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搬到了那處位于海邊的房子, 并且略顯奢侈地擁有了一個書房,書房里還有用來小憩的棕色沙發。
太宰治很喜歡那個沙發,兩人搬進去的第一晚, 他興高采烈地在上面蹦來蹦去, 腳一滑, 倒進織田作懷里。
織田作之助很高興看到他這副樣子, 松開手讓他站穩,說:“你喜歡就好。”
因為織田作喜歡這里啊。
太宰治眨了眨眼,沒有說話,笑著仰躺在沙發上。
織田作之助問:“你想要哪個房間?想要隔壁的房間嗎?”
四室一廳,被選做書房的房間和隔壁的房間是臨海的, 其余兩間則在對面。織田作之助想的是他有了海邊的書房, 那臥室就不那么重要了。
“誒?”
太宰治愣了一下, 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么多房間,意味著他根本沒有和織田作睡在一個房間的機會!
那么大的床!虧他還在想能和織田作同床共枕!
“怎么了?”
織田作歪了歪頭。
面對織田作這副表情, 太宰治很難說出“想和你睡在一個房間”這句話。
十二歲果然還是太大了……
“在織田作房間的旁邊就好了。”太宰治有些垂頭喪氣地說著,“我對房間沒有特別的要求, 能睡就好。”
“是嗎, 那就好。”
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 看太宰一副疲憊的模樣, 于是沒有再說,而是去客廳收拾物品。
為慶賀織田作喬遷入職之喜, 繼國巖勝送來了禮物, 因為看到織田作的行李中有數量較多的書, 所以他歷經幾經考慮, 在書店里買了一本最近暢銷的書。
織田作之助收下賀禮,請繼國巖勝進來坐, 話音未落,旁邊竄出來一位七彩眼睛的童磨。
“織田君織田君,我也要進去坐!”
之前一直沒有現身的童磨,現在如同一位課上積極舉手的小學生,興致勃勃。
織田作之助和繼國巖勝齊刷刷地看向他,前者無動于衷,后者眉峰拱起:“你……”
太宰治只想狠狠地把門關上。
“送完禮物就趕緊回去。”太宰治攔在織田作之助身前,“織田作只是門衛,可不是你們的朋友!”
繼國巖勝點點頭,轉頭拉著叫嚷“誒?!原來我和織田君還不是朋友嗎!”這句話的童磨往別墅的方向走去。
新的工作很順利,除了童磨偶爾路過時總會打擾到他的工作,其余方面一切都讓織田作滿意。
別墅里的住客寥寥無幾,織田作之助只見過黑死牟和童磨兩人往來,以及一些被聘用的黑衣人。那些人和織田作之助不領同一份工資,即使職責有重合的地方,但他們之間的往來卻很少。
這份門衛的工作有些復雜,糅合了保安、保鏢等多份職責,偶爾甚至還要肩負廚師的工作——織田作之助偶爾做晚飯,路過的繼國巖勝也會被邀請,一來二去,連童磨也蹭上了一兩頓。
童磨情緒外露的最為夸張,與繼國巖勝沉默寡言甚至略顯冷淡的反應相比,童磨的一切表現都有種偽裝出來的浮夸感。
每當那個時候,太宰治就會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半點不帶遮掩,而且他聽童磨說的話越多,就越有種說不上來的反胃感。
——這家伙的聲音……為什么和他自己的聲音越聽越像?
語調、咬字、韻律都不同,但顯然有一些相似的東西。
「書」悄咪咪地冒出來:【因為你(嗶——)和他(嗶——)是(嗶——)所以(嗶——)】
太宰治:……(嗶——)是什么?
「書」:【所以說是(嗶——)】
太宰治果斷放棄了對(嗶——)的疑問,這世界上聲音相似的人多了去,只是和一個討人厭的家伙聲音相似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鬼舞辻無慘身為別墅的主人、port mafia名義上的二把手,不常回別墅,織田作入職后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傍晚有絢麗的晚霞,被染成橘色的云朵在海面上緩緩移動。
織田作之助繞著別墅巡邏一圈,從樹林里走出來時,看見鬼舞辻無慘站在崖邊凝望著晚霞,神情透露出一種奇妙的諷刺。
出來時的動靜打擾了對方,迎著鬼舞辻無慘的視線,織田作之助在原地停下,禮貌地向自己名義上的老板問好。
“你好。”
織田作之助說。
鬼舞辻無慘抬起下巴,如同回憶著什么一般,片刻后緩緩開口:“原來你真的來了……怎么了,寧愿當看門狗也不愿意進入port mafia為我做事嗎?”
織田作之助遲疑了下:“我不正在為你工作嗎?”
別墅,鬼舞辻無慘名下的別墅;
門衛,鬼舞辻無慘的別墅的門衛;
雇主,鬼舞辻無慘的部下黑死牟。
好像沒有哪里不對。
鬼舞辻無慘停頓了很久。
從這家伙和猗窩座站在一起時做出的舉動來看應該就能明白這個人是怎樣的人……
鬼舞辻無慘告誡他:“好好工作,不要和童磨一樣。”
織田作之助一邊想童磨真的是不被同事信任,一邊虛心地點頭受教。
兩人一起往別墅正門走去,太宰治趴在窗戶邊上撐著臉頰遠望,看見并肩而行的兩人微微瞪大了眼睛,握著窗臺看他們走近。
鬼舞辻無慘瞥了眼沒有見過的黑發少年,漠然地收回視線,向別墅內走去,而織田作之助向太宰走去。
“路上和現在的老板遇見了,太宰應該還沒有見過他,但我在制藥公司上班的時候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織田作之助簡短地替鬼舞辻無慘做了介紹,“本來以為是個很難相處的上司,但他好像不愿意搭理我,如果一直保持這種模式的話這個工作應該會更加順利吧。”
太宰治“唔”了一聲:“那個人看起來很危險——畢竟是port mafia的人,織田作也要主動和他保持距離哦。”
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他對這份工作并沒有要持續做下去的念頭,和port mafia的人更沒有深交的想法。
比起這份門衛工作他更喜歡制藥公司的保安工作,但住處靠海這點吸引了他,所以織田作之助只是想嘗試一下這份在海邊的工作。
這般工作一個月之后,狛治給織田作之助打來了電話,說有事情要拜托他一下。
織田作之助和他在那個海邊廣場見面,不止見到了狛治,還見到了中原中也。
赭發少年熱情地向織田作之助打招呼,而織田作之助請他們喝飲料,狛治說隨便,中原中也則說了一個品牌的最新款果汁。
織田作之助捧著兩罐咖啡一罐果汁回到在長椅上坐著的兩人面前。
狛治捧著那罐熟悉的咖啡,良久才憋出來一句:“你就這么喜歡咖啡嗎?”
織田作之助:“因為好喝。”
三人拉開拉環,狛治喝了一口放下,鄭重其事地對織田作之助說:“我最近要出去一趟,中也能拜托你替我照顧幾天嗎?”
中也晃著腿在一旁補充:“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但狛治哥不放心——”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當然可以,那個房子還有一個空余的房間,太宰和中也是同齡人,不會寂寞的。”
中也炸毛:“我又不是怕寂寞的人!”
“那就拜托你了,織田。”狛治放下心來,“我可能會去十天左右,如果能找到……應該會更快回來。”
織田作之助問:“你要去哪里?”
狛治說:“去北海道……。”
為了尋找前世戀人的轉世,狛治認識了許多情報販子,這次他從一個情報販子手里聽到了有與戀雪容貌相似的人的所在。
即使已經嘗過許多次失望的滋味,但狛治依然沒有放棄,他抱著沒有明確答案的期望,年復一年地奔波在尋找戀雪的路途上,已經這樣度過了將近十年。
狛治不想去有鬼舞辻無慘氣息的地方,因此在廣場就向織田作之助與中原中也兩人道別,兩人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踏上最后一層臺階,狛治回頭向兩人揮了揮手,身影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之中。
織田作之助帶著中原中也往回走,四公里的地方不遠,兩人一邊欣賞著沿途的風景,一邊斷斷續續地聊了很多。
“狛治哥好像是在找人,而且是找了很久。”中原中也對織田作之助說,語氣帶著思考,“希望他這次能找到那個人。”
織田作之助:“是嗎,希望他能找到。”
中原中也問他:“織田君,你這份新的工作怎么樣?聽說你在為狛治哥的前上司工作,狛治哥說起那個家伙總是很生氣。”
“還行,比預想中的好很多。”織田作之助仰起頭望著天空,回想著自己入職以來所經歷的事情,“環境不錯,山里的風景很好,你應該也會喜歡的。”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心里升起一絲期待。
看來和織田君一起生活的日子會很不錯。
這個念頭萌芽的一個小時之后,海邊的房間里爆發出中也的怒喊。
“你這家伙是叫太宰吧?!揍你哦!”
“你打不到我~中也是個笨蛋~”
織田作之助端著果盤站在廚房門口,很欣慰地想:這么快就變得關系好起來了啊。
第32章
中原中也的到來讓織田作之助的日常變得更加熱鬧, 房間內每天充斥著兩人打鬧吵架的聲音,織田作之助心態平和,偶爾甚至能在兩人吵架的背景音下寫作。
房子的主人同樣注意到了這位新的住客, 狛治拜托織田作之助替他照顧中也之前, 也向前同事中唯一有往來的繼國巖勝拜托了這件事。
繼國巖勝在中也到來的第二天登門拜訪, 甚至還提了一袋子零食, 太宰蹲在沙發上看到那樣懂禮的繼國巖勝,表情非常古怪。
中原中也和狛治在一起時見過繼國巖勝,因此很有禮貌地打了招呼,喊他:“黑死牟先生。”
繼國巖勝微微點頭,把零食遞給他。
“希望你在能在這里過得開心。”繼國巖勝淡淡地說, “有事的話也可以拜托我。”
中原中也點點頭。
繼國巖勝在得知狛治撫養了一名人類的孩子之后, 曾想過對方是否是對這孤單的轉世生活感到寂寞, 但也僅僅是這么想了一下。
他對狛治撿到的人類少年印象簡單——懂禮聽話、優雅知事,這點和他在人類時期家族里的孩子們是一樣的。
所以在發現中也在他乖巧懂事, 但在太宰面前卻總是被氣得大喊大叫之后,繼國巖勝感到驚訝, 呆了很久。
“真是有活力的孩子啊, ”繼國巖勝緩緩地說, 織田作之助看向他, “孩子應該都是這樣的吧?放肆的大笑、和玩伴一起玩鬧,除此之外的似乎都不重要。”
“因為是孩子啊。”
織田作之助耿直地回答。
繼國巖勝停頓了一下, 目光漫無邊際地游移:“織田作, 你的童年是怎樣的?”
織田作垂眸想了想。
他的童年大概只能用“無聊”來形容, 為了活下去不得不竭盡全力, 學習著殺人的知識,似乎永遠望不到盡頭的血, 耳邊回響的聲音從未停歇。
“是段無聊的時光。”織田作之助淡淡地說,“不值一提。”
繼國巖勝沉默了。他敏銳地意識到織田作也許并沒有值得被稱為“童年”的時光。
“你呢?”
“…………”繼國巖勝保持了更久的沉默,似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正確的答案,“經歷過一段開心的日子。”
“是嗎,真好。”
一點也不好。太宰治豎著耳朵聽著兩人的對話,憤憤不平地想,為什么這么一個連自己親弟弟也會嫉妒的人竟然能和織田作相處得很好???
中原中也按下游戲手柄鍵,畫面上的人物一拳打上太宰操控的人物,血條瞬間減半,他握拳:“贏了!”
太宰治收回注意力,一頓輸出:“還遠著呢小矮人!!看招!!”
中原中也:“你的身高和我差不多吧!你才是小矮人!!!”
太宰治:“因為中也總是在生氣~生氣是長不高的!”
中原中也:“你這家伙、——看招!!”
*
鬼舞辻無慘對新的房客并不在意,織田作之助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繼國巖勝雖然能夠常見到,但大部分時刻他也同樣忙碌。
只有童磨不同,這個人既不認真工作也不打算認真工作,整天吊兒郎當地四處閑逛,不是去風俗店就是去打小鋼珠,port mafia手下的類似店鋪都被他逛了個遍。
按理說這樣的行為是要被鬼舞辻無慘狠狠教訓一頓的,但自從繼國巖勝先童磨一步將織田作之助聘用到別墅當門衛,鬼舞辻無慘對童磨就放棄了一半。
另一半則是讓他管理風俗店和賭場的偶爾會出現的鬧場子事件,正式的事情都不會讓他插手。
盡管與前同事們而言待遇略顯糟糕,童磨在地下世界依舊有不小的名聲,他對自己為自己爭取到的這番待遇也毫無感覺。
狛治撿到的人類少年與織田作之助同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看過中也之后,繼國巖勝忙于port mafia的事情,回到別墅的次數減少,童磨將同事的警告拋在腦后,愉快地搭上了一個人站在崖邊看海的赭發少年的肩膀。
“你好~你就是中也君嗎?”
下一秒,童磨看見了湛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在空中轉了一圈后,印入眼眸的是波濤洶涌的大海和拍打在崖壁上的浪花。
童磨:“誒?”
中原中也吃了一驚,突然被有著奇怪氣息的人拍肩,他下意識地使用了異能,正想將人挪回來,太宰治跳出窗戶興奮地大喊:“干得好中也蛞蝓!不愧是我的狗狗,就這樣把這家伙沉到海里去吧!”
升起來的童磨沒有被沉到海里,而是飛向了太宰。
中原中也:……糟糕!下意識地就甩過去了!
童磨:“啊嘞——”
太宰治敏捷地跳起躲過,順帶踢了童磨一臉塵土,拉著慢吞吞從正門繞過來楓的織田作之助告狀:“織田作——這兩個家伙好過分!”
中原中也雙手插兜,他還不知道童磨是什么樣的人,對自己做了錯事感到歉疚,別扭地道歉:“抱歉——你沒事嗎?”
童磨灰頭土臉地躺在地上,為從未遭遇過的對待而揚起笑臉:“沒事哦……異能力真的很厲害。”他仰望著藍天,用一種奇妙的語調贊嘆著,“中也君,你真有趣啊。”
“……噫。”
中原中也頭皮發麻,從內心深處升起一種莫名的厭惡感。
這個人雖然贊揚著他的能力,卻虛偽到令人作嘔。
太宰治的表情已經像快要吐出來了。
織田作之助的面容出現在童磨的視野里,紅發擋住了湛藍的天空,少年用從來沒有變過的語調問他:
“你能自己起來嗎?童磨。”
童磨困擾地笑著:“骨頭好像斷了。”
中原中也:“!”
太宰治面無表情的臉也擠進了童磨的視野:“根本沒有吧。自己能起來的話就趕緊起來。”
食人鬼們那令人驚異的自愈力在轉世之后依舊存留著,即使骨頭斷了五秒之內也能痊愈。
童磨和太宰治對視一眼,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地上爬起,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摸了摸下巴:“一段時間不見,織田君這里更熱鬧了啊。”
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
童磨改用扇子敲手:“織田君沒有之前熱情了呢。”
織田作之助:“我一直是這樣子。”
太宰治看不下去了,果斷無比地拉著織田作往屋里走,中原中也雙手插兜從童磨身邊路過,雙黑搭檔很默契地把這個煩人的家伙無視了。
“那家伙……真奇怪啊。”中原中也擰著眉毛思考,“竟然能比青花魚還還要惡心。”
太宰治:“喂你剛剛說了我的壞話吧?黏糊糊的蛞蝓!”
中原中也:“閉嘴青花魚!”
織田作之助很順手地摸上兩人的頭,揉了揉,又收回手。
“我要去巡邏了,你們就在這里玩吧。”
紅發少年站起身,背上包,帶上水壺,準備出發。
等等,外面還有一個童磨!
太宰治伸手:“織田作,我和你一起!”
中原中也:“我也想去,織田作!”
太宰治:“???”
他扭頭瞪中也:“‘織田作’??你不是叫‘織田君’的嗎!”
中原中也不服輸地回瞪:“只準你叫不準我叫嗎!”
其實是因為聽的次數多了太順耳所以一張口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怎么可能對這條青花魚承認這點!
“沒關系,喜歡的話想怎么叫都行。”
織田作之助打開門。
“走吧。”
童磨盤腿坐在崖邊,白橡木色的頭發在海風中飛舞,好像只要上前一踹就能和他永遠地說再見。
太宰治認真地考慮了一下,瞄了眼織田作,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織田作之助對太宰的危險想法渾然不知,看了眼童磨的背影,正要收回視線,童磨慢吞吞地扭過頭來,對三人笑了笑。
然后起身向他們走來。
“我一個人有些無聊呢,不介意讓我陪你一起工作吧,織田君。”童磨用扇子遮住下半張臉,笑眼彎彎,“我喜歡熱鬧。”
織田作之助看他一眼,淡淡道:“隨你。”
太宰治緊緊握住織田作之助的手,后者看他一眼,意識到山里的路對孩子來說還是太過崎嶇,于是貼心地向中原中也伸出另一只手。
中原中也驚訝地眨眨眼,猶豫了一下,別過臉握住織田作的手,耳朵泛紅。
太宰治:“……??!”
他把織田作向自己這邊拉了拉,織田作動了動胳膊,但整個人紋絲不動。
太宰治:……怎么能這樣,織田作!!!
童磨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后,寂靜到連太宰治都感到意外。
但童磨不說話的話就不是童磨了,同行約有十五分鐘之后,童磨緩緩開口:“中也君,你知道猗窩座閣下要找的人是誰嗎?”
中原中也回頭看他,重復了一遍:“猗窩座?”
童磨:“你也不知道嗎?是狛治閣下啦,他就是猗窩座。”
狛治哥沒有對他說過這些。
中原中也的腳步微微放緩了一些。
“猗窩座閣下,要找的人是他的戀人,說是家人也不為過。”童磨不打啞謎,“如果他找到家人的話,中也君還能和他一起住嗎?”
中原中也呆住。
狛治哥也沒有對他說過這些。
太宰治盯著童磨的目光十分冰冷。
童磨微微笑著,顯出一副無辜的模樣:“我是為了中也君著想才告訴你的。”他放輕了聲音,“狛治君沒有對你承諾過什么吧?我們都是這樣的人,興趣是暫時的,該舍棄的時候都會果斷舍棄。”
中原中也的眼神閃了閃,理智上告訴他童磨的話不可信,但感情上卻覺得有道理。
太宰治沒有說話。
織田作之助卻開口了,語氣冷淡,眼神帶著隱隱的戒備:“狛治不是那樣的人。童磨,你是你,他是他。”
如同聽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童磨微微歪頭:“織田君,你和我們應該也是一類人。至于理由,你知道的吧?”
織田作之助當然知道他這么評價的理由,面無表情,還沒有開口,太宰治搶先開口,神情陰郁,瞪著童磨的目光有如凜冽東風:“閉嘴!織田作和你們這群家伙才不是一類人!”
“‘我們這群家伙’……”童磨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我從之前就感到奇怪,太宰君,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太宰治感到織田作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手指微微一顫,表情不變:“那又怎樣?”
童磨沒有說話,深深地看了三人一眼,朝樹林深處走去了。
織田作之助的目光在他的背影上停留片刻,慢慢地收回視線。
太宰治別過臉沒有看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和織田作對視,他還沒有做好將一切和盤托出的準備。
正在猶豫的時候,仿佛是為了安撫他一般,織田作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
有那么一瞬間,太宰治想要回頭給予織田作一個擁抱,將他在織田作離去之后的所有事情傾吐而出,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
但太宰治忍住了。
中原中也被童磨的話驚醒,童磨離去之后還在發呆,織田作之助回握他的手,認真地對他道:“狛治是個負責任的人,中也,相信他。”
“我知道的……織田作。”
中原中也用力地回握織田作之助的手,仿佛能從中汲取到力量。
太宰治注視著自己的搭檔,平心而論,他不希望中也和一個轉世的食人鬼糾纏在一起,但中也那么敏銳的人卻愿意和狛治生活在一起。
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許代表著……狛治不是那么壞的家伙吧?
太宰治遲疑地想。
第33章
繼國巖勝在童磨前來搗亂后的第二天回到了別墅, 敏銳地察覺到中也有些憂郁的情緒,于是向織田作之助詢問原因,得知前因后果后狠狠地皺起了眉。
童磨這件事做的太過分了。
即使當過數百年的同事, 繼國巖勝依然摸不清童磨的腦回路, 對方做事的出發點永遠令人摸不著頭腦, 也只會徒增他人的厭惡。
“我和他好好說這件事的。”繼國巖勝受狛治所托, 對中也同樣看重,認真地對著織田作之助做出承諾,“無慘大人希望童磨能多做些事,我會建議他將童磨外派。”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
繼國巖勝猶豫了下,問道:“你相信狛治嗎?”
“當然相信。”織田作之助說, “沒有不相信他的理由。”
繼國巖勝愣了愣, 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織田作……狛治能夠認識你, 真的太好了。”
說出這句話后繼國巖勝頗感不自在,微微低下頭遮掩住不自在的神情, 又抬起頭:“狛治最近和你有聯絡嗎?我沒有收到他的信息。”
織田作之助搖了搖頭,問道:“他一直在尋找嗎?”
繼國巖勝輕聲回答:“找了很多年。”
織田作之助垂下眼睛, 他能預想到狛治嘗過多少次失望的滋味。
繼國巖勝沉默, 過了一會兒, 說道:“我也在找人。”
這句話他沒有明確地對唯一能吐露的狛治說出口, 但對著安靜的織田作的時候,似乎也能變得說出口了。
名為織田作之助的人類少年身上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 令人安心。
“我本該一開始就去找他的, ”繼國巖勝垂首, 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 “……大概是因為害怕,或許是因為別的什么……我沒有去找他。織田作, 那個時候和你聊過之后……我才決定去找他。謝謝。”
織田作之助:“是重要的人嗎?”
繼國巖勝:“是家人,是我的弟弟。”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希望你和狛治都能找到重要的家人。”
有值得尋找的家人是件好事,那意味著在這世上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繼國巖勝抬起頭正想開口,對面的織田作目光平靜,但織田作身后一個黑色的、毛茸茸的腦袋分外顯眼。
太宰治目無表情地向繼國巖勝發射死亡射線: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你個檸檬精——
繼國巖勝:……?
*
繼國巖勝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回到port mafia鬼舞辻無慘的辦公室就向他闡述了自己的請求和理由,鬼舞辻無慘沒有那么容易糊弄,若有所思地問他:
“是因為那個織田的家伙嗎?”
繼國巖勝顯得十分恭順:“是的,無慘大人。”
鬼舞辻無慘對忠心耿耿的部下愿意給予一定程度的寬容,而在他心中上弦之壹的地位往往都高于上弦之貳,所以鬼舞辻無慘思索之后,點頭答應了。
“童磨那家伙也該吃點苦頭了。”鬼舞辻無慘說,“你不用管他,我會讓他做些別的事。
于是童磨天降重任,不得不離開橫濱前往東京。
鬼舞辻無慘對研究青色彼岸花的制藥公司十分在意,即使port mafia已經讓其在橫濱的分公司倒閉,但他個人私底下和那群人還有聯系。
東京的安樹制藥公司非常正規,和橫濱開辦方式不同,研究所位于深處,明面上只是普通的制藥公司。
這家公司也只是黑衣組織數個偽裝中的一環,又遠離橫濱,童磨去那里辦事的話不會有像在橫濱這樣自由偷懶摸魚的機會。
童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了討人嫌的事情,卻半點不想悔改,愉快地收拾東西乘上專車去往了東京。
臨走前這家伙還笑瞇瞇地打開鬼舞辻無慘辦公室的大門探頭道別,伴著文件夾摔地的聲音輕快地合上門。
森鷗外身穿白大褂雙手插兜路過,童磨也友好地向他揮了揮手。
“你要走了嗎?童磨君。”森鷗外笑容得體,“一路順風。”
鬼舞辻無慘沒有把自己派出童磨的理由告訴其他人,童磨到底是他一個人的部下。森鷗外不多問,連童磨也忍不住在在心里稱贊他是一個聰明人。
“謝謝,森醫生。”童磨微笑著說,“等我回來會給你帶伴手禮的。”
森鷗外一笑:“那樣的話我真希望你能快點回來呢。”
童磨離開橫濱去往東京,而狛治在離去十天之后,風塵仆仆地回到橫濱,神情黯然,目光疲憊,但回到橫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海邊的廣場見中原中也。
今天的天氣很陰沉,風雨欲來,海面顯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平靜,漁船也停止出港,連海鷗的身影也看不見。
今夜有風暴來臨。
中原中也注視著疲憊不堪的狛治,輕聲說:“狛治哥,去織田作家里休息一下吧。”
希望再次破滅,狛治確實十分疲憊,中原中也的關心目光給了他一絲慰藉,加上某種莫名的心態——希望有人能夠陪伴他——狛治按下對鬼舞辻無慘的排斥,和中原中也一起去了織田作在海邊的住處。
“……中也,織田作是?”
“啊,是織田君——因為太宰那家伙總是那樣叫,所以我也不知不覺地那樣叫起來了。嗯……那樣稱呼的話,總覺得和他的距離拉近了。”
“……是嗎。”
于是織田作之助打開門,看到略顯憔悴的前同事和出門不久的中也,聽到的便是兩聲齊刷刷的“織田作。”
太宰治聽得一清二楚,躥下沙發飛奔到門口,大叫:“為什么還回來了啊你這蛞蝓!”
“閉嘴你這陰沉青花魚!我帶狛治哥來見織田作有什么不對!織田作也很歡迎我們吧?”
“是的,請進。”織田作之助和狛治交換了一個視線,沒有多說,將兩人請進屋,“辛苦了。”
狛治沒有提起自己在北海道的經歷,于是中也和織田作也不問,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予安慰。
而狛治也確實受到了寬慰,心里咕嚕嚕冒泡,像燒開的熱水一樣溫暖。
傍晚時分天氣已經暗得不像樣子,烏云如同灑下的墨汁在天邊暈染,海面上涌起波浪。
織田作之助打開窗戶,又很快地關上。
“狛治,你就在這里歇下吧。”
織田作之助被海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搭在眼前,他抬手撥開,對狛治說道:“這個天氣就不要出門了。”
狛治點了點頭。
太宰治來回看了看,積極舉手,表示能讓出自己的房間,中原中也懷疑地盯著他:“你嗎?你有這么好心?狛治哥和我一起睡就好了,不勞你費心。”
狛治有些驚訝,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太宰并沒有那么喜歡他,所以太宰這個讓出房間的提議簡直體貼到不可思議。
“謝謝你,但我和中也睡一個房間就好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收回手,顯得悶悶不樂。
——他還想抓住機會和織田作睡一個房間呢。
織田作之助歪了歪頭,沒有get到太宰的心愿:“太宰,你不用讓出房間的。”
太宰治很惆悵:“嗯嗯我知道織田作我知道的——”
但就是不甘心!!想和織田作一起貼貼!!
深夜時驚雷的聲音傳至房間,狂亂搖擺的樹影倒映在玻璃上,雨聲嘩嘩作響,織田作之助安靜地聽著那樣的聲音,緩緩閉上眼,仿佛一切都離他遠去。
這樣的天氣適合思考。
織田作之助想到了與自己有一墻之隔的太宰,偶爾他有自己觸碰到太宰內心的錯覺,但太宰的反應卻清晰地告訴他那真的只是錯覺。
雷聲轟隆,織田作之助卻隱隱聽到了“篤篤”的聲音。
五秒鐘之后他睜開眼,看向門口。
“篤篤”的聲音不是幻聽,正是此時此刻在門口響起的聲音。
有人在敲門。
織田作之助按開床頭燈,下床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少年仰起頭和他對視。
“織田作,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太宰說。
在床頭昏黃燈光的照耀下,太宰的笑容顯得有些虛無和蒼白。
“當然可以。”
織田作之助將他迎了進來。
兩人躺在一個被窩,隔著衣物相觸,織田作之助安安靜靜地繼續閉眼打算睡覺,太宰治憋了好久,終于忍不住開口:“織田作不問嗎?”
織田作之助感到奇怪:“太宰希望我問什么嗎?”
太宰治:“比如說我為什么要和你一起睡什么的……”
織田作之助:“因為你想啊。知道答案的話就沒有詢問的必要了吧……?”
太宰治無言,轉過身面朝織田作,發現織田作正看著他,猝不及防的對視讓他有些慌張,眼珠游移一瞬,又重新和織田作對視。
他欲言又止,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反復握緊,問道:“織田作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的。”織田作之助如實回答,“只是普通的生活著而已。”
太宰治直視著他,看起來想要再說些什么,但最終緊緊閉上嘴,什么也沒有說。
織田作之助并不覺得失望,或是難過。
不管需要多久,他愿意等,直到太宰愿意告訴他所有的事情。
“太宰。”織田作之助轉過身,背對著他,“睡吧。”
太宰治盯著織田作的后腦勺。
織田作總是堅持自己的原則,說不殺人就不殺人,他們最初相遇的事件中太宰治對他的原則感到不解,但直到織田作死去的那日他才徹底明白織田作所作所為的含義。
太宰沒有想過自己竟然也會成為織田作所堅持的“原則”中的一環。
織田作不會想知道的。
那些記憶……即使逆轉了時間,也是會讓織田作感到痛苦的記憶。
第34章
*
狛治受繼國巖勝和織田作提醒, 知道了童磨曾經對中也說過多余的話,盡管他恨不得將童磨狠狠按在地上揍一頓,但童磨遠在東京, 他只能把怒意按在心底。
回到兩人租住的房間, 狛治鄭重其事地向中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慶藏師父沒有舍棄他, 那他更不會拋下中也離開。
在決定和中也一起生活的時候, 狛治就做好了擁有家人的準備。
中原中也眼里已經閃著淚花卻還在嘴硬,難掩高興:“我就知道那家伙說的都是些瞎話,狛治哥如果真的是那樣的人當初就會把我直接扔走了……那個混蛋!”
狛治伸手揉揉他的頭,心情卻有些復雜,既沉重又溫暖。
他雖然不是那樣的人, 曾經卻是那樣的“鬼”。
即使再次失望而歸, 但狛治并沒有放棄尋找前世的戀人, 在和中也攤開講明之后他投入了更多的金錢在情報屋們身上。
從北海道回到橫濱后不久,有位情報屋向他推薦了一個在黑暗世界里十分有名的情報屋, 那是位名字十分之長的俄羅斯籍青年,名為費奧多爾·D。
狛治和他約在KTV見面, 雙方互相報上名字, 狛治稱呼他:“D。”
D:“……”
D是個身材瘦削的男人, 披著大衣, 頭戴毛絨絨的帽子,即便如此臉色也十分蒼白, 仿佛如今不是春天, 而是寒冷的冬季。
俄羅斯籍的情報屋支起雙手, 笑著對狛治說:“狛治君, 為了我們今后的友好相處,你不覺得稱呼我為D太過生疏了呢?”
有什么難過生疏不生疏的, 不都是給錢就辦事嗎……
但為了簡單,狛治還是直接稱呼了對方的名字。
“費奧爾君。”
俄羅斯情報屋面不改色:“是費奧多爾——狛治君。”
狛治有點不耐煩了,跟著重復一遍:“費奧多爾君。”
費奧多爾露出滿意的微笑。
決定好稱呼之后,狛治公事公辦,將自己的要求一一闡明,資料也交給了他。
費奧多爾看過之后收下,又向新客戶推銷自己:“別看我這樣,我其實很擅長找人的。狛治君如果有認識的朋友需要找人,可以將我推薦給他們。”
狛治沒有那么傻,眼里露出戒備,冷笑著說:“你是從其他情報屋那里知道了吧?不用假裝不知道。”
費奧多爾從善如流:“是的——聽說你介紹的port mafia的一位成員在找人,我可以順路一起收集情報,兩人還有優惠。”
將費奧多爾推薦給狛治的情報屋奮力夸贊了這位俄羅斯人,狛治自己也考慮過將其推薦給黑死牟,此刻對費奧多爾的話不置可否,率先起身離開。
“比起招攬另外的生意不如想怎么完成我的委托。”
桃粉發色的少年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推門而出。
費奧多爾看著緊閉的房門,低頭翻了翻手里的資料,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然后過了兩天,那位port mafia的成員也和費奧多爾聯絡上了。
不管是狛治還是黑死牟,他們都不喜歡通過網絡聯系,但費奧多爾對感興趣的人和事都有極大的耐心,所以愿意配合他們。
兩人約見的地方在橫濱的一個公園,傍晚時分那里有很多人,坐在長椅兩端交談的兩人并不顯眼。
他們交換了名字,繼國巖勝被狛治提醒過,毫不猶豫地稱呼長椅另一端的俄羅斯籍情報屋為:“D先生。”
受過戰國時代家族教育的繼國巖勝,對禮節十分重視,即使對方的姓是個字母,他依舊堅定地選擇了這個稱呼。
費奧多爾:“……”
他輕笑一聲:“黑死牟先生。”
沒有進行多余的對話,繼國巖勝將資料遞給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說:“我會盡全力完成兩位的委托。”
繼國巖勝淡漠地點頭。
他所拜托的那些情報屋沒有給出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多一份力量多一份可能性,繼國巖勝沒有對這位情報屋報以過大的期待。
*
與此同時,去東京旅游完畢的墮姬和妓夫太郎兄妹終于返回橫濱,看到在別墅外那座小屋居住的織田作之助時十分驚訝,問他:“你是誰?”
容貌艷麗的少女和臉上有著奇怪胎記的少年是個十分古怪的組合,但織田作之助一本正經地回答:“織田作之助,這個別墅的門衛。”
他的反應讓受夠他人怪異目光的兄妹二人感到怔愣,短暫的遲疑之后,妓夫太郎皺著眉發問:“無慘大人雇傭你來做門衛?”
還是一個這么年輕的人類少年?
織田作之助糾正他們:“準確地來說,是黑死牟先生雇傭我的。”
兄妹二人更加不解,和織田作之助面面相覷。
“那個,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要去巡邏了。”
織田作之助說道,今天太宰去外面玩,所以今天一直是他一個人在工作。
梅和妓夫太郎沒有立刻開口,織田作之助告知他們之后就邁步了。
“歡迎兩位回來。”
臨走前,織田作之助朝兩人點點頭,平淡地說。
沒能看見兄妹二人瞪圓眼睛的吃驚模樣,織田作之助向樹林深處走去。
海風呼呼吹過,樹枝搖擺,別墅的陰影蓋住兩人的身影,紅發少年披著細碎的日光消失在樹林的道路深處。
梅和妓夫太郎在原地站了很久。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啊。”
妓夫太郎說。
“就是啊,那家伙明明說了歡迎回來,結果表情那么平淡,看不出一點高興的情緒……。”梅不屑地撇嘴,“也只是個會說表面話的家伙啊。”
……雖然這么抱怨著,但織田作之助那樣的態度兄妹二人確實未曾體驗過。
別墅又多了兩位新住客,而這兩位新住客似乎會要停留一段時間,但和繼國巖勝一樣早出晚歸。
最近這段時間port mafia內部局勢愈發緊張,鬼舞辻無慘也被愈來愈暴躁的老首領激得更加暴躁,血壓直線升高,年紀輕輕就有了得高血壓的傾向。
即便如此,鬼舞辻無慘依舊壓著怒氣緩緩進行篡位的計劃,為此梅和妓夫太郎都被拉過去當苦力。
森鷗外一直不動聲色,他看似對老首領忠心耿耿,但鬼舞辻無慘并沒有擔心他會成為自己篡位的阻礙——森鷗外對老首領的那星星點點的惡意在活了上千年的鬼王眼里已經化作了實體。
而織田作之助的生活還在平靜地進行,port mafia內部的緊張氛圍沒有影響到他一介區區門衛。
春天將要結束,花瓣凋零,綠意盎然,陽光變得更加炙熱。
坂口安吾結束考試,渾身一身輕,前來海邊和兩位友人相聚。
在客廳的茶幾擺上零食和飲酒,打開窗戶,海風灌進屋中,窗簾飛舞,三人久違地聚在了一起。
“考試辛苦了,安吾。”織田作之助說,“接下來能盡情地玩樂了吧?”
“嗯,但我還打算預習高一的課程,那樣的話開學之后會更加輕松一些。”
“安吾有考上的自信嗎?”太宰治撐著臉頰,眼睛亮晶晶的,“如果沒有考上的話我會借給你肩膀哦。”
“肯定有自信,我準備了很久的。還有你那已經算詛咒了吧太宰君,對一個剛結束考試的國三生說這種話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坂口安吾淡定地回嘴。
“才不是詛咒,是關心才對吧!安吾真陰沉啊~”
“陰沉的到底是哪個啊!”
織田作之助喝著果汁,安靜地在一邊聽兩人對話,做殺手的那些年里他從未想過會有這么安逸的生活,但不得不說這種日子很美好。
“織田作君對這份工作感到滿意嗎?”坂口安吾打量著四周的環境,空曠明亮,整潔干凈,“看起來不錯的樣子。”
“還不錯,雇主和住客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port mafia的人好相處?
坂口安吾覺得織田作君對“好相處”的定義有點古怪。
“對織田作來說,沒有開槍都算好相處。”太宰治咬著魷魚絲,“嘛,雖然這群別墅里住的家伙們也不常回來,我對這點很滿意。”
“工作的是織田作君,你又做了什么?”
“曬太陽,采蘑菇~說到蘑菇的話,安吾,之前我在山里采到一籃子很好看的蘑菇,燉湯特別美味,你要嘗一嘗嗎?我親自下廚哦!”
“‘很好看的蘑菇’……?”坂口安吾將滿是疑問的視線投向織田作之助,眼鏡瘋狂反光,“難道說那是——”
“吃了之后,好像看到了一條紅色的河。”
織田作之助用著平淡的語氣和表情說出了不得了的話,肯定了坂口安吾的猜想。
“你竟然吃了啊織田作君!話說紅色的河難道說是三途川!?”
“因為是太宰燉的湯啊。”
“織田作君太慣著他了!”
“喂喂安吾,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吃?你要是想吃的話我就去為你采蘑菇,這可不是普通人能享受到的待遇哦~!”
“謝謝,但是不需要,那樣的話我寧愿當一個普通人。”
“安吾真冷酷!”
……
第35章
「書」是由異能造就的事物, 并非無所不能,即使在上面書寫也需要邏輯和條理。
太宰治在獲得「書」之后,知曉了該如何避免「人間失格」發動時對「書」的影響, 借此撕毀了「書」——但「書」無法撕毀, 面對重新拼湊起來的「書」, 太宰握住了筆。
太宰猶豫過到底要從哪里開始修改, 最終私心占了上風——為了逝去的友人,為了臨死之際給予自己建議的友人,太宰在最后十分用力地寫下了對友人的「祝福」。
不會死。
不要死。
——不準死。
不準在擅自留下一堆話后閉上眼留給我一座冰涼的墳墓和無盡的寂寞。
希望你能如你所希望的那般生活著。
希望能親眼看到你實現愿望。
織田作。
落下最后一筆的瞬間,時間倒流,太宰治在「書」造就的空間看到了闊別已久的友人, 如同夢一般的場景讓他難以置信, 過了許久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不能加入port mafia」。
他如此忠告織田作。
窺見未來一角的織田作拒絕加入port mafia, 從這一點來看,事情是按照太宰的意向發展的。
但因為某些變數, 這個發展也顯得奇奇怪怪。
“都是你的錯。”太宰說,“之前那么多人在你身上寫字, 一切都變為現實, 為什么輪到我就會得到世界融合的結果?”
「書」大叫:【因為你是太宰啊!而且誰讓你先撕掉書的!?就算不痛但想想就很痛啊!】
太宰沒有搭理它, 「書」斷斷續續地嘀咕幾句, 又沉寂下去。
被改變后的世界太混亂,即使「書」中有記載融合后的世界, 但部分細節都需要太宰親自去收集消息。
此時此刻, 太宰剛從鬼舞辻無慘為了篡位所建立的根據地之一里出來。
這是一個普通的賭場, 混亂不堪, 是賭徒狂歡的圣地,但里面的人上至管理者, 下到一個普通的侍應生,都是服從于鬼舞辻無慘的人。
世界融合之后,鬼舞辻無慘被那時身體還較健康的port mafia老首領從垃圾堆撿走,憑借出色的天賦和才能,鬼舞辻無慘得到了老首領的信賴,經過大約八年的時間,時至今日,鬼舞辻無慘已經得到了大部分人心。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如今愈發暴虐的老首領和鬼舞辻無慘對比,眾人理所當然地傾向于鬼舞辻無慘。
從這方面來看,森先生已經輸得很徹底了。
太宰治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這家賭場,沉思著走遠,身影像魚一般在人海中消失了。
一分鐘之后,一輛黑色汽車在賭場門口停下。
鬼舞辻無慘下車,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向賭場大門,門口的黑衣墨鏡男們奉上尊敬的目光,為他拉開賭場大門。
穿過嘈雜的大廳,走進漆黑的通道,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十分隱蔽的房間。
鬼舞辻無慘推門而入,房間中等待已久的三人向他看來。
“您來了,鬼舞辻大人。”
有著灰白頭發的老人率先恭敬地向鬼舞辻無慘問好,他是現任首領曾經萬分信賴的部下之一。
在場的另外兩人同樣如此。
他們和老首領一起構建起如今的port mafia,卻被忌憚,被厭惡,被架空,如今已然威脅到了自己的生命和地位。
“多余的話不必再說,來聊聊你們的要求吧。”
鬼舞辻無慘露出漫不經心的笑容。
*
“那家伙從某種方面來說比森先生更有耐心啊……竟然愿意為了區區人類的支持而蟄伏這么久,果然是貪生怕死的前鬼王。”
竊聽器那頭的對話盡數被太宰收入耳中,他饒有興致地評判著鬼舞辻無慘的行為,順帶諷刺了一波對方的為人。
看來轉生為人對這家伙的沖擊很大,之所以能夠忍受數年之久也是因為懼怕被莫名其妙地殺死。
太宰治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端詳著手里的筆記本。
上面是只有他才能看見的字。
「書」已經和他密不可分,成了他的所有物,即使被別人拿去也無法發揮作用——但仍然能被異能讀取,具體例子就是安吾的異能「墮落論」。
某個路過的俄羅斯籍年輕人慢吞吞地走進公園,為了躲避公園中央踢球玩鬧的孩童,他沿著公園邊緣行走,遠遠的,他看見長椅上坐著一位黑發的少年。
少年膝蓋上放著一本書,盯著書的少年神情認真,目不轉睛,令人不得不感嘆一句是個熱愛學習的學生。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
費奧多爾的目光落在那本書上——空白的書頁昭示著他想法的錯誤。
鬼使神差的,費奧多爾的視線落在上面無法離開,與此同時,黑發的少年抬起頭。
少年帶著一副陌生的表情看他,眼里帶著打量,但沒有任何對初夏日身披大衣頭戴氈線帽的人的不解。
費奧多爾從空白的書頁上艱難地抽回視線,和少年對上視線。
兩人對視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氛圍有些古怪。
“……你好。”費奧多爾打破沉默,露出一個輕飄飄的笑容,“在學習嗎?”
“不是哦,在發呆。”
太宰如此回答曾經的對手。
在他所添加的內容中,“天人五衰”是落筆的重要部分,身為天人五衰之一、死屋之鼠的頭目,現在的費奧多爾·D理應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是嗎。”費奧多爾輕笑一聲,“你真有趣啊。”
就如同真正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說完這句話之后,費奧多爾從太宰面前離開,走出了他的視野。
太宰重新低下頭,翻過書頁,耳邊「書」忽然驚叫起來:【又有新的世界融合了!】
太宰手一僵,迅速地翻過數頁,果然看到了之前沒有的內容飛速浮現在白紙上。
「夏目友人帳」——
這是最新融合的世界的名字。
“妖怪……?”太宰治盯著分外醒目的詞語,他簡短地看了一下內容,發現這是個少年和妖怪的故事。
【呼——是治愈系真的太好了。】
「書」大大地松了口氣。
太宰面無表情:“比起松了口氣,你更應該告訴我為什么還會有世界融合,最初融合的那些不是全部的嗎?”
「書」:【就算你這么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應該是這個世界的重要原住民做出了某個選擇,導致原本只是鄰近的小世界融合到了這個世界。】
太宰重復了某個詞語:“應該?”
「書」委屈巴巴:【所以我不知道啊……】
“你真沒用啊。”
冷酷地給予評價之后,太宰認命地起身——原本是想短暫地出來一會兒就回到織田作身邊,但目前來看似乎又要被新的事件拖延了。
在離開公園之前,太宰看了眼費奧多爾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
*
嗡嗡。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太宰:【今天大概不會回去~織田作不用做我的飯了!】
織田作之助回復信息,再按滅屏幕,端著果盤從廚房走了出去。
客廳內有太宰治最不想見到的三位客人。
這三人分別是繼國巖勝、梅和妓夫太郎。
“謝謝。”
繼國巖勝看織田作放下果盤,彬彬有禮地道謝。
梅瞄了眼果盤,皺眉:“我想吃草莓!”
妓夫太郎立刻看向織田作:“沒有草莓嗎!”
織田作之助淡定地回答:“沒有。”
繼國巖勝警告地瞥了眼略顯放肆的兄妹二人:“如果沒有想吃的水果那就回去,別墅出門右轉一百米。”
“……是。”
兄妹二人干巴巴地應了一聲,不敢再說話。
至于織田作——他在感嘆黑死牟在同事中十分具有威嚴,想必是被深深信賴著的同事吧。
這三人聚在織田作家的原因很普通,鬼舞辻無慘今日沒有需要他們幫忙的事情,對port mafia沒有歸屬感的三人選擇回到別墅,而恰好織田作之助從外面背著包巡邏歸來。
看見數日不見的三人,織田作之助問:“要進來喝些什么嗎?”
繼國巖勝有想要給予他的忠告,點頭應下,梅和妓夫太郎也莫名其妙地跟進了屋。
織田作端上果盤之后,繼國巖勝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機會說起他的目的。
“織田作。”繼國巖勝的奇特稱呼令兄妹二人側目,他繼續說道,“最近要小心一點,可能會有人襲擊別墅。”
黑死牟先生在提醒一個人類!???是在關心嗎???
梅和妓夫太郎吃驚地瞪大眼睛,這個現象的沖擊不亞于看到童磨前來開會時始終保持沉默。
兩人略帶忌憚地看向織田作之助,毫無波瀾的表情、紅色的頭發、霧藍色的眼睛,腦袋上的呆毛,也許除了比普通人類更強之外,這名人類少年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短暫地沉默之后,織田作之助發問了,“可能性很大嗎?”
如果有人襲擊別墅的話……他到時候就不得不出手了。
繼國巖勝回憶了一下老首領的兇殘作風,最近的老首領已經做出了莫名其妙的遷怒行為,于是點頭:“很大。”
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織田作,你的這份工作,做了有多久?”
“五十四天。”
“是嗎,記得真清楚。”
……
梅和妓夫太郎安靜地啃著水果,坐在一旁來回打量這兩個人。不說黑死牟先生的態度,這名少年的態度也很奇怪,即使是在轉生之后也很難看見能和他們有來有回交談的人類。
織田作之助注意到他們的視線,偏頭看了過去,對上眼睛之后,兄妹二人下意識地想要躲開,一秒鐘之后又瞪了回去。
繼國巖勝懶得開口,端起麥茶喝了一口。
因為有他在,以及他對織田作之助的態度,梅和妓夫太郎不敢說過分的話,對上視線之后不得不多扯了一些沒用的廢話。
但即便是廢話織田作之助也一一回答了。
梅:“你一個人住嗎?”
織田作之助:“不是,和朋友一起住著。”
妓夫太郎:“這是個好地方,對吧?感謝黑死牟先生吧!”
織田作之助:“是的,對介紹了這份工作的黑死牟先生也非常感謝。”
梅:“靠海的話晚上會吵得睡不著覺嗎?”
織田作之助:“不會。”
妓夫太郎:“你見過無慘大人了,一定是對他也抱有敬意才留在這里工作的!”
織田作之助:“不是。”
被以平靜的態度給予否定的回答,兄妹二人陷入呆滯。
“……誒?”
繼國巖勝放下茶杯。
“從認識的人那里聽過一些傳言,所以很難對鬼舞辻先生產生敬意。”織田作之助如實回答,“不過他很大方。”
認識的人……。
繼國巖勝在心里重復了一遍。
那個人是狛治吧。
“…………是誰?!你那個認識的人究竟是誰!!竟然敢這么說無慘大人的壞話!!報上名來!!”
對鬼舞辻無慘一直十分尊敬的梅爆發了,拍著桌子想要站起,被妓夫太郎阻止。
“冷靜點梅!準確地來說這家伙和他的朋友根本沒有講無慘大人的壞話!”
妓夫太郎拼命攔著自家沖動易怒的妹妹,視線悄悄往對面安靜坐著的青年身上瞥——如果放在過去有任何鬼膽敢對無慘大人說出不敬之語,迎來的便會是黑死牟的凜冽長刀。
但是黑死牟先生為什么一動不動??!!
好不容易把梅勸下,妓夫太郎長長地吐了口氣,只感覺萬分疲憊。
織田作之助作為風暴的中心人物毫無反應,淡定地看著他們,末了說道:“你們的感情真好啊。”
“……你這家伙——!”
梅看起來又有點想拍桌了。
繼國巖勝開口制止:“夠了,回去吧。”
梅安靜下來。
織田作之助送他們出了門,臨走前梅狠狠地瞪他一眼,就差沒有指著他的鼻子說“給我等著!”,被妓夫太郎頂著繼國巖勝的冷淡視線拉走了。
鬼舞辻無慘即將要做出一番大事業,老首領感到了強烈的威脅,為了殺雞儆猴想必會做出一些常人難以預料的行為。
繼國巖勝對老首領的作風有所了解,所以才選擇提醒織田作。
但不管是他還是織田作,都沒有想到那殺雞儆猴的行為會來得如此之快,甚至就發生在繼國巖勝提醒織田作的當夜。
織田作之助的任務是巡邏別墅周邊,警惕其他外來者,但在離別墅三百米的地方同樣一直有黑衣人在巡邏。那些人是真正的守衛者,冷漠嚴謹,即使共事兩個月之久,織田作和他們依舊是如同陌生人一般的關系。
偶爾他們會有工作時間和地點重合的地方,往往只會擦肩而過,不會互相問好,是非常冷漠的同事關系。
夜幕降臨,別墅中燃起燈光,織田作之助拿起手電筒,慢吞吞地向外走去,開始自己一天中最后的任務。
四名黑衣男人在山路上走來,雙方相對而行。
相距有六米的時候,織田作之助看見了一段影片,自己被槍擊中的影片。
——最近的前三個男人分別舉起了槍,一個向后兩個向前,最后面的男人胸口中彈,順著石階翻滾下去,而他自己被擊中心臟,仰頭倒下,頭頂的夜空是浩瀚星海。
是「天衣無縫。」
畫面結束的下一秒,織田作之助俯身疾行,在對面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踢中對方向腰間伸去的右手,用常人難以擺脫的力氣死死壓制著那個男人,從男人的腰間掏出手槍對準下方的兩個男人,按下扳機——
手槍沒有安□□,兩聲槍響驚飛林中的歸鳥,兩秒之后有人影分別從別墅的三樓和二樓躍下,三人向聲源處疾行趕來。
“發生了什么!?”
最先趕來的繼國巖勝握著刀柄,神色冷厲,看到現場的狀況后表情微妙地一變,略顯復雜。
梅和妓夫太郎同時趕到,一句“怎么了?!”還沒有說出口,看到現場后也不說話了。
紅發少年面無表情地站在臺階上,四周是捂著傷口呻/吟的黑衣人,月光灑在他身上,藍色的眼睛里彌漫著灰色的霧,此時此刻,畫面顯現出某種奇妙的肅殺感。
繼國巖勝敏銳地注意到那四人中并沒有人受致命傷。
除去下面捂著側腹斜靠在臺階上的男人,其余三人都只是沒有了反抗能力,兩人被擊中手臂,一個捂著脖子悶哼。
“那個人沒有攻擊我。”織田作之助指著那名捂著側腹的男人,平靜地說著,表情一如既往,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這三人大概就是你所說的會襲擊別墅的人,也確實襲擊我了。”
繼國巖勝松開握住刀柄的手,確認織田作毫發無傷,輕聲說道:“你沒事就好。”
織田作之助沒有說話,微微垂下眼睛,劉海的陰影讓他的神情更顯得模糊起來。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趕來,如同聚攏的黑色云朵,站在臺階下方惶恐不安地觀望著這邊的狀況。
“織田作,你回去休息吧。”
織田作之助向他們點點頭,從三人身邊走過,披著月光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山路上。
“那個死老頭……真的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嗎?!”梅如此抱怨著,為被打擾了難得的休息時間而感到不滿,“趕緊下地獄去吧!”
妓夫太郎小聲安慰著她,繼國巖勝指示下面的人前來收拾,在略顯嘈雜的細碎聲音中,他抬頭望向天邊的明月。
海風拍打著崖壁,腥咸的氣息混雜著林間的草木香氣翻滾著。
大概沒有多久,織田作會選擇辭職吧。
繼國巖勝望著明月,腦海中不自覺地冒出這樣的念頭。
嗡嗡嗡。
在部下收拾的間隙,手機震動了數下。
繼國巖勝伸手去拿,猛然間一種預感如同電流般竄過腦海,令他停下動作。
他為那莫名的預感而感到些許猶豫。
部下掠過樹枝時樹枝搖擺的聲音驚醒了他,繼國巖勝緩緩地拿出手機,按亮屏幕。
俄羅斯情報屋D先生:【晚上好,打擾了:D】
俄羅斯情報屋D先生:【我可能找到你想找的人了。】
俄羅斯情報屋D先生:【照片.jpg】
照片上是萬分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
戴著耳札的孩童站在石頭上,長發泛著赤色,穿著和很久以前相似的簡樸和服,大約只有八歲的模樣,沒有什么表情地望向鏡頭,頭頂上是一只臥著的有著漂亮尾羽的鳥,肩膀上則蹲著一只捧著食物的松鼠。
孩童的身后是巍峨青山與蔚藍天空。
繼國巖勝下意識地按滅了屏幕,那雙眼睛如同穿過了屏幕,帶著看透人心的力量。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俄羅斯情報屋D先生:【順帶一提,你的友人所尋找的人我也找到了哦,將這件事拜托給我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在那之后,對方發來一個地點。
是緣一目前的所在。
是嗎,狛治也……繼國巖勝心情復雜,不知該做何反應,慢慢地將手機放了回去。
“黑死牟先生?”
妓夫太郎小心翼翼地發問,從剛才開始黑死牟先生就不在狀態,明顯到連他都察覺到了。
繼國巖勝回神,部下已經將現場清理干凈,老首領的人也被押入別墅之中,等著他去吩咐。
“通知無慘大人,把那三人看好了。”
繼國巖勝簡短地吩咐,其余人聽從了他的命令,一一行動起來。
夜風呼嘯而過,海面上燈塔散發著光芒,原地只剩下繼國巖勝一人,空中仍然彌漫著未散的血氣,他呆呆地站了很久,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厭煩。
第36章
老首領沒有收到計劃成功的消息, 既恐懼又憤怒,然而他已經病到無法離開病房半步,門外守候的人全是鬼舞辻無慘的爪牙。
不甘心的老首領試圖再次吩咐下去, 如同和鬼舞辻無慘作對一般, 死死地盯著那座別墅的人不放——但鬼舞辻無慘不會再給他機會, 早在收到別墅方面的消息之后鬼舞辻無慘冷笑著吩咐人截斷了老首領與外界的溝通。
擅自派人襲擊別墅, 已經算是很有勇氣的挑釁,看來是威脅還不夠,還讓那老頭有自己依舊是首領的錯覺。
port mafia的內部變動是混亂的,也是悄無聲息的,持續了很長時間, 繼國巖勝在猶豫之后, 決定暫且在橫濱留下, 幫助鬼舞辻無慘處理相關事情。
第二天下午,他去拜托了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 你要不要離開橫濱?”繼國巖勝開門見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費用由我出, 你能替我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嗎?當作散心也行。”
織田作之助遲緩地眨了眨眼:“你已經找到弟弟了嗎?”
繼國巖勝點點頭。
“狛治也找到了?”
“那個情報屋說過找到了……但具體的情況我還不知道。”
“為什么不親自去?”
“……”
繼國巖勝的眼神閃了閃, 沒有回答。
“如果不愿意的話也無妨——”
“我知道了。”織田作之助答應下來, “我會替你去見他的。”
“……是嗎,謝謝。”繼國巖勝低聲說, 在漫長的鬼生中他說過謝謝的次數屈指可數, 甚至沒有他臉上的眼睛多, 但轉生之后、重新擁有人類的身軀之后, 他卻說了比過去還多的謝謝。
“不用謝我,橫濱最近也會變得不安全了, 我能帶上太宰一起去嗎?”織田作之助說,“那樣的話費用會更高的吧。”
“沒關系。”port mafia的工資很高,尤其是在繼國巖勝有能力的情況下,他的銀行卡里已經攢了很多錢,“帶他一起去吧,這份工作也不要做了。”
這句話由繼國巖勝說出口,讓織田作之助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但他的表情依舊毫無變化。
“謝謝你,那個時候向我介紹了這份工作,”提前體驗海邊生活的經歷讓織田作愈發堅定對未來的構想,他沒有說多余的話,而是鄭重地道謝,向這份工作告別,“黑死牟先生。”
“……我的弟弟,名字是繼國緣一。”繼國巖勝聽到熟悉的稱呼,莫名地明白狛治為何會對“猗窩座”這個名字這么排斥,“我真正的名字是,繼國巖勝。”
織田作之助很快地聯想到了同樣有著第二個名字的狛治。
也許是類似于代號的稱呼?織田作之助想,鬼舞辻的取名方式似乎都帶有惡意。
“那之后要怎么稱呼你?”
織田作之助平淡地問。
繼國巖勝有些吃驚地看他一眼,對他的平淡感到驚訝,過了兩秒,他說:“在我離開port mafia之前,就按照過去的方式叫我吧。”
“是嗎。”織田作之助理解般地點頭,“黑死牟先生。”
“……嗯。”
一點都不疑惑嗎……真是摸不透的人,織田作。
繼國巖勝注視著面前的少年,忍不住這么想道。
*
狛治是在手機震動的當晚就從床上蹦了起來,他將所有的情報屋設為特殊關注,不會錯過每一個信息,這次拿起手機時他的手微微顫抖,點進去時看到了【俄羅斯情報屋】給他發過來的消息。
與之前的情報屋不同,名叫費奧多爾的俄羅斯情報屋發來了照片,照片上的少女黑發粉瞳,馬尾上別著雪花形狀的發簪,輕輕的微笑著,面色紅潤,看起來十分健康。
狛治呆呆地看著那張照片。
他一個人坐在床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門外響起了中也的腳步聲。
狛治推開門,被嚇了一跳的中也舉著牙刷驚訝地看他:“狛治哥——你沒有睡好嗎?”
狛治眼底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十分顯眼,整個人除了憔悴之外也顯出一種奇妙的亢奮。
“中也,和我一起去找人吧!”狛治語調上揚,眼睛閃閃發光,“你和我一起去見戀雪吧!”
中也張大嘴:“找到了嗎?!狛治哥!太好了!”
這次沒有被拋下而是能和狛治一起去見那個重要的人讓中也非常高興,狛治給織田作打電話時他在一邊樂呵呵地補充,兩人都十分高興。
“是在哪里?”被喜悅的氣氛感染,織田作之助嘴角微微上揚,“如果目的地相同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
“在東京!”飛快地回答了目的地的狛治因為織田作后面的話而陷入困惑,“……一起去?”
“黑死牟先生拜托我去見他要找的人,在熊本縣。”織田作之助說,“他沒有對你說嗎?”
“……沒有。”狛治沉默了一下,他大概明白黑死牟不對他說這些話的原因,于是也沒有追著織田作之助細問下去,“我要找的人在宮崎縣,和熊本相鄰,能同行一段時間——話說,你會帶上太宰嗎?”
中也在一邊豎起耳朵,心里祈禱太宰絕對不會和織田作一起去——
“會的,他也一起去。”
中也:……噫!!!
他們又聊了幾句,掛斷電話,織田作之助收拾行李——繼國巖勝的意思是讓他在橫濱沒亂起來之前離開,一時半會又找不到住處,所以其他物品就先暫時存放在這海邊的小屋。
繼國巖勝向他保證過:“我會派人看著這里,不會出現因為火災或者槍戰導致物品損毀。”
接下委托之后織田作之助詢問了太宰的看法,他是想和太宰一起去,但沒想到發消息告訴太宰時對方發來了一個震驚的表情包,并且在他回復之前很快地發來消息,說要一起去。
算算時間,太宰這個時候應該要回來了。
織田作之助這么想著,聽到了屋門外開鎖的聲音,他從房間探出頭,太宰沖進屋:“織田作!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太宰。”織田作之助上下打量他一眼,問道,“要吃點什么嗎?”
“織田作不用管我,在外面已經吃過啦,你在收拾東西嗎?”太宰湊上來扒在織田作身上,嘰嘰喳喳得像歡快的鳥兒,“決定什么時候出發了嗎?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明天中午吃過午飯就出發,”織田作之助告訴他,“狛治和中也會和我們一起坐車,在日向市分開。”
“那兩個人也——?”太宰發出悲鳴,“一想到要和那個黑漆漆的小矮子見面就感覺眼睛都痛起來了——看來要帶個放大鏡才行了,要不然對中也很失禮啊……”
如果安吾在這里的話可能會吐槽“你帶放大鏡的話才是最失禮的好吧”,但是現場只有織田作,所以他思考了一下,問道:“安吾應該有推薦的眼鏡店。”
這個時候織田作的思考回路就很容易搞懂了——中也沒那么小,有可能是眼睛視力不好才看不見,那樣的話只拿放大鏡是沒有用的,得配眼鏡才行。
太宰呆了一下,爽朗地大笑起來:“才沒有啦我又不像安吾天天學習,我的眼睛好得很哦!不用配眼鏡,十米遠的人和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和織田作對話之后,這兩天孤身一人調查所積攢的不快也隨之消散,和織田作待在一起總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刻歡笑。
“既然要和織田作一起出去,那——”太宰從織田作身上滑下,掏出手機,帶著狡黠的笑容打通了安吾的電話,“必須要跟安吾說一下!”
織田作之助心想有道理,于是一邊進行著手上的動作一邊等待電話撥通。
電話撥出十秒鐘之后,安吾接聽了電話,聲音在另一頭響起,因為電流而有些變樣。
“怎么了?太宰君,你跟我打電話還真是少見啊。”
“安吾,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和織田作這個暑假要出去玩啦,安吾就一個人在橫濱學習吧!哈哈哈哈哈!”
“……?你們要出遠門?”
“沒錯!”
“雖然我無所謂,但太宰君你的語氣太討厭了——織田作君,在的話你來說吧。”
太宰:“安吾好過分——”
織田作:“我在的,安吾。”
三人對著手機絮絮叨叨聊了很久,直到一個小時后才掛斷電話,那個時候織田作也已經收拾好行李,只待洗漱休息后明天出發。
太宰和織田作在走廊分別進入房間之前,太宰似是不經意地問道:“織田作,我不在的這些天,有發生什么事嗎?”
織田作握著門把,手稍微停頓了一下,回答道:“沒有。太宰,晚安。”
太宰伸手握上門把,笑著回復:“沒有就好,晚安,織田作。”
兩人關門進屋,太宰的表情黯淡下來。
——“沒有”。
織田作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想法說出這句話的呢。
是認為沒有必要、還是不愿意說?
如果只是簡單地提起一兩句,我也會感到高興的。
太宰想。
他似乎依舊不被織田作認為是可以依靠的人。
*
第二天,織田作之助帶著太宰和狛治兩人在車站集合,太宰和中也一路上吵吵鬧鬧,直到踏上車才息聲,即便如此,兩人依舊隔著織田作和狛治用眼神打架。
電車晃晃悠悠,織田作之助望著窗戶外的藍海,慢慢地閉上眼睛。
察覺到織田作的動作,太宰最后瞪了眼中也,收回視線,悄悄看向織田作,視線一點點地從對方的面容上掃過,最后落在織田作微抿的嘴唇上。
他忽然間想起了那個失敗的吻,不由懊惱地閉上眼睛,略帶沮喪地向后靠去。
小孩雖然有很多便利之處,但不便之處也有很多,因為不管做什么都會被冠上“不是故意的”、“意外”、“偶然”、“不重要”這些定語。
明明我那么喜歡你,喜歡到想要觸碰你,你卻一無所知。
在輕輕的晃蕩聲中,太宰悄悄握上了織田作的手。
中也自認自己最貼心,能陪伴狛治一起度過漫長的車程,不像太宰那家伙直接睡了過去,但過了一個小時,他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腦袋一歪,倒在狛治身上睡著了。
狛治看了看兩邊,織田作和太宰相互依偎著熟睡,他調整了一下中也的姿勢,靠著椅背發呆。
窗戶外的景色倏忽而過,化作明滅的光影,狛治的頭腦異常清晰,期待混雜著緊張讓他毫無睡意。
所以他只能注視著窗外的景色,漫無邊際地發散思維。
第37章
夏目貴志是在某個狼狽逃避妖怪的傍晚遇見那個孩子的。
發梢泛著赤色, 在夕陽的映照下如同燃燒的火焰,孩童面無表情,頭頂上扎著數根青草, 慢悠悠地在他頭頂蹲下, 低頭和他對視。
貓咪老師被小妖怪們請去喝酒, 好巧不巧, 夏目貴志在放學后撞見了遠道而來為搶奪友人帳的大妖怪。
那個大妖怪看見夏目貴志摔下坡時陰笑著跟了上來,卻在看見平靜地注視著他的孩童時退縮了。
夏目貴志摔得頭暈腦脹,余光卻瞥見小孩和大妖怪對視,一分鐘之后,兇惡的大妖怪逃也般地離開了。
小孩沉默寡言, 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 如果不是貓咪老師斷定他是人類, 夏目貴志幾乎要以為他是妖怪。
在第三次見面時,對方報上了名字, 名為繼國緣一,并和夏目貴志一起回家, 吃了一頓咖喱飯, 但夜幕降臨之前, 向他們道別, 不給他們挽留的機會身影就已經消失在樹林深處。
“那孩子給人的感覺很奇怪。”貓咪老師對夏目貴志說,“但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
這點即使貓咪老師不說, 夏目貴志也能看出來。
每次他在山林中見到繼國緣一, 對方周邊都圍繞著許多的小動物和妖怪, 繼國緣一本人是十分安靜的人, 但動物和妖怪圍在他身邊,周圍一直是熱鬧的。
有段時間, 有妖怪向夏目貴志報告說八原來了一些奇怪的人,說他們拍了繼國緣一的照片,繼國緣一對此不太在意的模樣,但夏目貴志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并為繼國緣一感到擔心。
暑假過了半個月,陽光灼熱,夏目貴志蹲在路邊給河童澆水,握著空瓶站起身時,看見遠方的道路上走來兩名少年。
個子較高的是名紅發少年,表情沉穩,穿著短袖襯衫背帶褲;個子較矮的黑發少年穿著長袖長褲,縮在紅發少年背后的陰影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兩人拖著行李箱,看起來是從外面來的。
夏目貴志和紅發少年對上視線,僵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等來了對方的問路:“你好,請問這里怎么走?”
鄉下地方導航沒有那么精細,夏目貴志回憶著對方要去的賓館,給對方指了路。
那家賓館就在附近,距離不遠,但有些繞。
夏目貴志說完一遍,擔心自己說得太復雜,于是問道:“需要我問你帶路嗎?”
在指路的期間,黑發的少年一直盯著他,帶著打量,雖然不讓人反感,卻讓夏目貴志感到不太自在——那雙鳶色的眼睛讓他想到了雨后的泥洼。
紅發少年搖搖頭,說:“天氣很熱,不用麻煩你了,謝謝你。”
“不不不,沒什么。”夏目貴志連忙擺手。
互相點頭示意之后,夏目貴志目送著兩人遠去,聽到黑發少年拉長聲音抱怨:“織田作——我好熱——想吃冰激凌!”
被稱作“織田作”的少年回答:“再忍忍。”
夏目貴志收回視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織田作”,不由感到奇怪。
他只聽過“織田”,好像沒有“織田作”這個姓吧……是全名嗎?
這個時候,夏目貴志還只是以為這兩人是外地來的普通人,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傍晚的時候貓咪老師醉醺醺的回來,躍進房間時打了個滾,夏目貴志無奈地上前抱它:“貓咪老師——你又喝酒了。”
還沒有拍到,聞見某種氣息的貓咪老師打了個噴嚏,一躍而起:“笨蛋夏目!你今天遇見了什么東西!?味道好惡心!嘔——”
“……什么?”夏目貴志一驚,好緊嗅了嗅衣袖,“什么味道都沒有啊。”
“才不是什么都沒有!那種腐臭的味道是只有——”
殺過人的家伙才會有的味道!
貓咪老師卡殼了。
這些話可不能對普普通通的人類中學生夏目說。
夏目貴志等待他下面的內容,貓咪老師徹底酒醒,縮在墊子上揣手:“只有惡心人的家伙才會有的味道——喂,夏目,你今天有遇見什么奇怪的人嗎?”
夏目貴志:“有遇見兩個外地來的少年,為他們指了去賓館的路,怎么了嗎?”
貓咪老師皺眉:“只有這兩個人?”
夏目貴志點點頭,遲疑地發問:“他們有什么不對嗎?”
明明看起來是很普通的人。
貓咪老師若無其事地道:“沒什么不對,是我想多了,笨蛋夏目,晚飯還沒好嗎!我餓了!”
夏目貴志臉黑了:“你不是和二級他們才喝完酒回來的嗎?塔子阿姨都說你重了好多。”
貓咪老師開始打滾:“下酒菜怎么能叫飯!我要吃飯!”
*
鄉下的夏天其實沒有城市那么炎熱,空調也只需要開到一定溫度就能解暑,在賓館里歇下時太宰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
“活過來了!!”太宰攤開手掌,“太宰治,復活!”
織田作之助坐在桌前試椅子,聞言頭也不回地舉起拳頭配合:“織田作,復活。”
太宰笑了起來,聲音十分爽朗,和織田作踏上前來熊本的旅途以來,他總是會這樣大笑。
他翻了個身,滿足地閉上眼睛。
今天見到的少年是新世界的中心人物,是個從外表來看就能看出來的溫柔少年。
這里是和橫濱截然相反的土地。
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兩人早早地起來,去森林里找繼國緣一。
據繼國巖勝所說,俄羅斯籍情報屋只有繼國緣一位于這附近的森林之中的情報,繼國緣一似乎沒有具體的住處。
織田作之助擔心那明顯不到十歲的小孩是如何在森林中活下去,太宰治卻明白無論如何繼國緣一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法,所以比起織田作的用心,他更加隨意一點。
兩人出了賓館,順著小道向下走,清風微涼,晨曦灑落在地面上,遠方傳來飛鳥的啼鳴,綠意盎然。
誰也沒有開口,就那樣在道路上走著。這樣的景色確實會讓人心情愉快,但太宰并不包括在內,讓他感到愉快的主因是此時此刻、他和織田作并肩而行。
就在這時,「書」開口了:【雖然打攪了你很抱歉,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和織田作身后跟著兩個妖怪。】
太宰面不改色。
只要在書上寫下相應的內容,他就能夠看見妖怪,但太宰沒有那么做。
看不見妖怪就意味著無法觸碰,妖怪什么的不值一提。
身邊的織田作忽然停下腳步,太宰立刻扭頭看他,順著織田作的視線看去,圍墻上蹲著一只碩大的三花貓,正盯著他們看。
“好胖的貓。”
織田作發表感想。
肯定是被家人寵著長大的吧。
下一秒,聽見這句評價三花貓如同炮彈般從圍墻上一躍而起直直撞向織田作,被織田作輕而易舉地揪住后頸撲騰四肢。
“喵嗷嗷嗷!!”
無禮之人!竟敢說本大人是胖貓!本大人如此高貴之軀你竟敢說出那樣的壞話!
太宰湊上去,笑瞇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三花貓的肚皮:“哇啊,果然是只肥貓,肚子上的肉像水的波紋在抖動呢。”
可惡卑鄙的人類小鬼!貓咪老師一個回旋踢,一腳踹中太宰的臉,從織田作的手中掙脫,站在地上向兩人低吼。
太宰捂著臉頰喊疼:“好痛!織田作——”
臉上頂著梅花紋樣的爪印,太宰這樣看起來竟有幾分有趣。織田作腦袋上的呆毛晃了晃,掏出濕巾遞給他。
太宰震驚地盯著織田作腦袋上的那根呆毛,呆呆地接過濕巾。
織田作對貓咪老師道歉:“抱歉,說你胖是我不好。但不管是人還是貓,太胖的話對健康都不好,以后還是少吃一點吧。”
貓咪老師愣了一下,又叫了一聲。
“喵!”
原諒你!但那個人類小鬼還沒有道歉!
太宰注意到三花貓的視線,使勁蹭著臉頰大聲回答:“死也不會向你道歉!肥貓就是肥貓!”
“喵嗷!”
討厭的人類小鬼!
貓咪老師后腳用力,朝太宰撞去,一人一貓在原地打架。
織田作站在原地看他們打架,嘴角微微上揚了一毫米。
“貓咪老師!”
從不遠處傳來了略有些熟悉的聲音,昨天見過的少年大步趕了過來,輕輕松松揪住和太宰打架的三花貓,略帶歉意的向兩人問候。
“抱歉,我家的貓脾氣不太好。”
太宰和貓咪老師仍在互相齜牙咧嘴比鬼臉,聞言飛快地道:“脾氣不太好的話就帶它做絕育吧,那樣的話不管脾氣多壞的貓都會變得很溫順的。”
空氣凝滯了一瞬,貓咪老師在夏目貴志懷里更加激烈地掙扎起來:“喵——!!”
無禮小人!可惡的人類小鬼!白癡!
夏目貴志無奈地按著他,慶幸貓咪老師在這種時候還記得偽裝而沒有說話:“他只是偶爾脾氣不好而已,還不至于做絕育。……你們來這里是有事情要做嗎?”
今天早上,貓咪老師吃完早飯就不見人影,如果不是遇見小妖怪才知道他來這邊跟蹤外來者,夏目貴志恐怕現在還待在家里。
太宰沒有回答,看向織田作,夏目貴志也跟著看過去,驚訝地發現對方晃著腦袋上的呆毛,看起來十分愉悅的模樣。
太宰:“……織田作。”
織田作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回答了夏目貴志之前的問題:“我們是來找人的。”
貓咪老師立刻安靜下來。
織田作拿出手機,找到繼國緣一的照片在一人一貓面前展示:“這孩子是我認識的人的家人,聽說他在這里,你在附近有見到過他嗎?”
夏目貴志不是很會撒謊的孩子,看到那張照片的瞬間收緊了手中的動作,貓咪老師甩了甩尾巴,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臂。
織田作和太宰都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織田作想了想,找出一張新的照片,“這是那孩子的哥哥,他們是兄弟。”
照片上的青年安靜地盯著鏡頭,沉默地像一把鞘里的刀,目光冷淡,除此之外不管是發色還是臉,都和夏目貴志所認識的緣一十分相似。
如果緣一長大了,應該就是這副長相。
夏目貴志松了一口氣。
“我認識他,”他停了停,貓咪老師沒有阻止,夏目貴志謹慎地繼續說下去,“我可以為你們帶路。”
路上三人互相交換了名字,夏目貴志知道了紅發少年的名字是“織田作之助”而不是“織田作”,名叫太宰治的少年得意洋洋地表示這個稱呼是他起的。
貓咪老師不屑地哼了一聲。
太宰斜他一眼,對夏目說:“剛才聽到你叫他貓咪老師,是不是有點不太符合呢?這樣肥的貓叫肥貓老師更與它相襯吧。”
貓咪老師炸毛:“喵!”
無恥小人!
夏目貴志努力壓住他好讓太宰免于飛來一腳:“我和貓咪老師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沒有那么肥……已經習慣這個稱呼了。”
太宰“噗嗤”笑出聲。
……笨蛋夏目!
貓咪老師伸出去的肉墊改了方向,“pia”得和夏目貴志的臉來了個親密接觸。
“好疼!”夏目貴志捂著臉頰喊痛。
貓咪老師優雅落地,舔了舔爪子,“喵”了一聲。
織田作一言不發,表情的變化弧度十分之微弱,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心情很愉悅。
三人穿過田野,走向森林,身后跟著的妖怪也越來越多,但織田作毫無所覺,除了太宰——「書」為他實時播報著身后的妖怪大軍。
這些妖怪都是知道他們為了繼國緣一而來,既擔心又好奇,于是傳來傳去,黑壓壓地跟在夏目貴志身后或是頭頂。
他們被貓咪老師警告過不能透露出兩名少年殺過人的事情,于是不好說其他話,只圍在兩名外來的少年身邊看來看去。
夏目貴志表情僵硬:織田作頭頂有一只抓著他呆毛獨眼的小妖怪,太宰身邊的妖怪卻碰都不碰他一下,表情甚至有幾分嫌棄。
他不能大聲制止,只能用眼神示意,但妖怪們沒有做過分的事,他們故意無視夏目貴志也沒有別的辦法,所以只能故作淡定地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
太宰從他的反應中察覺出什么,停頓兩秒,在風吹過之際猛地張開雙臂:“風好大——”
他身邊的妖怪被嚇一跳,竄出去老遠,太宰得意地收回手。
織田作:“天氣也很好,很涼快。”
夏目貴志默默地掃了眼三人頭頂的大妖怪,心想當然涼快。
喜歡緣一又喜歡看熱鬧的妖怪歡快地將這個消息傳給位于森林中的繼國緣一。
“緣一緣一,據說你的哥哥派人來找你了哦!是兩個人類少年!”
孩童蹲在小溪邊,粼粼波光倒映在他的臉上,安靜無聲。
聽到這段話,繼國緣一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哥哥?”
“是的!”
繼國緣一有些茫然。
妖怪們報告著夏目和那兩名人類少年與他所在的距離,繼國緣一想了想,離開森林,去往山林等待。
陽光變得刺目的時候,夏目帶著那兩名少年從遠處走來。
繼國緣一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名黑發的少年。
“通透視野”在轉世之后增加了能夠看見妖怪的能力,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力量是如何劃分的緣一最初茫然了很久,但后來他發現一切都沒有必要。
妖怪不會攻擊他,擁有惡意的妖怪懼怕他。
這個世界十分普通,沒有食人的惡鬼,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見妖怪,普通人過著安逸的生活,不必擔心某一天突降橫禍,丟掉性命。
繼國緣一喜歡這樣的世界。
但看到那名黑發少年的第一眼,他意識到哪里不對。
通透視野中,千絲萬縷的、近乎透明的線從黑發少年身上蔓延伸出,在風中飄舞。
有一根線伸了過來,線的終點在繼國緣一的手腕上。
繼國緣一目不轉睛,直到黑發少年靠近,他才意識到線的起點不是那黑發少年,是被黑發少年藏在懷里的某樣「物品」。
“緣一。”夏目貴志喊了他一聲,“他們是你哥哥派來的人。”
織田作之助找出照片,一本正經地將手機擺在繼國緣一面前。
繼國緣一眨了眨眼,那些近乎透明的線隨著距離的拉近趨向于真正的透明,但其中多了一條顏色突出的線。
那是一條細細的、赤黑色的線,在某個結點一分為二,如同涌動著的血管,一條纏著黑發少年的手腕,另一條緊緊纏著紅發少年的手腕。
楓 夏目的手腕上也有一根近乎透明的線。
他遲鈍地看向手機畫面。
那是一只三花貓和黑發少年打架的照片。
繼國緣一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織田作之助疑惑地收回手機,看到畫面后略帶窘迫地向后滑:“抱歉,點錯了。”
他重新將繼國巖勝的照片擺在繼國緣一面前,說:“他的名字是繼國巖勝。”
看到照片里姿態熟悉的青年,繼國緣一神色有了微妙的變化,輕聲說:“是兄長……。”
雖然繼國緣一的心情有很大變化,但在旁邊的妖怪和人類看來他的表情毫無變化,對比之下,能夠讀懂繼國緣一表情的織田作之助更加令人震驚。
他們交換了姓名,去往森林邊緣的神社交談,夏目抱著貓咪老師一起去了,看熱鬧的妖怪們也跟了過去。
“兄長現在過得怎么樣?”
繼國緣一問,他的記憶停留在彌留之際所見的有著六只眼睛的兄長,但織田作給的照片上兄長模樣端正,是變鬼前的模樣。
“很好。”織田作之助一本正經地說,“雖然是在為別人工作,但在部下和同事中很有威嚴。”
“……”繼國緣一有些茫然,“工作?是什么?”
不能在夏目面前提起mafia,織田作因為這一點陷入遲疑,不清楚該怎么向繼國緣一形容。
太宰看熱鬧不嫌事大,輕飄飄地說:“是在橫濱的某個大型企業,上司是企業的二把手,名字是鬼舞辻無慘。”
繼國緣一:“………………”
又是鬼舞辻。
織田作奇怪地發現,在聽完太宰的話之后,緣一周身的氣壓變得十分之低,似乎生氣了。
他茫然地看向太宰,后者聳聳肩,無聲說了一句話,口型是:
——他討厭鬼舞辻。
原來如此。
織田作之助恍然大悟。
“不用擔心,黑、巖勝先生大約過不了多久就會辭職,他是這么告訴我的。”織田作之助如實說,“你不用擔心會和鬼舞辻產生交集。”
繼國緣一悶悶不樂,他不止是不想產生交集,他更想直接殺了鬼舞辻。
在他逝去之后,年輕的劍士們有殺掉鬼舞辻嗎?
太宰似乎是知道他的想法,悠悠開口:“名叫鬼舞辻的家伙和他的部下總在白天四處亂竄,因為會賺錢還買了一棟海邊的別墅,每天早晨都能看見太陽升起,想必是上輩子沒曬夠太陽這輩子死也要曬夠太陽吧。你的哥哥如果辭掉那份工作可能會少一大筆收入來源哦。這樣你也支持他辭掉工作嗎?”
繼國緣一看向他,兩人對視很久,彼此對某件事情心照不宣。
“……是嗎。這種事兄長自己決定就好,我無法決定。”
“那你愿意回橫濱嗎?”
織田作之助揪了一根草逗貓咪老師,貓咪老師踮著腳伸爪子,尾巴一甩一甩的。
“……”
繼國緣一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仍然沒有說話。
“再想想吧,不回去也沒事。”織田作之助說,“巖勝先生讓我帶了銀行卡過來,你要想在這里住下可以找一個房子。”
繼國緣一點點頭。
來時浩浩蕩蕩去時三人一貓,妖怪們都留在森林中陪伴緣一,夏目貴志抱著貓咪老師,心里有很多疑問,比如緣一為什么會和哥哥分別出現在這里?又比如太宰說的那些明顯有深意的話是什么意思?
總之問題很多,但直到分別之前一句都沒能問出口。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初次見面。
“再見,夏目。”
在分別的岔路口,織田作向夏目道別,太宰也彎起眼睛,笑瞇瞇地向他揮手。
“再見,織田作,太宰。”
夏目朝兩人揮揮手,微笑起來。
貓咪老師跑到夏目頭頂上,“喵”了一聲。
*
深夜時分,賓館房間外的窗戶響起敲擊聲。
太宰在床上睜開眼睛,眼神清明。
房間內的另一張床上織田作呼吸平穩,太宰坐起身,靜靜地看了織田作很久,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推開窗戶爬了出去。
窗戶合攏,外面的聲響消失,織田作睜開眼睛,盯著虛空中的黑暗,緩緩吐出一口氣,又再次閉上眼。
他沒有跟上去的想法。
賓館遠處的樹林中,月光如水,太宰和緣一面對面坐著,氣氛略顯沉重。
“我注意到了你的視線。”太宰從懷里拿出書,臉上帶著浮于表面的微笑,“這本書上有什么我看不到的東西嗎?”
“有,是線。”繼國緣一輕聲說,“透明的線。”
他的目光落在太宰的手腕上,那里仍有赤黑色的線若隱若現。
于是他又補充一句:“還有赤黑色的線。”
“不愧是有通透視野的天才劍士。不過線是什么?”太宰一邊說一邊在他面前展開書,“能看見上面有什么嗎?”
“不知道。”繼國緣一也不知道“線”究竟是什么,“書是空白的,沒有字。”
“是嗎。你也看不見啊。”
太宰合起書,看起來并不意外的模樣。
繼國緣一:“希望你能告訴我所有的事情,為什么我會出現在這里,我死之后發生了什么……鬼舞辻被殺死了嗎?”
太宰為他的話多感到訝異,輕輕笑了一下:“我以為你是沉默寡言的人,沒想到也會說這么多話。”
繼國緣一垂下眼睛:“因為有很多不解的事。”
“好啊。”
月光下太宰露出笑容,在月光下那張笑臉顯出幾分飄渺的虛無感。
“我會都告訴你的,劍士先生。”
第38章
太宰治向繼國緣一講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繼國緣一死后歷經數百年,終于有了能夠斬殺鬼舞辻無慘的劍士誕生。
那是他故友的后裔,少年幸福平淡的生活被鬼舞辻毀滅, 少年孤身一人帶上變為鬼的妹妹, 加入鬼殺隊, 遇見不同的人, 結下羈絆,與同伴們花費了巨大的代價,終于殺掉了鬼王。
太宰治捧著書,語氣平淡地將那些繼國緣一不知道的故事一一述說,繼國緣一默默地聽著, 神色怔忪。
“完畢——。”
太宰治合上書, 如是說道。
說到底那是與他無關的、另一個世界的事, 在太宰治看來也只是如同在讀一本小說,不可能會為此產生任何特別的情緒。
他注視著繼國緣一, 后者低垂著腦袋,看不見表情, 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著。
如果是織田作的話, 想必會上前給予一個擁抱。
可惜現在是我在這里。
太宰冷淡地想。
漫長的寂靜之后, 繼國緣一輕聲道謝:“謝謝你, 太宰君。”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沒有說,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比如說「書」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太宰會知道那么多事情, 繼國緣一知道, 即使自己問出口, 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太宰治站起身從原地離開,繼國緣一注視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間的小道上, 收回視線。
夜風無言,樹枝颯颯作響,繼國緣一仰起頭,注視著天邊的明月。
他眼中盈滿月光,似乎要滿溢而出。
*
太宰治鬼鬼祟祟地回到房間,織田作仍保持著離去前的姿勢,側身面對著衣柜。
太宰松了口氣,飛快爬到床上,捏著被子時忽然冒出來的不甘心在心里作祟。
——織田作絕、對、醒著!
如果織田作詢問起來的話太宰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這不代表他樂于看見織田作不聞不問。
太宰·不講道理·治捏著被子一角躊躇片刻,靈機一動,拖著被子往織田作床上爬。
動靜不可說不大,織田作猶疑好久才睜開眼,而太宰在他睜眼之前迅速地鉆進被窩,在他身邊閉上眼睛,一秒入睡。
織田作呆了呆。
他困惑于太宰的舉動,但對方已然熟睡,織田作猶豫五秒,坐起身,長袖傳來拉力。
被子下面,太宰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如同害怕他離開一般,衣袖在太宰的手里變了形。
織田作又躺了回去。
算了。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這回真正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織田作醒來時看見的是太宰笑瞇瞇的臉,后者趴在床邊,愉快地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織田作,看來你睡得不錯。”
“早上好,太宰。”
織田作回以問好,坐起身,撐著額頭打了個哈欠。
和太宰一起睡覺不是件罕見事,半夜被身上如同被章魚死死纏著的感覺驚醒更不是一件罕見事。
今夜織田作醒了三次,第一次太宰的手搭在他的腹部,第二次太宰的腦袋枕在他的胸口,第三次太宰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
到底是孩子,睡姿不好是理所當然的事,織田作表示理解。
睡姿不好的事織田作一次也沒有告訴太宰,等到長大之后,習慣一個人睡覺的話,這樣的習慣也會改掉的吧。
在此之前,織田作希望偶爾會露出不安神情的太宰能夠安心地睡覺——畢竟如果不是感到安心的話,也不會擺出這么放肆的姿勢了吧。
兩人洗漱完畢,又吃過賓館提供的早飯,太宰百無聊賴地說道:“織田作——在緣一做出決定之前我們都得留在這里等他嗎?這里真的很無聊啊。”
“是嗎。我覺得這里很安靜,適合一個人生活。”織田作和他持不同的意見,“之前來這里的路上看見了河,要去那里看看嗎?”
“河?”太宰摸著下巴思考起來,“鄉下的河嗎——不錯的提議織田作!不知道和橫濱的河泡起來有什么差別~”
“應該會更舒服吧。”織田作說,“沒有在里面看到水藻呢。”
太宰張大了嘴,隨后悲憤地說:“織田作!不要把我日常跳的河說得像是受了很嚴重的污染一樣。那樣的話我不就像什么都不挑的隨便家伙一樣了啊!”
于是兩人去往河邊,在此之前,他們決定先去看看緣一,并在路上偶遇了夏目貴志。
他們遠遠地看見了夏目,少年抱著貓,隱隱傳來說話聲,似乎在和貓對話。
從昨天和夏目的接觸來看,夏目確實是會做出和貓對話的溫柔的少年。
織田作想。
太宰卻想,這孩子也太不注意掩飾了吧?
就算是在離家很遠的大路上,這樣放松警惕和妖怪變成的貓對話也有露餡的可能啊。
“夏目。”
織田作喊了他一聲,夏目嚇了一跳,勒著貓咪老師的脖子轉身,看到熟悉的兩人后松了口氣,同時后知后覺地松開手,得到一個毫不留情地爪擊。
夏目揉了揉臉,向兩人打招呼:“早上好,織田作,太宰。”
“你也要去看望緣一嗎?”
夏目點點頭,昨天從太宰說出那個名字之后,緣一便顯得有些消沉,他一直擔心著緣一。
即便如此,緣一也依舊不愿意住進賓館,拒絕了織田作的邀請,一個人待在森林中。
于是兩人變成了三人一貓。
太宰揮舞著從路旁拔起的長草,貓咪老師甩著斷尾巴追來追去,反應過來后氣呼呼地邁開步子跑遠,又很快被太宰用新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夏目忍不住微笑:“太宰很喜歡貓嗎?”
“才不是!我只是討厭狗,比起狗會選擇貓而已,而且這家伙才不算貓,是豬。”
“喵喵喵!!”
可惡的人類小鬼!
貓咪老師一爪子揮了上去,昨日的場景重現。
織田作和夏目在一旁觀望著。
緣一一向堅定,從來不是會游移不定的人,聽完太宰講述的那些事情,經過一晚的思考,緣一做出了決定。
“橫濱最近很混亂,你的哥哥說如果你打算去和他一起生活,希望你等到橫濱的情況安定下來。”
緣一眨了眨眼,重復了一遍:“混亂?”
他看向太宰,后者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昨晚的對話中,太宰自然而然地無視了緣一有關“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的疑問,只講述了異世的故事。
夏目“啊”了一聲,橫濱的混亂是日本全國都知道的事,所以他立刻明白了織田作的意思。
不過比之前還混亂的話……是有多么混亂?
“橫濱的□□組織在內斗,你的哥哥希望你能在一切安定之后回去。”
織田作盡量隱晦地表明繼國巖勝目前的處境。
繼國緣一懂了。
夏目以為他為不能和哥哥見面而傷心,在一旁提建議:“即使不能立刻相見,但可以視頻通話。”
織田作贊賞地看他一眼:“對。”
繼國緣一重復了一遍:“視頻通話?”
這世界上多了很多很多他不知道東西。
織田作先向繼國巖勝發了消息詢問他現在是否有空,以及表明了現在的需求,但信息發過去十分鐘,沒有回應。
“可能緣一的哥哥在忙……。”夏目摸摸緣一的頭,安慰他。
太宰無聲地嗤笑,心想那個檸檬精應該早就看見了消息,只是在猶豫不決而已。
*
正如太宰所預料的那樣,繼國巖勝在手機震動的下一秒變飛快地掏出手機,看完消息后陷入猶豫不決。
他目前正位于port mafia擁有的港口集裝箱碼頭,排列整齊的集裝箱擋住了陽光。
四周橫七豎八倒著許多尸體,地面血色溪流緩緩流淌,聚成一灘血泊。
在這樣的環境下,繼國巖勝單手提刀,在部下們的注視下,盯著織田作發來的消息發呆。
——視頻通話。
緣一想和他視頻通話?
繼國巖勝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陷入為難,為難之后又是猶豫,瞪著手機干看了五分鐘,部下小心翼翼地上前請示,將他從思緒之中抽離。
“……收拾一下,回去吧。”
繼國巖勝收起手機,吩咐他們,表情一如既往,淡漠嚴肅,看不出具體的情緒。
夜晚,織田作收到了姍姍來遲的回復。
繼國巖勝表示目前比較忙碌,沒有視頻通話的空閑時間,希望他能轉告緣一,等到有空之后再進行視頻通話。
織田作回了消息,也隱隱猜到繼國巖勝并非真的忙碌,只是害怕而已。
太宰趴在床上看書,撐著下巴一甩一甩地晃著腳,看見織田作放下手機的動作,問他:“那家伙怎么說?”
“他說現在沒空。”織田作眼里流露出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困惑,近乎于喃喃自語地說道,“明明是兄弟……。”
既然是兄弟,是家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太宰沒有說話。
檸檬精害怕不害怕得和他才沒有關系,反而一心關注著無關人員的織田作讓他感到微妙的嫉妒。
為了拉回織田作的注意力,太宰加大了聲音,舉著書說:“織田作,為我念書吧。”
沒有什么需要拒絕的理由,織田作便拿起書,用平淡的語氣為太宰念起書。
即使織田作認為自己感情豐富,但實際上聽起來也只是比機器人稍微好點的棒讀而已。
注視著認真念書的織田作,如同要將那副模樣刻進腦海之中仔仔細細地回想,伴著那樣的聲音,太宰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逐漸進入夢鄉。
織田作念完第二章 的最后一句,挪開書,發現太宰已經睡著了。
黑色的短發在枕頭上鋪開,太宰安靜地熟睡著,正如這個年紀的孩童一般。
“晚安,太宰。”
他放下書,又坐回桌前,拿起筆,書寫起來。
第39章
那之后, 織田作和太宰在這個地方停留了大約有半個月的樣子。
兩人偶爾會在夏目的帶領下一起去參觀隱藏在偏僻角落的建筑物,甚至還去了對方家中吃晚飯。
藤原和夏目,姓氏的不同意味著什么顯而易見, 但沒有血緣關系的三人卻如同真正的家人一起生活著, 織田作目睹了這點, 心里升騰起奇妙的情緒, 那是現在他還不能夠理解的感情。
即使不再殺人,但在橫濱仍然有一種和泥沼相伴的陰翳感,橫濱是個好城市,但不適合普通人居住;而在這個安靜的地方生活著,會有時間流淌的速度變慢了的錯覺。
織田作偶爾會一個人出去走走, 有一次遇見了從樹林中竄出的夏目, 少年頭發亂糟糟的, 腦袋上頂著一片葉子,看起來頗為狼狽。
兩人對上視線, 夏目驚訝地瞪大眼睛,匆匆打了聲招呼, 就如同躲避著某人的追趕一般飛快跑走了。
下一瞬, 一陣莫名的風從織田作身邊拂過, 仿佛有他看不見的東西從面前離開了。
織田作困惑地望著他的背影, 沒有太放在心上。
下次再和夏目見面的時候,夏目看起來想說些什么, 但當織田作看過去時, 他又匆匆移開視線, 織田作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想說些什么。
他們和夏目的交集僅限于緣一, 在沒有朋友來找夏目玩時,大部分時候三人會一起去看望緣一。
緣一和繼國巖勝有相似的地方,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說特別受小動物喜歡這一點。
在親眼見到被小動物包圍的緣一時,織田作很是驚訝了一番,當天把這件事花費諸多筆墨寫在日記中。
某個有著絢麗晚霞的傍晚,織田作和緣一并肩坐在河岸邊看夕陽,太宰在河里漂來蕩去——河水很淺,不足以淹死人,第一次發現這點時太宰很是失望,但很快就振作起來,發現在炎熱的夏日里在水里泡一泡是一種不錯的享受,那之后便有了新的樂趣。
這次也是如此。
織田作的視線偶爾會往河里的太宰身上飄去,確認太宰安然無恙。
河岸上吹過一陣狂風,頭發被吹得亂糟糟的,織田作木著臉發呆,透過凌亂的發絲望向遠處。
和夏目以及緣一在一起時都有一個共同點,會有莫名其妙的大風吹過。
風聲停息之前,坐在織田作身邊的緣一忽然開口了。
他望著虛空,說。
“停下。”
如同聽從了緣一的命令一般,大風突然停了,變成了原來的狀態,輕輕的、柔和的。
織田作扭頭看他。
緣一面無表情。
“啪嗒”“啪嗒”,太宰從河里爬了上來,提著濕淋淋的褲腿往岸上走,頭發如同水藻一般搭在眼前,像是獵奇故事中會有河里的怪物。
“……”織田作問緣一,“我的身邊,有我看不見的東西嗎?”
“有。”緣一沒有掩飾的想法,在他看來,和太宰同行、手腕上纏著赤黑色的線的織田作也是一樣特殊的人物。
“sora在纏著你,這樣不好,所以我制止了他。”
織田作點了點頭:“是嗎。”
聽完這段對話,下方的太宰踉蹌一步,差點摔倒。
“太宰早就知道嗎?”
太宰在織田作的另一側坐下,伸手撥開搭在眼前的頭發,聽到織田作這么問道。
“知道哦。”太宰回答,“但我看不見。”
“他們是幽靈?”
“不,是妖怪。幽靈白天一般不會出來的吧。”
“啊,也對。”
是一段被放進冷笑話故事集里也會讓人感到過于寒冷的對話。
既然織田作已經知道有妖怪的事,太宰也不再隱瞞,出于惡作劇的心態,抓住機會,太宰像模像樣地對抱著貓咪老師的夏目說:“我知道了。”
夏目茫然:“……知道什么?”
貓咪老師用爪子捧著小魚干的啃,豎起一側耳朵。
“我知道了,貓咪老師其實是肥豬妖怪的事。”太宰一本正經地說,偏頭征詢似地看向織田作,“織田作也知道的吧。”
織田作睜大眼睛,一副“漲知識了”的模樣:“原來是肥豬妖怪嗎……”
“才不是!愚蠢的人類小鬼!本大人既不是貓更不是豬,我那優雅的身姿可不是你們這些平庸之輩能看見的!”貓咪老師炸毛,腿一蹬,撲向太宰,“給我收回你那以下犯上的蠢話!”
“才不是蠢話,肥豬就是肥豬!好疼!胳膊要被肥豬壓斷了!要骨折了!織田作,救救我!”
夏目在一邊慌張失措:“貓咪老師……!”
織田作在他身邊輕聲開口:“真的會說話啊,貓咪老師。”
夏目一僵,緊張地看向身邊的紅發少年,猶豫片刻,小聲問道:“你們知道了嗎?”
“緣一說的。”織田作說,“聽到之后我在想‘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妖怪啊’。”
夏目沉默著,沒有附和。
要說些什么呢?織田作的態度和過去沒有差別,但正是因為這樣,才更加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只有自己一個人能看見的話,會很寂寞吧。”
知道夏目能夠看見妖怪之后,那有些莫名的行為也得到了解釋,被妖怪追趕著肯定不是第一次發生。
一個人應對那些,對普通的少年來說肯定很難吧。
如同被觸動一般,夏目呆呆地看了織田作很久,意識到自己盯得時間太久,他匆匆移開視線:“……現在這樣也很好,有貓咪老師陪著我,也有其他能看見妖怪的朋友。”
“是嗎,那真的太好了。”織田作對他笑了笑,遲疑了一下,問道,“不過貓咪老師真的是肥豬妖怪嗎?”
夏目:“……不是的。具體是什么妖怪我也不知道。”
貓咪老師聽到了這邊的對話,最后狠狠踹了太宰一腳,沖上來撓織田作:“笨蛋!笨蛋!本大人哪里看起來像是肥豬了!笨蛋織田作!”
*
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鬼舞辻無慘“名正言順”地坐上port mafia首領之位,甚至和老首領做了一個傳位儀式。
傳位儀式上重要的人物都在場,繼國巖勝作為鬼舞辻無慘的忠心下屬之一也在其中。
森鷗外注意到他似乎心不在焉,饒有興致地觀察片刻,看不出個所以然,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鬼舞辻無慘的部下都很有特點,除了童磨之外其余人都在場,森鷗外對此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了童磨在他自己的團隊中又是何等的討人嫌。
進入port mafia之前,森鷗外就聽說過這個組織里有一位年輕的天才,但真正見面之后,比起身為天才的方面,反而是乖戾的性格更令人在意。
鬼舞辻無慘沒有殺掉自己的意思,森鷗外覺得自己也許該稱贊對方仁慈,但更多的是不解。
鬼舞辻很好揣測,易怒易爆炸,不甘示弱,討厭人提起他被老首領從垃圾堆撿走的過去,還有貪生怕死到十分詭異的程度,為此甚至能做出“每天必睡夠七個小時”這種令人不知道做出什么反應的事情;然而他身上的謎團也很多,多到連森鷗外都想感嘆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人。
傳位儀式結束,坐在輪椅上的老首領幾乎是被強迫一般地推了下去,森鷗外目前還是他的醫生,聳聳肩,抬腳跟了上去。
“森鷗外。”
位于高處的鬼舞辻無慘喊住他。
森鷗外回頭,發現鬼舞辻的其他部下都沒有留下的意思,繼國巖勝一馬當先大步離開,已經只剩下個背影。
鬼舞辻無慘居高臨下,高傲地看著他。
他停下腳步,雙手插兜,調轉方向,再次無奈地向鬼舞辻無慘走去。
他們之后聊了什么和繼國巖勝無關,他從傳位儀式上離開,從商量著要去北海道旅游的梅和妓夫太郎身邊經過,吩咐部下送自己回別墅。
“黑死牟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嗎?”
兄妹二人聽到他的聲音,望著繼國巖勝略顯焦急的背影,疑惑地感嘆著。
“有可能是別墅那里發生了什么事。不過那和我們沒關系,梅,再去網上查查攻略吧,不能白跑一趟。”
“是的,絕對要玩得開心!”
*
海邊別墅,三樓的某個房間。
繼國巖勝鄭重地按下了視頻通話的請求鍵,大約過了三秒,畫面上出現了人影。
織田作之助和繼國緣一并肩坐著,沒有看見太宰治,應當是不想看見他,所以沒有露面。
看到和記憶深處一模一樣的緣一,繼國巖勝似乎失去了自己的聲音,僵在桌前一動不動。
織田作之助打破沉默,問好:“巖勝先生,下午好,這是緣一。”
這么說完之后,織田作之助從畫面中離開,只留下緣一和繼國巖勝隔著屏幕面對面。
令人窒息的沉默。
【……貓咪老師!別去!】
【不要~!我要看看緣一的家人是什么樣的家伙!】
傳來這段對話之后,另一邊的屏幕面前冒出來一個壯碩的生物,短尾巴,三種花色,瞇著眼睛往鏡頭上湊,臉顯得更大了。
……什么?豬?不不,狗?
繼國巖勝十分遲疑。
不知道是豬還是狗的生物和繼國巖勝對視很久,終于退出畫面,緊接著之前聽過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是個不太妙的家伙啊……不過確實長著一張是緣一哥哥的臉。】
【都說了他們是家人,不相似才奇怪吧!話說你的聲音太大了!】
【夏目君,你的聲音也不小哦?那家伙應該全都聽見了。】
【‘那家伙’,哈,你才是最該用‘那家伙’稱呼的人,愚蠢的人類小鬼。】
【想被拔了毛吊在樹上嗎肥豬老師?】
【你這家伙——】
【貓咪老師,不要吵了!】
少年的聲音似乎忍無可忍,一拳下去之后世界安靜了。
緊接著織田作之助的聲音重新響起。
【我們出去吧,讓他們兩個人對話。】
拉開房門的聲音,三人似乎打算離開,就在這個時候,之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只有我一個人挨揍太不公平了!織田作!你也揍那個小鬼一拳!】
【織田作才不會揍我!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這樣的吵鬧聲,房門關閉,房間安靜下來。
繼國緣一目送他們離開,收回視線,和屏幕里面的兄長對視。
在他開口之前,繼國巖勝搶先一步開口,語氣略顯僵硬,看得出來心情很不平靜:“緣一。那是一只會說話的豬嗎?竟然被叫做‘貓咪老師’,真有趣啊。”
努力找可以對話的話題的繼國巖勝,十分訝異地看到自己在說出這句話后,緣一露出了微笑。
“貓咪老師是貓,不是豬,兄長。”
以這段對話為起點,久別重逢的兄弟二人開啟了久違的交談。
第40章
繼國兄弟的對話持續了很久, 但緣一從房間中出來時很高興,雖然表情毫無變化,但織田作莫名知道他的心情很愉快。
他們定好了去橫濱的日子, 在那之前, 緣一和在這里認識的妖怪們一一道別, 妖怪們還為他舉辦歡送會。拽著夏目一起去。
知曉了妖怪存在的織田作和太宰也被邀請了。
考慮到人類的作息, 緣一的歡送會在白天舉行,織田作和太宰行走在幽暗的山路上。
仗著織田作和太宰看不見他們,妖怪們肆無忌憚地討論著和他們有關的話題。
“織田作是個不錯的家伙,但這個小鬼總是散發著讓人感到不妙的氣息啊。”
“對對,而且這孩子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
“不像小孩子會有的眼神啊, 而且為什么在夏天還纏著繃帶?受傷了嗎?”
“血的氣味很弱……也就是說, 這是普通的中二病吧。”
如此說著, 妖怪們圍著兩人轉來轉去,以極近的距離觀察著兩名人類。
妖怪和人的價值觀不同, 殺過人這一點并不能足以證明一個人不好,除非他殺過妖怪。織田作知曉妖怪存在后那平和的態度令他們驚奇的同時也感到歡喜, 然而太宰卻是怎么看都如同迷霧一般的少年。
太宰一拳朝面前打了過去, 離他最近的妖怪飛快地后退, 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能、能聽見嗎?”
“說壞話也該適可而止了, ”太宰說,“忽然變得這么涼快, 想也能知道有奇怪的東西在附近吧。”
織田作往四周打量了一圈, 周圍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顯然是被太宰說的話震住了。
“果然有妖怪在啊。”織田作若有所思, “仔細感受確實能感受到。”
太宰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不屑模樣:“一群無聊又失禮的妖怪而已,走吧, 織田作。”
妖怪們大怒,在前往宴會現場的山路上紛紛擺出各種陷阱,例如忽然從頭頂樹枝上垂下的青蟲,平坦的路上忽然冒出的石塊、猛烈刮過的大風、隱隱綽綽的幽怨聲音、從抖動的草叢里竄出來的黑影消失于樹叢之中……
妖怪們和太宰杠上了。
而太宰的反應堪稱浮夸,棒讀地念著“哎呀”“啊呀”“好可怕”“什么”這些詞匯,后來搭在織田作身上,演技蹩腳地驚喊:“哎呀——好可怕~織田作,這群妖怪真的太過分了!”
他這個反應把妖怪們氣了個半死。
“可惡的人類小鬼!笨蛋!真氣人!!”
“可惡可惡可惡!”
夏目驚訝地看到被妖怪們包圍的兩人走入宴會場所,妖怪們成為了和貓咪老師一樣的“可惡的人類小鬼”復讀機,對太宰齜牙咧嘴。
夏目:“……”
之前妖怪們還不是這個態度吧……發生了什么?
面對夏目滿是不解的目光,太宰揚起下巴,攤手嘆氣:“一群幼稚的妖怪而已,就算他們說什么擺出什么表情,我都不會知道,只是在做無用功而已哦。”
因為太宰太欠揍,貓咪老師也忍不住了:“可惡的人類小鬼!喂!你們都給我變成能讓他看見的樣子!”
妖怪們妖力不及貓咪老師,雖然依言變成了人類能看見的模樣,但不是動物就是長了角、耳朵或者尾巴的人類模樣。
太宰笑了一聲:“哈。”
這一聲短促的笑聲又惹眾怒,現場再次混亂起來,妖怪們紛紛向太宰撲去。
站在太宰身邊的織田作被波及,總有妖怪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蹭,為了不傷到妖怪們,歷經好一番斗爭,織田作艱難地拖著太宰從包圍圈脫出,在緣一身邊坐下。
緣一默默地注視著他,往旁邊稍微讓了讓。
兩人坐下之后,一只妖怪變成的貓躍到了織田作懷里,太宰瞪大眼睛,大叫:“喂!給我起來!”
“不要!”
黑貓甩了甩尾巴,瞇著眼睛回答。
太宰:“織田作——!雖然這家伙看起來很可愛但只是個妖怪而已!別被他蒙騙了!”
織田作撓了撓貓的下巴,從貓的喉嚨中發出呼嚕聲,就算是妖怪,但在他面前也是一只普通的貓。
“確實很可愛啊。”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太宰大驚失色:“比我還可愛嗎!?”
貓咪老師很大音量地嗤笑一聲,太宰惱怒地撲向他,一人一貓在草坪上打滾,夏目似乎放棄了制止的想法,坐在緣一的身邊一臉無奈地旁觀。
太宰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沒有說出口的答案在織田作心里飄蕩一圈,漫漫沉淀下去。
妖怪們帶來了各自喜歡的食物,喝了幾碗酒后貓咪老師舉著酒瓶耍酒瘋,夏目額角跳著青筋,擔心貓咪老師喝太多酒而被滋先生和塔子阿姨發現;緣一身上爬滿小巧的動物,頭繩微松,碎發亂糟糟。
由妖怪變成的鸚鵡站在空地中央講自己經歷過的可怕故事,織田作和太宰圍在他身邊聚精會神地側耳傾聽,沒有露出任何懼怕的神情,反而是妖怪們被嚇得一驚一乍,丟盡臉面。
緣一抱著果汁瓶,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在這個奇妙的陌生世界,繼國緣一迎來第二次人生,遇見的人和妖怪,都不算太壞。
他很高興。
鸚鵡妖怪講故事的技巧不算特別優秀,織田作聽了一會兒就有些走神,慢慢退了出來,很快有妖怪補上了他的縫隙。
織田作注意到了緣一有些亂糟糟的頭發。
“緣一,頭發要重新梳一下嗎?”織田作對緣一指了指頭發,“我來幫你。”
頭發確實有點太亂了。
“麻煩你了。”
在緣一頭上臥著的松鼠順著手臂爬到地面,另一個妖怪歪頭想了想,竄到樹叢里,很快又叼著一把木梳跑出來。
“你竟然還藏著梳子?”
“之前有人類在河邊野餐,梳子掉進河里啦。”
“緣一,讓織田作用這把梳子吧。”
發生了這么一段織田作聽不見的對話,但他看到了那把從草叢里飄過來的梳子,緣一把那把梳子遞給了他。
“謝謝。”
織田作向看不見的妖怪道謝,在緣一身后跪坐下來。
說起來很奇怪,他沒有為別人梳過頭發的經驗,自己也一直蓄著短發,為了方便從來沒有放任過頭發長到肩膀之下——但當他握著梳子,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做了那個奇怪的夢之后,織田作不止一次體會到這種一切都似曾相識的感覺。
織田作握著木梳,發了會兒呆,手僵在空中。
緣一仰頭倒著看他,目光中露出疑問。
織田作回過神,從緣一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略顯不自然的表情,他握緊梳子,輕輕解開了緣一的頭繩。
長發傾泄而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泛著赤色的發梢狂放不羈的翹著。
織田作慢吞吞地梳理著緣一的頭發,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也愈發強烈,仿佛很久以前,他也為某個人做過同樣的事……但角度有些不同,他似乎更高一些。
——是那個夢里的未來。
織田作憑借著之前的經驗,如此斷定。
未來的他肯定做過同樣的事。
沉浸在對“夢”的回憶之中,為緣一梳頭發的進程迎來尾聲,織田作將發繩打了個結,說:“完成了,saku——”
“ra……?”
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話毫不猶豫地從嘴里吐露,就如同說過成百上千次那樣,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了。
名字即將說完之前織田作意識到自己說出的陌生的名字,于是最后一個音節揚起疑問的弧度,他呆在原地,喉嚨發緊,如同猛烈嘶喊過而疼痛不已,甚至連心臟也隱隱作痛起來。
……sakura?
是“櫻”?還是別的什么?
那是誰?
緣一重復了一遍陌生的名字:“sakura。”
他摸著馬尾回頭去看織田作,后者表情中滿是茫然和困惑,似乎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說出這個名字。
“——”
在離織田作不遠的地方,太宰睜大眼睛,對那個熟悉的稱呼表現出了激烈的反應。
他什么聲音也沒有發出,表情也不算激動,然而整個人猶如醞釀著風暴的大海,盯著織田作的側影,仿佛遺忘了自己的聲音一般,張開嘴,又緊緊地閉上。
織田作的身形凝固了很久,不知道在此期間想了些什么,他看向太宰,兩人對上視線,下一秒,太宰略有些狼狽地別開了臉。
對上視線的瞬間,太宰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般,別開臉的時候猶如面對暴雨而退縮的黑貓。
看到那樣的表情,織田作什么也說不出口。
宴會結束之后,兩人和夏目分別,一路沉默著回到了賓館。
“晚安。”織田作閉上眼睛,在黑暗中說,“太宰。”
太宰反倒希望織田作能問些什么,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織田作真的問出那些問題,他又該怎么回答。
漆黑的房間中,太宰攥著被子,瞪著虛空,怎么也睡不著。
為什么織田作會喊出那個孩子的名字?和織田作曾經所說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