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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永恒的記憶9

    “情況可能不太好。”

    醫生拿著新拍的片子皺眉沉聲說。

    然而他口中的情況可能不太好并不是指片子上看到的大腦病變嚴重,相反,正是因為拍片照出來的大腦沒有問題,情況才糟糕。

    一般而言,人體要發生病變,才能針對病變采取治療,然而像眼前這位病人,什么病變都沒有,卻出現了病情癥狀,這幾乎不可思議,也就導致想要治療也無從下手。

    如果不是沒人會沒事找事花錢拿他們醫生做消遣,醫生都要懷疑這兩人說謊了。

    一次可能是意外,幾次可能是單純記憶不好,可像這位病人這樣,忘記許多不相關的過往記憶,從醫多年,他從未見過。

    老年癡呆也不是這種癥狀。

    望著眼前一個懵懂一個冷漠的兩個人,他不由苦笑嘆息,心中升起一種學藝不精的羞愧感。

    他將自己的想法逐一說出,江遇秋的眼眸不再是懵懂,取而代之變成了茫然和不安。

    倒是郁止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心中已有預料。

    江遇秋低頭看了看醫生手里的片子,有些無措地問:“我,真的病了嗎?”

    醫生輕嘆一聲,無聲勝有聲,雖沒回答,卻已經給了答案。

    “那……”

    “那……”

    江遇秋愣愣詢問:“這個治不好嗎?”

    郁止平靜的眸光仿佛被石子驚落,驟然生出無限波瀾,萬千情緒如江海波濤,洶涌澎湃,盡數傾注于江遇秋的身上,久久才歸于平靜。

    醫生心中無奈,豈止是治不好,他連可以怎么治都不知道,束手無策的態度,讓他連對著眼前兩人都有些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或許,你們可以去看看其他醫生醫院,國外的醫療水平比國內高,還有中醫,中醫跟西醫體系很不一樣,可能會有辦法也說不定。”醫生給出建議。

    而說到這里,誰也能聽出來,醫生自己是沒有更好的建議和辦法了。

    郁止沒再繼續耽擱后面病人看病的時間,道謝后便帶著江遇秋和剛剛拍好的片子離開了診室。

    醫院走廊來看病的病人和家屬行色匆匆,都在為自己或者家人的身體健康而忙碌,而郁止和江遇秋卻走得很慢,很慢,大約也是因為,他們并沒有下一個目的地。

    江遇秋腰間搭著一個挎包,他時不時抬頭看郁止一眼,很快又重新低下頭,手不自覺地摩挲著挎包,隔一會兒便要換一只手,換一個動作,不得安寧。

    走到醫院外,空氣驟然清新開闊不少,但看著往來的車流人群,江遇秋心中卻越發忐忑不安。

    他望著眼前沉默的郁止,忍了又忍,終究是忍不住喊道:“郁止。”

    郁止停下腳步,神色自若,語氣平靜地轉頭看向他,“怎么了?”

    他努力放柔了聲音,可心中有異的江遇秋卻并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對方的聲音語氣上。

    “你,你……”

    他想說如果你想走的話,不想被他拖累的話,那就走吧。

    他想說如果他要走,一定要偷偷地,不要告訴他。

    他想說……

    想說……

    想說,不要走。

    他不想郁止走。

    可糾結猶豫片刻,終究是忍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只覺得臉上忽然有些涼,但他并未在意,只是雙眼貪戀又不舍地看著郁止,不想錯過每一分每一秒,似乎此刻的眷戀都有期限,等到時間一到,這種美好就會消失,眼前人也會離他而去,再也找不到蹤跡。

    “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許多許多話,到了嘴邊卻只成了這么一句。

    可不可以不要討厭他。

    就算……就算這人要走,江遇秋也希望對方是喜歡自己的,他不想被對方討厭,就算是一點點,也不想要。

    看著眼前的江遇秋不自覺流下淚來,卻還一無所覺,只滿心滿眼看著他,說著讓他不要討厭自己的話,郁止眸中沸騰著許多江遇秋看不清的情緒。

    他緩緩伸出手,在江遇秋的臉上輕撫著,指腹撫摸著他的臉頰,將臉上的淚痕輕輕擦過。

    冷風吹來,只覺得一股涼意侵入肌膚血液,乃至骨髓……

    “哭什么。”

    郁止當然知道他為什么哭,為什么想哭,但他還是說了這么一句話,甚至為此露出一抹笑意,試圖安撫江遇秋。

    哭什么。

    是因為在他的態度里,江遇秋不需要哭。

    江遇秋呆了呆,垂眼看了下郁止指腹上的淚痕,不由道:“我沒……”

    慌忙擦了下臉和眼睛,才乖乖地說:“我沒哭。”

    他可聽話可乖了。

    郁止見狀莞爾,笑容溫和又愉悅,看著似乎很開心。

    江遇秋看著,不知怎的,心就逐漸安定了些許。

    “今天中午回家吃,想吃什么?順便去市場多買些肉菜。”

    “上回見你喜歡吃大蝦,今天我去市場買新鮮的,親自給你做,你喜歡辣的還是蒜蓉?喜歡清蒸還是紅燒?還可以燉上一鍋湯,覺得餓了可以隨時喝一點,這個天氣,山藥燉湯就很好,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

    郁止毫無預兆地開始跟江遇秋拉著家常,一字字一句句從他口中說出來,仿佛帶著歲月平和,心靈寧靜的味道。

    令人不自覺沉醉在其中,怎么也不想掙脫,也無力掙脫。

    江遇秋的思想不由自主地順著郁止的話想下去。

    “嗯,好,我可以今天吃辣的,下次吃蒜蓉的嗎?”江遇秋提出小要求,期待地看著郁止,郁止自然不會不答應。

    他認認真真聽著江遇秋說話,兩人慢慢從醫院走到街邊,江遇秋本來想要朝著停自行車的方向走去,然而卻被郁止抓住了手腕,回頭看去,便看見郁止笑了笑道:“不急,在去市場之前,我們還要做一件事。”

    江遇秋不解詢問:“做什么?”

    “買藥。”郁止淡淡回道,仿佛不過是隨口一說,江遇秋卻顫抖著嘴唇,愣愣看著郁止。

    許久,才聽他開口道:“我,我……不是不能治了嗎?”

    是啊,明明醫生都沒有辦法,他雖然遲鈍,卻又不是真傻,看不出人的態度和表情,醫生那意思,明顯是他沒辦法。

    而這已經是本市最好的醫院,如果這都沒辦法,顯然他的情況已經沒救了。

    “誰說的。”郁止一臉淡定,聲音沉著道,“醫生只是說他沒什么辦法,卻沒說你的病沒辦法治。”

    這是兩個概念,但是他們這種情況,這兩個概念之間具有因果關系。

    因為江遇秋的病沒辦法治,醫生才說他沒辦法。

    但郁止卻模糊了這一點,讓江遇秋以為他是可以治好的,還有機會的。

    “西醫不行,我們可以再看看中醫,會有辦法的。”郁止溫聲安撫道。

    他知道,江遇秋心中認為自己沒救了,才覺得郁止終有一天會擺脫他,會離開。

    可如果他還有機會,郁止也有了一直留下來的理由,這都是江遇秋心里下意識的想法,或許連他本人都不太清楚,郁止卻能從中分析出一二來。

    他目前沒什么能夠完全徹底安撫住江遇秋的辦法,但只要讓江遇秋覺得自己還有的治,那一切都會好很多。

    果不其然,江遇秋雙眼發亮地看著他,迫不及待地說:“那我們快走吧!”

    這是連去市場的事都放下了。

    郁止卻笑著安撫,“不急,我找人問問中醫館在哪里,你在這里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嗎?”江遇秋有些難過道。

    郁止面不改色,“當然不是,不過是因為我不想你累著,你本就身體不舒服,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讓病情加重怎么辦?”

    江遇秋現在就怕病這個字,他不想自己會加重病情,忘記更多,要是真的治不好了該怎么辦?

    他心有余悸地擺擺手,“那我在這里等你!”

    “我,我哪兒也不去!”說著,便一屁股在花壇邊坐了下來,大有在這兒安營扎寨,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郁止忍俊不禁,微勾的唇角顯示著他的好心情,被他這么笑看著,江遇秋也不自覺放松了心情,慢慢露出些許笑容。

    兩張不同的面孔,卻面對面掛著同款笑容,令人忍不住心頭一軟。

    郁止克制著,只抬起江遇秋的手,置于唇邊落下一個輕吻,“乖乖等我,誰來喊你你也別跑,有事的話,記得向路邊那個交警求助。”

    說著,郁止指了指站在路中間的穿著交警制服的人。

    江遇秋乖乖點頭應下,握著挎包,堅定保證道:“我會的!”

    郁止稍稍放心,才終于朝著他提前便知道的中醫館方向走去。

    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臉上的笑容便驟然消失,閉了閉眼,將心緒壓下,克制著努力讓他歸于平靜。

    來到中醫館,他徑直上前,對著里面穿著白大褂的一位中年男人道:“醫生,我有件事想要請你幫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醫生心中謹慎,“年輕人,想看病的話就帶病人來,如果是有其他事,我可能愛莫能助。”

    他擔心郁止是懷著什么不好的心思,想要用藥做點什么事,他可不想成為幫兇,這賠進去的可是一輩子。

    郁止淡淡一笑,“醫生可以放心,我不是歹人,也不作奸犯科,只是想請醫生幫一點小忙。”

    他想請這位醫生在江遇秋面前暗示江遇秋的病有可能治好,然后開一些保養身體的藥和藥膳方子。

    不需要他明說,只是暗示。

    他知道,就算是一點機會,也足夠讓江遇秋高興。

    醫生皺眉,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大了說他是弄虛作假的庸醫,有心人一查就可能借此針對舉報他。

    往小了說,這只是應家屬要求,對病人說一點點善意的謊言,甚至連謊言都算不上,不過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幾分鐘后,醫生在郁止的請求的下無奈答應。

    郁止答應他,不會留下任何治療記錄,也不會傳出去,不會以任何名義和方式找他麻煩。

    至于他們約定好要買的藥,也是郁止自己配的,醫生看過,只是調養身體的藥方,不過這方子定的實在好,是他這么多年見過的最驚艷的藥方,弄得他都有些想要問問郁止,是不是出身什么中醫世家,又或者祖上有淵源。

    “祖上的一點余蔭,醫生如果想要,可以自己留用。”他隨手寫的罷了,有這東西在,這醫生也不會輕易反悔,這種“小忙”日后說不定還能繼續幫他。

    總不能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家藥店或者中醫館。

    醫生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忍住留下了方子,他也知道郁止的意思,這就算是交易達成。

    郁止心滿意足地離開,醫生卻看著他的背影長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雖然郁止說那藥方是祖上的,可醫生卻從郁止能一口氣流暢又清晰地把它默寫下來,想來在醫術上的造詣一定很不錯。

    這樣,那對方應該不會用藥亂來,醫生不由放心了不少。

    另一邊,郁止回到之前江遇秋留下的地方,還沒走近,抬眼一看,霎時間,便覺渾身血液一冷。

    只見原本應該坐著江遇秋的花壇某個位置,此時此刻空無一人。

    江遇秋不見了。

    *

    “炒板栗!烤紅薯!煮玉米!”

    “炒板栗!烤紅薯!煮玉米!”

    “炒板栗!烤紅薯!煮玉米!”

    聲音通過喇叭廣播外放,嚴重失真,卻依然能聽見里面放出來的聲音內容。

    隨著聲音而來的,還有那飄來的陣陣板栗香和烤紅薯的香味。

    香味勾得江遇秋肚子開始咕咕叫。

    他癡癡望著郁止離開的方向,肚子卻依舊在陣陣轟鳴。

    郁止還沒回來。

    那他……要不要先去買一個烤紅薯呢?

    他好像很久都沒吃過烤紅薯了,聞到這個味兒就覺得好香好香。

    也不知道郁止吃過沒,如果沒吃過,他一定會喜歡上的,畢竟烤紅薯那么好吃。

    他咽了咽口水,眼神不自覺移向了烤紅薯香味飄來的方向。

    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小推車旁邊用鏟子翻遍著鍋里的板栗,而他手邊的烤箱上,正擺著好多看著就又香又軟一定也很甜的烤紅薯。

    幾分鐘后,江遇秋調整了了面對的方向。

    十幾分鐘后,江遇秋站起身。

    又過了一分鐘,江遇秋抬步朝著賣烤紅薯的方向走去。

    “小哥想買啥?我這兒烤紅薯煮玉米炒板栗都有,保證都甜!軟和得不得了!”

    江遇秋的眼睛都沒落在板栗和玉米上,直接對著那些紅薯進行著眼神刺探,似乎想從里面找出最甜最軟的那一個。

    然而眼神的作用終究有限,不能代替江遇秋把烤紅薯一一品嘗過。

    中年男人注意到他只看烤紅薯,連忙介紹推銷,“小哥我給你拿一個軟和的,你看這個怎么樣?”

    江遇秋似乎還有些猶豫,“甜不甜啊?”

    “不甜你來找我!”中年男人張口便道。

    他作勢就要拿著紅薯裝口袋,江遇秋卻叫住了他,“等,等等!”

    “小哥你要哪個?自己選?”中年男人也不介意,任由江遇秋選。

    江遇秋指了指烤箱里面,“能不能買里面的?”裝在里面的比外面更暖和,他想要留得久一點,能等郁止回來吃到。

    中年男人也爽快,直接開箱從里面拿了一個軟和的,已經烤熟的紅薯。

    裝袋稱重不過是分分鐘的事。

    付了錢后,江遇秋心里還有些慶幸,還好他只買了一個,不然還要給好多錢。

    因為覺得要治病,現在江遇秋是能省則省。

    要是沒錢治病,治不好了,那該怎么辦?

    雖然一些記憶的缺失暫時還沒對他的日常生活造成多少影響,江遇秋暫時也沒想到,以后會造成怎樣的影響,但是他心中莫名有種預感,那一定很糟糕,一定不是他想要的,一定……讓他很害怕。

    他抱著燙手的烤紅薯,滾燙的溫度明明將他的手燙得有些疼,可他依舊不想放手。

    他拉來外套,將裝著口袋的烤紅薯塞進腹部,再扣好扣子,烤紅薯的溫度穿進他的腹部,進而傳遞進他的全身。

    他轉身邊要往回走,然而剛轉動腳步,他便臉上染了幾分茫然。

    他剛剛,在哪兒來著?

    這個念頭一起,他心中便驟然空落落的,緊張的心情瞬間涌上來,將他的整顆心和整個大腦都填滿。

    他剛剛在哪兒?

    郁止讓他等著的地方在哪兒?

    江遇秋想不起來了。

    明明剛剛還記得的事,一個轉身便忘了。

    出現失憶狀況這么久,這還是江遇秋第一次遇到失憶現場,卻令他心中惶惶,無措又不安。

    *

    郁止一眼望遍了廣場上的所有人,確定自己視線里沒有出現江遇秋的身影。

    他在腦海中搜尋著各種找人的辦法。

    卻發現幾乎最有效的一個也用不了。

    他們沒有手機,沒有電話,聯絡不到,至于監控,目前也沒有普及,就算醫院外面有,也不一定能看清人,醫院也不會隨便把監控給無關人員看,郁止就算能入侵網絡,手邊也沒有手機電腦,根本無法操作。

    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問人。

    但這個辦法效率低下,還不一定有用。

    可它是唯一有效的。

    腦海中不過幾秒,郁止便開始挨個詢問廣場上或休息或等待的病人和家屬。

    他記憶力好,還記得哪些人是江遇秋在時便在這兒的,重點詢問這些人。

    病人平均年齡比較高,大家都很和善,被郁止詢問找人也很樂意回答。

    然而這并沒有讓郁止的找人計劃得到好的結果。

    “……大概這么高,穿著灰色外套,黑色褲子,頭發比我長一點,微胖,長得很乖很好看……”

    “沒看到……”

    “我剛來……”

    “不好意思沒注意。”

    “好像有點印象……不過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一連問了幾個人,都沒得到一個結果。

    郁止不知不覺來到小推車攤主旁,手撐在木板上,平復著心情,克制著自己,讓他不要著急。

    人一著急就容易犯錯,容易有所疏漏,他不喜歡那種感覺。

    郁止閉上眼,默默回想江遇秋有可能回去的地方,正思索間,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小哥,我剛剛聽見你找人,一個穿灰色外套黑色褲子的年輕人?”攤主的聲音傳入耳中,仿佛甘霖入夢。

    郁止倏然睜開眼,略帶灼熱的目光看著他,“你知道?”

    攤主點點頭,“我見到一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他剛剛來我這兒賣烤紅薯,賣了也沒吃,藏衣服里,我印象深刻。”

    烤紅薯,郁止目光微瞇,忽然想起江遇秋之前對烤紅薯的向往,不是沒可能來買,不過買來又不吃,不用想郁止也知道,那人是在等他一起吃。

    他輕出一口氣,“老板,他去哪兒?你看到嗎?”

    攤主指著醫院的方向,“我就看到他往里面去了,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你可以進去找找。”

    郁止隨手放下一張紅票子,“多謝!”

    余音散落在風里,連聚集的時間都不給它,郁止便快步朝著醫院走去。

    然而即便知道醫院,找人也并非那么簡單。

    這是市里最大的醫院,門診這邊就有五樓,每個樓層又有很多科室,面積不小,人來人往,想要找人雖不說是大海撈針,卻也不容易。

    郁止先去他們今早來是看過醫生的地方,無功而返后,才開始逐步尋找。

    如果可以,他很想借用醫院或者剛才那位攤主的喇叭,可這里是醫院,禁止這種喧鬧的聲音,會影響病人的心情。

    他找過一層后下樓,卻沒看見,樓梯另一邊正有人滿心惶然,小心翼翼地上樓。

    江遇秋記得他早上跟郁止來過醫院,如果對方要找他,肯定會來這里。

    不久前,他發現自己又忘了一些東西,比如早上來醫院去了哪兒,又掛了什么科,醫生說了哪些話,他都不記得了。

    在他用自己的癥狀問了好些人,才找到上午來時的科室位置,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群,江遇秋孤零零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烤紅薯溫度緩緩流失,他心中的惶惶不安卻不減分毫。

    他隔著衣服抱著烤紅薯,似乎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幾分安全感。

    郁止,什么時候來呢?

    第242章 永恒的記憶10

    秋意漸濃,哪怕是正午的陽光也缺了幾分溫度,并不燙人,可照在郁止身上,他卻仍感覺到了一分熱意。

    或許是因為上下尋找的忙碌,又或許是因為那未在臉上表露出一星半點的急切。

    郁止從前從未覺得一個醫院也能這么大,大到仿佛幾天幾夜也看不完,人群來來往往,走來的,離開的,還有跟他一樣,為了某些人來來往往忙碌穿梭的。

    然而這么多的人群里,這么多的來往路人里,卻怎么也沒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位。

    人的身體有極限,運動太過時會感到疲憊,然而當心中忘卻一切,只記得一件事,一個人,只為了一個目的奔波時,這種疲憊便是被壓在心底,藏在自己的眼睛和心看不見的地方,被人遺忘。

    郁止此刻便是這種狀態,他一心只想找到江遇秋,腦海中滿是對方的臉,偶爾眼花,甚至會把路過的人看錯,好在不過一瞬便徹底清醒。

    但即便他如此努力,即便他如此誠懇,卻仍未在人群中尋找到那個人。

    他知道,江遇秋既然答應過他,那他便真的不會亂跑,買烤紅薯或許是沒忍住,想著就在旁邊,很近。

    可現在的消失,卻不在任何人的預料中,包括江遇秋本人。

    郁止猜測過許多中可能,或許對方心情不好,又或許是江遇秋暫時不想見他,又或許是他還想找醫生問問病情,還可能……

    他又想了片刻,排除掉諸多可能性,最終理智告訴他,情況很有可能是他最不想面對的那一種。

    江遇秋的病情加重了。

    或許……連來路都忘了,進醫院大概只是知道他們今天是要來醫院看病的。

    江遇秋或許記得他們已經看過,或許不記得,或許記得自己是去中醫館,而他是在等自己,也或許不記得。

    許許多多或許,讓郁止想要找到江遇秋的心越發迫切,因為對方很有可能正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無助彷徨,也或許正在被人欺負,無論是什么,都會令他心疼。

    江遇秋……

    江遇秋……

    樓上,江遇秋等在角落,衣服里的烤紅薯已經逐漸冷卻,摸起來還有些硬,香味也淺了,郁止卻還沒來。

    “怎么還不來呢?”

    “都已經冷掉了啊……”

    他低聲呢喃著。

    這么久了,怎么還不來呢?

    江遇秋試圖壓下滿心惶惶,然而卻無濟于事,該彷徨依舊彷徨,該害怕仍是害怕。

    他像一只迷路的流浪貓,躲在無人的角落緊緊藏住身上的傷痕,舔舔毛,努力把自己偽裝得像是普通的有主的家養貓,企圖不引起任何心懷叵測的人覬覦。

    然而卻不知,他越是如此,卻能讓人看出來他身上的不對。

    在不遠處觀察了他許久的年輕人眸光閃了閃,拉了拉頭上的遮陽帽,拿著手上的紙張,仿佛不經意路過一般,走過江遇秋的面前。

    然而他的腿卻忽然被江遇秋的腳“絆倒”,一個踉蹌,手中的紙張便飄散了一地。

    “哎喲!”

    江遇秋慌忙收回并不靠前的腳,緊張不安地看著“摔倒”在地上的年輕人,“你、你沒事吧?!”

    年輕人沖他笑了笑,“沒事,就是東西散了,撿起來有些費工夫。”

    江遇秋連忙沉吟片刻后道:“那、我幫你撿。”

    說著,他便動作干脆地蹲下來幫人撿散落在地上的紙張。

    江遇秋從前學習不好,也沒讀多久書,識字比起許多上過學的人不算多,不過也認得清這紙上印的字。

    “保康神藥,一粒見效,效果不好,全額退票!”

    字印得花里胡哨,形狀大小各異,這些看著就不乖的字,沒被江遇秋放在眼里。

    他收撿好后,便干脆利落地還給年輕人,沒有半點想要問的樣子。

    年輕人不死心,“小哥,你不問嗎?”

    江遇秋莫名其妙,他要問什么?

    好像領會到他意思的,年輕人心頭一堵,有點想吐血。

    然而他忍住了,他像尋常一個普通搭話的人一般提起話題,“小哥,我看你來醫院這么緊張,是有家人在這里看病吧?”

    江遇秋看了看他,緩緩點了點頭,不知道他說這個做什么。

    這來醫院的人,誰不是因為有病來的?

    那年輕人卻好似沒發現江遇秋的排斥,很快便自來熟地開始攀談。

    “我跟你說,我弟弟前些日子也是身體不好,尤其是心臟和大腦這兩個地方,偏偏這又是人體很難治療的部位,醫生都說不行,沒辦法,我們只好準備離開,結果剛走到醫院外面,就有人上來熱情地跟我介紹一款藥,據說對身體有強身健體的功效,還能疏通人體經脈,讓人的身體運轉得更好。”

    “那個醫生告訴我,這是萬能藥,吃了就有效,我家現在每個人都吃,每天不吃都覺得不舒服。”那人依舊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江遇秋聽得昏昏欲睡,只覺得這個人好吵。

    他不喜歡聽陌生人的話,也不想聽這藥有多么好,反正他的病……

    他的病怎么來著?

    忘記今早就診經歷的江遇秋現在已經記不得自己的病醫生到底怎么說,也不記得醫生說過沒法治。

    他只記得自己病了,那如果這個人手里的真的是什么萬能藥,他可以吃嗎?

    如果他吃了,病能好嗎?

    切身經歷過失憶感覺的江遇秋心中一直是不安的,且這不安從來沒減少,還在持續增多。

    他迫切希望自己的病可以好,甚至能想起之前忘記的一切。

    想起……郁止在哪里!

    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的希冀,年輕人暗中得意,上鉤了!

    他像是后知后覺一般,忽然道:“誒,竟然跟你說了這么多,不好意思啊,因為我真的特別感謝這款藥,才會不知不覺說了這么多。希望你不要見怪。”

    江遇秋搖搖頭,他癡癡望著年輕人手里的紙張,抿了抿唇,輕聲問:“你知道,哪里能買這種藥嗎?”

    年輕人故作詫異問:“小哥你也想買啊?你家有誰是什么病啊?”

    江遇秋不想說,他不想告訴別人自己是個病人。

    他閉口不回這件事,只固執地問:“知道哪里能買這種藥嗎?它真的有用嗎?”

    見江遇秋懷疑起藥效來,年輕人也顧不得其他,當即肯定道:“那是當然!不然我家怎么可能這些年都沒怎么生病?我家就有親戚是在醫院當醫生,今天我就是幫他送藥的,我家人都吃這款藥,還經常推薦給別人吃,我哥在醫院的內科坐診,要是沒用怎么可能推薦別人買,這都是會出事的好不好!”

    他說得言辭懇切,仿佛真有這么一回事,江遇秋被他蒙騙住了。

    他想著,一顆藥而已,如果沒用,不會有太大影響,如果有用,那就再好不過了。

    世上許多人都有一種逃不開的僥幸心理,他們心中下意識認為自己沒有那么倒霉,倒霉地遇上最不好的事,患上很糟糕的病,很容易相信自己就是那么幸運,幸運地被誤診,幸運地遇上能夠治好的藥。

    這種僥幸心理,沒有吃過許多苦,受過許多騙,怎么也改變不了。

    很不巧,江遇秋就是這種人。

    且失憶的他忘記了醫生說的治不了,這讓他心里的僥幸根本沒辦法壓制減少。

    “我、我可以買一顆嗎?”他期待地問。

    年輕人見江遇秋傻乎乎的,不想時間久了節外生枝,只想盡快把錢騙到手。

    “當然可以!”

    江遇秋眼中的驚喜還沒來得及溢開,就又見那人皺著眉說:“不過……你只買一顆,很可能不夠啊!”

    江遇秋指了指他手上的宣傳單,“不是說一顆就見效嗎?”

    年輕人暗中輕笑一聲:“一顆只是見效,但不是根治啊,一顆那么少的分量,怎么可能根治,當然是要吃得多,才有用,這可是藥,又不是什么太上老君的仙丹。”

    江遇秋想了想,竟然覺得這話有道理,“那……我要買多少顆?”

    年輕人從懷里掏出一瓶不透明的藥搖了搖,聽著里面晃動的聲響,笑道:“買一瓶吧,每天吃一粒,吃到覺得病好了,就可以不吃了。”

    “雖然不知道你的病到底有多嚴重,但是這一瓶能吃兩個月,怎么也夠了。”

    江遇秋視線盯著那瓶藥,眼中滿是希望。

    “我想買一瓶!”

    他無比期待地說。

    年輕人搖了搖藥瓶,“你能出多少錢?”

    江遇秋一愣,他奇怪地看著年輕人,不明所以地問:“這……難道不是藥價多少錢嗎?”

    年輕人心頭一緊,不好意思笑笑,“哦……我的意思是,我不小心忘了這瓶藥買來多少錢,看你著急要,就想著便宜買給你,你愿意出多少錢?”

    江遇秋想了想,到底還是小心翼翼解開衣服扣子,慢吞吞地從內袋里摸出一疊大大小小疊得正好的紙幣。

    一塊、兩塊、兩塊一……

    一共二十七塊八毛三分。

    “夠了夠了!”

    年輕人伸手就從江遇秋手里拿過錢,那雙見錢眼開的眼睛幾乎藏不住靈光和喜色,若非不想弄得太明顯,還沒走就引來他人看穿,他早在江遇秋把錢拿出來的那一刻就把錢搶了過來!

    江遇秋一愣,才發現自己數錢的時候沒注意把數字說了出來,他看著人拿走他的錢,心中一緊,下意識伸手想要拿過來,卻被對方避開。

    年輕人飛快把錢揣兜里,又隨手將那“萬能藥”的藥瓶丟給江遇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咱們兩清了!”

    說罷,他也不給江遇秋反應的時間,轉身快步離開。

    發財了發財了!

    江遇秋呆呆地抱著藥瓶,心中緊張,想要起身去追上那人,不知為何,他迫切想要跟對方把藥和錢換回來,但是他不知道為什么,思來想去,只能把它歸咎于太貴了,二十多塊啊!可以買十多個烤紅薯呢!

    他想要去追,一方面覺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一方面想要留在這兒繼續等郁止,于是強壓下這種愿望,克制著不去追。

    江遇秋拿著藥瓶,在手里晃了晃,聽著里面的聲音,他打開藥瓶,倒了一顆在手心里。

    是白色的,卻不是尋常藥的圓形,而是有點圓又有點方的形狀,看著有些奇怪。

    他試探著把藥喂進嘴里,然而當嘗到味道的那一刻,他便愣了愣,待舌頭將這“藥”舔了又舔,他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茫然。

    片刻后,他終是忍不住把這“藥”咬碎,當酸酸甜甜的滋味溢滿了嘴,江遇秋終于沒忍住,潸然落淚!

    他被騙了!

    眼淚不停地從眼中滾落,燙紅了他的臉頰,他沒有力氣擦,也沒有心情去擦。

    想著剛才被人搶走的錢,他便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他不僅生了病,還被人騙走了錢,要是郁止知道了,一定會嫌棄他,笑話他的吧?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難過!

    好想好想見到郁止,好想好想跟他訴說自己的難過和委屈。

    淚水充盈著他的眼眶,令他眼中一片淚影朦朧,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

    偏偏他因為委屈害怕,也不敢哭出聲,只敢默默流淚,卻也因此眼淚更為洶涌!

    “同志?這位同志你怎么了?”有護士看見,上前關心詢問,平靜的語氣帶著一些職業上的溫柔,很容易獲得人的好感。

    “我……我被騙了!”江遇秋見到是護士,本能地想要尋求幫助,他把剛才有人怎么騙他錢的經過說了說。

    然而護士也很苦惱,實在是她們對這種事也沒辦法,現在騙子猖獗,她們醫院也提醒過許多病人不要上當受騙,只有醫生開的藥才有用,只有正規醫院的醫生才可靠,然而還是有許多人上當受騙,尤其是許多中老年人。

    可遇見年輕人被騙卻還是頭一回,護士也不明白,為什么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會被騙。

    待說了幾句后,護士就明白了,這位年輕人被騙不是因為其他,僅僅是因為對方太傻太好騙。

    怪不得騙子不挑人。

    對此她無能為力,只能建議報警,不過對于這點錢,警察也不一定會追,眼前這個年輕人這個虧幾乎吃定了。

    她的沉默讓江遇秋心里明白了什么,眼淚繼續掉落,他真的,好想好想郁止啊。

    說話聲吸引了不少人圍觀旁聽,聽完江遇秋的訴說,眾人紛紛對他報以同情,卻都和護士一樣,對此無能為力,畢竟騙子都跑了,而他們也沒看到對方究竟長什么樣。

    江遇秋眼淚不要錢似的持續掉落,巨大的恐慌不安襲上他的心頭。

    他忍不住想,自己這么輕易就會上當受騙,以后會不會被更多人騙?

    一次偶然的失憶并不可怕,可怕的永久的,持續性的失憶。

    他現在只是忘記原來的路就能跟郁止分開,因為害怕失憶就能上鉤被騙,以后呢?

    以后……他忘記得更多呢?

    江遇秋不敢想,他害怕去想,卻又不得不去想。

    此時此刻他自己都奇怪,明明他不是心思那么多的人,明明他不是能一心幾用的人,明明他沒這么聰明,可他卻還是想到這么多,為什么呢?

    剛剛高價買下的藥瓶滾落在地,再沒被他看上一眼。

    江遇秋雙手環抱著手臂,試圖給自己一點力量,卻因為這個動作觸碰到了還在他懷里的烤紅薯,他微微一愣,摸著懷里已經冰冷的烤紅薯,眼淚又開始洶涌澎湃……

    可憐的模樣觸動了周圍人的惻隱之心,不少人紛紛安慰,想要勸他寬心,然而藥不對癥,他們的話對江遇秋并沒有太大用處。

    江遇秋依舊把自己縮成一團,無聲落淚。

    他既想要看見郁止,卻又害怕看見郁止。

    他忽然,不想去找郁止了。

    *

    郁止幾乎把每個科室都找了一遍,包括它們的診室,也都一一看過,卻依舊沒看見江遇秋的人影。

    難道他已經離開了?

    郁止不敢去想這個可能,如今在醫院里就已經這么難找,若是在外面……那無異于大海撈針。

    他覺得江遇秋就算不記得了,應該也會乖巧聽話,等他找來。

    但是現在他確實沒找到對方的身影。

    難道是錯過了?

    想到有這種可能,郁止便心念一動,有了再找一遍的力氣。

    從一樓逐漸往上。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郁止沒有灰心,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找人的同時還一邊在腦海里回憶江遇秋還有可能去的地方。

    不僅僅是醫院,還有外面。

    直到他重新踏上早上來看診的那一樓。

    郁止樓梯還沒走完,就聽見上面隱約傳來的交談聲。

    “現在騙子真是越來越猖獗,連年輕人的錢都敢騙,這是就怕人家不去報警嗎?”

    “是啊,不過我更奇怪的是哪個年輕人究竟怎么能被騙的?連我都知道在醫院要找專業醫生,別人什么私下推薦都是騙局好嗎。”

    “這也不怪那小哥,我看那小哥這里好像有點問題,被騙子騙了也不是他的錯。”那人指了指自己腦袋。

    郁止心中微動,三步并作兩步,迅速上樓。

    上去后,視線轉了一圈,迅速鎖定的一個位置,那里圍了一圈人,像是在看戲,又像是在關心誰。

    而被那圈人緊緊包圍住的……

    郁止心頭一跳,原本強行壓抑的平靜此刻波濤洶涌,可越是洶涌,他面上便越是鎮定。

    郁止腳步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似乎在猶疑,似乎又有些不敢置信。

    短短的幾個小時,卻讓他仿佛度秒如年,這么久的尋找,現在終于要得償所愿了嗎?

    人都喜歡奢求想要的東西,可當那樣東西真正到手時,卻又下意識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朝睜開眼便是夢醒。

    郁止不至于把這當成是夢境,他就是……他就是……

    有些驚慌擔憂過后的后遺癥。

    越是能忍的人,后遺癥便越是長久,影響也就越大。

    不等他走近,便有幾道聲音傳入他耳中。

    “小哥別哭了,我們幫你報警,讓警察幫你把錢追回來。”

    “是不是沒看病的錢了?要不咱們讓大家一人湊一點?”

    “同志,你的家屬親人都在哪兒?我們通知他們來接你。”

    前面都好說,后面這句提到家屬的,卻是剛說完,江遇秋便是一愣,隨后眼淚流地更兇了。

    “我、我不要見他……”他抽抽噎噎地說,聲音哽咽,悲傷難掩。

    周圍人還來不及想更多,便聽見一道聲音從人群外傳出。

    “……真的不想見我?”

    眾人一愣,齊齊轉身讓開。

    失去了人群的阻隔,郁止看見了江遇秋,江遇秋也盯著一雙淚眼看見了他。

    心心念念尋找多時的人就在眼前,郁止心中的巨石不知在何時落了地,連他自己都毫無察覺,他腳步停頓片刻,隨后款步上前,在江遇秋眼前站定。

    江遇秋還呆呆地看著他,眼中的淚水依舊讓他的視線模糊不清,可無論是身影還是氣息和身形,都讓他輕易分辨出,眼前的人是郁止。

    那個他既想見,卻又害怕見到的郁止。

    原本他覺得自己看見對方時必定是忐忑不安的,可真正看見時,江遇秋卻發現自己只有滿腔委屈,無數情緒自他心底傾瀉而出,令他只想抱著眼前這個人。

    看著眼前哭得滿臉通紅,雙眼發腫的江遇秋,郁止眼底似有光芒閃動,他蹲下身,伸手為江遇秋擦了擦眼淚,也幸好此時的江遇秋忘了哭泣,否則他這眼淚怕是擦不完。

    “哭什么?”郁止語氣平靜,聲音卻柔得不像話,仿佛在哄一個小孩子。

    他不說還好,一說江遇秋又忍不住哭了,剛剛的眼淚算是白擦。

    江遇秋也不想的,他不想讓郁止覺得自己是個愛哭鬼,明明他之前很會笑的,然而此時此刻卻怎么也笑不出來,看著郁止也笑不出來。

    他一邊抹淚一邊哽咽著道:“我、我忘記路了……”

    郁止微笑:“沒關系,我能找到你。”

    江遇秋:“我……我還買了烤紅薯,但是、但是已經冷了。”

    郁止自他懷里拿過,“沒關系,回家熱一熱也能吃,好吃的。”

    江遇秋睜著淚眼看他:“我還被騙了……好多好多錢!”

    郁止笑著安撫:“沒關系,錢沒了還能賺回來。”

    江遇秋繼續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等他想到,就被郁止抱在懷里,像是珍寶般警惕又小心翼翼。

    “那些都不重要……”

    郁止的聲音低沉無比,還帶著些許沙啞和得償所愿后的喟嘆和心滿意足。

    重要的只有我終于找到你。

    第243章 永恒的記憶11

    郁止的手被淚水暈染,他沒帶紙巾,溫聲無奈又寵溺道:“別哭。”

    “我來了。”

    你終于來了……

    你怎么才來啊……

    江遇秋心中浮現出這兩句,卻又沒說出口,他咬了咬唇,抬起胳膊抹了抹臉,紅紅的臉蛋和紅腫的雙眼還無聲訴說著他剛才的痛哭經歷。

    明明他不想讓郁止擔心,也不想被他嫌棄,可在這人面前,他想要克制情緒的想法都成了奢望。

    江遇秋不太明白這些,他只知道不想讓郁止看見自己難看的模樣和不好的一面,但是都失敗了,他根本做不到。

    他小聲忐忑地重復:“可我……可我還被騙錢了,騙了好多呢,我很笨的,我……”

    哪怕郁止恨不得立馬把那個騙子找回來讓江遇秋出氣,此時他也只能暫時放下,全心安慰江遇秋。

    “沒關系,我把我身上的錢給你。”說著,他便伸手自口袋里摸去。

    江遇秋連忙要阻止,不要!他再丟錢或者被騙怎么辦?

    卻見郁止從兜里摸出一塊……一塊錢的硬幣,鄭重其事地放進江遇秋手心里。

    江遇秋不明所以,郁止卻用灌了蜜一樣的眼睛看著他,其中流光奕奕,聲音溫柔中帶著一分沙啞,“這是一枚幸運硬幣,有了它,就會保佑你平安順遂,不會再被人騙。”

    江遇秋下意識握緊了手,雙眼沒忍住又濕潤了,卻真誠無比地望著郁止,“真的嗎?”

    眼中滿是希冀可期待,可見他是有多想要得到這種能力。

    又或者,他是有多渴望在郁止眼中變得更好。

    郁止伸手理了理他凌亂的頭發,“那當然,我從不騙人。”

    江遇秋滿心期望地握著手里的硬幣,幾乎是顯而易見的,想要保住這枚硬幣。

    終于不再想著哭泣。

    午后的醫院人逐漸少了一些,然而在這樓上,仍有不少人正在無聲圍觀。

    見到有明顯是熟人的郁止來到傻傻被騙了的江遇秋身邊,不少人這才放下心,悄然離去。

    郁止溫聲詢問:“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本來還要去中醫館,可現在江遇秋恐怕已經不記得中醫館的事,去不去也不是那么必要。

    “可是……”

    江遇秋猶豫著道:“可是……我們不是來看病的嗎?”

    郁止聞言無奈一笑,“你說的對,是該看了病再回。”

    原來連同早上一起來看病的經過都給忘了。

    不過這樣也好,不知道他的病情,不知道這病不能治,對江遇秋來說,或許會更好。

    不過早上看過醫生,號碼已經用了,醫院待不下去,郁止解釋道:“上午我們來過,醫生建議我們去找中醫,中醫的治療更有效,剛才就是我去找附近的中醫,才會暫時離開。”

    時間事件對得上,江遇秋很容易就信了,他乖乖點頭,才又問道:“那我們快去吧!”

    “不過……我的錢沒了,也不知道夠不夠。”他低低的聲音里充滿了懊惱和愧疚。

    “夠的,一定夠。”為了不讓他再一直想起被騙這件事,郁止努力轉移話題,“烤紅薯是在外面路邊買的嗎?剛才就是因為那位攤主指路,我才能找到你。”

    江遇秋雙眼發亮,“那我們要好好感謝攤主,要不……要不就多買他兩個水果吧?”

    郁止含笑答應:“好,就聽你的。”

    見沒一會兒人就被這位新來的帥哥給哄好,眾人一邊放心不少,卻又有些擔心眼前的人也是騙子,不過看江遇秋滿心信任的模樣,覺得郁止是騙子的可能性不大。

    向周圍人道完謝后,郁止便領著郁止從醫院離開。

    出了醫院,郁止便拉著江遇秋的手,怕他走丟,朝著中醫館而出。

    到時,中醫館的醫生差點沒想起郁止,明明說待會兒就來的人,竟然遲到了幾個小時才來。

    “你怎么現在才來?”醫生不解詢問。

    “出了點意外。”郁止顯然沒有想要解釋的心思,直接把江遇秋拉到醫生面前坐下:“這是病人,癥狀就是我今早跟你說的那些一樣,你幫他看看。”

    醫生明白郁止說的并不是癥狀一樣,而是讓他說早上他們約定好的那一番說辭,想到郁止給的藥方,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對郁止滿心依賴,郁止也明顯對他關心有加的病人,便也不再糾結,照著郁止之前的話說了。

    聽道能治,江遇秋果然高興,不過沒有早上聽到可以去找中醫時那么高興,那是因為此時的他并不知道,其實自己的病幾乎已經被醫生判了死刑。

    他心里還有希望。

    醫生按郁止的藥方抓了強身健體的保健藥,便送走了兩人。

    江遇秋抱著藥包,雙眼亮晶晶,滿滿都是生機的模樣令郁止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這個藥好便宜啊!”江遇秋一副撿到寶的模樣悄悄說,“比好多西藥還便宜!”

    郁止揉了揉他的頭,“那就下次再來。”

    江遇秋連連點頭,可見他是喜歡那家店,也很想讓病快點好。

    只可惜,他的愿望注定無法實現。

    這一耽擱,等郁止又帶著人去市場買完菜,便已經到了下午,許多人下班的時候,也是他們該回家的時候。

    郁止騎著自行車,江遇秋坐在后座,手里還提著買的菜和藥,另一只手抱著郁止的藥,抓緊了他的衣服。

    一路吹著晚風,江遇秋心情也松快不少,他還是覺得自己有些丟臉,卻已經敢面對郁止。

    他還是難過,卻已經不再一直沉浸在那份難過里。

    看著口袋里活蹦亂跳的大蝦,江遇秋忽然道:“郁止,我今天不想吃蝦了。”

    說完他都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聽郁止說,是因為他說想吃蝦,今天郁止才買的,可現在他張口便說不想吃了,瞬間把郁止做的事變成無用功。

    他有些心虛,可他今天真的是沒胃口,雖然午飯早飯都還沒吃,他卻覺得自己已經飽了,沒有心情繼續吃大蝦。

    他垂著腦袋,手不自覺攥緊,忽然,手心里的觸感傳來。

    那是郁止給他的幸運硬幣,有它在,自己一定可以安安穩穩,不會受苦受難。

    郁止說的,一定對的。

    正當江遇秋稍稍安心了些,前面的風聲將一道溫和的聲音清晰地送進江遇秋耳朵里。

    “好。”

    不吃就不吃。

    江遇秋微紅著雙眼,抱著郁止的那只手更緊了緊。

    真好。

    郁止真好。

    好想好想,就一直這樣下去啊。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心里總有一種不長久的感覺呢?

    明明一切都是好的不是嗎?

    *

    回去時,天上已經升起了晚霞,漫天的灰紅色,漂亮又沉寂。

    小店直接沒開門,兩人都窩在后院,郁止找了部喜劇片給江遇秋放著看,想要他放松心情。

    不得不說,好的喜劇片確實有讓人開心的效果,尤其是江遇秋還喜歡看電視。

    沒一會兒,他便只會跟著電視上的劇情哈哈哈了。

    郁止在屋外院子里生火。

    火盆里燃燒起煙霧和大火,等架上干柴,煙霧便少了,火卻更大了。

    大蝦已經被他放在廚房,現在已經來不及吃午飯,只能吃晚飯。

    “今晚想吃什么?”郁止從屋外探進頭來。

    江遇秋的意識雖然還沒從電視里抽離,可看到郁止的臉,聽著對方的聲音,就下意識想到自己今天沒做好的那么多事,哭了那么久,丟了那么多臉,忍不住心虛。

    “我、我隨便。”

    他把選擇權交給了郁止。

    “我這里沒有隨便這道菜。”郁止一本正經道。

    江遇秋這愣,顯然沒反應過來,郁止沒忍住莞爾一笑,望著江遇秋的方向有些心癢,想要伸手揉了揉他的臉,卻因為距離忍住了。

    “那我就自己決定。”郁止安撫道,“累了的話,就睡一覺。”

    睡醒身體和心情就會好很多。

    郁止把那只已經冷掉的紅薯放在火盆邊緣加熱,一邊準備晚飯。

    今天經歷大喜大悲,江遇秋胃口一般,郁止也沒做什么復雜的,只把一只大一點的搪瓷杯加了米和水,架在火上燒煮。

    杯中的水滾開就用筷子攪拌,水從沸騰后便沒再下去過,清澈分離的水和米逐漸混合在一起,逐漸變成稀飯,再煮成粘稠的粥,香味四溢,就是屋內的江遇秋也被那味道吸引。

    這是什么?

    郁止在做什么?

    這個疑惑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郁止便端著搪瓷杯和小菜進來了。

    見郁止望著杯子里的粥發呆,一副弄不清狀況的模樣,郁止輕輕一笑,隨后溫聲解釋:“剛剛煮好的罐兒飯,很香的,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罐兒飯是什么?

    江遇秋沒吃過,就算聽完解釋,也只覺得這只是粥,但是怎么就不一樣?怎么就能這么香呢?

    疑惑在心里沒問出來,他聽郁止的話,乖乖喝粥吃菜。

    但他覺得,今天的粥就算不用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他還能吃更多。

    兩人把整個搪瓷杯的飯吃完,郁止才從外面的火盆邊拿回那個烤紅薯。

    紅薯重新加熱總是比不上第一次烤的味道,但是也很不錯。

    因為火有點旺,紅薯周圍已經圍上了一圈硬硬的黑焦殼,殼子雖然像焦炭一般苦,可那里面緊挨著的一層紅薯肉卻焦香撲鼻,比其他肉好吃許多倍。

    吃飽喝足后,人總是會從身到心開始懶散許多。

    他們把屋里屋外收拾好,郁止不經意瞧見從藥店里買回來的那幾包藥,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了頓。

    他在火盆上架起鍋,開始按照比例燒水熬藥。

    一副藥的熬成往往需要幾個小時,他便把火燒著,自己則進屋陪江遇秋。

    電影已經看完,兩人正在看電視節目,現在已經有一些綜藝節目出現,雖然內容還青澀,卻也有許多人喜歡,尤其是現在的電視節目并不多的情況下。

    看著主持人在舞臺上嘻笑打鬧,江遇秋也沒忍住露出純粹開心的笑容,雖然比不上平時對郁止的,卻也足以看出來心情不錯。

    郁止一直看著江遇秋,很久,很久,久到江遇秋想要繼續假裝沒看見都不行。

    他不禁低垂下頭,想要藏住心虛的表情。

    他有些怕郁止,怕對方開口問自己今天怎么會那么笨,搞砸了那么多事。

    可一直不說話卻又不行,想來想去,他便小心翼翼道:“郁止……”

    郁止:“嗯?”

    “我……”江遇秋聲音猶豫中帶著忐忑不安,“我把今天很多事給忘了,你能不能重新給我講一下?”

    郁止微微轉頭,將眸光從他臉上移開,“哪里開始不記得?”

    江遇秋想了想,說自己大約從來醫院后到買紅薯那段時間都不記得。

    郁止擔心會說漏嘴醫生說過這病治不好的事,便只簡單按照他之前的說法說了幾句。

    江遇秋聽著便覺得好簡潔,是不是郁止在……在糊弄他?

    心中這么想,卻不敢真的問出來。

    咬唇猶豫,最終決定轉移話題。

    “我今天真的體會到了上一刻還記得,下一刻就忘了的感覺,這是不是說……是不是說以后還會遇到這種情況?而且越來越嚴重?”

    會。

    郁止想了想卻道:“醫生不是已經開了藥嗎?只要吃藥,總會好的。”

    如果是一般的病,郁止當然不會隱瞞,因為無論怎么隱瞞,只要病一直不好,總會有暴露的那天,這樣做不過是白白做無用功。

    可江遇秋情況不一樣,他出問題的是記憶。

    記憶這個東西,看似不起眼,卻有非常非常重要。

    平時如果忘記一件或者幾件事,根本不會影響到人的生活,就算忘記一年或者幾年事,只要手腳還在,就能養活自己,怎么也能好好活下去。

    即便是從前的記憶全忘,也不過是從頭再來。

    都不會對生存造成太大影響。

    可江遇秋失憶,并且還是逐漸忘記,再也找不回來,這也代表著,未來他總會忘記一切,包括自己的病。

    既然如此,郁止暫時的隱瞞也不算什么,還能讓他暫時開心,何樂而不為。

    “我會乖乖喝藥的,雖然很苦,但我一定好好喝。”江遇秋對著郁止保證道。

    這副模樣,顯然是在對郁止表示會好好治病的決心。

    他要好起來,不要讓郁止一直擔心,也不想一直做對方的累贅。

    郁止勾唇彎了彎眉眼,伸手在他腦門上摸了摸,“嗯,我也會監督你好好喝藥。”

    深夜,江遇秋已經躺在床上準備入睡,郁止卻還在等藥熬好。

    熬好后舀了一碗端進來放在床頭。

    “剩下的等它們冷了我再用瓶子裝起來,平時要喝時再倒出來加熱。”郁止說道。

    江遇秋當然無有不應,連連點頭,可轉頭看著床頭的那碗熱氣騰騰的藥,便下意識皺了皺眉。

    好苦啊……

    真的好苦。

    吹了吹,藥不太燙了后,他便一口猛得灌下,差點嗆到。

    郁止端來一碗蜂蜜水,“喝這個甜甜嘴。”

    不說喝蜂蜜會不會影響藥效,這藥本就是用來強身健體的,就算削減藥效也沒什么關系。

    總是不能讓他吃苦的。

    然而江遇秋卻看了看那碗蜂蜜水后想了想,擺擺手拒絕道:“你喝,我不喝。”

    郁止無奈一笑,“是給你兌的。”

    江遇秋依然拒絕,“我喝藥,不能喝。”

    郁止眸光微閃,唇邊笑意略有收斂,隨后卻又重新到達方才的弧度,伸手端起蜂蜜水,“好,我喝。”

    為了喝藥治病,江遇秋這樣從前嗜甜的人,如今卻也連忍耐吃苦了。

    “困了嗎?安心睡覺,我裝好藥就來。”郁止端走藥出去,重新回來時,卻發現江遇秋依然沒睡。

    等兩人一同躺在床上,江遇秋才轉身抱住郁止的胳膊,緊緊的,不敢松。

    感受到他的緊張和不安,郁止心中一嘆,卻也只能回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別緊張。”

    他不說還好,一開口,江遇秋心底的情緒更是洶涌而出,漫上心頭。

    “我害怕……”江遇秋的聲音低低傳入郁止耳中,根植在郁止心里。

    燈已滅,唯有窗外朦朧月光,透過淺藍色的窗簾微微照射進來,淺淺灑在床上,卻讓黑暗中的人連對方眉眼也看不清。

    但郁止不需要看江遇秋的模樣,便能猜到對方是何模樣。

    必然是閉著眼睛,想要回避一切,卻又毫無辦法的無措模樣。

    面對危險和令人害怕的東西,人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逃避,驚慌到了極致,是連逃走都做不到的,唯有僵硬在原地,等著危險將自己吞沒。

    江遇秋比那些情況好不到哪兒去。

    郁止知道,江遇秋怕的不僅僅是今天的經歷,不僅僅是見不到他的忐忑恐懼,更不是被騙了錢的悲憤難過。

    而是對未來的恐懼。

    他在想,今天的一切,究竟是意外,還是他未來會遭遇的日常?

    郁止能夠找到他一次,今后還能一直守著他,一直找到他,不會厭煩嗎?

    他今天能忘記問診經歷,忘記郁止的話,忘記來時的路,明天會不會忘記要做的事,忘記要去的地方,忘記要找的人?

    甚至……

    甚至忘記郁止……忘記自己……

    一切問題,其實答案已經在心里,卻又讓人不敢去想,不愿意去想。

    江遇秋能做的,只有喝藥,祈禱今后會治愈,祈禱黑暗不會來臨。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也還是怕的。

    而他的恐懼只能對郁止一個人訴說。

    口中說著害怕,其實他或許連他害怕的具體內容都搞不清,只是憑借本能,憑借著直覺。

    郁止與他十指交叉握緊,側身吻了吻他的唇,溫聲細語,仿佛秋夜里的一陣暖風,又好似寒冬冰雪中的一簇不會熄滅的火焰。

    “我會一直在。”

    “不會離開,不會消失,直到永遠。”

    “哪怕你忘記一切。”

    承諾沒有人監督,唯一能監督的只有許下承諾之人的本心。

    江遇秋大約也不在意會不會兌現,能夠聽到便已經很高興。

    “今天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江遇秋軟著聲音緩緩說。

    “我坐在那里,等得紅薯都冷掉了,明明剛開始買的時候還很燙的。”

    “我還看到好多人路過,每個我都在認真看,但都不是你。”

    “你怎么就沒有早點來呢……”江遇秋的聲音低低的,像是的抱怨,更像是在委屈。

    “要是早一點,那個騙子就不會得逞了。”江遇秋還是心疼自己被騙的錢。

    他辛辛苦苦賺的錢,明明還可以買好多好多烤紅薯的。

    郁止握了握他的手,“是我不好,沒想到你一直在樓上等我。”

    他輕聲哄道:“沒來得及,是因為我一直在醫院其他地方找你,找了很久很久,跟你等的一樣久。”

    聞言,江遇秋眼中忍不住泛出淚光,微微月色投影,閃爍動人。

    “那你是不是很累啊?”

    他坐了那么久都覺得累,郁止還在一直走,一直找,一定比他累多了。

    “你還騎車,騎了那么久。”江遇秋聲音滿是掩飾不住,也毫不掩飾的心疼。

    郁止眸色越發溫柔,“沒事,看到你的時候就不累了。”

    江遇秋有些高興,也有些害羞,可心里到底是喜歡聽這些話的。

    “明天一定要好好休息,要做什么我來,你坐著看我就行。”江遇秋心疼郁止,便暫時忘了害怕,自覺作為比郁止大的哥哥,要照顧郁止。

    “好,我會好好看你,認真看你。”郁止含笑道。

    江遇秋也笑了,“也……也不用那么認真的。”

    無論什么東西看久了,都會審美疲勞,字看久了也會眼暈到不認識那個字。

    他還是希望郁止一直認得他,一直想著他,一直喜歡他的。

    郁止抿唇微笑,“好,都聽你的。”

    江遇秋笑意淡了淡,“其實……也不能都聽我的。”

    “我會忘的。”

    “很多很多。”

    郁止心中微頓,難以言喻的感覺自心中傳來,他忍不住握緊江遇秋的手,“沒關系,我都幫你記著。”

    “你忘記什么,我就告訴你什么。”

    “可是……可是萬一我連你也忘了呢?”江遇秋茫然無措又忐忑地問。

    郁止似乎笑了一下,“那我就重新認識你。”

    寂靜深夜,聲音格外清晰,恍若甜蜜中又帶著微苦的山泉,悄然流淌入人的心里……夢里……

    “每一天都是一見鐘情。”

    第244章 永恒的記憶12

    接下來幾天,江遇秋都沒能徹底開懷,郁止有時也覺得,失憶若是能讓人只忘記不好的事,那或許還是件好事。

    可惜世間之事哪有那么完美。

    得失二字永遠公平。

    生活依舊繼續,郁止擔心江遇秋一個人忙店里的事會出問題,便招了一個人幫忙。

    經人介紹,對方是個年輕姑娘,因為家里困苦,生計艱難,差點被賣給老鰥夫,這才偷跑出來,背井離鄉來城里打工。

    郁止看中對方老實勤懇,便留下了她。

    包住不包吃。

    隔壁江遇秋的院子里有空屋子,讓那小姑娘住,至于吃飯,他不喜歡跟陌生人一起,便加了工資,讓對方自己解決,自己做出去吃都行。

    江遇秋沒有反對招工一事,但是有陌生人在,他變得拘謹許多,除非是在屋里,否則不會跟郁止有親密的舉動。

    然而離得這么近,胡同里又有知道許多事的街坊鄰居,那姑娘只要有心,便能推測出他們是什么關系。

    她沒覺得有什么,鄉下地方好多人過都過不下去了,哪能管誰跟誰在一起,在這兒還能賺錢,老板給錢也大方,她才不想因為一些不重要的原因丟了這兒的工作。

    久而久之,江遇秋也就習慣了,相處更加自然起來。

    “郁哥!郁哥!人我們給你抓到了!”門外傳來一陣聲音。

    江遇秋放好手上的調料袋子,將它們碼放整齊,扭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誰啊?喊你的?”

    郁止走出柜臺,“沒事,可能是我讓人買的東西送到了,我去看看,你在這兒看店。”

    江遇秋本來想跟著出去的,聽見郁止這話,便停住了腳步,對哦,店里沒人,他還要看店呢。

    走出門外,郁止在墻邊上看到幾個人。

    三個穿著簡陋的男人把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壓著,抬腳一踹對方腿彎,“見著郁哥還不趕緊跪下!”

    鼻青臉腫的男人大約是被打怕了,反抗都沒反抗,直接撲通雙膝跪地,口齒不清地求饒:“鍋……鍋……讓命啊!窩、窩帶也不敢了!”

    他對自己做過的事心中有數,被打也不敢辯駁,只能求饒。

    郁止一腳踩在他的手上,很重,很痛,男人幾乎下意識就要抽出來,然而他的動作除了給他的手增加疼痛外,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這下子他連動作都不敢,只有手指頭還能輕微動彈一下,疼痛卻毫無保留地傳入他的大腦,令他立馬要叫出聲來。

    后面按住他的幾個人眼疾手快,當即有人掐住他的嘴,讓他說不出話也發不出聲音。

    郁止什么話也沒說,直接在他身上搜出一些錢來,從里面數出二十七塊八毛三分,其他重新給人揣了回去。

    又從自己口袋里摸出幾張紅鈔票,給那三人一人發了一張,“這是尾款,麻煩幾位把人送去警局,想來警局還會給幾位發些獎勵。”

    三人摸著到手的紅鈔票喜笑顏開,“郁哥這是說什么話!你也太見外了,見義勇為是我們應該做的!”

    “以后要是還有這種活,記得還找我們哥兒幾個,保證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郁止笑著應道:“那當然。”

    幾人都在笑,唯有跪在地上的那個人想哭都哭不出來,聽著幾人的說話聲,他開始拼命掙扎,他不要去警局!

    去了警局他要坐牢不說,恐怕還要騙來的錢全部沒收,他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以前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而且現在正在嚴打期間,他進了警局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出來的那天。

    “饒……饒命!”

    “嗚……發了窩……”

    抓住他的人扇了他一巴掌,惡聲惡氣道:“老實點兒!”

    “早知道有今天,當初怎么敢招惹我們郁哥?哼!”

    “現在知道求饒了,以前騙人的時候怎么不知道?”

    男人心里大喊冤枉,他敢保證自己從來沒騙過這個男人,根本不知道到底哪里招惹了他,他騙的都是一些老人或者笨蛋,這個男人根本不用看也感覺得到氣勢十足,他根本不敢招惹啊!

    “郁哥,我們這就帶他去警局,你放心,我們肯定說到做到!”

    三人壓著男人,拍胸脯保證,郁止點點頭,收回踩在男人手上的腳,“謝了。”

    “應該的應該的……”幾人壓著鼻青臉腫的男人喜笑顏開地走了。

    郁止看著他們離開,這才轉身回家。

    “是誰啊?你買了什么?”江遇秋見他回來連忙問。

    郁止勾唇微笑道:“沒什么,給你看個東西。”

    江遇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卻見郁止從懷里取出剛才從外面拿回來的那二十幾塊錢,鄭重地放進江遇秋手心里。

    “哪來的錢?”江遇秋一愣,先是數了數,還沒數完,就聽見郁止回答的聲音傳入耳中。

    “找那個騙子要回來的,你看,錢已經要回來,別再難過了,好嗎?”郁止輕聲哄道。

    江遇秋雙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你怎么做到的?!”

    他記得郁止沒見過那個騙子啊,怎么找到了人還把錢要回來的?

    這也太厲害了!

    江遇秋根本不知道,為了這二十幾塊,郁止付出了比它多十倍的報酬,但那并不重要,畢竟在郁止心里,那點微不足道的報酬比不上這二十幾塊錢重要,更比不上眼前人重要。

    江遇秋心想難道自己又失憶了?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只好仰頭看著郁止。

    那雙眼睛里此刻仿佛盛滿了星光,煜煜生輝,閃亮無比。

    郁止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那片星光,最后卻又回過神,轉變方向,揉了揉江遇秋的額頭,淡定回道:“我讓人每天守在醫院附近,等看到有人再次作案騙人,就把錢要回來。”

    “那……那個騙子呢?”江遇秋又問。

    雖然錢找回來了,但他還是討厭那個騙子,也不知道那人會不會繼續騙人。

    郁止點了點他的額頭,溫聲道:“安心,我讓人送他去警局,無論他犯了什么罪,都會被依法處置,以后他不能再騙人了。”

    江遇秋現在看郁止的眼中充滿了崇拜和歡喜。

    前段時間的郁悶仿佛一掃而空。

    “真好。”他喃喃道。

    他的錢找回來了,騙子不能再騙人,真好。

    當然,最好的還是郁止。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他的病好了,郁止一直不會離開。

    如果能這樣就好了。

    今天一整天,江遇秋都是笑著的,連喝藥也喝得開開心心,嘴苦心甜。

    已入深秋,郁止找人彈了厚棉絮,屋里燒了火炕,整天都暖融融的。

    天冷,人人都想整天睡在被窩里,不愿意動彈,江遇秋也不例外。

    起床時間比往常晚了打半個小時。

    郁止先起床做飯,等飯已經煮上,才回屋喊人。

    好在江遇秋很聽話,只要郁止喊他,他就不會再睡懶覺,也不會在床上磨蹭。

    隔壁院子的姑娘比他們起得還早,“郁哥,今天要去進貨嗎?上次說送來的柚子好幾天了還沒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郁止聞言微微蹙眉,很快又松開。

    現在就是這樣,交通和通訊還不太便利,

    “你看好店,這件事我會處理。”

    姑娘應得爽快,“好嘞!”

    不用她跑腿,她當然也高興。

    她對這地方人生地不熟,如果真讓她去辦,恐怕會搞砸,她自己心里也忐忑呢。

    郁止正想著中午抽空去貿易市場一趟,然而早飯剛吃完,就有貨車來了店門口。

    幾人把貨放下來,賠笑解釋道:“對不住兄弟,前些天有事耽擱了,我多送你兩個柚子賠禮。”

    他們剛開展送貨上門業務不久,就發生這種事,態度放得很低。

    “沒事,下次說一聲就好。”郁止見他們態度誠懇,也無意計較,心中卻把按電話的事提上日程。

    “唉,我也是沒辦法,老婆在家摔了一跤,孩子早產,我在醫院陪了一個星期,這不就把好些事給耽擱了。”那司機解釋道。

    說起老婆孩子,他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擔憂。

    郁止也笑,“恭喜添丁!”

    司機笑容更燦爛了,“多謝多謝!”

    寒暄一陣,司機繼續開車送往下一個地方。

    姑娘正在打掃店里的衛生,剛才那些話她也聽了,不由羨慕地說:“有孩子那可真是喜事,我們老家要是哪家有了兒子,還會請客吃肉呢。”

    她也想多賺些錢,以后找個老實靠譜的男人結婚,生個漂亮的孩子,今后也算有個依靠。

    然而她正想繼續說,卻又想到郁止和江遇秋不太正常的關系,頓時聲音卡住,沒能繼續說下去。

    自己在跟男人過日子的男人面前提孩子的事,這不是戳人家心窩子嗎?兩個男人又不能生孩子。

    想到這兩人以后可能面對的凄苦晚景,姑娘心里有些不忍,這兩個老板都是好人,她不太希望他們將來會落到那種境地。

    可她又算什么,那有資格對他們說三道四,想想便也作罷了。

    *

    幾天后,就有通訊公司的工作人員上門安裝電話,也是這時,江遇秋才知道這件事。

    “怎么按電話啊?這好貴的。”

    他們這樣的小店,完全可以自己進貨,按電話在他看來純屬浪費。

    郁止就知道他舍不得,他想了想笑道:“有了它,今后無論你在哪里,只要記得號碼就能回家,不好嗎?”

    好自然是好的,可是……

    江遇秋歪頭看了看郁止,眸光動了動,又仿佛是錯覺。

    半晌,他都沒有其他動作和反應。

    郁止溫聲關心道:“怎么了?”

    江遇秋下意識搖搖頭,避開郁止的視線,“沒什么,我……我要睡午覺了。”

    他回到后院,連家里電話什么號碼都忘了問。

    不過,問了又怎么樣,他多半還會忘記。

    藥喝了這么多天,江遇秋本人是能感覺到它有沒有用的。

    雖然這藥的效果和他出問題的地方都不太明顯,但江遇秋每天都會努力回想過去的事,然而那些忘記的從來沒有想起來過,甚至還在繼續忘記,逐漸從那些不重要的日場瑣碎,轉變為一些獨特的,擁有紀念意義的事。

    盛夏已經過去許久,而冰柜里的那些糖葫蘆,終究是沒能買出去。

    江遇秋是真沒事還是假裝沒事,沒人比郁止更清楚,可見他不說,郁止也不能逼迫對方。

    只有等人的心理防線薄弱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撬開對方的好時機。

    晚上,江遇秋果不其然又失眠了,郁止假裝入睡,后又裝作被對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而弄醒。

    “啊,我吵醒你了嗎?”江遇秋心虛地說。

    “嗯……”郁止聲音慵懶低沉。

    “對不起,你睡吧,我不會再吵你了。”江遇秋說著還伸手拍了拍郁止的背,像是安撫,然而他的力氣卻沒能把握好,郁止沒有睡,反而被拍得越發清醒。

    “沒事,睡不著我陪你。”郁止睜開眼,握住江遇秋的手哄道。

    江遇秋眸光閃了閃,“我……我沒有……”

    他沒有睡不著。

    “我知道,你不是睡不著,而是不想睡。”郁止笑道。

    江遇秋臉緩緩便紅,熱意涌上臉頰,想著還好是晚上,燈已經關了,郁止一定看不見。

    “所以不想睡的你,能陪醒了后卻睡不著的我聊聊天嗎?”郁止聲音帶著淺淡卻又溫暖的笑意。

    江遇秋點點頭,“好啊。”

    但是,說什么呢?

    郁止也沒想一開始就讓江遇秋全盤托出,只是一點點引導。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原本還有些心緒不寧的江遇秋沒一會兒就安定下來,聽著郁止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現在閉上眼睛一定能秒睡。

    直到郁止提到一件事。

    “要是之前家里有電話,我可以直接回家,等你找電話打給我,你也不用等我那么久。”

    “你覺得呢?”

    江遇秋變得有些沉默,只是在片刻后點點頭,卻沒再開口。

    很好,確實是電話。

    但是,為什么呢?

    郁止眸光微動,思量片刻,終究是問道:“怎么,不高興我安裝電話,覺得我敗家嗎?”

    江遇秋搖頭,“沒有……”

    他自己節省,卻沒讓郁止也跟著一起節省,在每次對方買一些昂貴的東西時,也就是在心里念叨幾句這些要花多少錢。

    而他自己,被騙二十幾塊都能哭很久。

    “那是為什么?”郁止追問道。

    沉默良久,江遇秋咬了咬唇,才小心翼翼,不敢置信般問道:“郁止……”

    “……其實我記不起來了,是嗎?”

    郁止握著江遇秋的手倏然冰涼。

    便是身下的火炕再溫暖,也仿佛與他身處在不同的時空。

    空氣都仿佛凝固,沉默迅速在屋內蔓延。

    郁止想要張口說些什么,其實他有很多話可以說。

    正如之前他所想,江遇秋終究是會繼續忘記的。

    現在說一些謊又如何?以后他還是會忘,這樣能讓現在的他開心一點,那就足夠了。

    只要這樣就夠了。

    然而真的要繼續騙人嗎?

    那個騙子說謊騙了江遇秋的錢,讓江遇秋好長時間都不高興,自己也要欺騙對方,就為了那注定也會被遺忘的高興嗎?

    無論是金錢還是感情,都不應該摻雜欺騙的元素。

    郁止心中思緒亂飛,卻終究沒想到一個最好的萬全之策。

    或許,世上從來沒有萬全之策。

    他沒有回答,但他這長久的沉默便已經是回答。

    黑暗中,有人輕嘆一聲,似無奈,也似放下。

    “我知道了……”

    江遇秋心中有了答案,卻是笑了,他彎了彎唇角,伸手抱住郁止。

    深秋的被窩里,兩個人擁抱取暖。

    真的很暖。

    “郁止,我忽然不那么害怕了。”江遇秋軟糯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之前很害怕,真的。”

    他害怕很多。

    害怕失去記憶后不會生活,害怕被郁止拋棄,害怕自己被丟下,一無所知地被丟下。

    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不怕了。

    能夠愿意用謊言騙他這么久,就為了讓他高興地、懷抱著希望過完每一天,這樣的郁止,還會丟下他嗎?

    江遇秋不知道,但他愿意相信,他總是愿意信這個人的。

    “你放心,我會像你希望的那樣,好好生活,開開心心過完每一天,那你告訴我,每天都會有一個你陪著我,對嗎?”

    郁止不想笑的,卻還是彎了彎眉眼,哪怕江遇秋在夜里根本看不到,但他一定能聽到自己聲音里的愉悅和欣慰,“對。”

    江遇秋心滿意足地低頭湊進郁止懷里,呼吸著對方身上的氣息,那是一股淡淡的暖意,仿佛春日的陽光,明媚又溫暖。

    此時是晚秋深夜,沒有燈光,他卻仿佛看到了光明。

    “那我不怕了……”

    “真的。”

    “你也不用再騙我,我會不高興的。”

    郁止這回是真的笑了,笑容中還帶了幾分輕松和愜意,“好,不騙你。”

    “那……你給我喝的,是什么藥啊?”既然沒用,那藥想來也不是治腦子的,江遇秋心中有些好奇。

    “調養身體的,能讓你身體更健康。”郁止解釋道。

    江遇秋心中了然,他就知道,郁止不會給他亂喝藥的,雖然之前他也沒擔心過,但總是要知道才更好。

    “那我以后繼續喝吧。”上回喝完又去買了幾包,還有不少呢。

    郁止猜到他的想法,不由覺得失笑,“好,只要你不覺得苦。”

    江遇秋:“……”

    想到喝藥那么苦,他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不由苦著臉,想問能不能反悔,卻被郁止先一步斷了退路。

    “自己說好的事,可不能出爾反爾。”郁止唇邊含笑,好整以暇地看他,雖然很黑,但他能想到江遇秋的表情。

    江遇秋是個老實孩子,聽見這話當即把想要反悔的話給憋了回去,猶豫半晌,他才試探著說:“那我……那我能不能在喝完藥后喝蜂蜜水?”

    之前被他拒絕的蜂蜜水,竟被他重新作為條件提起。

    郁止輕笑出聲,“當然可以。”

    江遇秋險險松了口氣。

    “也不要兌太多啦,只要,只要一小勺就好。”

    “嗯。”

    “你上次拆的那一罐應該沒喝完吧?不要拆新的了。”

    “好。”

    “我一個人也喝不完,你跟我一起喝。”

    “盛情難卻。”

    兩人一問一答,心情在這黑夜里變得格外安寧。

    哪怕他們知道未來仍有坎坷,哪怕他們知道這樣的安寧和幸福并不能持續很久,終有失去的那一天。

    但無論未來如何,都不必丟下現在的快樂。

    說著說著,江遇秋有些困了,在他越來越微弱的聲音里,兩人逐漸安然睡去。

    第二天,郁止果然在江遇秋喝藥的時候給他兌了一杯蜂蜜水,本是要給兩個人一起喝的,然而江遇秋在喝完藥后,便抱著杯子一個人把蜂蜜水喝完了。

    郁止看著他手里杯子的時間有點久,久到江遇秋不由摸了摸腦袋,覺得心里在打鼓。

    “怎么了?”他不解詢問。

    郁止輕輕搖頭,只轉而看向他,輕嘆一聲說:“你說要跟我一起喝的。”

    江遇秋面上一愣,半晌無言。

    郁止心下了然,伸手撫上江遇秋被凍得冰涼的臉頰,“又忘了嗎?”

    江遇秋難過地垂眸,小心翼翼點點頭。

    他半點沒想起來要跟郁止一起喝這件事,就連蜂蜜水的由來也記不大清。

    “沒關系。”

    郁止沒生氣也沒難過,方才的一聲嘆息,便道盡了他心里的所有情緒。

    “小事而已。”

    兩人一時沉默,一頓飯吃下來,江遇秋一句話也沒說。

    等到飯后收拾碗筷,郁止將它們放在洗碗池里,開著水龍頭沖洗著。

    身后忽然被人抱住。

    腰間環住了一雙手臂。

    水龍頭開著,已經把最上面的碗沖得干凈了許多,郁止卻還是沒開始動作。

    良久,大概也沒人知道過了多久。

    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有些低啞的聲音。

    “郁止……”

    “我、我就是有點難過……”

    不用看,聽這聲音,郁止便知道對方必然已經紅了眼睛,甚至已經落淚。

    “要是我忘了你,你要怎么辦呢?”

    面對忘記你的我,你會不會失落?

    面對丟了你的我,你會不會難過?

    面對陌生的,忘了愛你的我,你會不會……會不會想我呢?

    可再想,也不會再有了。

    第245章 永恒的記憶13

    失憶這種事,影響的不僅僅是當事人,還有他身邊的人。

    若是只有一個人,那無論江遇秋是生是死,是貧窮或者困苦,是被世界遺忘在某個角落,那都與人無關。

    可他不是。

    盡管想不到太細致,想不到那么多,但江遇秋就是能有意識地想到,如果自己不記得郁止,對方要怎么辦呢?

    每次對方喊他時,吻他時,與他同床共枕的時候,面對一無所知的自己,他會怎么樣呢?

    如果可以,江遇秋是怎么都不愿意忘記郁止的,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去記住對方,記住他們之間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

    然而老天爺就是那么無情,根本不會因為人的意志改變任何事。

    該忘的繼續忘,想不起來的也永遠想不起來。

    若是江遇秋只忘記郁止,那或許還有可怨可不甘心的地方,可他不是。

    不僅僅是郁止,還有江遇秋有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記憶。

    可他總覺得,郁止應該是不一樣的。

    在他心里,總該是不一樣的。

    他迫切想要找到不一樣的地方,似乎只要這樣,就能向那股逐漸讓他失憶的力量證明,郁止不該和其他的一切一樣,被他毫不留情地遺忘。

    然而他想不到,也找不到那股力量所在。

    明明他就是他,世界就是世界,可為什么,他覺得它應該是有意識,有思想的呢?

    如果真的有,那它看到自己多么努力地把郁止放在心里時,便應該手下留情,放他們一馬吧?

    至少……至少讓郁止在他心里不要消失地那么徹底,總要留下點什么,讓自己日后看到對方,也能輕易信任,輕易愛上。

    郁止不知江遇秋所想,也不知他簡單的腦袋在這時想了許多許多,可即便如此,在聽見“你該怎么辦”那句話時,心中還是忍不住傳來一陣酸軟。

    仿佛還未成熟的青梅,看著漂亮誘人,咬下一口卻只有滿口酸澀青苦,僅有的那絲絲縷縷的淺淡甜意也只有在酸苦消失后,被心血浸染后,才能品嘗出一星半點,稍縱即逝,卻余韻悠長。

    他想笑著安撫,說他沒事,說他不會疲憊,說他不會覺得江遇秋的遺忘會對他造成任何生活上、心理上的影響。

    但……假的就是假的。

    郁止不是草木山石沒有感情,自己在意的人無論對他做什么都沒有反應。

    他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別人對他好,他也會高興,不好時也會冷淡。

    作為唯一能夠牽動他心緒的那個人,江遇秋能造成的影響很大。

    因此他也無法保證,在被對方多次遺忘后,還能徹底保持心態,半點波動也沒有。

    說好的不會騙他,那這種所謂善意的謊言似乎也不應該存在。

    “別擔心。”

    水龍頭里的水流聲,水流沖刷著碗筷的聲音,都成了此時的背景音樂,影響著人的聲音傳入耳中,卻又襯托著,將人聲顯得格外寧靜祥和。

    “我會努力克制,保持心態,只要知道你是愛我的,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也依然永永遠遠愛著我,那就會很高興。”

    他聲音里似乎還帶著幾分平靜和輕松,不知是真心還是偽裝。

    他不說自己不會難過,不會失落,只說他會努力克服那一切。

    郁止有把握做到,不過是數十年而已,江遇秋可以一直遺忘,他們也可以再次“重逢”,遺忘的背后是無數次的一見鐘情。

    沒了記憶,他們可以把從前做過的事再做一遍,獲得多次的快樂,這是其他人所無法擁有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不是嗎?

    記憶這種東西,就是人為制造的,你做了什么,就會記住什么,郁止做不到把它留在江遇秋的腦子里,卻能一直創造更多的記憶。

    一直遺忘,便一直創造。

    短短數十年而已,這并不難。

    “真的嗎?”江遇秋不敢置信地問。

    他似乎不相信,又或者因為擔心,不敢輕易相信。

    郁止輕笑一聲,在水龍頭下沖洗了一下手,又把水龍頭關上,這才轉身低頭淺笑溫柔地看著江遇秋,“真的,只要你心里很愛我,一直愛我,我就會很高興。”

    他的聲音溫軟極了,也夢幻極了,像是在哄小孩子,江遇秋本來不那么輕易相信,然而在聽著對方的聲音后,他便覺得是能信的。

    郁止說好了,不會騙他的。

    他呆愣愣地想了一會兒,才傻傻地問:“那……我要是多喜歡你一點,你就會更高興一點嗎?”

    郁止伸手輕撫過他的眼睫,將那附著在睫毛上,卻又沒掉下去的淚珠給抹去,像是想要撫平江遇秋的一切不安和陰霾,讓他的眼睛永遠保持澄澈純凈,永遠快樂,不染塵埃。

    “對。”

    他說不出證明的話,他不能說如果不信你就xxx,只能說這么一句對,但僅僅這一個字,便足夠代表他的態度,對。

    “那我會每天努力多喜歡你一點,多對你好一點,你要多高興一點。”江遇秋想了想誠懇道。

    或許他想說的想要的不是一點,是億點。

    無論用什么辦法,他總歸是想讓郁止更開心的,正如郁止也不希望他繼續難過一樣。

    情緒能夠傳染,一人高興,另一人也會受到影響,一人難過,同樣也會影響到他人。

    因此郁止總是笑著的。

    只要他多笑幾回,江遇秋的笑容便也會多一點。

    “好,都聽你的。”

    江遇秋唇角忍不住勾起弧度,望著江遇秋的眼眸中仿佛雨后青山,風雨洗凈了煙塵獨留一片清新自然,澄澈明媚。

    “那……要是有哪一天,我不記得你了,忘記怎么愛你,你也不要生我的氣……唔,生氣也不要氣太久,你要想想現在的我,把現在愛意分以后一點,你不要……不要難過。”

    郁止輕輕擁住他,將他的直白的,卻能直戳人內心的言語藏在懷里,記在心里。

    “好,我記住了。”

    江遇秋還想說些什么,然而被郁止抱著,便也忘了其他。

    只想享受此刻的安寧的愉悅。

    他喜歡郁止,未來還會更喜歡對方。

    如果愛意有聲音,那請風將它吹入郁止耳朵里。

    如果愛意有氣味,那請花香將它飄進郁止肺腑里。

    如果愛意有形狀,那請青山綠水、日月星辰將它映入郁止眼睛里。

    如果愛意有名字,那請神靈將我的姓名鐫刻在郁止心里。

    我叫江遇秋,我愛郁止。

    請為他見證的世間萬物,以及他深深記掛在心里的那個人,不要忘記他的姓名。

    *

    正是經濟發展的高峰期,城市里日新月異,每天都有人主動或者被動地辭工,去找新的出路,胡同里長久居住的住戶也有些許變動,經常有陌生面孔出現在附近。

    這讓江遇秋有些苦惱,每當他看見一個不認識的人時,心里就要咯噔一下,以為自己是又忘了什么人和事。

    幸好有郁止在一旁提醒,才不至于讓他認錯。

    這日,店里來了個新客人,一個年輕男人,據說也是個大學生,背著一個旅行背包,手里還扛著一臺照相機。

    他從胡同口進來時,就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江遇秋看著新奇,好奇詢問他那是什么。

    年輕男人笑著說,“這是照相機,國外的牌子,質量很好,款式也是市面上最新穎的,拍出來的照片很清晰。”

    說著,他還調出之前拍攝的照片給江遇秋看。

    江遇秋看著上面和現實一模一樣的圖片,心中一動,幾乎是下意識就想要一臺照相機。

    如果他也有一臺這個,就能給他和郁止拍許多照片,記住很多事,今后就算是忘了,看見照片也能想起來。

    然而他打聽了一下價格,頓時就被那高昂的價格給嚇得打消了這個主意。

    “太貴了!”他長嘆一聲遺憾道。

    回憶雖然重要,但他們還是需要生活,現在看著還好,可要是以后他們的店不能開下去,那他們怎么辦?現在花的每一筆冤枉錢,可能都是以后要流的淚,江遇秋放棄了。

    那拍照的年輕人似乎看出他十分喜愛自己的照相機,不由有些心軟,便開口道:“要不我幫你拍一張照片吧?”

    “待會兒洗出來給你。”

    江遇秋眉眼一下子飛揚了起來,有些興奮道:“真的嗎?會不會太麻煩了?”

    “不麻煩。”拍照的年輕人擺擺手,“我本來也是來這兒拍照取景的,給你們拍一張也是順便,你把地址留一下,等到我把照片洗好就給你寄過來。”

    江遇秋幾乎是毫不猶豫去隔壁找了郁止。

    “那個小哥人很好,說可以給我們拍照……”江遇秋絮絮叨叨說了不少。

    郁止不由失笑,他輕笑一聲道:“到底是給你拍還是給我們拍?”

    江遇秋眼珠轉了轉,猶豫道:“那……只拍一張我們的合照的話……給我還是給我們也沒區別吧?”

    郁止在他額頭上點了點,“就你聰明。”

    江遇秋紅著臉低下頭。

    “是我疏忽了,你要是喜歡照相,我們買一臺照相機就好了,不用去蹭別人的。”

    江遇秋微微垂眸,“可是……那個好貴啊。”

    雖然是在拒絕,可猶豫的語氣表示他已經心動。

    他很難拒絕郁止,即便在他心里,郁止做的事很浪費錢。

    “嗯……我們可以買便宜一點的。”郁止提議道。

    他口中那些便宜一點的,便是二手或者淘汰的舊款。

    雖然他其實能買最新款,但如果江遇秋太心疼,他也只能想別的辦法。

    至于買最好的騙他說是淘汰品這種事就算了,說好的不騙他,總不能才這么久就食言而肥。

    江遇秋高興了。

    但他仍沒有拒絕那位拍照小哥的好意,因為大概答應拍照對方會更高興。

    郁止也依著他,帶著江遇秋來到胡同巷子里,兩人站在一棵青松下,肩并肩,手牽手,唇角都微微勾起一抹清淺純澈的笑意,畫面在此時定格。

    江遇秋給那位拍照小哥打了五折,有時不經意看見對方的背影融入胡同外的梧桐樹背景中,冬意漸濃。

    郁止的動作很快,沒過幾天照相機便到了手里。

    現在的技術還很落后,但應該足夠滿足江遇秋的要求。

    他試著給江遇秋拍了兩張,拍出來的效果讓江遇秋很是驚喜。

    不知道是不是濾鏡,他總覺得郁止拍的比那位據說是半個專業的拍照小哥還好。

    “好漂亮啊!”

    畫面里的江遇秋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棉襖,站在紅磚墻邊,腦袋上戴著連衣帽,邊緣的白毛領被風吹拂著,將那張圓潤可愛的臉襯得更加唇紅齒白,是很漂亮。

    江遇秋沒想到,竟然還能看見這樣的自己,他只覺得一定是郁止的能力,畢竟平時他也照鏡子洗臉,怎么就沒覺得自己那么好看呢?

    看見郁止的結果,他對自己給郁止拍照這件事也開始躍躍欲試,在被郁止簡單教過怎么拍之后,便抱著照相機四處走,想要找個好角度好位置,給郁止拍出一張最好看的照片。

    然而他想的還是太簡單,一連好幾張,他拍出來的圖片要么花了要么角度不好。

    現在教他什么是構圖什么是打光那還太遠,可緊緊是這幾點不好,就足以讓江遇秋拍不出好看的照片。

    他看著照片,有些無措和難過,“我……我拍不好。”

    郁止走過來,看了看他拍的照片,忍俊不禁,“沒關系,多拍幾回就會好的。”

    江遇秋訥訥說:“我還以為很簡單的……”

    他看郁止隨手一拍便能那么好看,還以為這件事很簡單。

    然而自己上手才知道,怎么打開鏡頭,怎么按快門他都知道,但即便知道,即便會做也拍不好,這根本一點也不簡單。

    “世上沒那么多天才,你要相信熟能生巧。”郁止笑著安撫。

    所幸江遇秋不是喜歡抱怨的人,沒一會兒他就開始興致勃勃地想要“熟能生巧”。

    他很想快點學會拍照,快點學會怎么給郁止拍出好看的照片,這樣就能給郁止拍很多照片,以后再看了。

    就在郁止教江遇秋怎么拍照的日子里,有信送到了郁止這里,是他們之前拍過的那張照片到了。

    照片里的江遇秋和郁止舉止算不上太過親密,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他們之間的般配和默契。

    “這張好看!”江遇秋喜滋滋地拿著,還特地買了相框把它裝起來。

    雖然郁止拍的單人照更好看,但他更喜歡這張兩人合照。

    照片被擺在兩人床頭,仿佛是尋常情侶或者夫妻。

    在江遇秋店里干活的姑娘看見江遇秋喜歡合照,便自告奮勇說幫他們拍。

    郁止便簡單教了一下她,一段時間過后,她也能拍出一些尋常的照片。

    日子就這么慢悠悠過著,冬天很冷,氣溫已經到了零下十幾度,郁止幾乎不帶江遇秋出門,當然,他自己也是除非有事否則不出去。

    冬天就仿佛把整個城市冰封了一般,人們三三兩兩走在路上,更多的人卻都窩在室內。

    “幸好附近開了一家賣菜的店,不然買菜還要走好遠,我不想出門。”一邊烤著火盆,江遇秋一邊一臉慶幸地對郁止說。

    郁止笑了笑,用火鉗夾著柴火放進盆里,盆里的火燃的更旺了一些。火光映在他臉上,將那抹低頭淺笑照得格外漂亮。

    “那你以前怎么買菜的?”郁止看了他一眼問。

    江遇秋啞言,不由小臉微紅,覺得郁止是覺得他變懶了,但是……但是他真的不想出去啊。

    “以前,又沒有你。”

    以前沒有郁止,他當然覺得一個人出門無所謂。

    而且一個人的時候,沒菜沒飯就得餓死,雖然他也可以吃水果填肚子,但那也不等長久。

    現在有了郁止,他又怎么舍得讓郁止餓肚子。

    如果沒有附近那家賣菜的店,他大約還是要跟郁止一起去市場買菜的,可現在有了更方便的地方,他當讓高興。

    郁止只笑了笑,沒再追問,只不經意間對江遇秋投過去的視線帶著些許不帶任何情緒和意義的笑容。

    人類是個復雜的生物,即便是一個笑,也能分很多種。

    嘲笑,苦笑,微笑,諂媚討好的笑,譏諷的笑,訕笑,懷著惡意的笑……

    這些笑容都只存在于一些場景中,而有一種無法定義的,不存在任何意義的笑容,能出現在任何時候,卻又很難出現在任何時候。

    江遇秋被這抹笑容晃了眼,他愣愣看著郁止,呆呆地說:“我,我真笨,我該把照相練好的。”

    要是練好,他就能拍下剛才那個笑容了。

    郁止微微挑眉,彎了彎唇角,“沒關系,以后還會有很多機會。”

    他們還有很久,很久。

    這個世界走完,還有下一個世界,下下個世界……

    直到時光盡頭。

    “可我要是一直學不會怎么辦?”江遇秋對自己的能力和智商不抱有信心,有些喪氣地問。

    郁止忍俊不禁,“那也沒關系,我可以拍你,至于你……多看看我就好了。”

    江遇秋覺得自己有點虧,他也是想要記住郁止每一個時刻的模樣的。

    但學不會這種事,還真沒人能幫自己。

    “那……那好吧。”江遇秋唉聲嘆氣道。

    風聲呼嘯,一陣猛烈的寒風吹來,通過衣服縫隙鉆進身體,緊貼著肌膚,風刀霜劍,割得人肌膚生疼。

    郁止握住他的手,帶著人往火盆旁靠了靠,“離我近一點。”

    寒風聲音的影響,江遇秋沒聽清楚,這句話到底是離火近一點,還是離我近一點。

    但那都沒關系,無論是什么,他都想離得更近一點。

    郁止把火攪得更旺,隔壁干活的姑娘這會兒也搬著小板凳湊到火盆旁,一邊織毛衣一邊烤火。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對這兩位老板的親密行為免疫了,相處起來也越來越自然,江遇秋原先還有些避諱,現在卻除了沒做更親密的動作,其他都已經適應。

    至少擁抱牽手都是可以的。

    聽著小姑娘口中不經意抱怨著天氣太冷,同情那些還沒放假的小孩子,也不知道這么冷的天,他們每天早上是怎么從床上爬起來的。

    不過話語間雖然有同情,卻更有著不難察覺的厭惡。

    鄉下地方上學比較難,至少她只讀了小學就沒讀了,聽說郁止是大學生,眼中當即充滿了崇拜。

    一盆火燒完,大家也各回各屋睡覺。

    郁止關心地問了問江遇秋:“想去上學?”

    江遇秋一愣,隨后搖搖頭,“沒有。”

    他這么笨,學也學不到什么,干嘛浪費錢還浪費時間精力?

    “那你怎么聽人家說孩子讀書聽得津津有味?”郁止好奇問。

    江遇秋垂了垂眉眼,“我就是……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郁止不由挑眉,心中想著江遇秋要是想學,他可以自己教。

    “就是,以前太笨了,沒學到多少字,現在好多都想不起來了。”

    郁止失笑,伸手輕撫過他的臉龐,“你要是有什么想寫的就告訴我,我幫你寫。”

    江遇秋搖搖頭,堅定道:“我要自己寫,我會寫的!”

    他只是記得的字少,不是不會寫。

    郁止忍俊不禁地抱著他安撫,“好好,你會,我不幫你。”

    “那個……還是要幫的。”江遇秋猶豫著,低頭攪動著手指,支支吾吾道,“我想要好看的,有各種顏色的紙筆。”

    郁止店里就有紙筆,但他覺得江遇秋說的應該是書箋那種,有花樣的彩色紙筆。

    “好,我去給你找。”

    郁止店里沒有花箋,到市場上有,不過現在沒有后世那么花哨,卻也夠江遇秋用了。

    兩人是一起去的市場,除了這些,江遇秋還買了其他的,一些玻璃珠子還有貝殼這種東西。

    接下來幾天,他都神神秘秘地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每當郁止進來,他就會把東西收拾得干干凈凈,顯然是不想讓郁止看到。

    郁止也尊重他的要求,從沒試圖去看過,只等著對方做好,再拿到他面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來的很突然,郁止一點防備也沒有。

    在他踏入房門的那一刻,腳步便瞬間頓住。

    只見不大不小的屋子里,掛上了一面珠簾,窗邊還有一串貝殼風鈴。

    無論是珠簾還是風鈴底部,都掛著一張張隨風飛揚的書箋。

    漂亮的印花書箋上,是某人用各種顏色,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寫下的一行字,字體稚嫩,沒有成形,卻能看出寫字人的真誠心意。

    【我叫江遇秋,我愛郁止。】

    第246章 永恒的記憶14

    郁止踏步進屋,他的腳步很輕,卻依然有風隨著他的進來而吹動。

    貝殼輕輕搖晃,懸著的書箋隨風翻飛,上面的字若隱若現。

    關上門,打開燈,郁止解開圍巾,悠然坐下,將風鈴和珠簾拿在手中仔細把玩。

    做工不算精致,卻十分用心。

    郁止看得最認真,最仔細的,還是書箋上的字。

    他知道江遇秋前些日子買了字典,正在一個人復習和學習自己曾經會寫的,和不會寫的字,看來效果喜人。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學寫很多東西。

    除了照片外,文字大概是最好的記錄方式,若是那天忘記一切,或許有些文字能比語言更令人信任回味。

    可若是哪一天,連文字也忘了呢?

    郁止不知道未來江遇秋到底會記得多少,忘記多少,但他會珍惜對方寫的每一個字,說的每一句話。

    今后再細細講給對方聽。

    風鈴隨風飛揚,輕輕撞擊的聲音又通過風聲吹入郁止耳朵里,郁止微微閉目,唇邊似有若無地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他聽見了。

    聽見了這場風吹送給他的,愛情的聲音。

    *

    “我喜歡紅色白色藍色黑色。”

    “喜歡看春天的太陽,盛夏的夜晚,秋天的梧桐,冬天的篝火。”

    “喜歡吃烤紅薯,糖葫蘆,冰淇淋,還有你做的每一道菜。”

    “喜歡看武俠片,搞笑綜藝,新春晚會。”

    “還喜歡……”

    江遇秋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根據自己的自言自語,一字一句寫著他剛才的話。

    他要把自己喜歡的人事物全都記錄下來,免得以后給忘了。

    當然,一些很不喜歡的也要記住。

    不過在最后的最后,他鄭重地寫下那一句:“當然,我最最最喜歡的,還是那個叫郁止的人。”

    千萬不要忘了。

    郁止來到他身后,看著他筆記本上的字已經越寫越好看,不由有些欣慰,視線落在最后那行字上,溫聲道:“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我可以幫你記在腦子里。”

    江遇秋被他從身后嚇了一跳,趕忙撲在筆記本上,試圖遮擋住上面的內容。

    見到是他,不由有些臉紅,“我還沒寫完,等寫完再給你。”

    這個寫完是直到什么時候,兩人都心知肚明。

    郁止揉了揉他的頭,蓬松的頭發很軟很好摸,手感舒服得讓人舍不得移開。

    江遇秋被揉得舒服地瞇起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睜開眼看著他道:“對了,還有你的,你的也要記下來,我多看看,肯定就有印象了。”

    他口中的你的,自然是指郁止的喜好和習慣等。

    然而郁止在這些方面上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偏向。

    他想了想道:“不如寫你吧。”

    江遇秋有些臉紅,聽著郁止說這種無異于告白的話,他是既喜悅又不舍的,喜悅自是不必說,而不舍,則是因為今后這些話他什么也聽不到的。

    就算郁止說了,那也不是現在的他。

    有一點點難過,但他很快克制住了這種情緒,自然固執道:“我要更詳細的,除了我,其他也要寫出來。”

    郁止無法,只好拿起筆,照著剛才看到的江遇秋寫的內容,寫了個七七八八,高度重合。

    然而江遇秋卻并沒有起疑,只是高興地想,原來他們這么多地方都一樣,難怪能這么喜歡對方。

    他們不僅僅是一見鐘情,還是天生一對啊。

    郁止將他偷笑的表情盡收眼底,眼底也泛出了淺淺的笑意。

    他倒也不算騙人,其他事對他而言都不重要,唯有江遇秋本人。

    喜歡你所喜歡的,討厭你所討厭的,這是他的愛意準則。

    *

    冬意漸深,郁止在保暖方面做得很好,這種很好便導致了江遇秋也比往年更肆意一些。

    他要在院子里堆雪人。

    “先堆一個你,再堆一個我,它們在這個冬天里會一直在一起,不分開,也不消失,這樣好不好?”江遇秋抱著郁止的胳膊,柔聲哀求道。

    郁止倒是想說不好,然而看著江遇秋那充滿期待和笑意的眼睛,這話便說不出口了。

    罷了,縱容一回又如何。

    “我不僅答應你,還可以幫你一起堆,不過我也有個要求。”

    “什么?”江遇秋趕忙激動問。

    “堆雪人之前和之后都要喝藥,而且是中藥。”自然是預防感冒的藥,至于為什么是中藥……好吧,那就是故意的,誰讓中藥苦呢,多讓這家伙吃點苦,就知道這事有多嚴重了。

    然而即便如此,在幾番糾結后,江遇秋還是不情不愿地答應下來。

    “好,我喝!”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沒讓郁止失望,倒是有些想笑。

    喝了藥,郁止的承諾也要兌現。

    院子里多了兩道身影,在皚皚白雪中十分明顯。

    隔壁小姑娘偶爾過來干活時瞧見,不由納罕,這倆老板還是孩子嗎?她從七歲起就沒興趣玩雪了。

    那么冷,有時間不如在屋里烤火,那多暖和。

    郁止動手很快,他的大球身子已經滾好了,而江遇秋的腦袋都還沒成型。

    看得他不禁輕笑搖頭,到底是誰想要堆雪人的?

    江遇秋有些不好意思,額頭都開始冒起了汗,“我……我很快就好了,你再等我一下。”

    然而最終還是郁止看不下去幫了忙。

    將腦袋放在身子上,一個雪人就此成型。

    再裝上眼睛鼻子嘴巴,戴上圍巾和帽子,至于手臂,用掃帚湊了個數,一個不那么完美,卻也憨態可掬的雪人就此形成。

    有了第一個,第二個就好堆多了,只花了第一個的一半時間。

    兩只雪人緊挨在一起,身影被定格進了相機里,永遠留下了痕跡。

    江遇秋滿足了,晚上睡覺之前,還不忘從窗戶看外面的雪人怎么樣,會不會倒,會不會歪。

    郁止安撫道:“不用緊張,如果哪里不好,再重新堆一個就是了。”

    江遇秋卻搖搖頭,“那也不是他們了。”

    郁止安撫他的動作一頓。

    眸光微動,似有星光不經意散落。

    他知道,在江遇秋心里,這不僅僅是兩個雪人,還是他和自己。

    再堆多少個,那也不是現在這兩個。

    入睡時,江遇秋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有些遺憾道:“也不知道明早醒來后還在不在。”

    也不知道它們能存在多久。

    但毋庸置疑的是,終有一日,這兩個雪人最終會消失在陽光下,怎么也留不住。

    郁止握住他的手,低頭輕輕吻了吻,安撫道:“別擔心,就算它們不在了,那也是融化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分開。”

    江遇秋雙眼微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好像是誒!”

    郁止替他蓋了蓋被子,笑道:“所以睡吧。”

    他不知道雪人能留多久,但他能肯定,只要江遇秋睜開眼,便能一眼看見他。

    雪人留不住,他本人卻會一直在。

    *

    新年將至,胡同里比平時熱鬧許多,隨處可見的紅燈籠紅對聯,還有福字門神等慶賀新春的物品。

    房東還給每家住戶都送了一些糖當做新年禮物。

    除夕這一天,不少人來超市里觀看春節聯歡晚會,看著臺上主持人說著串詞,節目一個接一個的上,年味十足,胡同里一起看的人們也紛紛叫好。

    郁止和江遇秋我搬著板凳坐在外面看。

    他們倒是可以進屋看,但是屋里沒外面熱鬧,在這樣特殊的日子里,總是要人多一點才有味道。

    人們一邊看節目一邊聊天,郁止不經意間聽到房東和人的談話。

    “那小子現在在國外,說習慣了外面,不想回來了,嘿,我說他這是數典忘祖,他說我老頑固,你說氣不氣人?”

    “你兒子在國外讀書?那可真厲害了!”那人恭維了一句,等房東臉上露出笑容,隨后才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跟他說再多也沒用。”

    “是啊!”房東感嘆一聲,“他說在國外找到了對象,要結婚,讓我們兩口子也跟著他們移民享福,我和他媽怎么也沒拿定主意,在國內待得好好的,眼看著人們生活也好起來了,干啥非要去國外?”

    到底是故土難離,然而再難離的故土,有自己兒子重要嗎?

    答案都在人的心里,大家心知肚明。

    郁止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不由微微挑眉,心中一動。

    春節過后,郁止觀察了一陣房東夫妻,發現他們終于在聯系人,準備找人代管這里的房子時,便知道機會來了。

    “小郁是你啊?怎么有空過來玩?吃飯沒有?我們馬上要煮飯了。”房東太太熱情招呼著。

    郁止卻笑了笑道:“姐,我吃過了,今天找你們其實是有事想要商量。”

    聽完郁止的來意,房東夫妻都有些驚訝,既驚訝于郁止消息靈通,他們剛打算去國外沒幾天,對方就找了上來。

    也是驚訝于郁止的大手筆,這年輕人哪來的這么多錢買這里的房子?

    沒錯,郁止是來買房的。

    如果可以,他想把這胡同里一片都買下來。

    當然,如果房東不想賣,或者不想賣那么多,那他也爭取把自己和江遇秋那兩間買下來。

    房東原本就想賣房子,但是房子這東西不好輕易脫手,他又不愿意降價,事情耽擱了下來,現在郁止的到來卻正合他心意。

    郁止沒要求降價,甚至連那些家具也愿意一起買了。

    房東也樂意省事,手續辦下來也快。

    等到房款真的進賬,房東才松了口氣,心中的疑問卻更大了。

    郁止有這么多錢,看他出手闊綽干脆的模樣,顯然手里不止這么多,那他當初來這里租房子做什么?

    超市開著沒賺多少錢,也沒做什么穩定的大事業,要不是他主動提出,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對方竟然這么有錢。

    所以為什么呢?

    “將來你要是不想要這房子,可以再聯系我,我可以買回來。”房東對這里還有些感情,不介意買回來,雖然他們不住,但放著當個紀念也行。

    郁止笑了笑,“多謝,不過應該不用,我挺喜歡這里,遇秋也喜歡,如果可以,我們會一直在這里。”

    聽著被郁止輕松又自然地說出口的遇秋兩個字,房東眼皮跳了跳。

    他活了這么多年,也算見多識廣,對于男人和男人之間的那點事也有一點了解,雖然不知道郁止和江遇秋是到什么程度,但看樣子絕對不簡單。

    再回想從前的事,便發現種種跡象。

    從前沒懷疑也就罷了,這一懷疑才發現全都是證據。

    他不由皺了皺眉,長嘆道:“小郁啊……”

    郁止抬眼看向他。

    房東嘴里的話頓時就說不出口了。

    他該說什么?能說什么呢?

    難道要說他不應該誤入歧途?他又不是郁止的誰,哪有勸誡管教的資格?

    難道說不要禍害江遇秋?

    可這兩人到底什么情況,又是誰起的頭,他一無所知。

    思來想去,也只有一聲嘆息,拍了拍郁止的間,“好好的。”

    都要好好的。

    只要好好的。

    郁止他是不太了解,不明白對方身揣巨款卻愿意來這胡同蹉跎時光的原因,卻知道江遇秋一直是個老實孩子,他有點笨,為人卻老實真誠。

    如果真的要……

    那他還是希望這兩人好好的。

    總歸是要走了,也不知道今后還有沒有機會見面,說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郁止聞言勾唇笑了笑,“多謝,我們會的。”

    望著郁止的背影,房東忽然想起一年前郁止來到胡同時的模樣,那時他第一眼看到郁止,只覺得這年輕人好看是好看,待人接物言談舉止也彬彬有禮,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股冷漠疏離的感覺。

    這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憑借經年累月的本能而感覺到的。

    勉強也算個第六感吧。

    而這種感覺,直到在見到江遇秋時便消失了,也是那時,原本想要再看看的郁止,突然直接定下,還簽了租賃合同。

    一切的變化似乎都發生在對方看到江遇秋的時候。

    不知怎的,明明他也算看著江遇秋長大,明確知道對方絕對沒有認識一個叫郁止的人,卻隱約有種感覺。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兩人根本不像是初次見面,反而像是無人知曉的久別重逢。

    *

    房子易主的消息在第二天便通知了胡同里的住戶,眾人也跟房東一樣,感嘆郁止出手闊綽,卻也對房東改變有些忐忑,他們在這兒住久了,不愿意離開,可如果合同到期后,房東的新合同太苛刻,他們只怕也不得不離開。

    為此,有好幾家住戶找上郁止,郁止給的答案都是維持原樣,不變。

    他買這里的房子,主要是因為他和江遇秋會在這里住很久,而他們的關系總有一天也會被其他人慢慢知曉,難免會引起人非議。

    可如果是房東,其他人就算在背后嘀咕,估計也不會鬧倒他面前來,這樣的話,不會有人給他們臉色看。

    那些腦子不清楚的也住不進來。

    他要打造一個安樂窩,將一切流言蜚語和風刀霜劍都阻擋在外,牢不可破。

    而這一切,江遇秋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郁止買了這里的房子,現在他們自己是這里的主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江遇秋還有些高興。

    他首先興沖沖地對郁止說:“郁止,我想打掉這面墻。”他指著兩間院子之間的那堵墻說。

    郁止無奈道:“你要想清楚,如果這面墻沒了,那兩間院子變成一間,也就是說,我們要和小燕住一個院子,你愿意?”

    如果是以前,打掉這面墻當然是好的,可現在家里有其他人,這面墻便正好隔開,既是不讓人打擾,也是避嫌。

    江遇秋呆了呆,認真想了想后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對哦,現在好像不應該打這面墻。

    可他剛才為什么說想打掉這面墻?

    思來想去,他只覺得這是因為在很久之前,他是真心實意,且惦記了許久,想要打墻吧。

    新年過完,熱鬧退去,房東夫妻也順利離開,胡同換了主人,卻還是和以前一樣,對大家來說,這沒什么區別。

    不過很快,這種平靜就被打破,胡同里一些沒有人租的房子開始動工裝修,每天白天都有裝修的聲音吵鬧耳朵。

    也幸好裝修規定了時間,晚上睡覺時沒有噪音。

    不過這么大的動作,到底吸引了胡同里住戶們的注意。

    他們不明白新房東這是要做什么。

    難道這些房子都租出去了嗎?

    并不是。

    江遇秋也拿這個猜測問過郁止,卻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再問他是要做什么,郁止卻又裝神秘,說他以后就知道了。

    這個以后并沒有霍多久。

    當裝修到了最后,各家房子都完善,眾人看著那一間間明顯是要開成店鋪的房子,只覺得驚訝又莫名。

    驚訝于這么多間房子都要開成店鋪。

    莫名于新房東開這么多店鋪做什么?

    江遇秋同樣這么問郁止,后者的回答十分簡單:“你不是覺得買東西不方便嗎?如果這胡同里有日常需求的東西賣,豈不是更方便?”

    當然,這里人口就這么多,或許以后會增加,可至少現在這里還沒有這么多需求,這些服裝店飯點燒烤等等開起來,注定會虧錢。

    可郁止還是這么做了,他從來沒想過要這些店賺錢,開著不過是為了自己方便而已。

    江遇秋聽完卻有些呆住,怔愣半晌,他才戰戰兢兢,忐忑不安地問:“那……這得花多少錢?”

    第一反應竟然是這里會花多少錢,而不是郁止有多用心,郁止不由挑眉,原來自己還沒錢重要嗎?

    他沉默片刻,“真想知道?”

    江遇秋連連點頭。

    “我告訴你,你別擔心著急。”郁止提出要求。

    江遇秋想也不想就點頭。

    然而等聽完郁止小聲湊到自己耳邊說的數字,他還是呼吸一滯,差點沒喘不過氣來!

    江遇秋差點哭了,賣了他也拿不到那么多錢啊!

    這人到底知不知道要節省,以后他們老了,難道要去喝西北風嗎?!

    他想罵郁止,卻又覺得郁止是因為自己的話才會這么敗家的,自己也有責任,一時也不知道罵誰。

    憋悶半晌,才委委屈屈說:“以后你要是沒錢了,就把我賣了吧。”

    反正,反正他也不記得這人了,被賣了也不會難過。

    郁止哭笑不得,“賣你做什么?”

    “賣錢啊。”江遇秋咬唇說。

    郁止抱著他,故意道:“那你覺得,你能賣到多少錢?”

    江遇秋卡住了,他想了想,卻還是想不到。

    囁嚅半晌,才泄氣道:“反正……反正肯定有,肯定比沒錢好!”

    說他不值錢,這人好壞!

    郁止忍住笑意,“哦,你在別人那里不值錢,可在我這里卻是無價之寶,這么算下來,你覺得我是賣了你劃算,還是養著你劃算呢?”

    這個賬太好算了,哪怕江遇秋腦子一般,也知道肯定是無價之寶劃算。

    “可是……你要是沒錢沒飯吃,得去乞討怎么辦?”

    郁止不知道在江遇秋心里,自己到底是有多敗家廢柴,這家超市雖然沒賺多少錢,可那也是賺,其他店現在不能賺,以后他也能讓它們扭虧為盈,真就至于去乞討嗎?

    且不說這人從來沒看過家里的存折,從沒問過他到底有多少錢。

    只憑借他花錢很多,便認定家里沒錢,有朝一日一定會坐吃山空,郁止也是頗為無奈又好笑。

    他眸光微動,故意道:“那你就多幫我討一點,一個人總比兩個人強,你覺得呢?”郁止逗他。

    江遇秋卻很愉快地接受了這個要求,“那好吧,我會的!”

    雖然要乞討,但郁止沒有想賣他,他還是高興的,乞討而已,他很拿手的。

    以前沒遇到奶奶的時候,還有最開始跟著奶奶的日子里,乞討不過是他們的日常。

    至今他也沒忘過,甚至愿意把秘訣傳給郁止。

    然而他有些苦惱,乞討需要老弱病殘,才能多討一點,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真的還能做嗎?恐怕也只有等他們老了才行吧?

    看著江遇秋臉上躍躍欲試,并且成竹在胸的模樣,郁止不由想到他從前的經歷,心中一軟。

    輕笑道:“逗你的,不會讓你乞討。”

    “你只需要乖乖在家里,做我的無價之寶就好。”

    第247章 永恒的記憶15

    從發現自己忘記的東西越來越多,且越來越明顯起,江遇秋便開始用筆記。

    記錄他什么時候做了什么,什么時候應該做什么,不過他不太想讓郁止知道,在他心里,如果對方知道他忘記了那么多事,忘記了他們那些重要的、開心的記憶,恐怕會很難過吧。

    江遇秋不想讓郁止難過。

    哪怕明知道或許哪一日會徹底忘記,他也盼著那一天來的晚一點,更晚一點。

    兩個人住在一起,很少能有事瞞著對方,尤其是現在不像以后,許多東西都通過手機網絡操作,一些東西想要隱藏都沒地方。

    郁止能發現不了江遇秋的行為嗎?他連那本日記在哪里都知道。

    不過,有時明知道前面有盲盒,卻不去探究,也是一種默契和樂趣。

    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許多人不喜歡平庸的生活,但郁止卻對此適應良好,甚至心里對這種生活還有些幾分滿足。

    如果只有一世性命,要讓他選的話,或許他更樂意選擇這樣平靜又安寧的生活。

    這個世界沒有家國天下,沒有喋血戰爭,沒有忙碌又緊張的職場競爭,有的只是生活的本質。

    衣食住行,柴米油鹽。

    沒有詩酒賦風雅,沒有鏡頭后的萬人崇拜,但只要一回頭便能看到他,相視而笑,便覺得雪也暖了,風也香了。

    “這個好看!”

    “這個帽子暖和!”

    “這個顏色好漂亮!”

    江遇秋對著床上的幾件衣服比劃來比劃去,雙眼亮晶晶,一副顯然挑不出到底要穿哪件的模樣。

    郁止看著他糾結的模樣,最終給他挑了一件保暖樣式又新穎的。

    不知為何,最近江遇秋很注重外出的形象,每次出門都要選好久,過年時買的幾件新衣服都被他拿出來擺成排排坐,最后都要郁止來做決定。

    不過江遇秋很聽郁止的話,對方讓穿什么他就乖乖穿上了,不過最讓他的笑意加深的,還是從郁止口中說出的那一句:“你穿這個好看。”

    為悅己者容,乃人之本性。

    哪怕是江遇秋也避免不了。

    兩人今天是去離江亭游玩,家里的店交給別人看著,他們輕裝上陣,坐著自行車出門。

    時代發展很快,街上車水馬龍,現在郁止便察覺到,街上的車輛比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多了不少,人們的生活在逐漸變好,他們正被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往上沖。

    沒人會想到,在不久的將來,這個國家會發生多大的變化,他們不過是正做著自己的事。

    郁止知道,但他不在乎,歷史有著自己的軌跡,和平時代,他不愿意過多插手,也不想在這種時候成為追趕時代的人。

    忙忙碌碌數十年,又能得到什么呢?

    不如像山石草木,日月星辰一樣,成為歷史中一個不起眼的見證者。

    隆冬剛過,春意未來,外面的氣溫依舊很低,郁止給江遇秋戴好了圍巾和口罩帽子,確保對方只有一雙眼睛露出,并且不影響視物,這才帶著人在附近轉了起來。

    厚重的鞋子踩在滿是積雪的地面上,郁止握緊了江遇秋的手,“冷嗎?”

    江遇秋被裹得很嚴實,聞言忙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冷。

    冬天在家里憋壞了,好不容易求到對方答應,才有了現在這個機會,他可不想因為太冷而讓郁止打退堂鼓,把他重新送回去。

    郁止勾唇笑了笑,“我還說你如果覺得冷,我們想在可以去亭子里,那里地上沒有雪。”

    江遇秋:“……”

    他懵逼地撓撓頭,像是不明白為什么郁止會這么說,然而不等他明白,郁止便拉著他的手去了亭子的方向。

    這里的離江亭還有些來歷,據說已經有上百年歷史,過去皇宮的貴人還來過這兒游玩。

    這地方把這當噱頭,至于是不是真的,那就無從得知了。

    不過,相信來這里玩的人,看中的也不是這個噱頭,而是這兒的風景。

    不過到底是冬天,能夠觀賞的地方不多,走進亭子,郁止便拉著江遇秋看著結了冰的湖面上有著一些大人孩子正在歡笑打鬧。

    江遇秋看著那些無憂無慮的小孩子,眼中露出些許羨慕的神色,不由感嘆但:“真好啊……”

    沒有煩惱,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真好。

    看到有老人和小孩兒互相攙扶著行走。

    江遇秋忽然便問:“郁止。”

    郁止低頭看他,等看清了他視線所在方向上的內容,眉心不由微動。

    “我想到我奶奶了。”江遇秋雙眼失去焦距,仿佛陷入了不知名的回憶中。

    “其實,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她的模樣。”江遇秋語氣有些難過和慚愧,“但我還記得,在她最后那一年,躺在床上起不來,什么都要人幫忙的日子。”

    “我……我有些難過,還有些……擔心。”江遇秋是見過老人無助的時候的,雖然郁止還年輕,他卻忍不住想起了許多年后,如果對方依舊只守著他,那郁止該怎么辦呢?

    郁止聽見這話便知道江遇秋心里在想什么。

    他伸手理了理江遇秋被飄雪散落的眉眼,柔聲道:“世上那么多人,有人雙親疼愛兒孫滿堂,有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怎么樣不是生活呢?”

    “真要到了那時候,總也會有辦法,就像你當初流落街頭,不得不做小乞丐一樣。”

    郁止不在意這些,但他知道江遇秋在意。

    于是在接下來十幾分鐘內,他幫對方分析了一下,今后老無所依的生活方式。

    他并沒有敷衍地用完全美好如夢幻的生活來蒙蔽他,而是實事求是,根據世情分析現實。

    雖然并沒有那么美好,卻也沒那么難過,且還很踏實,江遇秋輕易便能感受到,郁止口中的未來是有可能的。

    郁止心中對未來是有規劃的,不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傷。

    “真好。”

    “如果我能看到就好了。”

    聽著前面孩童傳來的歡聲笑語,郁止勾唇,抱住他的手臂,隔著厚重的衣服傳遞著他想要表達的安撫。

    “會的。”

    “你會一直看著。”

    冰天雪地里,仍有為了家計而忙碌的小攤販,家長們往往經不住孩子們的哀求,總會買上一點,給孩子們嘗嘗。

    也是巧,不遠處正有人推著小車,賣著熟悉的烤紅薯。

    這么冷的天,有這烤紅薯吃,身體也能很快暖起來。

    江遇秋瞧見了烤紅薯,卻已經不記得當初自己買了一個烤紅薯,還固執地要留給郁止,結果卻放了幾個小時,冷透了這件事。

    他聞著味道,下意識道:“好香啊!”

    一定很好吃。

    心里接了一句。

    不過他現在已經學會控制自己的言行,有些想要的東西,會克制著不要表現出來,只要不表現出來,郁止就不會為了給他弄來而亂花錢了。

    但郁止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他安撫道:“你在這里等著,我買來給你。”

    不讓他跟著,實在是走在路上也有風,風吹在人身上宛如刀割般疼痛。

    江遇秋想說不要麻煩了,然而郁止一句話卻讓他沒再堅持。

    “我也覺得冷,想跟你一起吃。”郁止拿自己來說事。

    江遇秋再無法拒絕。

    看著對方前去買烤紅薯的身影,江遇秋舍不得移開視線。

    他背著身子坐在亭子邊緣,后背便正對著那群孩子玩鬧的地方。

    有幾個一起玩小皮球的孩子因為太興奮,把小皮球甩得老遠,好巧不巧,正砸向了江遇秋的方向。

    江遇秋只覺得腦袋仿佛碰到了什么軟軟的東西。

    不重也不硬,感覺也不深,但他仍是下意識回頭,便對上一群小孩兒湊上來的身影。

    小孩子們仿佛知道自己犯錯了,紛紛乖乖巧巧地站在江遇秋面前:“叔叔對不起!我們的小皮球砸到你了。”

    江遇秋覺得自己腦袋不對,明明那小皮球那么輕,他的頭根本不痛,就連感覺也不重,可他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么。

    他經常忘記嗎?

    幾個小孩兒見他久久不說話,心中更加忐忑,生怕被罵,那些大人們好像也發現了這里的情況,趕緊快步走上來,“這位同志,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兒頑皮,不小心打到你了。”

    大人都來了,江遇秋也終于回過神來,連忙笑著道:“沒事,又不痛。”

    而且這幾個小孩兒也道歉了。

    見他好說話,大人們這才松口氣,臉上的表情更真誠了幾分。

    有人甚至還抓出一把瓜子糖塞給江遇秋。

    正是年節,各家各戶多多少少都備了一些瓜子糖果,大家也都拿的出來。

    郁止過來時,看到的便是幾個大人要塞給江遇秋糖,江遇秋推辭拒絕的畫面。

    “怎么了?”

    “幾個嬸子太熱情了,那個小皮球真的不硬,我都沒什么感覺,真的不用的。”江遇秋笑著推拒,聽見聲音下意識回答。

    轉頭卻看見了郁止。

    熟悉的面容,讓江遇秋很容易就想了起來,眼前這人是他隔壁的鄰居。

    人很好,還給他買過包子。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眼前的人,他的心便忍不住亂跳,之前還不那么明顯,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顆心亂跳得比從前還嚴重。

    這是怎么了?

    他病了嗎?

    江遇秋心中想了許多,面上卻只是呆呆地看著郁止,沒什么反應,就連剛剛還在跟嬸子們爭執的糖,也在他走神的時候,被不由分說地塞進了他手里。

    人已經走了,他想還都不行。

    郁止見他面上茫然,便將他手里的糖果接過來,放進自己口袋里。

    江遇秋愣愣地看著他,眼前的鄰居怎么了?

    別人的東西也能隨便拿的嗎?

    江遇秋實在想不明白,只好支支吾吾地開口道:“那個……好像是……”我的糖。

    最后三個字還沒說出口,一只熱乎乎的烤紅薯便被放進了他手心。

    手上戴著手套,很厚,一點也不怕燙。

    烤紅薯的溫度從手套傳遞至皮膚,將他的手也弄得暖暖的,令他瞬間便不想松開。

    “我的糖”三個字便被他咽了回去。

    或許是這人想用烤紅薯換他的糖吧,他喜歡。

    郁止挽著他的手臂,拉著他重新坐下。

    “外面冷,烤紅薯放不了太久,不如快點吃了。”

    郁止將袋子打開,又把勺子放進江遇秋手里,“把它吃完,咱們再出去逛。”

    很好,這下就算江遇秋腦子再遲鈍,也察覺到不對來了。

    為什么郁止的動作那么自然?

    為什么他的語氣那么溫柔?

    還有那理所應當的態度,仿佛他們是一起的。

    對啊,他怎么會在這兒?怎么是和這位不熟的鄰居?還有對方奇怪的態度,怎么好像全都不記得了?

    一股恐慌襲上心頭,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這個念頭一起,他便下意識開始回憶。

    然而這不回憶還好,一回憶則不得了。

    他發現,自己很多記憶都不全,比如從前怎么走丟的,怎么遇到奶奶的,還有這些年里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有的記得,有的明顯缺失。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恐懼和茫然。

    他好像,真的忘記了什么。

    而且不是一些事,是很多事。

    那么眼前的人呢?

    是不是也被他忘了?

    不對,他還記得自己跟他認識,記得對方是誰,也不算徹底忘記。

    所以在他不記得的那些記憶里,他們還發生過什么呢?

    現在又是為什么會這么親密?

    這些疑惑藏在心里,江遇秋心中忐忑,面上卻假裝平靜,只是臉色發白,帽子蓋住的額頭在輕輕冒著細汗,只是被遮擋著無人發現。

    郁止見他沒有動作,笑著詢問:“怎么了?難道今天是想嘗一嘗冷掉的烤紅薯嗎?”

    江遇秋垂眸不抬頭,怕被郁止發現什么,舉著塑料小勺,“吃的!”

    “可是……可是只有一只。”

    只有一只勺子,他吃了,對方吃什么呢?

    東西是從對方手里接過來的,江遇秋沒想著吃獨食。

    聞言,郁止卻不由挑眉看了他一眼,觸及的確實對方下意識回避的視線。

    “沒關系,我可以跟你一起吃。”郁止笑瞇瞇地拿過江遇秋的勺子,舀了一勺紅薯肉遞到江遇秋面前。

    江遇秋下意識張開嘴,讓勺子順利進入了他的嘴里,吃下了那一口烤紅薯。

    一勺喂完,郁止便拿著勺子,自然而然地給自己吃了一口。

    江遇秋:“!!!???”

    他一臉懵逼地看著眼前人,仿佛對方剛才做了什么難以理解的大事。

    郁止詢問的目光看過來,并且開口問了句:“怎么了?”

    那副模樣,似乎剛才他們用一個勺子吃飯是天經地義。

    聽見問話,江遇秋下意識搖頭,“沒!沒什么!”

    他心跳有些亂,面上也逐漸發紅,垂下眉眼,不好意思看郁止。

    所以他跟郁止到底怎么了?怎么會這么親密?

    而且他好像也不反感這種親密。

    不,不僅僅是不反感,還有喜歡。

    他能清晰地體會到,自己的心跳正在為此劇烈地跳動著,如果可以,那顆心或許還在閃閃發光,表達著他歡呼雀躍的心情。

    郁止低頭瞧見他垂下的眉眼,和那面頰上露出來的些許緋紅,不由勾唇,卻又在唇角勾起時頓住,不著痕跡收斂起來。

    一個紅薯便在這一人一口中,沉默地吃完。

    郁止將它丟去垃圾桶,這才拉著江遇秋,繼續在附近逛了起來。

    “這棵樹這么粗,大約已經有上百年的壽命。”

    郁止摸著一顆梧桐樹轉了一圈。

    “好老啊。”江遇秋感嘆,一百年,都要有四個他這么久了。

    這是江遇秋想象不到的時間。

    現實中的百歲老人他都沒見過,更不用說樹,當然,就算見過數,他不知道,那也是沒見過。

    “也就百年。”郁止輕嘆道。

    “我們或許還活不到它這么久。”

    江遇秋心中忽然一疼,下意識便想要安慰郁止,想要告訴郁止,他們會的。

    然而話剛要出口時,江遇秋又愣住了。

    他怎么會說這種話呢?

    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的緊張和惶恐逐漸加深,江遇秋走神的時間越來越多。

    郁止將其看在眼里,也只好想了個理由,拉著江遇秋回去了。

    一路上,江遇秋都在沉默,也只有郁止主動問話時,他會有一些反應,不過也多是用嗯啊哦這種話回答。

    久而久之,郁止便也不問了。

    江遇秋坐在后座,沒敢把郁止抓地太緊,沒感覺到腰上的幾道,郁止眸光微微一瞇,不著痕跡地讓自行車行駛過一道地上有裂痕的地方,凹凸不平的裂痕讓自行車顛簸了一下。

    差點掉下去的江遇秋再不敢敷衍,趕緊緊緊抱住郁止的腰,生怕后面會再來一下,而這回則沒那么好的運氣。

    郁止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感受著腰上被人抱著的力道,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沒人查覺的弧度。

    回到熟悉的胡同,江遇秋明顯松了口氣,雖然他認得郁止,也記得對方是鄰居,可在他僅存的記憶里,自己跟對方的關系并沒有這么親密,這讓他差點懷疑對方是把他拐去某個地方賣掉。

    不久前還求著郁止賣掉自己的人,現在卻害怕自己被賣。

    記憶這東西,實在影響太大了。

    然而不等他放松沒多久,就看到自己店里有個年輕小姑娘,江遇秋差點懷疑這里是不是他家,他有沒有走錯門。

    “郁哥,江哥,你們這么早就回來了?”小姑娘熱情招呼,請兩人進來。

    郁止余光掃了走神的江遇秋一眼,“出了點意外,就提前回來了,店里不忙的話,我們就先回屋,下午再出來。”

    小姑娘答應得很干脆,“好,我會好好看店的!”

    郁止微笑點頭,拉著江遇秋就進了后院。

    這里,好像,是我的……后院?

    江遇秋滿眼都寫滿了茫然。

    到底怎么回事呢?

    怎么郁止可以進來?

    怎么店里有個陌生女孩兒?

    怎么對方對于他跟郁止一起進后院甚至進臥室這件事接受良好?!一點問題也沒有嗎?

    江遇秋垂著頭,被郁止握住的那只手掌心充滿了汗水。

    不過因為他們戴著手套,才沒有被郁止發現。

    心里有著許多疑問,江遇秋反而不著急問了。

    他決定暗中觀察,要是這些人發現他失憶,就說謊騙他怎么辦?

    要是真的是騙子……那他……那他怎么辦呢?

    短短片刻工夫,江遇秋便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正胡思亂想著,也沒太休息郁止拉著他去了哪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被郁止帶進了郁止后院里的屋子。

    江遇秋:“???”

    回到屋里,郁止自然而然地給他解開帽子和圍巾口罩,自然而然看到了他那張略有些發白的臉,和冒汗的額頭。

    挑眉伸手探了探,“沒發燒,怎么出了這么多汗?”

    江遇秋握著手,“我……我就是有點熱。”

    郁止微微一笑,“外面冷,不能任性。”

    “現在回來才能脫一些,不過冷了還是要告訴我,我去把火盆端來。”

    “不,不用麻煩。”

    江遇秋心還亂著,他不想去想自己被郁止拉進一間屋是什么意思。

    難道是因為一個人太冷,兩個人睡才能互相取暖嗎?

    想想都有些可笑,反正他是不信的。

    他只是有些遲鈍,其實沒有那么傻。

    趁著郁止出去燒火,江遇秋視線在屋里轉了一圈,發現了許多東西。

    他有印象,覺得自己看過的影碟,床頭熟悉的杯子,熟悉的臺燈,床上明顯屬于自己的衣服,還有眼熟的風鈴和珠簾……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這里并不簡單,也并不僅僅是郁止的屋。

    在他忘記的記憶里,這里一定有著許多內容。

    江遇秋開始在屋里小心找了起來。

    他想找到一些有沒有有用的東西,可以直接向他說明的。

    在把床頭衣柜和書桌都找了一遍卻一無所獲后,江遇秋終于摸到了枕頭里。

    一個小筆記本被他摸了出來。

    他的心跳得有點快,卻沒有半點影響翻開它的動作。

    【冬天好冷,可以晚一點,八點半吃飯,這樣他就可以多睡一會兒了。】

    【明天有人送貨,早上七點要開門。】

    【下次吃糖要在他面前吃,這樣他會很開心。】

    【明年過年不要買對聯,可以買沒有寫字的,回來讓他寫,他的字比外面買的還好看。】

    【他問什么的時候,要多想一想,有可能他在詐我,算了,反正我也分辨不出來,就算分辨出來,不記得的也回答不出來。】

    江遇秋心頭一跳。

    他略過中間,跳到后面最醒目的那一行。

    【每天記一遍,我叫江遇秋,我愛郁止。】

    第248章 永恒的記憶16

    雪白的紙張上,落下黑色的墨跡,字跡有些熟悉,跟自己的很像,但是江遇秋又覺得,自己寫的應該沒有這么認真。

    對,認真,是一筆一劃都慎重的認真。

    原來在自己不記得的這些時間里,他的字有了這么大的長進嗎?

    不過,重點不是字好不好,而是字的內容。

    江遇秋手指在字跡上撫過,雙唇顫了顫,到底沒說出什么來。

    他的表情茫然又忐忑。

    茫然是因為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寫這些,又是在什么時候寫了這些,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忐忑則是因為,這筆記本上的內容,郁止知道嗎?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有病?男人……怎么能喜歡男人呢?

    然而他又看了看這間屋子,看著明顯是兩個人同住的環境,一個令人心跳紊亂的猜測浮上心頭。

    江遇秋趕緊拍了拍自己臉,又認真告誡,不可以亂想。

    他重新藏好筆記本,趕在郁止回來前,平復好心緒。

    他覺得自己應該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可江遇秋不會,心里著急,他面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許心緒和忐忑。

    郁止進來時,假裝沒發現他的異樣,一杯糖水被他放在床頭,這是江遇秋喜歡喝的東西。

    而江遇秋將那杯糖水捧在手里時,卻覺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不記得跟郁止的事,他卻還記得這杯糖水,記得自己很喜歡喝,記得他從前沒有這個習慣,也不舍得喝。

    眼珠轉了轉,比平時多了些靈動,少了幾分木呆呆的感覺,像是心里在打著什么小算盤。

    “你要喝嗎?”他舉著杯子問。

    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要跟郁止親密一點,不然會被對方懷疑,但他并不覺得對方會接受。

    就像有些孩子吃糖時會禮貌詢問大人要嗎,大人們也會笑著說他們不要,讓孩子自己吃。

    在江遇秋心里,郁止應該也是不要的。

    誰知他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陰影離自己越來越近。

    郁止握著他的手,就著他的動作喂了自己一口,將那股甜蜜的滋味吞入腹中,才瞇了瞇眼,淺淺笑道:“嗯,很甜。”

    江遇秋抱著杯子有些愣神。

    眼神不定,又羞又心虛,這人怎么……怎么……

    到底怎么沒說出來,江遇秋只垂了垂眸,將眼中的那抹無措藏住。

    郁止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無聊了就看電視,我去前面店里看看。”

    郁止把電視打開,電視聲音驅散了空中的那抹甜意和曖昧,聽著聲音,江遇秋遲遲沒抬頭,等他抬起頭時,便發現郁止已經不見了。

    郁止來前院,看似在收錢,實際在回想今天跟江遇秋的經歷,從哪一刻起,感覺就不對了呢?

    “找您的錢,拿好。”將零錢找給對方,送走目前店里最后一名客人,郁止便坐在柜臺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郁哥,剛才王哥打電話說一車草莓壞了,價格要漲一點,問我們還要嗎?”隔壁的小姑娘走過來問。

    郁止放下水杯,“要,量不變。”

    小姑娘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從來這兒后,她就發現這位老板不差錢,很多東西都是想買就買,雖然她早猜到會是這個答案,卻還是要問一下,不然會讓對方覺得自己逾越,這里待遇這么好,還有單人間,她才不想丟了這份工作。

    “今天可以早點收工,早點睡覺。”郁止對她道。

    小姑娘連忙笑著應下。

    能早點下班,她今晚還打算去夜市里逛逛。

    過年太忙,她還沒怎么游玩過這里,打算找個機會逛一逛,她現在有錢,也能給自己東西了!

    收工關門后,郁止看著那小姑娘出門跟一個胡同里的年輕姑娘結伴同行,這才回了后院。

    進屋一抬頭,腳下的步子便下意識放輕了許多,電視還在響著,而床上的人卻已經手握著遙控器,躺在枕頭上睡了過去。

    胸口微微起伏,在衣服和被子的掩藏下看不出來,那雙眼睛卻十分安寧,雙唇微微張開,呼吸著微冷的空氣,唇瓣有些干澀。

    郁止坐在床邊看了許久,直到看見床上的人把腦袋轉了個方向,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轉動,才輕輕笑出聲。

    江遇秋剛想裝作什么都沒發現的樣子自然醒來,便聽見了這笑聲,面色不由一紅。

    “該起來了,還沒吃完飯,不餓嗎?”郁止態度自然地喊人起床。

    江遇秋接了臺階,緩緩睜開眼。

    “幾點了?”

    “八點。”這個點,吃晚飯都有些晚了。

    江遇秋摸了摸肚子,“我想吃牛肉面。”

    說完他便是一愣,總覺得剛才那句話有些指使人的味道,可他說起來又是那么自然,仿佛……本該如此,這是他們的日常。

    郁止果然沒說什么,只問道:“沒有牛肉,只有上回做的牛肉醬,這個點,也懶得再去市場買,你覺得呢?”

    江遇秋忐忑地點點頭。

    他有些心虛,自己使喚對方做事,對方非但不生氣,還很干脆答應,這……江遇秋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還有種……仿佛偷了別人東西的不安。

    雖然被偷的那個也是他自己。

    晚飯很好吃,飯桌上江遇秋還感受到了郁止對他的照顧。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又陌生,在他的記憶力,從他懂事后,就沒再讓人照顧,后來自己逐漸長大,也是照顧奶奶居多。

    突然有人照顧自己,他自然有些不習慣。

    可又不知為何,他對這種情況感覺有些熟悉。

    想來想去,多半還是因為在沒有失憶之前,他們本來就是這么相處的吧?

    這頓飯江遇秋吃得歡喜又不安,仿佛甜蜜的折磨。

    飯后,郁止又給江遇秋放好水,等江遇秋被他送進去時,發現浴室里衣服都準備好了,其中自然包括最里面的私密衣服。

    他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簡直恨不得把這內褲塞進哪個看不見的洞里。

    然而找來找去,轉來轉去,都沒能找到合適的地方,最終只能紅著臉作罷。

    但是,一個念頭克制不住地涌上心頭,既然他們在生活中這么親密,是不是說……連更親密的事也做過呢?

    奇怪……明明自己不知道該怎么親密的,但是怎么腦袋里一想,就會理所應當地想到具體步驟?

    *

    郁止拿起床頭的書,翻了幾頁后又重新放下,聽著電視里的聲音,腦海里想著某人,眸色漸深,聽著浴室里沒了聲音,一眨眼,眼中的神色便又恢復正常。

    幾分鐘后,江遇秋穿著保暖衣走出來,頭發還濕淋淋的,看得出,雖然擦過,卻沒有擦干凈。

    “我、我洗好了。”

    江遇秋還想問你要洗嗎,還沒說出口,便又咽了回去。

    還是少說話吧,要是說多了,他覺得自己很快就能露餡兒。

    “水壺里有熱水,白天喝了糖,今天不能再喝了,晚上喝茶也會影響睡眠。”言下之意,只能喝白開水。

    江遇秋乖巧點頭,“嗯嗯,我知道了。”

    郁止這才起身去浴室。

    坐在床邊,江遇秋回想著郁止剛才說的話,嘴里沒甜味,心里卻泛起了些許甜意。

    然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臉上那抹笑意又消失了。

    晚上九點四十,兩人準時上床休息。

    天冷,晚上睡得也比較早,郁止看著江遇秋小心翼翼刻意保持著距離,卻又因為兩人之間離得有點遠,中間留的縫隙太大,冷風灌進來,令人冷得縮了縮。

    唇邊微微勾起一抹弧度,郁止湊過去靠近江遇秋,“離那么遠做什么?不冷嗎?”

    江遇秋感受到身后湊過來的身體,對方身上還散發著洗發水和肥皂的香味,明明跟自己用的一模一樣,他卻總有種對對方身上的味道過敏的感覺,不能嗅聞不能觸碰,否則心里和接觸的地方就會發癢。

    他又往里面縮了縮,沒有轉身,依舊用后背面對著郁止,“沒關系,我,我不冷。”

    像是怕他不信,又強調了一句,“真的不冷。”

    郁止忍著笑意,“哦。”

    正當江遇秋悄悄松了口氣時,卻又聽見身后之人的聲音,“可是我冷。”

    “怎么辦?”

    “沒有你在懷里,真的很冷。”

    江遇秋的臉迅速爬上熱度,他更不敢轉身了,就怕自己一轉過去,就會被郁止看見他這張猴子臉。

    不應該……不應該的。

    如果真按他想的那樣,他們應該更親密,自己要是這樣,肯定會被發現。

    不能……不能被看見。

    他悄悄把被子往頭上拉了拉,當它遮住他大半張臉時,這才稍稍放心一些。

    但是身后還有一個口口聲聲說著沒有他會冷的人,這心也沒能放松多少。

    江遇秋想了想,試探道:“屋里還有被子嗎?要不……我們再拿一床被子來,分開蓋好嗎?”

    他說話小心翼翼,語氣里不自覺帶上了討好的語調,是真的既忐忑又心虛,讓人看不出來才怪。

    郁止心中輕嘆,面上卻不顯,反而有著不高興地說:“不好。”

    江遇秋心一緊,下一刻,便感覺一只手臂從身后環住了他的腰,江遇秋的身體瞬間僵硬,動也不敢動。

    “你對我,好像有些冷淡,是我做錯什么,惹你生氣了嗎?”郁止聲音帶了幾分委屈。

    那恰到好處的委屈,瞬間戳中了江遇秋的心。

    頭一次,江遇秋明明白白感覺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歡身后這個人。

    喜歡到聽到對方有點不高興,便心中一疼,拼命想要安撫,想要說好聽的話。

    他努力克制了又克制,卻始終收效甚微,他若真是那種能夠隨意控制情緒的人,也就不會現在都不敢轉身了。

    “沒有!”他連忙道,然而話音剛落,卻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太著急了,聲音有點大,會不會把對方給嚇到?

    一時間,他甚至顧不得臉上還沒褪去的紅暈,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郁止,“沒有,你、你很好。”

    好到他都心虛又不舍。

    好到他現在已經不敢告訴對方,自己記不得他們之間的事了,他不想看到對方冷漠生氣的表情。

    還沒看到,僅僅是這么想,他就覺得心在疼了。

    筆記本或許能造假,環境也能偽裝,可身體的本能反應卻怎么也做不了假。

    他這具身體,真的喜歡著眼前這個人呢。

    “那你為什么不想看我,還不想跟我說話?離我這么遠,是想跟我分開了嗎?”郁止表情淡然,可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他眼中的不高興和難過。

    他讓這人難過了。

    想到這件事,江遇秋便覺得心慌又心疼。

    剛才還泛著紅暈的臉頰上,取而代之的是蒼白。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郁止,卻又在距離對方還有幾厘米時停住。

    “別難過,我就是……我就是……剛才在想事,給忘了。”

    難為他在那么多的理由中,選出這么沒用,也這么無法令人信服的一個。

    郁止垂了垂眼睫,似要遮住眼底的難過,聲音帶上了一絲冷漠。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答應我不過是因為我的死纏爛打。”

    江遇秋心中一緊,心臟極速跳動著,緊張的情緒瞬間充斥著他的心臟。

    不喜歡?死纏爛打?

    怎么可能呢!

    江遇秋心慌地想,一定是哪里錯了,雖然他不記得,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一定喜歡著郁止,從來沒有不喜歡。

    至于郁止對他死纏爛打,江遇秋也覺得不可能,他喜歡郁止,哪里需要對方死纏爛打,一定是只要他開口,自己便會同意。

    到底哪里錯了?怎么會誤會呢?

    江遇秋急得額頭都冒汗了,而郁止還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似乎被他傷透了心。

    “既然你真的無法接受,那我們……”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瞬,隨后似要繼續說下去,而江遇秋心慌地湊了上去,對著郁止的唇便是一個親吻!

    他的動作有些魯莽,力道也有些重,兩人的牙齒磕了一下,聲音響在了他們耳朵里。

    江遇秋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對,我就是故意的……不對!”

    他張著嘴開合幾次,急得額頭冒汗,卻還是沒說出完整正確的意思。

    他想說自己是故意親郁止,卻不是故意讓郁止疼的。

    正當他心中焦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時,便感受到了唇上一片溫軟。

    與自己同款牙膏的清香在唇齒間流轉,寂靜的夜里聲音很細很小,唯有兩人胸膛中跳動的心臟,聲音大到仿佛在人的整個身體中回蕩。

    郁止慢慢收緊江遇秋腰間的那只手,使兩人的距離一短再短,直到沒有距離。

    肌膚相貼,唇齒相依,呼吸逐漸加重,胸膛里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在江遇秋腦袋昏沉間,衣服也不知去了哪里,屋里的燈也暗了下去。

    一陣冷風吹來,將身上泛起的些許熱意降下去,江遇秋的腦袋略微清醒了一些。

    他慌忙按住郁止的手,“等、等等……”

    郁止并未聽他的,反而問道:“等什么?”

    “為什么要等?”

    “你剛剛難道不是愿意接受我的意思嗎?”聲音里又帶上了委屈。

    江遇秋無措,他確實是那個意思,但是……但是他還沒準備好這么快……

    雖然好像他們也已經那個過……但是這個不一樣。

    然而百般心緒涌上心頭,他笨嘴拙舌,根本理不清也說不明。

    瞧著郁止一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確定自己喜歡他的模樣,江遇秋是心慌忐忑的。

    “我……我其實……”

    郁止靜靜等著,屋里的大燈關了,床頭的臺燈卻還亮著,看著江遇秋額頭的汗不斷冒出,臉上紅白交加的焦急模樣,他面上面無表情,心里卻好笑不已。

    “對不起……”

    思慮半天,最終江遇秋放棄了,垂下頭來,長長嘆息一聲,像是罪犯自首一般。

    “其實……我不記得了。”

    郁止微微皺眉,像是不信,又仿佛在打量。

    “不記得了?什么意思?不記得什么?”

    最難說的那句話說出口,江遇秋心里也大松一口氣,不再如剛才那么緊張,反而冷靜道:“不知道為什么,我忘了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也忘了我們的關系,我真的不是不喜歡你,不愿意接受你。”

    他小心翼翼道。

    郁止雙唇動了動,沉默半晌,好像在消化江遇秋說的話,又好像不太相信。

    “那……你現在都記得什么?”

    江遇秋面色愧疚,雖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是忘了兩人之間的事,確實是他的不對。

    “我只記得你來這里租房子,我們是鄰居。”江遇秋遲疑著說出這句話。

    他心里又緊張起來,擔心郁止覺得他隨便,在認為他們只是鄰居時,便輕而易舉地跟郁止同床共枕,親吻愛撫。

    “我看了自己寫的筆跡,還有風鈴掛的書箋,還有屋里的布置擺設,還小心跟隔壁的小姑娘打探了一下,才肯定我們之間的關系的,我、我不是……”

    他咬了咬唇,后面的話沒能說下去。

    郁止眉目一軟,再不掩飾自己的憐惜,只可惜江遇秋低著頭,沒能看到。

    久久沒人說話,沉默的時間有點長。

    而江遇秋的心也隨著沉默的時間的增加而越沉入谷底。

    他的手還抓著郁止的衣服,而在他這會兒,他已經不知不覺地抓得更緊了不少。

    “很不安吧?”

    不知過了多久,江遇秋才聽見郁止的聲音,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不易察覺的嘆息。

    他小心抬起頭,臺燈的投映下,郁止清雋的眉眼仿佛染了一層冬日的晨霜,輕霧朦朧,卻又溫柔不已。

    “不知道我是不是騙子,不知道我會不會發現的時候,很害怕吧?”

    如果說郁止的眉眼如晨霜,溫柔朦朧間還有些許的冷,那他的聲音便如積雪化成的春水,流水潺潺,帶著萬物復蘇的生機。

    “……沒有。”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郁止最先問的是這個,但江遇秋想了想還是遲疑著說。

    好像有點違心,但他現在想要說的,就是這種違心的話。

    “嗯,真勇敢。”郁止笑著說了一句。

    江遇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除了害羞,還有無盡的喜悅。

    從郁止的聲音和話里,他感受到了郁止并沒有生氣。

    所以他真的沒有生氣嗎?就算自己忘了他們曾經的過往,他也沒有真的生氣對嗎?

    雖然擁有的記憶還太少,但江遇秋發自內心地覺得,郁止真好啊,對他好,脾氣好,性格好,還有很多很多的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好吧,現在他好像知道的也不多。

    他懊惱地嘆息一聲。

    怎么就失憶了呢?

    自己怎么就會失憶呢?

    想到自己和郁止的過往被他給忘了,以后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回來,江遇秋就覺得懊惱又后悔,如果當初他再小心一點就好了。

    如果有機會重來一次就好了。

    如果能回到他失憶之前,他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失憶。

    然而這一切,現在都是奢望。

    想得再多,也半點用也沒有。

    “失憶后,發覺情況不對,你沒有直接暴露,這一點做得很好,是我那無所謂,可如果是別人,只怕會哄騙你,把你賣了,你還給他們數錢。”剛剛還哄騙了江遇秋一回的郁止面不改色地說。

    “不過,既然是我,那就不必隱瞞了。”郁止又笑了。

    “直接告訴我就好,別害怕,別擔心,也別一個人偷偷胡思亂想,我會把你丟失的記憶都告訴你。”

    江遇秋雙眼亮晶晶,十分信任地看著他,“好。”

    郁止勾唇笑了笑,“那你記一下,要是覺得自己忘了很多,就來找我,告訴我,我會幫你。”

    江遇秋老實點頭,他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要是找不到你該怎么辦?”

    郁止想了想,“那你就等我來找你。”

    “胡同口的那棵大梧桐樹記得嗎?想找我又找不到,就在那里等我,我會去接你。”

    江遇秋認真點頭答應,并且在心里默默記了好幾遍,還打算以后每天都要反復記憶,忽然想起筆記本里反復寫,每天寫的那句話,難道也是因為這樣?

    “你不生氣嗎?我忘了好多啊。”還忘了你。

    他沒穿衣服,郁止給他蓋了蓋被子,兩人緊緊依偎著,讓冷風無處入侵,“想要我不生氣嗎?”

    江遇秋點頭。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郁止抿了抿唇。

    “什么呀?”江遇秋歪頭問。

    郁止面不改色道:“剛剛我說謊了,沒有死纏爛打,沒有不喜歡,我知道你非常……非常喜歡我。”

    “你不生氣,我就不生氣。”他理直氣壯地說。

    江遇秋:“……”

    第249章 永恒的記憶17

    最終,江遇秋是憋著氣睡過去的。

    望著他的睡顏,郁止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他低頭在睡著人的唇上親了親,江遇秋無意識地砸吧兩下嘴,往郁止懷里湊了湊,安然睡去。

    卸下重擔,傾吐出秘密,江遇秋整個人都輕松了很多,雖然還是不記得跟郁止之間的事,但他卻更自然地跟郁止相處,最直觀的,便是臉上的笑容都多了許多。

    一個人的時候忍不住偷偷美滋滋地想,自己真的好厲害,竟然能跟郁止處對象。

    這讓他心中忍不住想,到底是誰追的誰?

    不對啊,他們都是男人,男人能追求男人嗎?

    這個問題讓江遇秋腦袋有點懵,想了半天也沒想通,只好搖搖頭,干脆將它拋諸腦后,反正好像……也不重要。

    上午罕見升起了太陽,雖然不熱,但是很明亮,站在陽光下,也能感受到一點溫暖。

    江遇秋一早就端了大木盆,在院子里洗衣服,郁止怕他手凍著,在鍋里燒了很多熱水,這讓江遇秋洗衣服時手都是熱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才后知后覺發現,今年的手沒生凍瘡,以前都會生的,難道是因為今年沒怎么凍著?那一定是郁止的緣故。

    江遇秋心中越發甜滋滋的,好像他小時候很想吃,卻很少吃到的糖葫蘆。

    其實糖葫蘆是外甜內酸,可大概是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也太美好,江遇秋心里,糖葫蘆就是甜的。

    像郁止。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準備好。”郁止瞧見店里沒人,便過來跟江遇秋說話,連通店里和后院的門開著,一眼便能看到店里有沒有人。

    江遇秋想了想,“你準備就好了。”他也不知道郁止喜歡吃什么,要是自己想吃的對方不喜歡怎么辦?

    干脆交給對方,他們平時怎么吃,郁止一定知道,肯定會安排好的。

    郁止一眼便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也不推辭,直接說:“好。”

    他依然不會準備江遇秋不喜歡吃的,就是不知道這人沒了那些記憶,喜歡吃的變了沒有。

    接下來幾天,江遇秋逐漸適應跟郁止的生活,不過有件事他卻一直奇怪。

    等到又一天結束,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郁止:“你就不著急嗎?”

    郁止挑眉詢問:“著急什么?”

    江遇秋歪頭奇怪道:“我忘了好多記憶啊,不生氣也就算了,你都不想讓我想起來嗎?”

    就連生活得很自然的他自己,都會經常想要恢復記憶,希望哪一天記憶能夠重新想起來,可郁止沒有,非但沒有,連提都沒提一句,就好像……好像那些記憶丟了也不重要。

    這讓江遇秋有一點點不高興。

    “你,你都不跟我講以前的事……”

    “都不想辦法讓我想起來……”

    江遇秋一字一句地說,聲音中還帶了一絲委屈。

    郁止沒想到江遇秋是在想著這個,他不提,是因為早知道江遇秋不會想起來,為了不讓對方沉浸在尋找回憶里,也不讓他去胡思亂想類似于“你到底是喜歡現在的我還是有記憶的我”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因此他并沒有在江遇秋面前提以前的事。

    他希望給江遇秋的每個相遇都是新的開始。

    他眉眼微彎,伸手理了理江遇秋的額發,“我不想給你壓力,有沒有過去的記憶,都不重要,因為未來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讓我們創造新的記憶。”

    如果忘記的過去成了壓力,那不要也罷。

    江遇秋沒忍住露出略帶傻氣的竊喜。

    他覺得郁止這話的意思是,現在的他比過去的他更重要。

    原本就很高興的他現在更覺得心中歡快。

    他仿佛在天上飛,想飛到高空就飛到高空,想睡在云里就睡在云里。

    他抱著郁止的胳膊輕輕搖晃,“我好開心啊……”

    郁止望著他的眉眼,怎么也垂不下去的唇角,還有那舒展的眉心,無一不在顯示著江遇秋的愉悅心情。

    他的開心不用說,看也看得出來。

    郁止笑道:“我看見了。”

    江遇秋趁機紅著臉小聲道:“那、那我們今晚能睡嗎?”

    不用說也知道,這個睡是動詞。

    江遇秋現在對這回事格外好奇,他明明忘了跟郁止的經歷,腦子里卻還記得男人之間的親熱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仿佛蒙住一層薄霧,看得不是那么清晰。

    然而朦朧才更令人好奇。

    他喜歡一切跟郁止有關聯的事物,包括那一知半解的床上運動,在忘記了其他的情況下,時刻勾動著他的心。

    郁止忍俊不禁,低頭吻上他的耳垂,聲音溫柔細膩,“好。”

    他總是愿意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回味過從前做過的事,江遇秋依舊沒有想起什么,但這不妨礙他針對這件事進行新的認知。

    過程很快樂,卻也很夢幻,仿佛他之前曾幻想過的,自己睡在云里。

    云很柔軟,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送他去各種各樣美妙的環境。

    今夜的他睡得很好。

    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然而當晨曦的光芒出現在天際,他睜開眼時,夢中的一切便全都忘了。

    江遇秋從床上睜開眼,原本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蹙起的眉頭。

    他在床上呆了一會兒,下意識想要翻身,卻感覺到身體的異樣。

    好……奇怪的感覺。

    他怎么了?

    遲鈍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人!

    他心中猛跳,恐懼和緊張充斥著內心,他被嚇得不好泄露出半點聲音。

    緊張地抱緊了被子,想要穿衣服,卻又因為怕把身邊這個不認識的人給驚醒。

    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

    江遇秋急促地呼吸著,他開始回想過去的一切,卻只記得自己好像原本有個奶奶,后來沒了,其他一概沒記住,就連自己住在哪兒,家里有什么都不知道。

    對于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他更是滿心無措。

    “還早。”郁止瞇眼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再睡會兒。”

    說著,便伸手攬住江遇秋的腰,將人帶到自己身邊。

    然而江遇秋卻被他的動作給嚇得渾身僵硬。

    那股奇怪的感覺讓他有點不舒服,可他此刻卻動也不敢動,整個人都還在掉線的狀態中。

    許是懷里的身體太過僵硬,令郁止有些奇怪,睜開眼關心詢問:“怎么了?還難受?”

    一邊說著,手開始幫江遇秋揉起了腰,然而他越揉,江遇秋的身體越是僵硬,半點緩和的感覺都沒有。

    郁止察覺到不對,窗外朦朧的天色根本不足以讓人看清身邊人的表情,他伸手打開床頭的燈,亮光籠罩在床頭,照見了江遇秋的滿臉緊張和懵逼,也照亮了他漂亮純澈的雙眼中……陌生的神情。

    郁止心頭一頓,一股不妙的預感襲上心頭,令他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顯而易見,江遇秋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郁止,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跟這個陌生的男人睡在一起,更不明白自己的身體怎么回事。

    或許是察覺到郁止沒有惡意,他的緊張和害怕稍稍褪去些許,可心中的無措和懵逼卻半點沒有減少。

    他訥訥地問:“這里……是哪兒?”

    郁止就看著他,沉默不說話,一雙眼睛卻靜靜盯著他,似乎想要將他吞吃入腹,深深印刻在心里。

    江遇秋心中越發忐忑,他默默抱緊了被子,自以為悄悄往后挪了挪,然而冷風灌進被子里,令他又迅速往郁止的方向移動。

    郁止抓住他的手,江遇秋又被嚇得往后退。

    “你、你……”他不安地要抽回手,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要做什么。

    雖然他長得好像很好看,但是……但是他們又不認識,怎么能……怎么能……

    江遇秋快要急哭了,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而身邊這個男人,好像也沒穿。

    他們……他們……

    望著江遇秋迅速溢滿晶瑩淚水的眼睛,郁止心中苦笑,昨晚還是甜蜜情侶,一覺醒來就成了斯文惡霸,這差別待遇,上下起伏的波動誰受誰知道。

    郁止無奈地松開江遇秋的手腕,又抹了把臉,讓自己更清醒了些。

    “那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他語氣十分無奈,卻又帶著江遇秋不懂的縱容和安撫。

    “我當然知道啦,我、我叫江遇秋,我家……我家……”江遇秋茫然地撓撓頭,十分不解地想,他家在哪兒來著?

    很好,還記得自己名字。

    但是除了名字呢?

    “嗯,江遇秋,還有其他呢?”郁止耐心詢問。

    江遇秋心中緊張,也不知道眼前人究竟是好還是壞,他們好像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不知道是意外還是其他原因,要是這個人,想要用這件事來威脅自己怎么辦?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記得了。

    嗯,不能。

    江遇秋想了想,眼珠轉動幾下,暗暗給自己打氣加油,才勇敢地揚起小腦袋,“我、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我跟你說,我要回家了,奶奶在家,要是找不到我,她肯定會來找我,說不定、說不定還會報警!”

    郁止:“……”

    他額角抽了抽,既哭笑不得又松了口氣。

    面對自己江遇秋尚且還有這么強的戒心,面對其他人肯定也不會輕易相信他人。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他眸光微動,雙眼一瞇,銳利的目光射向江遇秋。

    江遇秋正想說他沒什么意思,就是想回家,啊不對,誰知道這里是不是他家,而眼前這個人才是外來的?

    然而不等他醞釀好怎么說話,郁止的后一句又來了,要不是這會兒是躺著,江遇秋覺得自己肯定會驚得摔倒在地!

    “難道你睡完不想認?”郁止微沉的聲音說出這么一句話,著實讓江遇秋瞪圓了雙眼!

    “你!你……”

    他這是什么話?好、好奇怪?!

    自己難道真的亂搞男男關系?不、不可能!雖然不記得,但他覺得自己不是哪種人!

    然而看著郁止用看負心漢的冷冽目光看著自己,江遇秋莫名覺得心虛。

    不能吧……

    是因為自己忘了對方,才會心虛的吧?

    所以……所以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江遇秋滿心無措,恨不得自己再睡過去沒醒來過!

    “我、我不認識你!”他決定老實回答,要是亂說話,對方肯定會拆穿的。

    他只能實話實說了。

    “我也不記得我們為什么會在一張床上。”

    他心慌地抱過塞在墻邊的衣服,“反正、反正我要回家了!我們根本沒關系!”

    說著,他便顧不得遮擋,趕緊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想要盡快離開,宛如一個吃了不認的渣男。

    郁止將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胸膛的斑駁吻痕,直接鬧了江遇秋一個大紅臉!

    “你!你穿上衣服!”這人怎么這么不知羞,竟然在別人面前露出胸膛,胸膛上還有那么多印子!

    江遇秋雙頰發燙,垂下眼根本不敢看郁止。

    郁止卻淡定道:“連自己的杰作都不敢看嗎?”

    江遇秋臉色更紅,他想說不可能,他才不會做這種事!更不用說郁止還是一個男人,男人怎么可能跟男人……

    他想反駁,然而這屋里就他們兩個人,床上也只有他們兩人,赤著身子,他低頭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結果發現了比郁止身上更多的紅印。

    江遇秋:“!!!”

    他驚慌失措地往后退,直接靠在墻上,卻又碰到了更為不適的屁股。

    江遇秋要哭了,眼淚在眼里要掉不掉。

    此時此刻,他只想鬧清楚,這到底怎么回事?!

    郁止看見他受驚的小模樣,想笑,卻又怎么也勾不動唇角。

    只這么看著無措的江遇秋,半晌,才輕嘆一聲,“算了,你走吧。”

    江遇秋聽見他的嘆息,心中一頓,仿佛有一塊石頭砸了下來,微微有些鈍痛,卻又不知道為什么。

    半晌,他才低聲說了句:“對、對不起!”

    他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么,但是他現在不覺得郁止是壞人,自己的心會被對方牽動,至少,他們應該是認識的,可是自己卻忘了。

    “沒關系。”郁止淡淡回了句,卻是起身穿上衣服,他毫不避諱地將身體袒露,江遇秋卻又驚又羞得低下頭去,絲毫不敢看。

    他這么淡定,江遇秋卻仿佛從那句沒關系中聽出了一些失落。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江遇秋想了想,決定坦白,“我們認識嗎?”

    郁止挑眉看向他,半晌,才回了一句,“你答應跟我處對象,昨晚我們還同床共枕做夫妻,你說我們認識嗎?”

    他沒問江遇秋為什么會不記得這種問題,只是默默解答。

    江遇秋又羞得臉紅了,他不明白為什么郁止能把這種事說得這么坦然,自己真的會喜歡這種人嗎?中間會不會有誤會什么的?

    但是他感受了下自己身體的不適,回想兩人身上的模樣,這種話就沒敢說出來。

    什么誤會不誤會,都真的睡過了還有什么誤會?

    可是……可是他怎么會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呢?

    找對象不應該是女人嗎?

    江遇秋撓撓頭,對過去的自己十分好奇。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喜歡男人啊。

    好奇怪哦。

    難道是因為郁止長得太好看了?悄悄瞅一瞅郁止的容貌,想了想自己的模樣,江遇秋覺得這個理由很有可能。

    這個人配自己,好像虧了啊?

    江遇秋莫名心虛。

    *

    早飯后,郁止按部就班地開門營業,他簡單告訴了江遇秋他現在的狀況。

    所說的內容沒有作假。

    江遇秋確實住在這里,他們也確實是處對象。

    只是對于感情,不知道為什么,江遇秋不怎么相信他所說的他們互相喜歡。

    上次他玩笑說江遇秋不喜歡自己,這回江遇秋竟真的不信他喜歡自己,這就是孽力反饋嗎?

    郁止無奈搖頭,假裝沒看到江遇秋時不時偷看他的表情。

    比起郁止的淡定,江遇秋就不淡定多了,早上一通混亂,就連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撐過來的。

    他忘了很多事,一個跟他睡過的男人說他們是對象,且互相喜歡,但郁止心中卻下意識懷疑。

    不能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啊。

    就算這個人好像是個好人,而且自己有些心虛,那也不行。

    要懷疑的。

    江遇秋決定先觀察觀察,反正……反正郁止說了,他就住這兒,隔壁水果店就是他的,也跑不了啊。

    中午郁止提前問江遇秋想吃什么,江遇秋一愣,“我們,一起吃嗎?”

    為什么呀?他有家啊。

    “那個……我有自己家,就、就不麻煩你了。”江遇秋硬著頭皮道。

    他覺得還是自己家更放心。

    郁止抬頭看了他一眼,淡聲道:“隨你。”說罷,轉身去廚房。

    江遇秋看著他失落的背影,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郁止喜不喜歡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郁止他也不知道,但直到此刻,江遇秋可以肯定的是,郁止確實是他在意的人,否則怎么會連望著他的背影,都會失落呢。

    午飯江遇秋堅強地回了隔壁院子,小姑娘見到郁止進廚房,愣了愣才道,“江哥做飯啊?隔壁鍋不夠用嗎?”

    江遇秋已經知道,這個小姑娘是他店里的幫工,很勤快,現在住這兒。

    啊,江遇秋忽然想起來,他好像占了對方做飯的地方。

    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夠的……夠的……”

    說罷,訕訕出門,回了隔壁。

    小姑娘也不是很明白,想了想嘀咕道:“難道郁哥和江哥吵架了?”

    *

    江遇秋訕訕回了郁止的后院,聽著廚房里傳來的做飯聲,他的心忽然安靜了下來。

    算了,不記得就不記得吧,那也不是郁止的錯啊,他跟對方鬧別扭干什么?

    對于郁止來說,自己對象一覺醒來不認人,還說失憶不喜歡他,肯定很難過吧?

    江遇秋覺得自己雖然還不確定兩人是不是真的在搞對象,也暫時還不喜歡這個人,但是郁止應該不是壞人,自己應該對他好點,算作補償才對。

    這么一想,江遇秋便鼓起勇氣進了廚房,來到郁止身后,半晌,才張口道:“我、我能幫忙嗎?”

    郁止切菜的動作一頓,但也只是一頓,很快又重新恢復過來。

    他沒搭理江遇秋的話,就算聽見了,他也好像沒聽見。

    江遇秋愣住,難道是沒聽到嗎?

    他又大聲重復了兩遍,然而郁止依然沒有反應。

    很好,這下江遇秋可以肯定,郁止聽見了,就是不想理他。

    這個念頭一起,江遇秋心里便有些堵。

    郁止生他氣了吧?

    可是……可是也不是他想的啊。

    失憶不是他想要的,而沒有記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個人啊。

    郁止聽著身后安靜的出奇,半晌過后,似乎聽見了吸鼻子的聲音。

    沒一會兒,腳步聲由近到遠,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關門聲。

    郁止微嘆口氣,卻是一早上都沒能笑的臉上,終于淺淺勾起一抹弧度。

    雖然早知道有這一天,但到底有些不高興。

    想想未來還有不知道多少回這種情況,他便更不高興。

    可那又能如何。

    總歸無法割舍,便只能接受。

    做好后,在郁止給出的臺階下,江遇秋到底坐了下來,厚著臉皮吃了。

    為了回報,江遇秋晚上出門想買些東西回禮給郁止。

    胡同里有日常用的所有店面,很是方便,江遇秋想了想,走進了一家甜品店,在里面逛了一圈,出來時,提著一袋子小蛋糕。

    “給你。”

    “謝謝你中午的飯。”

    “你要是不喜歡,那就……就送給別人吧。”

    郁止回到后院,就看到江遇秋正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說著像是演練的話。

    他伸手拍了一下江遇秋的肩,后者瞬間嚇得轉身,并且連忙后退兩步。

    待看清是他,江遇秋才松口氣。

    “你嚇我一跳!”他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郁止卻淡聲道:“做賊心虛?”

    “才不是!”江遇秋咬了咬唇道,他伸手一把將裝著小蛋糕的袋子交給郁止,“給你的,不想要的話,就給別人吧!”

    郁止聽著這熟悉的話,瞬間明白江遇秋剛才在做什么,忍不住勾唇輕笑,眉眼都隨著這個笑容溫和明媚起來,像是春日的陽光,漂亮卻不刺眼。

    江遇秋看得呆了呆,心上似有一股熟悉的甜意蔓延開來,記憶不在,感覺卻很難消除,他能感覺到,這顆心是歡喜的,僅僅因為對方一個笑容。

    “那個……郁止是吧?”

    “我好像……真的……喜歡過你。”

    第250章 永恒的記憶18

    自醒來后,江遇秋一直明里暗里觀察郁止,卻也只在這時看見對方明顯又毫不掩飾的笑容,他這才發現,或許郁止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喜歡過眼前這個男人,否則他的心怎么會隨著對方的愉快而喜悅呢?

    江遇秋靜靜看著眼前人,不自覺露出一個個郁止相似的笑容,不過這個笑容帶了幾分郁止所沒有的傻氣,還有毫不掩飾的真誠。

    “我好像,真的喜歡你。”

    這回不是喜歡過,而是喜歡,一個是過去,一個是現在進行時,小傻子雖有點傻,卻也知道訴說自己的心情。

    先前的糾結懷疑一掃而空,此時此刻的他腦子里想的只有郁止真的好,還這么好看,自己不喜歡才不正常。

    察覺到心中的變化,江遇秋并沒有遲疑,而是直接坦白,這份沒有掩飾更沒有打折的真誠熱烈而赤誠,在郁止心上落下一擊。

    郁止打開袋子,蛋糕的香味撲鼻而來,取出一塊蛋糕,分給江遇秋一半,“一起。”

    江遇秋看了看他手里的蛋糕,笑著接過,“你也,吃!”

    同一塊蛋糕,進了兩個人的肚子,郁止視線一直在江遇秋身上,沒有移開,此時看見,便只覺得嘴里蛋糕的甜意更增加了幾分。

    像是眼前這個人。

    江遇秋則是吃完便看著郁止傻笑,回憶著剛才郁止那個擊中他的心,并且讓他回憶起喜歡著對方的笑容。

    模樣太過乖巧可愛,郁止沒忍住伸手揉了揉江遇秋的頭,“很甜,謝謝。”

    說的也不知道是人還是蛋糕。

    江遇秋乖順地任由他摸頭,沒有想著躲開,嘴里卻道:“為什么說謝謝?”

    他覺得不應該謝,他喜歡郁止嘛,那當然應該對他好啊。

    郁止卻笑著反駁,“要的。”

    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忘記心存感激,江遇秋可以不在意,自己卻不能不記在心里。

    如果有朝一日,將對方的付出當成了習慣,那就離失去也不遠了。

    江遇秋似懂非懂,但不懂也沒關系,反正,他覺得自己是喜歡郁止的,這就夠了。

    “可是我不記得你了,這要怎么辦?我忘了你是誰,忘了我們發生過什么,忘了……忘了你為什么喜歡我……”

    他心中忐忑,手指忍不住摩挲著褲子口袋,終是問出了那一句:“你……還會喜歡我嗎?”

    郁止表情未變,伸手擦了擦江遇秋鼻尖,掠去初春里的一抹涼意。

    溫熱的掌心將溫度傳遞,即便沒有緊挨著,江遇秋也好似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安心的溫暖。

    “為什么不喜歡?”郁止淡聲詢問。

    “你是你,我喜歡的是你,不是擁有記憶的那個人。”

    記憶可以創造,可以偽裝,可以替代,可靈魂卻是唯一,二者在他心里,從來沒有比較的必要,因為無論如何,他的選擇都只有一個。

    就像這么多世界,對方沒有其他世界的記憶,他卻依然認定了對方,并且想要長久地相伴下去一樣。

    江遇秋傻傻笑了,穿著厚實的衣服,黑白相間,像一只憨憨熊,一只擁有著世界上最愉快,也最漂亮笑容的熊。

    日子依舊平靜,仿佛沒失憶一般,兩人的生活并沒有發生什么改變。

    江遇秋還記得自己醒來時的情況,知道兩人之間有過最親密的關系,因而除了睡覺時有些害羞外,倒是并沒有排斥這種關系。

    他喜歡郁止,也覺得郁止喜歡自己。

    而且在后面的時間里,他還找到了不少能證明自己跟郁止感情很好的證據。

    所以,另一個疑惑爬上了他的心頭。

    他為什么會失憶呢?

    不是只忘了郁止,是把所有東西幾乎都忘了,唯一清楚的,也只有他的名字。

    可是,為什么會這樣呢?

    從失憶后,郁止也從沒有提過有關于失憶或者找回記憶的話題。

    奇怪……

    郁止見他又陷入了思索中,只覺得對方每忘記一回,他都得跟人解釋一遍,他不在乎失憶,也沒想著非要找回記憶。

    雖然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但這似乎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他正等著江遇秋追問,誰知江遇秋一直沒有問。

    直到有一天,郁止主動提起,“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失憶嗎?”

    江遇秋欲言又止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郁止越發好奇,這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怎么了?難道是我問錯了什么嗎?”

    江遇秋努了努嘴,表情奇怪,半晌,才糾結著道,“我只是不想讓你不高興。”

    “為什么會不高興?”郁止挑眉,眸中閃過一道光芒。

    支支吾吾半晌,才聽見江遇秋小聲地說:“郁止,你不用試探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被你睡失憶的。”

    郁止:“…………”

    他額角猛抽,深吸一口氣,才艱難地問:“你到底,哪里來的這種想法?”

    江遇秋一愣,呆呆地問:“難道不是嗎?”

    可是他醒來的時候,正是他們前一晚剛上過床啊,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么一個可能。

    郁止啼笑皆非,面對江遇秋,他著實感到了一種好笑又無奈的感覺。

    “當然不是。”他否認道。

    “那是為什么?”江遇秋歪頭好奇問,既然不是這個原因,那總有一種原因啊。

    郁止嘴唇動了動,輕嘆一聲道:“因為你病了。”

    “生病導致的失憶。”

    江遇秋沒覺得自己哪里有病,除了失憶,但是郁止又不像是在撒謊,他撓撓頭問:“那、那我好了嗎?”

    “還會生病嗎?”江遇秋覺得自己已經沒什么可以忘記的了,也就沒有說什么還會失憶嗎,覺得沒必要。

    郁止揉揉他的腦袋,卻是沒說話。

    他不知道下一次失憶會在什么時候,也不知道現在告訴對方,還會繼續忘記,反復忘記有沒有必要,但他本能地沒有繼續深談。

    “會治的。”

    聽見這么句話,江遇秋也總算放下心來。

    對啊,有病就去治嘛,只是失憶,就算找不回以前的記憶,也不會對他現在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

    這么一想,江遇秋便徹底放心了。

    反正只要有郁止在,他總是放心的。

    失憶后的江遇秋,比擁有記憶的江遇秋更單純,更容易得到快樂。

    現在的他沒有幼年時爸媽不疼不愛冷暴力的記憶,沒有被惡意拐賣被遺棄以至于不得不乞討的記憶,也沒有多年跟唯一的奶奶努力生活,才終于有容身之地,卻又孤身一人的記憶。

    失憶讓他忘記了幸福,卻也讓他遺忘了痛苦。

    有郁止時時刻刻在身邊,讓他逐漸找回幸福和快樂的感覺,可那些無人提及的痛苦,卻永遠被埋葬在過往里,無處找尋。

    “郁止,郁止,有蟲子!有蟲子!”江遇秋飛快地從衛生間沖出來,兩手還提著褲子,臉上滿是受驚的模樣。

    郁止抱著他安撫,“在哪里?別害怕。”

    他用拖把將衛生間里的蜥蜴收拾干凈,這才轉身繼續安撫人,“已經沒了。”

    江遇秋臉色還有些虛弱,戰戰兢兢說:“為什么會有蟲子啊?好大的蟲子啊!”

    驚蟄起,萬物生。

    “因為春天來了,你不喜歡嗎?”郁止帶著他往外面走,想來江遇秋這會兒是怎么也不想靠近衛生間了。

    “喜歡啊……可是……”可是為什么春天來了就會有蟲子?他很苦惱,如果春天來了也沒有蟲子就好了。

    沒了記憶,他的許多常識也在消失。

    現在是忘了驚蟄,忘了春天的到來也會帶來許多蛇蟲鼠蟻的醒來。

    未來他或許還會忘了日升月落,白晝黑夜,忘了洗漱沐浴,吃飯穿衣。

    唯有本能不會被遺忘。

    江遇秋不知道這些,他現在想的只有蟲子好嚇人,郁止好厲害,一點都不怕蟲子,煩惱下次還會不會遇到蟲子,今晚要吃什么,他下午吃了新鮮的草莓,現在不是很餓,想問郁止能不能把晚飯留著當宵夜。

    想著晚上要不要運動,現在好像暖和了一點,他覺得自己可以多來兩回,不冷的。

    一切都那么平靜,就連煩惱都充滿了甜蜜,無憂無慮。

    草莓很甜,江遇秋很喜歡吃,郁止特地制作了草莓醬,讓它可以儲存得久一點,偶爾想吃了隨時都能吃到。

    隨著氣候變暖,兩人的衣服也在逐漸減少,江遇秋包攬了洗衣服的工作,還有換床上四件套,而這,也讓他輕而易舉發現了一直被放在枕頭里的那本筆記。

    筆記本很新,看起來保存得很好,主人很愛惜,上面的字跡雖然沒見過,但他覺得那是自己的,寫了兩個字,果然很像。

    翻遍筆記,江遇秋終于得到了失憶的真相。

    原來是這樣啊……

    江遇秋有些茫然地想。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該想什么,該有什么反應,沒了從前的記憶,那些曾經令他心痛難過的糾結也被遺忘了。

    他只覺得自己真倒霉,怎么會得這種病呢?

    可是,現在他都忘了那么多,應該不會有事了吧?

    唯有對于郁止,他有些無措。

    他既愧疚自己的忘記,卻又覺得自己也沒辦法,對此無能為力。

    “郁止,我忘了一切,你很難過嗎?想要我記起來嗎?”江遇秋找了個機會問對方。

    很耳熟的問題,郁止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他態度自然,“難過,如果可以的話。”

    對于他的遺忘,他心中是有難過的,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江遇秋能記起來,可是……

    江遇秋愣了愣,有些無措地問:“可是……你之前不是這么說的啊。”

    郁止勾唇輕笑看著他道:“如果你只是問我真實怎么想的話,就是這個回答。”

    “那……不真實的呢?”江遇秋傻傻問。

    郁止沉默片刻,“也不算不真實,只不過是妥協后的想法。”

    不介意記憶找不回來,是因為他知道,這確實找不回來。

    如果可以,誰不想要更好呢?

    沒有要,不是因為知足常樂,而是知道不得不知足。

    人皆有貪念,唯有貪念無法滿足時,才能不得不遏制。

    江遇秋沉默了,許久沒說話。

    晚上九點,關了店門,江遇秋低著頭,踢踢踏踏地走回他和郁止的院子,走神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哎呀!”

    他恍然醒神,抬頭看去,便正對上坐在躺椅里,目光盯著他的郁止。

    “你,你怎么不回屋里?”江遇秋聲音很軟,明明是問話,卻又仿佛在撒嬌關心。

    “在看你是不是迷路了。”郁止淡淡道。

    江遇秋臉一紅,他是走神,不是迷路。

    聽得出郁止在調侃他,江遇秋忍不住咬了咬唇,反駁道:“我沒有迷路。”

    郁止勾唇輕笑,握住他的手起身,“嗯,是我迷路了,正需要小江哥哥帶路呢。”

    小江哥哥,陌生的稱呼,卻令江遇秋心里生出一股發自內心的喜悅。

    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陌生又熟悉。

    “你以前,是不是也這么喊我?”他問。

    郁止看了他一眼,玩笑道:“你是問在哪里?平時還是床上?”

    江遇秋臉瞬間漲紅,故作嚴肅道:“不要嬉皮笑臉,要認真回答問題。”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認真?”郁止淡笑看他。

    江遇秋支支吾吾,最終才紅著臉小聲說了句,“你騙我,你在床上沒這么喊過……”

    他還記得最近的幾次經歷,還認真想了想,確定真的沒有。

    看著他這么較真的模樣,郁止終于忍俊不禁,伸手攬住他的腰,“嗯,你說得對。”

    “真聰明!”

    江遇秋哼哼兩聲,臉上不乏得意之色。

    他當然聰明,他才不笨。

    “所以,聰明的你剛才在煩惱什么?”郁止進而問。

    江遇秋頓了頓,半晌,聲音才有些低落地問:“郁止……”

    郁止:“嗯?”

    “你……”

    “你……”

    “你……”江遇秋猶豫半晌,“其實,你很想我想起來,是嗎?”

    “那些記憶很珍貴,也很重要,是嗎?”

    “看著什么都不記得的我,你其實心里也難過,是嗎?”

    江遇秋的聲音柔柔軟軟,在風里飄飄蕩蕩,卻都完整地進入了郁止的耳朵里。

    仿佛有什么地方軟了下來,可能是這份柔軟真的能感染人。

    情緒和聲音,真是種可怕的東西。

    郁止沒有說話,他只是這么靜靜看著江遇秋,雙眸深邃又溫柔,像天上的云朵,又像寂靜的深海。

    他伸出手,輕撫過江遇秋的臉頰,將眼角那抹尚未成型的淚珠抹去,再也消失不見。

    “別多想。”

    他確實想要更好,可當一切擺在眼前,他唯一想要的,也不過是江遇秋好好的。

    至于其他,任何時候都可以排在后面。

    “對不起啊。”江遇秋低著頭,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回說這一句話,也只能說這一句。

    “我也想努力記住的。”

    “我也會努力記住的。”

    “但是……但是它好像,是會一直忘記,一直忘記的,是嗎?”江遇秋不記得病情到底怎么回事,可看日記多少頁知道一點。

    “我們現在經歷的,也會在某一天被忘記,是嗎?”江遇秋問郁止。

    郁止心中微嘆,“我會幫你記得。”

    那也不是他啊。

    不是他的記憶,沒有他的感情,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江遇秋含淚望著他,“可是……可是我每忘記一次,你又會難過一次,是嗎?”

    “不會。”郁止含笑摸出紙巾,給他擦了擦眼淚。

    江遇秋不信,但他不說。

    “那……如果我哪一次不在你身邊,失憶后丟了,該怎么辦呀?”江遇秋擔心地問。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回答。

    “我會去找你。”郁止擦去他又流出的眼淚,“記得胡同口的那棵梧桐樹嗎?去那里等我,我總會來接你。”

    這是一種心理暗示,即便是失憶,也不會被影響。

    江遇秋連連點頭,“我記住了。”

    “那、你一定要來啊。”

    “嗯。”

    “我會等你的,一直等你。”

    “嗯。”

    “你要找到我,接我回家。”

    “嗯。”

    春夜星辰,照亮這場注定只有一人記得的約定。

    風聲徐徐,似在為這份不知能持續多久的記憶提前嗚咽哀頌。

    唯有明月高懸,提前照歸人。

    命運始終突如其來,又仿佛早已命中注定。

    房東在這個春天移民去了國外,胡同里來來往往,新人換舊人,郁止卻數著日子,在某日清晨提前起床準備早飯。

    去年的今天,他剛來到這個胡同,第一次見到了他要找的人,他決定今天關門一天,帶著江遇秋去外面逛逛。

    然而當他將早飯備好,卻發現屋里空無一人。

    “郁哥,你在找什么?”小姑娘起來看見郁止前前后后尋找,不由問道。

    “看見你江哥了嗎?”郁止問。

    “江哥起來了嗎?沒看到啊。”小姑娘看了看沒人,奇怪道,“可能是去外面買包子了,我記得他喜歡吃那個。”

    “嗯,我去找找。”郁止并不算著急,這里治安不錯,附近也沒什么作奸犯科的人,離警察局也近,很少出事。

    江遇秋剛剛還在家睡覺,沒道理這么短的時間內出事。

    清晨已經有人家逐漸亮起了燈,梧桐里不算黑,郁止看得清路,胡同口買包子的那人還沒推著小車來,江遇秋就是想買也買不到,應該不在這兒。

    他本想原路返回,然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腳步一頓,繼續向前走。

    冬天的梧桐樹掉光了枯葉,光禿禿的,現在都沒長起來,晨起的霜霧將大樹籠罩,令它仿佛置身于云里,遠遠看去,宛如夢境。

    還未走近,郁止便眼尖地看見樹下的根部坐著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一身白色毛衣,很是顯眼。

    他心中一松,卻又在下一刻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凝。

    江遇秋曲著腿坐在樹下,腦袋支在手上,半瞇著眼將醒未醒,要睡不睡的模樣,好似在做夢。

    清風吹來,涼意刮著臉頰,令人縮了縮,將臉埋進膝蓋。

    腳步聲由遠及近,江遇秋睜開眼,他抬起頭,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眼前這道明明不記得,卻又好像很熟悉的身影。

    “……你也要坐嗎?”見他一直不說話,江遇秋半晌終于開口,他覺得這棵梧桐樹很大,可以坐好些人。

    郁止看了看他,當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挨得有點近,江遇秋有點不習慣,往旁邊挪了挪。

    郁止聽見他肚子里傳來的咕咕叫聲,可江遇秋卻好像沒發現一樣。

    他忘記了要吃飯。

    “我叫郁止,你叫什么名字?”郁止不知道他到底還記得多少,或許,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這里只有兩個人,身邊這個人的話當然是問自己,江遇秋下意識張嘴要回答,然而剛說出一個字便頓住,他撓撓頭,又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才有些苦惱道,“我忘了。”

    郁止心中一嘆,面上卻微微一笑,“沒關系,那你記得你家在哪兒,家里有哪些人嗎?我可以送你回家。”

    江遇秋搖搖頭又點點頭:“那個……我好像也不記得了,不過應該就在附近,不用送的,謝謝。”

    “不冷嗎?”郁止問。

    冷啊,這么早當然冷,但江遇秋卻客氣又疏離道:“不冷的。”

    而郁止卻好像沒聽見這話,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不顧對方的拒絕,披在江遇秋身上。

    郁止:“會生病的。”

    聽見生病兩個字,江遇秋原本想要拒絕的想法頓時打消了不少,莫名的,他很不喜歡生病兩個字。

    微胖的手抓了抓衣服,真誠地對郁止笑著道謝:“謝謝你。”

    郁止彎了彎眉眼,“不客氣。”

    兩人關系瞬間拉近不少。

    大約是覺得郁止親切又人好,江遇秋也愿意多跟他說說話。這里沒有其他人,他也想跟人說話交流。

    “我好像在等一個人……他會來接我回家的。”

    “是嗎。”郁止的聲音很輕,“那他是誰,你還記得嗎?”

    江遇秋微微一愣,開始沉思,想了很久,直到晨曦的光芒出現在天際,微光照在兩人身上,他才無奈一笑,對著郁止面露抱歉。

    “對不起,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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