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攥緊花生米, 趙林抱著蘇洛和蘭娘擦肩而過,抬腳蹬住門框,轉身將花生米全部拋出, 像子彈般急速前進,瞬間清理掉一大波小廝,以及后方姍姍來遲的飄香樓打手。
蘭娘看敵人倒地哀嚎,立刻轉身追出大門。
此時趙林已經踩著門框躍到二樓,又借二樓圍欄翻到屋頂,緊接著便用輕功快速在幾處屋檐上飛過, 將后方可能趕來的追兵甩掉。
蘭娘看她飛奔離開的背影兩眼放光, 緊追在后面, 可惜她沒有內力加持, 不會輕功, 只能記住路線在街道上奔跑。
夏夜坊市的街道人流密集, 她漸漸被卡在人群中央, 前進不得, 后退不得。
而她身后不遠處, 是聞訊趕來的安陽城守衛,頭發凌亂,手持長刀, 臉色難看地威懾沿街百姓盡快遠離,不要妨礙他們追捕犯人。
下巴搭在趙林肩上, 蘇洛看到后方情況,不想給趙林惹麻煩,但又忍不住擔憂, “十三,怎么辦, 蘭娘要被抓住了。”
停步轉身,趙林看著遠處明亮光源里,蘭娘不忍傷害百姓,只憑蠻力往前擠,但行進速度極其緩慢的費勁模樣,蹙眉道:“她是怎么回事?”
眼看士兵和蘭娘的距離越來越近,蘇洛拔下滿頭朱釵塞進趙林懷里,快速道:“她說會讓我安全離開,我以為是衣服,沒想到是這個意思。”
說到這,她眼神帶上祈求,“十三,能不能去幫幫她?”
按住滿懷朱釵,趙林抱著她放到臨近的大樹上,藏在茂密樹葉間,說道:“安靜坐好,我很快回來。”
蘇洛向后貼緊樹干,不敢妄動,連連點頭,就看她轉身快速朝蘭娘飛去。
巡邏士兵本來心就情不好,還要處理乞丐斗毆,那一身臭味,離近些都覺得站在茅坑邊,結果行動猶豫點,還給對方跑了。
跑就跑了,但一刻鐘不到,那群乞丐竟不知死活地繞回來,還為幾兩碎銀再次打架,害得他們弟兄幾個頻繁追人,結果還他娘的追不到,真是狗屎!
現在乞丐沒追到,熱得滿身是汗,一回頭重點關注對象的飄香樓還出事,頭牌在眾目睽睽下被搶走,就他娘的離譜!
越想越氣,士兵們揮刀的動作越發粗魯,完全不顧及是否會傷及無辜,百姓見此罵罵咧咧地避讓,很快露出前方擠不動的蘭娘。
握緊紅纓槍,蘭娘看著身影略顯狼狽的士兵,把槍往前一指,厲聲喝道:“我乃鎮國大將軍部下的驃騎將軍,你們誰敢攔我!”
被她理直氣壯又義正詞嚴的氣勢鎮住,守衛茫然,朝廷什么時候有女將軍,他們怎么不知道?
正當幾人懷疑自我,最后面的小兵認出云娘,說道:“她是飄香樓早前的頭牌,因為被情郎拋棄,所以腦子有點不正常。”
沒想到是青樓妓子,一回神的守衛惱羞成怒,拔刀就要沖上去,卻見天上突然掉落一根鑲嵌珍珠的金簪,就落在云娘和士兵中間。
士兵抬頭看,屋頂上空無一人,而百姓們的視線卻緊緊盯著金簪,然后就見金簪旁邊又掉下一根,這回上面嵌著寶石,很大很閃。
誘惑變大,百姓們忍不住咽口水,眼看著最前頭的士兵彎腰去撿,距離近的男人一箭步沖上去撲倒,將兩根簪子全部壓在身下。
行動受阻,士兵舉刀架在突然沖出來的男人脖頸上,嗤道:“起來!”
男人哆嗦著,聲音卻很堅定,“這,這是我看到的,先到先得。”
要錢不要命,士兵冷笑,準備給他點顏色瞧瞧,卻見簪子和下雨似的,嘩啦啦往下掉。看著這么多金銀寶石,百姓哪里還忍得住,瞬間一擁而上,開始搶奪。
“我的,這是我的!”
“不許搶,全部離開!”
“松手,快松手!”
“啊,誰踩我!”
人群鬧哄哄的,徹底失去秩序,守衛拿刀也沒用,甚至被激動的百姓沖散,掉在地上,也不知正被誰踩在腳下。
對簪子沒興趣,蘭娘在人群往前擠時往后退,順利走到空曠處。
閃身站在她旁邊,趙林道:“愣著干什么,跑啊。”
看到趙林,蘭娘很是激動,哽咽道:“嗚嗚嗚,將軍,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我果然是你最值得信賴的忠臣良將!”
不管她的胡言亂語,趙林握住紅纓槍的槍桿,說道:“抓緊。”
立刻照做,蘭娘感覺身體一輕,連人帶槍飛起來,在守衛們目眥欲裂的視線中漸漸遠去。
感受著夏夜和煦的晚風,蘭娘覺得特別爽快,忍不住想嚎一嗓子,被看見的趙林及時制止,“閉嘴,不然把你扔下去。”
囁嚅著閉上嘴,蘭娘緊緊握住紅纓槍,看著高空俯視下的安陽城夜景,點點燈光如同繁星閃爍,連成一條條璀璨的星河,煞是好看。
回到最初的大樹,趙林把蘇洛抱出來,把蘭娘放進去,嚴肅命令道:“現在開始執行隱蔽計劃,不要亂動,不要聲張,靜靜等我回來。”
眼睛亮得發光,蘭娘鄭重點頭,認真道:“將軍放心,末將一定謹遵命令。”
“嗯,我相信你。”
沒有追兵,沒有危險,趙林速度不減,很快到達太子府。
蘇洛看她熟練地翻墻而入,再看眼前不斷劃過的精致屋舍,幾乎不重樣的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疑惑道:“十三,這是你主子的府邸嗎?”
“我沒有主子,這里是太子府。”
“你主子是太子!”
趙林無奈,“我沒主子。”
沒空詳細解釋,她翻過最后一道墻,松開蘇洛,抬手指著不遠處燈火未熄的屋子,“你去里面坐坐,我去接蘭娘回來。”
說完就走,沒有絲毫停留,她卸下負重后速度更快,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蘇洛看看她消失的方向,再看看屋子,躊躇著小步往前挪動。這里若真是太子府,那前面的屋子里會是誰,會是太子嗎?
“十三”把她搶走,再送給別人?會嗎?
不了解如今的趙林到底什么性子,她挪到房門口,滿腦子里胡思亂想,想敲門又不敢,來來回回幾次,直到門自動打開。
看到蘇洛,被她驚人的美貌閃到眼睛,白時略顯夸張地仰起頭,“啊,好耀眼,是什么東西如此閃耀,原來是你的美貌。”
屋內是姑娘,蘇洛松氣,禮貌道:“你好,我是蘇洛,是。”
“是趙姑娘的朋友,我知道。”
看出她的緊張,白時走出房門,熱情地挽住她手臂往側邊房間走,“來來來,我帶你看看房間,都是提前準備好的,你要是覺得缺什么東西,盡管提,這府里可是什……”
自然的絮叨像夏夜里知了的鳴叫,熟悉又熱鬧,慢慢消解著蘇洛的局促和無措。
*
回到大樹邊,趙林躍上樹枝,扒開樹葉,看蘭娘抱著紅纓槍靠在樹干上酣睡,除輕微的呼吸聲,什么動靜都沒有。
這么短的時間,也虧她睡得著,小心抽出紅纓槍,趙林彎腰抱起蘭娘,足尖輕點,轉身快速趕回太子府。
在半路被夜風吹醒,蘭娘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趙林面無表情的側臉,連忙坐直身體,正色道:“大將軍,我沒睡著!”
踉蹌著站穩,趙林差點因為她的動作滑下屋頂,穩定后松開手,讓她自己站著,再看她滿臉小學生遲到被班主任發現的緊張,第一次感到頭疼。
見將軍不說話,蘭娘諂媚笑著,小心試探,“將軍,看在我如此忠誠的份上,您可不可以教教我輕功?”
趙林深呼吸,“你得先練內功,有內功加持,輕功才能派上用場。”
蘭娘大為驚喜,“那我能學內功嗎?”
“如果你現在閉嘴的話。”
蘭娘聽話閉嘴,趙林握著紅纓槍放在她面前,她懂事握住,再次被帶著飛檐走壁,最后落在白時院里,還有些意猶未盡。
松開紅纓槍,趙林看白時的臥房大門敞開,而側臥燈光亮起,就知蘇洛被帶去提前準備好的房間。
走到門口,她抬手敲門,白時爽朗的聲音響起,快速跑來開門,“趙姑娘!”
看她聲音歡快,神色卻難掩疲憊,趙林道:“多謝你幫我照顧朋友,麻煩了。”
白時搖頭,帶著她往里間走,“不麻煩,我跟蘇姑娘聊得投緣,還說起許多往事。”
看蘇洛背過身子悄悄抹淚,趙林不解地看向白時,“所以懷念往日,就哭了?”
被蘇洛央求著不要說,白時點頭,“對啊,想起孩童的快樂時光,誰能不掉眼淚呢?”
蘇洛靦腆笑著,回道:“是啊,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也不知怎么回事。”
眼神在兩人間流轉,趙林一眼就看出她們在說謊,但人家不想說的事,也沒必要刨根究底地問,那很討厭,便道:“今天已經晚了,你們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白時也覺得該休息,只是看著蘇洛和后進來的蘭娘,有些為難,“你沒說有兩個朋友要來做客,臥房只收拾出一間,怎么辦?”
蘇洛趕忙道:“沒事,我和蘭姐姐住一間就好。”
聽到晚上一起睡,蘭娘瞬間轉換性格,扔掉紅纓槍,高高興興跑上前抱住蘇洛手臂,樂呵呵地把腦袋放在她肩膀上亂蹭。
“嘿嘿,小丫要和蘇姐姐一起住,要蓋一床被子。”
白時看清冷大美人秒變溫柔小可愛,抬眼看向趙林,無聲詢問。趙林清楚她的意思,微微點頭,而后和蘇洛告別。
看白時和趙林相繼離開,蘇洛抬手摸著梳妝臺上分外熟悉的箱子,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涌上眼眶。
箱子還在,里面東西一點沒動,果然如趙林所說,“過兩天就還給你。”
第132章 第 132 章
走得遠些, 白時回想蘭娘剛才的變化,小聲同趙林道:“我明天幫那位姑娘看看,不保證能恢復, 畢竟人腦是最復雜的東西。”
帶蘭娘回來實屬意外,趙林見她上心,想了想道:“明天想吃什么?”
自從住在太子府,趙林都是吃現成的,就像她曾經說的那樣,懶得動手, 但她做的飯菜是真好吃, 比御廚還好吃!
僅回味一下, 白時就忍不住咽口水, 緊張道:“可以隨便點嗎?”
趙林點頭, “可以。”
“要吃你做的冰酪, 還要, 還要什么呢?”認真思索, 白時很苦惱, 在山谷和趙林相處的那段時間,她做過很多美味的菜,選哪樣都是對其他菜的舍棄, 讓人很難抉擇。
看她糾結異常,趙林笑著拍拍她肩膀, “回去慢慢想,明晚給你做,八菜一湯。”
白時一聽這數量, 立刻道:“狗,逸才也能吃?”
只當沒聽見她激動時的嘴瓢, 趙林道:“感謝他為我朋友提供免費住宿。”
白時很通透,拉住趙林的手臂輕晃,“謝謝你。”
*
簡單洗漱后躺在床上,來回兩次負重長跑,哪怕趙林身體素質倍好,內力深厚,肌肉也覺得疲憊。
蓋上薄被,閉上眼,沒一會就睡著。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自己還有什么事沒做,但又想不起來是什么,只當不緊要,干脆地拋之腦后,沉沉睡去。
*
三山街,破屋內。
擺脫巡邏守衛,常一川癱坐在地,此時他滿身臟污,頭發打結,牙齒還枯黃,任誰看見都想遠離,妥妥的乞丐一枚。
侍衛甲也是同款裝扮,熱得不行,抬手抹去臉上汗水,臭得自己想吐,干噦幾聲,連忙伸長脖子呼吸新鮮空氣,“侍衛長,趙姑娘什么時候過來啊?”
忍著擦汗沖動,常一川掏出乞討得來的十五兩銀子,脫掉衣服扔得遠遠的,只穿褲子,回道:“等她把人送回府里,應該就會過來。”
侍衛甲:“說真的,乞討還挺賺錢,就這一晚,頂咱們半年俸祿。”
侍衛乙正脫衣服,點頭道:“是挺賺,就是沒想到乞討還有片區一說,其他乞丐看咱們討到錢,竟然會過來打架,還想搶錢,真是不自量力。”
侍衛丙轉著手中銀子,“所以趙姑娘讓咱們來這一趟,就是讓我們發財?”
常一川搖頭,“怎么可能,她是讓我們牽制巡邏守衛,好方便自己逃走。”
侍衛乙想不通,“可牽制的辦法有很多,為啥非要用這種,咱們直接上不行嗎?”
常一川嘆氣,“不能暴露太子府,蒙面又太容易被識破,這種方法雖極端,但那些正經人想不到,確實算得上好辦法。”
事情已經辦完,侍衛甲現在只關心銀子,“你說這錢算咱們的外快,還是要上交給那位趙姑娘?”
眾人沉默,齊齊看向常一川,他道:“別看我,我不知道。”
“……”
*
第二天,趙林被熱醒,躺在床上睜開眼,感覺每口呼吸都是熱的,抬手摸摸腦袋,一手的細汗,連忙運轉內力驅散悶燥的熱意。
“這天可真是越來越熱了。”
嘟囔著爬起來,她打水洗漱,洗漱完隨便吃點糕餅墊墊肚子,然后坐在回廊的躺椅上悠閑喝茶,順便晃動蒲扇納涼。
隔壁屋子里,白時正帶著孩子心性的蘭娘收拾房間,準備她喜歡的生活用品,蘇洛也跟在后面幫忙,熱得三個人滿頭大汗。
“她們可真能折騰,有丫鬟也不知道用。”
歇息夠了,趙林起身,晃悠著走回房間,站在書桌前鋪好宣紙,開始回憶昨晚飄香樓的包廂位置,以及報出的具體價格。
隔壁房間內,蘇洛擦去額上汗水,從窗戶往外看,發現趙林的房門打開,想來是睡醒,便對白時道:“白大夫,十三醒了,我去看看。”
白時正和蘭娘建立友誼,笑著擺擺手,“行,你去吧。”
沿著回廊走到門口,蘇洛看趙林正認真寫字,抬手敲門,“十三?”
趙林正思考數字,回道:“進來。”
走到她旁邊,看到紙上畫著好幾排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每個格子內還有不同數字,蘇洛疑惑道:“這是什么?”
填好最后的空格,趙林放下筆,“從左向右是飄香樓的包廂,數字是昨晚的報價。”
說完將紙拿起來放在前頭,重新拿出空白冊子,取下更細的筆,繼續道:“你來得正好,看看哪間包廂的客人你知道,告訴我,我好記下來交給晉太子。”
知道事情不簡單,可沒想到會是這樣,蘇洛道:“太子要這個做什么?”
給毛筆蘸上適當的墨汁,趙林掀開空白冊子,“討好他的皇帝老爹。”
總覺得自己繼續問,十三還會繼續說,可再說下去就是冒犯皇威,她可不敢在太子府讓十三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難免招禍。
包廂都是提前預定,媽媽和她說過具體人員的身份,表明她多有福氣。蘇洛細細回想,從左往右,從上至下,一一說起。
“桃花軒,戶部侍郎次子和禮部侍郎幼子。他們二人常常結伴而來,一月得來三、四次,每次花費在二百兩左右。”
沒想到她還知道這些,趙林快速記下身份和金額,蘇洛等她寫完,繼續往后說,兩人默契配合著,三刻鐘后用掉半本冊子。
全部記好,趙林放下筆,吹開墨跡道:“這本名單就是你和蘭娘的房租,所以不用小心翼翼覺得虧欠什么,也不必害怕得罪誰,放心住下便是。”
蘇洛過來就是想問這件事,畢竟是太子府,怎會無緣無故接納她們這樣的青樓女子,她怕十三因此付出什么不得了的代價,現在聽到解釋,心里踏實許多。
“那我們要住到何時?”
“等我傷勢好全,不用喝藥就走,差不多還要一兩個月時間。到時酷暑已過,秋高氣爽,出行也方便,咱們往南方看看真正的高山險峻。”
要出游,還是從沒去過的南邊,蘇洛有些激動,“那是不是要收拾東西,買幾輛馬車?”
“那些東西不急,現在好好生活才要緊。”
蘇洛笑著點頭,但已經開始思考要買什么,十三的錢都在她這,她掌握經濟大權,得好好規劃買什么,帶什么,讓大家路上不要過得太辛苦。
整理好書桌,趙林拿上冊子出門,“我去書房一趟。”
跟在她身后一同出門,蘇洛眼神瞄過周圍,沒看到其他人,小聲問道:“今早太子過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飯,白大夫她,到底什么身份,我需不需要忌諱什么?”
知道她在飄香樓待久,被媽媽灌輸了滿腦子的貴人忌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趙林拍拍她肩膀,鄭重道:“她是太子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大夫,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還有,哪怕是太子本人,你也不需要避讓,開心做自己就好。以我的本事,就算在這個時代護不住你們,也能拖對方下地獄。”
連忙伸手在她面前揮動,蘇洛焦急道:“不許說這么晦氣的話,菩薩莫要怪罪!”
趙林好笑,“菩薩可不管這些。”
不想再聽那些可怕的話,蘇洛推著她的肩膀往外走,催促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你快走吧。”
拿好冊子,趙林大步往前走,跨過門檻時回頭,看蘇洛還站在原地,說道:“我叫趙林,不是十三。”
眼眶微微泛紅,蘇洛笑著揮手,“嗯,趙林,林林。”
*
書房,晉弘桑從吃過早飯回來,就一直坐在桌前苦思冥想,怎樣才能把事辦漂亮。正惆悵著,有人通報趙林前來求見,便讓她進來。
“你還有什么事,早上我可看見那兩位姑娘了,很健康,也沒受傷。”
拉開椅子坐下,趙林把冊子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用這個和你換三張女子戶籍,戶主是我。”
雖然不想承認,但辦理戶籍這件事不難,尤其在有錢的情況下,隨便走走關系就能成,安陽城其他東西不多,但各種官員關系網卻多的是,根本犯不著讓他幫忙。
晉弘桑疑惑地拿起冊子,看到上面的人名和金額后猛地合上,“這上面寫的可屬實?”
趙林反問,“我騙你有什么好處?”
忍著嘴角笑意,晉弘桑不是傻子,知道這是趙林給予的交換,以太子府權勢庇護那兩位女子的交換,“戶籍是吧,沒問題,明天就給你。”
“嗯,記得按時交付。”
想到至今也沒拿回來的玉佩,晉弘桑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事情都辦妥了,我的侍衛長什么時候還回來,我有事情需要他處理。”
撥云見日,趙林恍然,“原來是忘了他們。”
“什么他們,什么忘了?”
趙林不想解釋,直接和他告別,翻墻出府后直奔三山街,然后就看到一群光膀子,臟兮兮臭烘烘,還特別招蒼蠅的乞丐版侍衛。
打著哈欠,常一川看到趙林,激動地站起來,“你終于來了。”
這模樣,逼真得過分,趙林摸摸鼻子,緩緩拉開距離,“把你們討到的錢拿出來,我看看是否完成目標。”
已經知道討錢是方法,牽制巡邏守衛才是目的,侍衛們爭先恐后地拿出銀子,就想看完趕緊走,這么熱的天,這么臭的味道,他們自己快忍到極限了。
看到數額不少,趙林點頭,“干得不錯,收起來,你們可以回太。”
話還沒說完,所有人齊齊攥緊銀子,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而去,濺起層層煙塵。看那方向,是距離最近的河。
看出趙林的疑惑,石頭站出來幫忙解釋,“他們怕你之后再有需要,昨晚沒敢洗,臭著睡了一晚。”
趙林嘖嘖搖頭,“真是敬業。”
第133章 第 133 章
石頭他們把任務完成得很好, 趙林按約定請吃晚飯,還是那天的包子鋪,胖乎乎的老板又換上新蒲扇, 正坐在店門口和路人閑聊。
看趙林帶著群小乞丐過來,他遠遠看著先是皺眉,待看清是誰在最前面,立刻麻溜地站起來,笑著迎過去,“姑娘, 真是不好意思, 今天的包子已經賣完, 您看是不是明早再來?”
繞過他走進店里坐下, 趙林拿出五兩銀子放桌上, 抽出腰間別著的破舊蒲扇, 指向身后跟過來, 努力把自己清洗干凈的小孩。
“一頓晚飯五兩, 讓他們吃飽, 我連續來七天,你如果做不了,我就去隔壁那家面館。”
五兩?七天!老天爺呀, 他這是要發大財!
忙將圍裙拿出來穿好,老板道:“做得了, 做得了,我動作很快,姑娘稍等。”
笑著湊過來, 老板將銀子拿走,快步跑到店面后門處, 撩開布簾向里面大喊,“婆娘,快出來幫我調餡,我要做包子,肉餡的。”
“來啦來啦,一天天的就知道喊!這會天都要黑了,還做什么包子,哪有人買!”
嘟嘟囔囔走出來,大娘看到店里坐滿小孩,立刻想到自家男人前不久說的大生意,兩眼放光地穿上圍裙,二話不說開始洗菜洗肉。
趙林見兩人忙活起來,搖著蒲扇對石頭他們招招手,“進來坐吧,你們是正經客人。”
石頭笑著走進來,后面的小孩也跟著進來。
*
一個時辰后,小乞丐們連吃帶拿地結束晚飯,趙林看日暮西斜,晚霞璀璨,心情不錯,搖著蒲扇,晃著步子,慢慢走回太子府。
有人看她眼熟,悄悄跟在后頭,最后繞著繞著失去蹤跡,“奇怪,人呢?”
甩掉跟蹤的家伙,趙林繼續慢走,踩著太陽落山、光明消失的瞬間,趙林翻進太子府,回到白時的棲云苑。
剛落地,抬頭就看到院子里站著所有人,蘇洛和蘭娘眼眶微紅,白時本來在安慰她們,看她回來,突然變得氣勢洶洶,旁邊的晉弘桑更是滿臉幽怨。
莫名有股掩面而逃的沖動,趙林緩步走過去,“你們這是,怎么了?”
拿出糾結好久選定的菜單,白時氣哼哼道:“一大早就出門,為什么現在才回?常侍衛他們泡澡十幾次都能回來,你為什么這么慢!”
原來是晚飯,趙林接過菜單,看到上面被劃掉許多菜名,最后精挑細選保留八菜一湯,回道:“有事耽擱,回得遲,不過天色還沒黑透,現在做也來得及。”
喝了好幾壺茶水頂著,晉弘桑道:“那你快點,本太子腸胃嬌貴,經不起等。”
趙林沒理他,看向抽抽噎噎擦眼淚的蘇洛和蘭娘,“你們呢,餓哭了?”
破涕為笑,蘇洛將手里好好保護,沒被淚水打濕的戶籍交給她,“你看這個,是剛才太子殿下給我們的戶籍,是庶民,還有房屋和田產。”
沒想到晉弘桑動作還挺快,趙林摘下隨身攜帶的荷包丟給他,算是支付額外的房屋和田產的錢,繼續道:“那你們打算怎么辦?要種田嗎?”
蘭娘搖頭,“這都是安陽城外的良田,咱們不會種,還是租出去合適,省得糟蹋。”
蘇洛也覺得這樣更好,附和道:“沒錯,那屋子在臨安街,也好租。”
見她們考慮挺好,趙林沒看戶籍,推回蘇洛手里,“你們自己看著辦,需要我做事就告訴我,我出門去辦。”
說完話,他感覺衣袖被晃動,回頭看,白時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林林,餓餓。”
難得見她裝可愛,趙林笑道:“好,我現在就去廚房,食材準備好了嗎?”
白時看向晉弘桑,晉弘桑正看荷包里有多少錢,銀兩銀票都不少,沒想到她這么有錢,說道:“準備好了,你只要過去掌勺就成。”
趙林點頭,翻墻去廚房,更近,更快。
這晚,太子府的大廚被刷新認知,從不情不愿地幫忙打下手,變成殷勤地鞍前馬后,為此學到不少精進廚藝的小妙招,高興得不得了。
蘇洛和蘭娘也明白太子為什么早早趕來,還和白大夫為具體菜單而爭執,原來趙林做菜這么好吃。而且同是白米飯,她蒸出來的就是更香更軟,讓人回味。
總而言之,這頓晚飯大家都很滿意,吃得肚子滾圓。
最后除趙林自己,其他人都是扶著腰打著嗝,一步一步慢慢出門,還需要散步消食,不然撐著肚子睡覺,太難受。
*
至此,蘇洛和蘭娘在棲云苑安置下來,不必再為如何取悅男人而費心,臉上笑容越來越真誠,也越來越多,生活更是漸漸變得規律。
早起先蹲半個時辰馬步,吃完早飯就幫白大夫整理藥草,然后被趙林帶著習武,從拳法到步法,練到午飯為止。午飯后休息半個時辰,之后是學習內功心法直到晚飯。
每天訓練,風雨無阻,強度永遠逼近極限,哪怕她們不斷進步,依舊累得倒頭就睡,什么煩惱也想不起來。
晉弘桑時常過來蹭飯,有空就約白時出門游玩,增進感情,每每看到汗如雨下的兩人,就忍不住皺眉感嘆,直呼殘忍。
趙林很煩他來一次說一次,還次次搖頭惋惜,顯得她多么慘無人道。
后來他是在聽得厭煩,就趁他入宮面圣時下廚做菜,讓他回來后只能聞到空氣中久久不散的香味,面對白時得意洋洋的炫耀。
連續幾次后,晉弘桑知道錯了,嘴巴老實許多,便是看到蘇洛和蘭娘的膚色日漸接近小麥色,也只會由衷微笑,并夸贊,“健康,結實,好看!”
后來慢慢演變成見到就夸,其辭藻之華麗,語言之懇切,還會借古喻今,讓蘇洛和蘭娘聽得頭皮發麻,表面笑著謙虛“哪里哪里”,暗地里連夜祈求趙林。
趕快做頓飯吧,再不讓太子吃上,她們就頂不住了!
晉弘桑因此如愿吃上,以為這辦法管用,便努力擴充詞匯庫,夸耀之語更是層出不窮,讓蘇洛和蘭娘漸漸麻木,甚至形成條件反射性的禮貌微笑,也不再求趙林。
只有偶爾出來放風的蘭丫頭聽得高興,還會幫忙向趙林帶話,“要吃飯。”
不過這樣的事沒能持續太久,就在晉弘桑把握時機重回朝堂后消失。
因齊王和宣平侯跌落,他的太子之位異常穩固,并被皇帝信重,委以重任,整個人忙得如同陀螺,連回太子府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來棲云苑。
蘇洛和蘭娘得以解脫,不必再小心翼翼觀察,生怕遇見他。
就這樣,忙忙碌碌又是一月時間過去。
*
這天傍晚,趙林訓練完蘇洛和蘭將軍,看她們都有突破,準備下廚犒賞,可惜還沒來得及通知廚房準備食材,就見白時高高興興入宮領賞,卻滿臉復雜地回來。
等她走進院子,身后涌進許多宮里的奴才,抬著一箱箱賞賜放進屋里,趙林將隨身荷包摘下來,交給最前頭的掌事公公,“勞煩公公跑一趟,辛苦了。”
摸著荷包就知銀子和銀票都有不少,公公笑得真誠,“這都是咱家分內之事。”
讓丫鬟送人離開,趙林回頭,發現白時已經坐在屋內,正傻愣愣地望著那堆賞賜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蘇洛和蘭將軍感到氣氛不對,想說什么,卻實在沒力氣,被趙林勸回房間洗澡,先把自己收拾干凈再說。
走進屋,趙林在她身邊坐下,倒杯熱茶遞給她,問道:“不是救太子有功,入宮領賞,怎么你魂不守舍的,是賞賜不喜歡,還是皇后皇帝?”
生怕她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白時連連搖頭打住她的話頭,雙手捧著茶杯苦笑,“陛下和娘娘都很好,只是娘娘想讓我挑太子妃。”
這事情不妙,趙林不動聲色,“然后呢?”
白時詫異,“這還不夠嗎?太子妃為何要我來選?我為何,為何,要做這樣的選擇?”
看她眼眸轉的都是不甘,就知她真正想問的沒有說出口,趙林直言,“你身份不夠,當不了太子妃,但晉太子心悅與你,把你看得很重要,所以特意向陛下和娘娘求來此事。”
“希望你能挑出喜歡又好相處的女子,未來過得舒心安樂。若我沒猜錯,娘娘是應當會準備許多宴會,邀請各家小姐,好讓你了解她們的性格。”
攥緊茶杯,白時垂下腦袋,“嗯,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去參加。”
給自己倒上熱茶,趙林慢慢喝著,認真問道:“你這一趟,可曾覺得娘娘薄待你?”
白時搖頭,聲音悶悶的,“娘娘很好,她很感謝我救下逸才,還親自講解各家小姐的性子和能力,特意提點過幾人不錯,讓我在之后的宴會中多多留心。”
緩慢轉著茶杯,趙林見她說得真誠,顯然認為皇后不錯,糟心地繼續給自己倒茶。這哪是好人,這是想借高門貴女的手讓你知難而退,不要做野雞變鳳凰的美夢。
只能說晉弘桑的初心雖好,卻沒料到皇后不愿意。
皇后不想當壞人,也不想破壞母子感情,便想辦法將矛盾轉移,讓白時和各位太子妃候選人碰面,讓她們自己斗。
這樣不管最后斗成什么模樣,她都能出面當好人,兩面不得罪。
將茶水一飲而盡,趙林鄭重問道:“白時,你有那么喜歡晉弘桑嗎?”
正發著呆,想著事,突然被如此直白地詢問心意,白時臉頰泛紅,“為何突然這么問?”
白時以往生活簡單,就是行醫、采藥、救人。雖見過許多人,知道人心險惡,但外面那些與皇宮內相比,完全不是同等級別,也不會那么直白好分辨。
她連丫鬟婆子的惡意都得仔細琢磨,不然也會傻傻當好心收下,更何況是宮里的人精。
何況 “愛之一字”并非只有甜蜜,它伴隨苦澀、舍棄和包容,若兩人地位相當,磨合過程會相對容易。可現在,地位懸殊得厲害,也意味著白時必然要做出巨大犧牲。
嚴肅地看著她,趙林道:“你確定好要放棄大夫的身份,永遠作為妃子,呆在那座巍峨的皇宮嗎?”
見她想開口,趙林抬手制止,“你不需要告訴我,這是你的人生,你只需問你自己,給自己答案。”
說完不做任何停留,起身離開,去找大廚準備食材。
她要給蘇洛和蘭將軍做頓好的,最近訓練強度增加,營養補充得跟上。若是可以,還得讓白時給他們準備藥浴,緩解肌肉疲乏,方便第二天繼續。
白時看她慢慢走遠,低聲問自己,“我確定嗎?我可以嗎?”
沒有答案,因為她不知道,她沒想過……
第134章 第 134 章
想著趙林的話, 白時輾轉難眠,一夜未睡。
她喜歡晉弘桑,在見過陛下和娘娘后, 覺得兩位長輩寬和慈愛,與想象中的陛下和娘娘不同,是能很好相處的人。
所以回來后,她滿腦子都是未來的美好場景,完全無法預見可能存在的糟糕結果。
經過趙林的當頭棒喝,她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簡單, 太理所當然, 但讓她沉下心思考, 又實在辦不到, 總會走神去想晉弘桑。
所以最后的最后, 她決定認真參加宴會, 細心觀察各家小姐, 在選擇太子妃的同時, 也扣問自己, 這樣的喜歡嗎?愿意嗎?
做好決定,其后兩月,白時不斷受邀參加各種賞花宴、品鑒會等, 努力融入其中。
起初她心情很好,回來時還能同趙林幾人有說有笑, 談談宴會看見的新奇物件,講講遇見的高門貴女。
順便每日一問,“喜歡嗎?可以嗎?”
答案是, “還不錯,可以再看看。”
可隨著宴會次數的增多, 她漸漸發現貴族小姐們的微笑很假,永遠都是一樣的弧度,眼神也總是意味深長,說話更是彎彎繞繞,摻雜典故,讓她聽不明白。
后來她刻意避開,才從暗處聽到真實評價,挾恩圖報、貪婪狂妄、野心勃勃……
*
夜深人靜,蘇洛和蘭丫頭還未入睡,坐在趙林房間,守著一桌子美味佳肴等。
懶洋洋地趴在桌上,蘭丫頭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強撐著眼皮以免睡著,“白姐姐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我好餓好困,想吃飯,想睡覺。”
看她眼睛都快睜不開,蘇洛道:“你先回去休息,讓蘭姐姐出來等。”
立刻坐直身子,蘭丫頭搖頭拒絕,“那可不行。”
蘇洛無奈,這丫頭對吃很執著,正要再勸勸,就聽外面的院門被推動,連忙站起來走出去迎接,“白大夫快來,林林準備了夜宵,之前釀的酒也正好開壇,你快來嘗嘗。”
垂著肩膀走進來,白時滿面疲憊,聞著食物的香味很想吃,但身體異常深重,讓她提不起勁,也怕掃大家的興致,便道:“我吃過了,不餓,你們吃吧。”
沒想到趙林的菜都有失去吸引力的時候,蘇洛看她無精打采地走進屋,丫鬟也開始準備洗漱用具,只能回屋,“怎么辦,她不過來,咱們怎么借著醉酒談心?”
已經和蘭丫頭開始享用夜宵,趙林道:“她沒心情談,就讓她好好休息,睡眠充足能保證頭腦清醒,思維活躍,也方便她自己理順思路。”
蘭丫頭正吃著大塊羊肉,聞言眼神突然變得暴躁,喝酒咽下嘴里的東西,嘲諷道:“這太子就是廢物,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我看還不如收拾收拾盡早離開,省得平白受氣。”
很少見蘭先生出來,蘇洛驚得跑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消停點吧,這種話也敢說?”
拉開蘇洛的手,蘭先生語不驚人死不休,“管他是誰,什么身份,說到做不到,讓心上人日日傷心,那就是個爛人,還敢笑嘻嘻地過來蹭飯,真是恬不知恥。”
天分不如蘭娘高,蘇洛現在的武力值比不上她,自然也攔不住,只能焦急看向趙林,求助道:“林林,你快管管她,隔墻有耳!”
蘭先生嗤笑,輕蔑地掃向趙林,正準備開口繼續嘲諷,就收獲花生米的突然襲擊,身體無法動彈,嘴巴也張不開,唯有眼珠子還能滴溜溜地轉。
喝酒吃菜,趙林淡淡道:“把小丫頭放出來,她要吃夜宵。”
使勁掙扎卻毫無用處,蘭先生怒視趙林,最后灰溜溜地躲回去,把蘭丫頭放出來。趙林看到眼神變動,抬手解開穴道,讓她埋頭繼續吃。
蘇洛經過這么打岔,心情起起伏伏,嘆道:“白大夫最近情緒越來越差,連草藥都不怎么收拾,看醫書也時常走神發呆,這以后可要怎么辦呢?”
趙林微笑,“以后自然是光明燦爛,不過有沒有晉弘桑,就不一定。”
“你不看好?”
聲音略有些大,蘇洛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詫異道:“太子可是把太子妃的選擇權都交給白時,還能讓陛下和娘娘同意,這得多喜歡多重視才能辦到,你竟然不看好?”
在飄香樓待得太久,見得都是虛情假意,薄情寡恩,蘇洛對真情有種無形的期盼,她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美滿幸福。
趙林給她倒上一杯酒,淡笑著道:“我看不看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自己。你也喝點,難得吃夜宵,開心些,過兩天的賞花宴,我跟去看看。”
蘇洛眼睛發亮,“真的嗎?你可以跟去?以什么身份?”
“偷偷的,不用身份。”
“萬一被發現怎么辦,有沒有危險?”
“以我的武功,發現不了。”
*
三天后,賞花宴現場,趙林蹲在屋頂陰影處,吃著大廚特供版青梅干,看下方白時和各位小姐們有說有笑,似乎很融洽。
這樣的場面,這樣的微笑,她仿佛看到近兩個月前,蘇洛和蘭將軍面對晉弘桑夸贊時的反應,俗稱“虛偽社交”,又名“無效社交”。
這種純粹為社交的社交,對直來直往的白時而言,就是長期的精神折磨。
尤其貴族小姐們并沒有真正接納她,只是表面和諧,時不時便用言語含沙射影地諷刺。綿里藏針,不露鋒芒,卻又讓人察覺到孤立和不愉快。
和猜測得差不多,趙林轉身準備離開,卻突然瞥到對面墻角處,常一川也在偷偷觀察,時不時還要拿出炭筆記錄,表情看起來異常認真。
輕身落在他旁邊,小聲道:“寫什么呢?”
正認真記錄,常一川下意識道:“觀察日志。”
說完后察覺不對,汗毛倒豎,收起東西就準備跑,卻被趙林按住肩膀,牢牢按在原地,“跑什么,晉太子讓你來的?”
熟悉的聲音,常一川僵硬轉頭,看到趙林后深呼吸,說道:“白姑娘最近情緒不佳,殿下覺得是宴會上遇到不愉快,所以讓我來看看。”
“哦,那你看到什么了?”
常一川搖頭,眼神透著困惑,“我感覺都挺好,沒人為難,白姑娘也挺高興。”
就知道他看不出來,趙林嘆氣。
說實話,她不大想看見白時和晉弘桑走到最后,皇宮并不適合白時。但這只是她個人的想法,白時真心喜歡晉弘桑,晉弘桑也是真心對待白時,兩人都在為此努力。
算了,看他百忙之中還能發現白時情緒不對,并派常一川出來查探,就勉強提點一次。
“常侍衛,你覺得被自己看不上的人挑選,時不時還要被拉出來溜一圈,只為博對方高興和喜歡,是件值得高興和驕傲的事嗎?”
常一川搖頭,“當然不是。”
趙林看向得體微笑的貴女們,“那你說她們為什么如此高興?”
“……”
看常一川若有所思,趙林擺手離開,思考回去后如何告訴蘇洛才能讓她少操點心。畢竟現狀如此,矛盾長期存在,不是說改就能改。
至于皇后的真實目的,白時可以知道,但不是現在。她目前處理不了這種復雜問題,只會徒增煩惱,還是先看清自己最重要。
*
常一川得到趙林點撥,再看小姐們的互動,聽她們的對話,很快就發現其中端倪,收集好資料遞交給晉弘桑。
晉弘桑知道問題所在,直接從源頭解決,取消多余又無用的宴會,直接讓皇后親自挑選太子妃,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性子良善,豁達好相處。
為此,他特意加急處理完任務趕回太子府,當面和白時道歉。
那晚她們具體說了什么,趙林并不清楚,只知道白時的哭聲斷斷續續。
第二天,白時滿血復活,精神抖擻。
從那之后,她不用再三天兩頭出門赴約,又能宅在棲云苑里曬曬藥草,看看醫書,沒事時就在太子府閑逛,找找生病的仆人,好給對方診脈開藥。
正好換季,天氣轉涼,不少人生病,她提前準備的藥草全部派上用場。
看病人在喝完自己的方子后慢慢恢復健康,白時覺得特別驕傲,做起事情更有勁頭,甚至覺得一直這么下去也挺不錯。
正當她生活心滿意足,甚至開始規劃未來,都把趙林幾人囊括其中時,一回頭,卻發現趙林已經在籌備離開的事宜。
聽著蘇洛在飯桌上毫不避諱地商議趕路需要采買的東西,白時胃口大打折扣,沒吃多少就覺得撐,看向趙林問道:“你真要走嗎?”
“嗯。”
知道她們遲早會離開太子府,白時有心理準備,但她沒想過離開的不僅僅是太子府,還有安陽城。
這一瞬間,她有些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慌,“安陽城不好嗎?”
對她漸漸安于現狀的生活略有不滿,趙林說話也不是那么客氣,直接道:“你走過許多地方,遇見過許多人,應當比我更了解分別才是人生常態,你現在為什么害怕?”
白時愣住一瞬,笑道:“我哪有害怕,只是舍不得。”
“是嗎,我以為你在害怕。”
“怎么可能,這有什么好怕的。”
蘭丫頭吃飯吃得開心,這是趙姐姐給她進步的獎賞,聞言抬頭看看趙林,再看看對面臉色奇怪的白時,說道:“怕自己一個人呀,我就不想一個人。”
白時搖頭,“我很習慣一個人。”
蘭丫頭指著她的手,“那你為什么抖。”
白時往下看,自己握著筷子的手正無意識地發抖,可為什么?自師父離開后,她明明很習慣一個人,爬山采藥,下山問診,所有都是她一個人。
她在怕什么?真得是一個人嗎?
*
計劃照常進行,一切準備妥當,離別如期而至。
白時有些不敢面對,剛好寧安公主舉辦宴會,還把邀請函送到棲云苑,并托晉弘桑告訴她一定賞臉過去,所以她早上吃過飯就和趙林幾人先告別,提前祝她們一路順風。
蘭將軍站在門口,看她說完話就慌慌張張地坐上馬車離開,好似身后有什么在追,分外不解地看向蘇洛,“她跑什么?宴會很著急嗎?”
蘇洛搖頭,她也不明白,轉頭去問趙林,“她這是怎么了?”
“她自己都不清楚,我哪里會知道。”冷冷說著,趙林收回視線,轉身開始清點行李,指揮下人搬運東西。
蘭將軍難得見她如此嚴肅,小心戳了戳蘇洛肩膀,輕聲道:“她又怎么了?”
蘇洛微微蹙眉,“可能是生氣吧?”
“啊?為什么?”
“不知道。”
第135章 第 135 章
早在半個多月以前, 趙林就不再喝藥,身體毒素徹底清除,內力也跟著再次暴漲, 讓她武功更加深厚。
按計劃來說,她完全不必待在太子府,本該早早啟程離開,去見識新世界的廣闊天地,但售賣房屋和田產需要時間,收拾趕路行囊也需要時間, 就暫時擱置, 多停留些時日。
不曾想, 正因半個多月的時間差, 讓白時產生她不會離開的錯覺, 從而對太子府的現狀更加滿意, 真是狗屎的誤會。
不想她繼續, 趙林趁著晚飯時開口, 和蘇洛聊起離開的準備事宜, 行禮、車馬,只要需要的東西全部搬出來分說清楚,果然看到她驚慌無措。
只是沒想到從前清醒自持的人, 現在竟學會掩耳盜鈴,埋頭當鴕鳥!參加宴會, 避開分別現場,真是幼稚!
這家伙,談戀愛把腦子都快談沒了, 糟心!
東西全部收拾好,整裝待發, 趙林坐在馬車前正準備揚鞭出發,就見專門留下送行的常一川拿出枚令牌遞過來,她垂眸看了看,問道:“什么意思?”
笑著扔到她懷里,常一川道:“謝謝你之前的提點,日后回安陽城若有需要,可以拿這個來找我,我定當盡力而為。”
揣進懷里,趙林揮手告別,揚起馬鞭輕輕一甩,馬車便噠噠噠地向前跑去。蘭將軍不想坐馬車,覺得悶,自己騎馬隨行在側。
感覺到馬車開始行進,蘇洛撩開窗簾往后看,太子府漸漸后退,常一川站在門口,身影越來越小。
回想白時早晨走得匆忙,她打開車門,忍不住詢問趙林,“我們真得不等她?”
掌控馬車前進的方向,趙林神色淡淡,“不等。”
騎馬跑在前面,蘭將軍聽到對話,放緩速度退到車廂旁,“那宴會不知時候結束,白大夫也不定什么時候回來,咱們要等多久,難不成等到明天?“
“再者說,出行是早就定好的日子,她非要去那宴會平白找氣受,怪得了誰。”
蘇洛聽出她話里的埋怨,再看她表情,蹙眉道:“你昨晚可不是這么說的,你說宴會很重要,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發來邀約,確實不好缺席。”
聳聳肩,蘭將軍無奈道:“那都是場面話,說來唬人的。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還沒離開太子府,總不好給大將軍惹麻煩不是?”
這話說得,蘇洛一直以為蘭將軍是個耿直的人,沒想到還有兩副面孔,“你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喜歡白大夫?”
蘭將軍撇嘴,“我怎么可能喜歡她?”
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蘇洛竟然沒發現,“為什么?”
離開太子府,沒有顧忌,蘭將軍直言不諱,“當然是沒出息。明明醫術高明,卻要在逼仄的院墻內尋找寥寥無幾的病人,若能走出太子府,不知多少人會主動向她求醫問藥。”
“這世上多少姑娘想走出來卻走不出,她倒好,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過,反倒想退進去,退到男人身后,真是搞不懂。”
這話好像有些道理,只是,蘇洛不解,“嫁給太子,不好嗎?”
蘭將軍冷笑,“成為別人的附庸,依賴他人而活,與引頸就戮有什么區別?何況太子是未來皇帝,她不過妃嬪之一,連名字都不會被記住。”
她的回答太極端,蘇洛不理,轉而去問趙林,“林林,你說她們得能修成正果嗎?”
這種事,趙林不用多想就知道結果,“絕無可能。”
蘇洛難以置信,“為什么?”
向后靠著車廂,趙林收起馬鞭,回道:“愛意能讓人一時糊涂,卻不會一直糊涂。白時在太子府最失落時,也是看著醫書發呆,她從未停止對醫術的鉆研。”
“她啊,根本就放不下大夫的身份,也做不了后宮內的妃嬪。”
順著趙林的思路回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蘇洛道:“那你的意思是,白大夫會主動離開太子府?那我們不是更該等等,萬一白大夫想走,太子不許怎么辦?”
以白大夫的醫術,若能跟她們同行,絕對可以讓林林活更久!
難得見她如此焦急,還是為白時不能離開,趙林安撫道:“不會的,只要白時愿意,她就一定可以離開,誰也攔不住。”
“怎么可能,她又沒有你的武功。”
“她醫術精妙,什么毒都能解,你猜她毒藥調得好不好?”
蘇洛想象那種畫面,不禁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
趙林微笑,“我可什么都沒說。”
聽兩人幻想美好未來,蘭將軍嘖嘖搖頭,嘟囔道:“人家現在如膠似漆,關系好著呢,哪里會想著離開。”
趙林瞥她一眼,什么都沒說,無論怎樣,事實會給出最終結果,多說無用。
馬車從街道徐徐而過,石頭站在路邊看到駕車的趙林,再看看馬車大小,車轍痕跡,連忙追在后頭跑,“趙姑娘,趙姐姐!”
蘇洛已經回馬車內坐下,從窗口看到石頭邊跑邊喊,說道:“林林,是個黑瘦的小乞丐。”
停住馬車,趙林等石頭追上來,問道:“什么事?”
撐著膝蓋大口呼吸,石頭仰頭道:“趙姑娘是要離開安陽城?”
“嗯。”
如遭雷擊,石頭想著即將到來的冬天,再想想趙林給的,如今已所剩無幾的銀兩,有些不知所措,“趙姑娘,您,您今年還回來嗎?”
“不回。”
從他黑漆漆的臉上看出慌亂,趙林想想,自己大概率不會回安陽城,就把剛到手的令牌遞給他,“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拿這個去太子府找常侍衛,他會幫你。”
石頭忙收起來,貼身放置,“多謝趙姑娘。”
見他識趣,趙林轉身回車廂翻出給蘭丫頭畫的武功秘籍。因為她不識字,所以都是圖畫和招式,方便記憶。畢竟蘭將軍不能一直存在,其他人格出現時,一樣得玩命訓練。
彎腰遞給石頭,趙林道:“你根骨不錯,勤學苦練的話,未來或有造化。”
珍之重之地收起來,石頭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謝謝趙姑娘,謝謝趙姑娘。”
辭別石頭后繼續趕路,蘭將軍想著方才那冊子的模樣,越想越覺得熟悉,“趙姑娘,剛才那冊子是不是你給小丫頭練武畫的?”
趙林點頭,“怎么了?”
蘭將軍眉頭緊蹙,“她很寶貝的,下次出來找不到,可能得爆哭。”
攥緊馬鞭,趙林緊緊盯著蘭將軍,確認她沒有撒謊,說道:“現在把她叫出來。”
“啊?”
“我問問她,不行的話再拿回來,我輕功很快。”
想想剛才小乞丐那感激涕淚的模樣,要是真把冊子拿回來,那場面,怕是很難看。蘭將軍有些替人尷尬,但也不想面對小丫頭的爆哭,還是把人叫出來。
眼神轉變得很快,蘭丫頭看向趙林,笑問,“趙姐姐叫我有事?”
沒有辯解,沒有繞彎子,趙林把事說完,認真道歉,而后道:“你愿意給他的話,我完成你一個愿望,不愿意的話,我現在就去拿回來。”
很喜歡小人書,但上面的招式已經學回,之后再學新的,還能讓趙姐姐再畫一本。她轉動著眼珠子,笑得賊兮兮的,輕咳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嗎?”
趙林點頭,“我能辦到的話。”
蘭丫頭立刻道:“以后只要我出現,只要你在家,就要吃你做的飯。”
這要求可以滿足,趙林道:“成交。”
*
馬車速度不慢,她們聊著聊著便到達城門口,將身份證明上交,再經過守城士兵的上下打量,拿回證明后順利出城。
站在門口,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守城士兵微微蹙眉,用肩膀撞了撞同僚,“你覺不覺得剛才那幾個女人有些眼熟。”
同僚無語,不耐道:“你看哪個漂亮女人不眼熟。”
士兵摸摸腦袋,訕笑道:“好像也是,哈哈哈。對了,今天發俸祿,要不要去飄香樓?”
“我有家有室,跟你可不一樣。”
“切,沒想到你還是妻管嚴,要我說……”
馬車遠去,身后的熙熙擾擾逐漸消散,蘇洛撩開窗簾回望,巍峨的城墻在璀璨的陽光下變得模糊,像久遠的記憶,終將未來的某天褪色,然后被徹底遺忘。
蘭將軍放緩速度,發現她眼底濕潤,疑惑道:“蘇姑娘這是舍不得?”
“只是陽光太好,照得安陽城太美,有些入迷。”
蘭將軍回頭看,高大的石頭城,渺小的人,沒什么好看,就很普通。
*
傍晚,馬車趕到金仙山腳下,趙林看著熟悉的山林風貌停下馬車,抬手敲敲車門,“下車吧,咱們去山谷內暫住,等等白大夫。”
正在背誦各種藥草知識,好幫趙林調理身體,蘇洛聞言激動地跳下馬車,“我就知道你不會留白大夫一個人!”
山路崎嶇,趙林牽著馬往前走,笑道:“你既然知道,怎么還這么擔心?”
蘇洛氣道:“都怪你演得太好,走得太果斷,讓我產生錯覺。”
同樣牽著馬,蘭將軍跟在兩人身邊,對此并不樂觀,“我承認她很喜歡鉆研醫術,也喜歡治病救人,但她那么喜歡晉太子,真能主動離開太子府?”
趙林確定她早晚會離開,只是不清楚什么時候,是早是晚,所以設定了期限,“只等半個月,如果半個月后她不出現,我們就啟程。”
蘇洛點頭,蘭將軍也沒異議。
三人同行,很快走到瘴氣前,趙林掏出小玉瓶,倒出三粒藥丸,一人吞下一粒后,抱著最緊要的包袱繼續向前,馬車和馬都被拴在瘴氣外。
穿過瘴氣,經過山間縫隙,三人很快來到山谷內,蘇洛被景色迷住,感嘆道:“這就是白大夫之前住的地方,好漂亮。”
蘭將軍同樣嘆息,“能住這里,又沒紛爭,她怎么會喜歡待在太子府,真不理解。”
今天已經連續聽到幾次抱怨,趙林有些不耐,“你喜歡怎樣的人生,就去過怎樣的人生,不要對別人的選擇指手畫腳,她并沒有強迫你和她一樣。”
突然被訓,蘭將軍有些不服氣,但是面對趙林嚴肅的眼神,還是低頭認錯,“知道了。”
來到小木屋,趙林讓她們先打掃衛生,自己轉身離開山谷,將其余東西搬進來,然后在馬車周圍撒上藥粉,防止猛獸靠近,這樣她只需每天出來喂馬就成。
*
夜晚,太子府,白時回到棲云苑,看著主臥兩側黑漆漆的屋子,意識到趙林三人已走,苦笑著搖頭,“她們走了,這里又只剩下我自己……”
第136章 第 136 章
被自己的話驚到, 白時后知后覺地喃喃自語,“我為什么要用,又?”
轉頭看向扶著自己的丫鬟, 她懇切道:“梅香,你知道嗎?”
從宴會回來,梅香很累,只想服侍她盡快休息,聞言茫然地抬頭看她,“嗯?怎么了?”
落寞地收回視線, 白時緩緩搖頭, “沒事。”
慢慢往前走, 感受著入秋后日漸寒涼的夜風, 她覺得心間仿佛在下一場無止境的大雪, 鵝毛大雪, 紛紛揚揚, 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走到半路, 她不得不用嘴呼吸, 直接停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
看出她的不對勁,梅香彎腰問道:“白姑娘,可是有哪里不適, 需要我去叫大夫嗎?”
“不用,我自己就是。”
雙手扶著桌面, 涼意順著掌心往身上鉆,讓她情緒稍緩,“去把太子藏在大廚房的青梅酒拿過來, 我要在這里喝一杯。”
扶著她的手臂,梅香勸道:“更深露重, 難免寒氣入體,您還是進屋喝吧。”
“去拿,順便告訴李大廚,我要兩諜下酒菜。”
看梅香站在原地不動,白時平靜反問,“你不去,是想讓我在這里坐到天明嗎?”
拗不過她,梅香嘆氣,轉身回屋拿出披風給她穿上,而后小跑著離開,在去廚房的路上先繞去書房,讓那邊的侍衛趕緊出府通知太子殿下,白姑娘情緒不對。
*
對月獨飲,白時一口溫酒,一口熱菜,自己將自己灌得醉醺醺。
早知寧安公主不喜,她何必自取其辱。
這些公主小姐自持身份尊貴,諷刺她攀附權勢,狐媚惑主,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卻恨不能以身相代。
說到底,真正貪戀富貴權勢的,正是她們自己。
以升量石,以己度人,當真可笑。
單手撐著下巴,白時看梅香在眼前晃來晃去,有些煩躁,“困就早些回去休息,別在我眼前晃,我不需要你服侍。”
看她自己搖頭晃腦,卻說別人晃悠,梅香無奈,“您醉了,咱回屋歇息吧。”
繼續倒酒,白時啜飲一口,笑道:“明天無事,不過空耗時光,今夜月色甚美,晚些睡又有何妨?來,你也喝一杯,這酒可是林林釀的,香醇的很。”
知道這酒的來歷,更知道是殿下寶貝,梅香可不敢喝,忙按住她的手,推拒道:“您自己喝吧,我不愛喝。”
躲開她的手,白時將酒盞送到嘴邊,“且嘗一口,林林的手藝你知道,我不騙人。”
聞著清冽的酒香,看著白時認真不罷休的眼神,梅香無奈,接過酒盞品嘗,順滑,香醇,其甘甜綿長,讓人忍不住想再嘗一杯,確實好酒。
不過說起趙姑娘,梅香突然想起件事,放下酒盞道:“趙姑娘昨夜給您留了一封信,就放在裝匣子下面,您要不要看?”
坐直身體,白時一飲而盡,眼神直直盯著她,“信,什么信,快拿出來我看看。”
這辦法有用,梅香道:“外面太黑,我扶您進屋看,屋里有燈。”
白時點頭應下,聽話地站起來,“好。”
終于哄進屋,梅香扶她坐下,找出信放在她面前,回身麻利地指揮小丫鬟開始準備各種洗漱用具,并吩咐人趕緊把熱水送過來。
白姑娘這滿身酒味,若不洗澡就睡覺,明天起來肯定難受。
坐在桌前,白時拆開信封,展開信紙,發現所有字都在紙上跳舞,從袖口拿出幾根專用銀針往自己腦袋上扎,幾下后扎滿一排,意識也變得清楚。
【太子妃人選已定,云家嫡次女,云聞溪。】
若是從前,她或許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但經過宴會上層出不窮的嘲諷,她知道,這代表皇后也不喜歡自己,只是偽裝得更完美而已。
看來那些高門貴女和她一樣,都是別人手里的棋子。
扶著桌面站起來,她拿起燈罩,將信紙中間的字燒掉,行動間有幾分踉蹌,臉上銀針顫顫巍巍,看得剛好回頭的丫鬟膽戰心驚,忙過來攙扶。
“我的小祖宗,您可消停點吧,要燒紙是嗎?我來我來!”
信息已經燒毀,白時將紙扔在地上,看灼熱的火焰一點點向外擴散,眼神的溫度也跟著一點點燃燒殆盡,冷冷道:“去把院門拴上。”
梅香一愣,殿下還沒來,“您再等等,熱水還沒送來。”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敲門聲,“熱水。”
“……”
*
得到消息,晉弘桑快馬趕回府中,直奔棲云苑,卻見院門已關,只有門縫里夾著張紙。拿下來看,一個“滾”字飛揚飄逸,力透紙背。
“……”
不用多想,肯定是宴會遇到不愉快。
他明明叮囑過皇姐,務必給白時做足場面,不要讓人給她難堪,隱晦的也不行,不然他就會變得很難堪。
他就想不明白,自己態度如此明顯,為什么就是有人不長眼!
知道今晚不可能見到白時,他沒在院門口多留,轉身再次離開太子府,趕往公主府。
把寧安公主從夢中驚醒,兩人站在大堂雞同鴨講半天,終于明白對方的用意,晉弘桑大為震驚,“你到底在說什么,我什么時候被迷惑?”
寧安公主同樣困惑,“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為看好白時,為她撐腰?”
意見相左,兩人不可避免地大吵一架,然后不歡而散。
晉弘桑被公主府的侍衛恭敬請出去,氣得臉色漲紅,想發火卻又顧忌著身份,只能死死壓下,身邊跟著的常一川看得大氣都不敢出。
公主府內,寧安公主同樣氣急,直將手邊的油滴斑建盞摔得粉碎,心疼得駙馬忍不住彎腰去撿,“這可是油滴斑,油滴斑啊!”
*
第二天一早,小丫鬟起來開門,蹲在門口打瞌睡的晉弘桑順勢倒進去,跌在地上,驚得小丫鬟跳起來,看清是誰后更是心驚,“殿下!”
揉著腦袋爬起來,晉弘桑原本還有些迷糊,看清自己站在哪后,連忙跑去找白時,就見她站在門口,眼神靜靜地望著自己。
緩慢停住腳步,他有些不敢向前,站在回廊前的臺階下,局促道:“我……對不起。”
淡淡笑著,白時問道:“不是你的錯,為什么道歉?”
“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我沒想到皇姐是那樣的態度,我應該多”
“沒有應該。”打斷他的話,白時道:“只要我在,這些就不會停止。”
看他凌亂的頭發,潦草的衣衫,白時嘆氣,“你還有正事要做,快回去許收拾收拾,別在我這里浪費時間。”
幾步跨上臺階,晉弘桑想握她的手,可抬手后還是落在她手臂上,“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去宴會,你罵罵我吧,好不好?”
“晉弘桑,我最近不想看見你。”
“那我過些時日再來,成嗎?”
望著他泛紅的眼角,白時心情很亂,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理不清,但面對他近乎祈求的眼神,終歸說不出拒絕,“嗯,你先去忙吧。”
晉弘桑微笑,笑得勉強又難看,“好。”
目送他緩慢離開,白時垂下眼眸,轉過身,眼淚就那么從眼角順滑地低落,掉在干燥的地面上,稍縱即逝。
之后的一天又一天,她坐在屋檐下,望著飛檐上的天空,由明轉暗,又由暗轉明,偶爾有路過的飛鳥停留,短暫休息后也會繼續飛行。
每每看著鳥兒振翅高飛,她的心也會跟著悸動,有欲望像春日的種子,生機勃發,亟待破土而出。
當她努力思考這粒種子到底是什么,卻苦苦想不明白時,皇后再次召她入宮。
仍舊是寬和慈愛的模樣,說的話卻三句不離晉弘桑,來來去去的關懷就一個意思,太子年歲日長,正該娶親,以安民心。
不懂朝政,不知太子婚事和國家安定有何關系,但不管是什么關系,都將和她沒關系。
在市井煙火中長大,看人間百態,品世事無常,她的心性從不脆弱,只是沒嘗過情愛,初次遇見便有些沉溺,忘了初心。
寧安公主站在皇后身側,見母后苦口婆心許久,白時竟絲毫沒有動容,忍不住站起來指著她罵道:“賤民,母后同你說話,為何不回。”
“別以為找人陪你玩幾天宴會,就真當自己是尊貴人,皇弟的喜歡不過暫時,待他日后厭棄你,我便要你好看。”
皇后聞言,一掌拍在身邊桌案,“寧安,我讓你來是同白姑娘道歉,若再胡鬧,便回你的公主府呆著,莫要在我眼前轉悠,惹我心煩。”
寧安難以置信,“母后!”
若真是道歉,何必開口先說其他,白時不想看她們一唱一和地演戲,站起來道:“娘娘不必如此,公主身份尊貴,能來見草民,已是草民榮幸。”
寧安輕哼,“算你識相。”
皇后見此也未多說,笑著揮揮手,大宮女端著一個冊子走上來,“白姑娘看看,這是幾位大臣家的適婚女子,都是娘娘精挑細選之人,性情舒朗,為人寬和,應能和你好好相處。”
看著被硬塞進手里的冊子,白時只覺心累,躬身道:“草民貧賤之軀,生于鄉野,沒什么見識,近些時日的宴會早已挑花眼,看誰都覺得好,還望娘娘指點。”
得到想要的回答,皇后的笑容真誠許多,細細與她講解幾位貴女的情況,最后選出云家嫡次女云聞溪,父親是翰林掌院學士,兄長是丞相,侄子是金科探花,家世顯貴異常。
白時釋然笑笑,云聞溪,真的是她。
走出宮殿,登上馬車,當馬車緩緩駛出皇宮,她回望著高高的宮墻,詢問自己,“現在,你還想嫁給晉弘桑嗎?你還愿意放棄行醫救人的終生理想,永遠住在這里嗎?”
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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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在安陽城周邊的村鎮買菜,趙林和已然熟悉的婦人砍價,聽周圍百姓閑聊,說云家門第如何高,云家做官如何厲害,云家姑娘如何漂亮,就知太子妃人選已經頒布。
殺到滿意的價格,她爽快給出銅板,拎著菜,哼著曲,愉快回到山谷。
正在院子里收晾曬的果干和藥草,蘇洛聽她哼曲,立刻歪頭往她身后瞧,疑惑道:“白大夫沒來,你怎么這么高興。”
“太子要娶妻了。”
“所以?”
將肉和菜放進灶房,趙林道:“如果白時要離開,一定是最近幾天,咱們可以準備著,若等不到人,算算時間也該啟程,就不等了。”
“好。”
臨近出發,天氣陰沉,蘭丫頭搬著自己的小茶幾走到山谷縫隙前,將茶點零食擺好,幫蘇洛守著,要是看到白姐姐過來,就第一時間通知。
剛坐下,正準備吃第一口,就看人影從縫隙中沖出來,速度之快,差點濺到點心,還好她護得快。
“蘇姐姐,有人來!”
坐在躺椅上,趙林聽到聲音,拿起臉上蒲扇,抬頭看,常一川渾身浴血地沖過來,“趙姑娘,白姑娘被劫走了!”
第137章 第 137 章
七八天前, 陽光明媚的午后,趙林翻墻進太子僚屬,避開密集的巡邏守衛, 來往官員,撬開廳堂斜側方的窗戶,縱身跳進屋內。
內力緩解沖擊,掩蓋腳步,她信步走到晉弘桑對面,“和你商量件事。”
正翻閱公文, 晉弘桑被突兀的聲音嚇得一抖, 抬頭看見趙林, 再看看不遠處依舊緊閉的大門, 以及窗戶外毫無所覺的守衛, 就知事情不簡單。
“大白天, 你怎么進來的。”
“走進來。”
莫名想到第一次見面, 她也是這么回答白時, 晉弘桑嘆氣, “僚屬守衛可是皇城精兵,走進來,你當我傻?”
趙林微笑, “飛進來。”
知道問不出東西,也知道她現在的武功深不可測, 晉弘桑放下公文,“說吧,你想商量什么事。”
“過幾天我會離開太子府, 如果白時想離開,你不要攔她。”
自從宴會被取消, 白時安心呆在太子府,晉弘桑就聽到太多關于她的勸誡,有父皇隱隱的警告,有母后溫柔的勸道,也有大臣的委婉暗示,仿佛所有人都不贊同。
現在趙林作為見證人,竟也如此覺得,他很不爽。
“趙林,你不過一介草民,無權無勢,無根無底,憑什么對本太子提要求?又憑什么覺得本太子會聽你的?”
指尖繞著順路摘得新鮮樹葉,趙林彈指一揮,綠意在兩人眼前劃過,擦著晉弘桑臉側的發絲,深深嵌入后方墻壁,讓他不由緊張得呼吸停滯。
稍稍展露實力,趙林道:“憑我隨時可以殺你,而你只能坐著等死。”
晉弘桑不敢置信,“你威脅我?”
這眼神,這語氣,和預計的不大相同,趙林微微蹙眉,“你很委屈?”
錯開視線,晉弘桑一臉嚴肅,堅決否認,“我沒有!”
不是說皇帝身體日漸衰弱,太子開始輔政治國,這都大半個月時間過去,這家伙怎么還是如此,誒,一言難盡。
隔空搬來凳子坐在對面,趙林主動認錯,“是我沖動了,抱歉,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今晚做好讓人送過來。”
這可是難得機會,晉弘桑用眼角偷瞄,冷冷道:“沒有誠意。”
趙林無語,“我親自送過來,走正門,敲門,等你通報。”
勉強點頭算是接受,晉弘桑輕咳兩聲,問道:“我和白時很好,你應該看得出來,為什么覺得她會想離開?”
單手搭在椅背上,趙林仰頭望著屋頂精致的雕刻紋路,淡淡道:“愛情這東西,有時看似脆弱,實則刀砍斧鑿都不破,但有時看似穩固,卻不過幻影,輕輕一戳就會破滅。”
并不想把自己的關系套進這兩個“表里不一”的比喻,晉弘桑撇嘴,“不牢你操心,我和白時肯定能長長久久。”
趙林聳肩,“我管不了那么多,只保證無論什么時候,但凡她想走,就一定走得掉。”
聽出她言語里的認真,晉弘桑鄭重道:“我并非自私之人,若她有朝一日真地想離開,我不會阻攔。”
雙手撐著桌面站起來,趙林垂眸俯視他,“愛情我弄不明白,但權利我很清楚,它異化人的速度很快,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什么叫唾手可得,盡在掌握。”
“到那時,所有人都將匍匐在你腳下,祈求你的垂憐。而白時離開,將是你唯一無法掌控的東西,你當真愿意放她離開?”
被她的話語引導,晉弘桑只覺渾身戰栗,眉頭緊鎖著說不出話。
屈指敲敲桌面,趙林繼續道:“我離開太子府,會去山谷里住上半月,如果在白時這段時間離開,你記得派人送她回山谷。”
心神正處在微妙的震顫當中,晉弘桑被強行拉回注意,不悅道:“怎么,你還想帶她一起走?”
“有這種想法,不過還是要看她自己,她高興最重要。”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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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木屋前,趙林看常一川渾身帶血地沖過來,直起蒲扇精準抵住他肩膀,讓他借力穩穩站在原地,然后出手快速點過幾處穴位,控制住汩汩流出的鮮血。
收回蒲扇,拋出一瓶丸藥,問道:“怎么回事?”
接住玉瓶倒出一粒藥丸吞下,常一川感覺身上疼痛稍緩,回道:“今早我奉殿下之命護送白姑娘離開,途徑云翠山時,被二十幾人持刀攔住,我沒能打過。”
“白時被他們擄走,帶去山上了?”
常一川點頭,“是的,我看到他們往山上跑。”
時間緊迫,趙林轉身道:“蘇洛,我去接白時,去去就回。”
匆匆跑出來,看常一川滿身刀傷,鮮血都快把衣服浸透,就知對方人多勢眾,蘇洛擔心她有去無回,“你們兩人去太危險,先通知太子,增派人手再過去。”
“好。”
前腳欣然答應,后腳就當耳旁風。
出山谷,遠瘴氣,趙林看到山腳的馬,帶著常一川飛掠而上,直奔云翠山。
趕路途中,趙林不斷猜測誰有可能擄走白時,想來想去也沒什么仇人,還帶刀,那就更不可能,必然是晉弘桑招惹的敵人,抓不住他就拿白時出氣。
想到此,她有些煩躁,“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護送?”
行進速度太快,常一川又被趙林塞在前面擋風,張嘴就灌風,根本說不了話,只能側低著頭道:“殿下想多派人手,但白姑娘不讓,兩人商量許久,最后由我單獨駕車護送。”
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趙林嗤道:“他這么聽話,還搶什么皇位,等他老子給啊!真是一家子廢物,老的壓不住臣子,小的按不死對手,蠢貨!”
忽略掉大逆不道的話,常一川艱難維護主子,“也未必是殿下的原因。”
“白時只是鄉野大夫,結仇對象僅限于貧民百姓,就是找麻煩也頂多扛著鋤頭,誰會拿刀砍你,是活膩味了?”
無話可說,常一川選擇閉嘴。
云翠山和金仙山相聚不遠,趙林以最快速度前進,在半路看到被常一川卸掉的馬車,車身上有許多刀痕,其深度和角度一看就是專業選手,絕不是尋常人拿刀亂砍。
勒馬停下,趙林跳下馬,“你回安陽城通知晉弘桑,我去云翠山找人。”
抓住韁繩坐穩,常一川有些擔憂,“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不可以,你何必先找我?”
確實是知道她的實力才找過來,常一川將自己的佩刀摘下給她,“我知你武功高強,但對方人多勢眾,你赤手空拳必然會吃虧。”
抬手扭住腰間銀扣,趙林緩緩抽出把軟劍,這是她花大價錢,找安陽城最好的鑄劍師按要求特質,練廢近百把才出來一把還算滿意,說一句削鐵如泥都不過分。
看劍刃光澤,常一川默默收回自己的刀,“我會盡快趕回,你千萬小心。”
兩人就此分別,趙林將輕功運轉到極致,比起之前騎馬的速度還要快,看得遠遠回望的常一川心中震撼。
趙姑娘的武功,到底達到何種恐怖程度……
*
云翠山山腳下,車馬往來不斷,行人絡繹不絕。
趙林湊近上山的百姓,聽他們隨口閑聊,才知這山上有座法昭寺,求子特別靈驗。不僅尋常人家會來燒香拜佛,城內貴人也常來,為表心誠,他們還會在寺內小住。
“法昭寺,貴人?”不出意外,白時應該就在這法昭寺內,就是不知具體在哪。
脫離大部隊,她踩著沿途大樹,幾個飛躍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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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昭寺,居士小院。
二十三名帶刀守衛站在院中,個個面容整肅,身強體壯,行動間進退有度,眼神警惕,時刻注意周圍環境,以免意外發生,顯然是行伍出身。
小張走動間碰了碰老大肩膀,眼神往正堂方向瞟,“咱們這回傷的可是太子府的侍衛,真不要緊?”
挪開距離,守衛長道:“要不要緊不是我們說了算,你看好門。”
站回自己位置,小張不懈撇嘴,“這院子可是太尉府常年包下,大家繞著走還來不及,誰敢上來觸霉頭。”
守衛長還想教訓他幾句,就聽正堂內傳來一聲驚叫,“你干什么!”
被緊緊綁在凳子上,手腳不能動彈,白時渾身被冷水澆透,止不住地哆嗦,看對面端坐的慕青墨,眼底既驚又怒,“你打傷太子府的侍從,就不怕太子追責嗎?”
怡然自得地欣賞著自己新染的指甲,慕青墨笑道:“一條狗而已,太子不會與我計較。”
“你為什么抓我?”
“你敢選那賤人不選我,就該想到有今天,我慕青墨和慕家可不是好欺負的!”
聽不懂她在說什么,白時蹙眉,“我什么時候欺負過你?我們只有宴會上的幾面之緣而已。”
“不許提宴會!”握緊鞭子狠狠一甩,直接抽在白時臉上,留下血淋淋的一道傷痕。
“和你這樣的賤民出現在同一個場合,根本就是折磨,而我不僅要忍受折磨,還要陪你吃喝,與你玩樂,對你微笑,精心準備禮物。”
“我已經這么努力,你為什么不選我,卻選根本不理你的云聞溪!”
說到憤恨出,慕青墨反手又是一鞭子,白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分不清是水還是血,只覺得又冷又痛。
終于知道原因,她忍痛解釋道:“太子妃是皇后選定,與我無關。”
握緊鞭子,慕青墨嗤笑,“果然是賤民,謊話連篇。”
“寧安公主已經與我說過,若非你中意云聞溪,太子妃之位本該是我的,皇后娘娘和陛下都更中意我慕家,都是因為你,我才會失去這個位置!”
“寧安,公主?”喃喃自語,白時心中發冷,爭辯道:“寧安公主本就不喜歡我,自然什么都往我頭上扣。”
“荒謬!”
抬起鞭子繼續抽打,看白時痛得面容扭曲,眼眶濕潤,慕青墨心里痛快許多,“誰人不知太子心悅與你,甚至為你和寧安公主吵架,還要皇后娘娘從中調和。“
“若你不愿,云聞溪怎么可能坐上太子妃,我又怎會淪為側妃!”
想到從今往后,那賤人會永遠高自己一頭,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看白時就格外不爽,邊打邊泄憤道:“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忍著忍著,白時也覺憤懣,厲聲喊道:“我說了不是我,我沒有那個權利!”
看她淚流滿面,慕青墨覺得時機差不多,停下鞭子,緩緩揉著手腕道:“我給你個機會,只要你同殿下說,讓我來當太子妃,我就放過你,怎么樣?”
不想哭,但眼淚根本止不住,白時咬牙,“我若有那樣的能力,為何自己不當太子妃,反要把機會讓給你!”
“自然是你家世不夠,無法得到皇后娘娘和陛下的認可。”
重重喘息著,白時嘲諷笑笑,“你不是說我備受晉狗寵愛,既如此,他為何不能忤逆娘娘和陛下,誓死不從!”
“你你你,你竟敢辱罵殿下,不知死活!”
噼里啪啦的鞭子聲落下,白時拼命忍著,她不想在這種人面前求饒,卻還是控制不住嘴邊的聲音。
為什么會這樣,錯的明明不是她,受罪的卻偏偏是她?
就因她平民出身,沒有背景,就活該被當棋子,忍受這樣的屈辱嗎?
憑什么!
死死壓抑著喉間的哭聲,白時艱難維持著最后的尊嚴,無聲祈禱,擺脫,誰來救救我,救救我啊!
*
從屋頂抄近路,趙林站在法昭寺正中的天王寶殿,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在門口專收香火錢的小沙彌眼前飄過,問道:“小和尚,這里面可有專供貴人借住的地方?”
視線追隨著銀票移動,小沙彌眼睛放光,雙手合十,慢聲細語道:“阿彌陀佛,施主請隨我來。”
帶她從側殿小道轉向后方,小沙彌邊走邊介紹寺內的居士寮房,有單間,有小院,所需香火錢各不相同,但都有免費素齋可以提供。
有別于前面熙熙攘攘的熱鬧,后面沒有香客,只偶爾有僧人路過,整個空間顯得寬闊又寂靜,聲音也傳得更遠。
隱隱的,趙林聽到白時的聲音,忽大忽小,但沒有斷過。綁人竟然不堵嘴,看來是有話要問,那就說明沒有性命之憂。
按住小沙彌的肩膀,她抽出一張銀票塞進他懷里,“小和尚,多謝。”
看著手中銀票,小和尚想問你住哪,抬頭就看她飛上屋頂,轉身往小院那邊去,那邊可是高門貴族家的夫人們長租的院子,容不得有人善闖。
不能讓她過去,小和尚追在后面焦急喊道:“施主,你等等。”
第138章 第 138 章
接連翻過幾個院墻, 趙林就快找到目標小院,風卻將聲音吹散,再沒有動靜。
蹙眉遠眺, 她等待幾秒,轉而沿著屋頂跑,直到看見某個院子里的二十幾個帶刀護衛,那身板,那行動,一看就是經過專業訓練, 也絕對殺過人。
“找到了。”
腳尖點著墻壁, 趙林一躍落入院墻內, 冷眼瞧著護衛們, 正想開口問一句, 就聽正前方的屋子內傳來憤怒的質問, “你到底要怎樣!”
護衛們看她突然出現, 原本緊張地全部拔刀, 嚴陣以待, 可發現她只有一人,又隨手將刀放回去,微抬著下巴不屑道:“這里是太尉府的地盤, 識相點就趕緊走。”
太尉府,慕家, 慕青墨,向來與云聞溪不和,是爭取太子妃之位的熱門人選。
抽出腰間軟劍, 趙林抬腳踢起一塊石頭,直接將正堂大門砸開, 看到里面的情形。
白時手腳被牢牢綁在椅子上,腦袋微微低垂,身上臉上全是被鞭子抽出的血,濕噠噠的衣服已成血色,血水將順著衣衫低落在地,椅子周圍滿是血紅。
握緊軟劍,趙林勾唇一笑,眼里閃爍著冰冷的殺意,原本她只想帶人離開,現在,全都去死吧。
殺人術,招式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精準、快速。
在護衛們還被身后的動靜吸引,忍不住回頭查看時,趙林已經行動,一招一式都是地獄的勾魂索,一劍一命。
接二連三倒下的人,將剩余護衛的注意拉回,立刻拔刀對戰,可惜速度太慢,在趙林眼中猶如慢鏡頭播放,處處都是破綻。
幾分鐘后,趙林所過之處,護衛們全是脖子一抹紅線,不敢置信地捂著脖子倒地。
最后幾人發現情況不對,對手太強,根本打不過,轉身就想跑,卻眨眼就被追上,軟劍繞頸一周,血色飛濺,護衛再少一人。
眼看打不過,又逃不走,護衛隊長立馬跪下,“我,我可是太尉府的人,你不能殺我。只要你不殺我,我保證……”
話沒說話,他邊捂著脖子緩緩到底,生命的最后,看到趙林走過自己時冷漠的視線,眼底沒有絲毫情緒,好像殺掉他只是踩死一只螞蟻般,輕飄飄的。
原來被殺死,是這種感覺。
*
只在門被撞開時回頭看過一眼,發現闖入者只有趙林一人,慕青墨就把事情全部丟給院內護衛,自己則繼續看著倔強的白時。
“你現在是我的階下囚,注意點說話態度。還有,我不是早說過,只要你肯向殿下表明我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退掉云聞溪那賤人,我就放過你。”
“憑你的寵愛,多簡單,你為何非要逞強,為那賤人忍受皮肉之苦。我保證,只要你能換掉她,等我當上太子妃,絕對罩著你,好不好?”
又冷又痛,白時的意識混混沌沌,眼前也一片花白,她不知道慕青墨為什么就那么肯定自己可以,就因寧安公主一句話?
她自己沒有腦子嗎?不會思考嗎?
真是蠢啊,難怪只是顆棋子,就和自己一樣。
見白時又不說話,慕青墨冷笑著抬起鞭子,威脅道:“裝死是吧?那我現在就讓你去死,里(一),食(死)。”
脖頸一涼,她感覺喉嚨好似在漏風,咕嚕嚕的,說話特別費勁,還說不清楚。
很快,身體的力氣被抽離,鞭子從手中滑落,她軟到在地,慢慢喘不上氣,逐漸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一雙黑色布靴從身后走出,碾著自己的右手走過,最終站在白時身前。
還不清楚怎么回事,慕青墨艱難說道:“力(你),時(是),舍(誰)?”
用劍割斷繩子,趙林抬手點過白時身上穴位,止住汩汩涌動的鮮血,又從懷里掏出藥丸讓她咽下去。
聞到熟悉的味道,白時緩緩抬起頭,卻看不清趙林的臉,顫抖著嘴唇想說自己沒事,可眼淚不爭氣地啪嗒啪嗒往下掉,“你,還沒,走啊?”
“嗯,等你來,一起走。”淡淡說道,趙林脫下外袍給她披上,輕輕抱進懷里。
腦袋靠著趙林肩膀,白時哽咽道:“林林,我真的沒有決定權,云聞溪是皇后定下,我只是幫忙傳話給晉弘桑。”
已經聽到方才的對話,趙林知道這是她在嚴厲拷問后心神動蕩,難免執著,便抱著她蹲在慕青墨面前,“早在太子還沒失蹤前,太子妃人選就已定好。”
“皇后不想慕家與太子有嫌隙,也不想你為此心生怨念,才會推脫是白時的想法。之前的數次宴會,也只是想讓白時和你們這些小姐產生隔閡,知難而退。”
失血過多,慕青墨看不清面前到底是誰,也聽不清耳邊的聲音,只知道有人在說話,努力發出呼救的聲音,“酒(救),酒(救)。”
白時淚眼朦朧,“她,她說什么?”
站起身,趙林再次碾過慕青墨拿著鞭子的手,回道:“她說就是,相信你了。”
“是嗎?”
趙林點頭,岔開話題,“我現在帶你回山谷,你累的話就睡一會。”
藥丸開始起作用,身上疼痛慢慢緩解,白時聽著趙林的聲音,覺得心里很踏實,靠著她肩膀輕聲道:“好,那咱們走吧。”
“嗯。”
抱著白時出門,趙林飛上屋檐,看到不遠處原地打轉,不知該敲哪家院門的小沙彌,抬腳踢出一塊瓦片砸在對方頭上,直將他砸暈過去。
站在原地思索幾秒,殺,不殺,會不會暴露身份,最后決定留給晉弘桑處理。
以這個力度和打擊的穴位,小沙彌至少會昏迷兩個時辰,到時晉弘桑帶人趕來,看到現場痕跡,再看到小沙彌,只要有腦子,就知道怎么做。
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他也不用想著未來當皇帝,洗干凈脖子等死才是最好選擇。
*
山谷,蘇洛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就等趙林帶人回來好啟程。此刻正和蘭丫頭并排坐在屋檐下,一人抱著一碟果干慢慢吃。
蘭丫頭看天色漸暗,烏云慢慢匯聚,擔憂道:“趙姐姐今天還能趕回來嗎?”
內心忐忑,蘇洛也不知道情況如何,回想常一川身上的傷,忍不住心跳加速,只能不斷告訴自己,“肯定可以,太子府侍衛那么多,他們帶人調查,絕不會有問題。”
蘭丫頭高興起來,追問道:“那我中午和晚上還能吃到趙姐姐做的飯?”
瞬間被噎住,蘇洛表情糾結地看著她,“你就擔心自己吃飯?”
蘭丫頭疑惑,“不然呢?趙姐姐武功那么高,危險都是別人的,用不著擔心。”
拿起果干塞進她嘴里,蘇洛無奈,“吃你的零食吧,少說話。”
不想被影響,蘇洛站起來準備進屋,突然感覺身側有風略過,眼角余光看到人影一閃而過,屋內桌上就多出一個包袱,白大夫二樓的臥房門也被打開。
意識到趙林回來,她跑上樓,進屋就看到皮開肉綻的白時,有些衣服甚至嵌進肉里,看得她頭皮發麻,“這是怎么回事,白大夫怎么傷成這樣?”
點穴止痛止血,并強制白時陷入深度睡眠,趙林小心幫她脫掉衣服,頭也不回道:“去打熱水過來,順便讓蘭丫頭將藥房左邊第三排第二格的玉瓶和藥膏拿過來。”
轉身去拿,三人協作,兩刻鐘后,白時被收拾干凈,所有傷口全部上藥包扎。
重新抱起白時,趙林下樓,拿起桌上包袱,那是她回來路上再次經過那輛馬車時,特意找出的行囊,里面都是白時最寶貝的醫書和行醫記錄。
“走,現在就啟程離開。”
跟在她身后,蘇洛詫異道:“這么著急,不等白姑娘先養傷嗎?”
“不等,都是皮肉傷,不傷骨頭,也沒傷肺腑,路上可以養。等白時睡醒起來,她會給自己開藥,比我們都強。”
讓蘭丫頭把蘭將軍叫出來,她們拿上最后一點包袱,緊趕慢趕離開山谷,牽著馬走到山腳下后,駕車離開。
馬車買的昂貴,內部空間不小,趙林專門改裝過,減震效果也好。
行走在寬闊的官道,路面尚算平整,白時身下又墊著厚厚的褥子,只能感到輕微搖晃,沒有任何不適。
看她睡得安穩,蘇洛推開門,小聲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緩慢嚼著果脯充饑,趙林聽出她的緊張,沒說謊,但也沒說全,“不用擔心,晉弘桑會好好收尾,我們趕緊離開不是避禍,只是避免給他拖后腿。”
畢竟他不追究,卻需要給慕家交代。
不過白時此次的事情也是機會,她沒記錯的話,太尉慕家可是把持軍政大權,頗有些不受管教的意思,若他夠聰明,借機扣出點兵權不成問題。
看她表情自然,語氣隨意,蘇洛放心許多,想了想,把心中壓著的話說出來,“林林,如果哪天我們成為你活下去的累贅,請走快些,不要回頭。”
攥緊馬鞭,趙林微笑,“不會有那一天的。”
*
一個時辰后,法昭寺,晉弘桑帶人趕到,滿身低沉的氣壓叫人不敢直視。
士兵全部下馬,直接封住寺廟,常一川帶人挨個院子進行搜查,有人配合,也有人自持身份反抗,然后被就地制服,踹開院門后強制搜查。
等士兵們來到綁架的小院,敲門三秒后無人應答,士兵破門而入,院內慘烈的畫面映入眼簾,滿地尸首,鮮血遍地,最前面的正堂內還有位身著云錦綢緞的貴女。
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可能是黑吃黑,士兵立刻通知晉弘桑。
匆匆跑到院內,無視掉死不瞑目的護衛們,晉弘桑大步走到正堂,直勾勾盯著散落一地的繩子,視線掃過沾滿鮮血的椅子,浸透血色的繩子,目眥欲裂。
“好,很好,慕家是吧,私調精兵,強擄民女,還以下犯上,砍傷我太子府的侍衛長,真是目無王法,犯上作亂,好樣的!”
常一川看向地上死透的慕青墨,問道:“殿下,那慕小姐?”
轉身就走,晉弘桑冷聲嗤笑,“派人通知大理寺,讓他們去查。”
這就是不管了,常一川命令下去,太子府的人手全部撤離,走的時候順便清掃掉趙林來過的痕跡,帶走還處于昏迷當中的小沙彌。
至于趙林,他們不知道,也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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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后,臨霜城,福來客棧。
睡得踏實,白時被餓醒,睜開眼便看到素凈的帷幔,身上只有涼涼的麻癢,沒有火辣辣的疼,就知道傷口已經被正確處理過。
轉頭看,有人正坐在桌邊縫衣服,看背影,“蘭娘?”
聽到暗啞的聲音,蘭娘轉頭,見她醒來,立刻放下手中針線,走過去扶她坐起,還用軟枕靠在她背后,“等一等,我去給你倒杯茶。”
用掌心感受茶杯溫度,確定溫度適宜才遞給白時。
睡了一天一夜,白時又餓又渴,接過茶杯后幾口喝完,“這是在哪,蘇姐姐和林林呢?”
看她喝得快,蘭娘轉身又倒一杯給她,回道:“在臨霜城,阿洛妹妹去集市采買東西,準備路上用,林林說有事,所以出城去,可能需要等兩三天才回來。”
握緊茶杯,白時有些緊張,“是因為我的事嗎?我是不是給大家惹麻煩了?”
輕撫她的發頂,蘭娘柔聲安撫,“林林說去去就回,肯定不麻煩,你若覺得歉疚,就趕快好起來,她看到你身上的傷,可是氣壞了。”
不敢回想之前的場景,白時點頭,“嗯,我會多多努力。”
*
安陽城,公主府,趙林隱藏在花園假山后,眼神盯著涼亭下正在和駙馬一起用餐的寧安公主,捏緊指尖隨手摘的松針,找準時機,運足內力扔出去,而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微風拂面而過,帶來淡淡花香,也帶來慌亂的驚聲尖叫。
“啊!快來人啊!殿下!殿下!”
“寧安!快去叫大夫!”
“有刺客,有刺客!”
“……”
混亂無序中,趙林原路返回,悄然離開公主府,本打算盡快離開安陽城,但出府后的腳步有它自己的想法,轉而走到皇城腳下。
站在路邊,她靜靜望著皇宮,仿佛在遙望皇宮內端坐高位的人。
想進去,想殺掉始作俑者,想讓對方親自品嘗被棋子反殺的滋味。只要想想白時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她的手指就蠢蠢欲動。
剛從皇宮匯報完消息出來,晉弘桑一眼就看到路邊的趙林,連忙讓馬車停在她旁邊,撩開窗簾,聲音帶著不容忽視的顫抖,“白時,她還好嗎?”
凜然殺意還未消退,趙林抬眼看他,語氣冷得能掉冰渣,“托你的福,沒死。”
眼眶微紅,晉弘桑無話可說,深呼吸控制住眼中淚意,懇切道:“以后就拜托你了,有什么需要盡管給我寄信。謝謝你,趙林,下次不必專門為我再回來,現在情況未定,很危險。”
并沒有解釋自己的真正來意,趙林壓住心中彭拜的殺意,伸手指向常一川坐下的馬,冷冷道:“馬給我。”
二話不說跳下來,常一川把手中韁繩遞給她,“路上小心。”
翻身上馬,趙林最后忘了一眼皇宮方向,騎馬離開。
身后,常一川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微微垂下眼眸,藏住里面詫異又震驚的情緒。
就在剛才,趙林看向太子殿下的眼神,鋒銳冰冷,殺機四溢,連帶著周圍氣息都變得凝結和粘稠,好似隨時會發起致命攻擊,讓他瞬間回想起那晚狼狽的逃亡。
像,太像了,會是她嗎?
*
一天一夜的趕路,趙林在第三天清晨回到福來客棧,發絲上還沾著露水,嘴唇也被秋風吹得干裂,看起來風塵仆仆,很是疲憊。
早起換藥,白時收拾好準備下樓吃早飯,剛開門就看到迎面而來的趙林,還是如此風餐露宿的蒼白臉色,瞬間紅了眼眶。
相識相處到今日,除那天傷重,趙林就沒見她哭過,擔憂地湊上前,“傷口很疼嗎?有什么效用好的藥現在沒有,我去給你采。”
本來還能忍忍,白時聞言嘴角下撇,猛地撲進她懷里哇哇大哭。
腳步踉蹌一下后站穩,趙林有些措手不及,抬頭看向隨后從隔壁出來的蘇洛和蘭娘,眼神詢問:她這是怎么了?
蘇洛迷茫回望,她不知道,這兩天白時情緒挺穩定,還把自己養得很好,傷口已經全部結痂,都開始調配之后的祛疤藥膏。
蘭娘心思更細,看得明白,微笑著抬手按在心口,無聲開口道:壓抑太久,怕你出事。
小心環住白時肩膀,趙林明白過來,伸手輕輕順著她的頭發,笑著發出邀請,“我姐妹三人準備云游四海,浪跡天涯,正好缺個隨行大夫,醫仙大人要不要一起。”
“嗚,嗚嗚嗚!哇哇哇!”
哭得更厲害,白時埋在她懷里連連點頭,抽抽噎噎道:“要,要的。”
后記:
猜到趙林可能的身份,常一川越回想越覺得有可能,在反反復復許多日夜后,終于抽出時間告知晉弘桑,那時他已經登基為帝,聞言只是露出了然神色。
常一川詫異,“陛下知道?”
放下奏章,晉弘桑平靜道:“皇姐死后,猜到的。”
安陽城的高手有誰,他心里有數,能殺死皇姐后全身而退的,更是少之又少。
趙林幾乎沒有避諱過她的武功,甚至數次展示,身中奇毒,年輕有為,再對應齊王的死亡時間,以及他背后偷偷弄出來的那些骯臟手段。
捋一捋,排除某些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常一川有些好奇,“陛下,沒想過?”
知道他的未盡之意,晉弘桑笑而不語,他其實并不記恨趙林,甚至隨著時間流逝,只剩下濃濃的感激。有她跟在白時身邊,他很放心。
第139章 第 139 章
深夜, 無星無月,無人曠野上,趙林滿身鮮血, 邊跑邊凌空畫陣,發動短距離傳送,往西南面的遺忘之森靠近。
那里密林重重,玄獸眾多,天然陣法環環相扣,是非常好的避難所。
此次開局異常兇險, 原主被鐵鏈捆住手腳壓在一處平整寬闊的石臺, 石臺本身散發著瑩瑩金光, 匯聚成逆向運轉的八門歸流陣。
此陣是為突破境界時使用, 幫助梳理體內玄氣, 保護玄府穩定。現在逆向運轉, 就是加快玄氣流速, 奔著沖破玄府而去。
陣法中央, 磅礴洶涌的玄氣一波波沖進原主體內, 從經脈橫沖而過,碾碎無數血肉,不斷沖擊玄府, 將玄府沖得支離破碎。
玄府碎裂,玄氣溢散, 原主猶如從血海中撈出來,渾身鮮血淋漓,躺在石臺上不甘地望著端坐高臺的長老, 接連吐出血水和破裂的血塊。
“原來,你們是, 要我死。呵呵,這就是,家族……”
生命逐漸潰散,意識慢慢沉靜,原主眼中的光一點點消失。
真是不甘心,不甘心……
端坐高臺,三長老看出趙林即將隕滅,不由握緊扶手,看向上首大哥,見他表情嚴肅,隨意投來的眼神滿是警告,終究沒敢多說什么。
家族的榮辱與未來,遠比一個不知什么時候能成長起來的小輩重要,何況趙林的覺醒天賦雖好,但苦修十八年還是玄士初階,幾乎沒有前途可言。
石臺上,生命之火熄滅又重燃,趙林睜開眼,第一感受就是痛,仿佛全身被坦克反復碾壓過,處處都透著碎裂重組的鉆心之痛。
艱難保持意識清醒,快速翻閱原主記憶,挑重點查看,知道現在的情況,知道身下陣法的運行規則,她用沾血的手指在空中緩慢勾畫。
玄府破碎,她現在無法調用玄氣,只能用鮮血自帶的玄氣勉強畫陣。
三長老看到她的小動作,心中疑惑,這是在干什么?
下一秒,陣紋繪制成功,八門歸流陣霎時間金光大作,待光芒緩慢消失后,趙林的身影也跟著消失不見,只剩堆在石臺上的鎖鏈。
大長老猛地站起來,厲聲道:“老二,老三,快去追!”
領命而去,沿風中血氣追蹤,三長老看著沿途留下的血色陣紋,感嘆道:“林丫頭玄府已破,玄氣怕是沒剩多少,卻能靠陣法堅持到如今,這天賦……實在可惜。”
二長老時刻注意前路,嗤笑道:“不過是臨死前的掙扎。”
“老三,不要猶豫,也不要生出多余的善心,蒼家那小子現在已經是玄師中階,還拜入影月殿,咱們兩家不能結仇,趙林必須死。”
不用直面大哥的威嚴,三長老也敢小聲辯解,“人家只說‘莫欺少年窮’,又沒說要報復,當年退親,蒼家可是欣然同意,還收了咱們不少好東西。”
圓目怒瞪,二長老道:“老三,你想拿趙家的未來賭嗎?那可是玄師中階,咱大哥六十多歲也不過玄師初階,你我二人更是卡在玄士高階十幾年,怕是今生再無突破希望。”
“而蒼家那小子如今幾歲,二十五,這代表什么,代表未來不可限量!萬一哪個狗腿子想示好,反手就能把咱們趙家滅掉你信不信!”
知道這話是對的,三長老閉嘴不言,默默追擊,卻在半途失去趙林蹤跡。
從半空落下,兩人站在最后一處血色陣紋旁,眼神環視周圍,茫茫曠野,一覽無余,根本沒有藏匿的地方,但他們竟看不到趙林在哪。
二長老拿出引魂玉,原本飽滿潤澤的玉石爬滿裂痕,瀕臨崩潰,可見趙林的身體狀態著實堪憂,怕是半只腳已踏入死亡邊緣。
緩緩向引魂玉輸入一縷玄氣,看它自動漂浮,散發著瑩光原地打轉,二長老蹙眉,伸手輕戳引魂玉,“怎么回事,為什么不動,壞了?”
三長老湊近看,引魂玉的光很穩定,正中心存著的精血也很安定,說明功能正常,“應該沒壞,林丫頭可能就藏在附近,我們找找看。”
“嗯。”
兩人平舉手掌,玄氣凝聚后變成兩顆燈泡,揮袖輕推,燈泡環繞著圈向外飄,所過之處亮如白晝,卻始終沒看見趙林。
正當他們困惑趙林到底藏在哪,飄回來的燈泡速度太快,驟然停止時,驚起的夜風如刀般劃過,兩滴鮮血從轉瞬即逝的傷口中溢出。
無人注意,滑落的血珠晃悠悠飄入血色陣紋,悄然融入其中形成全新陣紋。
木頭似得站在兩人身后一米外,趙林見凝靈陣已成,兩步并一步,快速抬手握住半空被忽視的引魂玉。
隱匿陣因她的動作范圍過大而失效,兩位長老有所察覺,反手就是近距離轟擊,同時快速躍起撤離,以免被波及。
不躲不閃,趙林站在原地,攻擊還未到,就被半空突然出現的金色陣紋吞噬。
掌心緩緩用力,引魂玉應聲而碎,其中貯藏的精選飄入她眉心,讓疲憊困乏的神色得到些許緩解。
急于躲閃的兩位長老沒發現,當他們移動時,那簡陋的血色陣紋也藏在草叢間移動,牢牢駐守在正下方。
看著消失的攻擊,兩位長老都是一驚,沒想到死到臨頭,趙林還有這等手段。
不廢話,兩人彼此拉開距離,環繞著趙林發出連擊,凝聚擠壓的玄氣猶如沸騰的炮彈般飛向趙林,勢要將她炸成飛灰。
但不管炮彈是一個,幾個,還是十幾個,只要和趙林的距離拉近到兩米,就會有陣紋繞著攻擊攀爬而上,不知疲倦地大口吞噬。
眉頭緊鎖,二長老強壓下內心震動,冷聲質問,“你做了什么?”
吞噬攻擊補充身體內不斷流逝的玄氣,趙林感覺舒服許多,連帶著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也開始愈合,行動起來不再那么艱難,那么痛。
“老東西,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今天之前,趙林的態度都是恭敬而謙卑,突然被當面嘲諷,二長老還有些不得勁,但想想現在的情況又很理解,冷笑道:“死到臨頭還嘴硬。”
抬手指向隱沒在雜草中的陣紋,趙林微笑,“希望你被吸成人干時,還能這么說?”
三長老低頭,終于看到跟隨而來的陣,他對陣法并不精通,但這紋路實在熟悉,讓他不由心中訝異,“這是凝靈陣?不對,有些地方錯了。”
緩緩催動陣法,吸收他們玄府內經過提煉的玄氣,趙林用話語轉移注意,“不是錯,是改進,我將凝靈陣升級成千面化靈陣。”
想到凝靈陣是藥劑師專門用來提取藥草的藥性,二長老瞳孔皺縮,“你想拿我們煉藥!”
趙林點頭,“我身受重傷,生命垂危,急需喝藥療傷,像你們這種年份老的,大補。”
“狂妄自大!”
不想助長她囂張的氣焰,二長老繼續配合三長老再次發出攻擊,翻騰的玄氣如巨龍咆哮般沖趙林呼嘯而去,卻在半途被金色陣紋攀附而上,如鐵鏈般鎖定后節節吞噬。
玄氣太足,趙林盤腿坐下,專心修煉吸收。
攻擊再次失敗,三長老用衣袖擦去額間細汗,看她靜默修煉,驚道:“你玄府已破,現在吸收玄氣就是自尋死路!”
沒空搭理他,趙林專心引導玄氣在身體內游走,然后“安家落戶”。
不管是血肉、骨骼、經脈,還是五臟六腑,只要長在身上,都被她強行改成儲存點,拼命吸納著不斷涌入的玄氣。
玄府是容納玄氣的倉庫,倉庫被毀,那就再建別的,只要能儲存,哪里都一樣。
見趙林不回答繼續修煉,且沒有死亡征兆,三長老不敢置信,怎么可能,玄府破碎,身體又破破爛爛,怎么可能正常修煉?
“二哥,現在怎么辦?”
玄氣消耗大半,玄府變得空曠,二長老疲憊喘息,“不怎樣,繼續打,我不信這陣法吞噬沒有極限。”
然后他們就繼續攻擊,直到玄氣徹底耗空,也沒能擊中趙林一根頭發絲,反倒察覺出自己身體的不對勁,好像有什么珍貴東西在悄然流逝。
凝靈陣,凝靈陣,顧名思義是凝聚生靈。藥劑師用來煉藥,是將藥草本身蘊含的玄氣完整抽走,然后制成藥劑,效果極好。
而現在被煉制的是他們,若趙林陣法成功,那當玄府中存儲的玄氣消耗殆盡,被煉制的就是他們血肉中的玄氣。
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玄氣,只是多少不同而已。
兩位長老想到可怕之處,不再想著殺死趙林,轉身就跑。凝靈陣對距離有要求,一旦控制距離過遠就會失效。
可惜他們反應太慢,此刻玄氣耗盡,只能徒步跑,五十多歲的老頭,就是身體再好,奔跑速度也不夠快,完全比不上體內玄氣的枯萎程度。
感受到生命的持續流逝,他們倍感恐慌,開始在奔跑途中訴說自己的不易,訴說趙家是如何兩難,顯得殺她是身不由己。
真可笑,原主這一生,幾乎沒有做主的時候,完全聽任家族安排。
讓訂婚就訂婚,讓退婚就退婚,讓去學院就去學院,讓回家族就回家族,幾乎沒有任何忤逆。就是此次外出歷練也是家族安排,卻在半途被告知提前結束。
她心甘情愿地回家,正想和幾位長輩說明在陣法上的收獲,又制作出幾個實用陣盤可供家族售賣,卻被不由分說地捆綁后扔在石臺,直到陣法啟動才明確意識到不對。
他們想殺她,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說明,就是要她死!
何等荒謬!
趙林沒興趣聽他們狡辯,眼看他們跑得越來越遠,距離逐漸逼近陣法的控制極限,忙舍棄細嚼慢咽的吸收方式,開啟狼吞虎咽模式。
兩位長老原本覺得有希望,可當體內玄氣的流失速度猛然加快,生理性眼前一黑,踉蹌著跌倒在地。
死亡威脅當頭,他們不敢耽誤,趕緊爬起來繼續跑,但無濟于事,他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木乃伊”,最終徹底失去氣息,僵直地倒地不起。
望著漆黑的夜色,眼里都是不甘,怎么就這樣死了呢?怎么會呢?
明心城,趙家祠堂,供奉著家族所有重要人物的引魂玉,其中二長老和三長老的引魂玉毫無征兆的崩碎,隨著夜風吹過堂內,轉瞬泯滅成飛灰,消失得一干二凈。
留守看護的弟子以為是自己眼花,抬手揉揉眼睛再看,發現供奉的錦布上空空如也,驚叫出聲,大喊著跑出祠堂,背影格外狼狽。
“不好了,二長老和三長老死了,快來人啊!”
第140章 第 140 章
吸收完玄氣, 傷勢全部愈合,趙林睜開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感覺非常不錯。
要知道玄府被強勢攪碎,原主身體幾近崩潰,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流血,若非趙林靈魂夠強,勉力支撐,這身體早就死翹翹。
生機流逝, 自然要用生機填補, 兩老頭換一青壯, 剛好。
遠遠望著兩人的尸體, 趙林想站起來離開, 卻發現動不了。低頭看, 就見自己像吹氣球似得腫起來, 盤坐的雙腿猶如麻花, 一時半會根本分不開。
吸收太猛, 凝練內化需要時間,身體暫時只能這樣。但兩位長老的引魂玉已經破碎,等趙家發現情況不對, 肯定會派人手查探,她得盡快離開才好。
身體無法動彈, 但存儲玄氣后,她可以正常調動玄氣。
隔空摘掉兩位長老的儲物戒,趙林凌空畫陣, 玄氣充足,傳送距離不用摳摳搜搜, 直接把距離拉滿,來個遠程傳送。
陣法運轉的光芒消失后,曠野之上,只剩兩具干癟的尸體,遙遙望著夜空死不瞑目。
其實面對改進后的千面凝靈陣,他們不是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只要放棄玄氣,改用純粹的物理攻擊,就憑趙林那時的脆弱程度,一下都擋不住。
可惜他們過于依賴玄氣,根本沒想到拉近距離后用拳頭解決,才會錯失良機。
傳送結束,趙林看向周圍,全部都是高聳入云的大樹,閉眼感受附近的玄獸,有點弱,所以不是遺忘之森腹地,而是偏向外側的邊緣。
好在這邊緣不是面對明心城的北面,是穿越整片遺忘之森后的南面。
“這遠距離傳送陣,是有點遠。”
不用擔心追兵趕來,她借自然生長的樹木為根基,用空中飄散的玄氣為能量來源,用地勢布陣,取生生不息之道,先將自己的位置隱匿,再將周圍路徑掩蓋。
確保安全無憂后重新閉眼,凝練體內玄氣。
*
半月后,趙林凝練完半數玄氣,上半身已經能自由活動,但下半身依然臃腫不堪,還像麻花似得穩穩盤著,無法動彈。
一直專心修煉不是難事,若條件允許,她可以堅持到身體完全恢復。但肚子會餓,餓得受不了還會叫,她沒辦法忽視這種原始的生理要求,就只能修煉幾天后停下吃東西。
沒有主食,只能摘些野果充饑,一次得吃一筐才勉強飽腹。
因為吃的多,所以每次吃東西都需要挺長時間,又是自己一個人,就很無聊,所以趙林會在吃東西時仔細翻閱原主記憶,當做另類的“下飯劇”。
來來回回刷過許多遍后,她從細枝末節拼湊出原主死因,退婚對象的強勢崛起,家族怕得罪對方,所以決定先殺她以表誠意,就挺離譜。
要知道原主在陣法上的天賦是真得強,別人是照葫蘆畫瓢,畫的像就是好。但她是摸透陣法運行原理,并對原理進行拆解組合,構成全新更強的陣法。
正因如此,她時常陷入深度思考,將過多時間投入對陣法的研究,才使得修煉荒廢,讓境界一直停留在玄士初階。
趙家有眼無珠,竟毫不猶豫地放棄如此天才,討好一個不知態度的外人,可謂鼠目寸光到極致,也難怪幾百年都只能窩在明心城這種小地方。
三口吃掉一個果子,趙林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然后是隱隱約約的啜泣,還伴隨著不停的碎碎念,聽對方稚嫩的音色,應該是小孩。
這地方,小孩?
閑來無事,趙林決定逗逗,順便看看對方是人是妖,“小孩,你吵到我了。”
正委屈巴巴地窩在樹下哭,年僅六歲半的云月白聽到聲音連忙站起來,背起背簍邊道歉邊往前走,“對,對不起,我,我現在就走遠一點哭。”
邊走邊哭,自覺走得夠遠,她停下來繼續哭,“嗚嗚嗚,為什么弟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被喜歡,我已經那么努力地幫忙干活,還是被罵懶?”
“為什么,為什么爹娘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嗚嗚嗚,我也想被娘抱在懷里安慰,也想被爹爹抗在肩上看戲,為什么不行呢?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嗎?”
這回聽清她在嘟囔什么,趙林蹙眉,還真是小孩。
雖然遺忘之森的邊緣不算特別危險,許多人會結伴進來獵獸,好賣錢補貼家用,但對獨行的小孩來說,和羊入虎口沒區別。
她不僅安全到這里,還能邊走邊哭,這樣吵鬧也不被吃掉,著實有點奇怪。
想了想,趙林繼續道:“小孩,還是吵。”
沒看到人,云月白站起來繼續走,抽抽噎噎道:“對不起,我,我再,走遠一點。”
聽到她慢走的腳步聲,路線是環繞前進,看似走得挺久,但實際距離并沒有變遠。
趙林道:“不行,還是很吵。”
云月白很乖,剛準備蹲下哭,就抹掉眼淚繼續走,幾次走,幾次不行,她越來越委屈,終于忍不住停在原地坐下哇哇大哭。
“哇哇哇,你為什么也欺負我!我已經走那么遠,你怎么可能聽見,就是可以的話,你不能堵住耳朵嗎?”
“我就哭一會而已,一會都不行嗎?嗚嗚嗚,哇哇哇!”
看小姑娘哭得很慘很投入,趙林不再說話,拿起果子稍微蹭蹭表皮就吃,脆甜爽口,鮮嫩多汁,很是美味。
可惜不頂飽,三四口就吃掉一個,一次要吃四五十個。
云月白放肆大哭,哭到最后嗓子都變得詆啞,口干舌燥忍不住咳嗽,才慢慢停下。
擦掉眼淚,她爬起來四處看,想為自己剛才的任性道歉,就看對面的大樹底下,長得過分漂亮的姐姐正望著自己,身前堆滿熟透的黃果。
眼神艱難從黃果上移開,她咽了咽口水,局促走到前面,低頭道:“對不起,我太傷心才會鬧脾氣,不是有意吼你,下次我會走得遠些,不會吵到你。”
能看到我?陣法可是還在運行當中,她怎么辦到的?天賦異稟?
將玄氣凝聚在眼睛,趙林看向云月白,發現她眼睛的構造很特別,有天然玄氣縈繞在眼瞳周圍,形成奇妙的圖案,像陣,似乎能讓她看到特別的東西。
沒記錯的話,明心城蒼家最有名的就是天生瞳術,當年的蒼玄翼也是因此被稱為天才,可惜后來不知為何瞳術消失。
看小姑娘說著說著,眼神不自覺地落在果子上,趙林拿起一個,“你想吃?”
黃果珍貴,是玄者大人都爭搶的好東西,能賣好多錢,云月白沒錢,搖頭道:“不想。”
話雖說得堅定,但眼神很直白,盯著果子就沒挪開。
可惜趙林不是什么善良貼心的大人,你說不吃,我正好不給,自己三兩口吃掉,然后又拿起一個,見她還站在原地,反問道:“你想看我把這些都吃完嗎?”
意識到視線太專注,云月白連忙搖頭,“不是的。”
控制住自己,她放下身后背簍,從里面捧出一顆蒲黃放在趙林面前,“這個給你用,可以止血消腫,效果很好。”
“不用。”
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不大好看,但等玄氣吸收完就能恢復,不需要外力干預,她對此世界的藥草不了解,貿然使用容易弄巧成拙。
云月白眨眨眼,“我不收你錢哦?你不要嗎?”
看她手指上全是細小的傷口,衣服也縫縫補補不知洗過多少次,現在天氣入秋,還穿得如此單薄,再加上之前大哭時說的話,想來這顆蒲黃對她挺重要。
動動手指,蒲黃脫離小姑娘的掌心,緩緩飄回背簍,趙林道:“不需要。”
云月白瞪大眼,看看趙林,再看看背簍,驚得跳起來,“你是玄者大人?”
夸張的表情,驚訝的語氣,趙林道:“你的演技有些浮夸。”
云月白尷尬微笑,“是嗎?”
其實對于小孩子來說,還算自然,只是趙林知道她眼睛特別,所以猜到自己在她眼中應該和普通人不一樣,就沒有被迷惑而已。
“時間不早,趕緊下山吧,這里的夜晚不安全。”
靠自己的眼睛,云月白總能找到安全的路,但夜晚的森林看著就很恐怖,她害怕,所以聽話的背起背簍準備離開。
依依不舍地往前走,沒走幾步又跑回來,站在趙林面前,腳尖局促地碾著土地,期待問道:“明天我能來看你嗎?”
“看我做什么?”
在云月白眼中,趙林像坐在團團云霧中的仙子,縹緲,神秘,又強大。被仙子盯著看,她忍不住緊張,攥緊背簍繩子,小心翼翼道:“不可以嗎?”
看來自己在她眼里是很了不得的形象,趙林道:“腳在你身上,隨便你。”
“那我明天再來,姐姐再見。”
擺手告別,云月白喜笑顏開,蹦蹦跳跳地跑開。盡管臉上淚痕未消,卻看不出方才的傷心難過,只有顯而易見的興奮和激動。
嘿嘿,見到玄者大人,還是活的,雖然受傷,但比鎮上那些眼睛長在頭頂的家伙都厲害。
想到受傷,云月白敲敲腦袋,放下背簍捧出蒲黃,轉身放在地上,沖著空氣道:“姐姐記得用,很有效果的。”
感知還在她身上,趙林看了眼蒲黃,繼續追著她的身影,看她踩點走路,精確避開所有危險地段,安全離開遺忘之森后,才收回感知。
用玄氣把蒲黃拿到自己面前,看著尚且濕潤的根系,就地刨坑種起來,又捏碎兩顆黃果澆在上面。
黃果,蘊含濃郁玄氣,是即將突破者的必備之物,淋在藥草上能增加藥草的存活幾率,只是一般沒人這么做,太浪費。
種完草,趙林把剩下的果子吃完,覺得肚子飽了后再次閉眼,繼續煉化體內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