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二十次直播⑤
【好了,剛才蘭蘭講完了元春的判詞——感覺頭一次講這么復雜、這么多爭議的判詞。】
天幕上,似乎蕭蘭蘭伸手一收,那分別寫著“兕”與“兔”的兩張白紙便就此消失。仙子那張短發(fā)俏麗的面孔再次出現(xiàn)。
【但是還沒完成任務,關于元春我們還有紅樓夢曲,曲子里描述的元春命運就更加嚇人了。】
就見王夫人伸手掩于口上,不敢發(fā)出聲音,但是人們似乎可以聽見那些被她勉強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哭泣聲。
而賈母的狀態(tài)也不太好——老太太縮在圈椅中,仰頭望著天幕,她將雙眼睜得大大的,卻眼窩深陷,再無以往那等富態(tài)從容之相。
【關于元春的那首紅樓夢曲名為《恨無常》,曲子唱道: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xiāng),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①】
聽著天上仙子將這極有節(jié)律的唱詞幽幽地念出,就連賈政這個大男人都聽得鼻腔一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這句解釋了元春之死的時間,是在她“榮華正好”,也就是地位最尊,圣著最隆重的時候,“無常”趕到的。聯(lián)想那句“榴花開處照宮闈”,很可能這時元春已經懷了身孕。】
【這時程高本續(xù)書中什么“身體發(fā)福,舉動費力”之類,這樣的說法就完全站不住腳了。】
【再看下一句,“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這就更嚇人了——因為這描述,分明是元春會被一點一點地縊死。且不是自縊,因為這唱曲之人悲苦之際,卻又十分不甘。她明明還牽掛著“萬事”。】
【我們在這里再回想一下之前元春省親時點到的四出劇目:《長生殿》中“乞巧”伏元春之死。這里元春的身份與命運結局,是不是與《長生殿》中的楊貴妃非常相像呢?】
說到這里時,蕭蘭蘭的語氣十分沉重。
似是被她的情緒感染,天幕上半晌都無人回應,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唉” “可憐” “5555”之類的感想躍于天幕之上。
【再下一句有點奇怪, “望家鄉(xiāng),路遠山高。”說明元春之死不是發(fā)生在京里、宮里,而是發(fā)生在一個遠離皇官的地方。】
【因此有紅學家據此推測,可能是朝中反對皇帝的勢力,借皇帝陛下出巡、出游,甚至是秋狝的機會,予以伏擊。】
【但皇帝的力量與對方可能是差不多旗鼓相當的,就像上古猛獸虎與兕一樣,雙方僵持之下,最終皇帝不得不犧牲元春,將元春交由對方處死,就像當年唐明皇在馬嵬坡的所作所為一樣……】ýգᏏႸ
【"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這一段應當是寫元春恐有給父母托夢的情節(jié),向父母示警,讓他們有機會“退步抽身”,帶同賈家從云譎波詭的朝爭中退出來。】
就在這時,王夫人再也忍不住,一聲嗚咽沖出口,隨后又趕緊捂住嘴,內心的痛苦令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體蜷縮起來,不停顫抖。
而賈政也忍不住老淚縱橫,趕過去扶住老妻,夫妻兩人頭湊著頭,無聲無息地痛哭著——這還是寶玉出生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對看起來像是“搭伙過日子”一般的夫妻,第一次在人前表現(xiàn)得如此親近。
賈母卻偏過頭,轉向鴛鴦,低聲說了一句什么。鴛鴦點頭應是,躡手躡腳地從榮禧堂前退開,不知去了哪里。
寶玉等人卻還都是懵的,誰也沒想到好端端在宮中的元春,竟會被天幕預言如此悲慘的結局。
“‘乞巧’、 乞巧’……”
寶玉重復著元春點的那出戲名兒,忍不住再次淚灑衣襟——明明那應是七夕密語,愛侶們定下生死不棄的誓言,在天幕口中,卻是這樣殘忍的讖語。偏偏那被預言會慘死的女子就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姐姐,而他此刻竟完全無能為力?
明明那天幕總說,他是把所有這些故事都寫下來的人啊!
寶玉想到這里,便奮力握住雙拳——片刻后他卻又將雙拳松開,因為又想到了天幕另一句點評:“寶玉是個好人,但沒有用!”
寶玉低頭無奈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他……竟真的是一點用都沒有的嗎?
【夢里九重天:蘭蘭,那對方勢力為什么一定要將賈元春置于死地呢?】
【這說起來就話長了,趁著今天有時間,蘭蘭好好給大家掰扯掰扯!但是丑話說在前面,接
下來蘭蘭所說的這些內容,都是沒有直接文本證據的,這里的“直接文本證據”指紅樓前八十回的文字與脂批。所以這些幾乎都接近“不負責任的猜測”。】
【所有關于元春之死的文本證據蘭蘭其實剛才都已經說完了,往下要說的,基本都是各位紅學家們的推測和假想。】
榮禧堂前各人都想:就算沒根據也行啊!萬一其中透露的重要消息能夠挽救元春的性命呢?現(xiàn)如今天幕就像是溺水之人面前擺著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們拼死都想要握住的。
【專家的推測是:元春之死與秦可卿的真實身份有關。我們上次在說秦可卿的時候,提到了有一種觀點認為,秦可卿是義忠親王老千歲所出的公主,是義忠親王在圈禁時偷偷從禁中送出來,交給賈家撫養(yǎng)的。】
【俗語說紙里包不住火,這個秘密遲早會被揭破——這位紅學家就認為,將這個秘密揭破,透露給皇帝的正是元春。她因此獲得了嘉獎,得封貴妃。這樣一來,判詞里那句“二十年來辨是誰”就有所指了,元春花了二十年的時光,漸漸確認了隔壁東府小蓉大奶奶的真實身份,成為她告密從而晉升的資本。】
"不,不……"
王夫人望著天幕使勁兒搖頭:她在元春封妃前后曾經進過宮,大致知道元春為什么會封妃。那絕不是因為什么告密啊!那分明是——
【當然,元春告密可能也并非僅是為了自身利益出賣家族辛秘,而是有可能出于將功折罪之心,將此事主動上告,以換取皇帝對家族的原宥,是一種為了保全家族所做的努力。】
【但此事的后果很明確:秦可卿死了,而且是在天香樓上上吊死的。在有關秦可卿的那一期里我們也講過,秦可卿死后,寧榮二府中人反應很奇怪, “彼時皆知,無不贊嘆,都有些疑心。②”這有可能是因為秦可卿是身份暴露之后,不得不一死以保全賈府,所以賈府中人才會“無不贊嘆”。】
【如果從這種思路出發(fā),那么賈元春便是殺害義忠親王老千歲之女的兇手。將來,忠于義忠親王老千歲的那一派再跳出來于皇帝為敵的時候,自然會將賈元春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想象一下,義忠親王老千歲那一派可能是在秋狝一類的皇帝出巡活動中策劃了刺殺行動,但或許皇帝也有一定防備,雙方大體上勢均力敵,于是坐下來談判。義忠親王這一派在提出各種條件的同時,也提
出了要向當初告密的賈元春尋仇。】
【為了解開僵局,皇帝陛下像唐明皇交出楊貴妃一樣,交出了賈元春到對手手中,對手好不容情,將賈元春活活縊死——應證了紅樓夢曲中“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這樣悲慘的死法。】
【關于這個推測,蘭蘭認為它是前后邏輯通順,各處都能夠與判詞和曲子扣上榫的,整體上是一個合理的推測。最大的問題是缺乏證據。】
【關于這種猜測,這位學者還曾提到了一個間接證據,就是我們剛才說過的, “清虛觀打醮”。寧榮二府集體出動,前往清虛觀打醮的日子是五月初三。我們剛才也說了,清虛觀打醮,是應元春的要求。】
【那么這個五月初三,剛好是什么日子呢?是義忠親王老千歲的原型,也就是歷史上真有其人的康熙朝太子胤仍的生日。】
天幕上頓時出現(xiàn)一大串一大串的"!",排列整齊,不斷向上滾動。
【打醮這種法事活動,其目的多半是祈福禳災,當然也有解冤孽的作用在內。所以啊,這位學者就認為,賈元春安排清虛觀打醮,是因為心中有愧,所以借這一天做些法事,以緩解心中的愧疚。】
【23333:聽起來很合理啊!】
【花開彼岸:可我怎么聽著很像話本小說?】
【我是急急國王:得到答案,滿足了!謝謝主播。】
【……等等啊,蘭蘭剛才說了,這只是一種推測,而這種推測其實也并不是完全經得起推敲。就拿五月初三打醮這事來說吧,要說五月初三是義忠親王老千歲的生日,在書中它還是薛蟠生日呢!為什么不說是給薛蟠打平安醮啊?】
天幕上的"!"立時換成了“哈哈哈”一類的字眼。
【再說了,如果賈元春心中有愧,請寧榮二府前往清虛觀打醮以化解冤孽,那么她也該選在秦可卿生日那一天,選義忠親王老千歲生日有什么意義呢?又不是她害義忠親王老千歲“壞了事”的。】
【所以剛才蘭蘭說的,這也僅僅是對元春結局的一個推測,供大家參考的。根據這個推測,大家可以感受一下當時云譎波詭的宮廷斗爭,以及被迫卷入的賈元春心中的那種無奈與苦楚。】
【現(xiàn)在我來總結一下剛才和大家討論的賈元春結局:通過判詞、曲子和省親時元春
所點的那一出“乞巧”,我們能夠得出結論:賈元春死于涉及皇權的兩派爭斗,她沒有死在宮中,而是死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死法十分凄慘。】
【賈元春死后,賈家失去了宮中最重要的支持力量,此外,寧榮二府于皇家的派系斗爭牽扯已
深,并非是元春臨終托夢勸一句“須要退步抽身早”就真的能退出來的。】
【在這之后,許是寧榮二府數罪并發(fā),子弟們紛紛抄家下獄,家業(yè)迅速敗光,終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這令蘭蘭想到了元春在歸省那一年元宵節(jié)時所作的燈謎詩——"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③】
【這首燈謎的謎底是“爆竹”,而元春此生的命運也如一枚爆竹似的, “一響而散”,她確曾經享有旁人難以想象的輝煌,但是這“輝煌”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多久便“回首相看已化灰”。】
第152章 第二十次直播⑥
榮禧堂前,聽見天幕上所說的元春命運,眾人或呆立于原地,或低頭哀哀悲戚。
在這些日子里一直忙里忙外的探春等人,更是心生悲涼——天幕上所說元春之死,根本是一個無解的死結。
它不像是以前天幕說過的“大家族弊病”,又或是賈府“寅吃卯糧、入不敷出”。它甚至不能依靠約束子弟、避免犯錯來規(guī)避。正像天幕所說的那般,這時再想著“退步抽身”,也已經晚了。
探春咬著下唇,心想那之前大家為了扭轉乾坤所做的一切努力,豈不是都枉了。她陡然見到鳳姐的目光朝自己這邊轉過來,兩人視線一碰,頓時都是心中酸苦,各自低下頭去。
但就在這時,鴛鴦突然快步走,來到賈母身邊,手中捧著一大疊銀票,遞到老太太手中。賈母揚起頭,啞聲呼喚賈政: “老二——”
賈政不敢怠慢,忙來到老太太身邊,俯身聽訓。
"眼下還有個死里求活的法子,"賈母望著沉沉的天色,此刻大約是子時三刻,還未到丑時,榮國府除了榮禧堂跟前的這片宅院還有燈火人聲之外,其余地方都是死寂一片。
賈母將手中那一大疊銀票盡數遞到賈政手中,道: “我前日里吩咐你留心的,戴、夏那幾個大太監(jiān)的外宅,現(xiàn)在就趕在所有人之前,先去那里打點。"
賈政一來沒想到老太太前些日子讓自己打聽那些竟是為了今日;再者,當他就著黯淡燈火看見那些銀票的面額,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老太太這怕是把這些年里攢下來的棺材本兒都拿出來了。
“帶璉兒一起去!他比你更會唬人。”賈母喘著氣吩咐賈政。
賈政恍然,知道自己是個老好人,但此去戴、夏那兩家,顯然需要威逼利誘,賈璉比自己更合適。然而此事又需要榮府能做得了主的人出面,他這個賈母膝下的嗣子明顯要比隔房的侄孫更合適些。
想到這里,賈政便猜老太太早已將這一切都預想過,有了安排——想到這里,賈政不由得精神大振,用發(fā)顫的聲音應下: “是,母親!兒子這就帶璉兒過去。”
“去過那兩家,得空再去一趟史侯府。”
說到自己娘家,賈母雙目有些無神,聲音傷感地道: “也告訴他們一聲,若是不想惹禍上身,就什么都不要說,不要做,假裝從來沒有見到過今夜這一出。
賈政怔了怔才明白過來,曉得賈母是連自己的親侄子都不相信,打算出言恫嚇。他心中一驚,連忙應聲去了。
“三丫頭!”賈母吩咐過賈政,又轉向探春, "今夜還要請你去跑一趟,找個可靠的人送信給東府敬大爺。"
探春連忙躬身應是: “老太太吩咐探春便是,有什么請不請的。”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么約束珍哥兒蓉哥兒。但你再告訴他一句,就說我說的,雖是同氣連枝的兩府,但若是他無法駕馭那兩個子孫,就不要怪我老婆子無情,斷了與東府的往來……"
聽聞賈母竟說要與東府割席,王夫人與鳳姐都驚白了臉。探春卻理所當然地接下了這話: “孫女兒省得。只要說這件事不能辦妥,便會妨礙敬老爺研究化學、煉丹升仙。"
這探春竟比賈母更加了解賈敬——沒辦法,誰讓這兩位當年在王家村曾經有過合作呢?
探春離去,賈母才稍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剛剛她那種指揮若定的氣度就又不見了。燈下這位老人家眼窩深陷,滿臉皺紋,一副老態(tài)龍鐘,眼中寫滿了憂慮,口中喃喃地道: “還有誰,還有誰……還有誰能看見這天幕的?"
若是林、薛、李這等親戚家,便見了天幕也沒什么,就怕那藏在暗處的,榮府之人不知道的,見了天幕后對元春不利。
這時寶玉連忙趕來,在賈母的圈椅旁拉住祖母的雙手: “老太太,孫兒已經求了天上的神仙,許是不一會兒,天幕上就會賜下一本書冊,就是蕭仙總說的那本《紅樓夢》。到那時,咱們細細地將那書上的文字捋一遍,許是便能找出多少人能看見著天幕。"
"真的?"
賈母頓時臉現(xiàn)光彩,握著寶玉的手,欣慰地道: “我的寶玉長大了。”
寶玉心中酸楚——須知就連這個主意也是探春出給他的,并非是他自己的主意。然而此時此刻,卻也只有這樣,或許能稍安老人家的心。
寶玉沒再解釋什么,但臉上羞愧得發(fā)燒。與此同時,天幕上蕭蘭蘭似乎稍事休息,喝了兩口茶。
天幕上的“評論區(qū)”內,一直有文字在向上滾動,似乎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元春的命運。蕭蘭蘭也樂見其成,也沒插話,只是自己喝
茶。
就在這時,天幕上忽然出現(xiàn)了這樣一行文字:
【東部地區(qū)有雨:蘭蘭,那元春所殞命的這一場風波,在歷史上有沒有原型?】見到這行文字,蕭蘭蘭雙眼一亮,連忙放下茶杯,坐正開口。
【“有雨”童鞋問的真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蘭蘭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有,而且將賈家的原型牽扯在內的可能性非常大。】
【這件歷史事件世上被稱為“弘皙逆案”,是廢太子胤仍的兒子弘皙,對成功登基稱帝的胤祺之子,也就是在胤祺之后繼承大寶的弘歷,發(fā)起的攻擊。】
【這件事發(fā)生在乾隆四年,案發(fā)后乾隆皇帝直指堂兄弘皙“行止不端,浮躁乖張,于朕前毫無敬謹之意……且胸中自以為舊日東宮之嫡子,居心甚不可問……”①】
賈政與探春離開之后,榮禧堂前余下的人已不多,但聽見“舊日東宮之嫡子”這樣的言語,依舊心驚肉跳。
【而且比較要命的是,在那次的事件之后,乾隆皇帝銷毀了大量的文字檔案。他和他的父親雍正不一樣,雍正皇帝是相對較為坦蕩的一個人,認為自己處置允裸、允糖等兄弟都是公正合法的,所以雍正時代的大部分檔案都被完整地保留下來了。】
【但是到了乾隆朝,乾隆這個皇帝就比較小心眼,他在處置弘皙的時候也同時銷毀了大量的史實檔案,我們現(xiàn)在只能看到弘皙得到了"心懷異志"的罪名,被囚禁在景山東果園。】
【據學者考證,弘皙當時可能確實曾經發(fā)起過對乾隆皇帝的謀刺行動,但是失敗了。隨后弘皙立即被清算。而賈家的原型曹家有很大可能被牽連進此事——因為在康熙、雍正兩朝,關于曹家的記載非常詳盡,從曹寅到曹頫,他們與皇帝陛下之間的奏折往來,皇帝的諭示,我們現(xiàn)在全都能查到。】
【但是在乾隆初年之后,曹家上上下下就銷聲匿跡了。】
【當然了,也正是因為曹家在官方檔案之中消失得如此干凈徹底,才令我們不得不聯(lián)想,他們是不是真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以至于被皇家清算。】
【說到這里,蘭蘭也順便預告一下咱們下期直播的內容。下一期是蘭蘭在參加華夏文化up直播pk大會之前的最后一次直播。在這次直播里,蘭蘭會給大家講一講“紅樓里的男人們”,比如北靜王,他真的堪稱林黛玉的良配嗎?還有倪二、柳湘蓮、蔣
玉菌、馮紫英……他們?yōu)槭裁茨艿玫健凹t樓四俠”的稱號?這些看似是配角的人物,他們在賈府由盛轉衰的過程中究竟起了什么樣的作用,蘭蘭下一次會給大家好好講一講,希望這些內容能更好地回答“有雨”童鞋的問題。】
【東部地區(qū)有雨:謝謝蘭蘭!期待!】
寶玉聽到這里,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沒想到?北靜王、蔣玉菡、馮紫英……還有史大妹夫衛(wèi)若蘭,這些人都是書上有名有姓的人啊。
他雙手顫抖著摸摸身上荷包里,想要找一支紙筆,來記下他陡然之間想到的一大串姓名。
正在這時,旁邊突然遞過來一支筆和一個粗紙訂成的簿子。寶玉扭頭一看,見是鳳姐塞過來的,是她平日里用來學書習字隨便用的。
寶玉連忙接過去,刷刷刷地記下,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賈雨村、還有鳳姐的兄長王仁,還有蕓哥兒賈蕓、胡庸醫(yī)胡君榮,還有賴大、吳興登這些大管家……
鳳姐在一旁看著,寶玉一邊寫,她一邊將寶玉已經寫滿的字紙撕下來,淡淡地說: “咱們府里的這些人,寶兄弟放心,我這就會派人去挨個查一查。這府外頭的恐怕還要靠寶兄弟。"
寶玉點頭: “那是自然!天一亮我就逐一去拜訪去。”
他原想北靜王與自家十分親近,馮紫英等人又是很講義氣的豪俠之輩,又與賈家無仇無怨,想必不會對元春這位宮中貴妃落井下石。
但鳳姐卻輕輕搖了搖頭,道: "等二老爺和璉兒回來,再做計議也不遲。"
【好了,蘭蘭現(xiàn)在基本上將元春的命運講完了。小伙伴們,我們現(xiàn)在再回到早先說的那四出戲劇。】
寶玉一面回想一面書寫,同時也急出了一頭的汗,被夜風一吹,涼浸浸的。他倒是沒想到,天幕竟然又會說回到那四出戲上頭來。按說,那后頭兩出戲,應當是分別對應寶玉自己和林妹妹的。
【“仙緣”一出,出自《邯鄲夢》,這是一個和咱們之前說的《南柯夢》差不多的故事,這兩個故事最早都出自唐人傳奇小說。這《邯鄲夢》講的是盧生在邯鄲的一家旅店里住宿,入睡后做了一個跌宕起伏的夢,夢里他享盡數十年的榮華富貴,醒來之后,這旅店小二煮的小米飯都還未煮熟。】
【所以這大概也是講述人生繁華如幻夢如過眼云煙的故事,與《南柯夢》寓意相似,
且同為湯顯祖的《臨川四夢》之一。這一出戲最特別的地方在于那條脂批,說這一出“仙緣”,伏“甄寶玉送玉”。】
【這“甄寶玉送玉”五個字在整本《紅樓夢》中簡直是個“孤兒”,除了這里一條脂批之外,再沒有任何與之相關的線索。因此直到今天我們也完全不知道這“甄寶玉送玉”的情節(jié)到底是什么樣的。】
【但結合《邯鄲夢》,我們大致可以猜想,這有可能是賈寶玉在賈府事敗之后丟了自己的通靈寶玉,被甄寶玉撿到,將之送還,并點化寶玉。而賈寶玉歷經了賈府從富貴溫柔鄉(xiāng)到一貧如洗一敗涂地這樣的人生巨大變動之后,終于大徹大悟,看空一切,了卻塵緣。】
寶玉聞言,心中悲愴無比,暗道:難道那么多人世的傷心事,就只是為了讓我見證,然后被度化,了卻塵緣的嗎?
【至于最后一出“離魂”,出自《牡丹亭》,原名叫做《鬧殤》,脂批批點的是“伏黛玉之死”。在劇中,杜麗娘因夢中與柳郎相會而相思成疾,最后病體難愈,香消玉殞。與林黛玉的結局有頗多相像之處。】
一時間天幕上的評論區(qū)里全都是嘆息。可以想見,在這些能在天幕上“留言”的“用戶”們心中,林黛玉是多么惹人憐愛的一個角色。
【如果大家有機會讀一讀《牡丹亭》,可以在“離魂”這一出里找到"奴命不中孤月照,殘生今夜雨中休。” “恨匆匆,萍蹤浪影,風剪了玉芙蓉。”②這樣的唱詞。】
【這些唱詞的意境,確實是與林黛玉的很多詩詞作品中的意象十分接近。大家回想一下,黛玉的占花名拈的簽就是芙蓉,她與湘云中秋節(jié)月下聯(lián)詩,所作的最后一句也是“冷月葬花魂”。】
【以“離魂”暗喻黛玉之死,這正是曹公早早就埋下的伏筆。】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啊……不要啊!】
第153章 第二十次直播⑦
【之前我們說了紅樓夢里那么多出戲曲,那么多寓意深刻、蘊藏豐厚的經典曲目。那么,《紅樓夢》中,有沒有不好看的戲曲呢?】
蕭蘭蘭此言一出,天幕上都是各種好奇的提問。
【……:應該有吧?】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曹公如此喜歡各種戲劇的一個人,會寫不好看的戲曲?】
【夢里九重天:傳統(tǒng)的未必都是精華,也可能有糟粕嘛!】
蕭蘭蘭稍等了一會兒,見評論區(qū)的留言各式各樣,才微笑作答。
【哈哈,確實有,紅樓是一部雅俗共賞的作品,但是作者的藝術偏好與愛憎其實也表達得很明確。】
【在第十九回 里,寶玉到寧府去看戲。賈珍那邊“唱的是《丁郎認父》, 《黃伯央大擺陰魂陣》,更有《孫行者大鬧天宮》,《姜子牙斬將封神》等類的戲文,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這樣的熱鬧,在寧國府之外都有人能聽得見, "滿街之人個個都贊: 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①】
【這段里提到的都是《封神榜》、《西游記》里的曲目,這種戲曲上演起來,演員多半勾著大花臉,表演各種大場面,卻不以情節(jié)、唱腔、情感取勝。②】
【紅樓夢所處的那個時代,為什么這么流行這種呢?答案是——乾隆皇帝本人很喜歡,這種熱鬧無比的戲劇,正是從內廷流傳出來的。】
【按照與曹雪芹同時代的文人趙翼記載:當時內府戲班,所演的戲劇, "率用《西游記》、《封神傳》等小說中神仙鬼怪之類,取其荒幻不經,無所觸忌。”③】
【這話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說,這些戲劇,都是架空類、奇幻類故事,與時局無關,也不會給文人們暗暗諷喻當朝皇帝的機會。再加上“熱鬧”,所以能夠滿足底層人民的娛樂需求。】
【但曹雪芹是如何評價這些戲劇的呢?他以寶玉的視角解說: “寶玉見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①”小伙伴們,這可是從宮廷內府中流傳出的戲曲,并且流行于民間。寶玉卻說是“如此不堪”,可見曹雪芹對當朝封建統(tǒng)治階級庸俗化戲曲的做法持尖銳的批評態(tài)度。】
賈母的目光頓時向寶玉這邊轉過來,顫聲喚道: “寶玉……”
寶玉自己卻并不如何
在意,他卻只為天幕能替他直抒胸臆而感到驕傲。但此刻聽見祖母擔憂,寶玉忙搶上去湊在賈母身邊道: “老太太莫要擔憂,天幕說的顯然不是咱們,畢竟當今皇上也未必便那么喜歡看戲。”
賈母一想也是,今上勤政,內府并無天幕上所說的那樣,演出各種熱鬧武戲的戲班。
但她一直記著天幕上說過今上乃是兩位皇帝的“二位一體”,一時未露出那等驕奢之相,并不意味著無須提防。
但老太太已無力再說,只能沖寶玉揮揮手,要他自己小心。
【當時雖是所謂的“康乾”盛世,對于文化和曲藝的管制也是空前嚴格的。比如《長生殿》的作者洪昇,后人有“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之嘆。】
【到了乾隆朝,朝廷明令禁止演出的戲劇當時有三百多出,其中,洪昇的《長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王實甫的《西廂記》和湯顯祖的《牡丹亭》都在其中。】
說到此處,蕭蘭蘭的聲音更顯得惋惜。
這時,天幕上的評論區(qū)內突然冒出一行字跡:
【23333:乾隆真是個大豬蹄子。】
這一行字落在各人眼中,那不識什么字的王夫人倒也罷了,其余人如寶玉、賈母等俱是大驚。聽天幕上所言,這個“乾隆”畢竟是一代帝王,怎可將其斥為"大豬蹄子"?再說了,那位“乾隆”,外號不是叫什么“渣渣龍”的嗎?誰曾想,這行字跡落在蕭蘭蘭眼里,竟引起了她的共鳴。
【沒錯,乾隆正是這么一個大豬蹄子。這位封建統(tǒng)治者對中華傳統(tǒng)戲曲來了一頓“去其精華”的騷操作,導致他治下六十年里,戲曲方面的進步著實乏善可陳。當時的宮廷大戲全都是一些官員“奉旨”創(chuàng)作的大戲,內容盡是對乾隆皇帝的歌功頌德,竟再未有機會涌現(xiàn)出如湯顯祖、孔尚任、洪昇等一眾優(yōu)秀的戲劇創(chuàng)作者,連號稱“雅部”的昆曲,也隨之進入瓶頸,逐漸出現(xiàn)衰微之相。】
寶玉伸手一拍前額,心想這天幕真是好膽色,竟然連皇帝都罵。
【與這些著名戲劇曲目命運相同的,還有我們的《紅樓夢》。盡管原作者在一開篇就放上一大段“免責聲明”,說自己只是記錄的“家庭閨閣瑣事”, "然朝代年紀,地輿邦國,卻反失落無考。"卻還是逃不開被禁、被篡改的命運。】
【正是
因為當時嚴格的文字審查制度,導致了《紅樓夢》后三十回的散佚,以及后四十回的狗尾續(xù)貂。】
【因此,《紅樓夢》的殘缺,乾隆這個大豬蹄子要身負重大責任。】
【蘭蘭如果擁有時光機,除了要向曹雪芹這個“謎語人”請教結局之外,也要找機會告訴乾隆皇帝:大豬蹄子,你那六十年所謂“盛世”的統(tǒng)治,并未讓千千萬萬的百姓受益,反而令中華的發(fā)展停滯不前,逐漸落后于西方。你眼前固然笙歌一片,但你身后只留下了一個迅速崩塌的盛世,和千瘡百孔的大清王朝!】
【……:對!】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主播說得很好!】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哇,說得太好啦!什么時候發(fā)明時光機?】
【如果真的有時光機,蘭蘭也要告訴曹雪芹,你“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用盡一生血淚所寫成的故事,已經成為人類文學史上永遠的瑰寶。如果你真的寫出了后三十回……趕緊告訴蘭蘭在哪里能找到吧!】
天幕上頓時出現(xiàn)一片“哈哈哈哈”。
【紅樓吃貨大全:主播快要魔怔了呀!】
【彼岸花開:是紅樓迷都得魔怔。】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感謝主播,理解萬歲!】
【賈寶玉拳打鎮(zhèn)關西:那位“曹公”是在cos吧?】
【23333:哈哈哈哈,快把后三十回交出來!】
恰在這時,天幕上有些變化。原本一直坐在蕭蘭蘭身后一張桌子附近安靜“參與”直播的那對青年男女似乎聽見了什么動靜,一起轉過身去。
隨后是蕭蘭蘭吐了吐舌頭,向天幕湊近了,壓低聲音,道——
【蘭蘭一時激動,好像這次直播比預定時間更長一些。現(xiàn)在,評彈的老師們已經入場開始準備了。】
寶玉這時才記起,天幕似乎說過,眼下這個“直播外景地”,是一座演奏評彈的茶館。但“評彈”又是什么?
【所以蘭蘭迅速地總結一下今天直播的內容,然后就帶大家和演奏評彈的老師們打個招呼,好不好?】
天幕上都說“好”。
【今天這場直播,蘭蘭的切入點是中國傳統(tǒng)戲曲昆劇,帶大家參觀了位于蘇州平江路歷史街區(qū)的中國昆曲博物館,看了全晉會館的老戲臺,
也大致了解了一下昆曲的發(fā)展歷史。】
【隨后我們從元春省親時所點的四出劇目說起,講到了其中埋下的伏筆,分別是“賈府之敗”“元春之死”、 “甄寶玉送玉”和“黛玉之死”。】
【借此機會蘭蘭給大家分析了一下被譽為“紅樓不解之謎”的元春判詞和曲子,大致猜想了一下元春的最終命運。大家千萬不要忽視這位女性,她能將皇宮說成是“那見不得人的去處”,說明元春對于自身處境始終擁有非常清醒的認識,有對自由的追求,與其他很多紅樓女性一樣,是擁有較強的自我意識和反封建精神的這么一個人物。】
【之后咱們又回到了戲曲上,蘭蘭給大家講了講乾隆時期的戲曲發(fā)展特點,以及對著名曲目和《紅樓夢》的限制。最后,咱們還一起展望了高科技時代時光機技術的應用場景……】
就在這時,天幕忽然一陣抖動,蕭蘭蘭從天幕上消失了。出現(xiàn)于天幕上的成了坐在適才那張方桌旁的一男一女兩位仙人。男仙穿著長長馬褂,抱著三弦,女仙則抱著琵琶,穿著一件交領窄稍襖,系著長長的馬面裙。
雖然這一對男女發(fā)式與蕭蘭蘭的差不多,但這兩身裝束可真的令榮禧堂前的人們覺得順眼太多了。
【好了,今天這一場是蘇州評彈兩位老師的專場演出。他們兩位也有一個合作ID賬戶,叫做“說噱彈唱”, “噱頭”的“噱”。來, “說噱彈唱”兩位老師,來和蘭蘭直播間的觀眾朋友們打個招呼吧!】
就見天幕上這一對仙人各自沖天幕伸出了一只手,揮了揮。
【各位現(xiàn)場的觀眾朋友們,各位“紅樓直播間”的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大家今天來此欣賞
蘇州評彈藝術。】
天幕上立時響起一片掌聲。
【蘇州評彈擁有大量取材于《紅樓夢》的作品,因此今天在開場時,我們“說噱彈唱”會為大家獻上一曲《紅樓夢·紫鵑夜嘆》,希望大家能夠感受一下用林妹妹的家鄉(xiāng)話姑蘇方言彈唱的這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也希望各位有機會多關注蘇州評彈這種傳統(tǒng)文化,以及關注我們“說噱彈唱”。謝謝大家。】
在掌聲中,天幕緩緩轉動,似是將整座廳中各色男仙女仙"觀眾"們的形貌環(huán)顧展現(xiàn)了一遍,最后定格在蕭蘭蘭那張俏麗動人的面孔上。
【哈嘍小伙伴們,今天的直播就以“說噱彈唱”兩位老師開場所表演的《紫鵑夜嘆》作為收尾啦!大家下次直播不見不散哦!】
隨著錚錚弦聲,那位女仙率先用軟糯的吳白唱起來,身旁那位男仙則彈著三弦相合。
【月黑沉云夜漫漫,風驚鐵馬隔簾喧,靜悄悄西廂無聲息④………】
"真好聽啊!"
賈母似乎又回到了天幕剛剛出現(xiàn)時的狀態(tài),眼中有光,伸在氈毯外那只枯瘦的手隨著天幕上的音律輕輕敲動。
沒過多久,天幕上流動著的寶光,就像老太太眼里的光一樣,漸漸地黯淡下去了。
“總算完了!”王夫人長吁了一口氣,絲毫沒覺察出自己這句話說得有多么不吉利。
寶玉從懷中掏出懷表,彈開表殼看了一眼,已經是丑初一刻。天色依舊暗沉,周圍寂寂無聲,但仔細聽去,卻似有一種松濤似的簌簌聲響,仿佛那人眼見不著的無邊暗涌也有它自己的聲音。
"鳳哥兒,你我先將老太太送回房去。”此處王夫人支撐著出來主持局面, “寶玉先去歇息一刻,明日怕是又有一場好忙。"
這時二門那邊卻有動靜,王夫人忙命人開了門,卻見是探春和尤氏兩人一道匆匆忙忙地進來。
尤氏見到賈母也坐在院中,慌忙上來請安,道: “老太太,珍大爺他們從平安州那邊趕回來了。"
原來自打上次探春給賈敬送信,賈敬就已經上了心。他幾次三番去信問賈珍在忙什么,賈珍父子都沒有直說,直到不久前賈敬不耐煩了,索性去了一封信,說自己升仙在即,要將那“亞克力”的秘方都傳給后人
賈珍賈蓉一想,賈敬搗鼓出來的那畢竟是天幕上都講過的仙方兒啊,且得價值千金。且兩人已隨馮紫英等人在鐵網山一帶查勘過地形,各種事務俱已安排妥當,父子兩個便忙不迭地趕了回來。
父子兩人抵達寧國府時正是深夜,還沒顧上去尋賈敬繼承那名為“亞克力”的仙方兒,天幕已經出現(xiàn),珍蓉父子兩個頭回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整出天幕,剛開始只是覺得有趣,后來聽到說天子秋狝時謀刺,兩個人都是駭得遽然色變。
尤氏得到消息,趕緊過來告知賈母,正好遇上過來想要給賈敬遞信的探春。
然而此刻賈母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依舊輕輕哼著曲子,手上打著拍子,
似乎兀自沉浸在對昔日風光歲月的緬懷中。
尤氏想了想,一咬牙,湊到賈母耳邊,悄聲道: “老太太,侄孫媳婦能勸的,會盡量勸,若是勸
不住的,無論如何都會往這邊府里送個信兒——"
原來這尤氏一向知道賈珍父子所圖不小。今夜這天幕一出,尤氏徹底想開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填房,賈珍賈蓉好事絕想不到尤氏,但若是真干了什么謀逆犯上之事,要將尤氏牽扯進去卻是一句話的事。
既然隔壁西府想要自救,不讓被東府這倆糊涂爺們拖下水,那么自己就干脆做個耳報神。
賈母聽見尤氏的聲音,眼神便亮了亮,拍子打得更起勁兒,口中那吳地音調綿軟的小曲兒也哼得更響亮了些。
尤氏心中稍安,心想到底這邊府里還有主心骨。
忽而又聽往大觀園那邊去的月洞門上有動靜,賈母眼中閃過狡黠的眼神,尤氏一下子看懂了,忙轉頭告訴王夫人。
王夫人也上了心,命人將月洞門打開,見是一個丫鬟手中提著一只巴掌大的玻璃繡球燈,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王夫人記起她此前下過嚴令,要榮府所有上下仆從都回房安寢,這期間不許有人到屋外窺視天幕的。此刻見這丫鬟破例,手中還提著一個看似非常昂貴的玻璃燈籠,王夫人也不管此人是哪一房的,立即開口呵斥: “大膽!”
那丫鬟卻是寶玉房里的麝月。
一聽王夫人叱罵,麝月?lián)渫ㄒ宦暠愎蛄耍瑓s并不理會王夫人的怒叱,只管望著寶玉,道: “二爺,您說過,那香案上一有動靜,就立即來通知您的。"
寶玉一聽,險些跳起來,快步來到麝月跟前,握住她的雙臂,緊張地問: “香案上有動靜?是什么?"
麝月也不管寶玉這副姿態(tài)太過親密,王夫人在旁冷哼了一聲,連聲道: “二爺,是兩本書,是兩本書冊!"
寶玉大喜過望,轉身望著探春: “三妹妹……”他的聲音都在打顫。
探春連忙道: "二哥哥,快走!"
寶玉直接將跪在地面上的麝月扶起,另一只一手挽過探春,連聲道: "對,事不宜遲!"
三個年輕人立即向大觀園里怡紅院趕去,竟是顧不上和王
夫人打一聲招呼,解釋一句。王夫人滿心郁悶,覺得自己在尤氏和鳳姐這兩個晚輩媳婦面前大丟顏面,卻聽賈母口中所哼的小曲竟又輕快了幾分。
王夫人:……?
怡紅院里,寶玉雙手輕輕發(fā)顫,托著那張雪浪箋,就見上面幾行墨跡淋漓的大字:
【賈寶玉風雪山神廟:你好,請查收《紅樓夢》上下冊,我為你選擇的版本是前八十回脂評本《石頭記》,個人觀點:如果你沒有完整看過《紅樓夢》,那最好還是不要用一百二十回通行本來荼毒你的眼睛。祝一切順利!——蕭蘭蘭】
寶玉立即閉上雙眼,雙掌合什,口中喃喃禱祝,感謝天上蕭仙,并未食言,在他們賈家最需要的時候,送來了這樣一份厚禮。
“我一定會盡快將書冊看完,原物返還。”
寶玉一邊禱祝,探春已經在一旁將書冊翻開,并且驚嘆道: “天下竟有這樣精致的書冊!”
這書冊和他們平日里看的書差別極大。書頁的紙張便是潔白細密,極其光滑挺刮。書冊的封皮是硬殼制的,封殼內,內頁被緊密地釘在一起。探春捧起細觀,竟看不出究竟是如何裝訂的。內頁上,每個墨字皆如蠅頭般大小,卻難得每個字都印得清晰萬分。
但是她馬上敏銳地意識到幾個困難: “二哥哥,這書竟是橫排的,自左向右,都是簡體字,還有標點符號——總共上下兩冊,每冊四十回。"
寶玉也湊過來看: “這容易!”
前些日子,市面上已經漸漸有橫排,自左向右排版的書冊面世——不消說,自是林家那間刻印坊的手筆。
寶玉看過一些那里刻印的書籍,再者他與探春都時常觀看和記錄天幕上出現(xiàn)的簡體字,這些對他們二人應當不在話下。
但是寶玉一打開雙冊的目錄,粗粗一眼掃過去,便見到后七十多回的回目“俏丫鬟抱屈夭風流”,他記得很清楚這是關于晴雯的回目。一時竟只覺得刺心無比,連忙別過頭去,一時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勇氣將這本至關重要的書完整地讀下去。
探春見到寶玉這副模樣,能大概猜出原委,頓時伸手將書冊接過去,將回目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最后將上冊給給了寶玉,下冊留給自己,道: “寶玉哥哥,按照我們說所的,我們各自看一本,盡量將上面所有有名有姓的人都摘錄下來。
探春望著上冊,也有點黯然——那上冊有一回的回目上寫著“魘魔法”的事,那可能是她一生都無法再次鼓起勇氣去面對的,所以她很能理解寶玉此刻的感受。
“若是咱們自家人,熟識的姐弟叔嫂,可以先放一放。”探春想了想,又有點不放心,叮囑寶玉, "但若是外人,務必先記下,不能有所遺漏。二哥哥,事關大姐姐的生死,千萬要緊!"
第154章 第二十次直播⑧
鳳藻官中,銅制香爐的鶴嘴中吐著裊裊的香霧。元春半臥在寢殿中的鳳榻上,懷中抱著一個錦墩,正默默出神。
她面色蒼白,眼下青黑,顯然是一夜未睡。此刻她榻畔還放著一個小炕桌,炕桌上上墨跡淋漓,俱是一堆字紙,字跡凌亂,想必是書寫之人心緒不寧的緣故。
就在這時,一名小宮女捧著湯碗進來,正是抱琴。
她見到元春此刻的形貌,忍不住驚呼一聲,手中湯碗竟?jié)姵霾簧僮萄a的藥汁。抱琴也顧不上燙手,直接將湯碗頓在一旁,三步并作兩步,快速上前,跪倒在元春榻前,低聲哀求: “娘娘,娘娘,您就算不顧念自己的身子,也要顧念腹中的龍……"
話沒說完,已被元春如刀的眼神阻住。小宮女立時像啞了似的,默默將未及出口的言語全都吞了下去,兩行淚水爬上面頰。
元春已有兩三個月的身孕,但此事一直未曾宣揚,而元春也一直稱病不曾侍寢。這個喜訊天子恐怕還不知。
抱琴深知昨夜的天幕太過傷人,竟說皇上會為了平息爭斗,犧牲貴妃娘娘,任由對手將已經身懷六甲的娘娘縊死。偏偏對方那些惡人,還似跟賈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竟有可能竟是為了東府那位小蓉大奶奶才向娘娘尋仇的。
抱琴熟悉元春的秉性,知道這位娘娘心氣兒極高,若是卷入宮中是非爭斗倒也罷了,最令人痛心的是被當做一枚籌碼就這么交換出去。抱琴猜想,若真是那樣,娘娘勢必生無所戀。
——但眼下真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抱琴見到元春身周到處拋著的各色字紙,連忙著手——收拾。
按照慣例,娘娘接下來要過的那一關,是將有關天幕的記錄呈給皇上。
但這次天幕講的就是元春自己,且又將東府小蓉大奶奶的事舊事重提,而元春又必須將天幕上所述“盡數”呈給天子,這其中,勢必多費斟酌,是極耗心神之事,所以抱琴才一再苦求元春多顧念自己的身體。
“扶我坐正些!”
元春卻從她原先那尊木雕泥塑似的狀態(tài)里緩過來,命抱琴扶她坐著,又將那小炕桌挪至榻上。
"抱琴,研墨。"
元春咬著牙道。
她即將要寫的,其實是一份“供狀”——按照天幕所說,供認賈家所做的“不法”之事。雖然她本人自
認問心無愧,但因為事涉娘家,所以或多或少對皇上必須有所隱瞞。這一次的對策也是一樣,春秋筆法,有所取舍。只是取舍之際,需要把握一個度。
少時抱琴已將墨研好,元春執(zhí)筆,忍不住將筆桿咬了半晌,忽覺鼻端聞到那一絲絲她喜歡的合香味道,一時記起那位帝王身上的特別之處,元春突然有了些靈感——
自己該如何呈報這次的天幕,當然要先看對方是何等樣的天子。那么,何不兩手準備,見機行事,以達到趨吉避兇的目的?
想到這里,元春雙目又復明亮,她伸手輕撫自己的小腹,眼中流露出憐愛,心中似在默念:她這一生已別無更多所求,但這個小小的生命是無辜的,為了這個孩子她勢必要掙出一條生路。
于是她打起腹稿,提筆在紙上迅速譽抄。抱琴則在她身旁,將那些已經用過的字紙一頁頁投入火盆中,一張張轉眼焚燒殆盡。
"娘娘——"
尖銳的公鴨嗓子響起。抱琴一聽便知是掌事太監(jiān)夏守忠來了,趕緊起身,將元春榻前的珠簾繡幕放下。
"奴才是來給娘娘請安的。"
夏守忠進入鳳藻宮元春的寢殿,立即向榻上的元春行禮,聲音竟喜孜孜的。
元春深知此人與自己一樣,也能看見所有天幕,包括那些夤夜出現(xiàn),密不可宣的。因此元春自打封妃之日起,便對夏守忠大加籠絡。但是宮中太監(jiān)素來只會倒向最能為其帶來利益之人,夏守忠是不是真的會“守忠”,元春自己心里也沒把握。
“娘娘素來知道的,奴才在宮外頭有個干兒子。昨夜國丈老爺同國舅老爺曾聯(lián)袂過府,托奴才那干兒子給娘娘遞話,說家中一切都好,請娘娘放心。"
“國丈與國舅?”
元春聽了便知定是賈政找到了夏守忠的外宅,通過夏守忠那個寶貝干兒子拉攏了這名大太監(jiān)。國舅老爺是誰?元春猜應當不是寶玉,而是賈璉。
“守忠,你也知道本宮如今的‘情形’,還有那天幕歷來對本宮娘家的照拂提點。只要你不負本宮,本宮便也一樣必不會負你。"于是元春開口,聲音清朗,語氣亦是十分穩(wěn)健,絲毫聽不出驚惶與哀戚,仿佛昨晚天幕上所講的那些,就只是一個事不關己的傳奇故事。
在宮里身居要職的太監(jiān)都是人精,元春一直稱病,
卻不肯讓太醫(yī)來瞧,夏守忠早就大致猜出元春已有身孕。元春能瞞得過皇帝,卻瞞不過這個大太監(jiān)。
夏守忠聽見元春這么說,更覺賈家已智珠在握,元春更有龍?zhí)プo身,是萬萬不會出岔子的。他見元春命抱琴賞賜,連忙受了賞,又夸口了自己對元春的無限忠心,請元春“保重”鳳體,這才慢慢退了出去。
元春不知道,賈政與賈璉連夜上門找到夏守忠的干兒子,所做的并不只是財帛拉攏,更有賈家這幾年來搜羅其各種不法之事的罪證。所謂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夏守忠之子被人拿住了把柄,卻又得了好處,只得想法子給宮中這位太監(jiān)爹傳訊,告知賈家已有所準備。
夏守忠看過昨夜天幕,原本正心中有鬼,但聽干兒子這么說,只得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到元春面前請安效忠。
而鳳藻官中也是熱鬧,夏守忠離去沒多久,大明宮掌事太監(jiān)戴權也來了,話里話外的意思與夏守忠差不多。
元春原本懸著的心漸漸放下,暗暗感激父母,竟然為了自己的事夤夜奔波,又猜想這些必然是祖母的手筆,感念起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都還在為小輩們辛勞……她到這時才覺出困倦,忙拋下筆,由抱琴服侍著小睡一陣,將覺補足,再細細譽抄她那些記錄。
大
"聽說了嗎?"
南安郡王府,世雍神秘兮兮地告訴上門作客的竺鳳清: “那天幕又出現(xiàn)了。”
鳳清一臉郁悶: “你明知我看不見這些的。”
這天幕很奇特,有些是天下人都能瞧見的,有些則是有些人能瞧見有些人瞧不見的。而竺鳳清就只能看見那些世人都能見著的。
誰知這回世雍伸手重重一拍兄弟的肩頭,道: “這回就連我也沒看見!”
“咦?”鳳清頓時生出興趣,想起當初剛剛返回京中時與世雍提起天幕,世雍確實是說過,有些“事涉賈府機密”的天幕,是他也看不見的。
“那你怎么知道天幕又出現(xiàn)了的?”鳳清十分好奇,心里正盤算著要不要去向他未婚妻悄悄打聽一下,
"還不是因為水溶那個家伙?"世雍提起北靜郡王沒啥好聲氣。
回想起早先與北靜王“斗法”,世雍甚至有點兒得意洋洋——北靜王大約是以為南安王是可以看見天幕的,而世雍便也一路佯裝自己確實看到了,進而從北靜王那里套出不少話出來。
直到最后北靜王才看出世雍其實什么都不知道,不過順著自己的話在說,還暗搓搓地套話。這北靜王水溶一向好脾氣,吃了這個暗虧也不生氣,客客氣氣地告辭離去。留世雍一個人在府里得意。
"那……你探聽出了天幕上說了什么?"鳳清好奇追問。
世雍臉色一下子沉了,壓低聲音道: “應當是與賈家那位貴妃有關。天幕上的讖言……大大的不吉。”
鳳清聞言也變了臉色,榮府與世雍和自己都有莫大的關系,他們都不愿坐視榮府這位最重要的靠山出什么事。
“因為我只能順著水溶那家伙的話猜測,所以所知不大確切,但是聽水溶的意思,賈妃可能會遭橫死,死因與謀逆有關。"
世雍將聲音壓得極低極低,但落在鳳清耳中,著實不啻一聲驚雷,令鳳清驚得跳了起來: “謀逆?誰謀逆?"
"不知道!”世雍將雙手一攤, “我當時試探水溶,說許是下一次天幕會詳細說那等逆謀也未可知,當時水溶臉色大變,應當是我真說中了。"
鳳清沉思著,遙想水溶的反應,末了緩緩地道: “如此一來,這謀逆應與北靜王也有不小的干系。否則他為啥這么害怕?"
世雍想想也覺有道理。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心往下沉。
"如今該當如何?”鳳清問世雍, "以你我二人的立場,都不愿見賈妃與榮府遭此飛來橫禍的。”
世雍卻皺起眉頭,道: “我看水溶的意思,天幕對那謀逆之事也語焉不詳,只說是‘推測’。應當是沒有透露太多細節(jié)。"
“但為今之計,只能先找相關知情之人,問個清楚。看看天幕上到底說了些什么,然后再看看我們能做些什么。"
“在理!”鳳清一點頭, “我去求見林大人。”
鳳清曾聽黛玉說過,他那位準岳父就是因為天幕才進京為官的,陰差陽錯避開了"捐館揚州城"的命運。所以鳳清料定林如海是知情人。
“我……”世雍欲言又止,半晌方道, “我想個法子去見見寶玉。”
"只是見玉兄嗎?"鳳清笑著打趣。
世雍郁悶得要命,道: “實在不行的話就想辦法見見……三小姐。”
大
那邊世雍與鳳清正在計議,大觀園里,寶玉與探春則在怡紅院與秋爽齋中分頭閱覽天幕上所贈的那兩本《脂本匯校八十回石頭記》。
探春的意思,他們兄妹二人先各自通讀一遍,找出書中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列出單子,然后做一番篩選,再分別去打探,看這些人有沒有看到過今日之天幕,若真有看到,便想法子拉攏,免除后患。
但是寶玉翻開那本《石頭記》上冊,只翻了幾頁,看到林妹妹小心翼翼地進榮國府,生怕行差踏錯被人笑話,寶玉的雙眼便已濕潤了——他一向在榮府養(yǎng)尊處優(yōu),是最受寵愛的公子哥兒,從來沒有站在黛玉的立場上為她考慮。直到如今才感受到黛玉那幾年住在府里之時,飽受寄人籬下之苦,是多么的不容易。
至于他當初見到妹妹,一眼之下便覺無比熟識,當時曾脫口而出: “這個妹妹我見過的。”——這些也一字不差都記在書上。
難怪,天幕總說這本書是他賈寶玉所記的自傳、家族史……如今看來,其中大部分故事,都與自己所經歷的一絲不差。
從什么時候開始有偏差的呢?
——就是從天幕出現(xiàn)開始。
從那時起,寶玉回想自己的人生,再和眼前書冊上所寫的作比較,雖然大致相似,但和這本書冊上所記的相比,枯燥單調了好些。
黛玉離開,似乎將他靈魂中最重要的一半抽走了。
當然,除了林妹妹之外,寶姐姐的人生也發(fā)生了絕大變化——薛蟠犯事,寶姐姐自己當家,看眼下薛家商號的勢頭,寶姐姐必能成為一代女商…
世事如斯變化,寶玉再看看那“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的讖言,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或許這就是天幕的本來目的。
看著看著,寶玉漸漸忘了探春交代的,要將書里有名有姓的人都記下來,等到猛然省起,他已經看過了好多章節(jié),沒辦法,只能回頭重看,卻又怕耽誤時間。
他粗粗回想一番,覺得適才看過那些章節(jié)之中,絕大部分名字他之前都已寫在
鳳姐遞來的那本簿子上,不過就是北靜王水溶、馮紫英、衛(wèi)若蘭之輩。
于是,寶玉仗著自己一目十行的本事,又從后至前快速翻了一遍,自覺沒什么遺漏,然后才繼續(xù)看下去,一邊看一邊記錄人名。剛剛看完前四十回,探春已經攜著下卷趕來了。
“二哥哥!”探春看著寶玉記下的長長一串名單,連連點頭,連忙細細看去,見其上記載了不少皇親顯貴之名,四王八公都在其列。
探春一眼瞥見那“南安郡王之孫”幾個字,忍不住一陣心跳,情不自禁地想:怎么會.…他怎么會有孫子?再稍稍一想,才省過來那應當是世雍襲爵之前的事。
探春意識到自己對世雍多少已有些異樣的情緒在,頓時微微臉紅,強自鎮(zhèn)定,筆下飛快,已經將寶玉與她記下的人名又譽抄了一遍。
“寶玉哥哥,就是這么些人,你我分頭打探一回,也另送一份到鳳姐姐璉二哥哥那里去,請他們也都出面問一圈。"
寶玉應了一聲好,卻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只管捧著探春帶來的下冊,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而探春卻也一樣,心思都系在還未看過的上冊上,從寶玉手邊取來,飛快翻閱。
“咦,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這竟是說的大姐姐剛剛封妃時候的事!……六宮都太監(jiān)夏守忠,果
然,老太太昨晚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去尋夏守忠……"
探春將這一回飛快地看下去,看到府里的人商議元春省親的事,嘆道: “這些果然與當時預備著大姐姐省親時一模一.…"
說到此處,探春的聲音忽然啞住,眼中出現(xiàn)驚懼。
寶玉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連忙湊過頭來看,只見書頁上三個小字,赫然是個有名有姓的人。他再定睛一看,見是這樣一行文字:
“又有吳貴妃的父親吳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①”
第155章 第二十次直播⑨
寶玉: "這……這是什么意思?"
探春早已將前因后果想通,一跺腳道: “此事不可不防,得想個辦法,往宮里遞個信,提點一下娘娘才是。"
說著,她顧不上安慰或是埋怨錯過此等重要細節(jié)的寶玉,匆匆出門,要尋賈母和賈政夫婦商議此事。
"娘娘,陛下……駕臨鳳藻宮了。"
抱琴飛奔進殿,向元春稟報,聲音里有一絲激動。畢竟這位已經有些日子沒有駕臨鳳藻宮了。雖說天幕出現(xiàn)之后皇上來此是應有之理,但小宮女明顯還是覺得欣慰。
“快,扶我起身,去殿前恭迎。”元春強自鎮(zhèn)定。
“可是皇上日前就下過旨意,說您既然身子不適,便不必出去相迎的。”抱琴看看元春蒼白的臉色,虛浮的腳步,心想這實在不是講禮數的時候啊。
"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元春一把攀住抱琴的手臂,由這小宮女扶著,勉強走到鳳藻宮殿前,沖著那快速而來的明黃色身影慢慢福身行禮。
“愛妃平身!”皇帝陛下的聲音一如往常那般威嚴肅穆。只是他看見元春親自出來相迎,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憐惜。
誰知元春在這時放開了抱琴的手,自己扶著膝緩緩起身,還未站直,卻一個翅趄,身體一歪,徑直摔進快步趕來的皇帝懷中,教天子抱了個滿懷。
也不知后宮嬪妃平常大多有此等操作,皇帝陛下甚是熟練,一把將元春抱住,索性讓她貼在自己胸口待了一會兒,才慢慢將她抱起,低頭問: "朕有些日子沒來鳳藻宮,愛妃可是怨朕?"
元春的面頰緊貼著那明黃龍袍上刺繡的真龍,鼻端是一陣淡淡的檀香氣味,心頭微微一松,忙低聲道: "妾身何敢,都是因為妾身身子不大爽利的緣故……"
"請御醫(yī)看過嗎?脈案在哪里,拿來給朕看過。"
元春得過賈母與王夫人耳提面命,最怕將她有孕之事早早宣揚出去,哪里敢讓御醫(yī)來看,只能用言語搪塞,混了過去。
說話之間,帝妃兩人已經到了鳳藻宮中,各自坐在炕桌畔。抱琴帶著幾名小宮女在旁侍候。
"聽聞前日
夜里有天幕……"
這位天子是一如既往的直脾氣,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元春只得捧著自己的帕子迅速哭起: “啟稟皇上……妾身有罪,妾身福薄,恐怕無法長久陪伴于皇上身側了。"
皇帝陛下神色間十分憐惜,一伸手,輕輕一帶,已將元春勾至自己身側,任由她伏在自己肩上低聲哭泣,還輕輕地拍著她的脊背,柔聲道: “元春,朕不是會隨意許諾的人,但當日朕既決意封你為妃,便是想要與你有白首之約,如今朕的心意也是一樣……不論有什么煩難之事,告訴朕,一概都無
妨。"
元春這才慢慢擦拭淚水,凄然一笑道:“陛下,前日夜間,確實曾有一幕天幕出現(xiàn),預言了臣妾的死期,其中頗多忌諱之言,妾身都冒著不敬之罪記了下來。只是妾身原在病中,身子勞乏,譽抄便慢了些,今日更是勞陛下親自來取……"
皇帝伸手,替元春將散落在臉龐兩側的一枚散發(fā)輕輕地別到耳后去,低聲道: “明明是勞煩你,怎么竟成了勞煩朕?"
元春忙低下頭,面頰飛紅著起身,打開一扇鑲著螺鈿的紅檀木柜門,從里面抽出一卷用綢帶系緊的紙張。在那柜子的深處,另有一卷一模一樣的紙卷,唯一的差別只在那綢帶的顏色稍有不同。
元春伸手觸及這一卷的時候,稍許猶豫了片刻,但馬上抿了抿唇,終于下定決心——以她這些年來對這位陛下的了解,她認定應當給出這一卷。
“陛下,這是妾身當晚所記下的,只因……天幕點評的就是妾身,一時心潮起伏,錯漏之處恐怕也是有的,陛下千萬海涵。"
她雙手托著這一卷紙箋,高舉過頭頂,奉至皇帝陛下面前。皇帝讓元春重新在炕桌另一側坐下,才輕輕抽去綢帶,展開紙箋,一行行讀起來。
這位天子側身低頭閱讀的時候,肩膀剛好擋住了元春的視線,讓元春看不見他的神色,不知這位帝王看了那些之后,究竟是憐惜,還是震怒。
但,毫沒征兆地,元春突然一陣心悸,她體會到了強烈的預感——做錯了!她做錯了什么,由此勾起了炕桌對面那位的怒火。
果然,片刻后,皇帝將那卷元春精心譽抄的紙箋重新卷起,緩緩放在炕桌上。而他也重新抬起頭,望著元春,依舊是那張剛毅嚴肅的面孔,眼神如古井
無波。
元春一陣慌亂,連忙低下頭去,腦海中飛快在想:究竟是哪里出錯了,哪里出了岔子?現(xiàn)在的皇上,固然會有些刻薄寡恩,但持論公允,絕不會隨自己的喜好斷事。卻聽皇帝陛下緩緩開口: "賈妃,你剛才說,你有罪,罪在何處?"
"啟稟皇上,妾身之母賈王氏因妾身伴駕四年,一直不曾有孕,為此送了一件在佛前開過光的臘油凍佛手入宮,命妾身時時拂拭,以求能早為皇上開枝散葉……"
這是元春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她的目的是拋出一樁“小錯”,一面將那件王夫人私相傳遞,送進宮來的臘油凍佛手過個明路,一面以這件小錯為由頭請罪——畢竟王夫人乃是出于好心,即使因此獲罪,罪責也不會大。
但是元春越說越覺不對勁,說到后來,她竟覺得口舌艱澀,聲音微顫,再也說不下去。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皇帝陛下的臉色十分難看: "賈妃,你太令朕失望了。"
這句話等同于宣判,元春至此已經確知自己錯了,卻茫然不知錯了的原因,只能趕緊起身,低泣著跪在天子腳邊。
“朕是個眼里容不得砂子的人。朕能夠容忍他人犯錯,但是卻不能容忍他人騙朕、欺瞞朕。”天
子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似乎滿心酸楚。
"是……是妾身錯了……"元春雖如此低泣道,但心中依舊大惑不解。
若說她欺瞞,那么皇帝陛下必然需要有比較——偌大宮中,能看見這天幕的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有抱琴、夏守忠、戴權。眼下就連夏守忠與戴權之流都已向自己表示了會守口如瓶,那么皇帝陛下又是從何得知,自己在剛剛遞出去的那份文書記錄中有所保留,沒將實情全部吐露呢?
她低著頭,嘴唇顫動,似乎不知該說什么好,卻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被猛地拽起身,拉到那位帝王面前,眼睜睜地與之相對。而那道淡淡的檀香味道,也始終似有似無地圍繞在元春鼻端。
元春第一次在這九五之尊眼中看見一抹——受了傷的神色。
"朕根本不在意你的家族究竟做了什么,朕在意的是……你,你的心,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朕的……"
原來,原來你從未在意過朕……
隨著一聲長嘆,元春被放開。她倒退幾步,雙腳一軟,坐倒在地面上。
帝王凄然別過頭去:"朕自忖絕不會做唐明皇,朕是個男人,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朕和民間那些做丈夫的百姓一般,會拼盡全力護住你——朕就是這樣漢子,就是這樣秉性。如果你和朕有了骨血,朕也一樣會不惜一切代價守護……"
說到這里時,皇帝陛下回過頭,瞥了一眼元春的小腹,然而此時元春并未顯懷,這一眼壓根兒看不出什么。
"然而你卻不愿相信朕……"
元春聽見皇帝說“唐明皇”三字時,已經確知皇帝已從其他途徑得知了前日夜里天幕上所說的一切,因為她在自己的記錄中,為了避諱太后的封號,用的是“唐玄宗”三字。
這份關于天幕的記錄,她特地準備了兩份:一份竭盡奉承逢迎之能,將天幕批評人皇的言語一概都抹去,也借此機會掩蓋了賈家之罪;另一份則較為平實,有一說一,但凡涉及賈家之事,大事用春秋筆法掩蓋過去,小事都盡數說清。
這種做法固然有“投其所好”之嫌,但卻都選了皇上最能夠接受的方式。但這一切都基于一個假設:皇帝陛下不曾親眼看見那晚天幕,不知那上頭說了什么。
如今情勢很明顯,是她的這個預先假設出了問題——如果她寫的是一份呈堂證供,那么便有另外一人同樣寫了一篇證詞。而天子竟“先入為主”,認為她有所隱瞞,而對方的供詞才是真的。
"你自己看看!"
皇帝從龍袍袖中抽出另一個卷軸,擲到元春面前。元春顫抖著手接過,展開,心驚肉跳——那上面幾乎將天幕之言一個字都不落地記了下來。記錄之熟練、詳盡,想必這絕對不是第一次。
不……不全是一字不落地記錄——元春眼睜睜地看著,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也在恰當的時候為帝王們“諱言”了,以免觸怒龍顏,甚至用詞更諂媚,更溜須拍馬。
兩名能看見天幕的記錄之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不說真話——都沒有說全部真話。
元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驚——若是將她所記的與這一份對照,有一句極其要緊、與她切身相關的話并沒有記在紙上: “榴花開處照宮闈”。
天幕依照這一句判
詞猜測元春臨死時已經懷有身孕。但是這一篇記錄上只字未提。
巧合的是,元春自己遞到天子面前的那一份,也只是將這一句記錄下來,并未多做解釋,同樣未提自己身懷有孕之事。
原來,剛才皇帝陛下所說的那句話只是隨口假設,并不是真的已知悉她已懷上了龍種。
她一直看到最后一頁,終于見到落著署名: “臣吳天祐謹錄”。
吳天祐,不正是吳貴妃之父嗎?
大約在整個后宮,最不樂見元春懷上龍?zhí)サ膽敱闶菂琴F妃和她那一家子吧。
元春原本一直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忽而涌出, “啪”的一聲砸在紙面上,迅速將那上面的字跡洇花了。
看來這位皇帝陛下同樣選擇了先入為主,預先相信了他人的說辭——原來他們兩人之間,就從來沒有過彼此互信。
“朕其實早已知道寧國府秦氏之事,第一次遇見你之時就已知道了。”皇帝陛下低啞著聲音開口, "但那時你我在這深宮里也不過是初識,你不識朕的脾氣,朕想那也情有可原。"
"后來那秦氏很快便死了,朕亦沒有深究。并非沒有懷疑,而是全看在你的面上……""然而,到了今時今日,沒想到你依舊是不肯和朕說實話。朕就那么不值得你一信嗎?"皇帝陛下站起身,嘆了一口氣。"元妃,你還有何話可說?"
元春一直哀哀哭泣,哭得哽咽難言——
該!
活該她如此!
這是抱琴忽然在鳳藻宮大殿內的一角也“撲通”一跪,哀聲代主乞求: “皇上饒命,我們小姐她,她已經……"
元春突然厲聲呵斥,打斷了這名貼身宮女的話: “抱琴,住口!天子面前哪有你我狡辯的份兒。"
她說著,緩緩支起身體,雙手中托著一枚光澤瑩潤的玉牌。這枚玉牌以上等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牌上雕刻著龍紋,玉牌上還掛著一枚金色與黑色相間的穗子——正是當初皇帝陛下因賈家推廣"牛痘"之功而賜下的那枚。
“皇上,臣妾大錯已經鑄成,不求皇上原宥,惟有懇請皇上看在賈家為皇上的社稷天下曾有寸功的份上,千萬不要追究妾身的娘家……"ყᑵᑿў
皇帝陛下視線緊緊鎖在這枚玉牌上,唇角揚起,眼神似笑非笑,忽道: “好個賈元春!好個貴妃!"
"朕賜給你這塊玉牌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你竟會在這種情形之下,用它為你的娘家求情。為此,你一定已經謀劃很久了吧?"
"在你心中,到底是你的父母血親,比我這個做丈夫的更重要。"
說畢,皇帝一轉身,拂袖離去。臨走時吩咐: "鳳藻宮尚書賈元春,暫且禁足,待朕查實寧榮二府一切不法之事以后,再行處置!"
鳳藻宮宮門慢慢鎖閉之時,抱琴再也忍耐不住,撲至元春身畔,哭著道: “娘娘,您剛才為什么不讓奴婢說出實情……"
元春懷有龍種,此事一說,就算不能令皇帝陛下轉怒為喜,也至少可以將天子的雷霆之怒拖上一拖。
忠心如抱琴,雖然愿遵從元春的決定,但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元春有一個更好的挽救自己的機會。
元春臉上的戚色卻盡數去了,她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緩緩仰頭,看向屋外的朗朗青天,忽爾凄然一笑——
“皇上在試我的時候并不知道,我這也同樣是在試他一試,看看我是否應當將這個孩子帶來世上吧。"
自己所出的皇子,未來是不是也須向當今皇上和義忠親王老千歲他們那伙人一樣,為了一個位置斗得你死我活呢?
望著那片朗朗清空的元春,眼神忽轉溫柔,似是想起了那些承歡父母膝下的日子,記起了侍奉祖母、教養(yǎng)幼弟的歲月。那些顯然要比她在宮中最顯赫最榮光的時日更加甜蜜,無可取代。
"為了一位多年前就犯了事的老親王,這么多年來依舊斗得翻云覆雨。這個家,真的適合我兒嗎?"
"當初進來這見不得人的去處,就沒想著最后能夠出去。"元春自嘲地伸手輕撫小腹,笑道,”只是啊……累了你。"連累了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
她想起天幕上對自己的評價:元春對于自身處境始終擁有非常清醒的認識,有對自由的追求。
這個評價極其精準,自從進了這個四面用高墻圍起的地方,她從未有片刻的舒心與滿足。既然一生都要被困死在這個地方,那么她至少能夠選擇,是否將自己的孩子也帶來這個世上。
"娘娘!"抱琴聞言大哭。她深知元春的秉性,知道這位說要撞南墻就絕不會回頭。然而這樣的哭聲,也只會令鳳藻官外頭的人認為她們主仆是在為失寵的境遇而悲戚罷了。"抱琴,你放心,我會給你安排出路,讓你有機會出宮,嫁個好人家,不要像我似的……"元春出神地輕輕撫了撫抱琴的登角,像是在看待她的親姐妹,甚至是……另一個她自己。
“真不知道天幕上說的那一段什么時候會到來?"元春出神地仰起頭, "聽著真令人向往啊!雖說丟了小命,但是去了一個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話說我從小到大,都還未出過京……不像林、薛她們那幾個姐妹……"
此刻元春面上,竟然滿是期待,似乎天幕上說的那些“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竟是種解脫。
抱琴聞言,宛若萬箭攢心,忍不住崩潰大哭,抱住元春的身體,搖著頭道: “娘娘,不會了。天幕一出,陛下近期內再不會秋狝了。再說……"
再說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出,這鳳藻宮就成了一個活的監(jiān)牢,將賈元春生生鎖閉于其中,永無逃出生天之日。
元春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直,片刻后她重新仰頭望著蒼穹——
"天幕,蕭仙……當初你們出現(xiàn)在元春眼前,并不是想要讓元春生生困死在這深宮里的吧?"清空寂寂,沒有回應,天幕并未再次出現(xiàn),響應元春的請求。
神武將軍府中。
“砰”的一聲,馮紫英推開門戶進屋。屋里的人如衛(wèi)若蘭、陳也俊等,全都起身,定定地望著這位領袖。
馮紫英眼窩深陷,胡子拉碴,像是三天三夜沒合眼似的。面對眾人他只有一句話——
"計劃有變!"
第156章 第二十次直播⑩
榮禧堂中,賈母正在臥房中昏睡。
這位老人在天幕出現(xiàn)的當晚似乎耗盡了心力,向子孫交代過大致安排之后就由鴛鴦服侍著睡下,之后竟再沒有醒來,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榮府請了胡君榮來瞧,也瞧不出任何病癥,只說老人家太累了,需要靜養(yǎng)。
王夫人看著寶玉與探春從天幕所贈之書上摘錄下來的那句話,頓時慌成了沒腳蟹。"這可如何是好?吳……吳貴妃一向與娘娘不睦的……"
探春忙問: “太太現(xiàn)在有辦法給宮里的娘娘送消息嗎?您能以探視娘娘的借口進宮嗎?或者.…就說老太太身子不虞,看娘娘能否請旨省親……回府里看看?"
不到萬不得已,探春決計不愿意說出賈母身體不虞這話的,但現(xiàn)在看來,可能只有這一條路了。王夫人稍許鎮(zhèn)定了一些,道: "讓我想想……"ÿᒅЪý
這時就見賈璉陪著賈政一起走進來,賈政已經唬得顏色不成顏色,徹底慌了神。賈璉卻還比較穩(wěn)當,神色沉重地告訴眾人。
"那夏守忠派了一個小太監(jiān)出來遞的消息:娘娘被皇上禁足了。"
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落下。王夫人一翻白眼,向后便倒,被探春和寶玉一起拼命扶住猛掐人中。
"但如今尚且只是禁足,還未有其它懲罰,也還未有牽連家人的說法。"賈璉很冷靜,一字字將自己的判斷說來,“似是陛下只是對娘娘生了些怨懟,但還沒有想要趕盡殺絕的意思。”
王夫人恰好于這時醒來,聽見賈璉說到“趕盡殺絕”四個字,哀嘆一聲又暈了過去。
鳳姐原本在忙著府中事務,聽聞賈璉回來也趕了過來,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皺著眉頭思索: “按說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娘娘有個保命的‘護身符’在身上的。"
她這話是暗指元春已有身孕,在場知道內情的人想想也是。這樣一來,宮中的情形便更顯得撲朔迷離,渾不可解。
賈璉便道:“所以此刻還遠未到山窮水盡之時,各位,娘娘還需要娘家的支持,老太太此前嘔心瀝血,做了那許多安排,如今她老人家病倒在臥榻上,我們可千萬不能失了方寸……"
王夫人聽見這一句,忙默默地醒來,靜聽賈璉繼續(xù)。
這時鳳姐又問:二爺,那個姓夏的太監(jiān),現(xiàn)在看來怎么樣,還穩(wěn)當嗎?"
賈璉一點頭: "多虧老太太籌謀在先,這次是恩威并施,讓他嘗到了點甜頭,但他和他那在宮外的干兒子還有好多把柄在咱們手上,一時應該不敢拿咱家怎么樣。"
賈政這時才覺得好了些,定了定神,道:“還有一個消息。皇上今晨下旨,今年不會去秋狝了。"
眾人聽得都是心頭一跳——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皇帝取消秋狝,原本也是正理。那些當初支持義忠親王老千歲的犯上作亂之人,即便是想要借秋狝的機會謀刺,也做不到了。但這也說明天子定是已得知了天幕上所預言的內容。
若這是元春將天幕上的內容告訴皇上,向皇上示警,這原本也說得通,但是為何皇上又會突然發(fā)怒將元春禁足在鳳藻官?
寶玉這時怯怯地問了一聲: “現(xiàn)如今,我等……應該做什么?”
賈璉看向賈政,似乎這對叔侄之前已經商量過,賈璉出了主意,但需要借賈政之口說出來。
"……還是按老太太吩咐的——去做,"賈政道, “雖說皇上可能已經知道了上次天幕上說的,但我等還是嘗試聯(lián)絡可能看到過那次天幕的所有人,至少要試探他們的心意,是否會對我府不利。"
"還有一件事……"賈政說到這里十分躊躇,便目視賈璉,希望由這個侄子來解說。
“另一件事就是要探聽天幕上所說的犯上作亂之事是否真的存在,與兩府有沒有干系。如果真的牽連到兩府,那就……那就無論如何都救不了了,恐怕還要牽連親族。"
賈璉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東府秦氏那件事不知什么時候會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屆時東府在劫難逃自不必說,西府也難保不被牽連。
至此,榮府眾人都覺得脖頸中似已被套上了一枚索套,不知索套什么時候會被突然收緊。然而此刻他們其實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在各種瞎忙中空耗時辰罷了。
"皇上不去秋狝了?"
陳也俊衛(wèi)若蘭等人紛紛追問知情的馮紫英。在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他們或嘆息或沉思。
"皇上怕不是也看到了天幕?"
"沒想到,籌謀了多日的計劃,又去鐵網山一帶詳細勘察過,萬事預備周全,竟然因為一次天幕就徹底作廢了。"
馮紫英聞言卻笑:“宮中得來的可靠消息,皇上本人是看不見上次的天幕的——他只能看見那些全天下愚民百姓都能看見的那些。這次的天幕,不過是他人告知。可見龍椅上那位本沒有足夠的德性,只不過是個篡權臣子,不是天佑之人。"
一番話說的人人稱是。
"但現(xiàn)在更簡單了。皇上可以不去秋狝,三日之后的郊祭卻是一定要去的。否則聽見一出虛無縹緲的讖言便被嚇破了膽,天子的臉要往哪兒擱?"
“三日之后?”在場幾人聞言都是大驚。
"對,三日之后。”馮紫英悍然點頭, “我們的計劃,提前到三日之后進行。人手都已撤回京中,諸事齊備,軍中與羽林衛(wèi)也早已聯(lián)絡停當,只消給出信號,便能發(fā)動。"
“就算是龍椅上那位對平安州與鐵網山之事已有察覺,并且放棄秋狝打圍之行,但也決計想不到,三日之內他就會面臨滅頂之災。"
“三日!”衛(wèi)若蘭眉頭緊鎖,反問馮紫英, “若是三日之后便即起事,我們的人在京中已經將諸
事安排停當了嗎?乍變之下,京中會不會生亂,城中秩序該當由何人維持?"ȳǫᒁӳ
他又想起一事,連忙補充: “聽聞河西、河東兩州蒙受天災,近日已有流民抵達京畿附近等待救濟賑災,若是此時匆忙起事,是否會激起民變?"
馮紫英卻不甚在意: "若蘭,放心!這不過是龍椅上換個人而已。"”只是,龍椅上換個人?”衛(wèi)若蘭已覺出不對,咬著牙問。
"兄弟,冷靜。我的意思是,太上皇猶在,若是今上龍馭賓天,只消太上皇出面,便可主持大局。屆時京中大小官員各司其職,受災之流民自然很快得到賑濟。若蘭,你一直以來所盼望的那‘換了新天’想必也就不遠了。"
說著,馮紫英將雙手放在衛(wèi)若蘭肩上,用力拍了拍,道:“你
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哥哥我嗎?我可是最先將身家性命全押上的,難道還會辜負兄弟們不成?"
衛(wèi)若蘭兀自皺眉不語。馮紫英看在眼里,并未再多說什么,只是將三日后諸事——分派下去。眾人散去之時,馮紫英卻將衛(wèi)若蘭單獨留下來。ȳᑴьÿ
"若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知道你對這兩日里的變故還心有疑慮,可是你想想,如今這種做法,和我們之前的謀劃并無太大差別。"
衛(wèi)若蘭板著一張臉始終不開腔,馮紫英追得急了方開口道:“紫英兄,在你說的這些里,我聽來聽去,只聽到兩個字: ‘權力’。不過就是權力之爭而已,換一個人在那龍椅上繼續(xù)坐著,這和我們以前所謀劃的,哪里還有半點關系?"
"所謂‘三日之內’起事,你們也只是怕再來一次天幕,揭開你們所謀之事的真面目吧?"
馮紫英頓時將一張臉撂下,淡淡地道:“若蘭,你好撇清!什么叫‘你們所謀之事’?自己你難道不在其中嗎?”
“是,你說得不錯,不過就是權力之爭而已。可是你看看如今的天下——天子登基之后隱忍了好幾年,如今羽翼漸豐,開始剪除四王八公和實權重臣的實力,以求獨攬大權而不受約束。這些年來,你我的家族盤根錯節(jié),早已與那些勢力做了捆綁。"
"天幕上一向說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聯(lián)絡有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你我這些所謂的王孫公子,不也是一樣?天幕上說賈元妃的家族,要‘退步抽身’已是晚了,對于你我來說,何嘗不是一樣早已無法脫身?"
聽馮紫英這么說,想必是當夜那一出天幕也是從頭至尾看在眼中,一字字聽在耳內的,否則也不會有如此多的切身感觸。
聽到這里,衛(wèi)若蘭終于放緩了神色,低頭不語。
"對,沒錯,千載以降,帝王將相,說實在的不過是爭權奪利罷了。只有將權力和利益都緊握在自己手里,你所想的那些仁義與愛民才有可能實現(xiàn)。"
"若蘭,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剛剛過門的嬌妻。你明知史家已經獲罪,還是義無反顧地娶了來,為了什么?不就是因為聽見天幕上所述便對她動了心嗎?"
如今衛(wèi)若蘭已與史湘云畢姻,此刻他眸光閃動,顯然是想起了愛妻嬌
憨可愛的模樣與言語。
娶她過門,便是不忍心她被史家所累,落入那般悲慘境地;此外,也更加不忍心她受那退婚之辱。
但觀如今朝局,已到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時候。此刻如果不爭,衛(wèi)若蘭恐怕自己更加耽誤了湘云,甚至會真的將她也帶入那等悲慘到不堪的境地。
"如果你現(xiàn)在稍有動搖,屆時大業(yè)未成反受其害,亦要帶累你的湘云妹子。"馮紫英提高聲音,在衛(wèi)若蘭耳邊大喝一聲。
衛(wèi)若蘭抬起眼,看了馮紫英一眼,不再多說什么,只舉手告辭。
馮紫英卻長舒一口氣——他熟悉衛(wèi)若蘭的脾氣,這樣的表現(xiàn)足以證明衛(wèi)若蘭必將全力以赴。"三日、三日之內……"
馮紫英此刻情不自禁地仰頭看著天幕,心里默默念叨:千萬別出現(xiàn),可千萬別再出現(xiàn)了!
大
北靜王府。
寶玉坐在王府外書房一張花梨木椅中,神態(tài)局促地等待北靜郡王水溶寫完手上的一份文書。
他素有過目不忘之能,此刻面對著北靜王,便能將書中形容這位的文字盡數想起:"北靜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謙和……""水溶是個賢王,且生得才貌雙全,風流瀟灑,每不以官俗國體所縛①.…"
那本書里,將水溶贊了又贊,書中寫寶玉自己,也是十分的傾慕愛戴。
唯一對北靜王不假辭色的人是林黛玉。書中記著寶玉曾想將北靜王所贈的那串鹡鸰香念珠轉贈,黛玉卻一把扔了,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它。②”
回想到這里,寶玉心中微微發(fā)疼。
畢竟那天幕上曾經說過,北靜王被譽為黛玉的良配,雖未肯定,但顯然比寶玉自己要強得多。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這事殊不合理,畢竟北靜王已有王妃。林妹妹若是嫁入北靜王府,又豈能屈尊妾室?哪怕是作為繼室填房,也著實委屈了這位才情天下第一的女子.…
這些年里,由于天幕的潛移默化,寶玉和他身邊很多人一樣,認定了林妹妹天下才情第一,極少有人能配得上她。那竺鳳清若能娶到林妹妹,那簡直是修了不知幾世才修來的福氣……鳳清倒罷了,有才情有見識,而且未婚身邊沒有姬妾。但可千萬別是北靜王啊。
寶玉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見北靜王正含笑看著他,柔聲笑道:“玉世兄,我這臉上是不是長出了花兒來,惹得你這么出神?"
此人當真是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容顏秀麗,難描難畫。寶玉卻嚇得連忙起身致歉。
這時水溶已處理完了公事,向寶玉先致以歉意,再問起寶玉的來意。寶玉原本就不是個有心機的,三言兩語就被水溶套出話來,是為前天夜里的天幕而來。
"日內宮中傳出風聲,說我大姐姐……鳳藻宮貴妃更因天幕而受罰,小弟心亂如麻,記得郡王殿下以前曾多有指點,因此冒昧來打擾,想請殿下指點迷津。"
水溶微揚唇角,淡笑道: "天幕么,那也不算什么。"
寶玉頓時傻眼:算不得什么?
水溶柔聲續(xù)道: “天下奇人術士,或許有些人能將幻象投放于天上,形成那天幕,但終究是一晃而散的景象,所說的也都是那些不經之言……"
聽著水溶竟沒把天幕當回事,寶玉口唇一動,差點兒就想將他從天幕那里得到過“稻香村”糕餅和上下兩冊《石頭記》的事說出來,好不容易忍住了。
水溶口若懸河地說了半日,忽然想起寶玉,笑道: “玉世兄適才仿佛有話想說?”寶玉連忙搖頭,表示自己正聽得認真。
"對了,我記得那天幕還曾經毫不留情地批評過玉世兄,說什么玉兄不喜歡經濟仕途之道,連我聽了,都要替玉兄抱屈。你我都是大家族出身的子弟,哪有不曉得仕途上進的?"
寶玉聽聞對方看過關于自己的那一期“直播”,頓時臊得滿臉通紅,連忙拱手道:“慚愧慚愧,那天幕批評的并沒有錯,小弟生性不通世務,腹內著實草莽,還曾將他人稱作是‘祿蠹’,天幕原沒罵錯。"
水溶沒曾想寶玉竟將天幕的批評全盤認下,愕然之下怔了怔,才道: “這也無妨,以玉世兄大才,又如此虛心,愿被點化,日后必能成大器。玉世兄,令姐之事,原不必過分憂心,府上的聲勢擺在那里,無論京里發(fā)生什么,在朝之人都少不了拉攏府上的,府上只需適時而為,自當會有好結果。"
寶玉傻不愣登地重復念叨: “無論京里發(fā)生什么……”
水溶搖手,笑著道:“玉世兄只需將話
帶給府上能做主之人知道便是。”
說著,他又與寶玉話起了家常,問起了賈母的狀況,水溶表現(xiàn)出十二分的關心,要寶玉拿他的片子去請?zhí)t(yī)院脈息最好的太醫(yī),又命人給內宅里北靜王妃遞話,要王妃尋些好參出來讓寶玉帶去,給賈母老太太熬獨參湯,怕還有些用處。
這邊寶玉就算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看明白了北靜王其實只是拉攏賈家,要用賈家而已。
同時他也有種直覺,元春被禁足之事,應當與北靜王無關。
想到這里,寶玉只得訕訕地起身告辭,說他一定會把話帶到;出來的時候,一邊走一邊暗罵自己無用。
他離開北靜王府,一路一走一路沉思,忽然驚覺似乎有人正默默地跟著自己,猛地一回頭,發(fā)現(xiàn)是自己認得的——史湘云的新婚丈夫,衛(wèi)若蘭。衛(wèi)史兩人畢姻的時候他還上衛(wèi)家去喝過喜酒,跟衛(wèi)若蘭算是熟。
衛(wèi)若蘭見寶玉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連忙一拱手: “玉兄,小弟這里有個不情之請。”
沒想到當衛(wèi)若蘭將請求一說,寶玉一時怔住了: “你竟想要這個?”
第158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①
"世間本無定數……我大致能明白!"寶玉已將妙玉的一項禪機想通。
《紅樓夢》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故事,而他們這些"人物"們,卻生活得全然與書中不同。可見世間本無定數,所謂“命定”之事,經過后天努力,是能夠逆天改命的。
……可是那另一項機鋒?
“需要先成為‘賈寶玉’?”寶玉一時聽得有些懵,想要再向妙玉請教的時候,妙玉已經進了山
“將來待到你悟了一切之時,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她在將山門合上之前,忽爾目露凄然,向寶玉問道: “癡兒還未明白嗎?”
寶玉低頭,望著自己胸口懸掛著的通靈寶玉,魔怔了似地喃喃念叨: “這是‘寶玉’,那么,我是‘假寶玉’?賈寶玉、假寶玉……"
妙玉眼神微亮,似乎看到了些許希望。然而她又輕輕嘆了一口氣,將山門徹底關上,任由寶玉“真寶玉”、 "假寶玉"這般,在櫳翠庵外踱著步子,全然忘記了時辰不早,大觀園里已是遲遲日暮。
大
榮禧堂中,賈母這里也并非能時時安心靜養(yǎng)。鴛鴦固然想要一心一意照顧老太太,卻總遇上不想遇上的人和事。
這日賈赦帶同邢夫人一起來“探病”。進入榮禧堂之后,邢夫人還知道去賈母榻前略瞧上兩眼,賈赦卻在堂中東翻翻西找找,邢夫人也不好說他。
最后是鴛鴦看不過眼,道: “大老爺,您在這兒是來探病的嗎?”
賈赦四處看過一圈,伸手在賈母臥房內的一只墨煙凍石鼎上拍了拍,似乎已經將這件認作是自己的東西了。他轉過身面對緊繃著臉的鴛鴦,大喇喇地道: “我是來這兒看看老太太的體己都藏在哪里了。聽說前幾日夜里,老太太把體己一氣兒都給了老二,有這事嗎?"
鴛鴦聞言氣得全身發(fā)抖: "老太太還沒咽氣呢!再說您也不看看您這是哪家隔房的親戚……"
賈赦生平最郁悶的大約就是自己是長子,不便過繼,就錯過了繼承榮禧堂這樣的“好事”,弟弟一家住在榮禧堂中,自家只能住在外頭一個黑油大門的院子里。
但此刻,面對鴛鴦的搶白,賈赦也不急,悠哉悠哉地道: “我與老二是親兄弟。老太
太留體己下來,自然是我與老二平分。他已得了榮禧堂,難道還想把錢財都撈走不成?"
這簡直是明搶了。
但好在鴛鴦早有準備,在賈赦和邢夫人進榮禧堂的時候,就已經叫了兩個小丫頭,悄悄去通知賈政和賈璉。沒過多久,賈政夫婦和賈璉夫婦就趕到了。
賈政與賈璉,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軟硬兼施,只說眼前不適宜計較老太太的身后事。王夫人與鳳姐兒則圍著邢夫人,不住口地相勸。
最終賈赦怒道: “禍事就在眼前,最后看你們怎生收場!”
他又轉頭盯著鴛鴦: "你挺能的呢!我單看你這死丫頭還能狐假虎威到幾時!"
賈赦的意思很明顯,現(xiàn)下也就是賈母還在世,他不愿和這小小婢女計較。待到老太太駕鶴西歸的那一天,鴛鴦落在自己手里,看怎么收拾。
鴛鴦咬緊牙關,漲紅了臉,氣憤異常地望著賈赦,但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在這些人面前,原沒她說話的份兒。
賈璉這時和起稀泥,拉著父親就往榮禧堂外去,一邊走一邊說: “好啦好啦,這節(jié)骨眼兒下,您計較這些做什么?"
賈赦剛剛邁出榮禧堂的門檻,就見天空中隱隱有寶光流動。
“天幕!”賈璉大叫一聲,惹來賈政與王夫人等也都匆忙趕出來,向天空中望去。
“又是天幕?”
賈政驚疑不定,覺得近來天幕出現(xiàn)的頻率比以前頻繁太多了。此前天幕曾有過數月才出現(xiàn)一次的記錄,但是上一次天幕說元春,分明就在兩三天之前啊!
就在這時,寶玉、探春、迎春、惜春等人見到天幕出現(xiàn),都紛紛趕到榮禧堂前。但見賈赦也在,別人不說,迎春先嚇了一跳,唯唯諾諾地上前行禮,隨即異常尷尬地縮到了寶玉與探春身后。
賈赦當日曾經意欲將迎春當做抵債的物件兒,嫁給中山狼孫紹祖,因為天幕的出現(xiàn)而被阻止了。賈赦覺得被駁了臉面,自此深恨天幕,順帶連自己的女兒迎春也恨上了,從來沒給過好臉色。
蕭蘭蘭那張俏麗的臉龐出現(xiàn)在天幕上。她的樣貌與前天夜里并未多少差別,依舊那樣生氣勃勃。在她身后,則明顯又是一座典雅秀麗的古
典園林。
【感謝大家今天都聚在直播間里等候蘭蘭。畢竟明天蘭蘭就要去參加華夏文化up主pk大會,這一期的流量都會計入排位。所以今天收看本期直播的每一位小伙伴,都實際上給予蘭蘭莫大的支持。蘭蘭由衷地對大家表示感激。】
"什么?"賈赦站在榮禧堂前,看著天幕, "能看見這天幕,就算是支持這天幕?"他呸的一聲,朝堂前的白石階上吐了一口吐沫: “老子才不看!”他沖邢夫人一偏頭: “還不快走?”
邢夫人對賈赦向來不予勸諫,一味順從,當下低著頭,要跟著賈赦離開。卻聽天幕上蕭蘭蘭繼續(xù)開口。
【上次直播的時候提了一句本期的主題是“紅樓里的男人們”,就有不少小伙伴們給蘭蘭發(fā)私信。蘭蘭收到的一條私信就是這樣的: “蘭蘭,紅樓里的男人們有什么好講的,絕大多數都不是東西啊!”】
這一句話罵了多少人?
賈政、賈璉和寶玉聽得都只覺得臉上發(fā)燒。但賈政還是沒忘了閨府的臉面,趕緊遣人去打聽,這一出天幕究竟是全天下都能看見的,還是僅有自己府里的人能看到。
【蘭蘭對此非常同意。就拿榮國府里那位世襲一等將軍的大將軍賈赦來說吧……】
正快步離開的賈赦腳步一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他就是這么個“放著身子不保養(yǎng),官兒也不好生去做,成日里和小老婆喝酒”①的人物。
榮禧堂中,人人低下頭,算是想要為賈赦保留一點兒臉面。
賈赦慢慢轉過頭,揚起臉望著天幕,眼里全是恨意: "小小女仙,你算老幾,有什么資格教訓本老爺?"
【這賈赦正是封建大家庭中荒淫無道的男性典型,小老婆娶了一房又一房,勾結外官,強索他人古扇,巧取豪奪,逼死人命,斑斑劣跡,罄竹難書,最后落得個被革職查辦、下獄流放的結果……】
“下獄……流放?”
賈赦的胡子開始抖動,眼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懼色,脖頸似乎也挺得沒那么直了,但是還在嘴硬:"小小女仙,你怎么知道老子將來如何?"
賈赦頓時滿臉駭然,似乎認為他剛才的話被天幕聽見了。
【蘭蘭可以告訴大家的是,《紅樓夢》中不止是女性人物有冊子判詞和紅樓夢曲作為“劇透”男人們也有——就是開篇第一回 ,甄士隱所作的"好了歌注”。其中有一句: "今嫌紗帽小,致使鎖伽扛。”這一句的旁邊,就有脂批寫著“賈赦、雨村一干人”,指賈赦和賈雨村等人。】
聽見將自己與賈雨村并列,賈赦頓時再無懷疑。他忽然回頭看向自己的兄弟賈政,輕聲問: "流放……薛家大哥兒被流放,帶了他房里人一起去的嗎?"
眾人聞言盡皆絕倒,而邢夫人聽了差點兒沒昏過去——都聽說自己要被下獄流放了,竟還惦記著能不能帶小老婆去。
"你……你這……不長進的東西!"
邢夫人破天荒生平頭一回表達出了對賈赦的怨憤,咬著牙罵出這一句,將帕子一摔,轉身便走。鳳姐見到婆母如此,給賈璉遞了個眼色,自己趕緊跟著邢夫人去了。
寶玉卻在一旁呆住了,心道:原來這就是脂批。他在天幕所贈的上下兩冊書卷中見過這個,是用不同顏色的小字夾雜在正文中的文字。原先他讀來只覺得不可理解,但現(xiàn)在天幕親口解釋了這就是“脂批”,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除了賈赦,紅樓中還有賈珍、賈蓉等都是一路貨色,賈璉與賈政也不怎么樣,寶玉雖然有些優(yōu)點,但身上依舊脫不去公子哥兒的習氣,薛蟠之流更是不用提了。】
賈赦破天荒竟然留下來,反正天幕罵的不止是他一個。留在院中的眾人也紛紛相互看看,都在心中道:敢情今天天幕是要各打五十大板,將賈家每個男人都數落一遍?
【但是呢,曹公是否就將男性群體們作為一張張面具,扁平化地去寫了呢?沒有。我們能看到,紅樓中的男性形象是有很明顯的層次的。有的昏聵無能,比如賈赦……】
賈赦忍不住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有的古板迂腐,比如賈政……】
賈政漲紅了臉,連忙道: “天幕指摘的并非沒有道理。”【有的貪花好色,比如賈璉;有的鬼迷心竅,比如賈敬……】
賈璉這時得到外頭送進來的消息:這次的天幕闔府都能看到,但是出了榮寧街,再沒人能看見
了。他臉上熱辣辣的,但心里也暗叫一聲: “僥幸!”
【所以我們說“須眉濁物何其多,不肖子孫遍紅樓”。這些紅樓里的男人們,壞起來竟然也都沒有重樣的。】
【另外就是紅樓的特殊性,它是一本帶有自敘性的著作,紅樓里的很多人和事都有生活來源,因此,剖析紅樓里的男性形象,對于理解時代背景和紅樓的藝術境界,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當然了,蘭蘭今可天不打算重復批判那些讓大家一直討厭到今天的不肖子孫,也不打算多說我們的主人公寶玉,而是會說說幾位人氣很高,看起來很正派的紅樓人物,比如說北靜王水溶,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等等。所以,小伙伴們,放心上車,蘭蘭保證,會讓你們今天聽得很過癮的。】
天幕上次就曾提到過北靜王水溶,此刻榮禧堂前各人聽見,都不覺意外。
【另外,蘭蘭要向你們展示一下今天的外景地。大家看這座古色古香的國風古典園林——現(xiàn)在蘭蘭可不是在包郵區(qū)了呢!大家猜猜這是哪里。】
天幕上,一行行的彈幕自左向右滾動。
“主播上次說過的!”、 “川渝地區(qū)”、 “川渝地區(qū)哪里?”、 "成都?"
寶玉等人看得清楚, “川渝”在中華之西南方,若是從蘇州溯江而上,過三峽入蜀,少說也要個把月的工夫。
然而,前天夜里,這位蕭仙都還說她在蘇州。好神奇!
寶玉一時想起這天幕剛出現(xiàn)那會兒曾給眾人展示的那能日行千里的“神獸”,頓時又覺得不奇怪了。
【猜成都的童鞋已經很接近了,現(xiàn)在蘭蘭人在眉山。今天帶大家來打卡的一處地點,是位于眉山的三蘇祠。它同樣也是87版紅樓夢的外景地。】
一時間,天幕上飛過好多“三蘇祠?”之類的彈幕,或者干脆就是一個“?”,寶玉這等已熟識"標點符號"的看客,都能體會到其中的驚訝之情。
【哈哈,對啊,就是唐宋八大家里一家子就占了任的“三蘇”,蘇洵、蘇軾、蘇轍,紀念這三位的祠堂。蘭蘭已經料到會收到小伙伴們吃驚的表情包——但確實,當年拍攝87版電視劇,劇組不止在江浙滬地區(qū)取景,川渝地區(qū)也有不少地方曾作為重要的外景基地。】
【除了蘭蘭今天選擇的直播外景地三蘇祠之外,另
外還有成都的升庵桂湖、罨畫池、青城山都江堰風景區(qū)的二王廟等等,作為電視劇的外景地。】ЎգҍႸ
【在二王廟拍攝的正是清虛觀打醮那一出。我們上次直播里曾經多次提到過。而這座三蘇祠,不
僅是一座規(guī)制齊整的文人祠堂,同時也是一座精巧的園林。87版電視劇拍攝的是賴大家為慶祝賴尚榮得官而擺酒唱戲宴客的那一段。】
【大家看,這里就是賴大家宴客時為唱戲所設的戲臺,賈府眾人等就坐在這邊一道回廊下,看戲臺上的人表演。】
"小柳兒?"
不知蕭蘭蘭說的話引起了什么樣的聯(lián)想,天幕上忽然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彈幕。
隨即彈幕立即增多: “哈哈哈哈”、 “知道了!” “薛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等等。
第157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①①
蕭蘭蘭所乘坐的飛機很特別,除了機身涂裝了可可愛愛的國寶滾滾之外,飛機餐竟然還有麻辣燙,讓蕭蘭蘭在落地之前就體會了一把川渝地區(qū)的火辣熱烈。
待到她終于落地,關閉手機的飛行模式之后,叮叮咚咚的消息音不斷,平臺竟為她推送了一大堆消息。
蕭蘭蘭從擺渡車一直到提取行李區(qū)就一直在查看這些消息——
【親愛的主播蕭蘭蘭,恭喜您入選華夏文化up主pk大會。本次大會的議程是——】一大堆文件。
等到她將那些議程內容和通知都看完,再打開下一條,消息——
【我們抱歉地通知,華夏文化up主pk大會將提前舉行。本次大會的議程現(xiàn)修改為——】
又一大堆文件
這回她學聰明了,先找到日程文件,可等到她看清那上面的日期,忍不住驚呼: “三天后?!”將她周圍其他旅客都嚇了一跳。
蕭蘭蘭忙向同行的人們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后才有機會翻看那些修改后的議程,發(fā)現(xiàn)和早先的通知相比,所有議程都大幅提前。
還好她提前到了,除了時間略緊,這兩天需要抓緊時間為pk大會的各項議程做準備之外,她應當還有時間去成都市周邊事先選定的外景地點做最后一次直播,直播之后第二天就是pk大會現(xiàn)場,她剛好還可以利用最后一次直播為自己再攢一攢人氣。
等看完這些日程文件,蕭蘭蘭驚覺四周已空無一人,行李帶上只有她一個人的小箱子還在慢悠悠地轉著。
就在蕭蘭蘭要收起手機,趕緊去追行李帶上的箱子的那一刻,她忽然瞄見一條消息。
【警幻:很高興你走到了今天。一切謎底將在三天之后解開。我期待與你的見面。】
蕭蘭蘭將手機揣進兜里的時候一顆心激動得砰砰跳。看情形這就是那個新太虛幻境文化推廣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小姐姐了。但為什么她的用戶ID竟然是“警幻”?
帶著這個疑問,當蕭蘭蘭拖著箱子向出口處走去的時候,忍不住又將手機從兜里掏出來,點開平臺應用,看了一眼。
她剛好點開了直播間的個人主頁,之前她拿到的那些徽章都排成一溜,富麗輝煌地在那里掛著。除此之外,還有她一路走來得到的各種頭銜:新手上路、太虛使者什么的,都是點亮的狀態(tài)。
蕭蘭蘭移開視線:這些都是她看熟的。
但心底忽然覺出不對,蕭蘭蘭趕緊回頭細看,她忽然發(fā)現(xiàn)在自己那個最新獲得的“仙界掌門”頭銜之上,竟還有一層,應該也是一個頭銜,但是現(xiàn)在灰著,還未點亮。
"這是怎么回事?"
蕭蘭蘭很清楚地記得,“仙界掌門”就是她所在領域的最高等級頭銜,否則她也沒資格收到這pk大會的邀請啊。
她就這么捧著手機呆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繼續(xù)趕路。她這滿腹的疑問,看來只能等三天之后,見到那位“警幻”小姐姐才能得到解答了。
大
衛(wèi)若蘭回到家中的時候,湘云正在房中,捧著一卷書冊,津津有味地在看。
做丈夫的從背后悄悄過去,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冊,彎下腰,貼在妻子耳畔輕聲細語道: “看書太久仔細駆睫了眼。"
湘云一下子別過臉來,一面送上燦爛的笑顏,一面又悄咪咪地將衛(wèi)若蘭手中的書冊抽回來,嬌聲嗔道: "不要,以前總是天天在燈下做繡活,也沒見驅睫了眼,現(xiàn)如今好容易不用做了,就讓我多看一會兒嘛!"
衛(wèi)若蘭笑著從袖中取出一枚物事,遞給湘云: “你看!”只見那是一個赤金點翠的麒麟,又大又華彩。湘云一時驚得睜圓了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想起: "這是那年寶玉哥哥……"
“今日在街上遇見玉兄,他提起前日里收拾舊物事,好巧找到了這個,就送了給我。”
湘云信之不疑,笑著道: “當真好巧。”
她將這金麒麟捧在手里把玩,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抬頭問丈夫: “寶玉哥哥……他們可好?”
那夜天幕驚醒了衛(wèi)若蘭,他獨自觀看了片刻之后,湘云也披衣起來,夫妻兩人一起看了后半段。湘云一會兒哭元春姐姐,一會兒又哭林姐姐,哭濕了好幾條帕子。
衛(wèi)若蘭已從寶玉口中得知元春與賈母的情形,卻又不想太過令湘云擔憂,只含糊說“都好”。隨即夫妻兩人在那里面面相對,彼此安靜了一會兒。衛(wèi)若蘭終于吞吞吐吐地說起: “這幾日為夫要忙些大事,家中無人照拂,想將你暫時送出京去住幾天,等忙完了這一陣,夫君再來接你……可好?"
湘云睜大眼睛,認認真
真地端詳衛(wèi)若蘭那張英俊的面孔,卻看得衛(wèi)若蘭心中一陣陣地發(fā)慌。
就見湘云忽然拋下手中的麒麟,緊緊握住衛(wèi)若蘭的手,板著臉道: “你又當我是個不諳世事,連當票子都不識的傻姑娘了?"
當日天幕曾說湘云連當票都不認識,兩人成親之后,衛(wèi)若蘭拿這個和湘云開玩笑,湘云還當場給他表演了一次,證明自己是認識當票的。
"昨夜天幕上說得明白,朝中有人謀、謀那個,你說說看,這人是不是就是你?"
衛(wèi)若蘭眼神一回避,湘云已知就里,怔了半晌,慢慢將視線移向那枚金麒麟。一時間兩人竟同時回想起天幕上說過的讖言: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只是當時天幕上說了很多可能性,誰也不知道這“白首雙星”,究竟是指衛(wèi)若蘭與湘云,還是湘云與寶玉,究竟是指白頭偕老的一對呢,還是牛郎與織女,隔著一條淺淺的天河,卻永遠“脈脈不得語”。
湘云的手指輕輕摩挲那只金麒麟上系著的穗子,思忖片刻,忽然悲從中來,低聲道: “若蘭,當日天幕上說我,有一句說的沒錯,我確是嫁了個才貌仙郎……我實在是不想,不想‘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啊!"
衛(wèi)若蘭聞言,張開雙臂,將湘云擁入懷中,任由她壓抑著低低啜泣,將自己衣物前襟哭濕一大片,方才道: “我也不想。”
這時湘云卻忽然抬起頭,迅速用衣袖擦干淚水,睜著兀自紅腫的雙眼,定定望著衛(wèi)若蘭道: “夫君,有什么是湘云能做的?"
衛(wèi)若蘭滿眼震驚——明知他要做的是那潑天的大罪,妻子非但未有責難之詞,也全無逃避之意,反而問他有什么可以做的?
“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明白,你甘愿去做這樣的事,一定是已經詳細考慮過了后果,知道勢在必行才會做決定的。"
"你決定的事,云兒既然沒有理由去阻攔。那就只有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幫你……"
說著,湘云突然一躍起身,雙手叉腰,端了個架子,立在衛(wèi)若蘭面前,道: “你可不知道,以前常在榮府里玩的那些孩子們,就屬我最頑皮,小時候經常把寶玉哥哥的衣服偷來扮成個小子……林姐姐還總夸我,最有英豪之氣,唯大英雄方能本色!"
"這會兒子在我面前你又充
什么荊軻聶政?"
衛(wèi)若蘭見到妻子忽然一副雄赳赳的俠女模樣,使勁兒忍住了沒笑,心底那股子酸楚卻一陣陣地不斷向上涌。
這些時日他時時考慮的問題又跳入他腦海中——這一步棋,他,還有馮紫英陳也俊這些人,他們真的走對了嗎?
卻不防湘云扯著他的袖子,出聲哀求: “若蘭哥哥,湘云小時候就沒有了爹娘,從來都是混在堂兄弟表姊妹當中長大的,一路這么坎坎坷坷地過來,雖然人人都待我好,可總是和我隔了一層……只有你,絲毫沒嫌棄我家犯的事,給了我這樣一個家……"
衛(wèi)若蘭聞言定定地望著湘云的雙眼,聽著湘云這般直截了當、毫不掩飾地表明心跡,他竟有一個念頭:他的決定沒有做錯,他這一生沒有白活。
原本只以為是同情湘云的遭遇,又只道是天幕上描述的那少女活潑性格對了自己的脾胃,在這世間一眾盲婚啞嫁的夫妻之中,他能夠了解一下自己的妻子,算是較他人幸運。
可誰能想到,現(xiàn)在他方才體悟到:自己對妻子,竟是銘心刻骨的相愛。
衛(wèi)若蘭無言,一下子將湘云攬入懷中,用力抱住,久久不曾做聲,良久方道: “好,我不送你走——”聲音里竟有一絲哽咽。
湘云原本正歪頭思考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此刻方覺徹底安心,便安安靜靜地待在丈夫懷中,閉目聽他繼續(xù)說: “你就和我一起留在京中。我們生死都在一起。”
寶玉送走衛(wèi)若蘭之后,又去榮禧堂后賈母的院子里看了看老太太的情形。他見到鴛鴦時,鴛鴦亦是紅著雙眼,只對寶玉搖了搖頭。
寶玉連忙將北靜王府送的好參都拿出來交給鴛鴦。鴛鴦先是一喜,轉臉又是一悲,道: “胡大夫說的,若是真到了最后那一刻……想讓老太太清醒清醒,說說話,就吊那獨參湯。"
寶玉心知那種時候就只是回光返照了,大夫只是說的委婉。他忙道: “還請鴛鴦姐姐安排吧,許是近日里將米湯和參湯都喂一些給老太太,別讓老人家太虛虧了。"
鴛鴦垂淚點頭: "我省得。寶二爺也請自己保重。"寶玉這才從榮禧堂里出來,自回怡紅院去。
這時日頭漸斜,寶玉獨自走在大觀園中。前些日子里榮國府裁撤
人手,不少能干的老人都挪出去,去了城外別院。大觀園中多少便疏于照管,寶玉一路行來,只見那滿園都是衰草寒煙,一派凄清之相,分外照應他此刻的心境。
忽然遠處一片青翠欲滴,花木繁盛,寶玉見了心頭不由一振,心想自己剛剛那番觸景生情,著實是太頹喪了。
他向那里快步行去,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那里竟是櫳翠庵。庵如其名, “櫳翠”,窗櫳前盡是翠影。
只聽“吱呀”一聲,山門忽開,妙玉與一個向在櫳翠庵服侍的婆子各自拎了一桶水出來,應是剛剛打掃過,將那用過的水拎出來倒在山門外。
寶玉見到妙玉穿著一身布衣,親自出來倒水,猜到應是榮府內人手不足,櫳翠庵這邊應是無人照管,忙快步迎上前,一臉愧色地問起妙玉,衣食柴薪,可曾有什么缺的。
妙玉見到寶玉,只是稽首行禮,淡然搖頭,示意她們這里一切都好,沒什么可缺的,言畢又問起賈母的近況,得知老太太身體不虞之后,她倒也沒有過多安慰,只是道: “塵寰之中,生老病死,乃是每個人必經之苦。寶二爺實在不必太過執(zhí)著,老太太已算得上是一位享福人。"
寶玉:……謝謝你的安慰,如果這就是安慰的話。
妙玉說罷,自顧自回轉,要走進那山門之際,忽然又回頭望著寶玉,道: “其實一切因果,都系在你身上。"
寶玉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天幕上多次說過,《紅樓夢》這本書就是他寫的,或者說,是他本人的原型寫的。
他點著頭道: “妙師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似乎……似乎被這些因果定數所困,怎么掙扎都掙扎不出去。"
妙玉神態(tài)平和,望著寶玉淡淡一笑: “其實天幕教給我等一件事——就是世間本無定數。”寶玉聞言一凜,電光石火之間似有所悟,但這一線光明轉瞬即逝,他頓時又陷入茫然。寶玉忙向妙玉鄭重行禮,道: “請妙公指點。”妙玉想了想,道: “因果確實在賈寶玉身上不假,但是……你需要先成為‘賈寶玉’。
第159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②
【沒錯,看來大家都想起來了。這一幕是二門外頭男人們看戲的場景,因此在這座戲臺前面看戲的也都是男性角色。這一場最重要的當然是柳湘蓮和薛蟠,因為薛蟠誤會了柳湘蓮是那等風月中人,因此放肆追求,最后被柳湘蓮設計誕出賴大家的園子,騙到北門外的葦子溝里一頓暴揍!】
眾人都沒聽說過這一出,但都想著薛蟠若是不被流放,恐怕還真是這個性格。
【蘭蘭今天打算先和大家聊一聊這里出現(xiàn)的兩個人物,薛蟠和柳湘蓮。】
【首先來看薛蟠,大概就是紅樓中的霸道傻總裁,排名第一的法制咖。我們之前在說香菱的那一期曾經提到此人。】
聽天幕提起舊事,榮禧堂中人人盡皆唏噓:正是那一次,天幕的威力盡顯,賈雨村丟官獲刑,薛蟠的案子被重審,薛蟠出逃被擒,改判流放,薛家則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有趣的是,薛蟠此人在紅樓讀者們的心目中,似乎人氣還不錯。讓蘭蘭看看今天直播間里大家的觀感。覺得這人一無可取的請扣“0”,覺得他身上還有些閃光點的,請扣“1”。】
一時間,天幕上“0”和“1”這兩種西洋數字,浩浩蕩蕩地飛過天幕,甚至覆蓋了蕭仙本人和她身后的典雅園林。
“0”和“1”兩種數字都有,數量差不多, "1”稍許多一些,兩者三七開左右。中間還夾雜著不少文字彈幕評價,諸如“薛大傻子”, “哈哈霸道傻總裁”之類。
【根據直播間的實時投票結果,看來大家對薛蟠還有那么一丟丟的肯定。】
【關于薛蟠,他最大的問題是,不讀書,沒有任何法制觀念,再加上有錢有閑,因此表現(xiàn)得紈绔習氣極其濃重。】
【脂硯齋曾經有過一條批語,解釋了他霸道性格的成因,脂批寫他“非母溺愛,非家道殷實,非節(jié)度、榮國之至親,則不能到如此強霸,富貴者其思之。”①】
【關于馮淵香菱那一樁公案我們不再重復,薛蟠進京之后,還鬧出不少笑話,比如說,把“唐寅”的畫兒,認成是“庚黃”的畫兒……】
說到此處,就見蕭蘭蘭窄袖一拂,天幕上同時出現(xiàn)兩排豎著書寫的文字:“唐寅”與“庚黃”兩排字原有點兒相像,但唐寅如此有名,薛蟠卻不知,只認作“庚黃”,真真十分好笑了。
果不其然,天幕上又出現(xiàn)了一大堆“哈哈哈”的彈幕。
【另外,就是他生活作風放肆,男女通吃,卻自以為看上誰就是誰。他先是在賈氏學堂里勾搭上了兩個同窗香憐和玉愛,家中置了一房美妾香菱,在外頭竟還要勾三搭四。在賴大家擺戲時極力糾纏柳湘蓮就是一個例子,而被柳湘蓮一頓好打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薛蟠也不是全無優(yōu)點——首先,他待朋友非常真誠。我們繼續(xù)以他和柳湘蓮的愛恨情仇為例,當日柳湘蓮暴打一頓薛蟠,兩人結下了不小的梁子。然而后來在平安州,柳湘蓮卻又幫助薛蟠趕走了一群盜賊。薛蟠感念柳湘蓮的救命之恩,便與對方結為生死兄弟。】
【當賈璉給柳湘蓮做媒,要將尤三姐嫁給柳湘蓮時,薛蟠二話不說,幫柳湘蓮準備成親的一應物事,在柳湘蓮進京的時候,已將所有物品都準備好,還準備替他買房子、治家伙、擇吉迎娶。由此可見,薛蟠對肝膽相照的朋友確實上心。】
【待到后來慘劇發(fā)生,尤三姐自刎,柳湘蓮跟一個道士出了家,薛蟠哭得比誰都傷心,還四處派人去尋找柳湘蓮的下落。雖然我們都說寶玉十分尊重女性,但在尤柳這件事上,薛蟠表現(xiàn)的可比那一句話就葬送了尤三姐性命的賈寶玉要光彩得多了。】
寶玉聞言,滿臉愧色,退后一步,向著天幕連連作揖,表示自己已經知道錯,再也不敢隨意評價她人了。
【除了對柳湘蓮這“不打不相識”的結義兄弟有情有義之外,薛蟠對母親和妹妹都不錯。他曾經諷刺寶釵護著寶玉是因為看上了他,然而第二天酒醒了之后,立即向薛姨媽和寶釵自責道歉,自我檢討到落淚。】
【當時薛蟠自我檢討的那一番話非常真實而感人②,令人從他那花花公子的外殼里能夠窺見一個嬌養(yǎng)紈绔對家人的真心關懷,當人不得不感慨——原來“呆霸王”也有這般兒女情長的一面。】
【除了對柳湘蓮和自家人,薛蟠還對書中的一個人物表現(xiàn)過異樣的情愫。這個人物就是林黛玉。】
寶玉聽聞,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原來薛大哥哥也曾對林妹妹有過好感?他明明已看過了原書,依舊未曾體會到……他念頭忽起,瞬間又放下。薛蟠因為天幕的緣故被判流刑,而林家家勢顯赫,黛玉更是得封縣主,且又遇上鳳清這樣的良緣……在書外,這兩人絕無可能再有任何可能。
【當時還是寶玉和鳳姐被馬道婆魘
鎮(zhèn)的時候………】聽天幕說到這里,連一旁聽著的探春都變了臉色。
【當時榮府里正亂做一團,而薛蟠則比旁人更忙出十分,“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又恐香菱被人臊皮”,正"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早已酥倒在那里。"③】
此刻天幕上的彈幕大多是"!”,也有些諸如“薛大傻子唐突佳人"之類,批評薛蟠在那種場合下的反應實在是冒犯了黛玉。
【這“酥倒”二字,著實是將薛蟠這個大傻子驚艷之后的傻態(tài)寫得躍然紙上。關于這一段,脂批是這么評價的: “忙到容針不能,以似唐突顰兒,卻是寫情字萬不能禁止者,又可知顰兒之豐神若仙子也。”④】
【這句評價是什么意思呢?蘭蘭給大家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景是寶玉和鳳姐被馬道婆魘鎮(zhèn),書中續(xù)書的節(jié)奏極其緊張,急迫到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然而作者卻在這里插敘交代看似無關的事,以調節(jié)整體節(jié)奏和讀者的情緒。】
【這一段,看似是薛蟠冒失,見到了林黛玉便魂不守舍,但卻是有兩重含義,一是說“情不知所起”,人的情感本就是非理性的,無法自我壓抑的;另外一層含義是林黛玉美貌如仙,這般魅力又豈是薛蟠這等俗人能抵擋得了的。】
【根據這一段,再聯(lián)系之后寶釵曾經向薛姨媽開玩笑,要薛姨媽說林黛玉做兒媳婦——我們可以大致推測,這位薛大傻子薛蟠,可能真的曾經認真考慮過想要迎娶林黛玉,向薛姨媽提過,但是薛姨媽沒同意。】
【在此之后,薛蟠出門行商,特地從蘇州帶了很多土儀回來,其中還有不少是虎丘帶來的各種精巧玩意。物品很多,足夠讓寶釵能夠多備一份厚禮給黛玉。】
【小伙伴們都知道,蘇州是林黛玉的故鄉(xiāng)。在這里如果說薛蟠這么做完全是為了黛玉吧,實在是有點兒證據不足。但是比起寶玉空口臼牙地說好好聽的: "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與你多多的帶兩船來”。這薛蟠,是不是多少也顯得更實誠些?】
寶玉見天幕上飛過一片“光說不練假把式”的彈幕,臉上愧色不減。
【當然了,我們在這里列舉了薛蟠關心朋友,關懷家人,關注暗戀對象的各種行為舉動。那么,我們是不是就能認為薛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呢?】
【蘭蘭認為,如果我們能給薛蟠這樣的評價,就實在是對不起枉死的馮淵,和后來慘遭薛蟠虐待的香菱。甚至被薛蟠用一副賣不出去的棺材板詐去了一千兩銀子的賈珍也難免覺得有點兒冤……】
天幕的口氣戲謔,榮禧堂中各人卻背后發(fā)涼——賣給賈珍的那副板子大家都還有印象,當時是好不容易才攔下來的,否則寧國府恐怕就要攤上個“僭越逾制”的罪名。
【由此,大家可見紅樓里的人物不止是活靈活現(xiàn),性格更是復雜多樣,絕沒有臉譜化、非黑即白的人物。】
【好了,我們剛才說過了薛蟠,現(xiàn)在蘭蘭帶著大家繼續(xù)在三蘇祠里逛一逛,順便咱們繼續(xù)說一下柳湘蓮。】
這時天幕上的景象開始變化,蕭蘭蘭似乎正在三蘇祠中慢慢走動,穿過一進院落,進入一座四合庭院。細看去,就見那正院門前一枚匾額,上書“來鳳軒”三個大字,依稀可見軒后有無數翠竹環(huán)繞,莫名令人想起大觀園中的“有鳳來儀”。
【柳湘蓮這個人物,咱們在上次說尤三姐悲劇的時候曾經提到過。當然了,當時咱們的重點在尤三姐身上,著眼點在于當時社會中,柳湘蓮可以“浪子回頭”,尤三姐卻沒有機會“從良”。】
【但是當時,咱們并沒有機會探討一下柳湘蓮這個人物本身,他身上的一些特質,被光芒萬丈的尤三姐給遮掩住了。今天既然講到紅樓中的“須眉濁物”們,那就順勢再說一下這位柳湘蓮。】
榮禧堂前眾人都聽過上次天幕說尤三姐的事,但聽到天幕將尤三推崇至此,都十分震驚。
【柳湘蓮這個人物在書中出現(xiàn)已經是在中期了,但是他出場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卻是,他已經存在了好久了——因為他剛一出場的時候就和寶玉一起聊到了秦鐘,秦鐘是秦可卿沒有血緣的弟弟,與寶玉是至交好友,但在秦可卿死后不久也一病死了。】
【當時柳湘蓮與寶玉商量的,就是給秦鐘修墳的事兒。寶玉這樣金尊玉貴的大家公子沒機會出錢給秦鐘修墳,反倒是柳湘蓮這么一個“一貧如洗,家里是沒的積聚,縱有幾個錢來,隨手就光的”⑤,弄了幾百錢,雇了兩個人收拾好的。】
“珍視友誼”, “視金錢如糞土”——好幾條彈幕是這般評價柳湘蓮的。誰知后面還跟著一條:"比寶玉強!"再次令寶玉看得滿面通紅,低下頭去。
【他被薛蟠糾纏,卻
沒有當場發(fā)作,而是用了個巧計,把薛蟠騙出賴家,引到北門外葦子坑暴揍一頓,這足見他心思機敏。打薛蟠時也只用了三分力氣,這和當年薛蟠當年一眼不合便教唆豪奴打死馮淵之事比起來,這柳湘蓮簡直是個圣父。】
【到后來,當他將薛蟠從盜賊手中救下,柳湘蓮的“俠氣”已經被描繪得躍然紙上。因此,柳湘蓮與倪二、蔣玉菡和馮紫英四人,一起被并稱為“紅樓四俠”。如果我們不考慮尤三姐這一段,柳湘蓮確實就是這樣一個幾乎挑不出什么缺點的豪俠人物。】
【但是呢,大家都還記得蘭蘭剛才提過的那首《好了歌注》吧?】
滿院之人里,就屬賈赦聽得最出神。
【這首《好了歌注》由脂硯齋做批語給出了一些“劇透”。關于柳湘蓮的一句是這樣寫的: "“訓
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旁邊的脂批寫的是“柳湘蓮一干人”。】
【也就是說,這個帥帥的柳湘蓮,有可能日后是去做強盜的。】
第160章 第二十一次直播③
“什么?”
聞言最不敢相信的是寶玉: “湘蓮,湘蓮他怎么可能?”
與寶玉相比,彈幕表現(xiàn)出的震驚并不比寶玉的小。除了"?"之外,還有不少諸如“不是出家了嗎?" "出家也能當強盜?"之類。
【唔,怎么說呢?柳湘蓮出家是真的,而關于柳湘蓮“做強梁”的這條脂批也是真實存在的。大家再想象一下,柳湘蓮性情豪爽,酷好耍槍舞劍,他如果想要做個強盜,那么絕對能做一個很優(yōu)秀的強盜。】
賈政聽得直皺眉:“強梁就是強梁,那里還有好的強梁這等說法?”
【因此很多研究紅樓夢的人推測,柳湘蓮在遭受了尤三姐的打擊之后,雖然當時萬念俱灰,渾渾噩噩,當場揮劍斬了青絲,跟隨那個道士離去,但后來他可能還是成了一個行俠仗義的俠盜,之后還有可能曾經試圖拯救落難中的寶玉、賈璉和薛蟠。】
【但是蘭蘭不完全認同這個觀點。蘭蘭的觀點是:柳湘蓮這個人物的結局應當就是因為尤三姐的打擊而看空一切“出家”。按照紅樓通篇的習慣,但凡跟著和尚道士去了的人,就都"Game over"了,不會有出家之后又回家的道理。】
【但至于為什么又出現(xiàn)了預言柳湘蓮會做強盜的脂批?蘭蘭認為,這是創(chuàng)作過程中,曹公的創(chuàng)作思路發(fā)生了改變的緣故。】
【小伙伴們都知道,《紅樓夢》是一部創(chuàng)作時間跨越了十年的巨著,期間作者曾經“披閱十載,增刪五次”。而這一段“柳湘蓮一干人”會去“做強梁”這一段脂批出于甲戌本,甲戌本的點評時間是乾隆十九年,應當是《紅樓夢》創(chuàng)作的中前期。】
【蘭蘭認為,在甲戌本脂硯齋做出這樣的點評之后,曹雪芹才將舊作《風月寶鑒》融入《紅樓夢》,而尤二尤三的故事和鳳姐治賈瑞的故事一樣,也都是從《風月寶鑒》里來的,有勸人妄動風月之情的說教意味在里面。】
【將尤三的故事挪過來之后,曹雪芹需要在紅樓里給她物色一個能夠與之相配的角色,選來選去,就選中了原本要去“做強梁”的柳湘蓮。因此在我們今天看到的文字里,尤三姐自己擇婿的對象就成了柳湘蓮,而柳湘蓮則因為害尤三姐自盡而遁入空門。】
【但是在還未將《風月寶鑒》納入原作的那個版本里,柳湘蓮確實可能是要去做強
梁的。】寶玉頓時嘆道: “似是如此。前兩日我還曾遇到柳湘蓮,見他還是那副豪俠脾性……”
剛說到這里,寶玉陡然醒悟,自己怎么能評價好朋友將來是要去強盜的?這豈不是和一句話說死尤三姐是一樣性質嗎?
他連忙雙手捂嘴,咕咕噥噥地說: “沒……我什么都沒說!”沒人理會他。
【當然啦,在紅樓后三十回散佚的情況下,以上一切都是不負責任的猜測!】
天幕上頓時閃過一片“唁!" "好吧!”之類的字樣。蕭蘭蘭臉色一切如常,開開心心地繼續(xù)笑
道——
【好啦,小伙伴們,這就是閱讀紅樓的常態(tài),也正是紅樓的魅力所在不是嗎?——大家一直感覺到自己好像也在參與紅樓的創(chuàng)作,想象這部作品該如何繼續(xù),人物會有怎樣的結局——讀著讀著就漸漸發(fā)現(xiàn):這一夜,我們都是曹雪芹……】
“哈哈哈”的彈幕立時滿屏。寶玉等人也不懂,不知道天幕上為什么這么樂呵。
【好了,我們剛才說過了紅樓四俠之一的柳湘蓮,現(xiàn)在就來迅速看一下其他三位。】
【與柳湘蓮相比,倪二是一位反差極大的人物。柳湘蓮是世家子弟,而倪二則是賈家子弟賈蕓的街坊;柳湘蓮容貌俊美,又喜歡串戲,串的都是生旦風月戲文,是個風流公子;而那倪二是個“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閑錢,專管打降吃酒”①,這么一個潑皮無賴似的人物,外號叫“醉金剛”。】
【此人與柳湘蓮相比,看起來似乎沒有半點相像之處,但有一點相同,就是重義輕財。他一聽說賈蕓的舅舅“卜世仁”竟不肯借一分錢給外甥,頓時怒了,馬上一分利錢不要,把手里的銀子全都借給賈蕓,解了賈蕓的燃眉之急。】
【紅樓將這樣一個市井中的小人物也稱之為“義俠”,正和那些簪纓世家中的紈绔子弟做對照組,雖然身份遠遠不及,卻更能做出仁義的舉動。】ŷᑵƄÿ
【關于此人,脂硯齋有批語說他是“醉金剛一回文字,伏蕓哥仗義探庵”,據此推斷,有可能是在散佚的后三十回中,賈蕓和小紅曾經借倪二之力,嘗試去探望關在獄神廟中的寶玉和鳳姐。】
寶玉正在凝神細聽,忽覺有人在拽他的衣袖,一扭頭看去,差點兒嚇得叫出聲來——
湊到他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賈赦。此刻賈赦低聲問: “寶玉,聽說這天幕待你不薄,送你這個那個的,能不能幫伯父想想辦法,問問伯父的事……該怎么化解?"
寶玉嚇得出了一額頭的汗,見到賈赦這副嘴臉,只得連連點頭,道: “好,伯父待寶玉想想……再想想……"
賈赦方才放開了寶玉,陰鷙眼神掃向別處,看樣子又打算去要求他的親生女兒迎春“想想辦法"。
寶玉這才親身體會到天幕上所說的榮府里人情淡薄——賈赦從不想著其他人,只想著自己能順利脫困……有這樣的尊長,年輕一輩若是有樣學樣,便難怪這閨府里人心浮動,無法聚攏。
【說過了倪二,接下來咱們該說的就是蔣玉菡。】
【關于蔣玉菡,咱們之前在說賈寶玉的時候提過一次。那次直播之后,蘭蘭又收到了不少私信詢問寶玉和蔣玉菡之間,是否存在特殊關系。蘭蘭還是那句話:咱們尊重文本哈——文本上沒明寫的,咱們就都認為沒發(fā)生。寶玉和蔣玉菡發(fā)乎情止乎禮,就純純只是一個交換汗巾子的關系哈。】
寶玉頓時燒紅了臉,但卻很堅持地梗著脖子,口中喃喃地道:"確實沒發(fā)生……"
話說蔣玉菡此人,他也有所耳聞,心中也不是沒有暗暗傾慕過。只是天幕早早就預言了他與此人認識之后恐有暖味,又得知珍珠將來會嫁給此人,寶玉自然不會去主動招惹,換汗巾子云云,更是成了無稽之談。
但是他此刻已經看過前篇全部八十回的內容,此刻再細細回想,卻也覺得此人極不普通。即便是天幕上所說之事他已知曉,也愿意再聽一聽,天幕會如何評點此人。
【蔣玉菡出場的時候,是一個唱小旦的伶人,藝名叫做琪官。寶玉與他是在薛蟠的生日聚會上認
識,互有好感,當時就成了“換巾之交”。】
【但此人的背景非常特殊。他贈給寶玉的那條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贈之物,北靜王昨日之賜,蔣玉菡今日上身,便解下來贈給了寶玉。】
【后來賈政毒打寶玉,其中一條罪名就是他“流蕩優(yōu)伶、表贈私物”。】
【而賈政能夠了解到寶玉在外的這些“劣跡”,全是因為忠順王府的長史官上門索要蔣玉菌所致。這忠順王府的長史官,不僅知道寶玉與蔣玉菡相厚,而且知道寶玉與蔣玉菡互換了汗巾子,成為一對“換巾”之交。
寶玉無奈,只得將蔣玉菡的去向透露給忠順王府,說蔣玉菡藏在東郊二十里一個一個叫做“紫檀堡”的地方。】
賈政聽到這里,驚得目瞪口呆,然后再看向寶玉時,眼中已是盈滿怒意,似乎如果此刻有棍棒在手,他也要將寶玉親手痛揍一番。嚇得寶玉連忙搖手:"沒有,父親……沒有啊!"
猛醒過來的賈政: …哦!唁!
【小伙伴們!至此大家應該已經咂摸出滋味了吧,蔣玉菡這個人物的確非常不簡單。他一個人,就串聯(lián)了北靜王府、忠順王府兩大王府,還通過與賈寶玉的交往,聯(lián)系上了寧國府與榮國府。小小一個優(yōu)伶,竟有這么大的能量。】
【因此在《紅樓夢》問世的三百年來,這個人物引起了讀者和研究者們的廣泛興趣。很多人都認為這個人物不簡單。】
【首先,蔣玉菡這個人物的名字,寫法上都是存在爭議的,有些版本寫作“菡萏”的“菡”,有些版本寫作“信函”的“函”。而他的藝名, “琪官”,也有另一個版本寫作“棋官”, “下棋”的“棋”。】
【這樣一來,就有人認為,蔣玉菡此人的象征含義,其實是一個“玉函”,也就是一個用來盛放玉的匣子。在如棋局般的時局之中,這個“玉函”,又被藏去了一個叫做“紫檀堡”的地方。】
天幕上靜悄悄的沒什么彈幕,似乎人人都和賈府中人一樣,被這些云山霧罩的說辭給震住了。
【還有學者認為,這個蔣玉菡,可能象征了對最高權力的爭奪,因為古代皇帝的玉璽,就是盛放在一個玉璽盒子里,然后被存放進一個紫檀柜子里。所以忠順王府和北靜王府對蔣玉菡這樣一位伶人的爭奪,就象征著這兩派勢力對最高權位的爭奪。】
"嘶——"
榮禧堂前傳出不少倒吸氣的聲音。就算是迎春、惜春這樣全然不懂政事的閨閣女兒,也從天幕肅然的口氣中聽出了不尋常的意味。
【但!是!——蘭蘭既不是索隱派也不是考證派,所以,蘭蘭的關注點更多地停留在紅樓夢的文本和紅樓人物本身。蘭蘭關心的問題其實是,蔣玉菡這么一個人物,他是怎樣成為“紅樓四俠”之一,他有什么俠氣的事跡嗎?】
“是呀!”“是個問題!"天幕上的彈幕再次紛紛現(xiàn)身,似乎在剛才整個過程中,這些彈幕的思緒都緊跟著蕭蘭蘭的思路,沒有半點偏離。
【在前八十回里,蔣玉菡出場的次數非常有限,他只是在馮紫英還席宴請寶玉與薛蟠的場合下做過陪客,與寶玉一見如故,交換過一次汗巾。之后寶玉因為他而挨打,昏沉之間曾經見到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掌他之事,可以想見,之后忠順王府的人確實曾經去捉掌蔣玉菡,又將他奪了回去。】
【至此,我們尚且看不出這個人物形象中有任何“俠氣”之處。當然了,寶玉與他,一見如故,
當即結為“換巾之交”,這個行為本身是有些古人“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的爽快俠氣在里面的。】
【但是,如果我們考慮到,在八十回后,蔣玉菡在榮國府抄家之后,可能曾經四方奔走,試圖解救寶玉。按照《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上襲人的判詞,蔣玉菡應當是娶了對寶玉極為重要的襲人,甚至可能曾與襲人一起供養(yǎng)照顧落難的寶玉。】
【如果蔣玉菡能做到這些,那么蘭蘭認為,蔣玉菡的行為,確實稱得上一個“俠”字——雖然寶玉對他,完全沒有那么忠貞,忠順王府長史官只用一句話,就嚇得寶玉將蔣玉菡的去向全招出來了。】
寶玉臊得滿臉通紅,知道天幕還是借此機會在明嘲暗諷,說自己是個“無用”之人。他也知道自己“沒有用”,而且他也很想很想真正變成一個“有用”的人。可是天幕為什么就一直不肯直接點醒他,告訴他該怎么做呢?
寶玉生平第一次,郁悶得想要向天空中大喊,想要大哭……然而天幕卻完全沒有體恤他的意思,蕭蘭蘭瀟灑地一揚短發(fā),沖著天幕外笑道——
【接下來就是“紅樓四俠”中的最后一位,馮紫英。我們剛才談論的蔣玉菡,就是這位神武將軍之子,介紹給賈寶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