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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青史何名6

    簾外沉云,青衣雨巷,青年一手擋雨,一手將幾個銅板遞給巷子口賣早茶的大娘,“大娘,給我兩碗豆花,放蔥!

    “好嘞!小哥慢些吃,我得中午才收攤!贝竽飳赏攵够ㄑb好遞給他。

    淅淅瀝瀝的雨滴連綿不絕,小巷里的路濕滑無比,端著兩碗豆花,明霧再沒手擋雨,只能任由雨水將自己淋濕,等進屋時,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不斷滴落。

    長睫微垂,雨珠似淚珠。

    東離憂的視線從窗外移向門口,見明霧手忙腳亂地將正熱乎的豆花放在桌上,“吃早飯了……”

    說完卻頓住。

    明霧一拍腦門,懊惱道:“忘了你是鬼,不需要吃東西。”

    這些日子和東離憂住在一起,習慣了看得到對方,習慣了和對方像正常人一樣交流,習慣了將對方當做人。

    像今日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回。

    明霧在現代并非是什么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他做不出什么大餐,但是簡單的飯菜將自己喂飽卻沒問題。

    然而到了古代,他的一切技術都敗在傳統灶房下。

    第一次嘗試,最終得到一鍋燒焦的稀飯,是的,燒焦的稀飯。

    之后他就不怎么動手了,免得浪費糧食。

    只是經常忘記東離憂不需要吃東西這件事,讓他多少浪費了些糧食。

    “這豆花不能久放,屋里又沒有干凈的空碗,這碗待會兒去要去還給人家的。”

    總不能豆花一起還了吧?不說對方會不會退錢,就說這樣買了熟食卻又退回去的事,他還從未做過,明霧抬了抬眸,咽下一口豆花,對東離憂道:“你上次說能碰到奏折是因為你在上面寫了字,奏折與你相關,便能碰到,那這碗豆花能不能也這樣?”

    東離憂攤手,“我也想成全明兄所想,可我身無長物,更別說用筆題字!

    既沒有筆能讓他寫,他的字也落不到那碗上去。

    明霧垂眸看著手中的碗,不知在想什么。

    東離憂其實有點好奇,就像他好奇明霧為什么明知道了他是陳朝暴君,卻仍如過去那般和他相處一樣。

    他就不害怕嗎?

    既不怕他是鬼,還不怕他殺人無數?

    這樣來看,這位明兄,應當也非凡人,就是不知這不凡來自何處。

    東離憂思緒流轉不過一瞬,耳邊便傳來明霧的聲音。

    “好了!”明霧端起另一碗他沒碰過的豆花,走到東離憂面前,“你試試看,能不能碰到?”

    東離憂看他一眼,對上他的視線,拒絕的話并未說出口。

    他伸手去碰,本以為和其他東西一樣穿過,手指卻在下一刻觸碰到了那點濕潤和溫熱。

    碗身的雨水沾上指腹,與它一同傳來的,還有豆花的溫度。

    當他穩穩端住豆花,還是在一瞬陷入沉思,忽而抬眸道:“是供奉?”

    明霧點點頭,“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供奉,反正我想著希望能把它給你,然后你就能碰到了!

    “現在就請陛下幫我解決了這碗豆花吧!

    東離憂輕笑,“明兄倒是能屈能伸!

    從得知他當真是陳厲帝后,明霧便時常叫他陛下,不過他能聽出,若說別人口中的陛下是種尊稱,或者帶著嘲諷,那明霧口中的陛下便是調侃。

    他聽不出明霧對他的半分敬意。

    卻也沒有懼意。

    明霧無奈攤手,“沒辦法,老天爺又不給我換個身體。”

    既然和這人綁定了,還不能強行解綁,不就只能自己接受嗎?

    他既不會因為和東離憂當室友就贊同他做過的事,也不會因為東離憂的過往就抗拒他在身邊。

    人生啊,就是這么操蛋。

    東離憂捧著碗,遲疑地看了這碗片刻,視線掃到碗沿的缺口,以及那明顯用鐵絲修補的痕跡時,下意識眉心微蹙。

    明霧挑眉笑了笑,語氣里略帶看好戲的得意,“我說陛下,都是鬼了,就別那么講究了,亂葬崗都待過,還嫌棄這碗破嗎?”

    它只是破,又不是臟。

    東離憂看他一眼,面色如常地端著碗往嘴里喂了一口。

    東離憂生前死后雖遭人人唾罵,但在他恢復的那些記憶里,直到死前,他都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人間的富貴繁華,他都見過嘗過,像豆花這種市井粗食,以往絕無可能送到他面前。

    “好吃嗎?”明霧感興趣問。

    東離憂頓了頓,才道:“口感尚可,味道清甜。”

    就是他不喜歡里面的蔥花,總覺得和豆花并不搭。

    明霧悠悠看著他,“陛下在宮里享用的山珍海味,也是百姓們用這些粗食一點點堆起來的,早該嘗一嘗才對!

    東離憂瞥他一眼,“明兄對我似有諸多意見?”

    “算不上意見,只是一點點小小的看法!

    東離憂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說他喪盡天良者,多是自詡仁義的道德君子,說他禍害天下者,多是讀過幾天書,便將天下掛在嘴邊的讀書人,說他罪百姓者……

    “明兄讀過書,可曾入仕做官?”

    明霧揚起唇角,“是讀過書,不過,我們的讀書,卻不一定是為了做官!

    東離憂沉思片刻,“讀書以啟智明理,想來明兄家長應當是文風濃厚之地,讀書之人,不在少數。”

    不在少數都已經是謙詞,京城江南等富庶之地,讀書人不少,讀書只為明理而非前程者也少之又少。

    東離憂想,那應當是一個讓人難以想象的圣地。

    明霧:“……”

    他沉默了片刻,才看著東離憂嘆息一聲道:“你很聰明!

    “若是你將這份聰明用對地方,或許,也不會是現在這種結局!

    東離憂方才還在欽佩明霧家鄉,此時卻又有些無語,若是讀書人全都是明霧這樣的傻白甜,那這書讀得有什么意思。

    下一刻又轉念想到,或許并非是刻意以書愚民,而是天下太平安寧繁盛已久,不需要人人都深研歷史,正如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那般。

    “縱然我聰穎過人,天資不凡,可天下也并非是一人之力所能左右。”

    “世上有聰明人,卻也有愚人、蠢人,甚至后者更占據大多數,聰明人能算計聰明人,卻算計不了蠢人。”后者往往能憑一己之力將棋盤弄得亂七八糟。

    “更遑論天下人!

    東離憂從未看輕過自己,但他也不會覺得自己能對付天下人。

    明霧捧著自己這碗豆花,不知不覺,豆花都已經涼了,窗外雨聲減稀,檐下雨聲卻還未停。

    “陛下念頭通達,也不知因何留戀人間!

    東離憂:“……”

    這是在諷刺他還是在諷刺他?

    他轉眸看了明霧一眼,微微一笑,鳳眼似染上幾分有意無意的曖昧,“我失憶了,不曾記得。”

    “不過……”他拉長了語調,悠悠清音仿佛一縷清風劃過人心頭。

    明霧忍下心中怪異,微微皺眉。

    東離憂將已經喝完的空碗放在桌上,推到明霧面前,“許是知曉明兄遠道而來,才纏綿悱惻,不愿離去呢。”

    明霧面上一紅,又羞又惱,這家伙在說什么鬼話?!纏綿悱惻是這么用的嗎?!還有……還有什么叫因為他來,就不想走了?他又沒求著他留下,他巴不得這鬼早日投胎!

    明霧搶過那碗,端著碗就跑了。

    東離憂看著他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笑意漸深。

    這么不經逗,后世的人,都這般純情嗎?

    翌日雨停,明霧帶著東離憂上街閑逛,想要創創運氣,看看能不能讓東離憂碰到更多和他相關的人和事。

    然后他們就發現……太多了。

    “喪天良的暴君,殺了那么多人,倒是便宜了我這棺材鋪和隔壁的喪葬用品的鋪子,聽說布莊的白布也賣得差不多的!

    “誰說不是,今兒我都瞧見三家出殯的人家,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聽說還有幫助過新皇的功臣!

    “啥?新帝也殺人?”

    “不是不是,哪里是新帝,分明是那前朝的昏君,聽說京城有人幫新帝,可不就氣死了要報復,就算死也要帶著那些叛徒一起下地獄!

    明霧幽幽看了傘下的東離憂一眼,“你這暴君,還真名副其實。”

    其實史書上還有猜測,這些京城被清洗的世家,是周衍干的,因為其中大半都曾投靠支持周衍,而周衍不想兌現承諾,出讓利益,掣肘自己,然而明霧現在覺得,這事多半沒冤枉東離憂。

    對此,東離憂只能無辜一笑,“抱歉,我忘了。”

    明霧:“……”

    明霧想到什么,微微挑眉,“荒淫無道為昏,嗜殺成性為暴,暴君我已經見識到了,不知陛下可能回我,這昏君昏在何處?當真是后宮三千男寵,夜夜做新郎?”

    東離憂:“……”

    第122章 青史何名7

    有關于陳厲帝的傳言,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早已經分不清。

    從前只看歷史書,那個殘暴昏庸的皇帝形象是那樣單薄,書上說他驕奢淫逸,那他便花費百萬國庫為自己建造宮室,書上說他濫殺無辜,他便行事隨心,殺人不需要理由,書上說他心胸狹隘,他便能死了也要拉別人陪葬,書上說他荒淫無道,他便能廣收天下男寵入后宮。

    沒有一句緣由,不過一句本性如此。

    可如今見到真人,明霧卻發現,對方并非是史書上一個輕飄飄的名字,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既然如此,他倒是也想知道,對方做這些事時,究竟是如何想的。

    明明并不是身為皇帝,便認為天下盡在我手,認為天下都應為我所用,百姓也不過是工具的人。

    又為何能做出那些罄竹難書的昏庸行為?

    后宮三千男寵?

    不好女色好男色?

    東離憂能說什么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好男色,還收了三千男寵。

    “明兄想知道我是否當真收了三千男寵,不如親身上陣體驗一番?為了滿足明兄的好奇心,我也十分愿意舍身幫明兄這個忙!睎|離憂笑容溫和,仿佛當真這么熱心。

    明霧心想,也就是仗著自己碰不到他,也打不到他,才敢這么囂張。

    “這可不是我說的,而是史書上說的。既然你想恢復記憶,自然也不能缺了這一塊!

    東離憂搖搖頭,“不是我想,是你想!

    他唇角微勾,語氣悠悠,“我雖失憶,卻也對過往之事并不十分感興趣,知或不知都可,然而明兄盛情難卻,這才勉為其難答應你,明兄如今可是要將此事推到我身上?”

    明霧心中一噎,繼而怒道:“你就不想去投胎?情愿一直跟著我糾纏在一起嗎?”

    東離憂反問:“有何不可?”

    “我自是不介意與明兄做室友的,看來還是我這個暴君名聲不好,被明兄嫌棄了!睎|離憂裝模作樣地低下頭。

    明霧:“……”

    老天爺為什么不趕緊收了這家伙?!

    這種人到底是怎么在世上活了這么久的?!

    東離憂看著他鐵青的臉色,心中好笑,叫他氣成這樣都沒收起黑傘,仍舊用它撐起一片沒有陽光的天空,便更想笑了。

    到底是什么樣的世界才能養出這樣單純好欺負的人?他都想去了,一定很有趣吧。

    又或者,只是他遇上的這個格外好欺負?

    “讓開讓開!御林軍出行!”

    一聲令下,周邊的小攤販當即收了攤子,避開那浩浩而來的軍隊。

    明霧下意識想拉東離憂,卻拉了個空,因為這一耽擱,躲閃不及,差點被疾馳而來的兵馬給撞上。

    黑傘受到沖撞,差點從手中掉落,明霧倉皇避讓,腳下不穩,一下子坐在地上,尾椎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明霧疼得齜牙咧嘴,沒能一下子坐起來。

    東離憂微微皺眉,蹲下身詢問,“沒事吧?”

    明霧搖搖頭,還沒說什么,那原本匆匆急馳而過的御林軍首領卻停了下來。

    他轉頭看過來,鋒銳的眉眼自帶一股殺氣,銀甲鐵騎,盡是青年將軍英勇的模樣。

    “那是何人?”

    身邊的副統領看了眼道:“不過是個尋常賤民……!”

    他話一出口,統領手中的鞭子便甩在了他臉上,“統、統領……是尋常百姓,尋常百姓!”

    統領淡淡看他一眼,“若是再聽到一聲賤民,你這輩子就都給我做個賤民!

    副統領戰戰兢兢點頭:“是……是……”

    統領勒馬上前,來到明霧面前,視線看向坐在地上爬不起來的明霧,目光平靜又帶著些許探究。

    “抬起頭來!

    明霧扶著屁股的手一頓,心中叫囂,不會那么巧吧?不會吧不會吧?

    心中轉了好幾個彎,面上卻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抬頭,怯生生地說:“軍、軍爺,小人方才不是故意的,只是沒來得及避開……”

    統領目光將他上上下下好好看看一番,微微皺眉,“今日無雨,艷陽高照,青|天|白|日你為何執黑傘?”

    明霧心想你管我打不打傘打什么傘,然后便想到,這是古代,對方或許還真能管。

    心中想著對策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遮陽,養膚!

    東離憂正光明正大地提醒他,而在場除了他,卻無一人能看見聽見。

    奇妙的經歷讓他心中竟有些異樣。

    他并未多想,便下意識按照東離憂的意思說了。

    “日頭正大,小人撐傘是想遮蔽陽光,以免傷到皮膚。”

    統領:“……”

    他看了看明霧又黃又帶著病氣的臉色,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他自戀還是自信。

    就這張臉,還值得這么小心翼翼保護嗎?丟進人群也不會多看一眼。

    明霧無比慶幸自己從不會懷揣僥幸,但凡出門,必定化妝,否則要是這人認識東離憂,那他還活不活了?

    思及此,他又看了東離憂一眼,就是這個家伙,害的他現在也要跟著倒霉。

    “你這張臉,哪里值得這般仔細?莫不是誆騙我,這黑傘,分明是你為前朝服喪?”

    明霧一頭霧水,黑傘怎么就是服喪了?

    還是東離憂提醒他,“陳朝以白色為尊,喜事從白,喪事從黑。”

    明霧:“……”

    他當即大驚失色,將傘一丟,手忙腳亂地要抱人大腿,然而面前根本沒有大腿,只有馬腿,“大人冤枉!小人……小人只是覺得這黑色最深,能遮住的太陽最多,這才用的,可跟什么前朝沒關系啊!”

    東離憂看著對方用著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體假哭演戲,倉皇膽怯的模樣,不由嘴角微抽,不忍直視,仿佛眼睛被什么東西刺到了一般,只恨不得讓這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然而他不能,不僅不能,還得讓明霧趕緊脫身。

    “說你覺得這樣能找個長期飯票!毕嗵幰欢螘r間,東離憂問跟著明霧學到了一些言簡意賅又精確印象的詞。

    聞言,明霧當即聽話地嚶嚶哭喊:“我、我就是想把自己養得好看些,好找個看順眼的人養我,我就是個想吃白飯的小白臉,根本不知道什么前朝,軍爺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那統領一聽,臉色頓時一沉,懶得再看明霧一眼,“下次再讓我瞧見你,就和前朝余孽一起投胎,滾!”

    “謝謝軍爺!謝謝軍爺!”說完明霧抓起黑傘就跑,迅速不見蹤影。

    其余御林軍小心翼翼去瞥統領,窺見對方陰沉的臉色,心中也是顫,不敢多言,回想到近日聽說來的傳言,原本只當是無稽之談,此時卻暗暗將那些消息裝進了心里。

    另一邊,明霧跑進七拐八拐的巷子,確認那些人想找也很難找到,這才松了口氣。

    “唉,真想換一張臉!”他皺眉捏了捏自己的臉,心說這日子什么時候到個頭,難不成他要等到一代兩代后,等沒人記得這張臉的時候才能正常生活?

    思及此,他便轉頭暗暗瞪了東離憂一眼。

    后者卻并未看他。

    “你怎么了?”

    “對了,你剛剛怎么知道我那樣說話會讓對方手下留情?”明霧好奇問。

    東離憂默默轉頭看了他一眼,半晌,又默默轉了回去。

    明霧:“……你什么意思?”

    “我還沒嫌棄你這身體麻煩頗多,你倒嫌棄我用你的身體給你丟人了?”

    東離憂心說原來你還知道。

    他微微挑眉,懷疑道:“明兄該不會是覺得反正我們都不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臉,才那樣放得開的?”

    明霧眼神流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東離憂,“咳咳……這都是小事小事,咱們還是來聊聊正事吧。”

    東離憂默默盯著他。

    “你還沒說,剛剛怎么能說退那個什么統領的!

    東離憂繼續盯了他片刻,才拂袖甩手,面無表情道:“魏陽生,欽海魏家嫡次子,自幼飽讀詩書,精通武藝,備受寵愛,陳朝末年曾主動和潛龍時期的周衍交好,托關系救過周家人,是早期向周衍投效的人之一,如今也極受重用,擔任御林軍統領,統御全軍,守衛京城!

    明霧看著他,冷了片刻,“怎么突然知道這么多?你又想起來了?”

    他倒是沒有追問關于魏陽生的事,作為周衍重用的人,魏陽生在周朝前期還是有過姓名的,只是史書記載不多,各路野史卻亂飛,其中最大的洗腦包便是魏陽生乃周衍的男寵,還是真愛的那種。

    東離憂淡淡道:“是想起來一點。”

    他看了看明霧,沒從他表情上看出端倪,“你沒什么想說的嗎?”

    明霧:“想起來是好事,我應該說什么?”

    東離憂眼神怪異,片刻后,才聽他道:“既然如此,想來明兄應當也不會怪我了!

    “怪你什么?”明霧皺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卻見東離憂微微一笑,“方才為救明兄,不得已用了些極端的辦法。”

    “下次明兄最好繞著魏陽生走,那魏陽生平生最厭惡男寵之流!

    “為什么?”

    東離憂故作沉思片刻:“嗯……可能是因為,他以前真的做過我的男寵吧!

    明霧:“…………”

    第123章 青史何名8

    男寵……男寵……

    原來書上說的男寵三千,竟也是真的?!

    他養男寵也就罷了,不僅養了,人家現在還搖身一變,成了新帝御前的紅人,而代表著自己過往屈辱經歷的東離憂,人家不恨他恨誰?

    現在別說是出現在魏陽生面前了,明霧已經想著趕緊趁早從京城跑路,什么記憶不記憶的,不找了,大不了就和這鬼糾纏一輩子,一輩子而已,睜眼閉眼就過去了。

    否則在這樣待下去,他還不知道要碰到多少東離憂曾經的仇人。

    可狠的是東離憂身為鬼魂不受影響,承擔那些人仇恨值的,只有他這個占了東離憂身體的冒牌貨。

    他知道占據別人的身體不對,但……這代價也太大了吧?又不是他主動想用東離憂身體的。

    “你就直說,你在京城還有多少仇人吧?”明霧抹了把額頭虛汗。

    東離憂不好意思道:“明兄說笑了!

    明霧冷笑,“怎么,陛下竟還敢做不敢說了?”

    東離憂含蓄笑笑:“我的意思是,你說笑了,別說京城,全天下誰不是我仇人?”

    明霧:“………………”

    真特么的有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我無處可逃?”

    明霧狠狠皺眉,“那你說說你有哪些熟人吧!

    東離憂又笑了,“明兄又說笑了,我如今記得之人不過五指之數,何談熟人?”

    明霧想想那所謂的后宮三千,心頭發寒,真怕自己一出門就遇到一個東離憂的男寵。

    那畫面難以想象。

    “你……你在那方面沒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沒對他們沒有做過什么太過分的事吧?”明霧不是很有信心地問。

    東離憂挑眉,“不知明兄所言何事?”

    明霧微微皺眉,“你別裝傻,有些人就喜歡在床上折辱人,你應該不會那樣吧?”

    東離憂無語,“我在明兄心中便是這般無能,只能在床笫之上找回來的人嗎?”

    明霧默默看了他半晌,那眼神意思十分明顯,你看看自己,覺得不像嗎?

    明霧從第一次見到東離憂開始,就覺得這家伙不是什么正經人。

    誰家正經人在跟著別人一路,旁觀了別人一整天后才出現在人面前?

    東離憂:“……”

    “你冤枉我。”他面露委屈,連明兄都不叫了,直接喊你。

    明霧:“你也可以替自己澄清。”

    東離憂沉默了。

    明霧心頭一緊,猶猶豫豫道:“你……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東離憂被看了片刻,終于轉開頭輕咳兩聲,“我也沒做什么……”

    “……只是讓他們在宮中扮成女子,吹拉彈唱,為我取樂。”

    明霧:還好還好,穿女裝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東離憂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偏過頭去,幽幽道:“還讓他們當著我的面,交歡。”

    噗!

    “咳咳咳咳……”

    明霧差點沒被口水嗆死,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交、交什么?!”

    已經說出口,東離憂反而泰然自若起來,仿佛說吃飯一般地道:“交歡啊!

    對上明霧看變態一般的目光,東離憂笑了,“怎么這般純情?難道后世人不行魚水之歡,不需要繁衍,做一輩子和尚?”

    “和尚尚且要還俗留下子嗣才肯出家!彼路鹪谙訔壓笫廊说挠馗J。

    明霧心中怒吼:上床和看別人上床根本是兩碼事!

    正常人也和你這種變態是兩種生物!

    雖說東離憂這皇帝做得不怎么樣,但身為一個皇帝,他要真是有后宮三千,明霧心里都不會覺得他變態,可他拿著后宮三千,卻不親身上陣,反而看著別人做,這……這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嗎?!

    他該不會是自己不行吧?除了這個明霧也想不出別的理由了。

    要真是不行,那明霧就承認自己冤枉了他,身為皇帝卻不行,只是喜歡看別人上床,而不是為了滿足心理和身體的缺陷折磨別人,這一點也不變態。

    思及此,明霧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去親身驗證一下這具身體行不行,然而東離憂始終跟著他,讓他想要做點什么都沒機會,也不好意思。

    短短片刻,明霧的臉色變來變去,看得東離憂心中好笑又有趣。

    怎么這么不經逗。

    似是察覺他的揶揄,明霧眼睛亮了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是逗我的吧?其實他根本沒做過這些事?”

    東離憂無情地給了他否定地回答,“你今日見過的那位魏統領,曾經與他共赴巫山之人有……”

    “停!不許說了!”明霧趕緊制止,他對那些人和誰搞過沒有半毛錢興趣。

    他不想聽,自然也不知道那些人名如今幾乎都在新朝擔任官職,或是為周衍所用。

    只是過往經歷,讓他們對彼此厭惡不已,卻又互為把柄,恨不得此生不相見。

    原本處境相同,遭遇相同,他們本該守望相助,然而東離憂這個缺德玩意兒,當初搞了點小手段,每次選中兩人時,都會讓他們先打一架,誰贏了誰在上方,因而每每兩人都在相爭之后遍體鱗傷。

    “你的身體沒毛病吧?”明霧憂心忡忡地問。

    東離憂收回思緒,故作害羞道:“明兄可是要對我的身體做那等事?我自是不介意,只是待明兄與人合歡時,我怕是要被迫在一旁圍觀了,明兄不介意便好!

    明霧拳頭緊了,忍住,忍住,你打不到他,打不到他……

    瑪德,真的好欠揍!

    “我是覺得你這種只會看別人做的人自己多半是不行!

    東離憂絲毫不介意他的諷刺,“唉,讓明兄用我這樣的身子,讓明兄受委屈了。”

    明霧心頭一緊,“你真不行?”

    東離憂微微一笑,“當然……不是。”

    明霧疑惑驟起,“那你為何自己不做?”

    “我又不好男色。”東離憂眨了眨眼睛,理直氣壯道。

    明霧:“……”

    聽聽,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擁有男寵三千的人,說他不好男色?!

    哦,這不是人說的,而是鬼說的。

    姑且就當它是鬼話吧。

    明霧:“不好男色,那你為什么不納女妃?”

    他就這么一本正經地聽這家伙胡說八道。

    “女妃……”東離憂玩笑的眸中閃過一絲暗芒,“若是她們有了身孕,那算誰的?”

    “你不想要子嗣?”

    東離憂反問:“我應該要子嗣?”

    要了子嗣,然后讓他們去死嗎?那還不如沒有。

    況且宗室有人,有心之人從不會讓皇室滅絕,東離憂也是如此得位,他有沒有子嗣,都不會改變任何事,既然如此,那他為何非要有。

    “那你也可以不要男寵!泵黛F皺著眉道。

    東離憂笑了。

    “明兄,在你眼中,我是個怎樣的人?”

    明霧皺眉沉思。

    想了片刻,才道:“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隨性妄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也不是好掌控的人!睎|離憂接道。

    “對有些人來說,皇帝不好掌控,可不是好事!

    他本無喜好,卻也要有喜好,有所喜,有所惡,好為人所利用。

    明霧一怔,看向東離憂的目光復雜難言。

    對上他的視線,東離憂又露出些許委屈和嫌棄,“為了配合他們,我們都這么犧牲自己了,明明對他們沒興趣,卻還勉強自己看他們表演,我不辛苦的嗎?”

    他真是委屈大了。

    明霧:“……”

    他雙眼微瞇,“不對,你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我姑且信你不好男色是真,但不喜歡看他們表演卻不一定!

    “你做的事,除了另有目的,也一定是你愿意的,是你喜歡的!

    他見到東離憂時,對方便已經是個成年人,卻忘了對方曾經也有是個孩子,還未成熟的年紀,難道那時的東離憂,就有如今東離憂這般心智嗎?

    東離憂可以早慧,也可以早熟,但他也一定有不成熟的時候,有他的成長期。

    東離憂不好意思地掩面一笑,“這都被你猜到了!

    明霧:“…………”

    他就知道!這家伙滿嘴半真半假的鬼話!

    他現在懷疑東離憂說不好男色的事也要打折扣。

    東離憂一定曾經好奇過龍陽斷袖,為此才會有看別人上床的事,后來不喜歡了,多半也只是看多了沒興趣了,所謂的不好男色,也是在欣賞完了所有男色后。

    所謂的不想要子嗣,也極有可能是因為他認為世上男女皆配不上自己。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東離憂?又或者每個都是真的他,端看那時他需要的哪個?

    越是了解,明霧便越是覺得這人迷霧重重,讓人看不清。

    事到如今,對東離憂,他早已經無法將對方當成一個單純的落在史書上的那個暴君看待,即便知道對方當真做了史書上說的那些事,他也無法堅定地討厭他了。

    看著明霧眉心緊蹙,仿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為難中,東離憂欣賞了一會兒,才好心解釋,“明兄莫生氣,當初不好男色并非虛言,不過如今倒是可以改上一改,若是對著明兄,我想我應當是喜歡的。”

    畢竟他自己的臉和身體,自是配得上他的。

    明霧:“……”

    他并不需要這份喜歡,謝謝。

    第124章 青史何名9

    身為人時,東離憂尚且要有所顧之處,如今變成了鬼,反而可以肆無忌憚起來。

    又因為只有明霧能看得見他,于是東離憂的一切肆無忌憚,都對著明霧展現。

    他的乖張肆意,他的卑劣自我,都在明霧面前展露無遺。

    東離憂從沒為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說過一句辯解之言,他并不在意后世或者他人的看法,不會因他人而左右自我。

    所以,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明霧迫切想知道,他實在太想把這家伙給送走了,然而他每每問東離憂,對方也不過是避重就輕,并不接話。

    他似乎很享受看著明霧為此煩惱苦惱的模樣,看著對方的目光滿是欣賞,仿佛在看著自己心愛的東西。

    對,是東西,不是人。

    接下來幾天,明霧陪著東離憂逛了幾天京城,好吧,也是他自己逛,一個從未來過京城,一個鮮少出入皇宮,一人一鬼對京城還是很好奇的。

    中途遇到有道士義診,和尚施粥,明霧好奇問:“那些和尚道士對你有影響嗎?”

    東離憂瞥他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笑著道:“明兄是想知道,是否能找和尚道士將我超度?”

    明霧:“瞎說什么大實話!

    “所以有影響嗎?”

    東離憂:“……”

    “有沒有,明兄試試不就知道了?”

    明霧掀了掀眼皮,試試就試試。

    他分別找到和尚道士,表示自己遇到了一點麻煩,看到了些臟東西,想問有沒有能夠祛除。

    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今日我等來此是為布施,若是有其他要事,可以改天來寺廟再詳細詢問。”

    道士那邊也表示今天來是為了義診,若是明霧需要,可以改天上道觀求張符。

    明霧深深覺得這兩家就和現代那些搞活動給店里拉客的商家一樣,根本沒啥真本事,連東離憂都看不見,虧他還以為這個世界上有鬼,也應該也有捉鬼的天師,否則這不合理啊,萬物相生相克,鬼怎么可能沒有克星?

    聽著明霧嘟嘟囔囔念著克星兩個字,東離憂無語,他就知道這人沒安好心。

    不過,若是真能找出他的克星,東離憂也不介意玩一玩,應該更耐玩吧?東離憂摸著下巴想。

    明霧是不想在這京城待下去了,處處都是可能碰上的仇家,被抓住一抓一個準,在臨走前,他打算再去尋一次寶,解決今后的錢財問題,為此,負責踩點的主要任務就落在了東離憂身上。

    東離憂不樂意了,他也不是不能做,只是要明霧說軟話求他,這人是越熟悉越蹬鼻子上臉。

    “第一次幫了明兄,難道以后此次都要幫不成?明兄可還用著我的身體,這樣對待債主,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明霧黑臉道:“你還說,要不是你的身體,我至于不敢找活干,不敢出門,就算出門也要打扮得連親媽都認不出來嗎?!我賺不到銀子,不找你找誰?”

    咳咳……這似乎確實是他的鍋,東離憂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最終,東離憂還是勉為其難答應了這個要求。

    當晚,東離憂便讓明霧出門。

    “這么快?”明霧還以為他要多花兩天時間。

    不過也是,如今東離憂恢復了不少記憶,對京城的了解也就更多,誰家有東西,誰家沒人,知道的不少。

    當明霧在深夜跟著東離憂來到一處荒廢的宅院時,還有些心虛,以前東離憂活著的時候讓這些人不得善終,如今人都沒了,東離憂還要帶著人來闖空門,將他們最后一層油皮搜刮走。

    缺德玩意兒名不虛傳。

    他自我屏蔽了是自己要求東離憂帶他來尋寶的這件事。

    明霧抬頭,就見到東離憂走路昂首挺胸,閑庭信步,仿佛來的不是被自己害過的人家,而是自己家一樣。

    明霧下意識向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才松口氣,然后又想到別人根本看不見東離憂。

    “你能不能謙虛、低調一點?萬一這里也有跟你一樣,生前心愿未了,死后念念不忘的鬼呢?你一個能對付得了一群嗎?”明霧快步上前,小聲提醒。

    東離憂詫異看他,“你還會害怕?”

    明霧又想打他了,“我在替你害怕!”

    他是人,真要是打起來,還能幫得了鬼嗎?

    東離憂更不解了:“我為什么要害怕?”

    明霧皺眉,“這里看起來就荒廢很久,說不定真有比你修為高的老鬼,死前你是皇帝,現在死了你還是嗎?別人能聽你的?”

    東離憂:“先不說除了我之外,京城還有沒有別的鬼,就說那些人為什么不聽我的?”

    “我回自己家,還用看別人臉色?”東離憂肅然道。

    然而這一句自己家卻把明霧給干懵了,東離憂的家不應該是皇宮嗎?這里顯然遠遠比不上皇宮啊。

    “很多年前,這里是我家!睎|離憂眼眸微瞇,晦暗得讓人瞧不清眸色。

    直到跟著東離憂進去,走在荒敗的院落里,明霧才反應過來,東離憂說的自己家,是他被過繼登基之前,所在的家里。

    東離憂的親生父親是個不起眼的旁支,即便兒子被抓去當了皇帝,他也沒得到多少好處,朝堂早就被別人一手把握,再不是從前的模樣,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是被人推上去的傀儡。

    年輕時候的雄心壯志消耗殆盡,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別人的掌控下茍活。

    東離憂幼年時,看著他們的眼睛還多些,希望身為父母的他們能對東離憂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讓東離憂往他們想要的方向發展,最終成為他們手中的一顆聽話的棋子。

    那幾年他們過得戰戰兢兢,后來,東離憂母親病重,父親為求名醫,帶著母親坐馬車去梧州,只是才剛出城,就遇到了一伙山賊盜匪,尸骨無存。

    從那之后,這處院子就空了下來。

    東離憂帶著明霧到了一處小院的桃樹下,指著一個地方道:“挖吧。”

    明霧半信半疑地找來工具開挖,在他以為地方不對,或者根本沒有時,手中的鏟子鏟不動了,用力敲幾下,都是尖銳的金屬碰撞聲。

    明霧小心翼翼從里面挖出來一個已經生了銹的鐵盒子,砸開里面的鎖,打開一看,卻見是一箱子的金銀財寶,目測足夠明霧作為一名普通百姓過幾輩子。

    在這個生產力低下,金錢的購買力遠超后世的年代,這些東西足夠養一大家子人。

    “這些本就是他們為我準備的,如今你用了我的身體,也算半個我,倒也不算拿別人的東西。”東離憂緩緩道。

    明霧沉默片刻,“我又不是什么被裹了小腦,滿口之乎者也的迂腐文人,什么身份做什么樣的事,我如今都是個‘死人’了,用點死人的東西也正常!

    東離憂但笑不語。

    明霧卻對東離憂又心生異樣。

    這人時而頑劣乖張,氣得人恨不得將他打得再死一次,時而又察人于微,體貼又善解人意。

    和他本人一樣,時而像個無惡不作的大反派,他手中的受害者能繞京城幾圈,相信那些曾經做過東離憂男寵人如今對他都有心理陰影,時而卻又仿佛帶著些許不知真假的善意。

    男寵雖苦,卻也沒有丟了性命。

    生前縱容宗室,冷眼看天下分崩離析,江山盡毀,死前卻帶走了一波被喂養得最肥的人的命。

    行事肆意妄為,卻又隱約透著章法,教人看得莫名。

    “這里可還有你要帶走的東西?”明霧問。

    好歹是東離憂曾經的家,若是可以,他也可以幫忙帶走什么東西留作紀念。

    “不必了,我在這里住的時間也不長,沒什么好留念的!睎|離憂淡聲道。

    “你爹娘的牌位也不需要?”雖然明霧不在乎牌位這種東西,但是東離憂作為一個古人,還是個鬼,也能不在意。

    “我拿那東西做什么?他們又沒死!睎|離憂道。

    說完他又接了一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明霧:“啥?”

    片刻后他反應過來,“假死?”

    東離憂沒說話,沒說話就代表默認。

    明霧卻沉默了。

    東離憂父母出事時,他年歲尚小。

    而那時,他卻已經有安排父母假死的能力。

    許多年后,山河破碎時,他自己卻沒能逃脫劫難。

    是他逃不了,還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逃?

    他覺得東離憂自己知道,但是他不說,覺得沒有必要。

    或許并不重要。

    因為無論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可是問題來了,一個心甘情愿赴死的人,是怎么穿著一身太監服,被丟到亂葬崗的?

    明霧能從這具身體里醒過來,且使用身體時沒有任何不適,顯然他之前并沒有受傷。

    他覺得如果是東離憂,他的選擇應該是在周衍攻入皇宮后,被他殺死。

    那么他又怎么會渾身毫發無損地出現在亂葬崗?

    最重要的是,一個心甘情愿去死的人,究竟有什么心愿,困著他變成了鬼,沒能去投胎?

    他真的有心愿嗎?

    又或者,他沒消失,純粹是因為他的身體還活著。

    是明霧占了他的身體,奪了他的生機,困了他的魂魄,他才是徹頭徹尾的兇手?

    第125章 青史何名10

    夜色深沉,月影稀疏。

    東離憂看了一眼回來后一直不曾說話的明霧,不明白為何不過是帶對方去了一趟舊宅,拿了點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回來后對方便心情不愉。

    難道是覺得用他的東西失了顏面?看著也不像是臉皮這么薄的人。

    東離憂搖搖頭,索性不再去想。

    他倒是開始琢磨起了離開京城后要去哪里。

    從前他久居深宮,沒機會也不可能遠游,如今有了機會,他還是有些興趣。

    東離憂在腦海中將周朝的版圖略過一遍,最終定下來一個地方。

    正想和明霧說,卻見一直努力睡覺的明霧忽然翻身從床上坐起。

    “不睡了,收拾東西,咱們大清早城門開了就走!

    “怎么突然這般著急?”東離憂問。

    明霧皺著眉,“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不知道是因為先前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讓他心情不好所以看什么都不對,又或者是真的第六感在作祟,總之他現在睡意全無,左右天色也不早了,收拾一下弄點吃的也就差不多了。

    明霧將衣物財寶收拾好,轉眼卻瞧見東離憂空著手,悠哉悠哉地看著他收拾,心緒忽然有些不穩。

    做鬼真好啊,什么都不用干,去哪兒都不用通行證,只不過是白天不好出門,晚上還可以包圓整個世界。

    他看了眼不太好帶的珠寶金銀,忽然靈機一動,“你說,我把它們供奉給你,別人是不是就看不見它們了?”

    東離憂:“……”

    他伸手提起箱子,淡淡道:“想要我幫忙就直說,供奉給我的意思,是明兄以后都不用了嗎?”

    對啊,供奉給鬼,鬼還能還給人嗎?關鍵是東離憂也根本用不著啊,來京城這么久,他就見過他一個鬼。

    明霧一拍腦門,看著東離憂提起箱子,才想起來對于和自己有關的東西,他是能碰到的。

    于是,情況就詭異了,若是有人在這兒,就能瞧見一個箱子憑空懸浮在空中,當真是見了鬼了。

    “你也用不著路引,也根本不需要開城門,不如你現在就帶著它先走?”

    東離憂瞥他一眼,“我看明兄是想多一條深夜撞鬼的傳說,給這京城百姓枯燥的生活增添些樂趣。”

    “這也算娛人了,也是一件功德!泵黛F為自己辯解,絕不是因為惡趣味。

    東離憂笑了,“明兄覺得,做過諸多惡事的我,還需要那點功德?”

    明霧:“……”

    也對,那么點功德到了他身上,多半也普通一滴油掉進一片海,掀不起半點漣漪。

    所以,犯下那么多罪孽的東離憂是怎么還會變成鬼,而不是直接魂飛魄散的?

    明霧的疑惑并未得到解答。

    一個時辰后,重新喬裝,并且在東離憂仿佛要殺人的目光下,喬裝成一名女子的明霧攜了東西,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明霧興致勃勃地看著此時笑容都帶著殺氣的東離憂,“陛下不必放在心上,不過是為生活所迫,這還是你的功勞!

    “況且……”他挑眉一笑,“你從前不是還經常讓你的男寵們男扮女裝,供你取樂嗎?怎么換作自己,便接受不了了?”

    東離憂一點也掩飾,冷笑一聲道:“明兄難道沒聽過一句話,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明霧提溜了一下裙子,笑瞇瞇道:“那不好意思了,現在用這具身體的是我這個百姓,您這個州官可做不了主!

    東離憂:“……”

    他其實也沒有很生氣,畢竟明霧不僅女裝,還化了個連他從前的仇家都認不出來的妝容,也不知這人是如何這般手巧,不過是簡簡單單幾下,便能讓人換個頭,他從前宮中的那些梳妝的宮女都不能這般鬼斧神工。

    但看自己女裝這種體驗,還是過于新奇,并且讓他產生了一種,不受自己掌控事與愿違的感覺。

    他并不喜歡這種感覺,卻又不得不適應,從前活著的時候是,沒想到如今都已經死了,卻還要感受一遭。

    一人一鬼剛從院子出來,還沒走出巷子口,東離憂便停下腳步,“等等。”

    “怎么了?”明霧莫名,卻還是聽話地停下。

    東離憂冷眼掃向一個方向,“先躲起來,有人來了!

    聞言,明霧連忙提起裙子,爬上樹從墻上翻了過去,小心翼翼從別人院子里穿過,幸好這間院子里沒有住人,否則說不定還得將對方吵醒。

    等他們穿過院子,來到另一處巷子時,明霧便看見一隊士兵正快速朝著他們原來的院子走去。

    被發現了?!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明霧皺眉,抓著包袱的手不自覺捏緊。

    東離憂:“或許有人覺得我沒死吧!

    誰會覺得東離憂沒死,而誰又必須要東離憂死?一個人人喊打的前朝末帝,還有什么價值?

    似乎不需要多說,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先躲起來,等城門口一開就走!睎|離憂道。

    “還能走嗎?他們不會封鎖城門?”明霧心里不太樂觀。

    “他或許覺得我沒死,但是一定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沒死。”東離憂意味深長地說了句。

    明霧仍是半信半疑,然而到了清早,城門果然照常開啟,他趁著還沒亮的天色,迅速出了京城。

    多虧了東離憂那箱子里的路引,其中也有女子的,否則還得花費幾日偽造路引,再想出去恐怕就沒這么容易。

    出了城門,走在寬闊的管道上,明霧看向東離憂,“你想去哪兒?”

    東離憂挑眉,“明兄沒有想去的地方嗎?”

    明霧無語:“拜托,我對這個世界一點也不熟,你把決定權交給我,是想讓我去深山老林喂老虎嗎?”

    他連路都不知道。

    東離憂問不推辭,說了自己先前想的那個地點。

    “明兄在我面前越來越不掩飾了!

    連對這個世界不熟的話也是隨口就來。

    明霧無所謂道:“有區別嗎?你不是都能猜到?”

    東離憂笑而不語,他知道,明霧和他毫不掩飾,其中一個原因也是自己已經是鬼了,除了明霧,沒人能看見他,沒人能和他說話,如此,就算是暴露給他,也和沒有暴露沒什么區別。

    他眼眸一轉,在明霧臉上多停留了片刻,另外一個原因……

    或許這位從異世而來的靈魂,也和自己一樣,無所依托,無處傾訴,明明是人,卻和他沒多少區別,猶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蕩在這陌生的世界,不知所言,不知所想,更回不到原來的屬于自己的世界。

    他,其實很孤獨,比東離憂更甚。

    東離憂習慣了以自我為尊,別人的不理解他并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求他人認同,可明霧原本生活在一個開放和平安寧的世界,有親有友有生活。

    他們不一樣。

    好不容易用雙腿走到一個小鎮,明霧拖著已經快要廢掉的雙腿找了一輛牛車,沒辦法,這個小鎮上一匹馬都沒有,想買都買不到,若非給的價格高,牛都買不到,畢竟牛在鄉下可是寶物,比人還貴重。

    東離憂看著還在心心念念想要馬的明霧,忍不住潑冷水,“別想了,就算真有了馬,你會騎嗎?”

    明霧:“……”

    “你如今說話越來越刻薄了。”看著東離憂悠哉悠哉,絲毫不知疲倦的模樣,而自己還得給他撐傘,明霧心中便忍不住有些怨氣。

    東離憂挑眉,“明兄若是不怕被人瞧見你身邊有鬼,我也不介意自己打傘的!

    那還是算了,明霧很樂意世間多一個撞鬼的傳說,卻不希望自己是其中的主角。

    一人一鬼就坐著牛車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旅游路程。

    明霧堅決認為這是旅游,哪怕東離憂說其實這條路和流放之路重合了百分之八十,他也堅定得這么認為。

    不就是從京城到閩南嗎,放在現代還是觀光打卡的觀景列車之一。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當真將這次行程變成了旅游。

    于是這一路上,明霧見到了多少生靈涂炭,又見到了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人間慘劇,每每看見一回,明霧就多看東離憂一眼,搖頭感嘆道:“你是真不行!

    到了后來,他都不說了,越來越沉默。

    “若是你當初做得好一點……”

    “那也沒什么區別,甚至會比現在拖得更久,遭更多罪,受更多苦,死更多人。”從不搭理明霧感慨的東離憂淡聲道。

    “陳朝沉疴已久,積重難返,救不活的!

    明霧太眼看他,便見這位陳朝的末帝一臉平靜地說陳朝早該滅亡。

    東離憂:“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天下分分合合,本是常事!

    明霧搖搖頭。

    東離憂看他一眼,“怎么你瞧著比我陳朝的末帝還在乎陳朝滅亡一事?”他自己都不在乎。

    明霧頓了頓。

    “早點滅亡,早日過上平靜的生活,這樣不好嗎?”東離憂道。

    “所以你做了最后的劊子手,親手斬下陳朝頭顱,取了它的性命?”明霧聲音有些飄忽,尾音甚至微弱得差點讓人聽不清。

    東離憂卻笑了。

    第126章 青史何名11

    “小郎君,打尖還是住店?”客棧小二快步上前,從明霧手中牽過牛。

    “住店,給我一間上房。”明霧一連風餐露宿小半個月,不能洗頭洗澡,沒有合口味的飯菜,只能靠著先前準備的干糧填飽肚子,若非在上一個鎮上準備的餅子夠多,這會兒他早就開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而這些年年景實在不好,天災人禍不斷,山上、水里,但凡是有能吃的東西,吃不死人的東西,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凈。

    明霧剛來時,還在水中撈魚,那是因為山谷隱秘危險,又遠離人煙,若非如此,恐怕他連魚都找不到,只能吃野草或者餓肚子。

    在撈了一上午,卻只在河里撈到兩條手指長的小魚時,明霧終于放棄了在路上打野食的主意。

    他總算明白為何上次準備干糧的時候那么貴,京城畢竟是京師,是都城,災荒還沒那么嚴重,到了其他地方,都已經看不到多少人影,這小半月中,他也并非沒有遇到其他小鎮或者村落,然而都是空無一人,荒涼無比。

    好不容易走了這么久,才終于找到一座城,還算比較大,意味著物資也更豐富,他終于可以吃上熱飯了!

    明霧簡直感動得快要流淚。

    從前天從未覺得能吃上一口熱飯去這么難的事,果然是當時只道是尋常,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啊。

    在美滋滋地吃了頓飯后,原本還可以努力讓自己忽略的衛生問題就忍不了了。

    “小二,打兩桶水上來!闭f話間,丟出去幾枚銅板當小費。

    小二喜笑顏開,“好嘞,客官稍等!”

    東離憂幽幽笑著:“明兄還真是出手大方!

    明霧斜眼看他,“花你的錢,不高興了?”

    東離憂:“憂豈敢!

    明霧才不怕他,“要不是你指錯路,我能在野外露宿那么久嗎?”

    東離憂被指責也不生氣,“能相信我這個從未出過京城的人的指路,明兄難道不應該自行承擔走錯路的結果嗎?”

    明擺著說:能指望他的人,又能有多好嗎?

    明霧還沒見過為了罵別人,連自己也一起罵進去的,聞言還呆了一下。

    “你也真是太拼了!

    他總算明白,東離憂為什么能做成這個陳朝末帝,要知道,想要敗光家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是一般人了。

    東離憂悠悠看他一眼。

    不多時,小二打水上來,上房有浴桶,因而小二只是抬了兩桶熱水,和一些冷水,“客官請。”

    明霧關上門,都開始解衣裳了,見東離憂還坐在那兒,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的動作頓了頓,“你還不走?”

    東離憂微微一笑,“明兄,我替你守過多少次夜,同床共枕多少次,現在才害羞,來不及了吧?”

    明霧心說廢話,那時候我又不知道你不僅搞男寵,還有喜歡看男寵上床這種奇怪的癖好!

    “你走不走?”

    東離憂好心提醒道:“明兄,容我直言,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我對它,比你更熟。”

    早在這一路上,明霧多次白天去河邊擦拭身體,為了不讓人看見,都會讓東離憂幫忙守著,有人或者有什么野獸來就通知他。

    不是他不想晚上去,而是晚上野獸出沒更多,他沒那個膽子。

    明霧聽到熟這個字,下意識想到東離憂曾經摸過這具身體全身,不僅用它吃喝拉撒,也一定自瀆過,說不定還紫微過,知道身上的所有敏感點,當即臉一紅,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先靈魂出竅,還是先氣一下東離憂。

    想想東離憂之前還說這具身體他一定看得上,他便渾身不自在。

    東離憂將他變來變去的神色看得津津有味,眼中透著些許戲謔和興味。

    明明是同樣的面容,從前天對著鏡子怎得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甚至覺得,住著另一個靈魂的身體,比曾經屬于他的身體更有趣。

    可惜這有趣的靈魂并不能接受一個有看別人上床癖好的人圍觀他洗澡,還是用屏風擋住了東離憂的視線。

    然而不知是不是東離憂方才的態度,坐進浴桶里,明霧還是覺得屏風外的目光猶如實質,讓他坐立難安。

    這個澡洗得十分難過。

    出去時,看見東離憂對上他的目光,露出個盈盈笑意,明霧又一瞬紅了臉。

    東離憂摸了摸下巴,心說我臉紅的時候會這么好看嗎?

    他走到水邊,對著水照了照,卻沒照出自己的身影。

    想來他既已是鬼,便應該天下人間,再無蹤影。

    “你在南邊有認識的人嗎?”明霧換好衣服問。

    東離憂回神,“明兄,你若是指望一個記憶都不完全的人來指認仇人,恐怕會得到一個和指路一樣的結果,我倒是不介意為明兄排憂解難,但明兄真的愿意相信我嗎?”

    明霧果然放棄了,他覺得指望東離憂就和僥幸心理一樣,他還是畫個妝再出門吧。

    “這還沒到江南,更離閩南遠著呢,也不知道這輩子我還有沒有不用化妝,就可以過著平凡生活的機會!泵黛F感嘆道。

    聞言,饒是東離憂臉皮厚如城墻,此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為自己的身體給明霧帶來了這么多麻煩,既然用了他的身體,自然要承擔他身體帶來的麻煩,這是明霧應該付出的。

    而是因為他的身體似乎不那么好,仿佛是個不受歡迎的殘次品,在眾多同類商品中并不算得上上乘,有點丟臉。

    還好明霧不知道東離憂心里已經將自己的身體當成商品看待,否則他只怕又會感慨,能敗光家業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翌日一人一鬼上街。

    看得出來,這座城從前的生活還算安寧,似乎沒什么動亂,否則百姓們也不敢帶著孩子上街。

    陳朝末年各地起義四起,還有占據諸地,想要裂土封王的亂臣賊子,這么大個城,不應該沒有主人才是。

    明霧一打聽,沉默了。

    這座城市曾經竟然在周衍的治下,算是周衍造反時的大本營之一。

    “陛下,看到沒,別人這份工作做得比你好,慚愧不?”他玩笑似地說起。

    東離憂面不改色,“原來,在明兄心中,皇帝不過是份工作,一個職業。”

    他想了想,又笑了,“難怪明兄從未敬畏于我,原是如此。”

    明霧:“……”

    怎么回事,他在批判他欸,這人就注意到自己把皇帝當成一個職業?

    他覺得東離憂有點怪的,怎么不關注他說的話,反而關注他本人來了?

    東離憂走在街上,黑傘遮住陽光,為他投下一片陰影,讓他的眉眼顯得更加清晰。

    至于明霧剛剛說的話?

    那算什么,又不是他一個人說,那么多人都說,他聽了嗎?他生氣了嗎?他后悔了嗎?

    東離憂是個極難改變的人,他人難以對他造成影響。

    “老板,來兩個面人!泵黛F來到一個捏面人的老人攤子前。

    “好嘞,一個人小郎君這樣的,另一個面人呢?”

    “要一樣的,不過衣服要換一下,表情要換一下,衣服要白色,勾勒一點金紋,表情要笑的,笑得壞一點。”

    東離憂摸了摸自己的臉和嘴唇,笑道:“原來我在明兄眼中,就是這般的人!

    他笑起來很壞嗎?明明他長得那么好,笑起來也一定很好看。

    然而這人就只想得到壞。

    大庭廣眾之下,明霧全當沒聽見,身邊沒有這么一個鬼。

    東離憂有些不爽。

    自己只能和明霧交流,只有明霧能看得到他,可明霧卻還能被很多人看到,交流,不公平。

    然而這卻是他無論如何也無能為力的不公平。

    老人手藝熟能生巧,很快,一個活靈活現還不失靈動的明霧就做好了,明霧拿在手中,甚至有些不敢下口咬,畢竟真的很可愛。

    沒多久,另一個穿著白衣,嘴角噙著笑意的東離憂問做好了,只是這個面人是老人看著明霧做的,上面多少帶著明霧的風采,竟有些像是明霧和東離憂的混合體。

    明霧拿著兩個面人,在手中對比了一番,最后笑瞇瞇地對東離憂道:“既然陛下不喜這面人,那便將它便宜了我吧!眱蓚都給他。

    好想咬一口東離憂啊,咬不到他本人,還不能咬他的面人嗎?

    東離憂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明兄倒是挺貪心。”

    “我一向膽子大!泵黛F一點也不畏懼他,張口便要去咬“東離憂”的頭。

    東離憂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識伸手去搶,一個面人無所謂,但此時此刻,明擺著明霧是想要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他若是當真任由他得逞,今后這人恐怕會膽子越來越大,屆時,這個家哪里還有他的一席之地?

    既然確定要和此人長期捆綁,該爭的自然也是要爭一爭的。

    他伸手本是下意識的動作,然而當他的手去拿面人時,他的動作忽然頓住。

    與此同時,明霧也愣住,低頭看去。

    便見東離憂的手不僅抓住了那個白色面人,一同抓住的,還有另一只拿著面人的手。

    他,抓住了明霧的手。

    溫潤和陰冷相觸相融,一時雙雙忘了反應。

    第127章 青史何名12

    越往南越暖和,因而雖日子一日一日出夏入冬,這氣候卻是越來越暖。

    而此時,一片陰涼卻將溫暖取而代之,覆在手背。

    啪嗒!

    手中漸松,黑傘向一側傾斜而去,跌落在地上。

    陽光落在一人一鬼頭頂,似乎霎時將人驚醒。

    東離憂俯身低頭,似要拾起那把黑傘,明霧反應過來,連忙下意識追上去,東離憂的手穿傘而過,并未將傘碰到分毫,而明霧卻穩穩拾起傘,抓著它重新籠罩在他們頭頂。

    東離憂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黑傘……和明霧。

    “原來我還是碰不到。”東離憂笑了笑道。

    他看著明霧,目光并不銳利,而只是有些好奇和興味,卻莫名將明霧看得忍不住避開視線去。

    “也不知明兄有何特別之處?分明從前是碰不到的。”

    明霧只覺得抓著面人的手心汗濕,心跳也亂得厲害。

    “我、我怎么知道!我還以為是你習得了什么法術,故意來捉弄我。”

    影視劇里的鬼都會修煉,沒道理東離憂不可以,作為他見到的唯一一個鬼,他當然有許多特別的地方,特別到誰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

    他覺得自己的猜測絕對有可能。

    東離憂摸著下巴,竟還當真仔細想了想,“若是我修習了法術,第一件要做的,必定是娶個妻子。”

    明霧:“……”

    他一言難盡地看了東離憂一眼,“你就這點出息?”

    “活著的時候有那么多男寵還不夠?”

    東離憂卻十分自然道:“這話本里的鬼,不都是這樣嗎?活著的時候沒能娶妻,死了也要娶一個,我也是入鄉隨俗。”

    ……見鬼的入鄉隨俗,到底入哪門子的鄉,隨哪門子的俗?

    “你說的都是什么話本?”

    “還能是什么。”東離憂給了明霧一個你懂的眼神,意思不言而喻。

    明霧:“……”他就知道,肯定是不入流的香|艷話本。

    可見這家伙當皇帝的時候有多放肆,不務正業,不干正事的人太閑,太閑就只能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可悲的是,明霧竟然覺得,比起看男寵表演,只是看看話本而已,已經很好了。

    現在東離憂看不了男寵,那給他買幾本話本,應該也能滿足,這個鬼還是很好養的。

    亂七八糟想了一同,明霧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臉還微微泛著紅,唇邊也始終掛著一抹無奈的淺笑。

    東離憂將他這模樣盡收眼底,好奇地欣賞了片刻,似是滿意又似是興味。

    仿佛找到了一個新鮮的有趣的玩具。

    那屬于東離憂的面人,最終還是到了他手里,就像他想要的其他東西,從未逃脫他的掌心。

    回到客棧,一想到東離憂能碰到自己,便覺得這間并不小的房間突然變得狹小起來,連溫度都高上幾分。

    “我買了幾本書,你若是無聊,便拿著看看!

    東離憂隨手翻了翻,都是一些還算有趣的話本,原來他進書局是買了這些。

    東離憂興致勃勃地翻看起來,雖質量不一,但在無聊時,卻也能看一看。

    再次抬頭時,便看見明霧正伏案寫著什么。他好奇上前,便見上面羅列了整整一頁紙,都是他準備在這城中籌備的物資,打算待會兒交給小二,讓他幫忙去辦。

    東離憂看著紙上鐵畫銀鉤的字,微微挑眉,有些好奇地看著明霧手中的筆,應當是筆吧?

    “這是什么筆?”

    他是見過明霧寫字的,那字軟趴趴的,無形無神,還只當明霧只會識字,并未怎么寫過。

    如今看來,應當是筆不對,今日這筆不似毛筆那般軟,寫出來的字便美觀許多。

    當然,比不上自己。

    “是我讓人找來炭條,姑且算炭筆吧。”明霧放下筆,叫來小二,給了對方一些銀錢,多的便算給他的小費。

    轉身時,迎面卻裝上東離憂的胸膛,他嚇得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不知道讓一下?我后腦勺又沒長眼睛!

    東離憂無所謂道:“沒關系,我又不疼!

    廢話,疼的是他!

    明霧心頭一堵,莫名覺得這家伙有些得寸進尺,是因為能碰到自己了,便覺得有所倚仗?笑話,真要是打起來,他不認為自己會輸給長期養尊處優的東離憂。

    “你想和我打一架?”

    東離憂思索了一下,“哪種打架?”

    明霧:“……”還能有哪種打架?!

    他的臉頰騰的一下紅了,看著東離憂你你你,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最后甩袖錯身而去,羞憤地丟下一句:“今晚不許上床睡!”

    東離憂望著他的背影,眼中笑意愈發明顯,興味更濃。

    當晚,東離憂當真沒有上床,只是這屋子并不大,也沒有軟榻可以給他躺,他只好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著腦袋,正正好面對著明霧的方向,視線也不曾移開。

    鬼是不需要睡覺的,他可以自己選擇是睡還是醒。

    明霧翻來覆去睡不著,明明東離憂的視線并不尖銳,也沒有攻擊性,就是那樣平和又自然地看過來,明霧卻如論如何也無法讓自己忽略不在意。

    他抓住枕頭,想要砸過去,卻又想起來,若是東離憂想,這枕頭可碰不到他。

    “能不能別看了?我要睡了。”

    “你睡你的,我幫你守夜。”

    “……”

    你那是守夜嗎?

    是在守人吧?

    東離憂歪頭看他,“你看著我做什么?我又不能讓你睡覺!

    他勾了勾唇,壞笑道:“我倒是可以陪你睡,可你這不是不愿意嗎?只好退而求其次,守著你睡了。”

    剛說完,明霧手里的枕頭就砸了過來,穿過東離憂,落在他坐著的椅子上。

    明霧已經頭頂冒煙,“東離憂,你一天不亂撩會死嗎?!”

    東離憂訕訕閉嘴,心說他哪里亂撩了,他分明是光明正大,有目標有計劃得撩好嗎。

    好吧,有計劃還是說早了,不過從今日起,或許還真的可以有個計劃。

    然而第二天醒來,明霧卻仿佛練就了鐵布衫金鐘罩,任憑東離憂說什么,全當沒聽到。

    東離憂摸了摸鼻尖,失笑道:“至于嗎?”

    防他跟防賊似的。

    東離憂覺得自己雖然不是什么好人,卻也……

    遲疑了片刻,東離憂最終不得不憋屈承認,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不過……既然他都已經是壞人了,那干點壞事應當也是應該的吧?

    東離憂認真思考著。

    幾日后,一人一鬼再次上路,只是這回卻是將牛車換成了馬車,而車上也準備了不少路上可能用到的物資。

    “把牛車換成馬車,你倒是給我找個車夫啊。”明霧抱怨道。

    東離憂幽幽道:“明兄難道希望被人看到你和一個看不見的東西相處嗎?再來多少馬車都會被嚇跑。”

    “況且,車夫有我還不夠嗎?”

    明霧:“……你能趕車?”

    東離憂:“不能。”

    又一笑,“可我能教你趕車。”

    “滾!”

    最終,明霧還是坐上了車頭,戰戰兢兢抓著韁繩,忐忑問:“你行不行?”

    東離憂:“不要問一個男人這種問題……男鬼也不可以。”

    雖然他活著的時候,對外形象就是不行,但還不許他死后為自己澄清嗎?

    何況,他剛找到的新游戲,可不能被質疑不行。

    明霧抬手拍了下他一巴掌,“什么時候了,還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我要是翻車了,你也別想跑!”

    東離憂:“……”大膽,竟敢打他?!

    腮幫還沒鼓起來,耳邊又傳來明霧的催促聲,“指揮啊哥,我還不想和你同歸于盡!”

    東離憂:“……”

    他最后還是賤兮兮地補充了一句,“明兄說錯了,是你死,為我殉情!

    明霧:“……”殉情你個……此處省略八百字。

    為了不背上這種讓人惡心的名聲,明霧堅決不能翻車。

    好在東離憂并沒有驢他,他是真的會駕車,也會騎馬,教起人來也有模有樣,有他的幫忙,馬車還當真平平穩穩地出了城。

    “你還挺厲害!泵黛F笑著夸道,他現在有些想學騎馬了,想象自己騎在馬上馳騁的模樣,不比在現代開車帥?

    他在現代都沒開過車呢!

    東離憂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出聲道:“學騎馬必須我扶著你,和你一起上馬!

    明霧瞥了他一眼,以為他故意這么說,“休想占我便宜!

    東離憂笑得意味深長,“不占你便宜,只是你到時候摔了也別來找我,我可不會扶你。”

    明霧將信將疑,看著東離憂一如既往的笑容,他是真看不出對方有沒有打什么壞主意。

    果然,當皇帝的都要練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好不被人窺探到真實想法的本領嗎?

    這家伙以前坑別人,現在來坑他。

    “你認真的?”明霧微微皺眉。

    “我何時不認真?”東離憂那模樣,就差拿個扇子搖了。

    “好吧!泵黛F瞥他一眼,“你以后說話正經些,我都分不清你什么時候在開玩笑什么是認真的!

    東離憂笑容頓了頓,他看著明霧,微微挑眉,端詳著道:“明兄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我一直都很認真啊!

    “很認真地撩你!

    第128章 青史何名13

    夭壽了!

    這見鬼的家伙是真的不擔心他翻車!

    也對,翻車摔的也是他,東離憂一個鬼能有什么影響?

    明霧握緊了揮鞭,微微側頭,鼓著臉壓低了聲音道:“你再不進去,我不保證下次這鞭子不是落在你身上。”

    害羞了?

    東離憂見他看都不敢看自己,眼中笑意更甚。

    明霧趕車,沒空撐傘,東離憂顯然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讓人看見一把傘自己漂浮在空中,只好躲進車里去,只是掀起一半簾子看著明霧,時不時指導他駕車。

    明霧克制著自己,努力讓注意力都集中在馬上,可耳邊那聲音仍是源源不斷地傳來,時不時還伴隨著毫不吝嗇的夸贊,仿佛他做得當真有多好。

    被那好聽的聲音一夸,明霧的心也難免有些飄,一個沒注意,馬就走錯了岔口。

    他連忙拉緊韁繩,想要將馬拉回來,然而走得歡樂的馬兒根本不聽話,它根本沒把明霧這個好欺負的新手放在眼里就這樣在錯誤的路上撒腿就跑。

    “別跑了!走錯了!快回去!”明霧拉得頭上都沁出了汗珠,然而任憑他怎么說,是罵是求,這馬兒就是不搭理。

    “艸!”明霧沒忍住爆了粗口。

    下一瞬,他的手被人握住,那人握著他的手,用力將韁繩一拉,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迫使馬兒掉頭。

    “鞭子。”

    明霧下意識揮鞭。

    片刻后,終于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明霧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轉頭看了一眼,卻見東離憂也正依靠在車壁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明霧臉一紅,“我自己也可以。”

    東離憂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知道啊,我就是想幫你!

    明霧別開眼去,艸,都說了能不能別撩了!

    東離憂笑盈盈地看著他。

    自那日后,東離憂就跟被打開了什么開關似的,整個人仿佛都換了種模式。

    明霧都想不明白,對方到底是怎么對著這張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對著他自己原來的身體還能動那些心思的,難道這人從前就有這毛病,并不是沒有喜歡的人,而是喜歡自己,這么自戀?

    沒能在天黑前到達下一個城鎮,明霧只能歇在野外,比先前好些的便是有了馬車,不至于露天席地。

    只是這馬車本就裝了一大堆東西,住一個人便也罷了,住一個人加上一個鬼,便顯得格外擁擠,伸不開腿。

    眼看著明霧又看向自己,東離憂悠悠道:“別看我,我雖是鬼,卻也有鬼權,馬車怎么也有我的一份,休想讓我平白無故拱手讓出!

    他說了一長串話,最終的重點其實是在平白無故四個字上。

    如今是平白無故,若是明霧愿意做些什么,那便是有故了。

    東離憂淺笑看著明霧,只覺得對方生氣時咬牙的樣子也很有趣。

    好想讓他再羞惱一點。

    然而明霧不肯上當,轉身背對著東離憂,曲起身體,將自己蜷成一團,用實際行動表明讓東離憂有多遠滾多遠。

    東離憂有些失望,卻也不會強人所難……好吧,是對明霧不會強人所難。

    同住許久,明霧也算適應了東離憂的存在,白天駕車也很累,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東離憂翻身坐起,端詳了明霧片刻,見對方是真睡著了,便傾身小心翼翼搬動明霧的身體,見他當真沒動靜后,才輕手輕腳地放平他的手腳。

    見明霧側躺的姿勢變得自然又舒適,這才滿意點頭。

    隨后他將魂體虛化,像影子一般以同樣的姿勢躺進明霧的身體里。

    嗯……這怎么不算同床共枕呢?

    他覺得自己真是想了個絕妙的主意,既讓明霧睡得舒服,也沒有違背明霧的意愿,還滿足了自己的小興趣,不愧是他。

    翌日,明霧一覺醒來感覺自己仿佛在野外吹了一夜風,渾身冰涼徹骨,一點熱乎氣都沒有。

    他皺著眉,緩緩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迷迷糊糊問:“昨夜降溫了?”

    東離憂裝蒜,一臉疑惑道:“沒有啊,怎么了?”

    明霧扶著頭,只覺得腦袋也昏昏沉沉,“感覺好像在冰箱里睡了一晚上!

    東離憂好奇,“冰箱是什么?冰做的箱子?”

    明霧:“……”

    明霧徹底醒了,他沒搭理東離憂,掀開車簾往外看,便見天邊已經亮起了日光,且看這模樣,今天應該是個大晴天。

    所以應該是馬車太難睡,雖然鋪了褥子,但作用有限,不過是聊勝于無。

    為了避免下次還睡在馬車里,接下來明霧駕車加速,東離憂也成功瞞天過海。

    若說要檢驗兩個人的感情,或者了解一個人的性格,就和對方出門旅游,一個旅途足夠發現和對方合不合適。

    于是明霧驚奇地發現,東離憂竟然是個絕佳驢友。

    但凡走到一個地方,東離憂都能將當地的地志娓娓道來,說起當地有什么特色特產說得頭頭是道,讓明霧少走許多彎路。

    出門在外需要注意哪些方面,東離憂也有了解,他還是個鬼,不需要吃喝拉撒睡,對游玩也沒有多少要求,卻很樂意陪同明霧去許多地方,是個極好的陪伴者,即便知道對方心懷不軌,明霧也實在很難防備他,討厭他。

    比起北方,南方相對而言要安寧許多。

    難得來一回西湖,明霧忍不住多停留了兩天,他租了條小船,在船上游玩,為此還現學了劃船。

    東離憂搖搖頭,故作傷心地說:“明兄肯為了西湖美景學劃船,卻因為不喜與我接觸而不學騎馬,真是讓人好生難過。”

    這人又要鬧了。

    “是是是,我偏心,我看不起你,嫌棄你,所以你別想了,我不會跟你學騎馬!钡降资球T馬還是play,東離憂心里沒數嗎。

    東離憂苦惱,怎么不按套路呢?

    他的無辜演不下去了啊。

    難道要演厲鬼搶人類做新娘結冥婚強迫洞房嗎?他還沒準備好呢。

    “自古自古多情愛,衍生出了許多關于才子佳人的故事,明兄這么喜歡西湖,就不想也為它多添一段佳話嗎?”

    明霧:“……”

    他扭頭看向這只隨時隨地引誘他的男鬼,“你知道后世西湖最出名的故事是什么嗎?”

    東離憂來了興趣,“愿聞其詳!

    “一條蛇和一個人類相愛!

    東離憂雙眼一亮,“真巧,你是人我是鬼,豈不是和故事里的主角一樣?”

    明霧:“……然后那條蛇犯了錯,被壓在雷峰塔下,那個人類出家當了和尚!

    東離憂:“……”

    明霧挑眉故意嚇他,“你也想讓我找個和尚道士把你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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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離憂掃他一眼,“明兄不是已經找過了嗎?”

    “那些都沒真本事,我相信這個世上連鬼都有,肯定有真本事的出家人。”

    東離憂傾身一撲,將明霧壓在身下,“那我就先一步睡了你,做鬼也風流!

    明霧臉一紅,咬牙:“你……”

    東離憂勾著他的頭發,悠悠道:“左右明兄也知道,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這等惡霸行為,也是做得的!

    說著,他當真將頭向下壓,一人一鬼臉對臉,貼得極近,明霧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陰冷之氣,仿佛冰箱開門正對著自己。

    東離憂唇角含笑,“明兄緊張什么?你用著我的身體,便是失身,也是失的我的身!

    “況且……”他鼻尖對著鼻尖,“我自認長的不錯,睡我也不虧。”

    眼見東離憂毫無起身離開的想法,明霧有些心慌,“你起來,不許……”

    話音未落,東離憂便低頭親了上去,將明霧一肚子的拒絕都咽了下去。

    第129章 青史何名14

    涼意絲絲縷縷傳入明霧體內,激得他不由一顫。

    腰間那只手將他摟得更緊了一分,令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東離憂未曾親身吻過誰,正如明霧所說,他從前高傲無比,認為天下無人與自己相配,同誰親近都是對方占便宜,寧愿孤身一人。

    可再高傲的人,也不會不喜歡自己的身體,更何況這局身體里還住著一個讓他感興趣的人。

    他覺得明霧仿佛是上天特意送到他面前的禮物一般,哪兒哪兒都正好。

    東離憂一邊吻著明霧,一邊欣賞著對方的模樣,漸漸的,明霧似乎放松了身體,也停止了掙扎的動作,他仿佛沉淪其中,意亂情迷。

    東離憂一只手剝開外裳,解開明霧的腰帶,還要更進一步時,一直安靜乖順的明霧卻毫無預兆地抬腳踹開他,東離憂猝不及防,就地滾了一圈。

    再抬頭時,便見明霧已經坐起身,一邊系著腰帶,一邊冷淡地看著他。

    東離憂也不氣,笑了一下,施施然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重新變回魂體,坐在一旁。

    “變回去做什么,怕被我打?”明霧看著他。

    東離憂冠冕堂皇道:“是擔心這船艙太小,委屈了明兄!

    明霧冷哼一聲,“那是誰剛剛還想在這里做那種事?”

    東離憂故意道:“哪種事?”

    明霧不說話。

    東離憂又笑道:“情之所至,食|色|性|也,明兄何必如此排斥!

    這人自己看不上別人的時候便能將人貶到泥地里,輪到別人看不上自己……怎么可能有這種事發生!雙標得明明白白。

    明霧抿唇,仿佛仍能感受到那被陰氣侵襲的感覺。

    “是情之所至,只是到底是什么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東離憂,你當真喜歡我?我看不見得!

    “你高傲自負,平生從未將任何人放在眼里,任性妄為,只做自己認定的事,無論它是好是壞,無論它會傷害任何人!

    “你有帝王之才,有帝王之心,卻與帝王之仁,你在亂世中如魚得水,若你生在盛世,未必不可以做個明君,但你不喜歡,比起在盛世中做明君,你更喜歡在亂世中做執棋人,將天下都算在其中,包括你自己,后世說你是暴君,一點也沒有冤枉你!

    東離憂天生就為亂世而來,也合該做這個前朝末帝。

    若沒有他,亂世會多持續十幾年,十幾年,甚至上百年,這片土地或許會從統一變成分裂,等到下一個時代孕育的雄主到來。

    是他一手制造了現在的周衍,讓對方成為新朝之主。

    在東離憂眼中,周衍也就是差強人意,卻已經是那時候他能找到的最合適的人選。

    東離憂有微微晃神,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原來明兄這般了解我,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明霧冷冷道:“陛下說笑了,新朝之主,后世頗有贊譽的皇帝,仍不被你放在眼里,我實在想不到,自己有哪里值得你傾心!

    “你不過是覺得我特別,有趣,好奇,像個新得的玩具,喜歡便逗弄一下,不喜歡又棄之敝履,你這樣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喜歡上一個剛認識的人!

    東離憂故作傷心,“我以為我們傾蓋如故,原來只是我一廂情愿?明兄真是好會傷我的心。”

    明霧靜靜看著他,演,繼續演。

    “傷心?你有心嗎?”

    東離憂去拉他的手,“我有沒有,你摸一摸不就知道了嗎?”

    見鬼的摸一摸,一個鬼難道還能有心跳嗎?明霧可不想自己伸手過去,出來的時候拿著個真的心臟,偶像劇變靈異劇,饒是他如今已經不怕東離憂,也會被嚇得當場暈厥。

    他一點也不懷疑東離憂會做出這種事,他就是那樣的人,做人時這樣,做鬼了也沒變,乖張頑劣。

    見他抽回手,東離憂眼中流露出失望和難過,仿佛真被傷透了心。

    “明兄,既然你都知道我是怎樣的人,那也應該知道,我對你絕對真心。”

    “我是真喜歡你。”東離憂神色語氣頗為真誠,不帶一絲假意。

    明霧心中呵呵,是啊,誰不喜歡自己的新玩具呢。

    “我都愿意失身于你,這樣還不算嗎?”東離憂委屈道。

    明霧翻了個白眼,“得了吧,失身對你來說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嗎?你從未將這種事放在心上,又怎么會在意有沒有失身,你在意的是看不上別人,若不是這一點,你早就和你那些男寵們共享極樂了。”雙飛,多人,東離憂也做得出來。

    荒淫無道這個詞,對東離憂來說竟也不算錯。

    東離憂一點也不生氣明霧這么說他,因為在他看來,這些從來不是什么劣跡和缺點。

    他笑盈盈地看著明霧,這回倒是真誠許多,“明兄,我如今是真的覺得有些喜歡你了!

    所以之前都是假的了?

    明霧面無表情。

    東離憂鬼話連篇,其中幾分真幾分假他自己恐怕都說不清。

    這是他的本性,也是他的習慣,早已經融入他的骨子里,要他改也改不過來。

    當然,他也沒想過改。

    只是明霧因為這便不相信他的真心,讓東離憂有那么一點點苦惱。

    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他自覺自己也沒有明霧說得那樣糟糕,至少,他覺得自己的喜歡和真心,要比明霧說的多上那么一丟丟。

    雖然少,也不能說沒有啊。

    明兄真會冤枉他。

    不過他寬宏大量,不計較這點小事。

    見他沒有生氣,明霧暗暗松了口氣。

    剛剛一時氣惱說了那么多不好聽的話,若是這人……鬼生氣,他還真沒什么辦法。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暗罵自己一聲賤,明明這家伙就沒安什么好心,自己卻仍不想對方離開。

    明明一開始是想將對方送走,結果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種想法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習慣。

    習慣了對方的存在,習慣了對方的陪伴,畢竟從來到這個世界后,就一直是東離憂在他身邊,陪他度過一開始的迷茫和不安。

    明霧啊明霧,你就是在飲鴆止渴。

    要么毒死要么渴死。

    但,還能怎么樣呢?來都來了,將就過吧。

    兩天后,明霧收拾好行囊,重新出發,繼續上路,城中尚且安穩,出了城,便能看到不少流民乞丐,明霧特意托了城里的鏢局,送他一程。

    提前便和東離憂說好,有別人在,不許亂來。

    當時東離憂答應得挺好,然而到了這會兒,他便又不安分了,暗戳戳想作妖。

    車廂的窗簾被緩緩掀起一角,坐在車廂內的一個壯漢道:“外面起風了?”

    在外面趕車的兄弟回道:“沒有啊。”

    車簾又落了下去,車內的壯漢原本想起身的動作又坐了回去,“我看錯了,你趕車技術太差了,車一顛一顛的。”

    外面車速果然放慢了些。

    明霧盯著那道只有他能看得到的身影,目光銳利,仿佛一把鋒利的刀刃,隨時出鞘刀人。

    東離憂滿臉無辜。

    壯漢皺眉問明霧,“小兄弟是有什么事忘了做?還是看見了什么仇人?實不相瞞,我們鏢局也承接幫人解決麻煩這些業務!

    明霧僵硬笑了笑,“你們鏢局業務還挺豐富。”

    壯漢嘆氣,“沒辦法,這世道錢難掙!

    他繼續問:“所以你要是有什么想做又不方便做的,都可以委托我們。”

    看這年輕人病怏怏的臉剛剛都快黑得滴出墨來,肯定是有很討厭的人吧?有生意肯定不能放過。

    明霧心說委托他們做什么?抓鬼嗎?

    “沒有,如果有需要我會考慮的。”

    壯漢有些失望。

    東離憂則是笑盈盈湊到明霧身邊,附在他耳邊低喃,“我就知道明兄舍不得我!

    明霧瞪他:舍不得你個大頭鬼啊!

    第130章 青史何名15

    閩南的氣候和京城相差甚遠,然而對于明霧和東離憂來說,這都不算問題。

    明霧前世也是南方人,比起北方,還是南方的氣候和環境更熟悉,至于東離憂,那就是另一種無所謂,反正他在有太陽的地方都得打傘,什么天氣對他來說根本沒差。

    明霧撐傘撐得手累,一邊甩著胳膊一邊說:“哥,哥你能和別的鬼一樣,沒事兒就躲進傘里,要你出來再出來嗎?”

    “除了我,你從哪里見的其他鬼?”東離憂看他問,“還是后世如我這般的已經習以為常,毫不稀奇?”

    明霧挑眉一笑,“那可不,后世什么鬼沒有,你這樣的,到了那兒都排不上號,也就是仗著這里時代落后占占便宜。”

    東離憂卻認認真真盯了他半晌,盯得明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看什么?”

    東離憂勾唇,“騙人!

    若真如此,明霧第一次見他時,也不會被嚇到。

    “你才是仗著時代的便利占我便宜!

    明霧心虛轉眸,甩了甩袖子,“你親眼瞧見了?沒證據,我可不認!

    東離憂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笑而不語。

    一人一鬼入城,這里不愧是流放之地,即便是州府,也比不上江南杭州一半富庶,這里的壓迫卻沒有少半分,且因為有許多流放罪人,壓迫更為嚴重。

    明霧走在路上,看著光明正大搶劫的就有好幾起,越看越皺眉,“你一個皇帝,山珍海味,錦衣玉食,還沒享用夠?怎么想到來這兒吃苦了?”

    東離憂詫異道:“怎么?我會吃苦嗎?”

    “我又不是人,怎么會吃苦呢。”

    明霧:“……”

    他緩緩轉頭,看著東離憂,一字一頓道:“所以我……”

    “是啊,吃苦的分明只有明兄你嘛,你別冤枉鬼啊!睎|離憂甩了甩袖子,背著手悠悠踱步。

    明霧抓著傘柄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還是因為不想在這大庭廣眾下和鬼打起來,被別人以為自己是癔癥躁狂癥發作才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快步上前,腳踩在地上的力道之重,仿佛將某個鬼狠狠碾過,渣都不剩。

    “你在找什么?”

    明霧看著東離憂從進了城開始,便東張西望,并不像是隨意觀察環境,而仿佛在尋找什么。

    東離憂不語。

    直到走過幾條街,加上白天舟車勞頓,明霧這會兒兩條腿已經走不動了。

    “你要真有那閑工夫,就等晚上再去瞧瞧哪家院子無主,可以暫時借住!彼麄儎傔M城,只在客棧開了間房,還沒找到可以長期落腳的地方。

    東離憂表情奇怪,看著明霧癡癡笑了笑,才道:“明兄,一時偷雞摸狗尚且可以算作無奈之舉,這一直偷雞摸狗……”

    他的表情仿佛在說這很難評。

    明霧霎時臉一紅,惱羞成怒瞪他,“還不是你……”

    還不是這家伙把他給帶壞了!

    明明以前他也是個溫良恭儉讓的好公民!

    偏這家伙自己做壞事的時候就理直氣壯,轉頭卻對他想做壞事開始指指點點,真是好人壞人都讓他當了!

    明霧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好、好吧……強占空宅也是不對的,他反省。

    東離憂余光瞥見明霧悄悄低下頭去,心中暗暗搖了搖頭,臉皮這么薄,以后可怎么辦?豈不是讓他不想欺負都不忍心?

    “前面是有人施粥嗎?”又走了一刻鐘,東離憂才終于在一個長長的隊伍外駐足。

    明霧探身瞧了瞧,“應該是吧!

    “怎么,你也想喝?”

    本來只是習慣性懟一句,還以為東離憂會和從前一樣當做沒聽到,誰知此時他卻點了點頭,“算是吧!

    明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別開玩笑了,我們這樣的,去了只有被別人當成粥搶,是絕對領不到粥的!

    “或許你可以發揮一下你現在的身份,威脅別人給你一碗。”

    東離憂瞥他一眼,明霧卻對著他仰頭一笑,“怎么,陛下可是覺得我說錯了?”

    雖然東離憂和明霧的相處狀態有所變化,但是經過這段時間他們的研究,結果表明,東離憂只和明霧有變化,對于其他人,他依然看不見摸不著聽不到,便是東離憂想讓人瞧見,也毫無辦法,仿佛他作為鬼魂,只和自己的身體綁定了,其余一切,世間一切,都和他無關。

    “是我無能,只能拜托明兄想想辦法了,吃不到粥,我徹夜難眠!

    明霧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東離憂一本正經地說著鬼話,什么徹夜難眠,你一個鬼需要睡覺嗎!

    最終,東離憂還是沒能得到那一碗粥。

    施粥的人多精明,看著明霧這樣的來討粥,必定是將他打得遠遠的,至于別人碗里的……這里哪個人喝粥不是一邊喝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你還沒靠近,人家就要站起來打人了。

    最終,明霧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麻溜跑了,還擔心自己腳程慢了被人追上。

    等回到他們住的客棧,日頭西沉,暮色漸深。

    “客官,您回來了,可要小的準備晚飯?”小二見到他當即迎了上來。

    明霧收起傘,“來一份飯菜。”

    他下意識向東離憂看去,對著對方挑眉,‘既然你說吃苦的只有我,那吃飯的也只有我了’。

    “送到樓上房間!

    小二喜笑顏開地應承下來:“好嘞!”

    東離憂無辜眨了眨眼睛:“明兄真記仇!

    明霧徑直走過去,越過東離憂時,還還有意無意撞了他一下。

    回到房間,明霧一個人把這頓飯干完了。

    實際上以這時候的烹飪水平,怎么也比不上后世,這頓對尋常人家算得上可口的飯菜,在明霧嘴里也就是能吃,吃不死人,算不上一個好字。

    但他還是吃完了,并且是一邊看著東離憂一邊吃完的。

    東離憂逗他,“明兄不必誘惑我,如今對我來說一碗粥足以抵得上山珍海味,別說是你桌上的粗茶淡飯,便是用真的山珍海味給我,我也不換!

    明霧看著他的目光逐漸奇怪,“你該不會也是個山珍海味吃膩了,也被白粥征服的戀愛腦吧?”

    東離憂疑惑,什么腦?

    雖然是第一次聽這個詞,但是逐字了解它的意思后,又覺得無比貼切。

    有趣。

    “戀愛?”

    “可是明兄與我?”

    “如此,我倒是愿意考慮一二!

    明霧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再信這家伙滿嘴跑火車,他就倒立……算了,無論輸贏,吃虧的都是他。

    明霧吃飯算是早的,等他洗漱完,便見屋里已經沒了另一個鬼的身影。

    推開窗,才看見一道身影正坐在樓下大廳里,隱匿在人群中,若非是穿著打扮,竟看不出絲毫違和感。

    東離憂抬頭,與他遙遙相望。

    片刻后,又不著痕跡收回視線。

    白天不方便活動,晚上算是給了東離憂自由活動的時間,他平時也喜歡趁著這機會亂逛,這本不奇怪。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落在明霧眼中,便有些不對勁,下意識想,難道真生氣了?一碗粥而已,至于嗎?

    心里這般想,腳步卻不自覺來到了后廚,抓住一個伙計問:“有空瓦罐可以煮粥嗎?”

    伙計看了看他,默默拿出來一個剛熬過藥的,“這個您看行嗎?”

    東離憂聽完一肚子八卦,滿意回屋,卻沒見到明霧。

    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東離憂都想出門找人了,明霧才端著一碗散發著奇怪味道的東西進來。

    東離憂下意識皺眉,側身躲了躲,“你端的什么東西?”

    明霧看著他笑容燦爛,“這不是你想要的粥嗎,我特地去后廚給你煮的,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應該不會辜負吧?”

    東離憂又躲了躲,“冒昧問一句,辜負你的心意算犯罪嗎?”

    明霧放下托盤,雙手環胸,“算。”

    東離憂表情不變,仍舊一臉淡然,“哦,無所謂,反正我什么罪沒犯過,不差這一個!

    明霧:“……”

    “我可是費盡心思將廚房里的調料都放齊了,你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逼鋵嵄緛碇皇欠帕它c糖,想中和一下藥的苦味,誰知道嘗了一下又甜又苦,最終,亂七八糟的調味都被他放了一點,生生將這碗粥做成了拌飯。

    明霧端起碗就要給東離憂喂,東離憂被逼迫到床上,他搖頭失笑,“我真不希望你在這種時候對我做這種事。”

    明霧看了下兩人的姿勢,沒好氣踢了他一腳,一天不撩能把他憋死?

    “不過,機會這種東西,是可以創造的!睎|離憂意味深長說完這句話,竟不再躲避,反而主動接下明霧那碗味道古怪的粥,仰頭喝了一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摟住明霧的腰不許他跑,以唇封緘。

    明霧:“……”

    他這輩子再煮這種怪味粥他就是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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