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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

    眼前被白紗質地的衣衫遮擋得嚴嚴實實, 什么也看不清。

    林澹翹起唇角,臉上的笑意無論如何都壓不住。

    “嗯,我躺平了,等你。”

    林澹輕聲回應著, 身體軟下來, 在琉璃瓦上尋找到一個合適的姿勢, 躺好了,準備好好“見識見識對方的厲害”。

    然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對面卻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林澹看不到,心里難免有些擔憂起來,

    “……尊上?”

    他輕喊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抬起手, 正想要將臉上覆蓋著的外衣揭下來, 這時——

    咚。

    一具柔軟的身軀壓下來。

    像個破布娃娃似的, 整個人直挺挺地壓在林澹胸膛上,一動不動。

    額……

    林澹下意識抬手,一只手攥住身前人細瘦的腰肢,另一只手輕推了推對方肩頭,

    “……阿言?”

    身上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林澹抬起手, 把臉上的衣衫拽下去, 就看到對方雙眼緊閉, 側頭躺在他胸膛上,被酒精熏蒸得泛紅的臉頰上, 纖長的眼睫投下的陰影輕輕顫動著。

    這是……喝多了, 徹底醉死過去了?

    林澹的笑容變得萬分無奈。

    這也醉得太不是時候了吧……

    箭在弦上,正要發呢……

    腹誹歸腹誹, 可是縮著下巴,垂下眼,看到靳言在他胸前睡得這么香甜,像只毫無防備心的小貓崽子,林澹的心又變得非常柔軟,根本不忍心叫醒對方。

    他抬起手,輕輕將一縷橫在靳言臉頰上,被對方無意識地吃進嘴里的發絲撥出來,指腹在對方紅潤而泛著水光的一對薄唇上,輕輕摩挲。

    片刻后,林澹喟嘆一聲,雖然萬分不舍,但還是撐著手臂坐起來。

    他一手攬著靳言的腰,防止對方從他身前滑落下去,另一只手將剛才對方脫掉的衣衫撿起來,披在肩頭,又把衣襟往里攏了攏。

    然后一手攬著對方腰背,一手抄著膝窩,林澹將他打橫抱起來,調動靈力于腳下,用了一道御物之術,從屋脊上緩慢而平穩地落地。

    將人送進廂房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扯出薄被蓋在身上。

    林澹跪在靳言的床榻邊上,接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昏暗月光,看著那人美到仿佛畫卷一般的睡顏。

    心思一動,林澹俯下身,附在靳言耳邊,很輕聲地喊:

    “老婆。”

    對面自然是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的,倒也沒有拒絕這個稱呼。

    林澹單方面宣布這便是默認了。

    他微微側過頭,在靳言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

    柔軟冰涼的臉頰被他親得凹陷下去一塊。

    靳言在睡夢中,下意識抬手,攥住林澹的衣擺。

    林澹輕笑出聲——

    醉酒昏睡的時候,就不再擺出那些傲嬌和拒人千里的模樣了,看起來這么乖。

    林澹的視線在對方臉頰上描摹,最終落在額頭上那根猩紅的抹額上。

    即使是昏睡中,也要遮擋住額頭?

    月前輩是拿一條林澹的靈力捏出的猩紅抹額來遮擋,咪咪是用額前天然生長的白色毛發覆蓋,而靳掌門,是靠那冰冷的白玉面具來掩飾……

    靳言他……究竟在遮掩什么?

    林澹抬起手,指腹勾上那條猩紅的抹額……

    尚未用力,靳言的眉心便擰起來,下意識產生抗拒的情緒,睡夢中,轉過身,擺脫林澹的手指,將背對著他。

    林澹無奈笑笑,收回手,

    “你睡吧,我不看了。”

    靳言沒有聲音,但身體有規律的起伏著,呼吸均勻,看來是重新陷入沉睡中了。

    對方睡得安穩,毫無心理負擔,可苦了仍舊處于清醒中的林澹了。

    身體里的燥熱醞釀到最高峰的時候,對面十分不負責任地“始亂終棄”了,一場好戲戛然而止,林澹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很多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停就能立即消停下來的。

    煩躁中,林澹抬手搓了搓有些凌亂的頭發,最終在靳言的床榻邊上盤腿坐下來。

    他決定先試試打坐調息,看看能不能從內部把這股火氣壓下去——實在不行,就只能去院子里沖個涼水澡,再不行,就去隔壁滄海觀,借對方那一片冰涼的海水泡一泡。

    然而靈力剛在奇經八脈走一圈,林澹愣住。

    他重新睜開眼,抬起手,感受到濃郁充沛的靈力,凝成類似極光的五彩光芒,縈繞在他指尖。

    這股至陰至純的靈力,最終沉在他丹田處,幾乎要幫助林澹拔高一個小境界了——

    如果不是他最近這段時間實在腹中空虛,丹田處靈力稀薄得厲害,林澹懷疑,他原本很可能會就地升級。

    這是……因為剛才在屋脊上的那個有些激烈的親吻?

    以前那么多次接觸下來,林澹大概猜到靳言的靈力,氣息,還有體|液對他的修為增進有很大的幫助。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幫助,竟然能有這么大。

    只是一個吻,就險些幫他升級——

    這可是比一株上品靈植還要厲害的多的“特效藥”。

    林澹知道自己天生體熱,是至陽道體,也知道靳掌門是有名的至|陰|道|體,理論上講,他們兩個的身體應該很契合——修道嘛,不就講究個陰陽調和。

    可是,林澹是沒想到,他們能契合到這個程度。

    如果只是一個親吻,就險些幫他提升一小級,那么……

    他們要是做到底了,那林澹豈不是……要一步登天了?!

    林澹轉過頭,看向側身背對著他,把自己裹在薄被里的那個清瘦的身影。

    一個邪惡的念頭,在他腦袋里滋生,蔓延。

    林澹舔了舔唇角,腦海中浮現出一些不該出現的畫面……

    林澹嚇得立即用力甩甩頭,抑揚頓挫地“嗯”了兩聲,

    “打住打住,不要亂想,這太禽|獸了。”

    林澹重新閉上眼,試著清空雜念,重新調息入定……

    半個時辰之后,林澹沖去了旁邊灶房,搬了滿滿三個水缸的水,來到院子里,桃花樹邊,開始沖冷水澡。

    一個時辰之后,燥熱終于壓下去,林澹甩了甩頭發上的水,興匆匆轉回身,卻發現廂房門不知何時打開了,床上空空蕩蕩,不見了那個清瘦身影。

    “前輩……”

    林澹喊了一聲,放下一人高的巨大水缸,抬腳正要往那廂房走,卻見上空飛來一個熟悉的魁梧身影。

    關滄海背著長刀趕過來,大老遠地扯著嗓門沖林澹喊:

    “小犬!時間差不多了,走了!去三清洞!”

    喊到一半,看到落水鬼似的渾身濕漉漉的林澹,關滄海嚇一跳,

    “嚯!什么造型?大半夜不睡覺,下河摸魚去了?”

    林澹嘿嘿笑了笑,順手掐了個清潔咒,把身上的水漬都清除干凈,開口正要講什么,這時——

    頭頂傳來一聲鶴唳。

    穿透性極強的尖細鳴叫,上達九霄云外,下至三教盟地界內每一個修士的耳中,聽得人精神為之一振。

    林澹循著那聲音抬頭看去,就見擎天柱頂端,云霧繚繞之中,這時有萬丈五彩祥光散開在天際,像是憑空多出來的無數道極光。

    在那祥光之中,龍翔鳳舞,一派瑞氣。

    關滄海抬高了聲音,壓過頭頂一下接著一下的悠遠鐘聲,朝著林澹喊:

    “三教大會,正式開始了!”

    這么大陣仗,林澹自然也看出來了。

    他點點頭,就見桃花塢院子正中央,那桃花樹旁邊的地面上,這時倏然之間亮起來一張巨大的金光法陣。

    “傳送法陣開啟了,我們入陣,去三清洞。”

    關滄海說著,提了提背后的長刀,指引著林澹和他一起踏入那張圓形法陣中央。

    和寒玉門中的傳送法陣上刻印的傳統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圖紋不同,這里的傳送陣中央,繪制的,是一只白色的長毛四腳獸。

    現在林澹已經認得了,那是三教盟供奉的神明——於菟神。

    法陣上金光一閃,林澹和關滄海腳下一沉,接著被一陣漩渦裹挾著,頃刻之間,從那擎天柱的腳下,被傳送至云霧繚繞的頂端。

    擎天柱的柱頂上,修建著一座座蔚為壯觀、金光萬丈的宮殿群落。

    和[桃花塢]、[云海樓]這些供貴客居住的院落一樣,這宮殿的上方,也提著兩句話——

    [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清洞。]

    這便是三清洞了。

    確實氣派,又大氣。

    如果是以前,林澹看到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廣闊宮殿,肯定會驚得半天挪不開眼,不過,現在,林澹已經不是那一點世面都沒見過的土包子了。

    他是在寒玉宮做過侍衛的人了。

    若說氣派程度,這三清洞,和他們寒玉宮比起來,還是略遜色了一些。

    正想著,林澹和關滄海在一座五人高的巨大雕像前面停下來。

    林澹抬頭看去,毫無意外地,再次看到了那只白毛四腳獸。

    這三清洞周圍,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修筑了整整三十六座於菟神雕像!

    “關滄海道長!林小犬道長!恭迎大駕!”

    兩個三教盟的童子迎上前來,手中舉著托盤,給林澹和關滄海一人送了一張白玉牌。

    這白玉牌和他們現在腰間的通行令牌差不多大,材質也很像,但是中間雕刻的那只於菟神像,是凹陷進去的。

    他們腰間那通行令牌上的於菟神像,是凸出來的。

    好像專門做成一對兒,可以完美契合似的。

    見林澹看的認真,那童子笑著說:

    “林小犬道友,這是三清洞專屬的通行令牌,也是三清洞告天下書。”

    “……三清洞的告書石?”

    林澹問了一句。

    童子點頭,“正是。”

    寒玉門的告書石里,記錄了不同時期的寒玉門對外公布的告示和信息,這三清洞的告書石里,應該也留存著差不多的記錄吧?

    想到這里,林澹迫不及待將那告書石打開了,往上翻了幾頁,發現全部都是一些三教盟對外發布的,充斥著高大上偉光正的說辭,但是又幾乎沒有任何干貨的告示。

    這種告示,林澹這個學渣,讀著就頭疼。

    他跟在關滄海身后,一路往議事殿方向走的時候,就一直在不斷地往上翻著那些告示。

    關滄海只當他是對三教盟這些空洞的告示感興趣,也沒打擾他。

    可林澹哪里是想看這些告示,他越翻越煩躁,眉頭擰得越來越緊,面容變得越來越扭曲。

    就在耐心快要耗光的時候,林澹靈機一動,將那告書石顛倒過來。

    果然,三教盟最久遠的幾條記錄,浮現出來。

    只往下翻了兩下,林澹立即被一個標題抓住眼球。

    有了!他要找的那條——

    [於菟懸案]

    第102章 第102章

    三教盟這個北斗大陸現時規模最大的組織, 成立的時間,其實很短——

    八百年,對于修真界而言,不過是俯仰之間。

    縱觀三教盟上下八百年歷史, 有兩個事件, 如日與月, 光輝遠勝過其他任何事件。

    這兩個里程碑,分別是——

    [三祖聚首,合力滅魔]

    [於菟現世,剿滅叛亂]

    三祖聚首, 合力滅魔,而后,三教盟成立。

    那是八百年前, 當時玉清派祖師爺, 大乘境大圓滿, 站在北斗大陸境界巔峰之上的修士,云笈真君,與統領魔域三千年之久的魔尊,上古兇獸,混沌, 大戰三百回合, 終究力竭, 眼看要敗下陣來。

    走投無路之際,云笈真君找到了當時的儒家與佛家兩派的祖師爺, 請求幫助,

    “若我最終不敵混沌,身消道隕, 此為吾之劫數,吾甘愿消隕,絕無半句怨言。

    “然,混沌并非尋常魔族,若我敗于它手下,神魂必將被其魔氣侵蝕,淪為其傀儡。

    “我之修為,若被混沌利用,必將顛覆整片北斗大陸。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二位,若愿為儒、釋二家弟子考慮,為天下蒼生計長遠,為萬千修士謀道途,那便懇請二位——

    “與老朽聯手,共滅混沌。”

    那之后,史無前例地,儒、釋、道三家,放下了從前齟齬,三位北斗大陸當時最巔峰境界的大能,齊力聯手,共同打敗混沌。

    從此,三位大能結義,成立三教盟,以守衛北斗大陸蒼生之未來,掃清萬千修士之道途,為聯盟終極教義,存續至今。

    ……

    這是三教盟成立之初,開天辟地的大事件。

    這件事被告書石十分詳盡地記錄在第一張對外告示里。

    在那張告示下面,眾多評論,都是和諧一致地稱贊——

    [感謝三祖,為我等熬心瀝血]

    [感謝云笈真君,為我等計之深遠]

    [現如今北斗大陸這片太平盛世,便是三位祖師于黑暗中負重前行的結果,我等必將銘記于心,永世不忘]

    [三祖圣明,愿北斗長盛不衰]

    ……

    在三祖聚首這個大事件之后,四百年前,三教盟的第二個里程碑出現——

    三教盟內部,稱其為於菟懸案。

    和三祖聚首這個三教盟開創里程碑事件不同,於菟現世這件事,告書石上記載的筆墨很少,很多細節都被刻意模糊了,甚至幾個關鍵節點的記敘都是模棱兩可的。

    從那些不太清晰的描述中,隱約可以窺見的故事是——

    三教盟成立三四百年之后,其內部已然變得腐敗不堪,管理層好大喜功、以權謀私。

    三清洞被一群極盡鉆營之能勢的功利之人徹底掌控。

    當時的三清洞常駐三十六尊者,把持著誅仙三十六天罡劍陣,打著為保北斗大陸萬千修士道途的名號,四處打壓有能之士,霸|權|主|義盛行。

    包括當時的寒玉門掌門,寒燈真君在內的許多修界有能之士,都在這三十六尊者的口號大義之下,相繼消隕。

    世間修士,怨聲載道,反抗這三十六尊者的情緒,越來越高亢。

    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於菟神現于世間。

    那只渾身雪白的三眼神獸,帶來一則預言——

    [現任三十六尊者,劫數難逃,必將于三年之內,消隕于世。]

    這則預言出現之后,那三十六尊者先后在閉關修煉之時,被那三眼於菟神獸造訪。

    於菟神并未像預言中所說的那樣,直接取走那三十六尊者的性命。

    通體雪白的神獸,只是坐在那些尊者身邊,不遠不近地看著他們,然后,腳掌輕抬,送出一張金光法陣,懸浮于那些尊者頭頂。

    那法陣之上,呈現的,是不斷跳動的日期——

    是預言中,那三十六尊者死亡日期的倒計時。

    三年之期。

    那懸浮在三十六人頭頂的倒計時法陣,如同他們生命的喪鐘,一聲接著一聲,日夜不停地敲打在他們心神之上。

    整整兩年零十一個月,逼得那三十六人惶惶不可終日,最終道心不穩,境界跌落。

    最終,預言之日到來,在於菟神的指引之下——

    清虛派首徒,也就是現任清虛派掌教,三教盟盟主,道賢真君,聯合其余各大門派三十五位有能之士,共同出手,剿滅了操縱三清洞數百年之久的那三十六尊者,奪回三清洞的控制權。

    從此,三教盟穩固了聯盟最初的教義,重新回到正軌。

    ……

    這件事,被三教盟的告書石記錄下來,昭告天下,然而,收到的評論,卻是褒貶不一——

    [感謝現任三清洞三十六位尊者,為求大義,手刃師尊,還三清洞一片清明,讓三教盟重回正軌]

    [感謝三清洞諸位當權者,剿滅叛亂,匡扶正義]

    ……

    [呵,剿滅叛亂?匡扶正義?三教盟現如今的掌權者粉飾太平的那套說辭,汝等竟也相信?]

    [太過天真,太過愚蠢!]

    [何謂剿滅叛亂?何謂匡扶正義?]

    [現在的三十六名掌權者,欺師滅祖,以不仁不義的方式上位,才是真正的叛亂者!]

    [賊喊捉賊!]

    [顛倒黑白!]

    [可笑!實在可笑!]

    ……

    [現任三十六位三清洞尊者究竟是以何種手段上位,暫且不提,可是四百年前當權的那三十六位,置三教盟成立之初的教義于不顧,濫用職權,也是事實]

    [是啊,且不說究竟誰是反賊,誰平復叛亂,只單純從結果來看,現在的三十六位尊者,確實為三教盟帶來了革新,這便足夠了,不是嗎?]

    ……

    [反賊上位,改邪歸正,他們曾經做的事,便可以被合理地改寫了嗎?]

    [無論如何,他們欺師滅祖,此事不容辯駁]

    ……

    [果真是欺師滅祖嗎?]

    [三十六位尊者,是受於菟神的指引,遵照預言的指示,為北斗大陸之未來,掃清障礙]

    [是啊,那三十六名反叛者當于三年之內消亡,是天機閣經過萬千次推演卜算得出的預言,乃是天道指示]

    [於菟神是當年的祖師爺云笈真君的坐騎,代表的便是祖師爺的意志]

    [現任三十六位尊者,不過是依照預言,順應天命,行匡扶大義之重任]

    [正是!現任三十六位尊者取代他們的師尊,接管三清洞,此乃天命所歸,汝等膽敢質疑他們得位不正,是何居心?]

    ……

    這樣的爭論,洋洋灑灑,擠滿於菟懸案的那張告示的“評論區”。

    林澹手指往下撥動,看了許久,都沒有看到底。

    正看得出神,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了下。

    “小犬,到了。”

    是關滄海,在他耳邊提醒了一句。

    林澹抬起頭,就見不知何時,他們已然走入了一間巍峨的大殿。

    大殿最靠里的一側,并排擺放著三十六張雕花座椅,每一張座椅的正上方,都懸浮著一座於菟神雕像,那於菟神眼眸低垂,仿佛正注視著自己腳下的雕花座椅。

    大殿正中央,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被某種結界刻意掩蓋起來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而大殿的兩側,則分列著兩排桌椅,每一張座椅的正上方,也懸浮著一座雕塑——

    只是雕刻的不是於菟神,而是不同修士的姓名或是尊號。

    林澹很快在那一排排懸浮的名牌中,找到[林小犬]所在的座椅。

    在他的左側,寫著[咲天],右側,寫著[破山]。

    關滄海一邊扛著大刀往自己的座椅走,一邊招呼林澹跟上自己。

    林澹抬腳,剛要跟上去,忽然腦海中傳來一道聲音:

    “小犬道友,久仰久仰。”

    有人傳音入密給他,同時,一道威壓打在了他身上。

    那威壓并不重,與其說是威懾,不如說更像是試探。

    林澹腳步一頓,下意識循著那威壓傳來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一個中年修士,正朝著他拱手施禮,臉上帶著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笑容。

    林澹朝對方輕輕點頭。

    很快,第二道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同樣是傳音入密。

    緊接著,第三道,第四道……

    “小犬道友,幸會幸會。”

    “林道友,久聞大名。”

    “林道友,百聞不如一見。”

    ……

    每一道傳音入密,都帶著幾分試探的威壓,打在林澹身上。

    一時間,他好像被誰丟進了擁擠的大街上,周圍的人|流同時朝著他涌過來,吵得他腦袋發脹,威壓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林澹下意識從腰間取出古茗留下的本命劍,想要抵擋那海嘯般朝他撲過來的“問候”,下一刻——

    欻!

    欻!

    一左一右,傳來兩聲清脆的刀劍破空聲。

    緊接著,兩把刀從兩側匯聚在林澹頭頂,刀刃相接,發出刺耳鳴響。

    同一時間,一道無形的結界從那刀刃相接處落下來,將林澹嚴嚴實實籠罩在其中。

    周遭頃刻之間安靜下來。

    威壓也如潮水般迅速散去。

    林澹抬起頭,就看到一長一短兩把刀,懸在他頭頂。

    是[咲天]和[破山]。

    一只手臂這時伸到林澹背后,輕拍了拍他,

    “小犬,隨我入座?”

    林澹轉頭,看到凌碣石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

    “娘的,老子稍微有一點不留意,就讓幾只蒼蠅鉆了空子,跑來嗡嗡叫。”

    關滄海這時也從自己座椅上起身,一路小跑趕過來,站在林澹左側,嘴里憤憤不平地,含沙射影。

    林澹就這么被一左一右兩個護法護送著,走到自己的座椅邊,坐下來。

    咲天刀和破山刀,便始終懸在了他的身后,維持著那道結界的正常運轉,像兩個保鏢似的。

    “吉時已到,恭請諸位尊者、長老、道友,就位!”

    大殿之上,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一道金光亮起,三十多名修士,踏著那金光,緩緩走入殿內。

    一時間,三清洞內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墜在隊伍最后的那白衣修士的身上。

    咔噠,咔噠。

    整齊劃一的清脆聲響,在殿內各個角落響起,像軍隊里的軍人同時扛起槍,上膛,瞄準的聲音。

    聽得林澹心頭一緊。

    他下意識往周圍看過去,就見在場的所有修士,同時攥緊了手中本命法器,滿是戒備地,看向這次三教大會毫無爭議的主角——

    寒玉門現任掌門,孤月真君

    寒燈真君消隕于玉寂峰之后,幾百年來,孤月真君從未踏入三教盟地界半步。

    如今,三教大會拉開序幕,孤月的身影剛剛出現在議事殿內,現場的氣氛,立即劍拔弩張。

    很顯然,在場修士,對這位北斗大陸唯一的渡劫境,萬分忌憚——哪怕對方已然沒有了本命劍,自斷獠牙利爪來相見。

    和在場修士的緊張畏懼相反,靳言此時看起來,卻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

    甚至因為是以半個賓客身份到訪,他原本那股孤傲清高的氣勢,都刻意收斂了,看到眾人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向所有人禮貌地行禮。

    眾人原本處于精神緊繃的狀態,各個忌憚萬分地看著靳言,見對方朝他們行禮,一時之間都愣住,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起來給出回應。

    只有林澹朝靳言咧開嘴,笑起來,用口型無聲地喊:“尊上!”

    靳言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與林澹隔著半座大殿,撞在一起。

    四目相對的一刻,靳言的唇角微微揚起來。

    始終站在靳言身側,一路陪同著他一起走進議事殿的道賢真君,將靳言那一抹淺淡的微笑看在眼里,視線順著對方的目光,落在林澹身上。

    “那便是……孤月你口中的,那位壯壯?”

    靳言點頭,目光依舊落在林澹臉上,絲毫沒有掩飾自己與對方的親昵關系。

    道賢真君捻著胡須,思忖片刻,然后指了指於菟雕像環繞的雕花座椅,笑問,“既如此,老夫可否冒昧,請林壯壯道友過來,與孤月你一同坐在上座?”

    三清洞內,專屬于三十六位尊者的三十六張雕花座椅,此刻圍攏成一個半弧形,而那半弧形的正中央,有一張新置的座椅。

    那座椅比這殿內任何一張座椅都更大更精致,此刻放在尊者座椅中間,形成眾星拱月的模樣。

    和其他賓客的座位不同,這張座椅上方并沒有懸浮賓客的姓名或者尊號,可是,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修士會懷疑,這座位乃是專為孤月真君而設。

    聽到道賢真君的提議,靳言想也不想,立即搖頭拒絕,“不必。”

    道賢真君沒想到對方拒絕得如此干脆,甚至連一句客套的解釋的話都沒有,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笑著點頭,

    “如此,也好,孤月,請上座?”

    靳言獨自在那“眾星拱月”的貴客座椅上坐下來,身姿筆挺,像一株獨自生長于雪山之巔的蒼松。

    林澹看著他那清瘦的身影,總覺得對方像海中的一只孤舟。

    他聽到剛才道賢真君的提議了,他其實很想上去,坐在靳言身邊的。

    他不明白為什么靳言要拒絕。

    如果是擔心以林澹的身份,不夠資格坐在那個位子的話,林澹不介意站在他邊上,像個保鏢那樣。

    不為別的,單純只是想陪陪他。

    在林澹走神想這些事的時候,道賢真君已經代表三清洞一眾修士,講完了三教大會的開幕詞,同時歡迎了寒玉門的遠道而來。

    緊接著,各種珍饈美食被端上桌。

    看著一盤接著一盤的食物被童子們用靈力送到桌上,林澹的雙眼中,立即迸發出光彩來!

    他探身出去,拿起餐具,迫不及待地看向那些擺盤精致到仿佛藝術品一般的美食。

    接著,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些菜看起來價格不菲,味道應該也很不錯,用來招待三清洞的參會者,很合適,不過……

    林澹用力嗅了嗅,卻只聞到了十分稀薄的一點靈氣。

    這些食物的靈氣含量,還沒有他菜園子里種的甜甜根高!

    林澹眼底的光彩,一點點熄滅了。

    以為可以趁機吃飽肚子呢,看來是做不到了。

    “林壯壯道友,可是菜品不合胃口?”

    這時,道賢真君的聲音在頭頂幽幽響起,“若是不合胃口,林壯壯道友,盡管將自己想吃的飲食,告知一二,凡是三清洞有的,必定都毫無保留,款待給道友。”

    林澹抬頭看他,“……當真?”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林澹先垂頭看一眼自己腰間的兩塊白玉令牌,又把三十六座懸浮的於菟神雕像看一圈,心想:

    現在這三清洞里,還真有不少我想吃的東西。

    可是這些東西,我敢說,你敢給嗎?

    腹誹一番,林澹的視線重新落回靳言臉上,就見對方此時正帶著淡淡的笑,看向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林澹很快收斂思緒,朝那一排尊者拱手施禮,

    “多謝尊者好意,我心領了。

    “不過,不用了,咱們還是聊聊這次開會的正事吧?”

    聽到林澹的話,道賢真君視線不自覺往殿中央的那一片黑色結界掩蓋住的地方瞥過去。

    在那片黑色結界邊上,三教盟執教廣成真人正騎著貔貅,守在一旁。

    看到盟主道賢真君朝他看過來,廣成真人掐指一算,之后搖了搖頭。

    林澹見狀,眉頭擰起來,心想,這兩人,眉來眼去的勁頭,他跟靳言都自嘆不如了。

    “滄海兄,他們在干嘛呢?眉目傳情?”

    林澹傳音入密,私下里問了關滄海一句。

    關滄海冷哼一聲,同樣傳音入密回他:

    “一幫老東西,算盤打得叮當響!

    “現在是庚八月半,亥時三刻,離子時,只有最后一刻了,你覺得,他們在做什么?”

    庚八月半……

    林澹立即明白過來,

    “他們在等那則預言里的那一天,徹底過去?”

    預言里說,庚八月半,也就是今天,那天煞孤星,會傾覆整片北斗大陸。

    所以,無論是多大的正事,這群三教盟的成員,都一定會竭盡所能,想辦法拖到這一天過完了再說。

    而所謂的“正事”……

    “如果沒有猜錯,廣成真人現在看守的那道結界之內,便是三清洞為寒燈真君修建的衣冠冢。”

    凌碣石的聲音,在林澹和關滄海的腦海中響起。

    是了,這便是三教盟所謂的正事——

    他們以“為寒燈真君正名”為誘餌,將靳言引來三清洞,逼迫他將雌雄雙劍留在萬里之外的駐劍臺上,又將他嚴密看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在這樣萬無一失的情況下,他們仍舊不能完全放心,還要等到那預言的時間節點徹底過去了,才肯兌現承諾,將“立衣冠冢、修祠堂、正身后名”的正事,正式擺到臺面上來談。

    在林澹關滄海凌碣石私下里交談之際,盟主道賢真君收到了廣成真人的示意,明白自己還要再想辦法多拖最后一刻。

    他收回目光,重新笑著看向林澹,

    “正事,不急于一時。

    “林壯壯道友,你遠道而來,又是頭一次進入我三教盟境內,實在是稀客。

    “不如,趁此機會,先介紹你與這三清洞內的眾修士,認識認識?”

    道賢真君說出這番話時,目光,卻是落在靳言的身上的。

    他在等靳言表態。

    若是靳言不接他的話茬,執意要先將“正事”提上議程,那道賢真君已然準備了許多套說辭,不介意現場端出來,與靳言拉扯。

    然而,靳言卻只是順著他的話,點點頭,

    “道賢,所言甚是。

    “我正想借此機會,向諸位介紹一番。”

    說著,靳言緩緩從座椅上站起身,將在座眾人掃視一圈,然后抬高一些音量,鄭重道:

    “諸位道友,請允許我,以寒玉門掌門的身份,在此,向眾位介紹——

    “本座的道侶,寒玉門未來掌門夫人,林小犬。”

    第103章 第103章

    此言一出, 滿座嘩然。

    道賢真君再也維持不住那副游刃有余的上位者姿態,此刻驚得吹胡子瞪眼,手掌“啪”一下拍在座椅的雕花扶手上,

    “你、你說什么?!”

    孤月真君一向脾氣不大好, 剛才清清楚楚講出口的內容, 此時斷然沒有耐心再多做解釋的。

    他只用一副水波不驚的笑容, 回望著道賢真君。

    道賢真君牙關緊咬,從齒縫里漏出一句:

    “你、你再說一遍?!”

    “道賢老頭,你是年紀大了,耳朵聾了么?我們尊上剛才不是講得很清楚了?”

    這時候, 坐在下面賓客席的關滄海,高聲喊著,拿大拇指指了指身旁的林澹,

    “林小犬!我們掌門的道侶!未來的掌門夫人!”

    那“道侶”二字, 每多講一遍, 就讓道賢真君的眼角和唇角都跟著抽搐一下,

    “你、你們、你們早有預謀?!”

    “預謀,不敢當。”

    靳言這時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淡然說:

    “本座既破例親自來到這三清洞,同意坐下來與諸位見面, 自然, 是早有安排。

    “否則, 你們以為,我又為何要專程來這一趟?

    “你們不會天真地以為, 是為了你們的那所謂誠意?”

    靳言講出“誠意”二字的時候, 刻意咬音很重,視線瞥向大殿中央, 那黑色結界的方向。

    靳言毫不懷疑,三清洞這幾位當權者,既然從一開始承諾了要為他師父寒燈真君正名,想要擺出一副主動求和的姿態,那就肯定是真的在那結界里,提前將東西準備好了,準備兌現承諾的。

    只是,兌現承諾的前提是,他們需要靳言老老實實地,把預言中所示的這一天,平安渡過去。

    然而,令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是,靳言,根本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把三教盟這所謂的“衣冠冢”和“祠廟”放在眼里,更沒有把那三十六位尊者和執教,放在眼里。

    三十六位尊者和執教眼中的“正事”,于靳言來說,從來就不是“正事”。

    他愿意來參加三教大會,只為了一件事——

    昭告天下人,他要與一人結契,永結同心,修成道侶。

    ……道侶?

    ……道侶!

    那“道侶”二字,被靳言那樣輕飄飄地講出來,卻明晃晃地,是響亮地打在三清洞三十六尊者和執教臉上的巴掌!

    道賢真君先看一眼身邊的合德真人,眼神中充滿責備和質問。

    合德真人心虛地錯開眼,嘆息搖頭——

    他確實是先前受道賢真君囑托,去試探過林小犬與孤月的關系。

    甚至當時在那包廂里,他都聽到林小犬自己親口說自己有道侶了,那時候孤月也像是十分“享受”這個身份。

    可是,那時候合德真君只當那是靳掌門和自己的親衛之間的一種情趣,一些玩笑話罷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這二人竟是果真要結為道侶的?

    道侶?!

    這……這怎么可能呢!

    將合德真人的神情看在眼里,道賢真君忽然感到萬分心累。

    可事已至此,再如何責備合德真人辦事不力,也于事無補了。

    長長地嘆息一聲之后,道賢真君重新看向靳言,緩緩開口:

    “孤月,你當真要如此?

    “你曾在這三清洞內,立下的誓言,全都忘了嗎?

    “你若忘記,老夫不介意替你重新回憶一番。”

    道賢真君說罷,長袖一揮,一道金光法陣,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靳言頭頂。

    那法陣之上,是靳言曾經在三教盟的逼迫下,滴血立下的誓言,誓言中明確說,孤月真君,此生絕不與任何生靈,結下任何帶有盟友性質的契約。

    林澹坐在自己的賓客座位上,看著懸浮在靳言頭頂的那道誓言。

    剛才聽到靳言公然向全天下承認他們的道侶關系時,忍不住高高翹起來的唇角,這時又落下去。

    永不結下任何契約?

    拜師契、收徒契、義結金蘭契、永結同心契……都不行。

    那就是說,他們要靳言,此生都沒有人陪伴在身側?

    沒有師父,沒有徒子,沒有兄弟,沒有道侶……

    他們要讓靳言,真的像他的尊號那樣,永遠只做一輪掛在無盡夜空中的孤月?

    這群人,為什么要逼靳言立下這樣的誓言?

    想到這里,林澹忽然回憶起之前在那木鳶上,云螭告訴他的那些話——

    他的一聲告白,一句喜歡,訴說得簡單又直白,可是靳言想要給出回應,卻遠比他困難得多。

    他一個最底層的小修士,萬事隨心隨性,沒有束縛。

    可是靳言身為北斗大陸修為最高的修士,又有那樣一條預言壓在身上,他背負的枷鎖桎梏,實在太重了。

    他想要給林澹回應,給林澹承諾,與林澹結契,那就勢必要公然與整個三教盟為敵。

    但靳言依然還是這么做了。

    全為林澹一人。

    一句喜歡太輕,靳言要的,是與林澹的生生世世,永結同心。

    “孤月,”道賢真君的聲音,在整個三清洞內回蕩,“抬頭看一看,壓在你頭上的那道誓言。

    “你當,永不結契。”

    那道幾乎鋪滿整個三清洞議事大殿上空的金光法陣,像是一團巨大的烏云,籠罩在靳言頭頂。

    仿佛隨時準備變換成一座小山,將靳言鎮壓在下面似的。

    靳言冷笑一聲,并未抬頭。

    他輕輕往前走了一步。

    頭頂那巨大的誓言法陣,便如影隨形,往前挪動半分。

    而圍坐在法陣周圍的三十六位尊者,在靳言往前邁出那一步的時候,都同時跟著往里側挪動了一步——

    仿佛他們與靳言之間有一道無形的枷鎖,這枷鎖要求他們,必須以現在這樣的陣型,將靳言牢牢鎖定在他們三十六人形成的圓環的正中央。

    和那三十六人臉上警惕和畏懼的神色不同,靳言的臉上,此時依舊是一副水波不驚的淡然神色。

    獨自立于中央,靳言腳尖輕點,旋身轉了一圈,將那三十六人環視一遍,然后重新站定了。

    “那誓言,我自然是記得的,否則,諸位以為我為何會親自來此一趟?”

    靳言說著,抬起手,從袖口中掏著什么。

    “當心!有詐!”

    一名坐于於菟神像下的尊者,這時嚇得高喝一聲,緊接著一道劍氣從他手中釋出,直直地朝靳言打過來。

    靳言調動靈力,腰間的桃木劍頃刻間橫于身前,輕松擋住那道劍氣,然后眉心輕挑,看向為首的道賢真君。

    道賢真君長嘆一聲,傳音入密,朝那動手的尊者罵過去:

    “蠢貨!他若真要使詐,你以為憑你一道劍氣能抵擋得住?!

    “他的雌雄雙劍已經被我們封在萬里之外的駐劍臺上了。

    “猛虎失了獠牙,沒了利爪,你以為他能翻起什么風浪?怕什么!”

    那出手的尊者這時訕訕地收回劍氣,朝靳言賠禮道歉:

    “抱歉,是老夫魯莽,一時失手,還望孤月,莫要介意。”

    靳言沒說什么,只是從袖口中將東西取出來。

    到這時,在場所有人才看清楚,靳言掌心托著的,是一塊小小的玉石——

    永結同心契約石。

    “我此行,不為其他,惟愿能收到三清洞諸位,對我與我夫人的祝福,還望,諸位成全。”

    要三清洞的一眾修士朝那永結同心契約石中注入自己的靈力,同時送上祝福,這便是讓三清洞承認靳言和林澹的道侶契。

    換言之,就是要求三清洞,自己主動將靳言之前立下的那道誓言銷毀。

    這種事,三清洞眾人,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靳言現在孤身一人,他們尚且如此忌憚,若靳言日后可以結盟,他們當如何應對?

    “誓言便是誓言,孤月,你當明白,此事無可更改。

    “這是你自己曾經以血為誓,立下的承諾。

    “既已對天起誓,現如今卻要出爾反爾,那便是欺瞞天道,對神明不敬。

    “孤月,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斷不可為。”

    聽到道賢真君的話,靳言定定地看了道賢片刻,然后開口:

    “這道誓言,是在我師父寒燈真君消隕當日,我重傷之時,過去的那三十六尊者逼迫我立下的。

    “諸位既然是於菟神選拔出來,手刃那三十六尊者,消滅他們的暴|政的人選,想必,你們應當不會認同你們師尊當年的所作所為的,是嗎?”

    靳言講話聲音很輕,與其說是在給予現在的三十六尊者壓力,倒不如說,他是在試探,在做最后的勸說。

    而這最后的勸說,對面拒絕了。

    “我等,雖是受到於菟神的指引,消滅了過去那三十六人的暴|政,可是,那三十六人的所作所為,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他們因為顧及那則預言,為了天下蒼生考慮,要你立下的這則誓言,無錯。

    “我等,自當繼承其意志,將其執行到底,絕無更改。”

    靳言又環視一圈,

    “你們剩下的人呢?都是這樣想的?”

    三十六尊者和掌教,盡都認可了道賢真君的說法。

    靳言緩緩地點點頭,將掌心的契約石收回了。

    他早該知道的,所謂變|革,行不通的。

    掌權者的更替,不會改變三清洞的本質。

    這些修士,歸根結底,與自己手刃的師尊,并無區別。

    當他們手握大權時,他們終究會活成他們師尊曾經的模樣。

    和平的變革,終究要失敗的。

    三清洞,已經從根上爛了。

    唯有徹底摧毀,才是掀翻壓在靳言頭頂的那座山巒,僅有的辦法。

    想到這里,靳言的眼中,最后那一絲光亮,黯淡下去。

    他垂下眼,濃密的睫毛覆蓋住眼底的情緒,沉默許久,之后,他緩緩開口,

    “我曾經以為,你們會有所不同。

    “是本座錯了。”

    說到這里,靳言看一眼那黑色結界籠罩的地方,

    “還有一盞茶的時間,那預言所示的日期,便徹底過去了。

    “這最后一盞茶時間,我希望在座諸位,想好你們最后的答案。

    “若你們同意,成全本座,本座愿意與諸位言和。

    “說你們執意要與本座為敵,本座不介意,將那於菟懸案,再重現一次。

    “在座的諸位,一個,也跑不了。”

    靳言的聲音不大,可講出的話,帶出的威壓,卻激得在場所有人,心神都為之一顫。

    道賢真君勉力維持住表面的鎮定,冷聲開口:

    “哼!好大的口氣!

    “孤月,你縱然再如何修煉天賦卓絕,也終究不過是北斗大陸一個修士罷了。

    “再現於菟懸案?

    “笑話!

    “你當自己是誰?

    “天道?還是神明?莫要不自量力!講出如此愚蠢又可笑的話!”

    面對道賢真君的質疑和謾罵,靳言臉上毫無波瀾。

    他又朝前緩緩邁了一步,抬起手,修長的之間,放在了自己佩戴的白玉面具上。

    三十六尊者齊刷刷舉起佩劍,一道道裹挾著無盡威壓的劍氣,同時指向靳言眉心。

    靳言卻絲毫沒有退縮,只是淡定地將自己那張佩戴了近五百年之久的白玉面具,摘了下來。

    看清那面具背后的面容,在場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就見那張絕美的面容之上,眉心之間,有一道刺目的傷疤。

    那是一道被劍氣灼傷的疤痕,歷經數百年之久,早已經愈合。

    只是那疤痕被靳言永遠地留在自己眉心,看起來……

    與那烙印在三清洞每一個修士記憶中的,那第三只眼,一模一樣!

    三十六位尊者,在看到那道疤痕的一刻,臉上的血色頃刻便褪盡了。

    他們各個像看到了地獄中走出的最可怖的惡魔似的,嚇得目眥欲裂,渾身顫抖。

    在這樣的威懾中,靳言開口,聲音平緩,

    “這三清洞的一切,本座要收回,易如反掌。

    “因為,本座,便是於菟神。”

    第104章 第104章

    靳言清冷如山泉水般的聲音, 在三清洞內回蕩。

    震懾住三清洞每一個修士的心神。

    每一個三教盟成員,都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看向三十六座雕花椅正中央的那個修士。

    “於菟神……是孤月真君?”

    “我三教盟,這數百年來, 始終尊崇、敬仰、信奉的神明……竟然……竟然是寒玉門掌門靳言?!”

    “這、這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身穿白衣、長相絕美的年輕修士身上。

    沒有任何一個三教盟成員, 能夠將這樣一張年輕俊美的臉, 與那高高在上的於菟神明,聯系在一起。

    而此時,林澹坐在側下方的賓客席上,視線直勾勾地落在靳言的臉上, 眼底浮現萬千情緒。

    靳言的面容,和之前在那桃花記憶幻境中,林澹看到的, 年輕時的孤月, 沒有任何區別——

    像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當人們仰望夜空時,沒有人能做到,不去看他。

    只是那雙眼睛飽經滄桑,不再像少年靳言那樣澄澈、干凈、天真。

    多了幾分沉穩,又多了幾分孤寂。

    而在那雙眼之間, 從眉心到額頭, 豎起來的那一道細長又刺目的疤痕, 看得林澹心頭一緊。

    那是劍氣灼傷的疤痕。

    當年寒玉門外,玉寂峰上, 三教盟的三十六尊者, 領著自己最出色的一批弟子,對年輕的靳言進行殘忍的圍殺。

    那時候的一道又一道劍氣, 到現在還烙印在靳言的元神身上——

    林澹之前意外闖入靳言的識海,抱住對方那冰涼赤|裸的白色身軀做那擋子事的時候,用雙手和雙唇,清清楚楚地感受過那些細小的傷痕的紋路。

    只是,那些烙印在元神之上的傷痕,在靳言的肉|體上,早已經完全愈合,看不到任何痕跡了。

    可唯獨他眉心的這一道疤,被他留了下來。

    非但永遠地留在了本體上,而且固執地在每一個分|身上,都保留下來——

    那只白貓始終用額前的絨毛遮擋住、不愿意讓林澹查看的,便是這道疤痕吧?

    月前輩從頭到尾都佩戴在頭上的那猩紅的抹額,覆蓋住的,也是這道疤痕吧?

    這哪里是那什么於菟神的第三只眼。

    分明是靳言在用這樣的方式,逼迫自己記住——

    這道劍氣,當年貫穿了寒燈真君的元神,讓他消隕當場,同時,也刺傷了拼死想要沖上前去阻止師父自盡的年輕靳言。

    靳言用這道疤痕,銘記三教盟犯下的罪孽,銘記自己師父的死期。

    只是陰差陽錯地,這眉心之間的傷疤,成了於菟神的標志,被三教盟成員以訛傳訛,最終魔改成了第三只眼。

    這些事,林澹可以輕易地想明白,在座的其他修士,卻不愿意相信——

    “不過是一道疤痕罷了,我們憑什么相信那便是於菟神的第三只眼?”

    “是啊,那樣的痕跡,隨便施個術法,輕松便能造出來,只這一條,實在證明不了什么。”

    “此言極是!”

    “正是!”

    “我等,始終堅信,那於菟神,乃是祖師爺云笈真君坐騎白虎,最終修成大道,所幻化的神明!”

    “對!那是祖師爺在庇佑我等!”

    “於菟神這樣高高在上的神明,豈容你如此褻瀆!”

    ……

    兩側賓客席上,質疑的聲音此起彼伏。

    唯獨靳言周圍,始終拿劍尖對著他的那三十六尊者,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既不反駁,也不贊成。

    “嗤。”

    這時,始終坐在兩側賓客席最上席的云螭,冷笑一聲。

    那笑聲與席上其他賓客的義憤填膺顯得格格不入,一時之間,惹得所有人都朝他看過去。

    云螭這時手中捏著一只白玉卦簽,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看向那三十六名仍舊被頭頂的於菟神雕像庇護著的尊者,

    “幾位尊者,在座的賓客,不知道當年的於菟懸案實情,也就罷了,可是,你們自己是如何上位的,難道,你們也都不記得了?”

    云螭的幾句質問的話,仿佛戳在了脊梁骨上,讓坐在雕花椅上,頭頂於菟神雕像的三十六名尊者,臉色都變得越發蒼白了。

    他們是怎么坐上現在這個位置的?

    自然是借助於菟懸案,通過所謂“平定叛亂”的方式。

    可是那所謂“平定叛亂”,是如何成功的?

    沒有人比這三十六尊者自己,更清楚了。

    坐在最上手的現任三教盟盟主,道賢真君,陷入回憶中。

    當年,天機閣新任閣主云螭,拋出一則預言,上面明確寫著,當時三教盟的三十六位尊者,無一例外,都將在三年內消隕。

    預言剛出來,當時的三十六位尊者,無一例外,都不相信云螭的卜算,也并未放在心上。

    畢竟,云螭這條年輕的小龍,取代天機道人,坐上天機閣閣主之位,不過數月之久。

    可是,那預言出現之后,三十六尊者,無一例外,都在自己閉關修煉時,遇到了一只白貓。

    那白貓不聲不響,不遠不近地坐在幾位尊者身側,像一座雕像似的。

    那時候,道賢真君的師尊,普慧真君,前任三教盟盟主,正在突破大乘境后期的關鍵時刻。

    那白貓的存在,讓他心神不寧,難以入定。

    多次嘗試驅趕,都相繼失敗之后,普慧真君決定直接殺死白貓。

    然而,白貓卻在這時開口:

    “下次渡劫之時,便是你的死期。”

    說罷,白貓抬起腳爪,送了一道刻印著對方死期的倒計時法陣,懸浮在普慧真君頭頂。

    至此,普慧真君用盡所有當時,都無法將那“喪鐘”一般的倒計時法陣,從自己頭頂抹除。

    普慧開始恐懼、焦慮、慌亂,靈力逐漸紊亂,道心逐漸不穩,可他拒絕承認自己被一只白貓嚇破了膽,更不愿意相信自己如此巔峰修為,卻要在短短一兩年內消隕。

    他開始了漫長的閉關,謝絕一切訪客。

    清虛派上下,人心惶惶,開始從內部推舉下一任掌教,以及三教盟尊者的新任候選人。

    候選人列表,洋洋灑灑,多達上百人,唯獨沒有普慧真君最不喜歡的小弟子,道賢。

    那時候,道賢雖然也想要那掌教之位,卻從未想過自己能有機會逆襲上位,可是,那只白貓,卻奇跡般地出現在他的洞府之中。

    “你想要的位子,本座助你,達成所愿。”

    白貓淡淡地告知道賢這句話,之后轉身離開。

    一年零十一個月之后,普慧自知大限將至,在慌亂中渡劫,最終失敗,境界跌落,修為失了大半,臥病在床,奄奄一息。

    白貓在這時候,重新出現在他的病榻邊。

    夜風吹起白貓額前的絨毛,露出他掩藏住的那條疤痕。

    普慧驚得目眥欲裂,

    “你……你……你是……?!”

    到這時,普慧終于認命,他躺回病榻之上,面如死灰地看著房梁,

    “你要為你師父師娘報仇,直接動手便是……”

    那白貓卻并未動手,他轉身,徑直離開。

    普慧滿臉不解地看向那白貓的背影,“為何……”

    白貓并未回頭,只冷冷丟下一句,

    “殺你,本座嫌臟了手。”

    “你……!”

    普慧恨得怒火攻心,當場吐出一口濃黑的血水來。

    當天晚上,道賢執劍闖到普慧的病榻邊,手刃自己的師尊。

    白貓履行承諾,助他坐上清虛派掌教之位,成為現任三教盟盟主。

    那時候,年輕的道賢誠惶誠恐,在白貓功成身退前,跪在白貓面前,用力叩頭,誠摯地問:

    “神,您要弟子如何回報?

    “弟子定當不惜一切代價,報答您!”

    那時候,他的神,那只三眼白貓,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現如今,坐在三清洞最上手的位子上,面容蒼老的道賢真君,回憶起當年的那位白貓神明,只覺得恍如隔世。

    “本座助爾等坐上如今的位子,不求回報。

    “本座惟愿,爾等能堅守本心,始終做那屠龍少年。

    “而不是被這權力的雕花椅腐蝕本心,重蹈爾等師尊的覆轍。”

    靳言平緩的話語,在大殿內響起。

    他聲音不大,落入那三十六尊者的耳中,卻是震耳欲聾。

    當年,白貓神明功成身退時,告訴年輕的三十六個上位者的話語,被靳言,一字不差地,重復出來。

    到這時,沒有任何一個三清洞的尊者,還會懷疑靳言的身份了。

    道賢真君用力閉上雙眼。

    他恍惚之間回憶起自己當年在於菟神面前許下的諾言。

    是他被這權力腐蝕了本心嗎?

    他到底……是否應該繼續下去?

    不只是他,在他身側的另外三十五位尊者,臉上都或多或少地,掛上了動搖的神情。

    而唯獨守在那黑色結界旁邊的掌教,廣成真人,仍舊面不改色,一臉堅定,誓死捍衛三教盟大義的模樣。

    見面前三十六尊者都開始動搖,廣成真人恨鐵不成鋼。

    他咬著牙,抬起手,掐訣念咒,將身側的黑色結界,直接掀開。

    結界之內,寒燈真君的衣冠冢,赫然浮現在眼前。

    衣冠冢之上,懸浮著一張倒計時的法陣——那上面記錄的,是預言中,靳言顛覆這片大陸的這一天,正式過去的時間節點。

    而在那倒計時法陣之上,立著一座寒燈真君的雕塑。

    不得不說,三教盟的“面子工程”,一向做的不錯。

    這座寒燈真君的雕塑,刻得風流倜儻,惟妙惟肖。

    更重要的,那雕像中注入了一縷從寒燈真君衣物中提煉的靈力,因而帶著寒燈真君的一絲細微的氣息,和一點微薄的記憶。

    靳言看向那雕像,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動容。

    那雕像中,寒燈真君勾起唇角,朝靳言露出一個帶著幾分邪性和玩世不恭的笑容。

    那雕像神態刻畫得,實在入木三分,仿佛下一刻,寒燈真君便會撩起發帶,沖靳言笑說:

    “徒弟啊,今天你師娘閉關,趕緊的,幫師父去把他院子里埋的那兩壇桃花酒挖出來。事成了,咱倆八二分,我勻你一杯。”

    “師父……”

    靳言在心中喊了一聲。

    五百年了。

    他真的很想念寒燈真君。

    將靳言的神情看在眼里,廣成真人知道自己的辦法奏效了,他趁熱打鐵,朝靳言沉聲喝斥:

    “孤月!你抬頭,好好看看寒燈真君的雙眼。

    “你當真,不覺得有愧于他嗎?

    “他因你而消隕,你卻要在他的衣冠冢前,執意如此?

    “道侶,乃是相伴一生的。

    “永結同心契,一旦落成,除非一方身死道消,否則無可更改。

    “此等大事,你卻要因為自己的一念之私,隨意便決定了,還要因此,不惜與整個三教盟反目?

    “老夫勸你,三思而后行,此等沖動之事,切不可為!”

    廣成真人說罷,在心中默默卜算時間——還有不到兩柱香的時間,那預言所示的節點,就徹底過去了。

    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在這最后的時間,把孤月拖住。

    只是,不知自己這一番懇切的言辭,對面到底聽進去沒有?

    想到這里,廣成真君重新看向靳言。

    卻見靳言這時眼眸低垂,周身那股孤傲清高的氣質,都收斂了許多。

    沉默片刻,靳言開口:

    “廣成……所言極是。道侶,乃是相伴一生的,此等大事,我不該如此沖動行事。”

    廣成真人聞言,著實吃了一驚。

    他根本沒想到對面竟然會被他這樣輕易說動,不過……

    “你能認識到錯誤,肯在這最后時刻,懸崖勒馬,及時回頭,那便為時不晚!

    “孤月,老夫與幾位尊者,都愿意不計前嫌,對你的行為,既往不——”

    他最后一句“咎”字尚未講完,靳言卻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閉嘴。

    廣成真人果真不再講話,滿臉莫名地看向靳言。

    就見靳言這時轉過身,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很快鎖定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張臉。

    林澹原本坐在桌前,視線緊緊跟隨著靳言的一舉一動。

    這時,猝不及防地,兩人目光撞上。

    那一刻,周遭忽而安靜下來。

    熙熙攘攘的三清洞議事殿內,仿佛忽然之間,只剩下林澹和靳言兩人。

    林澹看到靳言朝他輕笑著,看到那一身白衣的修士,往前邁出一步,將那閃爍著呼吸般的光芒的永結同心契約石,用雙手捧到林澹面前去。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自己捧起的,不是一塊玉石,而是自己跳動的心似的。

    林澹的心跟著那玉石上忽明忽暗的光澤,一起起起伏伏。

    他聽到靳言笑著問他:

    “林壯壯,你可愿意,與我結為道侶,此生不渝?”

    第105章 第105章

    靳言的話, 讓守在寒燈真君衣冠冢旁邊的廣成真人,驚得瞠目結舌。

    他以為自己說動了靳言,在預言結束前的最后一刻,成功勸阻了對方。

    可是, 他萬萬不曾料到, 靳言竟然是被他的一句無心的話, 給點醒了——

    靳言根本就不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在這一天提出結契。

    他從來也不曾把三教盟的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不會把三教盟成員的話聽進去。

    他只是突然意識到,永結同心契,一道落成, 那二人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這樣的契約,是兩個人的事,不應該由他單方面做出決定。

    所以, 他轉頭, 朝著那個叫林小犬的修士, 問出了這句話。

    整個三清洞,在一瞬間,仿佛成了這二人訂婚的禮臺!

    廣成真人看看靳言,又看看林澹,只覺得這二人相對而立, 遠遠對望著, 那眼神……

    那眼神, 簡直要拉出絲來了!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廣成真人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以為自己力挽狂瀾, 阻止了一場鬧劇, 沒想到,自己簡直快要在這場鬧劇中, 淪為證婚人了!

    想到這里,廣成真人用力閉上雙眼,胸口憋著一口濁氣,嘆息出聲。

    他的嘗試失敗了。

    孤月真君,果真要一意孤行時,他一個小小的三教盟執教者,是斷然不可能阻止的。

    他早該知道,當年祖師爺云笈真君,說的一點沒錯——

    這世間,唯有一人,能在最后一刻,讓靳言懸崖勒馬。

    那個人,便是這世間還活著的人里,唯一走進靳言心底的那人。

    想要阻止靳言,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請林小犬出馬。

    可是……那個林小犬,現在看向靳言的目光,簡直恨不能將靳言揉碎了,吞進他自己肚子里去!

    林小犬,他斷然不可能拒絕靳言的。

    一旦林小犬講出那句“我愿意”,一旦他將自己的一縷靈力注入那契約石中。

    永結同心契成。

    便再無更改的可能。

    此事……到此結束了。

    他們這些三清洞的尊者和執教者,便要被迫在最后時刻,見證靳言和林小犬的愛情了。

    罷了,罷了。

    讓他們結為道侶吧。

    孤月真君,他很聰明。

    他知道三教盟在等預言所示的這一天過去,所以他偏偏,不早不晚,就要趕在這最后時刻,將那永結同心契搬出來——

    他在逼三教盟做出抉擇。

    如果三教盟果真忌憚那預言的內容,便會想盡辦法,在這最后時刻,順著靳言的心意,任由他將永結同心契落成。

    如果三教盟執意要求靳言,繼續履行之前的誓言,執意要在這最后關頭阻止他和林小犬結為道侶,那必然會激怒靳言。

    這世間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一旦被激怒,后果如何,沒人會知道。

    廣成真人心想,三清洞,是必然不想冒這樣的風險的。

    “一張永結同心契,換這預言所示的極兇之日,能平安過去,此事,便到此為止吧。”

    廣成真人在最后關頭,向那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傳音入密,

    “我們雙方,各退一步。

    “三清洞放棄靳言永不結盟的誓言,換靳言在這最后關頭,不再掀起腥風血雨。

    “如此,也算做個了結。”

    然而,廣成真人傳音入密的話語,尚未講完,倏忽之間,頭頂的一排雕花椅上,三十六道劍氣,裹挾著三十六道無盡威壓,同時在三清洞議事殿內,激蕩起來!

    這……這……

    廣成真人看向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滿臉震驚。

    現任三教盟盟主,道賢真君,剛才得知靳言就是於菟神的時候,尚且因為自己被這雕花椅上的權力侵蝕了本心,而陷入懺悔情緒中。

    可是,此刻,看到靳言雙手捧著那契約石,臉上帶著笑,望向那籍籍無名的年輕修士,問出那句“你可愿意”……

    道賢真君和其他幾個尊者,臉上的懺悔和猶疑,便頃刻之間消散殆盡了。

    他們的臉上,換作一副陰冷、憤恨、不甘神情。

    這陰冷、憤恨、不甘的神情,最終轉化為了狠厲,和暴怒。

    廣成真人瞪圓了一雙眼,看向懸浮于上空的三十六人。

    他不明白,為何這三十六人會陷入暴怒情緒,因為他和於菟神之間,從未有過像這三十六人這樣的情愫。

    哪怕為了迎合三教盟內部席卷的文化氛圍,他學著其他人那樣,找了一頭和於菟神酷似的白色貔貅坐騎。

    可是,他其實從未真正融入過這個信奉於菟神的圈子。

    所以廣成真人不懂,道賢真君和其他幾個尊者,此刻的暴怒,僅僅只是因為他們內心深處,信奉了四百年之久的於菟神,跌落神壇了。

    以道賢真君為首的這些尊者,他們年輕的時候,無權無勢,是那白貓神明,一手扶持他上位的。

    那位神明,那樣圣潔,那樣高高在上,又怎么可能像現在這樣,對著一個只有筑基境的、最底層的愚蠢修士,直白地訴說愛意?!

    於菟神,孤月真君,應當是斷情絕愛的,斷然不能有道侶,更不該與這樣一個不入流的修士結為道侶!

    而這三十六尊者的暴怒,以及這暴怒帶來的威壓,林澹并未在第一時間感知到。

    林澹被關滄海和凌碣石的結界保護著,暫時地抵御住了那三十六道劍氣。

    他此時,滿心滿眼,都只剩下那人的微笑,和那一句“你可愿意”。

    林澹朝對方靠近一步,笑著回應:

    “我愿——”

    ——轟!

    林澹話音未落,三十六道劍氣同時打下來,如山洪海嘯,頃刻之間將靳言淹沒。

    “阿言——!”

    林澹高喊一聲,想要不管不顧地沖上前去,卻被左右護法設下的結界阻攔住,無法靠近靳言。

    而下一刻,一支桃木劍沖破層層劍氣,一劍劈開那山洪海嘯般的威壓。

    靳言從那層層劍氣中飛身而出,懸停于半空中。

    他并沒有被那突然落下的劍氣傷到一分一毫——以他渡劫境的修為,也斷然不可能輕易被傷到。

    然而,他手中的永結同心契約石,卻被劍氣碾碎成齏粉。

    將手中的粉末拋灑于空中,靳言看向那三十六尊者,目光中迸射出的凜冽寒光,仿佛下一刻便要將那三十六人都冰封住。

    “爾等,定要逼我出手?”

    靳言的聲音不大,卻帶著磅礴的氣勢,打在三教盟每一個修士的心頭,讓他們渾身為之一顫。

    轟——!

    話音剛落,靳言周身忽而暴起無盡寒氣,頃刻之間,將整座大殿都冰封住。

    殿內眾人都大驚失色,紛紛調動靈力,勉強護住心脈。

    這場靳言與整個三教盟的對戰,尚未開始,他們便已經被震懾到幾乎快要沒有還手之力了。

    渡劫境的威壓,恐怖如斯。

    哪怕沒有了本命劍,猛虎也并未變成弱小的羔羊。

    但是這威壓,能夠震懾住賓客席的眾人,卻并不能震懾住雕花椅上的三十六尊者。

    為首的道賢真君,這時沉聲高喝:

    “上枷鎖!”

    林澹聞言,心頭一沉,隱約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

    咔嚓!

    咔嚓!

    咔嚓!

    大殿之內,整齊劃一的鎖鏈扣住的聲音響起來。

    那脆響,并非來自真實的鎖鏈,而是……

    來自他們每一個進入三清洞的修士,腰間佩戴的那兩個玉牌。

    那兩個玉牌,一個是進入三教盟地界時使用的通行令牌,一個是進入三清洞時分發的告書石。

    那上面雕刻的於菟神,之所以刻意做成一凸一凹,就是為了契合起來,形成一道完美的枷鎖。

    在那鎖鏈扣住的一刻,林澹立即感覺到丹田處傳來刺痛,緊接著,體內的靈力便被禁錮了大半。

    “是縛靈鎖!”

    凌碣石沉聲道。

    “……縛靈鎖?”

    林澹茫然四顧,發現此刻大殿之內,所有修士,臉上全部帶上幾分痛苦神色,包括靳言。

    “此鎖一旦生效,一炷香之內,修士的靈力會被束縛,只剩下三成修為……”

    三成修為……

    靳言的本命法器,那雌雄雙劍,已經被鎮壓在了東西兩座駐劍臺上,可是即使這樣,三清洞仍然不放心,他們又祭出了這縛靈鎖,讓靳言只剩三成修為。

    這種情況下,靳言如何憑一人之力,與那三十六人抗衡?

    想到這里,林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疼得厲害。

    他滿臉擔憂地看向獨自站在那三十六人形成的圓形法陣正中央的修士,心里五味雜陳的。

    道賢真君知道這縛靈鎖只能暫時困住靳言,所以他一刻不敢耽擱,立即下令:

    “誅仙天罡陣,布陣!”

    一聲令下,三十六尊者同時將手中劍插|入|坐下雕花椅中。

    劍刃周圍,金光乍現,金色光芒將三十六尊者腳下雕花椅與頭頂於菟神雕像聯通,形成一座蓮花形狀的法器。

    那法器轉動著,帶動三清洞外面,那三十六座巨大的於菟神雕像。

    電光火石之間,一張覆蓋整座三清洞的巨大誅仙劍陣,落成。

    劍陣轟然擊下,如山巒一般,往靳言頭頂壓下去。

    林澹是見識過那誅仙劍陣的厲害的——

    先前在駐劍臺,那群三教盟的弟子,就是靠誅仙地煞陣,成功跨越一個大境界,重傷了古茗。

    如今這誅仙天罡陣,只會比那地煞陣更強,更可怕。

    這樣的一座大山壓下來,沒有本命劍,只剩三成修為的靳言,如何能抵擋得住?

    林澹看著大陣中央的那個瘦弱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玉寂峰上那場圍殺中,年輕的靳言……

    他喉頭哽咽,覺得窒息。

    靳言被打落在地上,手中桃木劍豎于胸前,拼命抵擋住頭頂的威壓,不讓自己的膝蓋彎曲半分。

    然而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卻看得林澹心被揪得越來越緊。

    “小犬道友。”

    一個聲音,在林澹腦海中響起。

    林澹驀然回神,意識到是廣成真人給他傳音入密。

    就見廣成真人朝他微微頷首,繼續說:

    “想必,你也不愿看到孤月承受這般苦楚吧?

    “你若當真在意孤月,就應當替他著想。道侶,不過是虛名罷了,你們不結契,一樣能朝夕相處的,何必執著于此?

    “可孤月定要一意孤行,走到這一步,唯有你,能攔得住他。

    “老夫,代表三清洞、三教盟,請小犬道友,勸孤月,收手。”

    林澹的目光,重新落回靳言的臉上。

    眼看著靳言苦苦支撐,林澹心痛的厲害。

    他滿眼疼惜,朝著靳言靠近一步,被左右護法的防御結界攔住,才被迫停下來。

    “阿言。”

    林澹輕喊了一聲。

    見靳言抬眸,朝他看過來,林澹繼續說:

    “收手吧。”

    靳言呼吸一滯,那一刻,眼底滿是不甘和憤懣。

    林澹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眼,重重地點頭。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后,靳言眼底的不甘情緒,盡數消散了。

    他深吸一口氣,“好。”果真收回手中桃木劍,同時將周身的凜冽殺意,也一并收斂了。

    廣成真人見狀,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心想,云笈真君,誠不欺我,這世間,唯有林小犬一人,能勸孤月懸崖勒馬。

    此刻正控制著誅仙天罡陣的三十六尊者,見狀,也是如釋重負。

    然而,他們的一口氣尚未吐出來,就見——

    “嗷——!”

    大殿之內,一聲野獸的嚎叫,響徹全場!

    林澹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瞬息之間,釋放出了“吞噬萬物”的神通!

    “你、你、你……”

    廣成真人大驚失色,三十六尊者也都被眼前景象鎮住。

    唯有坐在林澹左右兩側的關滄海和凌碣石,不是第一次看到對方化身為饕餮的模樣,看起來淡定許多。

    眼見著林澹張開深淵巨口,左右護法這時對望一眼,同時點頭。

    兩人同時掐指捻訣,頃刻間將圍繞在林澹周圍的防御法陣,變幻成傳送法陣。

    電光火石之間,林澹嚎叫著,從賓客席,被送到了三十六張雕花椅的正中央。

    “啊嗚”一口。

    在三十六尊者尚未回神之時,林澹直接將靳言腰間束縛的縛靈鎖吞進肚子里去。

    那縛靈鎖乃是極為特殊的法器,一旦上鎖,哪怕境界再高、術法造詣再深的修士,也絕不可能解開,除非——

    像林澹這樣,有一個不講道理的神通,直接將其吞吃入腹。

    意識到問題,三十六尊者頃刻間調動靈力,重新布陣,想要重新困住陣眼中的兩人。

    然而,在縛靈鎖被吞掉的瞬間,靳言周身的威壓瞬時被釋放,潮水般席卷整個議事殿。

    頭頂壓下來的誅仙劍陣,被這無盡威壓震得朝外彈開幾丈的距離。

    林澹離得太近,被這兩股強大的靈力對撞時產生的余波傷到肺腑,胸口一陣悶痛,腥甜的血水涌上喉嚨。

    下一刻,靳言手執桃木劍,豎于林澹身側,像是為他撐起了一把遮風擋雨的大傘。

    “這陣眼,何其兇險,你這笨蛋,過來做什么!”

    嘴上講著責備的話,可靳言的眼中,卻看不到一絲一毫責備的神情。

    林澹分明在對方眼角的淚光中,看到了靳言心底的另一句話——

    “我就知道,我不會看走眼。

    “我所愛之人,在最后一刻,一定會選擇站在我身側。”

    而林澹真的做到了。

    他把喉嚨里涌出來的血水吞進肚子里,沖靳言裂開一張黑漆漆的深淵巨口,笑起來。

    他抬起手,握住靳言執劍的手背,仿佛與靳言一起,在這亂世之中,撐起一片他們立足的方寸之地。

    他在靳言耳邊輕聲說:

    “老婆,我愿意。

    “我想做你道侶,生生世世。”

    第106章 第106章

    靳言怔怔地望著林澹。

    林澹現在有一張幾乎快要裂到耳根去的黑漆漆的深淵巨口, 長相有些滑稽。

    可那雙眼睛卻仍舊黑漆漆的,閃著光。

    他講出那句“生生世世”時,眼中的情緒,和之前在寒玉宮, 他說出那句“喜歡你”時, 一樣的誠摯, 一樣的熾熱。

    那熾熱的光,融進靳言心底,燒得他眼眶發燙。

    噙在眼中的淚水,從眼角滾落下來。

    寒燈和云壑死去之后, 幾百年來,年年歲歲,靳言都會反復問自己, 他活在這世間, 是否是一個錯誤。

    這個問題, 在今日今時,終于有了答案。

    他這五百年的人生,從來都不是一個錯誤——

    他用這五百年,在等一個人出現。

    而如今,這人便站在他面前, 捧著一顆滾燙的心, 握住他的手, 與他一起,對抗那片三教盟鉤織的天下。

    云笈真君說得沒錯——

    林澹是現世唯一一個走進靳言心中的修士, 只有他可以在預言到來的這一天, 左右靳言的行動。

    如果林澹選擇站在靳言的對立面,靳言愿意為了他, 放棄最后的反抗,向三教盟妥協,向命運屈服。

    可是林澹沒有這么做。

    他選擇了站在靳言身側,無條件地支持靳言。

    那靳言便再無顧慮,一往無前!

    頭頂上,三十六尊者的威壓,潮水一般打過來。

    道賢真君高喝一聲:

    “誅仙天罡陣,落!”

    那傾盡了三十六尊者全部靈力的劍陣,似一張巨網,朝靳言和林澹的頭頂,鋪天蓋地地壓下來。

    靳言左手祭出桃木雌劍,以那劍刃為陣眼,頃刻間形成一張防御結界,護在林澹周圍。

    同一時間,他右手抽出桃木雄劍,橫于身側。

    一劍揮出,劍氣如虹。

    裹挾著無盡威壓的一劍,瞬息之間,將頭頂的天網捅穿!

    只這一招,誅仙天罡陣,便潰敗在孤月真君的劍下。

    陣眼之上的三十六尊者,驚得面容扭曲,渾身顫抖,道心不穩,靈力紊亂,幾乎難以繼續維系誅仙劍陣的陣型。

    同樣的誅仙天罡陣,四百年前,或許能重傷年輕的靳言。

    可此刻,面對巔峰境界的孤月真君,這劍陣卻如紙糊得一般,脆弱到不堪一擊。

    道賢真君用力閉上雙眼,因為內心的激蕩,眼角和唇角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他師尊是對的,四百年前,誅仙天罡陣沒能在玉寂峰一舉誅殺年輕的靳言。

    如今,他們三十六尊者,再如何傾盡全力,也不可能贏過這可怕的渡劫境了。

    “盟主,收手吧。”

    合德真人這時開口,“那縛靈鎖,被林小犬吞吃入腹,如今我們再困不住孤月真君的靈力。

    “恢復十成修為的孤月真君,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向對方服軟,認錯,或許是我們唯一的退路了。”

    “哼,退路?你不會真以為,我們還有退路吧?”

    道賢真君聞言,冷笑出聲,

    “你們都是被於菟神一手扶持上位的,你們都親身經歷過那場‘平定叛亂’的變革,你們都見識過於菟神報復的手段,又怎么會天真地以為,他還會放過我們?

    “我等,在出手碾碎那永結同心契約石,試圖殺害林小犬的那一刻,便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于此三清洞內,擊殺孤月真君,便是我等唯一的生路!”

    道賢真君一番話講得慷慨激昂,誓要破釜沉舟,可他身側,另一名尊者卻滿心苦澀地開口:

    “以卵擊石,蚍蜉撼樹,妄圖擊殺於菟神,我等,恐怕只會死得更快,更慘……”

    然而,決定孤注一擲的道賢真君,這時已經重新回復了平靜,提醒道:

    “孤月真君再強,他的雌雄雙劍,被鎖在了萬里之外的駐劍臺。

    “沒有本命劍,便如猛虎失去獠牙,并非不可戰勝的。”

    合德真人只覺得這位并肩作戰的同伴,此刻已經有些失智,

    “盟主,我們剛才布下那誅仙天罡陣,全力一擊,被對方只一劍,便捅穿了。”

    如今再要講這不可戰勝的話,是否有些空口說大話了?

    可道賢真君這時卻搖頭,臉上露出一個陰毒又狠厲的笑容,

    “果真是全力一擊嗎?

    “我等,分明還有最后一個必殺技,沒有祭出。”

    “……必殺技?”

    道賢真君將靈力,注入自己的儲物戒里,那尊盟主印璽之中。

    盟主印被他的靈力牽動,金光一閃。

    光芒如海浪般,朝四周擴散開來,帶動三清洞,以及三清洞周圍的地面,亮起萬千圓形法陣。

    那些法陣錯落有致地分布在擎天柱周圍,如星辰一般,大小不一,亮度不同,但是,無一例外,都在陣眼上,鑲嵌著一枚桃花印記。

    “我們手中,握著三教盟最大的秘密——

    “那座上古鎮魔塔!”

    道賢真君的聲音,在每一個三清洞尊者的腦海中響起,嚇得所有尊者都變得臉色慘白。

    “道賢,你瘋了嗎!上古鎮魔塔,鑲嵌在擎天柱內,已有六百余年!

    “這是我三清洞長治久安的根基所在啊!

    “你若將其強行抽離擎天柱,后果,不堪設想!”

    道賢真君搖頭,繼續傳音入密,

    “現在祭出上古鎮魔塔,擊殺孤月,我等,便還有一線生機。

    “否則,離這預言所示之日過去,只有不到一炷香時間了。

    “這最后一炷香時間,便會是我們的死期!”

    道賢真君話音未落,一道劍氣落下來。

    無盡寒氣頃刻間將三十六座雕花椅凍成冰雕。

    寒氣朝外蔓延,將三清洞外圍三十六座於菟神陣眼,同時冰封住。

    靳言立于圓陣正中央,桃花劍劍尖刺入腳下冰層中,擰動著。

    冰面的裂紋,以他的劍尖為圓心,極速向周圍擴散出去,眼看著,就要將這張法陣內所有法器,盡數碾碎。

    如雪山之巔的一株寒松,靳言身姿挺拔,冷眼看向道賢真君,

    “本座別無所求,現在破開那永不結盟的誓言,祝福我與林小犬,永結同心,本座承諾,必定不再追究爾等之罪過。”

    靳言最后的一番話,講得情真意切。

    然而,已經決定生死一博的道賢真君,早就聽不進任何勸阻的話——

    他要誅殺天煞孤星于此,不惜一切代價。

    轟!

    靈力灌注于盟主印中,在最后一刻,道賢真君解開了上古鎮魔塔的鎖鏈。

    頃刻之間,擎天柱周圍,萬丈光芒激射而出,將萬里長空,都照得透亮。

    整個三教盟內圈,地動山搖。

    三清洞眾人,感受到腳下劇烈的晃動,一時間都愣住。

    “上古鎮魔塔?!”

    廣成真人作為執教者,第一個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驚得目眥欲裂,扯著嗓子沖三十六尊者嘶吼:

    “汝等,怎敢如此膽大妄為?!

    “這是要將整個三教盟,乃至整片北斗大陸,置于死地?!”

    聽聞廣成真人的話,在場所有修士的臉色,頃刻間變得慘白。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上古鎮魔塔被道賢真君抽離出來。

    由三位祖師爺親手打造,以云笈真君的殘魂煉化的,鎮教神器,就這樣淪為三十六尊者布陣的工具。

    有上古鎮魔塔的加持,誅仙天罡劍陣,瞬息之間膨脹出數十倍的威壓,如山洪海嘯一般,朝著靳言和林澹的方向猛撲而去。

    靳言收起手中桃木劍,雌雄雙劍交錯,同時布下一張防御法陣,拼盡全力,護住林澹。

    咔!

    咔!

    兩聲脆響。

    桃木雙劍,不堪承受上古鎮魔塔的強大威壓,同時斷裂。

    “噗。”

    靳言以全力護住林澹,卻沒能護住自己的安危,直直受了那誅仙劍陣的全力一擊,頃刻間吐出一口濃黑的血水來。

    “阿言!”

    林澹看得胸口發悶,眼眶泛紅。

    他憤恨地朝頭頂那張紅到發黑的可怕法陣看過去,想用“吞噬萬物”,把那什么鎮魔塔吞吃入腹……

    然而手臂卻被對面冰涼的手指緊緊攥住了。

    靳言攔住林澹,搖頭說:“上古鎮魔塔,斷然不是你這個境界的修士,有能力正面對抗的。

    “別做傻事……”

    以林澹的筑基境修為,若現在沖上去,尚未能靠近那塔下分毫,便會被對方無盡靈力震得神魂俱碎。

    林澹握緊拳頭,牙關緊咬,看向靳言。

    靳言這時卻笑起來,

    “笨蛋,為何這樣一副赴死的神情?

    “你未免太小看你夫君了。

    “哪怕祭出那上古鎮魔塔,他們又能奈我何?”

    林澹原本緊咬的牙關,松下來,怔怔地看向靳言。

    靳言那手背隨意擦去唇角的血跡,朝他笑說:

    “本座既然敢帶你來三清洞,就必定能將你安然無恙地帶回去。

    “夫人,你信我嗎?”

    林澹直直地望向靳言的雙眼,那一刻,他在對方眼中,看到的,是來自一位巔峰境界的修士,絕對的自信。

    那個立于不敗之地的男人,他的老婆,他無條件地信任。

    “嗯。”

    林澹重重點頭。

    靳言俯身,親吻林澹指尖,之后轉身,逆著洪流般傾瀉而下的威壓,走到那三十六人面前。

    他高舉起手臂,身周掀起無盡寒氣,卷起他白色衣袍,獵獵作響。

    定定立于陣眼之上的修士,兩只掌心朝外,遙遙對著東西兩個方向,沉聲高喝,聲如洪鐘,

    “爾等一心求死,本座便成全爾等——

    “恩賜!

    “解脫!”

    話音未落,就聽東西兩個方向,遠在萬里之外的駐劍臺上,傳來震天的轟隆聲。

    仿佛雷鳴、仿佛地震。

    整片北斗大陸,都為之一顫!

    相隔整整三萬里之遙的駐劍臺上,兩根白色通天巨柱,轟然倒塌。

    瞬息之間,雌雄雙劍,飛入靳言掌心。

    第107章 第107章

    三教盟邊界, 東西兩座駐劍臺,分別由兩個誅仙地煞陣守護。

    在三教大會正式開啟,那聲鶴唳響徹云霄的一刻,誅仙地煞陣上的數百名三教盟弟子, 收到號令, 立即調動靈力, 重新布陣。

    在誅仙地煞陣的牽動之下,原本懸浮于駐劍臺上空的,那根通天白色巨柱,轟然落下。

    白色巨柱與正下方廣闊的圓形底座, 嚴絲合縫地撞在一起。

    處于駐劍臺正中央的那成百上千把本命劍,同時被困入白色巨柱下。

    周遭倏忽之間,陷入無盡黑暗中, 仿佛被乍然丟入金屬籠中的鳥雀一般, 那些本命劍的劍靈, 同時變得躁動不安。

    想要回到主人身邊去的本能,讓所有劍靈都變成困獸,不停地拿劍刃、劍鞘、劍柄,去敲擊周圍厚重的石壁。

    除了兩把劍——

    一把停駐于雌劍臺,名喚恩賜。

    一把停駐于雄劍臺, 名喚解脫。

    在周圍刀劍躁動的嗡鳴和敲打聲音中, 這兩把劍太過安靜, 好似洪流浪潮中的兩塊礁石,和周遭躁動不安的氛圍, 格格不入。

    刀劍無眼, 沒頭蒼蠅似的朝著石壁撞擊時,相互之間, 難免會產生摩擦,這樣的摩擦,逐漸變成相互之間的攻擊,攻擊越演越烈,到最后,幾乎要將駐劍臺,變成一片滿是煙塵的戰場。

    幾把修為不太高,初生出靈識的劍靈,很快支撐不住,眼看要被其他刀劍攔腰砍斷。

    雌劍臺上,原本立在一旁的恩賜劍,終于看不下去,飛上前去,為那幾把稚嫩的劍靈撐起一片防御結界。

    仍舊有刀劍試著沖上前挑釁,被恩賜劍的結界彈開,靈識被灼傷,發出痛苦的哀鳴。

    臺上,數十把靈力最高的劍,接連被恩賜劍的劍氣灼傷之后,所有刀劍才終于意識到——這把看似溫和無害的雌劍,究竟擁有怎樣強悍的實力。

    劍靈的世界很簡單,只奉行一個準則——強者為王,忠心護主。

    此時它們被困在白色巨柱下,掙脫不得,沒辦法護主。

    于是,所有的刀劍,折服于臺上唯一最強者。

    雄劍臺上,出現類似的結局,只是比恩賜劍馴服刀劍時,所經歷的過程,要簡單得多——

    白色巨柱落下,萬千刀劍被困于其中,嗡嗡亂撞,鏗鏘作響。

    臺中央,解脫劍,無聲無息地出鞘。

    頃刻之間,躁動的駐劍臺上,萬千刀劍,安靜如雞。

    解脫劍重新歸入劍鞘。

    極致的強者,無需多余的話語和動作,只簡單一個動作。

    瞬息之間,萬劍朝王

    三教大會期間,東西兩座駐劍臺上,萬千刀劍殷切注視著雌雄雙劍,雌雄雙劍,則安靜地望著擎天柱上,三清洞方向。

    它們時刻待命。

    “恩賜!”

    “解脫!”

    三清洞內,山泉水般清冷的聲音,穿透云霄,落入東西兩座駐劍臺內。

    欻!

    欻!

    電光火石之間,雌雄雙劍,同時出鞘,劍鋒朝天,穿透頭頂通天巨柱!

    兩座白色巨柱,轟然倒塌。

    瞬息之間,雌雄雙劍飛躍千萬里路,裹挾著滾滾煙塵,直直地落入靳言掌心。

    猛虎重新亮出尖牙利爪。

    三清洞眾人,突然意識到走到這一步,若三十六尊者祭出上古鎮魔塔,仍舊敗下陣來,那么,他們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那一刻,出于忌憚,出于畏懼,又或是其他原因,所有修士,下意識調動靈力,試圖拿起本命法器,同時對抗靳言。

    他們以為,眾志成城,總是有一線希望可以抵擋住孤月真君那可怕的威壓。

    然而,出手的那一刻,所有人便立即意識到,他們錯了,錯得離譜。

    本命法器?

    可笑,他們的本命法器還遠在萬里之外的駐劍臺上呢,他們憑什么去和靳言抗衡。

    而這時,東西兩側的遠空之上,傳來震天動地的轟鳴聲。

    緊接著,有人高喝一聲:

    “那是什么?!”

    就見東西兩側,兩團黑云,正極速朝著三清洞方向奔襲而來。

    不,不是黑云……

    那是,萬千刀劍,箭矢般,齊射過來!

    三清洞眾人的本命法器,紛紛飛至他們身前。

    只是,并未像往常那樣,落入他們掌心,而是將鋒芒,對準了他們眉心。

    在場眾人,同時被包括自己的本命法器在內的,數十把刀劍,抵住要害,一動不敢動。

    到這時,他們徹底死心——

    原以為不過是雌雄雙劍歸位,卻不曾想,竟是萬劍歸宗

    擎天柱下,暗無天日的地底。

    原本被無數根細小的傀儡絲,死死捆縛住手腳,周身隱沒于黑色魔氣中的修士,這時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

    他身上,穿了數百年之久的厚重“鎧甲”,終于被人揭開了。

    仰起頭,他看到那件“鎧甲”從擎天柱內被抽離,懸浮于三清洞上空,強大的靈力,重新匯聚成一座直沖天際的九層巨塔。

    巨塔落入三清洞內,塔底與三清洞外圈圍坐的三十六座於菟神雕像,完美契合。

    “汝等,既以盟主印,喚醒老夫,老夫,自當竭力相助。”

    祖師爺云笈真君的聲音,從地底響起,回蕩在誅仙天罡陣上,三十六尊者的腦海中。

    以云笈真君的神魂煉化的鎮魔塔中,靈力傾瀉而出,從三十六人頭頂,灌注進體內。

    覆蓋在三清洞周圍的圓形法陣,光芒頃刻間變得熾烈,金色逐漸變為赤紅,赤紅又轉為墨黑……

    黑色的霧氣,籠罩在誅仙天罡陣每一處陣基之上,同時縈繞在三十六尊者周身。

    靳言看著那三十六人身體周圍散發的黑色霧氣,目光沉下來。

    那不是三教盟祖師爺云笈真君的術法,那是……魔氣。

    拿上古鎮魔塔來煉化誅仙天罡陣,確實可以提高法陣的威力,可是……

    轟——!

    靳言看著那魔氣,一時晃神,坐于陣上的三十六尊者,已然齊心協力,自那誅仙天罡陣中,幻化出一把山巒般的巨劍。

    巨劍揮落,劍刃直指靳言頭頂。

    靳言慌忙收斂心神,恩賜劍橫于身前,正面檔下這致命的一擊。

    然而,有上古鎮魔塔加持的誅仙劍陣,帶出的威壓,發起的突襲,并非靳言的恩賜劍可以完全抵擋住的。

    靳言腳下一轉,飛身從那巨劍劍刃下撤出來。

    可他仍舊被那劍陣的余波傷到肺腑,胸口悶痛,一絲鮮血從唇角流下來。

    懸停于半空中,靳言遠遠看著那三十六人,

    “道賢,現在收手,本座饒你們不死。”

    道賢真君聞言,驀然抬頭,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笑到臉頰都在抽搐。

    此刻,道賢真君的雙眼中,已經看不到眼白,只余下深淵般的兩個眼珠,空洞洞的,看不出任何人類的情感。

    他渾身上下,每一處經脈,都被黑色魔氣侵蝕,青黑色的脈絡,彎彎曲曲,爬滿每一寸皮膚。

    靳言的眉心擰起來。

    這三十六人,修為和定力,遠不及當年的云笈真君,強行抽出鎮魔塔,非但沒能控制住塔,反倒被那塔中的魔氣噬心。

    入魔,已是必然。

    從他們決定祭出上古鎮魔塔的那一刻,三十六人的道途,便已經斷送了。

    “誅殺天煞孤星!絕不姑息!”

    道賢真君嘶吼著,聲音沙啞,如失智的野獸。

    他周圍,余下的三十五人也跟著嘶喊,同時從體內爆發出裹挾著魔氣的無盡靈力,操控著誅仙劍陣,往靳言頭頂,落下致命一擊。

    靳言深吸一口氣,再不刻意收斂修為。

    他高舉起手臂,手中雄劍出鞘。

    玄鐵劍劍刃上,極寒之氣帶出無盡威壓,山洪海嘯般的靈力,在空中形成一把比那鎮魔塔還要高大的巨劍。

    巨劍的威壓,遮天蔽日。

    只要這一劍斬落,那三十六人,連帶著他們布下的誅仙天罡陣,都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不可!”

    林澹手中,那桃木劍斷裂的缺口處,傳來一道急切地聲音。

    是積素長老。

    看起來,靳言之前派古茗去魔域找積素長老和燃天尊者,古茗成功找到了二人。

    此時積素透過古茗的那本命桃木劍,千里傳音,送來重要消息:

    “那上古鎮魔塔下,鎮壓的,乃是當年三教盟祖師爺聯手誅殺的那上古兇獸,混沌!”

    林澹一時怔住,“混沌……沒死?”

    積素急切的聲音從桃木劍中傳來:

    “沒有,混沌從未被誅殺!

    “那混沌十分狡猾,潛伏于暗中,極擅侵蝕人心,誘人墮魔。

    “當年儒、釋、道三位祖師聯手,也未能一舉擊殺那兇獸。

    “最終三位祖師重塑上古鎮魔塔,又以云笈真君的神魂煉化此塔,才勉強將那混沌鎮壓在擎天柱底。

    “一旦上古鎮魔塔被毀,那混沌兇獸,重見天日,必定會攪得這整片北斗大陸,永無寧日!

    “林壯壯,勸掌門收手吧!劍下留情!”

    林澹聽到這里,抬起頭,深深地望向遠空之上的那清瘦的白色身影。

    在那白衣身后,一把巨劍,遮天蔽日,眼看就要朝著三清洞斬落。

    到這一刻,林澹恍然回想起之前在那云海樓,幻境中,云笈真君的話。

    或許,現在這一刻,才是云笈真君口中,真正想說的,靳言最終走向的那處斷崖。

    站在那斷崖邊,靳言不會回頭,能讓他回頭的,只有林澹。

    所以云笈真君的殘魂,那時專門找到林澹,請求林澹,為了這片大陸上萬千修士的道途,勸靳言懸崖勒馬。

    感覺到林澹的視線,靳言這時垂下眼,回望過來。

    林澹朝著靳言,輕輕舉起那桃木劍,示意他:積素口中所說的這些,你可知道。

    靳言微微頷首。

    他不曾確定,可是,之前讓凌碣石調查的那金光桃花陣,讓靳言窺視到了擎天柱地底的一角。

    只那一眼,靳言已經隱約猜到了如今的真相。

    此時,那真相被積素證實,又由林澹遞到他面前來。

    靳言望著林澹,傳音入密,問他:

    “你想算勸我收手?”

    林澹的視線,從靳言背后,那把遮天蔽日的白色巨劍上,緩緩地挪到誅仙天罡陣上,那把上古鎮魔塔加持的漆黑巨劍上。

    黑白兩把巨劍,如兩座山巒,矗立在三清洞上空。

    林澹可以勸阻靳言,放下解脫劍,保留上古鎮魔塔,防止混沌被釋放,為這片大陸上的修士,留下一片凈土。

    可是,誰又能勸阻那三十個已經入魔的尊者,不要出手呢?

    如果靳言為了維護天下修士而收手,誰又能護他周全?

    想到這里,林澹搖搖頭。

    他不會勸靳言收手,相反……

    “嗷——!”

    一聲嚎叫之后,林澹猛地轉身,朝著那誅仙天罡陣,猛撲而去。

    他要用“吞噬萬物”,把這劍陣上,所有的陣基,啃得干干凈凈,一點渣渣都不剩!

    第108章 第108章

    眼看著那壯碩的身影一躍而起, 張開深淵巨口,一路嚎叫著,往那劍陣中的陣基沖過去。

    像一只餓久了的大狗。

    不太聰明的樣子。

    靳言勾起唇角,眼角眉梢滿是笑意。

    他抬起左手, 掌心輕輕朝外一送。

    恩賜劍立即飛出, 緊緊跟隨在林澹左右, 為林澹撐起一片強大的防御結界,讓他在“瘋狂干飯”的時候,不至于被誅仙天罡陣那強大的威壓震傷。

    做完這些,靳言再無顧忌, 高舉起手臂。

    遮天蔽日的解脫劍,轟然落下。

    白色巨劍,與黑色巨劍的劍刃, 迎面撞上。

    這一刻, 劍陣上的三十六尊者才意識到——

    哪怕有上古鎮魔塔加持, 他們的劍陣,也根本不是手握本命劍的孤月真君,這個巔峰境修士的對手。

    白色巨劍斬落,黑色巨劍被碾得粉碎。

    轟——!

    山崩地裂的巨響中,解脫劍切開誅天罡陣, 又繼續朝下劈砍。

    一劍劈山!

    矗立于云霄數百年的擎天柱, 如蛋糕一般, 被劈開成兩半,朝兩側轟然坍塌。

    整個三教盟地界, 都被這坍塌帶出的滾滾煙塵, 籠罩住。

    那一晚,哪怕是遠在北斗大陸最偏僻角落里的修士, 都清晰地感覺到了腳下的地動,和撲面而來的,裹挾著無盡寒意的如虹劍氣。

    林澹吞吃掉最后一塊陣基時,靳言收回解脫劍。

    在那則預言結束的最后一刻,誅仙天罡陣被粉碎,上古鎮魔塔,也一同被粉碎。

    深藏于地底,被混沌的傀儡絲困住數百年之久的云笈真君,殘魂終于要隨著上古鎮魔塔,一同消散。

    在徹底隕落之前,他周身的黑色魔氣潰散,懸著的一口氣,緩緩吐出來。

    云笈真君閉上雙眼,

    “多謝,孤月真君。

    “恩賜老夫,永世解脫。”

    后來發生了什么,林澹就不記得了。

    “嗝~”

    打從穿越以來,他從來沒有吃得這么飽過。

    撐壞了,一口也吃不下了。

    林澹拍拍圓滾滾的肚皮,兩眼一黑,睡過去。

    恍惚之間,他陷入一場夢境。

    夢里他把一整座仙山都給啃得干干凈凈,最后從光禿禿的陽靈花園里,刨了一根白嫩嫩的水蘿卜出來。

    那水蘿卜冰冰涼涼的,表皮細嫩,摸著還挺軟。

    林澹沒猶豫,抱住水蘿卜,一口咬下去……

    “嘶,松口!別咬!”

    ……老婆?

    他聽到他老婆在他耳朵邊講話。

    他拼命正要醒過來,眼珠在眼皮底下骨碌碌地轉,奈何就是醒不過來。

    過了一陣,一個老人家的聲音響起來:

    “老夫查探過小犬道友的脈象了,他沒有受傷,體內靈力也很充盈,只是……

    “他一次性吞服了大量極品法器,汲取了過于充沛的靈氣,在體內淤積。

    “以他的境界,短時間內無法煉化這些靈氣,最終阻塞奇經八脈,沖撞丹田,導致陷入昏睡中,無法蘇醒。”

    好像是懷珍長老的聲音,在講他的病情。

    所以,他這是……吃多了,消化不良?

    熱……

    好熱……

    太熱了……

    簡直像掉進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了似的,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燒融化了……

    林澹雙眼緊閉,精神恍惚,下意識地往可以降溫的地方湊過去——

    他手里的那根水蘿卜,被他緊緊抱在懷里,拔出蘿卜帶出根,又順著根,一路往上摸,想找到涼氣的來源,給自己降溫……

    “林壯壯!”

    “……老婆?”

    他聽到他老婆在他耳朵邊上嘆息一聲,又聽到對方說:

    “本座宮里有上好的雪蓮,還有清熱解毒的丹藥,可能用?”

    “用倒是可以用,可揚湯止沸,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徹底治愈,需得要釜底抽薪的法子。”

    “如何釜底抽薪?”

    “呃……這個……老夫這么說吧,小犬道友這個情況,其實就是靈氣淤積,導致體內陽氣過剩。

    “是他那天級至陽道體的問題。

    “所以,最有效,也最快速的辦法,自然……與尊上您之前調養身體的法子……一樣。”

    “……”

    沉默,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他老婆的聲音重新響起來:

    “本座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林澹聽到殿門關閉的聲音,房間里重新變得安靜。

    感覺到那熟悉的冬雪氣息重新靠近過來,林澹拼命想要醒過來,想告訴對方,自己沒事,就是貪嘴,吃多了,讓對方別擔心。

    可是渾身都仿佛被火爐困住,他在爐子里瘋狂拍打內壁,卻怎么也出不去。

    這時,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無事,不必擔心,有我在。”

    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對方肌膚冰涼的觸感,讓林澹原本躁動不安的一顆心,逐漸安定下來。

    緊接著,有冰涼的靈力從林澹的眉心注入他體內。

    他感覺到眼前那黑漆漆的火爐逐漸變得凝實。

    好像是他的識海……再次被強行打開了。

    只是這次的識海,和平時不太一樣,周圍全是灼熱滾燙的氣息,燒得空氣都扭曲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林澹瞇縫著眼,往遠處看過去,就見一個白色的纖瘦身影,一點點靠近過來。

    林澹一張黑漆漆的嘴,裂開到耳朵根去。

    “老婆!”

    他高喊一聲,歡快地朝那白色身影飛奔過去。

    眼看著快要離那白色身影很近了,黑色身影一躍而起,張開雙臂,想要將白色身影用力擁進懷里。

    然而,林澹撲空了。

    黑色的身影,直直地穿過了白色身影的胸膛。

    林澹懵懵地垂頭,看看自己雙臂,又看看胸膛——

    他現在,好像沒辦法凝實出元神了,哪怕被強行打開識海,身影依舊只能維持無需飄渺的霧氣的形態。

    林澹轉過身,在靳言那白色身影面前停下來,抬手想要去攬住對方的肩膀,手卻再次穿過去,

    “我、我沒辦法凝實……”

    靳言也看出來了——

    林澹現在的狀態,并不好。

    神識被極陽之氣炙烤著,哪怕有靳言的靈力幫忙,強行打開識海,也難以讓元神凝實。

    靳言伸出手,掌心虛虛地撫摸著林澹的臉頰。

    和林澹那虛浮的輪廓不同,靳言的手臂輪廓凝實,線條很漂亮。

    哪怕無法觸碰,林澹也忍不住想要朝他靠近——

    靳言的白色身影,周圍不斷地散發出冰冰涼涼的寒氣,像一根行走的人形雪糕似的。

    林澹往前邁出去一步,胸膛盡可能往對方冰涼的身軀上貼,

    “老婆,我抱著你,歇一會,很快就好了,你別擔心我。”

    靳言輕嘆一聲。

    對方吞食了太多靈氣,堆積在體內,必須要完全煉化了,完成進階升級,才能好過來。

    根本不可能像平時那樣,睡一覺起來,就完好如初的。

    他知道這笨蛋現在肯定很難受——

    極寒之氣侵體時,他一個渡劫境,都難以承受。

    這笨蛋現在只有筑基境,卻要承受這極陽之氣的痛苦,怎么可能沒事?

    只是怕他擔心,在強撐罷了。

    想到這里,靳言開口,語氣透出滿滿的自責:

    “是為夫沒有保護好你。

    “為夫答應了,要將你安然無恙地從三清洞帶回來的,可是,如今卻食言了。

    “你現在的狀態,沒辦法凝實元神,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借助神識雙修,來替你緩解……唔!林壯壯!”

    靳言話講到一半,忽然身體輕顫。

    因為林澹的極陽之氣太盛,靳言沒能幫他凝實元神,也沒能徹底控制住他的神識。

    因而,這笨蛋的身體,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被靳言徹底固定。

    昏睡中,對方的手腳,遠沒有清醒時那么老實。

    靳言將神識探入對方火爐一般炙烤著的識海中時,現實中,床榻上,林澹循著本能,將身體往另一處冰涼的身軀上拱過去。

    待到靳言回過神時,他衣襟被對方扯開了,長發披散,黑色綢緞似的,鋪滿玉石床榻,越發襯得他肩頭裸露的肌膚白皙勝雪。

    林澹壓在他身上,循著本能,將手往他腰間伸過去。

    滾燙的掌心,貼在他冰涼的皮膚上,燙得他渾身一個激靈,手撐在對方胸膛上,身體想要往外逃,脫離對方灼熱的禁錮。

    林澹這時卻攥住他兩只細瘦的手腕,拉到頭頂,一只手掌禁錮住,另一只手又開始作亂。

    靳言惱了,想要抬腿將對方從自己身上掀翻下去,電光火石之間,忽而想到什么,動作又滯住——

    沒辦法完全打開對方識海,不能神識雙修,或許……

    另外一種方式的雙修,也未嘗不可?

    正想著,那笨蛋灼熱的掌心又開始亂來,靳言渾身一顫,腰腹肌肉頃刻間緊繃起來,思緒被迫拉回。

    他拼盡全力,將一只手腕從對方掌心掙脫出來,攥住對方作亂的手臂。

    也不管那笨蛋現在燒得厲害,也不理會對方究竟是否能明白他的話,靳言呼吸粗重,但仍舊努力平復住突突跳動的心,用盡可能鎮定的語氣,義正言辭地說:

    “林壯壯,你我既已經互相承諾,永結同心,如今行夫妻之實,也是順理成章。

    “只是……為夫,要在上面!”

    第109章 第109章

    林澹現在的狀態, 像是醉酒,又像是半夢半醒之間。

    他意識一片混沌,聽到靳言的聲音,可是想要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卻花費了很長時間。

    僵持一陣, 林澹把燒得通紅的臉頰, 貼在靳言白皙的脖頸處皮膚上。

    滾燙的額頭,在靳言肩窩上磨蹭,喉嚨里發出類似小狗的嗚咽聲。

    靳言忍受了這么多年的極寒之氣侵體的痛苦,自然十分理解這笨蛋現在有多難過。

    想到這里, 靳言嘆息一聲,抬起手,細瘦白皙的手臂, 環住林澹的脖頸, 在他亂蓬蓬的腦袋上輕輕撫摸。

    側頭親了親林澹滾燙的耳廓, 靳言輕聲說:

    “無事,莫怕,為夫一定會幫你安然渡過,你只需要躺好,其他什么也不需要做。”

    說著, 他還輕拍了拍對方肌肉緊實的腰腹, 示意對方從他身上下去, 乖乖躺平。

    然而林澹沒動,依舊壓在他身上, 喉嚨里漏出一句話, 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老婆,好熱, 好脹,好難受……”

    “你……”

    “我想……”林澹在他耳邊,輕輕吐出兩個字。

    “你……!”

    靳言氣得臉頰通紅,“莫要癡心妄想!絕無可能!”

    嘴上講著狠厲的拒絕的話,然而靳言手上卻沒有任何推拒的動作,甚至,原本撐在林澹腰腹處的那只手臂,也軟下來,簡直擺出十足的欲拒還迎姿態來。

    靳言現在很矛盾,一方面,他認定了自己是夫,林壯壯是他的妻,絕無更改的可能,可另一方面,這個笨蛋因為他而陷入極陽之氣的炙烤中,他卻還要在這種時候爭個上下,未免太不近人情。

    心底兩個小人,不斷拉扯著,讓靳言不知該如何抉擇。

    這時,林澹再次開口,滾燙的吐息拍打在靳言脖頸處,

    “阿言,好痛……”

    靳言長長地嘆息一聲,吐出一口濁氣。

    ——罷了。

    ——便讓他這一次吧。

    ——無論如何,讓他將那淤積的極陽之氣發泄出來,確實比本座將極寒之氣送入,要更合適。

    ——待到這笨蛋身子好了,日后,本座有的是機會再尋回自己的位子!

    想到這里,靳言身上的力道徹底松懈下來,雙腿朝兩側分開一些,一副赴死的神情,點點頭,

    “好,便依你這一次。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到了后半夜,靳言就后悔了。

    他說的只此一次,可對方根本沒打算聽他的

    啪。

    靳言一巴掌拍在林澹臉頰上,沒有任何力道,太過綿軟,不像是警告,島像是愛撫。

    “林壯壯!夠了!停下!”

    靳言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中,身體在滾燙的海水中浮浮沉沉,像根浮木。

    他將手臂從寒玉床榻邊緣伸出去,想要捉住什么,讓自己不要繼續隨波逐流,然而下一刻,滾燙的手掌追過來,攥住他細瘦的手腕,將那截手臂又扯回去

    “嗷——!”

    待到月亮落下去,眼看著天邊要泛起魚肚白時,寒玉宮偏殿,傳來一聲高亢的野獸嚎叫。

    淤積在林澹體內的那滾燙的靈氣,終于被排解干凈,又煉化于丹田內。

    接著,他迎來了久違的升級。

    感覺到對方體內修為和靈力的變化,靳言掀起沉重的眼皮。

    他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仿佛剛從河里打撈上課似的,黑色發絲一綹一綹地粘在臉頰和肩頭。

    露出一個疲憊的笑,靳言低聲呢喃:

    “太好了,終于結束了。”

    說著,他撐著手肘,眉心緊蹙,拖著每一塊骨頭都快散架的身體,準備往外走,想要盡快逃離這片滾燙的“海洋”。

    然而,身體剛往外挪了半寸,腰身便被兩只寬大的手掌禁錮住,接著,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力道,又將他拖回去。

    “你……!”

    靳言剛吐出一個字,后面的話,便被喉嚨里細碎的聲音,盡數淹沒

    靳言再次被拖進那片滾燙的海水中,重新浮浮沉沉。

    旭日初升,日光落在玉石床榻上,灑在靳言皮膚上,讓那根根立起來的絨毛上,掛著的細小的汗珠,變得晶瑩剔透。

    無盡長夜結束,然而,屬于靳言的漫漫長夜,仍舊在繼續

    “嗷——!”

    又是一聲嚎叫。

    幾乎沒有任何喘息停歇,林澹的修為,又升了一級。

    靳言半闔著眼,余光瞥向那個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精力的壯碩修士,以為結束了。

    然而,他很快又被拖入海底,繼續浮浮沉沉……

    “嗷——!”

    “嗷——!”

    一聲接著一聲的嚎叫,在寒玉宮偏殿響起。

    林澹的修為,如雨后春筍一般,節節高升

    三天后,林澹從寒玉宮偏殿的床榻上蘇醒過來。

    只覺得神清氣爽,脫胎換骨。

    渾身每一處肌肉、每一塊皮膚,都變得輕盈。

    林澹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感受著指尖縈繞的靈力。

    這充沛的靈力……

    如果說以前在他體內的靈力如涓涓細流,現在的靈力,就仿佛大江大河,滔滔不絕地在他各個關竅中激蕩。

    他升級了!

    而且連升了好多級!

    這是……

    正興奮地告知著體內靈力的流動,林澹忽然發現了丹田處的異樣——

    在那里,靈力環繞之間,隱約浮現出來……一顆蛋?!

    金色的、十分圓潤、異常飽滿的,一顆蛋。

    林澹愣了一下,很快意識到,那不是蛋,那是金丹。

    他成功地在丹田處,結了一枚金丹。

    他進入金丹境了?

    睡了一覺起來,他連著升了十級,直接橫跨一個大境界,從筑基境,一步飛到金丹境了?!

    第110章 第110章

    林澹將神識送入丹田處, 仔細查探過去。

    在滾燙如火海一般的靈力的環繞下,那枚金色的“蛋”看起來閃閃發光。

    圓潤的“蛋殼”泛起細膩的金屬光澤,上面雕刻著凹凸不平的繁復圖紋。

    那些紋路有點像樹皮上的脈絡,但更精致。細密的紋路, 將整枚金丹從頭到腳都包裹起來。

    林澹用神識將自己的金丹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發現這“蛋殼”上, 連一塊光滑的表皮都沒有——像個非常貪婪的雕刻家,找到了一塊美玉,一定要用刻刀把玉石表面每一處都利用起來,一點留白都不舍得放。

    離遠了, 林澹才意識到,這些紋路并不是隨機排列的,錯落有致的細紋, 組成了一個圖案——

    某只長相十分兇悍的四腳獸, 正張開深淵巨口, 朝著面前的一團黑霧飛奔過去。

    看那架勢,像是要將那一團黑霧吞噬進肚子里去。

    那只四腳獸,林澹認出來了,是他的本體——饕餮。

    “嗯……”

    林澹正在興奮地欣賞著自己體內的金丹,身邊忽而傳來一聲很輕的呻|吟。

    林澹愣了一下, 很快收回神識, 朝身側看過去,

    “老婆……?”

    就見靳言側身躺在玉石床榻靠里的位置,背對著林澹, 衣衫褪下來, 壓在身下,黑發凌亂地披散著, 白皙的皮膚上盡是斑駁痕跡。

    眼前的景象,驚得林澹呼吸凝滯。

    太陽穴突突直跳,腦袋里嗡的一聲,仿佛有人拿錐子鑿進去,痛得他一個激靈,用力甩了甩頭。

    前幾個晚上的那些香艷畫面,一股腦在腦海中涌現。

    那冰涼細膩的肌膚,在掌心的觸感,因為蒙上細汗,變得黏黏膩膩……

    那纖瘦柔軟的身軀,被他禁錮住,彎折起來,像砧板上的魚肉,被迫剖開肚腹,被展開到極限……

    在浮浮沉沉之間,對方喉嚨里漏出的細碎聲音,像是忍到了極限,又像是沉溺其中,一時間,分不清疼痛與歡愉的界限……

    “啊……”

    林澹感到渾身燥熱,皮膚燒起來,臉頰發燙,血液往某個不受他控制的穴位涌過去。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凌亂的額發,想要掩飾自己的心虛。

    然而沒有用,側躺著的那個纖瘦的身影,凌亂不堪的模樣,讓他前幾個晚上的野蠻行徑,昭然若揭。

    林澹雙手攥成拳頭,最終在內心深處為自己開脫——

    他那時候處于“吞噬萬物”神通結束之后的后遺癥中,腦袋不清醒。

    那只叫饕餮的四腳獸做的事,和他林澹有什么關系。

    這樣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地想了一陣,林澹重新看向那個背影。

    對方側身躺著,身體線條形成非常漂亮的起伏,山巒一般,在腰身的位置,剛好凹陷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林澹身體里那只“禽獸”,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他喉頭上下滾動著,舔了舔干澀的雙唇,手臂伸出去,掌心放在對方腰肢形成的那道漂亮弧線上,輕輕摩挲。

    靳言身體細微戰栗,手臂抬起來,輕輕推了推林澹的手,近似囈語地低聲說:

    “不要了……”

    林澹腦袋發脹,燥熱的血液,裹挾著滾燙的至陽靈力,在身體中每一處關竅橫沖直撞。

    他慌忙收回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克制力,調息,入定,平復體內躁動的靈力,和腦袋里那些不該有的沖動。

    天人交戰一番之后,林澹內心終于回歸平靜,他小心翼翼湊到靳言身側去,俯下|身,在對方肩頭輕輕親吻。

    接著,他抬手,落下一道清潔咒,將靳言周身清理干凈。

    深吸幾口氣,林澹在靳言背后躺下來,胸膛貼著對方后背,手臂環住對方身體,寬闊的肩膀將對方細瘦的身軀幾乎包覆住。

    他又吻了吻對方鬢角,鼻息之間聞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凜冽冬雪的清香,心緒變得平和寧靜。

    緩緩地閉上雙眼,林澹唇角往上翹的很高,陷入沉睡

    再醒過來時,林澹懷里空了,靳言不知去了哪里。

    林澹翻了個身,意識逐漸回籠,耳邊傳來細碎的交談聲。

    是古茗,正在和靳言快速聊著什么。

    林澹撐著手臂坐起來,剛要起身往外走,靳言緩步走進來。

    白色的衣袍一絲不茍地穿在身上,衣領束得很高,幾乎將喉頭都完全包裹住了。

    臉上戴著白玉面具,他又恢復成那清冷到拒人千里之外的靳掌門的模樣。

    林澹張了張嘴,想要喊聲“老婆”,或者“阿言”,又覺得不太合適,試著改口喊“尊上”,也覺得不太妥當。

    正猶豫著,靳言已經抬起手,掌心托著一套黑色的精致法衣,送到林澹面前去,

    “將法衣換好,隨我出宮。”

    “去哪?”

    剛睡醒,林澹乍一開口,發現嗓子有些啞,清了清喉嚨。

    靳言見他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眉頭輕輕擰起來,指尖輕點,送出一道靈力,直接幫他把法衣換上了。

    又從指根處的儲物戒里,將那墨玉發釵取出來,上前一步,手臂環住林澹的腦袋,手指繞去林澹腦后,熟練地幫他挽起發髻。

    林澹的鼻尖幾乎要碰到靳言胸前衣領,他脊背挺直,正襟危坐,一動不敢動。

    垂下眼,目光落在靳言腰間,看到對方今天沒有佩戴任何配飾,只掛了一塊玉佩——

    林澹在靳言生日那天,送給他的,那塊桃花鑲嵌的玉石。

    林澹唇角翹起來,笑得開心。

    靳言冷冷清清的聲音,這時在頭頂響起:

    “今日,是我師娘,云壑真人的忌日。”

    林澹唇角的笑意收斂了,抬頭看向靳言,

    “你想領我一起去?”

    “你我雖然尚未結成永結同心契,但已是道侶,今日,于情于理,都要領你去見見他和我師父。”

    “嗯。”

    林澹鄭重其事地點頭,心頭突然涌起一股見家長的緊張情緒

    云壑真人的陵墓,修建在玉寂峰旁,靳言領著林澹,從玉石床榻邊上的傳送法陣,直接抵達墓地邊界處。

    寒燈真君當年是自戕,魂飛魄散,肉|身化為齏粉,因而靳言在他忌日時,都只在寒玉宮上空,布下祭臺,遠遠地懷念。

    而云壑真人卻不同,他是病逝的,神魂隕落之后,肉|身留在了寒玉門,尸骨埋在玉寂峰腳下的這片人跡罕至的陵墓中。

    云壑真人是半妖,身上流淌著上古神木的血脈,他離開后,墓地附近的土地,受到他的血脈的滋養,形成了一片桃花園。

    滿地的桃花,洋洋灑灑,鋪了十里,放眼望去,盡是爛漫的粉色。

    本該是一副欣欣向榮的風景,可是因為靠近玉寂峰,氣候嚴寒,腳下的土地常年被厚厚的冰雪覆蓋,周遭看不到任何鳥獸的影子,寂靜無聲,唯有風雪呼嘯。

    因而身處其中,心情并不會感到愉悅,反倒只剩下無邊的落寞、孤寂、憂傷。

    靳言微微仰著頭,任由那一片片粉色花瓣散落在他發梢、肩頭。

    林澹轉過頭,看著靳言的側臉,抬起手,輕輕摘去他鬢角飄落的一片花瓣。

    靳言回過神,看向林澹,輕輕笑起來。

    林澹被那笑容迷了眼,看得有些呆怔。

    正在失神之際,靳言抬手,冰涼的手指穿過林澹溫熱的指尖,與他十指相扣。

    “走吧,隨我去見師父師娘。”

    他們就那樣手牽著手,穿過整片桃花林,來到一處白玉石堆砌的墳冢前。

    墳冢正前方,立著一塊約莫有兩人高的巨大墓碑。

    墓碑周圍鑲嵌得滿是粉色桃花,正中央,一排燙金的大字,寫著:

    [愛妻云壑之墓]。

    在側邊,是一行稍微小一號的字,寫著:

    [庚子年臘月二十六日辰時三刻,永失吾愛,寒燈]。

    靳言上前一步,抬起手,將那墓碑上掉落的桃花花瓣和白雪,一同拂去。

    他沒有用清潔咒,也沒有用靈力,擦拭的動作很輕,掌心撫過碑上的裂痕,像在撫摸至親至愛的長輩,那手背上被歲月留下的皺紋。

    “師娘。”

    靳言抬眼,視線落在碑上鑲嵌的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上,

    “我帶我的夫……”

    他頓了頓,原本想說“夫人”,昨夜的種種畫面浮現在眼前,心中輕嘆一聲,終究不想欺騙師娘,改了口,

    “我的夫君,來看你們了。”

    聽到“夫君”兩個字,林澹微微一怔,轉頭看向靳言,緊接著,唇角翹起來。

    他很快收斂起那個得意的笑容,很認真地朝著那墓碑行禮,

    “師……伯母。”

    靳言又輕聲介紹,“他叫林小犬,是——”

    “——阿言。”

    靳言話講到一半,林澹開口打斷他。

    “嗯?”

    靳言轉頭看向他。

    林澹想了想,繼續說:“我本名,不叫林小犬,也……不見壯壯。

    “我叫林澹。”

    他想,自己以后和靳言是要結下永結同心契的,總不能最后契約石上,寫個假名字吧。

    是時候,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坦白了。

    靳言的眉毛輕輕挑高了一些,

    “靈丹妙藥,那個丹?”

    “呃,不是……水何澹澹,山島竦峙,那個澹。”

    “林澹。”

    靳言一字一頓地,認真讀出這個名字,細細思索片刻,笑了笑,

    “果然是你。”

    林澹有點懵,“什么是我?”

    靳言搖搖頭。

    之前師娘口中那個,有關他未來道侶的預言,靳言沒打算告訴林澹。

    林澹倒也沒有追問,他既然講出了自己的本名,便索性講了另一件事:

    “我……原本不是這片大陸上的修士。

    “我是在三年前,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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