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青史何名16
這碗五味雜陳的粥,只被喝了一口,最終也沒能逃脫被擱置在一旁的命運,若非它根本放不了那么久,明霧恐怕更希望將它束之高閣。
“廚房里還有一鍋,我把它端去施舍給別人吧,也算是施粥了,你不是想看嗎?”明霧連喝了幾口水才咽下那股怪味。
東離憂愣了一下,隨后失笑,他長臂一伸,再次將明霧摟在懷里,二人一同倒在床上,明霧早就累著了,推了兩下沒推動,便也任由他去。
“原來明兄這般關注我,了解我,我實在受寵若驚。”
明霧暗暗翻了個白眼,“誰關注你?我這么聰明,不是隨便一猜就猜到了?”
東離憂煞有介事地點頭,“有理,有理。”
他莞爾道:“所以明兄的意思是,要我再努力一些,好讓你開始了解我嗎,我自是十分樂意的。”
他抓住明霧的手,將它抵在唇邊,說話間,便是輕輕吹著涼氣陰風。
分明是鬼,分明吹著陰風,分明涼意透骨,可明霧卻再也沒有初次見到這個鬼時的驚悚。
明霧有些羞惱,抽回手,“這么會理解他人的意思,你不如換身行頭,扮成個算命的,找人賺些銀錢。”
看他們不打死你。
哦,本來就是死的,根本打不死。
“……”
“我只有明兄一人能見到,明兄的意思,是暗示我給你算命卜卦?”東離憂果然是漢語十級理解學者,當即舉一反三,“這也不是不行,只是……”
明霧抬眸,“只是什么?”
東離憂單手支撐著下巴,悠悠道:“只是我學藝不精,平生只會算姻緣,若是……”
話還沒說完,明霧已經忍無可忍地捂住他的嘴,“東離憂,你若是實在無聊到沒事做,就去外面看看附近方不方便施粥,少在這兒說些不著調的!”
東離憂被捂住半張臉,最終在欣賞完明霧的惱羞成怒的模樣后,只能對著明霧眨了眨眼睛,以示妥協,這才被松開。
“好吧,既然明兄如此要求,那我也只好聽命。”
說罷,他便當真起身離開。
如今糧食昂貴,別說是東離憂習慣了錦衣玉食,便是明霧,也從未吃過摻了谷糠的米,因而他一直都只買干凈的大米,買來的這些米,還花費了不少銀錢,這些糧食可是能救人性命的。
東離憂和明霧嫌棄它難吃,別人卻只覺得這粥又不僅干凈濃稠,還有鹽味!糧食和鹽,可是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必需品。
那些被施舍的人才不會管這是不是別人吃剩過的,也不在乎它有多難吃,他們只知道,這個能活命。
善人!大善人!
“多謝大善人!謝謝大善人!”衣衫襤褸的小孩兒跪在地上連連道謝。
看著他們瘦骨嶙峋,還要對著他努力討好的模樣,明霧也不由微微轉過頭去,他看不得這種場面。
東離憂倒是瞧得挺認真。
小孩兒恨不能直接往肚子里灌,連咬都嫌浪費時間,等他們狼吞虎咽地吃完,又跪在地上給明霧磕頭,“大善人,我們能不能多要一碗,想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們嘗嘗,他們還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飯。”
明霧:“……”
他下意識看了東離憂一眼。
東離憂回看:看我干什么?
明霧:聽見沒,這些小孩兒都說好吃。
東離憂:那是因為他們根本沒吃過真正好吃的。
任何能夠吃的東西對他們而言,都只有填飽肚子這一個作用。
讓追求的東西從能吃變成好吃,是在溫飽需求被滿足后,自然而然追求的更高一層需求,提高生活的質量。
眼前這些孩子顯然還沒有那樣的資格。
“可以,不過我需要你們回答一些問題。”明霧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幾個小孩兒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等明霧問完,他就把剩下的粥都給了出去,“回去吧,天黑了,也沒什么人了。”沒人,自然也討不到飯。
走的時候那些小孩兒又對著他磕了幾個頭。
“問過了,他們都是棄兒,或者家破人亡后無家可歸的,像他們這樣的,不在少數。”
“上頭的官員不管事,好事不管,壞事更不管,日子不好不壞,先前遇到的那家施粥的,是幾月前搬來的,原來哪里的人不太清楚,但是很有錢,剛來就把上頭收買了,哄得找不著北,現在儼然成了府城新貴,他家兩三日施一次粥,借著各種名義,現在廣受百姓愛戴,要他們把知府給殺了,換他去上,都不是沒可能。”
東離憂笑:“這就夸張了,才幾月,僅僅是施粥,哪有那么大能耐,頂多是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殺了知府自己頂上,還不舉報而已。”
“這也很厲害了!”明霧拍了下大腿,“真想瞧上一瞧,據說那家主人是位夫人,應當是位人美心善的夫人。”
東離憂瞥向他,微微一笑,“原來明兄喜歡這樣的人,我也不介意為了明兄去學一學。”
明霧:“……”
他上下打量了東離憂一番,“你嘛,人美倒是名副其實,只是這心善……無論如何也沾不著邊吧?”
東離憂以袖掩唇,“明兄又在傷我的心。”
你一個鬼有什么心?
上一個要心的還是畫皮。
明霧可不希望自己一覺醒來身體還在,心沒了。
夜深人靜時,寂靜空曠的房間里,乍然響起一聲,“明兄,若你面前曾經擺放著一道題,你自以為用最佳的辦法將它解答了出來。然而回頭再看,卻又覺得那道題答得……”
“不能算錯漏百出,但也有許多缺漏之處,本可以做得更好……”
“然后等你重新答一遍,又會發現下一次你會答得比現在更好。”明霧打著哈欠,閉著眼睛翻了個身。
眼睛都沒睜,卻仍是和東離憂對答如流,“你根本答不出最佳答案,因為最好的永遠是下一次。”
“你能做的,也只是將現在做到最好。”
東離憂也翻了個身,從背對著明霧,變成了面對著明霧,“就連明兄,也做不到最好?”
明霧嘆口氣,心累道:“我要是能做到,就不是做題的,而是出題的。”
東離憂想了想,莞爾,“也有道理。”
他好奇看向明霧,仔細端詳對方的眉眼,明明是那樣熟悉,和自己一般無二,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身體,卻因為住著另一個人,而有了和過去并不相同的變化,如今,便是東離憂不認識明霧,也能一眼分辨出對方不是自己。
感受著陰冷的指腹在自己額頭、眉心、鼻梁一直往下,明霧終于忍無可忍,抓住東離憂的手,咬著牙道:“東離憂!不要得寸進尺。”
東離憂心說我什么時候得寸了?
嘴上卻說:“若是明兄,遇到這樣的情況,會如何做?”
“……知道附加題嗎?”
“在某些考試中,有一些題屬于附加題,不做或者做錯不扣分,但是做對會加分。”
“把它當成附加題,盡力完成,努力為自己加分。”
東離憂眼睛亮了亮,分明是月上西樓,燈燭盡滅,可那雙眼睛卻好似夜明珠,越是身處黑暗,越是能綻放萬丈光芒。
他看向明霧的目光深邃綿長,分明還是笑著,卻平白讓人覺得,就是更多了幾分動人。
他緩緩湊上前,在明霧耳廓輕輕一吻,又順著向下一直吻到耳垂,最后似輕似重地咬了一口,仿佛想深深留下一個烙印,又怕當真將他。
明霧忍無可忍,一巴掌拍過去,“你屬狗的?!”
東離憂不怒反笑,摟著明霧的腰,以一種并不強勢,卻也不允許對方掙脫的姿勢。
低低笑了兩聲,又才低頭在明霧耳邊輕語,“這可是你親自說的。”
“既然說了,就不許反悔。”
明霧根本沒聽清東離憂說的什么,更別提話里的意思,只胡亂答道:“是是是……睡吧狗哥求你了,你不困我都要困死了……”
第132章 青史何名17
翌日,淫雨霏霏,絲絲纏綿,窗戶大開著,窗外的煙雨色將天光遮蔽,東離憂站在窗前,半伸著手似乎是想去接那冰涼雨絲,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雨絲穿過自己,落在窗框、地上,在窗前落下一片濕痕。
東離憂彎了彎唇,似是并未被這場雨打擾莫名的好心情。
聽到身后傳來動靜,他側身回頭,“醒了?”
“醒了便先用膳吧,免得待會兒不吃,又說我讓你吃苦。”
明霧剛醒,卻下意識想這人真記仇。
還有,為什么他待會兒會不吃?一日三餐,是人活著的生存需求,他才不會虧待自己。
“小二!送份早飯上來!”明霧披上衣服便開門沖樓下大聲喊道。
“好嘞!客官稍等!”
小二動作很快,沒一會兒,簡單的稀粥饅頭小菜就送了上來。
明霧邊吃邊問:“找好地方了沒?我可只訂了一天的房,中午要是還不走,就得加錢續房了。”
東離憂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后,解開他早已經因為睡了一晚而凌亂的頭發,用梳子重新為他束發,明霧身體微頓。
明霧剛來時,這頭長發就和這衣服一樣,累贅,麻煩,不習慣,若非用的是東離憂的身體,人家正主還在一旁,他都要把頭發剃了。
別看現在漸漸習慣,自己也能上手給自己挽個書生的發髻,綁個發帶。
剛開始的時候,他連怎么把頭發梳整齊,都要折騰半天,這里又不似現代有皮筋。
東離憂頂多給他言語上的指導,這樣親自上手,可是從未有過的。
斟酌了一下,明霧猶猶豫豫道:“昨晚……我……”
東離憂低頭瞥他一眼,眸中隱隱浮現些許笑意,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道:“你沒明確拒絕我吻你,我抱你親你咬你,你也沒將我推開,難道不是默許你我的關系嗎?”
明霧臉色漲紅,拍桌怒道:“誰默許了?我那是困了!困了!懶得搭理你知道嗎!”
東離憂悠悠笑道:“那你下次再困了,我還能抱你親你咬你嗎?”
明霧咬著牙,“你試試看!”
試試就試試。
“看看。”東離憂取來鏡子,擺放在明霧面前。
鏡子里的明霧束發戴冠,原本偏艷色的容貌因為這發冠添了幾分豐神俊朗。
東離憂又將他的眉眼畫得如刀鋒版鋒銳,讓他微微蹙眉,便自帶天子的威儀氣勢。
若是東離憂,根本不需要這么麻煩,他做了十幾年天子,本就是天子,無需任何輔助,可明霧與他不同。
“把我弄成這樣做什么?又不能走出去,等會兒還不是得重新畫。”明霧伸手想要摘掉頭冠,卻被東離憂阻止。
“不摘,不畫。”東離憂意味深長道,“今后你如何打扮都可,今日卻必須如此。”
明霧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早飯后,他們便離開了客棧。
明霧戴著帷帽遮掩面容,也是擋雨,坐在馬車上問東離憂:“接下來去哪兒?”
東離憂指著前方他們曾走過的地方。“你不是想見人家嗎?就去吧。”
明霧:“???”
半個時辰后,明霧按照東離憂的指示來到一處宅院外。
明霧扶了扶帷帽,“我要見此間主人。”
門房見他藏頭露尾,警惕道:“我家夫人沒說今日有客。”
“將這個交給她,就有了。”明霧從懷中摸出一顆圓球玉珠。
門房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著東西進去通報了。
很快,對方又重新跑來,并且態度十分恭敬,“貴客請隨小的來!”
明霧心里已經在想,那個什么夫人到底是東離憂他娘還是他從前的哪個姘頭了。
如果這家伙真的只有男寵,沒有女寵,那……那他寧愿相信這位夫人是男扮女裝。
下人并未將他帶到待客的前廳,而是帶到了書房。
“夫人就在里面,貴客您請。”到了門口,下人便不再往里面走了。
明霧看向東離憂,后者點頭,“進去吧。”
明霧將信將疑點頭,便見一位相貌平平的夫人抬頭看過來。
只一眼,甚至隔著帷帽。
夫人便起身走來,“不知貴客前來,有失遠迎,還請進!”
待明霧進門,夫人又親手將門關上。
書房沒有伺候的人,院子里也沒有,只有院外有人守著,無法聽見屋內交談。
明霧還沒來得及警惕和懷疑,這位夫人在關門后,便態度一變,低頭走到明霧面前,恭敬跪拜:“十一拜見公子!”
明霧大腦一陣轟鳴!
等等……等等……
公子?
他看了看眼前這個一副拿自己當主子畢恭畢敬的人,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如常,沒有半分驚訝的鬼,哪里還能不知道,這里并不是什么需要拜訪的故人,而根本就是東離憂自己的巢穴。
天知道他是在什么時候就準備好的退路?!
像這樣的退路,又準備了多少?
明霧腦子有些亂,所以他從前都猜錯了嗎?其實東離憂從未想過死?他還想著先破后立?重新復國?
“別想了,沒看人家還跪著?趕緊讓人起來啊,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東離憂嫌棄地搖搖頭。
明霧:“……”
他磨了磨牙,學著東離憂說話的腔調開口:“今時不比往日,不必行此大禮。”
“是,公子。”夫人起身。
她看了看明霧:“十一還以為,今生再見不到公子了,如今能再見到,想必其他幾個弟兄們也會十分欣慰。”
東離憂敲了敲明霧的手背。
明霧頓了頓才道:“我剛到閩南,對此地暫且不熟,等修養精神過后,還需你多為我講解。”
“是,十一這就吩咐人準備房間,您暫且在此稍等片刻。”說罷,夫人便當真放心地把他留在這兒,獨自轉身出了門。
等周圍沒了人,明霧這才揪著東離憂的衣袖,“現在能說說了吧,為什么明明遠在京城,卻還在閩南有這些布置?”
他忽然福至心靈,這里的知府大人應該也是東離憂特意選的,未必是他的人,但卻是很適合的人。
沒有這樣的甩手掌柜,又怎么能讓東離憂搞風搞雨?
東離憂失笑,抬手一敲帷帽邊緣,并順手替明霧將它摘了下來,“別多想,我哪有什么布置。”
“不過是一些巧合。”
明霧反問:“巧合?”
東離憂想了想道:“刻意安排的巧合?”
明霧:“……”
“他們原本是為我做事的暗衛,安排他們最后一個任務后,我便放他們自由了。”
“那他們知道你沒死怎么一點也不驚訝?”明霧皺眉。
東離憂:“額……你知道的,人之將死,為了讓他們完成我的要求,總要說些半是寬慰半是威脅的好聽話。”
明霧懂了,這家伙就沒和別人說他打算去死,讓人家以為這只是他一時之計,先破后立,徐徐圖之。
這人怎么這么多心眼子?
“既然都過去了,你又找回來做什么?”
他還以為這家伙帶自己來這么遠的地方去為了遠離京城,隱居,畢竟山高皇帝遠,這么遠的地方,他就算用真容生活,只要低調些,應該不會那么倒霉被發現身份。
虧他還以為這家伙良心發現,覺得他一直化妝扮成別的模樣躲藏對不起他,特意走的這么遠。
結果……結果……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氣。
“這不是為了你嗎。”
“為了我?”明霧瞪著他。
東離憂一臉理直氣壯,絲毫不心虛,他笑盈盈地看著明霧道:“你不是想做附加題嗎?”
“現在你有錢有人有地,如你所說,就算是將上頭那個知府換了也無人會阻止。”東離憂看向明霧,半似玩笑半似認真道,“你讓我瞧瞧,附加題,怎么加分的。”
第133章 青史何名18
三年后
煥然一新的閩南呈現在往來游商眼前。
李老板從船上下來,上了碼頭,看著附近來來往往搬運的各種箱子貨物,還有干活人的精神面貌,幾乎有些不敢置信。
“這、我幾年前來的時候,可還不是這副模樣。”
那時的閩南窮困貧瘠,他還遭人搶劫,若非如今閩南的東西在外名氣日大,且肉眼可見的暢銷,他也不會冒險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為他引路的掮客咧嘴一笑,“勞您惦記,咱們這兒的珍珠、海產、鮮花、水果都是頂級的,您來了絕對不吃虧!”
李老板正是為了那珍珠而來,隨著《珍珠記》的火爆流傳,閩南珍珠的名氣也越來越高,不少男女都想買上一顆一串閩南的珍珠,瞧瞧話本里的嚴五郎花費了三月才挑出,又花了一月才做好送給朱珍娘的珍珠發簪和手鏈是什么模樣。
掮客引著李老板在街上閑逛,給他介紹著這里的特色和風土人情。
走在大街上,隨處都能看到賣珍珠的,誰都敢標著“朱珍娘同款”。
走到一家酒樓,李老板看呆了眼,這三層樓高的建筑,這刷的亮堂的紅漆,還有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尤其是那窗戶,用的竟是流光溢彩的琉璃,這是何等大手筆!
“這琉璃也是我們閩南今年新出來的,還有各種顏色,做成的各種器物好用又美觀,在外面可價值不菲。”
李老板心情激動,有些后悔自己帶來的錢財不夠多,珍珠他要,琉璃他也要。
酒樓進去,便見那臺上正演著戲,好巧不巧,正是《珍珠記》。
話本寫一個海邊漁民之子,在一次偶然中,對當地高門大戶家的小姐一見鐘情,他自知配不上,便發奮圖強,讀書上進,考取功名,最后抱得美人歸的故事。
故事很簡單,可其中男主人公的暗生情愫,男女主人公的相識相知,春心萌動,心照不宣下的情意流轉,既含蓄又大膽,動人又浪漫,勾得無數小媳婦大姑娘向往羨慕,被人演出來,更是勾得人心動不已。
男主人公貧窮卻上進,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無論是事業地位還是佳人,他雖喜歡女主人公,卻又十分守禮,無論相識前后,都待女主十分尊重。
“姑娘是山上雪,天上云,我若想配得上姑娘,那就要讓自己變成高山,觸摸天邊,而非讓雪融化成水,讓云降為雨,落在地里。”
“這珍珠是我一顆顆親自挖出來的,也是一顆顆我親手鑲上去的,簪子是我親手打的,再無旁人知道,若是將來有幸迎得姑娘,那它便是三生有幸,若是將來無緣,姑娘便當它是隨手撿來,當個無名的玩物罷了。”
“能有姑娘一人,便耗盡了我此生的緣分和幸運,別的姑娘自有別的幸運。”
戲臺上的書生演著所有人心中的嚴郎,酒樓里里外外坐滿了人,樓上的雅間也能瞧見大膽探頭的小姑娘們。
如此盛況,在其他話本流傳的地方也毫不稀奇。
李老板家中的幾個女兒也整日纏著他要珍珠,正是瞧見其中的商機,才有了再一次的閩南之行。
在此之前,他自己卻并未真的看完這個話本,如今瞧見,心中也立時明白它為何如此受歡迎,畢竟,若是他的女兒也有這樣一位愛慕者,他也很樂意將女兒嫁給對方。
城內人人衣著整齊體面,面帶笑容,那是對生活的希望。
每隔一段路有官府的兵丁駐守,管理城中治安,因而街上鮮少見人鬧事。
李老板看得連連稱奇,“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知府大人治理此地,想來功勞不小啊。”
掮客卻搖頭笑笑,“李老板這可就說錯了,閩南能有這番際遇,可和知府無甚關系,要謝也應當謝公子。”
他口中的“公子”,正抬腳將某個擾人清夢的鬼踹下床去,東離憂熟練地翻滾一圈,下地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甩了甩頭發,悠哉悠哉道:“明兄脾氣越來越大了,可見是有錢有人有本事,在外有人投懷送抱,便不將我這糟糠妻放在眼中了。”
枕頭甩了過來,“再亂叫就給我出去。”
東離憂一把將枕頭接住,笑盈盈道:“明兄,凡事應當心平氣和,近日大夫說你心火旺盛,這可對身體不好。”
明霧拉高被子蒙住自己,心火旺,他為什么心火旺這人不知道嗎?
日子好了,這鬼便越來越不安分,前些日子竟還故意在他脖子、手臂留下印子,害的別人都以為他在天音樓養了個紅顏知己,有膽大的還說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如迎進門給個名分。
名分,給個鬼的名分!
他難道要娶個鬼嗎?
傍晚,東離憂拉著明霧出門閑逛,夕陽余暉,晚市未散,明霧并未撐傘,一人一鬼身邊并無其他人跟隨。
“你讓人寫的這話本倒是熱鬧,整日演出,整日都有人瞧。”東離憂望著燈火通明的酒樓說道。
當年東離憂讓明霧試試,明霧還以為他要造反,得知他只是想以閩南為試點,想要看看能不能讓這個地方改頭換面后,明霧的心情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只是穿越,又不是來古代搞建設,建功立業和他這個前朝末帝的殼子有什么關系?
搞這么高調,不怕死嗎?
誰知沒多久,東離憂又給他搞來一道圣旨,還有許多宮里來的賞賜,一同來的還有一個小爵位。
明霧傻眼,這才知道東離憂這家伙早在數年前就用另一個身份和當時還只是個小將軍的周衍搭上線,送了不少錢。
他竟然連這個公子的身份都是確確實實,有頭有尾的。
“比不得你,未雨綢繆,那么早便想到了今日。”
東離憂含笑理了理明霧的頭發,“還是明兄厲害,我說試試,便當真試試,竟還當真讓明兄做到了今日,閩南有此變化,多虧了明兄,明兄受百姓愛戴,也是應當。”
明霧歪頭看了看他,“我還當你要遺憾我沒有為你積蓄力量暗中造反。”
東離憂知道他只是開玩笑,“造反哪有如今的日子好過,人人都知道明兄是閩南人,幼年離家,如今有了能力,想回家為家鄉盡綿薄之力,閩南變好是你的功勞,變壞卻和你無關,哪里還有比這兒更好的地方。”
明霧這才勾唇笑道:“其實這些都是雕蟲小技,想做到也不算難,不是我,也有旁人。”
“明兄莫要妄自菲薄。”東離憂伸手微微挑起他的下巴,笑盈盈地吻上去,“除了明兄,還有誰會放著萬紫千紅不要,偏就養我一個鬼?”
明霧下意識看向周圍,當然,并沒有人看見東離憂,明霧只能故作淡定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東離憂退開,也不過是被輕飄飄地瞪了一眼。
明霧甩袖走在前,東離憂笑了笑大步跟上。
“張兄弟,這外面無風無雨,怎得還有人舉著傘?”李老板疑惑問,“可是當地的風俗習慣?”
掮客還沒開口,身邊便有一人聽到后笑著道:“這位大哥是外地來的吧?您有所不知,公子他外出時必定會撐一把傘,有人認為這是在聚福,又或者是單純崇敬公子,便有人爭相效仿,如今已經成了習慣,流行許久了。”
明霧腳步頓了頓,轉了個方向,走了另一條路。
他并不想聽行在別人口中有多厲害,撐傘的動作有多時髦,沒瞧見他都不想白天出門了嗎,卻想不到別人將它玩成了流行。
好笑搖頭。
東離憂:“其實你累了的話,我也可以自己撐傘。”
明霧:“……”那就不是流行時髦,而是恐怖故事了。
東離憂哀怨地看他一眼,“近來明兄對我日益冷淡,白日都不愛出門了,可是覺得我比人家麻煩,不如人家體貼?明兄能讓人寫出話本里的嚴郎,想來喜歡的也是那樣的男子吧?我也可以努力效仿。”他也可以做簪子。
明霧忍笑,“不要碰瓷二次元。”
“人家可不需要吃喝拉撒。”
東離憂挑眉:“我也可以。”
明霧:“……”靠,他還真可以。
他眉頭一擰,“人家相貌堂堂,完美無瑕。”
東離憂歪頭用側臉對著他,“明兄覺得我的臉不夠嗎?”
明霧:“……”那還確實綽綽有余。
“人家性格溫柔體貼,上孝下悌,對心愛之人以禮相待,從無逾矩,便是表白也是悄悄的,不愿為對方招來麻煩,知道自己配不上便努力讓自己配得上。”
東離憂:“沒人配得上我,可我不嫌棄你。”
明霧翻了個白眼:怎么人家可以等著心上人發奮圖強,他卻只得一句不嫌棄?偏這家伙還一臉理所應當的模樣。
罷了,誰叫人家那是翩翩少年郎,而他身邊的是一只無賴鬼呢。
罷了,睡都睡了,只能認了,只怪自己當初沒能抗住美□□惑,被趁虛而入,便再甩不掉了。
第134章 青史何名19
要問東離憂和明霧是怎么回事,前者是蓄謀已久,后者嘛,那當真便是見色起意。
東離憂那張臉,一直對明霧都有很強的吸引力。
哪怕他用著東離憂的身體,用著個對方同一張臉,但要明霧順其自然并心安理得地將這張臉當成自己的,那不可能。
在這個很少見到鏡子,他卻能睜眼且隨時隨地看到東離憂的世界,明霧自然會被對方吸引。
他反而更好奇,對著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東離憂怎么下得去口的,他難道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對此,東離憂想了想,十分誠實道:“我要是說熄了燈都一樣……”
明霧面無表情:“那我立馬找個乞丐回來。”
東離憂連忙告饒,這才老實道:“為什么你會覺得,用著一樣的臉,就會像同一個人呢?”
“鄙人不才,卻也有些小驕傲,比如世界上再無第二個我,如此,我再看你,即便你用著我的身體,用同一張臉,那也是不一樣的。”
明霧對他的態度還算滿意,輕哼一聲,“本來就不一樣。”
東離憂一笑,“確實如此,沒有明兄,便沒有閩南糧食增產,沒有閩南的水果、糖鹽、珍珠的暢銷,更沒有如今的繁盛富庶,我只是想看一看這附加題如何做,卻不想被你拿了個滿分。”
“你這就有點夸張了。”被一個慣來高傲的人夸贊吹捧,饒是明霧聽了,這顆心都有些飄。
那可是東離憂,那可是連如今的皇帝都看不上眼的東離憂。
“知道夸張,看來你還算清醒。”東離憂笑道。
明霧:“……”
“像你這樣驕傲自負、瞧不起人、不會哄人、不會買奶茶、不會跪榴蓮,干啥啥不行的男朋友,也只有我要你。”對東離憂,明霧無師自通學會了pua話術,雖然對東離憂這樣自我的人來說根本沒什么用就是了。
“哄人,買奶茶,跪榴蓮,都是你那里的人需要做的?”東離憂也不蠢,自然聽得出明霧的意思。
“你若是想要,我也并非不可以去學。”東離憂半真半假地說。
明霧睜眼看他,眼中滿是驚訝和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東離憂答應得像模像樣,“自然是真的。”
明霧挑眉一笑,“那好,你這么有誠意,我也不為難你,只要你能把奶茶做出來,就算合格了。”
他這么說,心里卻并未將這話當真,不過是覺得東離憂無聊了,想找點樂子玩玩,而自己不過是配合一下對方。
奶茶?東離憂腦子里轉了幾圈,雖然沒見過,但是這又是奶又是茶,應當也是從飲品方面下手。
東離憂想要做什么,都得通過明霧去做,因而明霧能清晰掌控東離憂的言行和想法,對方想到要將奶和茶混合起來,已經讓明霧有些驚訝了。
不過,最讓他驚訝的,還是東離憂的態度。
“你當真是要做這個?首先說明,我可不會幫你。”明霧提前說好。
東離憂悠悠瞥他一眼,“用不著幫忙。”
如此,在經過幾次實驗后,東離憂問當真弄出來了奶茶,簡易版。
明霧看著碗里的飲料,仍有些回不過神。
“什么味道?”東離憂讓他嘗嘗看。
明霧卻低頭看了片刻,用調羹攪了攪,“你覺得它好喝嗎?”
這是最后的檢驗了,也是決定東離憂到底成功沒有的最后關頭。
東離憂在他面前坐下,“我自是覺得定是好喝的,可若是某人非要為難于我,我也沒辦法。”
明霧抬頭瞪他,“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樣的人?”
東離憂老神在在,“如何不能?某人可是至今連個名分都沒給我,說不得就是嫌棄我是個鬼,不能成親生子,甚至不能像尋常人一般給你暖床。”他是鬼,只有陰氣,沒有暖氣。
明霧黑線,一個鬼還要名分?是想他光明正大結冥婚不成?在某些人眼中,還是他和自己結冥婚?
“當初我能爬上你的床,還是因為你酒后色迷心竅,我可不得將你時時看緊了些,我一個鬼只能被你瞧見,而你卻能被千千萬萬人瞧見。”東離憂摟著明霧的腰,和對方擠在同一張榻上,勾著明霧的頭發,“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明霧忍笑忍得渾身顫抖。
沒一會兒,東離憂也玩不下去了,“你又笑,又沒有點演戲的職業精神。”
明霧徹底破功,“沒辦法,誰讓你總要玩這種戲碼。”
“負心漢人類,和癡心不改的鬼魂,這不是話本里最常見的戲碼嗎?怎么到我們這兒邊演不下去?”東離憂仍然覺得自己演技沒問題,所以有問題的一定是明霧。
明霧一拍他的頭,“你是說我是負心漢,還是說你自己癡心不改?”
“就你還癡心不改……”明霧嘀咕著,強忍著才沒翻個白眼。
分明是他總要防著這只沒心沒肺的鬼拋棄糟糠,甩掉他。
表面上看,是東離憂這輩子只能和明霧糾纏在一起,他的一生都將只有明霧,是他被困住,而明霧有無限可能,有無數選擇。
但實際上,東離憂此人隨心所欲慣了,今日他可以對明霧感興趣,和他一起尋求短暫的歡愉,明日等他厭了明霧,便是他仍只能和明霧交集,他也不會碰明霧一下,那是對方過去許多年,眼睜睜看著別人在自己眼前上床,也可以心如止水的忍耐力給他的自信。
他們之間,開始于東離憂的好奇心,若是結束,也只會結束于東離憂。
“你瞧不起我。”東離憂端起那碗奶茶,“我還給你做奶茶。”
明霧:“那分明是別人做的,你也就是動動嘴皮子。”
頓了頓,他又道:“那嘴皮子還是我和別人動的。”
“……”
奇怪,明明之前他也并非是計較這些的人,怎么今日卻非要和東離憂爭個高低?
東離憂眼中閃過一絲興味,他俯身湊近,明霧下意識心頭一跳,忙又將奶茶放回床頭,假意推了推東離憂,“湊那么近干什么!”
東離憂似是欣賞夠了明霧的異樣,微微一笑道:“你在意了。”
“明霧,你心里在意我。”他得意的模樣像仿佛打了勝仗。
明霧有些心慌,又有些生氣,偏不想讓他如意,故作淡定道:“三年多,哪怕是養了條狗,也會為它哭幾場,這算什么。”
東離憂笑容一僵,他將他比做狗?
“你再這么說,我就要生氣了。”他不喜歡明霧將他和狗比。
明霧卻比他還生氣,“你生氣?你生什么氣?”
“不喜歡被我當成狗,你又把別人當成什么?你的玩具?還是可以供你玩樂的工具?”
明霧狠狠揪住東離憂的衣領,將這個鬼壓在榻上,看著這張讓人恨不起來的臉,最終有些泄氣的無奈道:“東離憂,明明自己都不曾真心,卻想要別人的真心,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東離憂皺眉,他不明白,自己都愿意為明霧去想奶茶,做一些無聊的事,甚至還承認對方是自己最在乎的人,這樣還不真心,那什么才能算真心。
要像那話本里那樣,為他生為他死,為他感天動地嗎?
那完蛋了,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
明霧理了理東離憂的衣服,“你能看得上我,這張臉和身體功不可沒,既然一開始就是如此,那未來也不要變了。”
既然一開始都是被美色迷惑,那就迷惑到底。
“若是有朝一日,你覺得厭了,覺得別扭了,覺得像換個生活了,那就直說,我也不會攔著你。”
明霧看了看東離憂,深覺對方這模樣,當真是三年如一日,明霧自己都在因為環境和習慣而有些改變,可東離憂也沒有,可以想象,未來幾十年,他可以老去死去,東離憂卻不會。
他伸手撫上東離憂的臉頰,“我又攔不住你。”
“我哪里攔得住你。”
語氣似有些無可奈何,又有些自暴自棄。
東離憂也知道,明霧管不住他,這是事實,而他的一生,也從不會為他人所影響和改變,他當然不會被誰攔住。
所以為什么,當他聽到這句話時,他還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卻又什么也沒說?
明霧將那碗奶茶端來,“喝吧,好歹是你想出來的,第一次便能做成這樣,確實很不錯。”
好歹是對方無聊時想出來的,還是值得夸上一句,有了第一次,第二次還遠嗎。
東離憂端著碗喝了幾口,有些意外道:“甜的?”
奶原本是腥膻,而茶是苦的,他怎么也沒想到,這玩意兒弄出來卻是甜的。
明霧失笑,“當然不是本來就甜,是因為我放了糖。”
放了糖當然甜。
東離憂:“……哦。”
喝著奶茶,他垂了垂眸,默不作聲地將這個他其實并不需要的東西一點一點喝完。
“其實,你也可以攔住我。”
“明霧,我是被上天困在你身邊的囚徒,只有你可以。”
從一開始,東離憂就明白,上天無法評定他的功過,他不能活,卻也不應隨意地死,所以又死又活,半死半活的他存在了。
奪他的性命和身體,是對他的罰,后世之魂來到這里,讓他得以窺見后世之景,是對他的恩。
東離憂這一生,都將在明霧身邊做著囚徒,和對方糾纏歡愛,未嘗不是他一點小小的不滿和反抗。
明霧似是看了會兒他,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輕笑一聲,“可我攔你做什么呢。”
“我喜歡的東離憂,就該是任性妄為,不受束縛的。”
第135章 青史何名20
一切都仿佛沒有變。
東離憂以為明霧會冷淡下來,畢竟他從前見過的那些人,都是有所圖,一但自己的圖謀得不到回報,便會立刻收回自己的付出。
回想相識以來,自己對明霧的用處,東離憂覺得,即便明霧此時要和他一刀兩斷,翻臉不認人,也無不可。
如今的明霧,早已經不是三年前剛來時無依無靠,身無分文,還不得不隱姓埋名的人。
如今的他,是大商人,是被皇帝嘉獎過的人,是閩南的大恩人,他早已經沒了這具身體帶給他的束縛。
換了東離憂,必定會如他所想,肆意享受,再不管東離憂是何人。
他這樣想,便也這樣期盼著。
直到明霧一如既往地醒來,一如既往地對他一如既往地和他生活。
“十一娘約了我今日去參加今年的珠王拍賣,可不能遲到,你來瞧瞧,我這身打扮如何?”明霧舉著一套水墨風的衣服問。
“這套不行,這套太文氣了,還是選這套,這套更顯得珠光寶氣一些。”挑挑揀揀后,最終,明霧選了一件金絲繡的月白衣衫。
東離憂見狀,默默換了一身玄底銀紋的衣服,這是明霧曾經說的,情侶裝。
雖然他并不明白,明明沒有人看見,這樣穿的意義何在,但明霧喜歡,這對他而言又不是什么難事,一件衣服而已。
明霧牽住東離憂的手,“我也覺得你穿這套好看。”
為此,他還特地做了同樣的一套,準備自己穿,然而同樣的衣服,同樣的身材面貌,穿出來氣質卻并不相同,他穿沒有東離憂好看。
東離憂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牽著的手。“你若是想穿出我的氣質,也可以學,并不難。”
是的,并不難,畢竟明霧用的就是他的身體。
明霧搖搖頭,“我又不是你,為什么要變成你?”
明霧是明霧,東離憂是東離憂,哪怕他們用著同一副面貌、同一具身體,那也是不一樣的人。
“有一個東離憂就夠了。”
東離憂微微勾唇,“也是,明兄如今炙手可熱,備受擁戴,哪里瞧得上人人喊打的前朝末帝的名聲。”
明霧瞥他一眼,“你再這么陰陽怪氣,晚上就去隔壁睡,免得礙你的眼。”
“這怎么行。”東離憂理直氣壯道,“怎么好讓我們明公子獨守空房,若是被那些喜歡你的人知道了,只怕來給你暖床的,能從這兒排到城門口去。”
“可憐我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干活,卻連個名分都沒有,也不知道將來要便宜哪個小妖精。”
明霧任憑他怎么陰陽怪氣,也是不可能答應和一個鬼結冥婚的。
他也知道,東離憂就是嘴上喜歡說說而已,開開玩笑,真要他成親,他自己還不愿意。
當晚,那顆珠王拍出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價,又讓閩南珍珠的名聲漲了一波,負責人請明霧參加晚上的宴會,慶祝拍賣圓滿完成。
明霧想著來都來了,便也沒走。
當晚,宴席結束后,明霧喝得微醺,被主人家留宿,有十一娘在,明霧也放松許多,因而當有舞姬借著送醒酒湯的名頭潛入明霧住的客房時,明霧已經躺在床上,快睡著了。
“公子?公子?”舞姬喊了幾聲,卻沒得到明霧的回應,有些不甘心地皺眉。
男子喝醉得不省人事,那還如何成事?
舞姬想了想,便也不再強求非要成事,脫了衣服睡在一起,似乎也足夠了。
思及此,她便站在原地開始解衣裳,輕紗衣角掃到了明霧的臉,擾得他微微皺眉,揮手擋了擋。
“東離憂……別鬧……”
舞姬還沒弄清明霧口中的東離憂是誰,便感覺一陣風吹來,將她剛剛脫掉的薄紗外裙吹得糊了她滿臉。
舞姬心頭一跳。
不僅如此,那在床上安安靜靜那被角,此時也仿佛被人拉扯一般,蓋在明霧身上,明明沒有人,它卻自己動了起來。
舞姬嚇得忘了自己的目的,連忙捂著嘴跑了出去,那一聲驚呼和有鬼都被她死死咽進喉嚨里,不敢驚動分毫。
東離憂看著她倉皇逃跑的背影,甚至連門都忘了關,輕笑一聲。
扭頭又居高臨下地望著床上的人,眸色深沉,令人琢磨不清。
翌日,明霧醒來,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東離憂,你又睡我身體里了?”
每次東離憂在他的身體里睡一回,醒來他都感覺渾身發冷。
東離憂悠悠道:“咱們要不要來聊聊,這到底是誰的身體?”
明霧挑眉瞥他一眼,“這是你的身體,你叫一聲它應嗎?”
東離憂:“……”
明霧微微抿唇一笑。
低頭穿衣時,視線不經意瞥到一角,動作微微一頓。
他目光微瞇,銳利的視線落在那角落的薄紗外裳上。
“有人來過?誰?昨晚跳舞的舞姬?”
明霧警惕心起,“她來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不就是見你年紀輕輕,儀表堂堂,身份貴重,想要給自己找個靠山罷了。”東離憂瞥了他一眼,語氣幽幽。
“只可惜,某人不解風情,只想睡覺,全然將美人置若罔聞。”
什么叫置若罔聞,他本來就不知道好吧。
“你怎么不叫醒我?”也不知道昨晚東離憂是怎么將人嚇跑的,從此會不會多一個撞鬼的奇聞異事。
“叫醒你,好讓你與那美人雙宿雙棲?”東離憂半真半假道,“我的人,縱使是死了,那也是我的。”
明霧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應該擔心的是我吧?你是鬼,此后千年百年都是這般模樣,我是人,用不了幾十年就會老,你還……”
他動了動唇,“算了。”
東離憂卻道:“你太低估我的魅力了,我的身體,就算是老了,也一樣風華萬千。”
明霧:“……”
無力吐槽,所以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自己的臉?
這話明霧沒問,對東離憂來說,他們之間或許連喜歡都算不上。
他們這樣,好聽點算情人,難聽點也就是炮友,連明確的確定關系的話都從未說過,就是一直曖昧著曖昧著,然后突然有一天,曖昧過了界,此后便始終過著界。
但東離憂長的不錯,活也不錯,對明霧來說,這個情人很合格。
至于東離憂……或許只是恰好,加沒有選擇吧。
明霧不想去想那么多,左右這輩子都要和東離憂糾纏在一起了,那就這樣吧。
拋下東離憂找別人,別說他用著東離憂的身體,對方始終是物理意義上的陰魂不散,就說見過了東離憂,世上也很難再有人能入他的眼。
東離憂將他的閾值提高了。
仔細想想,這人、這鬼除了性情古怪,難以捉摸,心狠手辣,貪心愛玩……也沒別的缺點了。
……所以他有啥優點來著?
長的好看?
對于自己的眼光問題,明霧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怎么不說話了?
東離憂有些疑惑,但并沒有太多的好奇心。
正如明霧所想,東離憂是個極任性的人,他或許上一刻還惦記著某件事,下一刻就可能將之拋諸腦后。
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他對明霧的興趣能持續這么久,這其中或許有他和對方綁定,只有明霧能看得見他的原因,但他更相信,若是換了另一個人,哪怕雙方綁定,東離憂也只會想辦法脫離,或者干脆魂飛魄散。
能甘心赴死的人,并沒有那么在乎生死。
是明霧讓一切變成這樣。
他是個極包容的人,最初知道東離憂的身份時,他并未因為歷史固有印象而對東離憂排斥和戒備,而是當一個全新的人去認識。
之后明霧也沒有因為雙方不平等的綁定關系而要挾東離憂,更沒有借著東離憂的身份而生事,相處時,他也始終尊重對方,在面對東離憂近乎刁難的要求時,他也盡量滿足對方。
只有這樣,雙方才能在這樣不平等的關系中和平共處,甚至還發展出更進一步的關系。
舒適的環境讓東離憂生出一股懶意,想著或許就這樣,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么不好。
然而世事總是在變化,時間將改變一切。
最初,是明霧多了根白發。
那時東離憂拿著頭發有些疑惑,“年紀輕輕,怎么就有白發了?這兩年你也不太愛管事,并未怎么操勞,還是說我這具身體不爭氣,竟害的你早生華發?”
明霧隨手將那根頭發搶過來,隨意扔在地上,就像對自己的白發不在意那般。
“一根白頭發而已,在我們那里,年紀輕輕就白頭的多的是。”三十出頭生白發,一點也不奇怪。
一根白發可以忽略,第二根,第三根……第許多根的時候,便是數也數不過來了。
明霧也并未太關注它,但東離憂和他都清楚的是,明霧在變老。
這很正常,正常人誰不老?他不僅會老,還會死。
但東離憂心底里并不希望那一天到來,是不想看見自己的身體蒼老嗎?似乎也不是。
東離憂真心覺得自己便是老了,眼角長了皺紋,也一樣風華絕代。
他不喜歡這具身體老,可能只是不希望看見明霧離開。
“你死了,會和我一樣變成鬼嗎?”有一日,東離憂為明霧梳頭時,手輕輕撫過明霧斑白的頭發問。
明霧沉默片刻后道:“或許吧?”
或許什么,他們都知道,這些年來,除了東離憂,他們從未見過第二個鬼。
“或許你需要一個執念,一個心愿,等你死了,才能不投胎,和我一樣變成鬼。”東離憂想了想道。
明霧笑了,“你是在邀請我嗎?”
所以他這些年在東離憂這里的評價應當還不錯?
東離憂望著鏡子里的他,認真回答道:“是。”
是在邀請你。
“所以你接受邀請嗎?”
明霧回望著鏡子里東離憂專注的眼神,唇邊的笑意也逐漸認真。
他眸光微動,指尖輕輕顫了顫,想要抬手,手卻又在半空中頓住,最終落在桌上。
他按著紅漆木桌,這桌子還是他們剛住這里時做的,已過經年,桌面已然有些掉漆。
有些感情卻不同,它并未因為時間太長而陳舊褪色,反而經過時光的暈染而越來越濃。
明霧是喜歡東離憂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東離憂有沒有喜歡明霧,卻連東離憂自己都不知道。
但此時此刻,明霧忽然有一股沖動,想要問一問,讓東離憂想一想的沖動。
不想他消失,是不是因為這些年來,他也有一些喜歡他,舍不得他呢?
但明霧動了動唇,最終也只是笑了笑道:“聽說山上桃花開了。”
東離憂隨手便換了一支桃花簪,心想果然自己老了也如此好看。
第136章 青史何名完
明霧晚年一直都沒離開過閩南,早在多年前,他便將產業事務都交給手下培養起來的那些年輕人,自己則退居幕后,直到再也不管事。
東離憂問他:“不覺得不甘心嗎?”
“為什么不甘心?”明霧笑道,“我高興還來不及,能提前退休,可是在我家鄉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可你也沒有了權柄,從前聽命于你的人,今后不會再聽你的話,從前門庭若市,今后門可羅雀,這樣的落差,你就沒什么感覺?”
明明說的是明霧,可明霧卻盯著他,害得東離憂微微皺眉,“看我做什么?”
明霧只是好像看到了當年選擇放棄一切,甘心赴死的東離憂,如今東離憂口中所說的,也是那時的他自己吧。
“一開始有些無所事事和不適應,但那只是因為生活模式的改變而帶來的影響,和其他無關,過幾天就會習慣了。”明霧甚至已經想好了等下個月,就收拾東西去游玩,閩南已經再熟悉不過,可他仍然還有許多地方沒去過。
他想看深秋紅葉,想看靜雪寒梅,想去賞四時景,想觀世間情。
他可以做很多事,和東離憂一起,只為他們自己。
東離憂見他滿臉真誠,當真是這么想的,又仔細將明霧看了許久,似乎是想將眼前這個人看透。
這些年來,東離憂經常觀察明霧,這個人似乎很奇怪,許多地方都和東離憂所知道的人不一樣,這個人有似乎很簡單,并不需要去猜。
在征求了東離憂的同意后,一人一鬼開始了他們的游歷時光,他們去了很多地方,也看過了許多風景。
明霧心情很好,身體也一直很好,可即便如此,明霧的游玩還是在他六十歲那年停了下來,他回到了生活了半輩子的閩南,而不是京城。
“其實,如果現在回京,早沒有人記得前朝末帝長什么樣子,從前認識你的那些熟人,也都老眼昏花,甚至是死了。”明霧是在表示,東離憂可以回京,甚至是用自己的名字。
“東離憂早就死了,也無所謂回不回去。”見明霧似乎還想說什么,東離憂又道,“連你都要在這個世界死去,我能在這個時空死亡,都算得上是落葉歸根了。”
明霧一愣,一想竟然無法反駁。
他沉默良久,東離憂眨了眨眼睛,“是我說錯了什么而?”
明霧搖頭,扯了扯唇角:“我只是在想,自己似乎早就忘了在那個世界認識的人的模樣,可能就算回去了,也認不出來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后,魂魄能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一樣。
東離憂指尖不自覺輕顫,望向明霧的眸光仿佛籠罩了一層朦朧的白霧,令人琢磨不清。
饒是明霧再注意保養,他仍是在七十幾歲時花白了頭發,模糊了眼睛。
混濁的眼睛漸漸有些看不清東離憂,只有抓著對方,才能安心。
“你還是那么好看。”他笑著說,“只可惜……”
只可惜只有他能看見。
如果沒有了他,他不在了,東離憂又該如何?孤零零幽魂徘徊在這個世界,直到靈魂消散的那天嗎?
東離憂和他躺在一起,他不喜歡看明霧蒼老的模樣,便只是牽著他的手,“你也一樣。”
東離憂忽然有些好奇,明霧原本的樣子,是什么樣,肯定比不過自己,但也一定不同尋常。
他想看一看,想記住那個模樣。
然而明霧沒有辦法讓他看到。
“等你死了,你千萬不能走。”東離憂想看一看明霧的靈魂模樣,也想明霧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就像現在這樣。
無關風月,只是一個并不起眼,也似乎并不重要的小愿望。
明霧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忽然有了超出尋常的力氣和精神,忽然視線清晰,忽然……
他心如擂鼓,視線落在東離憂身上,一下也不肯錯開。
蒼老的手緩緩撫上東離憂幾十年如一日的冰冷又俊美的面龐。
似有千言萬語在心口,卻又動了動唇,什么也沒說出口。
“后山的桃林開花后很美,今年我怕是看不了了,你替我看看。”
東離憂默了默,“好。”
“院子里我埋了幾壇酒,都是你喜歡的。”
“房契地契,你也用不到,我藏了些東西,也在樹下,你……想我了,就拿出來看看。”
東離憂不語。
明霧忽然失了力氣,連被東離憂握著的手,都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脫離了身體,就像他整個人。
他拼盡最后一口氣,喊了一聲:“東離憂……”
東離憂抱緊了他,他很想任性地說不要死,但生死這種事,從來不由人決定。
鬼也不行。
“東離憂……”明霧嘴里念著東離憂的名字,緩緩閉上了眼睛。
直到最后,也沒說他到底想說什么。
但似乎也不需要說,方才的字字句句,都是明霧對東離憂的不舍和牽掛。
東離憂沒有起身,也沒抬頭,他就這樣守在明霧……或者說他自己的身體身邊,直到有人前來,發現明霧早已去世多日。
那些被明霧培養出來的晚輩,一同為明霧舉辦了葬禮,將明霧埋葬在了后山。
而東離憂一直守在這里,他等了許久,等了很多天,卻始終沒有等到明霧的鬼魂。
明明那樣放不下他,怎么會沒有鬼魂呢?
將他一個鬼留下,明霧當真能放心嗎?
東離憂平生第一次有些茫然和無措。
明霧沒有出現,他消失在了這個世上,而他連可以做什么,可以去哪里找都不知道。
東離憂還在,作為一個與這個世界隔絕的幽靈。
他還孤零零地作為一個鬼存在著。
……
明霧猛地睜開眼,從桌上爬起來,額頭冒著陣陣細汗,胸口劇烈起伏著,大口大口喘著氣,仿佛剛被噩夢驚醒的模樣。
驚魂未定時,身旁的人小聲關心道:“你怎么了?”
明霧霍然抬頭,入眼的是明亮寬敞的教室,周圍坐著擠擠挨挨的同學,前方站著戴眼鏡的老師,投影上是他已經幾十年沒見過,早已經陌生得仿佛鬼畫符的高數,身旁關心的同學,長著一張略有些熟悉的臉。
“你……”
“小明你怎么了?做什么噩夢了?”同學臉上還掛著關心。
“我……”
明霧低頭看了看重新變得年輕有力的手掌,忽然,一滴水漬滴落在掌心,滾燙的溫度燙得他的手不自覺狠狠顫抖。
他回來了,重新做回了明霧。
那幾十年的日子,仿佛一場南柯夢,夢醒,夢碎,皆在他睜眼間。
可曾經的一切都那樣真實,真實得仿佛刻入骨髓。
明霧此時都能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不舍、不甘和不放心。
他走了,東離憂要怎么辦?
那個人驕傲任性,還不甘寂寞,自己不在了,他還能安心獨自存在在這個世上嗎?
他真的不會瘋魔嗎?
明霧越是想,心便越是揪緊,多想一下,便越是緊一分,也疼一分。
他無法想象東離憂沒有自己之后的生活,無法想象對方要如何做,才能在一個和他徹底隔絕的世界始終生活到自己消失。
也無法想象,東離憂發現自己沒有變成鬼時會是什么模樣。
東離憂還說想看看真正的自己,卻是再沒機會了。
同學皺眉關心:“明霧,你真沒事?要不請個假?”
明霧扯了扯唇角,卻是笑比哭還難看。
“我、真沒事……就是做了個夢。”
“那一定是個很可怕的噩夢吧?夢到什么了?”
明霧眨了下眼睛,一滴水珠從眼眶中無聲滴落,他卻是又牽了牽唇角:“不,那是個美夢。”
“……再美不過了。”
……
東離憂一個人在這個世界里游蕩了許久,他一開始想找到明霧,后來漸漸承認,明霧或許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或許去投胎了。
他想見到對方的這個愿望,怕是再也不能實現了。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執著于想要再見到對方,是明霧所說的喜歡嗎?又或者,僅僅是因為明霧是唯一一個能見到他的人?
之后,東離憂也找了許久能夠看見他的人,然而世間之大,卻再無一人能用著他的身體,看得見他了。
又是一年戰亂,東離憂面無表情地看著這片土地陷入戰火中,忽然,一道聲音自四面八方傳入他耳中。
“想補救、挽回些什么嗎?”
“什么?”
“天下再次陷入戰亂,你想做力挽狂瀾的那個人嗎?”
“如果你愿意,你現在就可以重生,復活,甚至復國。”
那道聲音平靜無比,卻又仿佛帶著深深的誘惑。
東離憂難得笑了,這還是明霧死后,他第一次笑。
“那對我有什么好處嗎?”
“……”
“生前鞠躬盡瘁,死后還要被壓榨?或許你應該找其他人。”
東離憂的一生,早就結束了,前朝末帝的戲份,也早該消失了,就算是興致所至的附加題,也有人幫他做了。
“你好像誤會我了。”東離憂說,“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好皇帝,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
如今的他,自然沒那個責任和義務。
“那如果,能讓你回到你還是陳朝皇帝的時候呢?”
東離憂一愣,半晌,下一句卻是:“那我繼續按照從前所為的話,能再次見到明霧嗎?”
說完,東離憂自己都有些意外,回到他還是皇帝的時候,東離憂還活著,還能被所有人看見,可他下意識想的,卻是再見明霧,為此,甚至不想改變什么,寧愿再死一次。
“你想見他?”
“……應該是吧。”
這不確定的語氣,似乎讓那道聲音都無語了。
沉默片刻后道:“他回家了。”
東離憂竟微微松了口氣,“他沒死?”
“沒死好啊。”
“我還能見到他嗎?”
回家了,應該用的是自己的臉吧?
“你寧愿去找他,也不愿意重生再來一次?”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沒有我,仍然有其他人。”
“可明霧只有一個。”
見到對方真容的機會也只有一次。
“若是你去了那個世界,只有一次機會,再次死后,你也不會再有魂魄,而是魂飛魄散,不入輪回,你也要去?”
東離憂神色不改,“東離憂只有一個,輪回轉世后,我也不再是我。”又何必在意會不會魂飛魄散。
“你為何想見他?”
“……他欠我一筆債,我要親自討回來。”
東離憂微微一笑:“沒人能欠我的。”
……
明霧剛坐下,肩上就被人拍了拍,“明霧,你東西掉了!”
明霧低頭一看,感激道:“謝謝,是我的。”他撿起鑰匙,放進包里。
“怎么老是丟三落四的?都見你好幾次忘帶東西了。”同學奇怪道。
最奇怪的是,明霧甚至手機都能忘帶,在現在這個社會,誰不是手機不離身的?
“下次會注意的。”
明霧扯了扯唇角。
導員走進來,“同學們,班上新來了一位交換生,接下來的日子里,大家互相幫助,好好相處。”
“我去,好帥!”
“這下校草是不是要換人了?”
“氣質也好好,看著就是有錢人家養出來的孩子。”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上去要微信啊!”
教室里的學生們蠢蠢欲動,卻見那新同學走了下來,并徑直往后排某個方向走去。
他款步走到早已經目光呆滯,整個人傻在原地的明霧面前。
二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對,仿若夢中。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周遭的一切嘈雜都成了靜音,他們眼前耳中心里,都只有面前的彼此。
忽而,東離憂勾唇一笑:“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明霧如夢初醒,磕磕絆絆道:“可、可以!”
在眾人的圍觀中,東離憂自然而然坐了下來。
明霧卻還沒收回視線,仿佛只要一錯開眼,面前這個人,就會不見。
“你長得雖不如我,卻也勉強能入眼。”東離憂輕聲淡淡說。
明霧差點眼淚就下來了,是他,是那個目中無人,任性自我的家伙。
“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問得小心翼翼。
“有人還欠我一個承諾,沒有兌現,我只好自己來討了。”東離憂單手支著頭,笑盈盈看著他,一如過去的那幾十年。
看明霧仿佛又想哭又想笑的模樣,東離憂嘴上嫌棄,動作上卻伸手輕輕撫過對方眼尾,“還好我是來看看這個世界,看這里的天下太平,只是順便看看你。”
明霧哪里管他說了什么,伸手便抱住了東離憂的手,也讓東離憂剩下的話咽進了喉嚨里。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作為所有人眼中的正常人,東離憂輕易便發現了,他想見明霧,并非是因為只有對方能看得見他。
如今重新作為一個正常人,東離憂心中惦記的,仍然是明霧。
這是喜歡嗎?這是喜歡吧?
或許是,東離憂想。
明霧用了幾十年的相伴,讓東離憂心甘情愿地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此時此刻,東離憂承不承認,說不說喜歡,都變得不重要,因為再沒有什么情話比這還動聽了。
明霧并不想哭,卻還是情不自禁模糊了視線,很想將眼前人看清楚,怕一切都是幻覺,可手中的觸感告訴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東離憂牽著他,就跟明霧走時一樣。
“順便看我?”
東離憂感受著對方的溫度,感受著對方身體的生機和活力,心中不自覺安定。
“也可以不那么順便。”
“我愛你,東離憂。”明霧湊到東離憂耳邊,悄聲道,“很認真,很認真地愛你。”
東離憂無奈抿唇,“好吧,我也是很認真,很認真地找你,一點也不順便。”
我也喜歡你,我用幾十年才確定喜歡你,喜歡你這件事,從來都很認真,一點也不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