量這姑娘姓薛,便大概知道是哪家的閨女了。“要嫁給梅翰林之子?聽說那梅翰林為人極其古板,這未必是樁好婚事啊。”

    【……但是人才極為出色。她生得十分出色,容貌之美,甚至在寶釵與黛玉之上,而且知書達理,文采風流。她作為賈府的親戚,偶然來作客的外來人口,在紅樓中竟然留下了為數不少的詩詞,尤其是那十首燈謎詩②——由于曹公和脂硯齋都沒能在書中留下關于謎底的線索,到現在紅學家們都沒能就其謎底和表達的含義達成一致。】

    【最特別的是,她是書中所有女子中,見識最為廣博的一位。薛姨媽說她, "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的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①……”】

    【夢里九重天:這不就是現在很火的旅居嗎?】

    【紅樓吃貨大全:嘖嘖嘖,羨慕!】

    【23333:永遠在路上,好幸福啊!】

    【沒錯,所以寶琴的見識是真的廣博的,她八歲時隨父親到西海沿子上買洋貨,遇到了一個十五歲的真真國的女孩子,通中國的詩書,會講五經,能作詩填詞。寶琴甚至還收藏了一幅此女的墨寶,還曾向大觀園中的兄弟姐妹們吟誦過這首詩。】

    “西海沿子?”鳳清聞言笑道, "殿下應該很熟吧!"

    世雍恨恨地剜了鳳清一眼: "你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曾被天幕預言會輸給外藩,迫得朝中下旨和親以換取自己的自由,當時事發之地就在西海沿子附近,當時被圣上急召回京,也正是從那里附近趕回去的,一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偶然遇上探春,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家中。

    因此對西海沿子這個地名,世雍真是印象太深,不可磨滅。

    一名八歲少女,就能跟著父親前往那里,見識外國的女孩子,與對方交流,世雍不得不感嘆:還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花開彼岸:是不是因為寶琴的生活相當幸福,所以她進不了“薄命司”,因此也不在《金陵十二釵》冊子上呢?】

    【對于“花開彼岸”的觀點,蘭蘭只能說“也許”。】

    【從寶琴的成長軌跡來看,她的確擁有十分不凡的家教,開明的父母,靠譜的兄長——她的兄長薛蝌,幾乎可以算是全書中最靠譜的男性人物了。】

    【但是,寶琴出場的時候,其父已經過世,其母患了痰癥。痰癥一般指肺病,在古代醫療條件下,這是比較難治愈的病癥之一。寶琴隨兄上京,就是由哥哥送入京聘嫁的。然而從書中透露出的種種跡象,這樁婚姻,是否能夠順遂,要打一個很大的問號。】

    隨即天幕上冒出不少“蘭蘭,怎么講”或是“主播解釋一下吧”之類的文字。

    世雍橫了鳳清一眼,后者則緊抿著嘴不言語,似乎他剛才烏鴉嘴了一把,隨口評價了人家薛小姐的姻緣,現在看來,竟似說中了。

    【主要的依據有兩點:一是薛寶琴所做的柳絮詞里,有一句“明月梅花一夢”③,似乎預示著嫁于梅翰林之子的婚事可能只是一個美夢。《紅樓夢》特別講究“詩讖”,這樣的詞句很可能預示主人公未來的命運。】

    【第二則是寶琴自己做的懷古燈謎詩中的最后一首《梅花觀懷古》,起手一句便是“不在梅邊在柳邊”,所以有人預測寶琴與梅家的婚姻并未成功,最后寶琴可能是與柳湘蓮結合的④.…】

    “我的老天爺呀!”鳳清捂著心口道: “這純粹是生搬硬湊的吧!”

    畢竟那天幕上剛剛講過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悲劇,現在突如其來地將寶琴與柳湘蓮牽扯在一起,這轉折轉得過于急了,鳳清便實在是接受無能。

    【但是蘭蘭認為“不在梅邊在柳邊”這句詩可能是被過度解讀了。因為這句詩并不是曹公原創,而是在湯顯祖的《牡丹亭》里就已經有了的句子。咱們總不能說湯顯祖寫《牡丹亭》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百年之后會有一部《紅樓夢》,夢中有個薛小妹,不嫁姓梅的而是嫁了姓柳的吧!】

    世雍便點點頭: “這回天幕說得在理。”

    【再者,寶琴所寫的懷古燈謎詩有十首之多,也不可能每一首都預示著她自己的命運,對不對?】

    【二分無賴:蘭蘭覺

    得寶琴的命運如何?】

    【要問蘭蘭自己的觀點,寶琴的命運想必不會異常圓滿——按照整部紅樓這“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悲劇慣性,寶琴收獲美好人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聯想到她是薛家的家庭成員,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賈家、史家,遭受政治打擊,王家因王子騰突然過世而失去主心骨,那么薛家也必定會受到牽連。】

    【寶琴那首吟詠柳絮的《西江月》的最后一句,也寫了“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③

    同樣是離散之音。應當也是預示了寶琴的最終命運,至少不會像我們所期盼的那樣幸福。】

    【23333:曹公啊曹公.…】

    【夢里九重天:這就是悲劇了吧,把一切美好的都毀滅!】

    【……】

    天幕上,字跡一行行地迅速向上滾動。

    鳳清一時間倒好奇起來: “這天幕是人人都能看見的,不知被點評之人自己看見了點評自己的天幕,會做如何想法。"

    世雍再次黑了臉: “你又……”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悲催經歷,世雍自己就經歷過。

    鳳清連忙作揖求饒: "哎呀把你給忘了……不過,天幕說你那回,應該也只是順帶提一嘴吧!"

    世雍索性伸出拳頭: “找打!”

    【然而我們不得不說,寶琴這個人物非常特別,與其他人物有很大區別。在蘭蘭看來,她更像是一個“功能性”的人物。】

    【怎么說呢,就是她像是一個見證者,見證了大觀園全盛時期女兒們的美好相聚。她甚至還去參觀過賈家祭祖,在寧國府賈氏宗祠里的祭祖,正是從寶琴的視角去描寫的。】

    【這就非常特別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宗祠祭祖,通常只有家族成員能夠參與,在封建時代的很多大家族內,連家族內的女性成員都是沒有資格參與祭祖的。而薛寶琴,作為一個外姓親友,她能親眼見證賈府祭祖,這個視角非常的清奇。】

    【另外,寶琴還有一個功能就是送詩。在大觀園蘆雪廣聯詩那次里,寶琴與黛玉、寶釵三人一起對陣湘云,輸出了不少佳句,后來又做了紅梅花詩,再到后來,還能將海外那真真國的女子所做的漢文詩背誦給大家聽。】

    【在蘭蘭看來,這個姑娘簡

    直就像是一個“送詩童女”,哪里缺好詩了,寶琴就來補一首。】

    【所以呢,蘭蘭見過一個很有趣的理論,這么一想就還蠻有道理的:這個理論認為,寶琴可能就是作者本人的化身。】

    世雍頓時傻眼,而鳳清一個勁兒地拉扯他的衣袖,大聲問: “你不是總說,將這些事都寫下來成書的人是寶玉嗎?"

    【大家想啊,那些西洋畫家里,;拉斐爾畫《雅典學派》、倫勃朗畫《夜巡》、委拉斯貴支畫《宮娥》……都將畫家本人畫到了作品里。曹雪芹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形象也略加改換,另外再以一個“女兒”的形象,加入大觀園中的盛宴呢?】

    【大家再想啊,薛寶琴的名字, “薛”就是“雪”, “芹”就是“琴”嘛!所以薛寶琴就等于曹雪芹,怎么樣,這個理論是不是很完美?】

    蕭蘭蘭在天幕上開心地一拍雙手。

    評論區里卻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緩緩地發出一個"?"。【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這……是我從未想象過的思路……】

    第145章 第十九次直播⑧

    【好了,今天蘭蘭一口氣給大家講了六位紅樓人物,我們先討論了兩位榮府中的小姐,迎春與惜春,她們的人設與悲慘命運。與這兩位的消極悲觀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身份與之天差地別的榮府丫鬟們,我們詳細聊了“四大烈婢”中的兩位,駕鴦與司棋……】

    【之后蘭蘭講到的是尤三姐,她是一個驚世駭俗的女性,所作所為固然特立獨行,但在蘭蘭看來,正是與封建社會男權壓迫所做的不屈抗爭……】

    世雍長嘆一口氣,道:“可以想見這天幕在圣上面前越發地不討喜了。”鳳清也低下頭,默默無語,心知世雍所說乃是事實。

    【……諷刺的是,當她想要回歸主流道德觀念的時候,路卻被堵死了,愛情也未能拯救她,以至于釀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最后蘭蘭應小伙伴們的要求,講了講薛寶琴這個十分特別的人物,以及關于她的眾多靠譜和不靠譜的分析。】

    【這就是我們今天在蘇州虎丘給大家直播的全部內容。】

    "總算結束了!"

    世雍與鳳清各自舒出一口氣,彼此都覺出背心出汗。似乎天幕上剛剛拷問的,不止是孫紹祖、賈赦、柳湘蓮……更有世間所有的男子。

    【下一期蘭蘭會給大家講講元春。另外也會帶大家打卡一處對于傳統文化愛好者來說極富魅力的景點。小伙伴們,不見不散,我們下次直播再見哦!】

    在蕭蘭蘭向天幕外揮手示意的同時,天幕上的光影也在逐漸黯淡,最終與原本的朗朗清空融為一體,蕭蘭蘭的形象也完全消失不見了。

    "竟然,竟然還會點評元妃?"

    世雍又被天幕留的最后幾句話勾起了憂心: "不知這對賈家來說又意味著什么。"

    正如南安郡王府那幾位清客相公所預料的,只因為這次天幕能令天下所有人都看到,一時間便掀起了軒然大波。接連兩三日,街談巷議中,議論的最為熱烈的都是那天幕,天幕上的說辭,和天幕上提到的那些人。

    世雍遵循了自己的諾言,并未向朝中上書。再者他也深知,什么“祈天以禁絕天幕”,這種做法根本不靠譜,不過是仗著天幕不常出現,因而欺上瞞下粉飾太平罷了。

    朝中自有那慣于揣摩上意之輩,當真上書情愿,

    并自告奮勇愿代天子祈天云云。世雍也不去管他們。

    但此事給南安郡王的沖擊頗大,這日他獨自坐在茶樓中喝茶等著竺鳳清前來的時候,心中翻來覆去,想的依舊是天幕上那些言語。

    想著想著,世雍突然有些煩躁,皺著眉自言自語: "鳳清那家伙,竟又不守時,難道又被絆在刻書坊了嗎?"

    卻聽外面忽然一陣混亂喧嘩,世雍的視線越過敞開的軒窗,落在外面的街道上。

    見那是一個女子,看不清面貌,但腦后垂著一條烏油油的發辮,應是正當妙齡。看她衣飾,卻不算是什么大戶人家出身,最多是小門小戶罷了。就見她奮力掙開緊跟上來的一男一女,高聲叫喊:"不嫁,我不嫁,我死都不嫁!你們一定要逼我嫁,我就鉸了頭發去做姑子去!"

    世雍心道:這怕也是聽了天幕上說的那些話,所以要“婚姻自主”了吧。

    據說這樣的事,在那次天幕之后,光是順天府轄內,就發生了好幾起類似的糾葛。可想而知,若是神州大地,全天下都看見了那些,全天下的適齡女子都要求起“婚姻自主”來,那豈不是完全亂了套了?

    那一男一女似是那少女的父母,似是怕丟臉,都不敢大聲說話,只是低聲勸著。

    少女卻沒有給他們留臉面的打算,高聲道: “那鄭家男人是個吃酒賭錢的東西,動輒打老婆。他原配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死了才沒幾天。你們收了他的錢,卻要我去做他家的填房!"

    世雍坐在酒樓上聽著,心道:原來竟是這樣的事。

    那對父母被圍上來看熱鬧的路人盯著,果然不敢高聲,只去扯那少女的衣袖,想要將她帶走。"既然是你們收了他的錢,那要嫁你們自己去嫁,為何要推我進火坑?"

    至此,那少女之父似是耐心耗盡,頓時也提高聲音,瞪眼罵道:"小騷蹄子翅膀長硬了?敢跟你爹娘叫板?今日告訴你,你就是不嫁也得嫁。"

    那婦人卻是不敢高聲,只一味哀哀哭求: "兒啊,你嫁了才有錢給你兄弟聘媳婦……"

    世雍正聽得出神,剛巧茶樓的伙計上樓來給他添水斟茶,見世雍在聽外頭傳進來的聲音,便在旁插話道: “都是這天幕攪的!這樣的事這幾天來已經鬧過好幾次了。”

    世雍豈有不知道之理,沒理睬那伙計,只是默然不語。

    那伙計卻意猶未盡地嘆了一口氣: "地上父母只道是嫁女兒收聘金天經地義,誰能想到天上仙子卻認為這是大大的不妥,是霧霧,那個霧……"

    世雍忍不了了,吱了一聲: "物化!"

    "對,還是您有學問!可是世人打小兒都是這么過來的,光憑天幕上這么一說,可還真轉不過這彎子來。"

    世雍飲了一口茶,淡然道: "沒什么轉不過彎子來的。"

    他伸手指著窗外那個姑娘: “那姑娘也是人,只要是個人都不想被賣給打死老婆的漢子做填房。只是以前從沒有天幕的時候,那姑娘可能就會打碎牙齒和血往肚里吞,但現在有了天幕,她們才覺得,原來不是自己命不好,就是不該這樣,所以她們才紛紛嚷嚷出來!"

    他又指指那對父母: “但凡這當爹當娘的有些個良心,就不至于將女兒聘給才打死老婆的男人。而但凡這姑娘的兄弟有半點兒出息,也不至于令父母操心若此。"

    世雍的尊貴氣度擺在那里,自然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茶樓的伙計只有啄米似的點頭的份兒。

    “以前人們一向對這種事無知無覺,但是經天幕點了一次之后,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覺得不妥。"

    "您這么一說,小的就明白了。"那伙計點頭哈腰地應著,也不知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

    世雍也不管他,只緩緩起身,道: “我要下樓去問清那女子,她說聘她之人剛打死老婆不久,不知有沒有證據,若是事實,那官府也自不能對此事坐視不理。"

    當世雍緩步下樓,情勢又變。

    街上,那一對夫妻不知是不是覺得太過丟臉,竟將那姑娘丟下,溜了。

    這兩人臨走大約是說了些恩斷義絕之類的狠話,當世雍來到街面上時,正見到那姑娘雙手捂住臉,放聲哭泣,淚水從她指縫中源源不斷地涌出,那哭聲哀傷,令人難免心生同情。

    “看看,惹惱了爹娘,現下無家可歸了吧?”旁觀有人說風涼話, “天幕上說話的只是個小小女仙,又不是玉皇大帝。她說的話未必沒有偏頗,也不能全聽不是?"

    世雍冷眼看著,也不著急問話。他心說:這也是天幕帶來的后果之一啊,這世間固然有些女子聽了天幕上說的,醒了、懂了,曉得要為自己爭上一爭——然而爭了的后果,卻未必就好過“不爭”。ȳɋߕУ

    這時卻有兩個二十出頭的女郎過來,安慰那個哭得哽咽難言的姑娘。

    “要是沒處去,不如尋一家作坊去做事吧!管吃管住,掙來的銀錢也你自己收著……”

    “女紅會不?繡活上若是不行,簡單的縫紉呢?手巧不巧,愿不愿學……”

    世雍一皺眉,他似乎聽說過以前有拐子是這套路數,專拐按不諳世事的年輕姑娘。

    世雍想到的也有別人想到了,頓時有好心的路人大聲喝問: "你們是代哪家作坊來說項的?"

    兩女之中立即有一人抬起頭,大聲答道: “我們是官牙,是專替薛家作坊招攬人手的。牙憑都有,盡可查問。"

    一聽薛家,路人們便都沒話說了。畢竟如今最愛雇姑娘家做活的薛家作坊,許是那薛家正是由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掌事的緣故。

    另外一女已經問過了那姑娘,曉得對方不善女工,但是頗有一把力氣。兩女頓時又說: "不去薛家的作坊也行,城外頭的王家村聽說過沒,那里也有好幾樁產業。"

    一聽到“王家村”這三個字,世雍頓時心道:好么,大水沖了龍王廟,差點兒自家人不認自家人。

    他識得探春就是在王家村附近賈家的別院里。探春在那里有好幾樁營生,不止她有,榮府其他女眷好似也有——這是世雍也知道的。

    如此看來,這姑娘的生計便有著落了。那么不愿嫁便不嫁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這里,世雍轉身,準備再回茶樓上去等那毫無信用的竺鳳清。卻忽聽身后一陣喧嘩——“順天府,順天府來人了!”

    世雍聽見這個,頓時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朝來人看去。

    只見烏泱泱的一大群人,簇擁著順天府尹,正往這邊過來。其中,剛剛離去的那對“賣女”夫婦竟然也混在人群之中,臉上竟似還有

    些得色。

    那順天府尹卻是認得世雍的,一個箭步趕過來,口稱南安郡王,恭敬見禮。世雍揮揮袖子,心想這家伙竟然把自己好不容易掩藏起的身份當眾喝破了,以后再微服出門喝茶就不能再選這間了——想到這里,頓時把世雍給郁悶的。

    "好教郡王得知,如今天子下令,封禁天幕,不許那小仙在天幕上再說些不利教化之事。下官正是奉命特地到此,廣而告之,奉勸京師百姓,萬莫輕易相信天幕上的隨口之言。"

    世雍聽見,差點兒打個翅趄,面露難以置信的神色,低聲問順天府尹: “天子竟真的有這等旨意?"

    順天府尹頓時苦笑著道: “反正也是上頭說的,要替天子分憂,先把話放出去,將民心先定了。"

    世雍皺著眉,差點兒想要質問這家伙: “你就真這么有把握,人間天子說封禁,那天幕近期內便不會再次出現?"

    順天府尹卻覺得此事非常自然: “郡王殿下,之前幾次天幕您也都看到了,間隔或長或短,無論如何都會消停幾天的。"

    此人說法與南安郡王府的那些老清客十分相似。大家都指望著這次之后,天幕能夠稍停一陣子。但凡有個幾天喘息的機會,官府都可以聲稱祈天有用,那個姓蕭的小仙至少在這幾天里都沒法兒再發聲。

    另外,世雍還比常人多知道一些——他知道下次天幕會講什么。天幕說得非常明確,下次要說的是元春。元春是貴妃之尊,以天幕的慣例,十九不會說得全天下皆知,能聽到的,恐怕也就是他們這起子人,和榮寧兩府……

    只要天下百姓不再親眼看到、聽到那天幕,便算是被“封禁”了吧。此刻世雍不能說很贊同這種做法,卻不得不認為,這種做法很有效。他皺皺眉沒再說什么,順天府尹便轉過身,大聲向跟來的百姓宣布了這個消息。

    聽見人間天子也認為天幕上所說的不妥,街面上的百姓先是面面相覷了一陣,隨即有些人當即跪拜,口中稱頌: “皇上圣明!”

    世雍看得清楚,那對“賣女求財”的夫妻,也混在拜倒的人群之中。

    然而剛剛才與這對父母“恩斷義絕”的少女,卻面露焦慮之色,仰臉沖天幕上看了一眼,又再回頭看了父母一眼,見他們正跪拜得起勁——但那少女絲毫沒有回到父母身邊的任何表示,而是直接一轉身,

    跟著那兩名官牙,徑直離開了這里。

    世雍親眼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搖頭嘆息:看來這種事后“封禁”對扭轉人心效用根本不大,能把天幕的話聽進去的人,早就聽進去了。

    但是順天府尹將這“封禁天幕”的話在鬧市里一宣揚,有些原本就對天幕之言半信半疑的人,兀自想不明臼的人,此刻又盡數倒了回來,多是“哦哦”地應聲,道: “原來那天幕上說的也不完全是對的!"

    “那,聽說土地廟里還有那位蕭仙的塑像,還時時有人膜拜的。既然皇上說了要封禁天幕,那土地廟里那座蕭仙塑像,是不是也應該被挪開啊?"人群里有人問。

    這一問問得順天府尹愣在原地: “這……這……土地廟里那座,當初難道不是為了牛痘防疫之事立的?這……不是一回事啊!"

    而世雍差點兒沒大聲笑出來。

    “顧頭不顧腱”大約就是朝中這些守舊的老臣現在的樣子——信口雌黃說神明封禁了天幕,卻忘了土地廟里還供著蕭蘭蘭的小像。當初世人可都是為了那牛痘的“免疫力”才特地供奉的。現在誰敢撤?

    萬一將這小像撤去,牛痘不再起效,痘疹卷土重來,算誰的?"總之,以后,以后天幕不會再出現了,至少最近不會了……"這順天府尹話都還未說完,忽聽人群中有一人高聲道: “看!天幕!”

    眾人都習慣成自然,齊刷刷地抬頭,向天幕日常出現的位置看過去。果然見天空中流光溢彩,清晰的形象正在迅速形成。

    順天府尹一低頭,迅速轉身,想要由衙役們護送著悄悄溜走。這家伙甚至沒有勇氣抬頭看一眼天幕上究竟是怎樣一副場面,但天幕上傳下的聲音卻不由得人不聽——蕭蘭蘭清脆的嗓音清清楚楚地從天幕上傳下。

    【哈哈,沒想到吧?小伙伴們,歡迎收看蘇州虎丘這一次直播的彩蛋!】

    天幕上,蕭蘭蘭依舊身著上次在天幕上出現時所著的那身衣服,背上背兩個背襄,隱約可見那只白色的“四腳竹蜻蜓”正趴在那只背囊上方。

    在她身后,是一方巨巖,巖石上鐫著四個殷紅大字: “虎丘劍池”。蕭蘭蘭正向天幕外揮著手,在她身邊,另一張朝氣蓬勃的“女仙”面孔出現在天幕上。

    【其實是直播結束,蘭蘭正好在虎丘劍池跟前遇到了另一位知名up主,她

    的直播ID叫做"桅姮將軍”,她平臺上有很多展示高超武藝的短視頻,蘭蘭一向很喜歡。】

    【怎么樣?“娩姮將軍”姻姮,今天不給蘭蘭直播間的小伙伴們露一手嗎?】就聽那位女仙笑著開口——

    【那是必須的,要知道,我這個網名的靈感也是來自于《紅樓夢》中的那首《桅姮詞》。今天既然在虎丘劍池跟前遇到了蘭蘭,就讓姻姻給大家表演一段劍舞吧!收看彩蛋的小伙伴們,請千萬不要忘記關注蘭蘭和姮姮兩位主播哦!】

    隨即就見天幕上那位“娩姮將軍”整束衣衫,并且抽出了一泓如水長劍,擺了一個起手式。天幕上不知何處便有樂聲傳來,就見那位“娩姮將軍”手中長劍舞動,她舞姿矯健、腳步迅捷,其英氣勃發之處,竟絲毫不讓須眉,劍尖揮灑之際,引來觀看天幕的百姓一片贊嘆——誰還記得之前曾有人說過要封禁天幕的說法?

    世雍再也顧不上那順天府尹的顏面,索性暢快地捧腹大笑起來。

    榮國府,怡紅院中。

    賈寶玉的手指還懸在半空之中沒縮回來。

    剛才他看見天幕上日常出現“點擊重播”之類文字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行“點擊收看彩蛋”,他便嘗試著點了一下。

    結果天幕竟再次出現了,但是不長,看起來只像是一個余興節目?寶玉:這……應該沒關系的吧?!

    第146章 第十九次直播⑨

    尤二姐與尤三姐相互攙扶著,提著從外頭買來的菜蔬米面,布匹絹絲,慢慢返回她們在小花枝巷附近賃的房子。

    兩人都是小腳,所以走得頗為不便。二姐還好,三姐一急就亂罵,只罵她老娘當年不識好歹,非要為兩人纏足,明明自己當初吃盡苦頭,非要讓女兒們再吃一遍。二姐性子平和,只是小聲安慰。

    兩人轉過一道街角,便見幾個街坊正聚在一處熱烈聊天。其中一人正說得口沫橫飛。

    “……原來,那天幕真的是人皇無法禁絕的。順天府尹明明說已經祈天了,請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出面,不讓那小小女仙在天幕上頭胡說八道。然而那天幕上女仙馬上就殺了個回馬槍,還邀了另一位女仙出面,在天幕上舞了一通劍。"

    "這算是啥意思?"

    “還有啥意思,這就是耀武揚威呀!蕭仙的意思現明擺著:玉皇大帝也管不著我。可笑還有人說要去把土地祠里那尊蕭仙的小像被搬走,嘖嘖,你們看,現在誰敢?去蕭仙跟前點長明燈供奉香花香燭的倒是不少……"

    尤二尤三兩人對視一眼,那天幕上后出的“彩蛋”她們兩人也是看到了,只沒想到京中竟還出了嘗試禁絕天幕這回事。

    現在這樣一來,只怕對天幕信服的人要越來越多了。

    “咦,這兩位小娘子,搬來沒多久啊!兩位貴姓?”一個愛管閑事的婆子忽然見到尤氏姐妹,好奇問了一句。

    余人也回過頭來,見到兩人花容月貌,都只覺眼前一亮。

    "這副好相貌,又住咱們小花枝巷附近,也就你們家沒個男人往來,要不咱們真要以為你們就是.

    尤二姐一陣羞臊,剛要答話,袖子卻被三姐使勁兒一拽。

    "我們姓蕭。蕭仙的那個蕭。"三姐扯謊不打草稿,答得理直氣壯。

    原本已經有兩三人抬腳便沖尤氏姐妹這邊過來,有兩個閑漢模樣的人甚至還想開口調笑,一聽見兩女說姓“蕭”,還是蕭蘭蘭的“蕭”,一時都怔了怔。

    "唉喲你倆倒是早說啊!兩位姑娘想必是拿不動這么多東西,大伙兒該來一起幫忙才是。"

    一時間街坊鄰里一擁而上,接過姐妹兩人手中的東西,就往兩人新賃的院子過去。剛才問話的婆子也十分殷勤,上來就扶住看上去最為嬌弱的二姐,笑著道: “別理會老婆子剛剛瞎三話四,就算你們姓尤,單憑著天幕上那位蕭仙那么偏袒,咱們這些街坊也都是不敢得罪的……"

    二姐三姐:……

    “更何況你們兩人還姓蕭,跟那天幕上的仙子一個姓兒。"老婆子滿臉艷羨, "仙人肯定都是偏袒本家的。以后若有什么好事,兩位蕭姑娘也別忘了鄰里們。"

    原來這些升斗小民將天幕看是看全了,但并不全能明白天幕上說的是啥大道理,雖然天幕上說的都是些風流韻事,人人最愛八卦嚼舌的,但說時用詞或古雅或新鮮,這些市井百姓未必都——聽懂。

    就算他們不曾完全聽懂,但天幕對那對尤氏姐妹的同情與惋惜之情一望而知。這么著,人們便也不敢對尤氏姐妹言語無禮、口頭輕妄。

    只是這對真正的尤氏姐妹也沒想到,當她們隱去真實身份,只是因為隨口胡謅了“姓蕭”,竟也能沾上蕭仙的光。

    兩人到得家中,對街坊鄰里謝了又謝,終于將人都送了出去,將門板一豎,兩姐妹四目相對,終于都松了一口氣。

    “三姐,你如何能信口說謊,還攀附那天上的蕭仙?”二姐對三姐適才的說辭頗為不滿, “天上仙子萬一動怒,那該如何是好?"

    “哼,那難道天仙就該大喇喇地在天上說我二人的閑話了?她既說了,便得對我們姐妹負責,擔待一點兒,難道不是該當的?”三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便說什么。

    尤二姐聞言,看了看鄰人們幫忙才拿進來的東西,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 “其實天幕上那位蕭仙挺仁義的,若沒有她,我倆也不會是如今這副樣子。"

    尤二姐與尤三姐,早在兩三年前天幕剛剛出現的時候,就發覺她們能看到旁人見不到的內容,也

    第一次聽說了尤二姐的悲慘命運——成為賈璉的外室,為正妻所謀,不但失了腹中的孩子,還吞金而死。

    自那之后,二姐與三姐就自此絕了攀附寧國府繼姐的念頭,嘗試自己過活。好在賈璉的正妻王熙鳳并沒有天幕說的那么兇悍,這些年來時常貼補她們姐妹一二。尤二姐總是心懷感激,而三姐卻只說鳳姐這么做并非真的心善,而是心虛,怕被天幕再罵一遍。

    這般日子過得久了,二姐三姐年紀漸長,姐

    妹兩人都想著要找個出路。尤三姐便記起了五年前曾遇到過的柳湘蓮,滿心想去托人說媒,誰曾想,天幕給來了這么一出,而且不像以前說二姐那次,說三姐的這次,是全天下人都能看見的。

    尤三姐一顆女兒癡心立時便碎成渣渣,當晚于無人處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卻又成了好人一個,且成天拉著二姐出門打聽,要替兩人都“籌劃籌劃”。

    “阿姐,咱們得另外再想個法子。”尤三姐望著堆放在地上的東西,已知自己姐妹是萬萬做不了任何稍重一點兒的活計。

    “妹妹莫急,那榮府里二奶奶接濟咱們的銀兩,還能再支持一陣。”二姐一向是那個不急不慢的溫吞性子。

    三姐卻急得跺腳: “二姐,這錢,許是你不知哪一世折在那潑婦老婆手里,拿命換來的。我們怎么能憑她拿捏過這一輩子?"

    尤二姐頓時滿臉慚愧: “也是我不對,好端端的怎么能去做人外室?也怨不得正房奶奶不待見……"

    三姐卻最見不得二姐這副模樣,忙道: “這怎么能怪你,定是那些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說什么那賈府里的爺們到現在都沒有子嗣,奶奶身子骨又不甚好,所以要娶你當二房奶奶,等那頭一蹬腿兒去了,就扶正你當正房……"

    尤二姐默默無語,這些年她雖然不敢與賈璉有半點瓜葛,但依舊在默默留心榮府里的動靜,自然知道賈璉夫婦膝下就一個巧姐兒,還沒有兒子。她也知道若是有人按照妹妹說的來騙自己,憑自己的柔弱性子軟耳根,十九也會心動的。

    那樣一來,便是同時毀了兩個女人,最后逍遙的只有男人。

    想到這里,二姐便也下了決心,道: “妹妹,那種出路姐姐是決計不敢再肖想的了,縱是能整日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又如何?一條路走不通,咱們就再多找找多問問,這世道,沒的有手有腳還養不活自己的道理。"

    她這么一說,三姐倒想起來了: "姐姐的女紅比我好,不知愿不愿意到薛家繡莊去試試?只那里有一樁不巧,那繡莊里頂頭管事的,據說原本是個榮府的婢女,和咱們一樣,也是小腳,也是因為天幕,才從榮府里出去的,好像叫,叫什么‘晴雯'……"

    “晴雯?天幕上說是被太太攆出去生生病死的那個?”尤二姐也想起來了。

    “是啊,聽說模樣也好,活計也好,一聽那天幕說她留在府里會死,便立即求了老太太太太,開恩放出去了。一出去便進那繡莊,一試活計,就成了那里一等一的繡娘,聽說手底下帶著十幾號人。只是姐姐,你說咱們金玉一般的人,好不好與一個丫頭一起……"

    尤二姐頓時凄然一笑: “可莫說這樣的話!咱們是什么樣的人?是想做回良家也回不去的人啊!"

    她年紀比三姐長,心思也細,閱事也多些。那日天幕上說她們姐妹“自救不成,反搭了性命進去”,真正說到她的心坎上。

    天幕又說“人言可畏”, "輿論亦能殺人"——此前雖然鄰里們好好地將自己姐妹二人送了回來,還說什么她們是有天幕幫著說話的,但若真有一天,這些人得知自己姐妹就是天幕上說的那等“淫奔無恥”之徒,又會用何等樣眼光看待自己姐妹,恐怕還又兩說。

    同樣道理,就算是她們萬幸真能得遇良人,那次的天幕也會成為永遠橫在良人和她們自己心上的一根刺。

    是以那天幕一出,便徹底絕了她們“從良”的路。

    為今之計,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尋到一個能養活自己地地方。對于二姐來說,有人肯收留,已經是謝天謝地,誰還敢計較過去誰是丫鬟誰是小姐?

    再者,兩個毫無根基的拖油瓶,又哪里來的臉,說自己是金玉一般的人呢?

    想到這里,二姐沖三姐點點頭: “姐姐今日就去箱柜里尋一些拿得出手的繡活,我們姐妹明日就去那邊繡莊看看。"

    姐妹兩人剛剛議定,就聽門板上傳來拍門聲,有個清朗男子的聲音在外響起: “請問此間住的可是尤家兩位小姐?"

    尤二姐剛要應聲,想起妹妹才扯過的謊忙住了口,向三姐看去,卻見三姐瞬間像是木雕泥塑般呆在原地——

    三姐眼中有光,似乎重新見到了心愛的情郎,然而臉色卻如死人般難看。

    二姐心里一計較,便知門外那是何人了——柳湘蓮。三姐定是聽出了柳湘蓮的聲音。難得他聽了天幕上所說的,竟一路找到這里。二姐又驚又喜,趕緊上前推推妹妹。

    既然柳郎欽佩小妹的心性,不計前嫌來尋,這不就正好,能與小妹再續前緣,成就一對相親相愛、比翼齊飛的鴛鴦?

    誰知三姐眼里的那點光漸漸熄去,她木然聽著外頭柳湘蓮的聲音,滿面悲哀也漸漸淡去,面色恢復尋常。

    她大步上前, “豁”的一聲拉開門,沖著站在門外,伸手作勢還要拍門的柳湘蓮冷然大聲道:“尊駕找錯人了,我們家不姓尤。”說著,當著那張朝思暮想的面孔,三姐將兩扇門板哐啷一聲重新合上。

    二姐頓時由驚喜轉為驚嚇,她眼見著妹妹重重關上門,上了門閂,緩緩轉身,突然將脊背靠住門板內側,雙肩劇烈顫動,眼淚簌簌地掉落。

    在這一瞬間二姐突然明白了妹妹的心思——

    三姐恐怕從未愛過那個真正的柳湘蓮,她真正愛的恐怕只是心中虛想的翩翩美少年,溫文爾雅又體貼,能懂她這些年經過的苦楚,也懂得她那顆高傲脆弱的心.…

    然而天幕一出,想象中的完美人兒便就此碎裂,柳郎哪怕是再次尋到面前,也只是個魯莽滅裂的凡夫俗子,一樣要吃飯睡覺、拉屎放屁,也一樣會聽信流言、疑神疑鬼……這個人,從此再也不成其為曾令她魂牽夢繞的良人,連帶她過去那些幻想的幸福也一概成為泡影。

    "如此甚好!"

    尤二姐愣了一會兒,輕輕拍拍妹妹的肩,低聲勸解幾句,然后再次打開院門,面對外頭兀自愣在原地的柳湘蓮,用她那一貫柔柔的聲氣說: “舍妹脾氣急,郎君勿怪。這里沒有姓尤的人家,舍下姐妹姓蕭,蕭二姐、蕭三姐。"

    榮國府,司棋來向鴛鴦告別。

    這次天幕之后,迎春出面,求老太太太太將司棋放出去與潘又安完婚,賈母與王夫人等哪敢不依,紛紛允了。

    可司棋聽了天幕,心中卻對潘又安生出些不滿,聽聞這小子竟然敢裝窮來試自己,這種考驗實在是令人心里不是滋味。

    但她與表弟已經私下定情,按照天幕上所說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司棋只得勉強點頭與這臭小子完婚,免得他再去禍禍別人。

    今日她便是進園子來向鴛鴦告別的。

    "多謝姐姐,若是沒有姐姐的恩德,就沒有我倆的今天。"司棋真心實意地向鴛鴦道謝。

    鴛鴦卻搖手不敢居功: “你倆還是謝謝那天幕,若不是天上蕭仙把后事都揭出來,你那個嫌貧愛富的娘也還不肯松口答應……對了,聽說京里有人要轉為蕭仙修祠了,到時你倆且得去拜一拜。"ӱqƅŷ

    “那是自然,”司棋聽見鴛鴦談起那些嫌貧愛富的親戚,關心起鴛鴦的終身, "你兄嫂呢?沒再來煩你吧!"

    "沒!"

    鴛鴦笑著搖頭: “他倆現在走到哪兒都覺得有人戳他們脊梁骨,現在連房門都不愿出了呢!”

    “真的嗎?”司棋是個爽快人,聽見金家兄嫂落得這么個下場,只覺得快意,拍了兩下手掌,忽又想起賈赦,又見駕鴦眼眶微腫,似是哭過,連忙問, "鴛鴦姐姐,那大老爺……"

    駕鴦一個勁兒地搖頭: "大老爺不敢拿我怎么樣的。老太太已替我安排好了‘后路’。"

    說畢,她湊到司棋耳邊,將賈母為她安排好的出路大略說了一遍,聽得司棋圓睜雙眼,喜道:“真的?那恭喜姐姐!姐姐是不是也不日就要出府了?”

    鴛鴦卻搖了搖頭,咬著下唇道: “老太太如此待我,為我安排了一切,我怎樣都要陪她老人家……這一陣子。"

    司棋聯想賈母的近況,也嚇了一跳,心中忽地涌上好些凄涼。

    她伸出雙手,握住鴛鴦的手,道: “鴛鴦姐姐,日后但凡有用得著我和潘又安的地方,請千萬開口。我們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還了姐姐的這份恩情。"

    “姐姐若是能夠,也請看顧一下我們二小姐。”末了司棋還是不忘了為迎春多求一句。

    “那是自然!”鴛鴦答應。

    而被司棋求情照顧的迎春,此刻人在紫菱洲中,手里捧著一卷書冊正在看。

    這時惜春進來,見到迎春這副模樣,抿嘴一笑,道: "恭喜二姐姐,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下了。"迎春見到惜春,趕緊起身,笑著相迎。

    她的笑容確實是發自內心——昨日消息傳來,賈赦原想給迎春說親的那孫紹祖,近來被御史臺查出了過往的劣跡,包括但不限于強搶民女、染指下屬之妻、誣陷并棒殺其夫等等,被直接下了大獄。

    既是御史臺出面,可想而知,那林姑父當

    是出了大力了。除此之外,據說也有那位求親未成的南安郡王的手筆在里頭。

    沒有了孫紹祖,這門極不妥當的婚事再也不會再落到迎春頭上了。

    惜春卻眼尖,見到迎春手中的書冊并不是她常看的《太上感應篇》,而是一卷賬冊。

    "沒想到二姐姐竟將這個也學起來了。"惜春笑道。

    迎春頓時羞紅了臉,道: “我就想著老太太上次那么好心,提我去試一試那‘稻香村’的糕餅生意。而我竟然推說不會,實在是愧煞人也。"

    她說到這里,努力正了正神色,道: “天幕說得對,如今雖沒了孫紹祖,往后如果我一味懦弱,日后許是還會再遇上李紹祖、王紹祖,如還不能剛強起來,單靠旁人,未必能救得了我。"

    “再者府里這么多人都在‘自救’,只我一個,受了旁人這么多恩惠,自己卻袖手旁觀,又如何過意的去?我雖做不了什么,但總是能學的。"

    聽迎春這么一說,惜春也笑: “如此,顯見得二姐姐是悟了。也請二姐姐看看小妹畫的這些又如何?"說著,將袖子里的一卷東西抽出來,遞到迎春面前。

    "這是……"

    將這卷東西打開,一張張翻看,迎春看得又驚又喜。

    只見這是一張張繪有喜慶紋樣的花樣子,卻不是用來繡花,而是用來裝點那“稻香村”的糕餅點心的,

    上次天幕贈給了寶玉的那盒“稻香村”,不止外頭匣子十分精美,內里也用印著漂亮紋飾的紙張包裹那些糕餅。

    只是這些紋飾紙張漂亮歸漂亮,卻不合時人的習慣,有些圖案大伙兒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吉祥寓意。

    此刻惜春畫在紙上的這些,顯見得就是受到天幕所贈糕餅的啟發,專門將時興的紋樣融入了這些花樣紋飾,且有不少帶有時令特色,比如那繪有菖蒲艾葉的,想必是用來裝點端午粽子的;而繪有金桂飄香的,一定是為了中秋節的月餅。

    “將這些送去林姐姐的刻印坊,印成用來包裝糕餅點心的紙張,拿出去好看,送人也送得出手。”惜春臉色微紅地解釋。

    惜春聽了迎春的夸獎,頗不好意思地說: "這也是因為天幕……"

    畢竟天幕上說過,賈府之敗,敗在各有各的小算盤,有力也沒法兒往一處使。如今惜春見連迎春這樣“撥一撥才動一動”的人都主動起來,她當然也坐不住了。

    第147章 第二十次直播①

    迎春與惜春在紫菱洲商議那“稻香村”的事,寶玉與探春也在秋爽齋中商議。

    "二哥哥莫要太過自責,一切還未發生,還來得及阻止。"探春見寶玉長吁短嘆的,連忙開口相勸。

    上次天幕說寶玉一句話害死了尤三姐,寶玉當場落淚,事后又痛哭了一場,后來眾人一起開解,他才略好些,只是依舊自責。

    "如今我們得好好想想,那天幕上說下次直播會講大姐姐,到那時應當怎么辦。"探春努力岔開寶玉的心思。

    寶玉果然上心了,凝神思索,道: “天幕上講大姐姐,會不會說些對大姐姐不利的話?”

    探春:“怕的就是這個。二哥哥,你還記得那天夜里……”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大家都有默契,只要說到“夜里”,便是指天幕說東府小蓉大奶奶的那一次。

    寶玉點點頭,表示他當然記得,但隨即睜大眼睛驚訝:那晚他是和老太太、鳳姐一起看的,沒有探春。

    探春只得報以苦笑:只怕當晚曾經看到那一出天幕的人,要比他們想象的更多。

    寶玉知道舊事多說無益,只管順著這個思路去想元春之事,忽然道: “以我的淺見,天幕這次說大姐姐,若真是牽扯到什么…辛秘,恐怕也會是在深夜里。"

    探春點頭: “我猜也是。到時老太太太太恐怕也會打發閨府都關門閉戶,不令眾人看到聽到天幕上說的。但我想,要擔心的恐怕不是什么兩府中人,而是府外頭的。二哥哥,你還記得我們那個猜測嗎?"

    寶玉點頭: “你我都以為,天幕上總說的那本《紅樓夢》,真的存在于世間,并流傳于后世,在天幕上點評的未必是仙人,而可能是后人……至于哪些人能看到天幕,很可能是那本書上有名有姓的人才能看到那些最緊要的。"ӳԛᒁƔ

    探春同意寶玉的總結: “我想,每次天幕都有不同范圍的觀眾,通常來說,涉及咱們自家人的,便是咱們兩府的人能夠看到,但若不僅是涉及咱自家人,又事涉些私事與辛秘的,便是那本書上'有名有姓’的人才能看到。"

    對此,寶玉其實并不完全同意,他還記得天幕出現之初,講林妹妹的那一次,只有很少一些人能看到,但是講他的那一次,能看到的人就更多些,似乎多少有些厚此薄

    彼——只不過他寧愿這樣,而不愿意反過來。

    "那按照三妹妹的說法,咱們得留心著,不是咱們府里的人,但又是那本書上,有名有姓的。"

    “沒錯,想想看,從南邊來的邢岫煙姑娘,大嫂子的兩個妹子,都不是咱們家人,但我試著問過她們,應當也都是見過全套天幕的。只不過這些人對咱們家沒成見,就算聽到了什么要緊的,也不會害咱們,就怕是……"

    “是的,就怕如那些孫紹祖之輩。”寶玉能記得天幕上提過的“壞人”,也就孫紹祖一個。然而探春卻臉色微變,她深知至少還有一個——賈環。

    如今趙姨娘已死,賈環被看管在賈家的莊子上,就算是從天幕上看見聽見什么,應當也掀不起多少風浪。

    “那,以三妹妹的意思,咱們要如何才能找出那些既不是咱們家的人,卻又是在那本書上有名有姓的呢?"

    探春抿嘴靜了片刻,忽然說出一個心中想了多時的大膽想法: “二哥哥何不干脆試著向天幕借來那本書一觀?"

    “借來一觀?”寶玉還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一時吃驚不小。

    “正是!”探春雙目定定地直視寶玉, “天幕點評我等,都是根據那本書。二哥哥也知道,你我依據天幕,趨吉避兇,并不會影響那本書的內容……"

    也就是說,天幕上總說的那本《紅樓夢》,不會因為他們這起子人命運的改變而改變。那本書上發生的事,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雖是同一撥人,卻經歷著不一樣的悲歡離合……

    但如果能借來這本書,他們至少能弄清楚,那些人能看到天幕上最為緊要的那些內容,他們便能夠提點宮中元春和家中長輩,有所防范。

    寶玉回想歷次他與天幕的往來,忽覺探春說的也未必沒有可能,當下他馬上起身,對探春說:“三妹妹說的是,我這就回去準備香案,向天幕禱告祈求。”

    探春本想說區區香案她這里也能準備,可是寶玉一只腳已經邁出門去。探春也就只得罷了,心想以前幾次往來都是寶玉在怡紅院完成的,許是那怡紅院的香案才有用。

    寶玉回到怡紅院,麝月偏巧不在,寶玉忙忙地自己收拾,卻折騰了一手香灰。等到麝月回來,替他重新設好香案,寶玉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不太尊重,忙又去更衣沐浴,好生收拾了一番,

    才來到香案跟前,在雪浪箋上寫了請天幕賜予一本《紅樓夢》的請求,然后就在香案上放了厚厚一疊潔凈未曾用過的雪浪箋,眼巴巴地等著天幕的回復。

    大

    蕭蘭蘭收到用戶“賈寶玉風雪山神廟”私信的時候,正在與糖兔子視頻通話。

    “蘭蘭,沒影響你準備新一次直播吧?”糖兔子是來問一道紅樓菜譜的,蕭蘭蘭解答之后,她頗為緊張地問了一句。

    這時候蕭蘭蘭剛好看見平臺推送的通知,一個小框,浮在她的屏幕上。蕭蘭蘭愣了片刻,然后笑著搖頭: "當然不影響!我該準備的都準備好啦,現在正好很空。"

    前期準備工作,包括錄制一小段短視頻、填報選題、勾選是否還有個人隱私信息之類,已經統統都完成了,蕭蘭蘭幾乎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就等著在約定的時間里開直播了。

    "蘭蘭,你上次直播應當反響不小吧!"糖兔子很關心地問。

    作為蕭蘭蘭紅樓系列直播的首位合作者,糖兔子每次都會默默出現在直播間里,不過她很少留言和提問,只是偶爾會發點彈幕,默默充當氣氛組。上次直播的內容她全看了,自然很關心朋友的直播后續究竟如何。

    “是的,反響不小。流量巨大,爭議也有那么一點。你知道嗎?之后我還收到私信,竟然有人說我用詞過激,還有人說我‘打拳’的。"

    蕭蘭蘭說到這里,忍不住覺得很好笑。

    糖兔子聞言也很吃驚: "這沒搞錯吧?就是因為你說尤三姐的那一段?"“是呀!大概說到那段的時候我確實說得用詞挺嚴厲的吧。”

    糖兔子在蕭蘭蘭的手機屏幕上連連點頭: “我當時還覺得你膽子挺大,但后來看你的直播間人數不降反升,我就覺得沒問題了。沒想到你會收到這種私信。蘭蘭你回復嗎?"

    “當然回,讓他們醒醒,我批評的是紅樓夢的時代,大清朝,我可從來沒有對標過現代社會。說我‘打拳’的才是居心叵測的。"

    糖兔子伸手給蕭蘭蘭豎了個大拇指。

    “當然啦,多數反響還是很正面的。雖然我在一次直播里塞了以前要講好幾次的內容,但大家似乎都覺得印象很深刻。"

    "蘭蘭,聽說你這次結束之后就

    要去四川參加pk大會了?"

    "計劃是這樣的,但我看了一下日程,沒準我在大會之前還能再加一期直播。"

    “哇!”糖兔子在屏幕上開心地拍著手, "聽起來是個很棒的驚喜。不過,蘭蘭,川渝地區也有適合你直播的外景地嗎?"

    "當然有,而且還挺多。放心吧!"蕭蘭蘭這樣告訴糖兔子。

    "好嘞!希望我到時候也能出現在pk大會的現場,給你‘帶個’驚喜!"

    "兔子,事先告知的驚喜就不叫驚喜啦!我已經知道你們美食up主pk大會也在同一地點差不多相同的時間,我已經期待著和你們大家碰面啦!"

    屏幕上,糖兔子狡黠地笑著: “好了,不多說,我也要努力去了,收線啦,拜拜蘭蘭!”

    蕭蘭蘭等到糖兔子的影像消失,忍不住又笑:這個老朋友真是可愛啊!

    她剛要收手機,突然想起了剛才收到的平臺消息,連忙點開看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

    “賈寶玉風雪山神廟”竟向她借一本《紅樓夢》?

    當然對方也沒說明是為了什么,只說是想要借書。

    蕭蘭蘭心想:這肯定沒問題。但是時間有點尷尬。她剛好要準備開始下一期的直播。想了想,蕭蘭蘭抱著手機,開始回復——

    大

    寶玉左等右等,一直沒能等來天幕的回復,香案跟前的雪浪箋依舊潔凈如雪,此外也不見有什么書冊出現。

    這時老太太傳晚飯了。寶玉只得命一個留在怡紅院看家的小丫鬟留神,若是那香案上出現了任何變化,都直接出園子去叫他。

    老太太那里,倒與尋常一樣。寶玉與探春使使眼色,略搖搖頭,兄妹二人便心照不宣。

    一頓飯剛吃完,還未與眾小輩們說上兩句話,賈母便顯出疲態。再強撐片刻,老太太竟然歪在鴛鴦身邊睡著了。

    鴛鴦只得向王夫人等使眼色,又叫了幾個健壯的仆婦,將老太太半扶半抱地送回房中歇息。

    寶玉等晚輩盡數守在外頭,等到里面說老太太歇下了,他們才敢分別散去。

    待寶玉回到怡紅院中,第一件事就是問那小丫頭: “香案那邊有

    動靜嗎?”

    小丫頭獨自一人看院子,已是睡的迷糊了,聞聲驚得跳起來,忙道: "沒,沒……沒啥動靜!"

    那邊跟著寶玉一起回來的麝月眼尖,一眼瞥見香案上一張字紙,忙道: “那是什么?”

    小丫頭早就傻眼了。倒是寶玉一個箭步上去,伸手取來那張雪浪箋,匆匆掃過一眼,略一思索,便命人掌燈: “快,去三妹妹那里。”

    到了秋爽齋,探春已經卸了釵環,聽說寶玉來了連忙又收拾了一下趕緊出來,就見到寶玉給她看那張雪浪箋,只見上面幾行墨跡淋漓的字跡:

    “賈寶玉風雪山神廟你好,你的請求我已收到,一定辦到。但我下一次直播很快開始,我已通知平臺,等到直播結束就會馬上將我手上一個最經典版本借給你。請屆時查收。"

    探春立即與寶玉商量: “看起來,蕭仙會在天幕說過大姐姐之后,才能將那本書借給咱們。這似乎也趕得及,咱們一收到書,就分頭讀書。"

    她已經習慣將蕭蘭蘭稱作“蕭仙”了,現在明知

    寶玉卻搖頭: “不是那個,是……蕭仙說她馬上就會開始下一次直播。”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天空,以往天幕一向出現的地方,夜幕依舊烏沉沉的,沒有半點像要出現天幕的意思。

    探春馬上問: "二哥哥,你是什么時候收到這個的?"

    寶玉連忙說了他怡紅院里小丫頭打瞌睡的事。探春心里頓時大悔,心想若是先前留住寶玉,在秋爽齋設香案該有多好,但是她知道這念頭于事無補,于是只是略思索了一下,便道: “二哥哥,也就是說,你收到這張信箋,最長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寶玉想了想,用力點頭。

    “天幕和咱們的時間是不一樣,雖不至于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但咱們有目共睹,天幕上蕭仙那里只是四五個月的工夫,咱們已經是兩三年了。所以,蕭仙說‘很快開始’,我們中間應當還有些時間可以準備。”

    寶玉看向探春: “三妹妹,你覺得就是今晚?”

    探春果斷地點點頭,她異常相信自己的直覺判斷,就像那晚在王家村外的道路上,她果斷選擇將不省人事的世雍悄無聲息地帶回別院那時一樣。

    “那我們趕緊去

    告訴老太太……太太!”寶玉想了一下,改了口。他覺得此刻將祖母叫醒實在不太合適。

    “事不宜遲,快!”

    兄妹兩人忙命人打著燈籠,送他們出園子,去王夫人處稟報。

    上一次天幕講秦可卿時也是這樣,天幕深夜出現,當時兩府里都應是都派了人,各自約束仆從,嚴令他們關門睡覺,不得隨意窺伺天幕上泄露的天機。

    這次事涉身在深宮中的元春,也是一樣,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兄妹二人尋到王夫人和賈政處,這兩位不消說,一聽說可能今夜天幕就會說元春,賈政與王夫人立即分頭行動,一個約束二門外,一個約束二門內。

    寧府那邊,王夫人在探春的建議下也派人去給尤氏送了信,但想尤氏是個還算靠譜的,眼下既然賈珍不在府中,她應當是有辦法約束下人。

    至于府外那些,目前還無法可想,就只能得到天幕將書冊借來之后再說。

    寶玉與探春候在榮禧堂外,眼見著傳話的丫鬟仆婦來來去去,聽著外頭更鼓敲起,似是已過三更。

    就在這時,忽見鳳姐與駕鴦一起出來,告訴王夫人: “老太太醒了……”

    "老太太說是心里不踏實,覺得今天夜里天幕會講她的大孫女,一定要起來看看。"

    王夫人萬般無奈,只能問過鴛鴦,曉得老太太已經穿戴好起來了,便點了頭。鴛鴦即刻去安排,著人去將賈母連人帶椅子一起抬出來,坐在榮禧堂的屋檐下,面對那一片朗朗清空。

    賈母剛剛坐定,榮禧堂前的眾人就見深藍色的夜空中寶光流動翻涌,天幕開始漸漸成型。【哈嘍大家好,親愛的小伙伴們,歡迎來到蘭蘭的紅樓直播間,我是蕭蘭蘭。】

    “果然!”

    王夫人與賈政都以佩服的眼光看向寶玉與探春——這兩個小輩,竟然算準了天幕出現的時間。

    【這一期直播似乎是萬眾期待,蘭蘭收到了不少私信說是很想早點看到這期直播的內容,所以蘭蘭早早就預約了這次直播的播出時間。】

    【親愛的小伙伴們,你們是不是也正在直播間里等待今天的直播內容呢?】夜色中,榮禧堂前,自賈母以下,竟是人人順著天幕的話點了點頭。——誰不是呢?

    第148章 第二十次直播②

    【現在蘭蘭在蘇州的平江路歷史街區,蘭蘭身后不遠處,就是著名文物保護單位全晉會館,也是中國昆曲博物館的所在地。】

    【各位熟悉《紅樓夢》的小伙伴們可能都有印象,《紅樓夢》是一個處處都是“戲”的地方,當然這里的“戲”可并不是指書中人物渾身都是戲,而是“聽戲”這種傳統娛樂項目,在紅樓人物們的生活中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

    清冷夜風中,寶玉站在榮禧堂前,記起此前天幕上蕭蘭蘭曾經說過的, "對于傳統文化愛好者來說極富魅力的”,原來竟是聽戲。

    【紅樓夢中,幾乎只要是有人過生日就會唱戲:賈敬生日請人唱戲,賈政生日唱戲,寶釵生日唱戲,鳳姐生日唱戲,寶玉生日唱戲,賈母過大壽更是唱了好幾天的戲。】

    【除了這些生日場合的大戲之外,其他重要場合,也少不了戲劇的影子。舉個栗子,賈家人集體前往清虛觀打醮祈福時,一起坐在樓上,看神前拈的戲;賈府總管賴大之子賴尚榮得了官職,也在賴家花園中擺酒唱戲三天。】

    【除了以上場合,對賈家來說最重要也是最輝煌的場合莫過于元春省親。】

    【當賈政長女元春被冊封為貴妃時,寧榮兩府也特地早早地為省親做準備,從蘇州采買了十二個女孩子,并聘了教習,以及行頭等物事,京師在家中辦了一個“家班”。小伙伴們,蘇州是昆曲的發祥地,賈府從蘇州請教習來辦的家班,按照當時的戲曲發展態勢判斷,大概率唱的是昆曲。】

    【所以今天蘭蘭選擇了坐落在蘇州的中國昆曲博物館,作為今天直播的外景地。】

    榮禧堂前,一片寂靜無人,人們個個肅然,或立或坐著靜聽,但人人心中都是疑團陡起:寶玉與探春不是言之鑿鑿,今夜天幕要講元春的嗎?怎么聽起來天幕竟是要主講唱戲呢?

    【元春省親當日,這個由十二個女孩子組成的家班曾在元春面前表演,按照書中所記載, “一個個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態。雖是妝演的形容,卻作盡悲歡情狀。”①可想而知這應是相當精彩的演出。】

    【然而元春當日所點的四出戲,根據脂硯齋的劇透,這四出劇目本身就泄露了元春與賈府中人的命運。因此,蘭蘭就打算以此為契機,從昆曲這個明清之際獨領風騷的古老劇種開始講起,給大家講講康雍乾三朝風靡全國的戲劇,也講一講元春這個令賈家在衰落前夕再次

    復現"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相的女性,她的命運和她那撲朔迷離的結局……】

    “就是這個!”

    人人聽到這里,都精神為之一振:原來寶玉與探春的猜測并沒有錯;而天幕要先講一講府里的戲班子,想必也有它的道理。

    只不過,天幕上說起元春時的措辭,令人沒來由地心生隱憂:元春如今已身為貴妃,如何還會有什么“撲朔迷離的結局”。

    如此一來,榮禧堂中各人對天幕便更加關注了。

    【今天因為是參觀博物館,為了不打擾其他觀眾,蘭蘭已經預先錄制了一段短視頻,帶大家領略一下昆曲博物館。蘭蘭安排這一小段,也是希望小伙伴們能夠先了解一下昆曲藝術在明清之際的發展,它的影響力,以及對《紅樓夢》這部偉大著作的藝術熏陶。】

    【好了,小伙伴們,就請大家跟隨蘭蘭的腳步,先到昆曲博物館中去看一看吧!語音小助手,視頻走起!】

    這一套榮府上下都熟:就聽悠揚的樂聲響起,天幕上蕭蘭蘭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規制宏大的宅院。

    “是會館!”賈政一眼瞥見,很肯定地開口。他曾多次被點學差外出公干,各地都去過,自然對會館這種由各地商賈集資建成的建筑非常熟悉。

    果然——

    【中國昆曲博物館位于姑蘇平江歷史保護街區內的全晉會館。這座會館始建于乾隆三十年,是典型的會館建筑群落,其中完好保存了全晉會館戲場,這里擁有蘇州地區最為精美的古典戲臺②.…】

    這時,就見天幕上的視角陡然升高,自上而下俯瞰一座戲場,戲場正南面則是一座兩層的戲樓,向北伸出戲臺,臺上繪彩描金,雙戧飛翹,一派富麗。那天幕竟似帶著眾人居高臨下,緩緩在那戲場上空轉了一圈,又去細瞧那戲臺的額枋雕飾,片刻后竟似又飛入那戲臺之中,視角切換為那戲臺中的穹窿藻井……

    眾人早已顧不上賈政猜中了這正是會館,都目瞪口呆地盯著天幕上的景象——說實在的,以榮府中人的眼界,這未必是他們所見過最為精美的戲臺,但以此等忽上忽下的視角觀賞,卻是生平頭一遭。

    合理推斷,這一段場景,應當也是那“四腳竹蜻蜓”去空中飛了一圈看來的。

    賈母縮在一張大圈椅里,揚首望天,口中喃喃地道: "真好看啊!小時

    候就最喜歡這種大戲臺來著……那時候是在哪里?在……是在姑蘇吧!"

    隨著場景變化,天上仙子輕聲曼語,——講解,又帶著眾人走馬觀花式地看過了大殿戲臺、各色戲曲的行頭、裝束與樂器等物,又說了一會兒館內珍藏的各種古本。接著,天幕又就著四壁懸掛著的各種圖畫裝飾,說起了各種戲曲。

    【《紅樓夢》的時代正是中華傳統戲曲發展到鼎盛的時期,當時上至宮廷,下至市井,甚至在窮鄉僻壤,戲劇都是一種絕對重要的娛樂方式。沒有電影、電視,不能刷短視頻的時代,人們的娛樂方式就只有它。】

    天幕上說的“電影、電視、短視頻”,榮禧堂前人人都聽不懂,但既然天幕只說是為了"娛樂”,而與元春無關,大家也就暫且不管它。

    【據說乾隆皇帝就很喜歡戲曲,是個大戲迷。在乾隆十六年,皇太后六十大壽的時候,乾隆皇帝曾經為了給太后祝壽而安排了一場盛大的戲曲堂會: “自西華門至西直門外之高梁橋,十余里中,各有分地,張設燈彩,結撰樓閣……每數十步間一戲臺,南腔北調,備四方之樂”③。】

    【小伙伴們,大家看,這就是《崇慶皇太后萬壽慶典圖》④中,乾隆皇帝為皇太后慶壽時的演劇場景。這規模,可是比我們今天的各種戲劇節、音樂節之類要大得多了。】

    就見天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幅綿長畫卷的一部分,畫中道路兩側俱是張燈結彩,搭的都是戲臺。這幅景象既盛大又突兀,似是覆蓋在其它所有景象之上。

    【而那時戲曲舞臺的陣容也非常強大,剛才蘭蘭給大家展示了全晉會館的戲場,皇家與貴族們對戲劇的投入卻又比這戲場大得多。據記載,在乾隆時期的熱河行宮中,曾經出現過寬九間,高達三層的“超級戲臺”,中間還安裝了高超的舞臺裝置,用來表演《西游記》、《封神榜》中神仙鬼怪的戲份。大家可以參考這樣一張復原圖——】ყգƅÿ

    果然,天幕再次被一幅戲臺的景象所覆蓋,就見那戲臺高大壯闊,果然如天幕上所言,它面闊九

    間,高三層,舞臺上似有非常復雜的布景,一名伶人穿著華彩的袍服,似乎正要從三樓沿吊索滑到二樓去。

    【在這種社會氛圍的熏陶下, “戲曲”自然也成為寧榮二府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那么,紅樓夢中各場合唱的戲,都是什么戲呢?】

    【蘭蘭在這里可以給出

    明確的回答,原著中是提供了文本證據的:在第二十二回 寶釵過生日時,賈府“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昆、戈兩腔俱有。”】

    【“昆”指的是昆山腔,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昆曲了,又叫昆劇,是我國傳統劇種之一,最早發源于14世紀的昆山地區,后來經過昆曲藝術大家的改造與弘揚,又有多名偉大的劇本創作者精心創作,昆曲于明代中葉,成為中國重要的主流劇種之一。】

    【而“戈”指的是戈陽腔,后來也叫做“高陽腔”。昆、戈相較,昆曲的風格清新優美,被譽為“雅部”,而戈陽腔則更為高亢激越,與京腔、秦腔、梆子腔、羅羅腔、二簧調之流一起成為“花部”⑤。】

    【由此,從榮府女眷們看戲的劇種選擇上來看,我們就可知這是雅俗共賞的戲劇表演,既有熱鬧謔笑科諢的《劉二當衣》,也有戲文雅致、詞藻深邃的《山門》,有曾讓寶玉差一點兒原地頓悟的那一句“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寶玉怔在原地,半晌才想起,確實曾聽過《山門》里有這樣一支《寄生草》,中有一句“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⑤他當時聽來不覺得如何,可是現在聽多了天幕上所說的變故,再想到這句曲文,竟只覺雙眼酸澀難當,竟是要落下淚來。

    【《紅樓夢》中提到過不少劇名,我們耳熟能詳的就有《牡丹亭》中的《離魂》、《游園驚夢》、《長生殿》中的《乞巧》、《邯鄲夢》中的《仙緣》、《釵釧記》中的《相約相罵》,這些劇目都是昆劇中的名劇目,有不少直到今天,昆劇中還會演唱。】

    【熟悉中國古典文學的小伙伴們也一定都知道,《牡丹亭》、《西廂記》、《長生殿》等作品,是古典戲曲文學中的不朽之作,它們在紅樓人物們的成長和思想解放具有重要意義。】

    【寶玉曾與黛玉共讀《西廂》,黛玉曾聽《牡丹亭》感慨“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而寶釵也曾讀“西廂”、 “琵琶” “元人百種”……這些,無不證明了戲曲對紅樓人物所起的重要啟蒙作用。】

    雖然沒人有心思留意寶玉,寶玉還是連忙低下頭掩飾心潮起伏——其實他從未有機會與黛玉共讀《西廂》。從今往后,能夠與那個才情天下第一的女子共讀《西廂》的,想必已是另有其人了。

    【好啦,中國昆曲博物館蘭蘭先帶大家欣賞到這里。除了剛才蘭蘭帶大家參觀的各色展廳和藏品之外,這座博物館每周還有專場昆劇演出,

    有興趣的小伙伴們可以來看一看哦!】

    漸漸地,樂曲聲消失,天幕上的那行字跡也沒了。過不多時,蕭蘭蘭那張俏麗的臉孔再次出現在天幕上。

    此刻,她已經不再身處街巷之中,而是坐在一座富麗的廳堂之內。面前一張紫檀木圓桌,桌上是茶壺茶杯之類,杯中水汽裊裊。蕭蘭蘭身后不遠處似有一座舞臺,舞臺目前正空著,舞臺上只放著一張幾,幾旁有兩張座位。

    【小伙伴們,剛才就是中國昆曲博物館的概況了。當然了,昆曲的魅力需要親身領略才能真切體會。蘭蘭推薦大家親自來這里看一看,如果時間湊巧,也可以觀摩一場現場演出,像紅樓人物們一樣,欣賞這種典雅唯美的戲曲藝術。】

    【而現在蘭蘭置身于博物館附近,一座可以聽評彈的茶館之中。我事先問過了這里的工作人員,

    如果咱們直播的時間湊巧,直播結束的時候許是還能聽到老師們表演的評彈。】

    【好了,現在蘭蘭打算關彈幕,開評論區,關于昆曲的基本信息,《紅樓夢》與昆曲的聯系,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嗎?】

    片刻后,就見那天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跡:

    【我是急急國王:主播剛剛說元春點的四出劇目透露了好多人的命運,能詳細說說嗎?我好急!】

    “急急國?”寶玉愕然。

    如今與中華有邦交的國家,茜香國、真臘、暹羅……都是,遠的還有那些名字古怪的英吉利、法蘭西之類。但這個“急急國”真的是聞所未聞。

    但榮禧堂前,在濃重夜色中望著天幕的人們紛紛點頭,感激這位不知是什么國的“國王”竟如此仗義,幫榮府眾人說出了不敢說的。

    【哈!】

    蕭蘭蘭沒忍住,在天幕上笑了出聲。【這位小伙伴的ID真是非常形象……沒問題,蘭蘭這就給大家講一講。】

    【我們都知道,《紅樓夢》一書中廣泛應用了“草蛇灰線”、 “千里伏脈”等創作技法,因此書中所提到的劇名,多半不是信筆寫來,而是能夠劇透后情的“戲中戲”。】

    “戲中戲?”寶玉聽著一怔,忽地恍然,了解到這些都不止是戲,戲中另有深意,所以天幕將它們稱作了“戲中戲”。

    【按照脂硯齋提示的伏筆,元春所點的四出戲劇中: “豪宴”伏賈府之敗; “乞巧”伏元春

    之死; “仙緣”伏甄寶玉送玉; “離魂”伏黛玉之死。⑦】

    第149章 第二十次直播③

    聽見天幕上所說的讖言,榮禧堂前諸人都只覺得心驚肉跳。

    賈政回頭去問王夫人: “娘娘省親,當日點的真是這四出戲?”

    王夫人哪里記得這些,正在躊躇,身后探春果斷答話:“確是這四出。”

    寶玉在旁死死咬著下唇默不作聲——天幕上所揭示的四個未來,關于他自己的大抵就是那“甄寶玉送玉”之事。但此刻寶玉全然不管,僅僅是大姐姐和林妹妹離世這兩個讖言,就已讓寶玉心內痛楚不已,全亂了方寸。反倒是賈府落敗之事,反正天幕已經提過很多次,令寶玉全然無動于衷。

    院中唯有賈母一人,似乎沒聽進什么,只是出神地望著天幕,似乎還低低地哼著小曲,心神完全沉浸于昔年在家鄉觀戲的回憶之中。

    【關于曹公所寫的“戲中戲”,蘭蘭先舉個最簡單的栗子:清虛觀打醮。稍許解釋一下,這里的“打醮”是指道士設壇做法祈福禳災的一種法事活動。這活動除了道士祈福之外,最重要的活動其實是看戲。】

    【當時身為賈氏族長的賈珍便去神前拈了戲。拈到的第一出是《白蛇傳》,小伙伴們,這個《白蛇傳》可不是我們所熟知的,白娘子與許仙的傳奇愛情故事,它是講的高祖斬白蛇起事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寓意是出身微賤之人建立宏圖霸業,這種白手起家的故事與賈家祖上發跡的事跡是暗暗相合的。】

    【隨后第二出拈到的則是《滿床笏》,這一出戲演的是唐代名將郭子儀過生日,七子八婿前來為他祝壽的故事——因為他這些子女身份尊貴,大權在握,所以前來祝壽者的笏板擺滿了笏床,所以叫“滿床笏”。】

    【這個故事與賈府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興盛景象也很有相似之處。】

    【但是,小伙伴們,這里我們還要留意一下當時賈母的反應。當賈珍告訴她第二出戲是《滿床笏》的時候,賈母疑惑了一下,笑道: "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也值得罷了。"①】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這句話其實解釋了當時“打醮”活動時看戲的這種習俗——神前拈戲:這戲不是專門演給人看的,而是神要看戲,在神前拈出來的戲其實是神想要看的戲,人只是陪著看的陪客罷了。】

    【隨后賈母趕忙又問第三本,賈珍回答說第三本是《南柯夢》。這時賈母聽了就再不說話

    了①。這是為什么呢?——這是因為《南柯夢》本身講的是一個唐代武官淳于勢夢中進入槐安國成為南柯太守的故事,他在夢中經歷了富貴繁華,又忽遭禍敗,醒來方知是一夢。】

    【將這三出戲放在一起看,正好是賈家從微末中興起,到極盛,再到突然落敗,宛若“南柯一夢”的全過程。】

    【所以賈母才會突然“不說話了”,因為這位老太太也看出了這神佛前拈的戲本身是一種不吉的讖言。】

    榮禧堂前眾人聞言紛紛向老太太所在的方向看去,就見賈母神態如常,似乎并未聽見天幕說什么“讖言”,依舊縮坐在圈椅中,口中低低地唱著不知什么曲子。鴛鴦雙目含淚,與鳳姐一道,用一條大氈毯將老太太全身上下蓋住,將毯角塞在椅內。

    【這就是我們稱之為“戲中戲”的藝術手法——曹公對當時流行的各種戲本太熟悉了,因此能將

    這些戲本中與紅樓人物或情節相近相通之處提煉出來,融入書中,令讀者產生聯想,從而起到一種“弦外有音”的藝術效果②。而“清虛觀打醮”這一段是比較好理解的一個例子。】

    【那么,我們再回頭來看元春省親時點的四出戲——】

    【伏賈府之敗的“豪宴”,出自名劇《一捧雪》,作者李玉,講的是莫懷古因為一只家傳古董玉杯“一捧雪”被權臣嚴世藩覬覦而遭迫害的故事。】

    【小伙伴們,聽到這一段劇情你們會聯想到紅樓中的哪個人物?】【天青色等煙雨:我知道!是呆子!】

    眾人見到天幕上陡然出現的這一行字,心中都是一驚,心想這賈府之敗又和“呆子”有什么關系?

    【天青色等煙雨:……石呆子,輸入法誤我!】

    “石呆子”,寶玉突然想了起來,連忙望向鳳姐——眼下長房中只有她一人在此。鳳姐也認出了這幾個字,但感受到寶玉的眼光才醒悟: “是大老爺!”

    那正是天幕講她的那一次,曾經提到過,賈赦謀奪一個姓石的呆子所藏的十幾把古扇,竟將人害得家破人亡,賈璉同情對方,在賈赦面前申訴,竟然挨了賈赦一頓好打。

    難道,難道竟是為了這件事,賈府竟至于一敗涂地?

    【沒錯!能與莫懷古的“一捧雪”玉杯相提并論的古董必須有石呆子的古扇。賈赦與賈雨村聯手,巧取豪奪石呆子家傳的古扇。這件事有可能當時

    暫時讓賈赦得逞,但后來卻成為令賈家獲罪的導火索。】

    "璉兒媳婦,大哥后來……"賈政頗不肯定地問鳳姐。鳳姐細細回想,果斷地搖了搖頭: “大老爺應是再沒有對那位石呆子做過什么”。

    自打上次兩位史侯在賈母面前捅破了石呆子的事,賈母雷厲風行地懲治賈赦一回,自此賈赦至少明面上再不敢對石呆子動手了。再者,早年間賈雨村因為薛蟠馮淵一案被彈劾,定了徇私枉法的罪過,被奪了功名,永訣仕途。少了賈雨村這么一個陰狠毒辣的幫手,賈赦就算想要動石呆子,也沒有那等破家滅門的手段。

    “那還好,那還好!”賈政長舒了一口氣,心道:難得天幕上說的一樁禍事是自家已經先行消弭了的。

    【然而,這一出“豪宴”中的“一捧雪”究竟是不是指石呆子的扇子,一些紅學家又有不同的看法。】

    “什么?”賈政等人的心又懸了起來。

    好不容易有一件重要的隱患確認被消除,天幕卻又另起爐灶,提到還有其它可能性,這豈不是……沒完沒了了嗎?

    【有幾位紅學家認為,這件能與“一捧雪”相提并論的珍貴物品,有可能是賈母所藏的一只臘油凍佛手。】

    "臘油凍佛手?"聽見說起這個,眾人忙看向賈母,老太太無甚反應,而鴛鴦卻輕輕頷首,看著

    鳳姐。鳳姐略一沉吟,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看著王夫人。

    【這件“臘油凍佛手”,按照賈璉的說法,是賈母老太太過生日的時候,一個外路和尚來孝敬的,賈母很喜歡,就作為擺件陳列著,然而沒過幾日便厭煩了,就交給了王熙鳳收著。王熙鳳許是已經偷偷變賣或者借當,這件物品應當是從賈家失蹤了。】

    鳳姐聽見天幕又數落她的不是,差點叫出來,將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小聲辯白道: “那是太太……"

    賈政無心理會這么一件擺件飾品的去處,隨手一揮,示意無妨,讓鳳姐莫要再辯白。

    【這個“臘油凍”到底是否如同“一捧雪”那樣名貴,專家們也有不同的觀點:有些人認為應當寫作“蠟油凍”,也就是“蟲”字旁的蠟,那么這件物品就非常普通了,不就是蠟燭油凍后制成的佛手模型嗎?】

    【但也有學者認為古本里寫作“臘油凍”,是一種非常高級的

    石料,它的質感就像是臘肉的肥油部分一樣——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見過臘肉的肥油,它呈現出一種溫潤滑膩的膩白色,凍石擺件能夠做到這種水準,充分證明這石料質地名貴,工藝精湛,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工藝品,而且顏色也很有點像那傳說中的“一捧雪”玉杯。】

    【在《一捧雪》的“豪宴”這一出戲里,莫懷古在宴席上展示了他收藏的至寶“一捧雪”,引來禍事。那么榮國府是否也因這枚“臘油凍佛手”無意流出,引來禍事呢?】

    【這蘭蘭就不知道了,按說單是這臘油凍佛手曹公便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好幾百個字,絕不可能是閑筆,而是會在后三十回里補敘的。但是因為散佚的原因,我們已經無法探知詳情了。】

    【因此在這里,我們只能結論:賈府之敗,要么與賈赦強搶石呆子的扇子有關,要么與那只神秘失蹤的臘油凍佛手有關。】

    這時賈政也才省過來:那枚臘油凍佛手的去向竟是極為重要的線索。他連忙轉身問鳳姐: “璉兒媳婦……"

    卻見鳳姐身邊的王夫人臉色煞白,道: “那……那只臘油凍佛手,我……我帶了進宮,奉給了娘娘!"

    這一聲對賈政來說不啻于晴天霹靂,他忙問道: “宮內宮外,如何能私下傳遞物品?”

    王夫人自有一番委屈: “娘娘身懷六甲,宮中有的是需要打點的。再者佛手寓意福壽,娘娘就算不賞人,留著自己把玩也是好的……"

    院中不少人是第一次聽說元春懷孕之事,剛要大喜,聽天幕上說得嚴重,都只能將這歡喜之情壓下去。

    賈政卻已經急死了:王夫人竟做出這等糊涂事,萬一此事泄露出去該如何是好?

    但看見王夫人此刻急得滿頭大汗,賈政心知她不過是愛女心切,一時糊涂罷了,自己也不忍苛責,只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原地亂轉。

    【二分無賴:蘭蘭覺得那種理論更靠譜點?】

    天幕上,蕭蘭蘭將一杯水汽氤氳的清茶送至口邊,輕輕抿了一口,才緩緩開口道——

    【蘭蘭原本是更贊同第一種理論,即賈赦巧取豪奪石呆子的扇子導致賈家事敗的。但是蘭蘭也不

    得不認同,第二種理論也有它的道理。】

    【這兩種觀點的差別,在于代入《一捧雪》的角色不同;第一種觀點,

    是將賈府代入了奸臣權臣嚴世藩的角色,賈府與嚴世藩一樣,因為作惡多端而一敗涂地;第二種觀點,則是將賈府代入莫懷古的角色,賈府因為四處炫耀,或者無意中流失了“臘油凍佛手”這件寶物,因而為自家召來了禍患。】

    【當我們這些讀者用批判的眼光來看待賈家“盛極而衰”的過程,我們可能會不由自主地將賈府代入“反派”的角色,但我們也要考慮到,整部紅樓其實都是作者在寫家族史,是在充滿感情地寫自家家事。就好像無論王夫人怎么使壞,紅樓書中都會為她諱言一樣。】

    王夫人:…

    【有這種天然情感在,曹公將賈家代入莫懷古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蘭蘭也不能全盤否認“臘油凍佛手"這一假說的可能性。它的確是有可能的。】

    聽到這里,賈政和王夫人都慌了神,滿心想的都是要趕緊想法子給身在宮中的元春送個信,要她將那只臘油凍佛手處理掉。

    然而天幕卻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而是繼續往下說。

    【而元春省親時,點的第二出戲“乞巧”,出自著名劇作家洪昇的《長生殿》,這個本子大家應該非常熟悉了,寫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生死之戀。 “乞巧”這一出原名是“密誓”,寫的是李隆基與楊貴妃在七夕節這天的長生殿內,立下生生世世相愛的誓言,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③。】

    【但是這樣堅貞的誓言有沒有給李楊兩人帶來幸福美滿的結局呢?沒有, “宛轉蛾眉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③。楊玉環在馬嵬坡前因為兵變而被縊死,這應當也預示著元春將會死于與皇室相關的政治傾軋與斗爭。】

    第150章 第二十次直播④

    【既然這里說到賈元春之死,我們就必須連同元春本人的判詞和紅樓夢曲一起說了。】蕭蘭蘭說到這里時,天幕上似有另一個聲音傳來: 【蘭蘭要上‘國際慣例’了?】

    很明顯,蕭蘭蘭也沒預料到這一聲,一轉頭,只見她身后坐著一對年紀和她相仿的青年男女,這一對男女都正轉過身,抱著椅背,望著蕭蘭蘭。那名年輕女子聽得全神貫注,剛才那一聲正是她說的。

    見到蕭蘭蘭回頭去看他倆,兩人都一驚,大約才發覺自己也出現在“天幕”上。

    那名年輕男子趕忙向蕭蘭蘭打招呼: 【蘭蘭你好,我倆都是你的粉絲。原本今天在這間茶館歇腳,就是想要坐下來看你直播的,誰想到竟然是現場看到你的“直播”。】

    那名女子趕緊扯同伴的衣袖:【別,可別打擾了蘭蘭的直播。】兩人一起向后縮了縮,幾乎縮出天幕所涵蓋的范圍之外。

    【當然沒關系!歡迎一起參與蘭蘭的直播。】天幕上的蕭蘭蘭鎮定自若,笑容可掬,重新轉過頭來面對天幕外。

    【沒想到在這個直播場地也能遇到收看直播的粉絲小伙伴。看來現在大家都對蘭蘭的套路太熟悉了,都猜到我要說“國際慣例”了,那么咱們就話不多說,上“國際慣例”。】

    如今賈府眾人也都知道天幕那所謂的“國際慣例”是指一個很特別的冊子,還有與之配套的畫兒和曲子什么的。按照以往慣例,寶玉與探春會奮筆疾書,將天幕上所說的記下來。

    但是今夜,事出突然,榮禧堂前并未準備這些。探春正在斟酌,扭頭向寶玉看去,就見寶玉面上兩行亮晶晶的淚痕,應是過于傷感,實在無暇記錄。探春有心提筆,卻又怕事后泄露機密,只能咬牙暗記。

    【元春在《金陵十二釵》中排名僅在黛玉與寶釵之后,列于第三,說明她也是紅樓中一位絕對重要的人物。】

    【《金陵十二釵》冊子上,屬于元春的那一頁上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

    【這個弓很好理解,諧音“弓”,香櫞的“櫞”字諧音元春的元,意味著元春進入宮廷的命運。】

    【但這可能只是表面一層的寓意:如果我們順著弓和香櫞繼續想下去。弓,是一件兵器,也是兇器,南明的最后一個皇帝永歷帝,就是被吳三桂用弓弦絞死的……】

    這話聽得人心驚肉跳,冷汗直冒。他們大多知

    道天幕口中的“明”乃是指的前朝,但卻并不知曉明代的末代帝王究竟是如何死的。

    可是只要細想一下太爺們當年是如何掙下這份家業的,眾人心里又似模模糊糊有了些影子。【這弓除了是兇器之外,還很容易令人聯想到“鳥盡弓藏”之意,總之絕不是什么吉兆。】

    【而香椽,不知道小伙伴們認不認識這種“水果”,說它是水果可能不大合適,它其實更適合作為香料,是一種天然香水——它擁有一種純正天然的蕓香科植物香氣,比我們平時時常見到的柑橘柚子等水果都還要香。據說慈禧太后當年曾經在儲秀宮墻角用大缸裝滿綠橙、佛手和香櫞,讓這些水果令自己的儲秀宮滿院皆香。】

    【但是香櫞外表宛如大橙子,內里卻極其酸澀,不能入口,所以得了個“心有不甘”的外號。】

    【元春將皇宮中形容為那“見不得人的去處”,又說自己與家人“骨肉分離,終無意趣”,恐怕正是為自己失去的寶貴自由而“心有不甘”吧。】

    聽見天幕上大喇喇地談起女兒省親時與自家親人才說的私房話,賈政與王夫人都是面面相覷,面色慘白,手足無措。賈政嚷嚷著要入宮請罪,而王夫人急著要哭。

    而其時賈母正在望著天幕傻笑,寶玉則在發愣,無人敢上前相勸。無奈之下,探春向鳳姐一使眼色,這兩位榮國府里最為精明強干的女性頓時一個勸賈政一個勸王夫人,各自道: “老爺(姑媽),天幕無所不知,自然不會為娘娘諱言。但也絕不會將娘娘和我府內無辜之人事渲染為有辜……且先聽下去,天幕對娘娘沒有苛責之意,想必自有道理。"

    賈政夫婦兩人這才緩過來些。

    【我們再看元春的判詞: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①”這么短短二十八個字里,竟然有兩句是有文字上的爭議的。】

    【第一句: “二十年來辨是非”,在周汝昌周老點評的周評本中,根據乙卯本和楊藏本改為“二十年來辨是誰”。】

    【小伙伴們,原本這個“二十年來辨是非”還是一個較為寬泛的、形容元春逐漸成長的說法的話,只是說元春長到二十多歲,又或者在宮中生活二十多年,總算認清了人情是非。可一旦改成“二十年來辨是誰”,顯然就有明確所指了。】

    【結合紅學家們對于秦可卿真實身份的考

    證,有些學者認為“二十年來辨是誰”,是指元春經過二十年左右的觀察,終于確認了年幼時隔壁寧國府突然多出來的那個陌生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樣的身份。】

    榮禧堂前,一片死寂,人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秦可卿那是什么身份?天幕上說過,她有可能是義忠親王老千歲留下的公主啊!這件事若是真的,必然在兩府都是絕密。可是……難道元春真的能從各種蛛絲馬跡中猜出秦可卿的身份。

    【第二句“榴花開處照宮闈”倒是沒什么爭議了,但是寓意非常的不吉——石榴對于宮著來說,是能帶來好兆頭的一種植物,因為石榴“多籽”。但這一句判詞的問題是:它只有榴花而沒有結子,這也許意味著元春懷孕了,但是孩子沒能夠生下來。】

    就聽院中“咕咚”一聲,王夫人向后便栽倒,好在鳳姐在她左近,與駕鴦一道,死命扶住了。

    就聽王夫人“嗷”的一聲慘嚎,眾人的耳朵瞬間被荼毒。可以想見,這位夫人必定會放聲大哭,一時間榮禧堂里眾人竟擔心他們可能會錯過天幕上說的什么。

    誰知片刻后,王夫人處再無半點聲響,仿佛她憑空被什么嚇住了似的,然后老老實實地在鳳姐與鴛鴦的攙扶之下,站起身,立在賈母那張圈椅之后。

    各人這時才留意到賈母,只見這位老太太已早非適才那副昏聵模樣,此刻正目露精光,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天幕,似乎心中正在飛快計算天幕上的可怕預言到底有幾分靠譜。

    【第三句“三春爭及初春景”,文字上沒有多少爭議,但是句意上有。】

    【這句中的“三春”和“初春”可以做兩種解釋:一種是指的“元迎探惜”四春,指“迎探惜”三春的東床完全無法與“初春”元春相比。】

    【另一種的“三春”是時間上的概念, “一春”指的是“一個春秋”,也就是一年的時光。也就是說,元春封妃三年之后,賈家的狀態便遠不及當初剛剛冊封之時。】

    【這里蘭蘭更支持第二種觀點,因為第一種觀點中“迎探惜春”三人的婚姻比不過元春,這是必然的,誰還能蓋過元春這位皇妃呢?很難想象曹公會寫這么“湊字數”的一段廢話進這么重要的判詞里去。】

    【關于“三春”的說法,紅樓中還有一處,便是秦可卿臨死給王熙鳳托夢,留下的一句話是“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這句話也是用時間

    概念來解釋“三春”更加合理一些。】

    鳳姐想起當年秦氏托夢,心里莫名打了一個突,陡然涌上傷感。

    【至于最后一句,爭議就更大了——“虎兕相逢大夢歸”,中間的這個“兕”字,在有的版本上又做“兔”字, “虎兔相逢大夢歸”。】

    天幕上,就見蕭蘭蘭手一揮: 【語音小助手,替我展示這兩個字形很像的字。】

    片刻后,天幕上似是覆蓋了兩張平平整整的白色紙張,一邊是“兕”字,一邊是“兔”字,兩個字上方還有怪模怪樣的兩個小小標記,分別是“sì”和“tù”,不知是何意。

    【這兩個字字形很像,所以很多學者都認為這多半是抄書人在抄書的時候抄錯了。那么問題就演變成了,究竟是把“兕”抄成了“兔”,還是把“兔”抄成了“兕”。】

    各人聞言,都看看這個字,再看看那個字,一時十二分的眼花。

    【蘭蘭自己的觀點是, “兕”本身是個生僻字,所以把“兕”抄成“兔”的可能性,比反過來把“兔”抄成“兕”要大很多,大家說,是不是這樣。】

    天幕上,包括那位“急急國”的國君在內,都留下了諸如“對”、 “是的”之類的文字。

    【但在這句判詞里,這兩種文字都是能說得通的。】

    【“兕”,是一種形狀如犀牛的上古瑞獸。古籍中時常將其與犀牛并稱, “犀兕虎熊之所”多半便指猛獸出沒的山林兇險之地。】

    【“虎兕相逢大夢歸”,指兩派強大勢力相遇,想必會有一番爭斗。元春便在這場爭斗中不幸殞命。再結合前面幾句判詞,這事件便應當發生在元春封妃后三年左右。】

    榮禧堂前,各人的心倏地收緊:算來,如今正是元春封妃之后的第四年,已有三年過去。再聯想到元春已有孕.…

    【而“虎兔相逢大夢歸”,似乎就比較好解釋了, “虎兔相逢”可能是“虎年兔月”或者是“兔年虎月”的意思。】

    【因此,我們看到在程高本續書后四十回中,就寫了賈元春“卯年寅月”過世,存年四十三歲,病因是“圣眷隆重,身體發福,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居勞乏,時發痰疾。”②】

    【這真是一個非常夸張的謝幕方式,而這續書人也絲毫不在意“毀形象”,直接將元春寫成一個普通中老年婦女,年紀大了發胖,連日常起居都坐不起來、走不動了,還時不時會有痰疾,所以突發疾病死亡了。】

    【這續書所寫的元春結局,幾乎是狗屁不通。按照續書中元春過世時四十三歲推算,那么她受寵封妃時的年紀要在三十八歲左右。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榮禧堂中,除了正在出神的賈母之外,各人皆默默垂淚——雖然元春那個“發福而死”的結局被天幕說得如此荒謬不堪,但在榮府眾人心中,竟然都隱隱期待“那個結局”才是真的。

    【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續書作者可能是“被迫改文”,為了逃避當時嚴格的文字審查,將任何影射真實歷史的事件都改頭換面了。唯有判詞,因為實在太過隱晦了,最終得以以原來的形貌留在書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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