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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剖丹【倒v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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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君越眼神陡然尖銳,上前一步抬起五指正要制住這醫修。

    沒想到看似沒有任何防備的人卻精準地旁側錯開一步,躲開了他的攻擊。

    又不知打哪鉆出來,笑瞇瞇拿出一棵安神草直接摁到沈君越臉上,“沈兄,我也給你看個好東西。”

    一個草能有什么用?

    “你!”以為被戲耍了的沈君越將要發難。

    草木氣息伴著一陣眩暈襲來,沈君越身子搖晃一陣,眼前竟然漸漸模糊。

    這只不過是一棵草,不是什么攻擊性法寶,更不是什么帶有殺意的東西。柏青霄眼神自始至終溫和淡然,沒有絲毫傷害他的任何意思,自然也沒有殺意。也難怪一個大乘期修士都察覺不到不對勁。

    柏青霄懶洋洋的,面色都沒變過。哪怕是把安魂草摁到沈君越臉上,也是不疾不徐的。他扶住軟倒的沈君越,慢慢把人放在地上坐下。

    看他呼吸急促,捂著腦袋頭痛欲裂。

    有病就該治,在一個大夫面前偽裝沒事可沒什么用。

    柏青霄盤腿坐在一邊,托腮想著這精分要怎么治?

    他好像還沒遇到過,但這可是活生生的實驗對象啊。

    過了一陣子,捂著腦袋發出痛呼的人醒了,睜開眼,眼里一片清明。

    “醒了呀?真的奏效了?”柏青霄好奇地湊腦袋過去看,“沈兄?”

    沈君越緩緩吐出一口氣,再睜眼,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他連忙爬起來,緊張地往四處看,“蛇呢?那九頭魔蛇呢!我看到它下湖里了!”

    當看見一地被劈的外焦內嫩的蛇頭和蛇身,他怔怔然,“這是……這是誰干的?”

    “這是你干的!卑厍嘞鲐Q起手指夸贊,“可厲害了,一拳一個!

    沈君越滿腦袋疑惑,“你說什么瘋話?我要是有那本事,至于被它打倒又被劫雷劈到?”

    柏青霄沉吟一陣,兩個人格的實力還有那么大差異的嗎?這是怎么練出來的?

    “沈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怎么回事?”柏青霄挑眉,“雖然你一窮二白,但是問題不大,我可以給你打折,給你治好。信我!”

    可與柏青霄所料不同。沈君越聽到柏青霄能治好他的病,反倒后退了一步,溫和的臉上陡然出現幾分防備,“不行,不能治!

    “為什么?”明明有辦法能治病,卻死活不肯治的。

    柏青霄攤手,“我收費真的不貴的。”

    沈君越倔強道,“真的不能治,我有我的理由。”

    柏青霄摸了摸下巴,沒有強求,“也行。但我先和你說好,你另一個人格沒那么好相處,還對我有殺意。你不治是你的事,可是這對我很有威脅!

    “所以,我要求你發個天道誓。無論是哪個你,都不能傷及我性命,這要求不過分吧?”

    沈君越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他沉吟一二,垂下眼,“當然不過分,我在此便立下心魔誓,如若……!”

    一聲慘叫響徹云霄。

    只見高空里陡然墜下兩道影子,一前一后落到毫無防備的沈君越身上,把他直接砸趴下了。

    柏青霄揮了揮面前的煙塵,掩唇一臉驚嘆地看著忽然從高空掉下來的一人一鳥。

    那靈鳥有兩三個他那般大,爪子正抓著一個佛修在天上飛過,不知怎的掉下來,直接砸到沈君越身上。

    一屁股下去,下面兩個男人給它坐到土里去了。

    這是怎樣的運氣,路過的鳥都能把他給砸趴下。

    柏青霄比劃了一下距離,后退一步,暗道這么一看,他運氣不是最差的。

    靈鳥化作一道白光,漸漸縮小成人形。俏皮的蝴蝶結,一身熟悉的衣裙,鵝蛋臉美人相。

    赫然是凌碧紗!

    凌碧紗眼淚汪汪:“前輩!”

    對方不過一只吃氣運的精怪,也算不上什么惡劣的魔獸。柏青霄自然不會與她為難。

    他做了個讓她別哭的手勢,“這位……風月族的小姑娘,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何高空跳下,還坐我朋友身上?”

    朋、朋友?

    凌碧紗嚇得立馬從她屁股下兩道人影身上爬起來,瞪圓了眼,果真發現兩個男人被她砸趴下了。

    她瞪圓了眼,眼里蓄起水汽,嚶嚶嚶地哭,“這里怎會有天道的氣息,碧紗飛到這里,翅膀嚇軟了……嗚嗚嗚人家不是故意的,前輩見諒!

    她邊說著邊從坑里扶起一個面色慘白的佛修到一邊。

    柏青霄探頭往里一看,沈君越整個人都被嚴嚴實實壓到土里。

    得虧元嬰期這強健的體質,若是常人早就成一灘肉泥了。而沈君越還能若無其事爬起來,只是那眼往上一看,猩紅間帶著純粹的惡意。

    柏青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他剛剛的心魔誓還沒說完呢,怎么另一個人格又跑出來了。

    這時候糊他一臉安魂草,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用。

    “柏、兄!鄙蚓揭а狼旋X,“你的好東西我看完了,現在該輪到你了。”

    柏青霄:……

    柏青霄低聲咳了一下,“那不是你讓我幫你摘的安魂草嗎?我剛是給你的!

    “我讓你摘的?”沈君越迷惑道,“摘來何用?”

    “治病,你不說你有很嚴重的病嗎?”柏青霄面不紅心不跳,心想原來這人還聽得懂人話,那就好忽悠了。

    柏青霄一臉坦然地開始胡扯,“你忘了?你剛還說唯恐‘另一個自己’傷到我,主動發了心魔誓,說若是你傷了我,就當場神魂消散不入人道!

    反正這家伙也不記得,更不會當場拿他自己的性命試驗。柏青霄笑瞇瞇道,“我看見沈兄這么念著小弟的好,心里當真感動極了~哎呀,得友如此,三生有幸!

    沈君越臉色立馬沉了下去,他無法辨認此人話中真假,一時不知該不該直接搜他神魂。

    越是修為高深,越是對因果輪回、對天道誓這類諱忌的很。

    柏青霄故作不知他的想法,一臉無畏,還伸手下去拉他上來,“其實這心魔誓我說不發也行,畢竟咱們可是好朋友。不過沈兄人太好了,剛還說萬一因為你的病,傷到我們珍貴的友情,就不好了……不知沈兄可還有印象?”

    “呵呵。”沈君越盯著他冷笑一聲,“的確是好朋友!

    說罷接了他的手往上一躍,跳出了淺坑。

    沈君越看著他的笑臉若有所思。

    柏青霄被他那瘆人的眼神盯著,說自在那是假話。

    這家伙定又在想法子整我了,也不知為何對我那么大敵意。心魔誓的謊終究只能騙一次,得想辦法再砸他腦袋一下才好。柏青霄心里打著主意,面上一派輕松,似乎半點也不擔心被傷害。

    他轉向還沒走忽然朝他跪下的凌碧紗,打趣道,“你這是做什么?裴庚沒在,拜天地也不能一個人的吧?”

    凌碧紗忍了許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眼淚不要錢一樣吧嗒吧嗒地流,膝行過來拽住他衣襟,誠懇道,“求前輩救命!有個黑袍人一直在追殺我們,求前輩救命!”

    似乎是窮途末路,她一手捂著腰間,跪下磕著響頭,一聲比一聲脆響。

    天空云層滾滾,似乎的確有人在暗中窺伺。

    柏青霄往上一看,只能感受到那股氣息遠比自己強大,遠不是自己能對付的。他正要拒絕這并不算熟悉的女修,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沒想到身后的沈君越冷笑一聲,罵了句,“這蠢貨,居然敢自己撞上來!

    身形一動,已經消失在原地。

    看來與那黑袍人是認識的。

    柏青霄咽下拒絕的話,轉而擺擺手,“好了,他給你們解決那人去了,你們快趁機離開吧!

    凌碧紗卻不肯離開,膝行兩步,拽住柏青霄衣擺,“前輩,裴庚說過您是醫修。求您……”她一側頭,忽然吐出一口血來。

    怎么會傷的這么重?柏青霄收斂了面上的散漫,蹙眉抬手扶住她手肘,當真始料未及。

    凌碧紗虛弱得緊,卻緊緊抓著他衣擺,泣血道,“求您……前輩……救救我愛人!

    那進氣少出氣多的佛修正靜靜躺在那里,他身上袈裟衣裳染了血,臉上卻被擦得干凈,顯然被人照顧的很好。

    “修多情道的風月族居然也會有愛人,”柏青霄嘆息一聲,“你莫不是在誑我?”

    柏青霄本想事不關己不理會,此刻見她傷勢如此,心里便難免動了惻隱之心。況且那黑袍人早被沈君越引開。便是舉手之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哭聲漸漸止了,凌碧紗緊蹙的眉頭散了開來,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無聲笑了開來,唇邊帶血,笑容燦爛,杏眼里閃爍著光。

    這神色顯然不對。

    柏青霄臉色一變,反手捉住她手腕。他探查到凌碧紗體內法力空空如也,整個人如同漏氣的皮囊,半點靈氣也無。

    那她剛剛是如何帶著個人類逃跑的,答案很明顯了。

    她在燃燒自己最后一點的生命。

    此刻亦是油盡燈枯后,曇花一現般的回光返照。

    凌碧紗終于拿開捂著腰間的手,衣裙上染了好大一片血花,她一直沒說。

    柏青霄緊皺眉頭給她止住了血?蓛扇硕贾肋@不過聊勝于無。

    凌碧紗有氣無力跪坐在地,低低笑著,“那人拿我們做實驗,剖了我的妖丹,強行灌到我愛人身上了。前輩……”

    “那人是誰?”

    “我不知道。他忽然出現對我們緊追不放!绷璞碳啌u著頭。她眼中含淚,身體慢慢躺在草坪上,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或許我和他早被人盯上了!

    “求求您,救救他。”她用最后一點力氣,把一根被血染紅的溫軟羽毛塞到柏青霄手里,“這是我的全部了。”

    把妖丹灌到人類身上……

    “我會盡力!卑厍嘞龃桨晡,只能說這么一句話。

    他救不了凌碧紗,也不愿意騙她。

    畢竟就如他和裴庚說過的話,人類的身體不可能消化的了獸丹,何況是早修煉成人形的妖丹,輕則靈力暴動。

    凌碧紗像是困了,連眨眼的速度都變慢了許多,“也好……救不了,我就在前面等他……”

    “我也未曾想過……”她咯咯地笑起來,“……多情道,那么難……”

    她想起被裴庚救的那天,她急匆匆離開無常谷附近。因為一戰損耗靈力過大,在森林邊沿遇上了老相好。

    于是她故技重施,想要再偷得那么一點修為。

    也是那一天,她沒想到老相好已經定了親,被忽然冒出來的女修推的狼狽不堪,連忙逃跑。

    此前,她只聽說過人類這種生物捍衛一夫一妻的老規矩,卻沒想到有一天她能真的遇上。

    離開的路上遇到了定定守在路中央專門等她的佛修,捏著佛珠,開口便是一句‘阿彌陀佛’。

    “施主年紀輕輕,修的人形不易,何必如此作踐自己!

    正冒著火的凌碧紗拉正了亂糟糟的衣服,“小禿驢,你懂什么!姑娘修的是多情道!

    “阿彌陀佛,多情道不是合歡道。姑娘這樣,早晚會走火入魔。小僧不才,想拉姑娘一把!彼碇鹬,不驕不躁微微彎腰。

    你已經把我拉上來了,可惜,我沒能抓住你……

    她眸間失了光,漸漸闔眼。最后一點笑意凝固在唇邊的血跡上。

    手指失去力氣,從柏青霄掌中滑落。

    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在面前永久逝去,柏青霄心里頗不是滋味。

    掌中握著那一片血色羽毛沉甸甸的,還帶著即將干涸的溫度。

    面前的少女化作一只粉色的靈鳥,柏青霄嘆了口氣,把它拖進剛剛砸出的坑里。一抬手,旁邊的松土飛過來,嚴嚴實實覆蓋住了靈鳥的尸身。

    柏青霄再回頭去查看那青年修士的狀態。

    不能說好,只能說很差。

    也幸得凌碧紗的妖丹不是如同九頭魔蛇的毒辣。相反的,倒是純粹的干凈。

    柏青霄探了探他丹田位置,小心翼翼引用木靈根的靈力,把那顆屬于凌碧紗的妖丹拿出來。只是拿到一半,佛修呼吸急促,渾身不受控制發著抖。

    壞了。柏青霄面色一變,佛修的丹田被毀,他自己的靈力蕩然無存,全靠這顆妖丹吊著命,如今反倒不能輕易拿出來。

    可是人類要如何用妖丹代替自己的金丹繼續修煉?

    若是繼續修煉,那他是繼續做個佛修,還是成了個走多情道的修士?

    柏青霄一時進退兩難。

    最后,他深吸一口氣,快刀斬亂麻,直接把那顆妖丹剖出。同時把充滿旺盛生命力的靈力填充滿他的丹府,從而起到替代作用。

    哪怕是昏迷中,佛修發出一聲痛呼,剛被痛醒,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又被活活痛暈過去。

    柏青霄幫他把丹田處修的七七八八,至少幫他保住了命。

    損傷肯定是有的,但得靠此人日后的造化了。只有哪天他能用柏青霄留下的靈力轉換成自己的靈力,完全修補好自己的丹府,才能繼續修煉下去。

    第25章 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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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把佛修移去他當時和沈君越藏身的山洞里,想了想,還是把那片染紅的羽毛放在他手心里。

    若他們真是一對,凌碧紗最后留下的東西,便算給這佛修一個念想吧。

    處理完兩人的事情,柏青霄又跑回去把九頭魔蛇的獸丹剖出來,把附近靈草全搜□□凈,這時候沈君越還沒回來。

    柏青霄站那乖乖等人,神游天際。

    一時間想到魔蛇的獸丹能煉制什么奇奇怪怪的丹藥,一時間又想到這凌碧紗說沒就沒,一時間又在感慨緣妙不可小輩都有道侶了他還是獨來獨往……柏青霄摸了摸下巴,忽然恍然大悟。

    不對!

    雖說他和‘那個沈君越’是好友,但是和‘這個沈君越’完全不認識啊,對方還對他不友善。

    所以,他為什么還要等沈君越?

    趕緊跑啊!

    那邊,沈君越尚且不知柏青霄跑了。

    他和黑袍人打的很是激烈,放出的火把整片天空燒得通紅。

    黑袍人潰不成軍,在節節強攻下被吹開寬大的帽子,不得已露出蒼老的真容。

    但他并未慌張,桀桀笑著,宛如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小師弟,好久不見。”

    沈君越厭惡地皺眉,“果真是你!

    他是因為分魂的修為只有元嬰的緣故才能進來秘境,卻不知這家伙到底是怎么蒙混進來的。

    “三百年轉瞬即過,”黑袍人苦口婆心道,“小師弟,你又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到處奔波。師兄近來煉制了一顆鳳丹,你不如和師兄一起把它……”

    什么螻蟻也敢自稱他師兄!

    沈君越神色一變,不帶他說完話,直接一擊轟散他身軀,被燒焦的稻草灰燼在空中揚去。他發現原來黑袍人用的是傀儡術造的身體,才能蒙騙過這秘境。

    傀儡術,這種惡心的東西居然還存在著。

    天際陰云密布,劫雷滾滾。

    被蒙騙的秘境終于回到神來,發現了沈君越這條遠不止元嬰期的漏網之魚,立馬來收拾沈君越來了。

    柏青霄把收集的東西都收拾好,其中又屬他專門來找的九頭魔蛇的妖丹最珍貴。可秘境開放時間有限,他當然不會選擇在秘境內煉丹,白白浪費時間。

    裴庚身上的毒是混毒,具體是九頭魔蛇的毒里又混了哪些毒,還得他親自細細辨認才是。

    當務之急,就是把那蠢徒弟趕緊找回來。

    與毒蛇糾纏花費不少時間,到了這個點,裴庚身上的化形丹早已沒了效用。

    通靈玉牌里卻遲遲沒有回復的消息。

    是裴庚沒發現,還是又遇上了麻煩來不及回復?

    柏青霄緊皺眉頭,想不通。索性也不是第一次了,柏青霄直接尋著裴庚儲物鐲子的方向而去。

    卻發現對方的位置遠比他的方位更往北一些,幾乎是到了火羽島最北邊。

    這炎毒洶洶,饒是有解藥可以抵御侵襲,幾日不停地耗費靈力御風而行也是很大消耗。

    柏青霄飛飛停停走走,一路有如蝗蟲過境,順手把路上所有能禍害的靈草靈花靈獸都給禍害了一遍。

    足足花了三天時間才趕到那地方。

    三天沒有得到通靈玉牌任何回復,趕路時間又長,他甚至已經做好了給蠢徒弟收尸的準備。

    然而等他到了那地方才發現,這里一片火紅的荒漠,什么都沒有。

    而他感知到裴庚所在的地方,更是一片平地。

    怎會如此,人呢?

    莫說人了,連儲物鐲都找不到。

    “難道竟有人先我一步把他給埋了?”

    柏青霄蹲下身,摸了摸腳下這片土地,硬邦邦的一片。

    柏青霄伸手摸了又摸,百思不得其解。

    他站起身,繞著那地方轉了幾個圈,從儲物芥子里拿出把鏟子。

    一鏟子斜著下去,他抬腳踩了踩。手腕再使勁把鏟子往上一挑,便順順利利挑起一整塊土扔到一邊。

    柏青霄抖了抖鏟子。

    詭異的是,這里的泥土松散,像是不久前才蓋上去的。

    柏青霄一挑眉,幾鏟子下去,吁了口氣。把鏟子立起來往地上一插,隨手擦了擦額上一層薄汗。

    刨出來的淺坑露出一面石碑,古老的文字如同花紋一樣綿延其上。

    柏青霄使勁挪動了幾下石碑,卻怎么都挪不動。而且搬又搬不出來。

    最后他靈機一動,上下左右試著挪了挪,也不行。他想了想,托著石碑頭頂面往上頂,試圖把石碑立起來。

    碑上的文字發出金色的虛光,投影到半空,是法陣被驚動的景象。

    果然如此,柏青霄笑著退后一步。

    那石碑開始發燙,倏然自己立了起來,露出一段通往地底的石階。

    石階往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這小子怎么老愛往洞里鉆,莫不是老鼠成精?”

    柏青霄嘟囔著,半蹲在石階前,往下探頭,吼了一聲,“孽徒,給為師滾出來!”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等了一會兒,除了下面一遍遍的回聲什么都等不到。

    柏青霄扶額嘆了口氣,認了命,小心翼翼走下石階。

    他才往下走了一段,頭頂石碑像被誰推倒一樣,轟然倒下,發出巨大的聲音。

    黑暗里一雙眼睛眨了眨。

    柔和的光從手中的明光珠里散出,照亮了半個人身。

    柏青霄一手拿著照明用的珠子,一手拉起腳下衣擺往下小心翼翼走去。

    這里黑暗、密封、且前路未知。他整個人都警惕起來,認真聽著每一絲的動靜。

    十二根雨毫銀針被放出,繞著主人身邊打轉。它們細如牛毛,黑暗里更是毫不顯眼,可若柏青霄被偷襲,它們就是第一道防線。

    柏青霄一直走到階梯下方。

    ‘咻’的一聲,兩邊燈托上的火焰無風自起,照亮了走廊里長長的路。

    在明艷的火光下,柏青霄才發現走廊兩邊刻著精致的壁畫,一個拿著劍的小人在壁畫上栩栩如生,連綿著一個動作接著一個動作,清晰展示了一套劍法。

    早聽聞火羽島是某位劍仙留下承載傳承的秘境,裴庚那小子不會那么好運氣吧。

    但柏青霄轉念一想,裴庚都已經拜了他為師了,怎么還能接受別人的傳承。

    “那小子敢,我打斷他的腿!卑厍嘞龉庀胍幌耄鸵崆吧鷼饬。

    十二根雨毫銀針合成一團白光,柏青霄伸手往前一握,白光順著掌心兩邊綿延出去,最后化為一柄雙頭銀槍。

    輕盈的槍身,兩邊槍頭開了雙刃,在柏青霄手里卻像個玩具一般被隨手舞了個花。

    柏青霄看了看那壁畫,隨手把雙頭銀槍當成壁畫小人的手中劍,比劃了兩下。

    他順著走廊走去,時不時停下研究一下那壁畫。

    雖看不出什么門道,但光看這劍法姿勢好像還真的有點劍仙風范。多學點總不是什么壞事。柏青霄如是想。

    等他即將走到盡頭,眼角不經意一瞄。便看到地下的厚塵里,除了他本人,還有另一雙腳印。

    看來裴庚的確來過這里。

    走到最盡頭,是一扇厚重高大的石門,中間有條石縫。

    柏青霄直接抬手按在左右門上,同時使力往前一推——

    出乎意料,沒推動。

    柏青霄訝然,松了力氣,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這石門。

    莫不是這普普通通的石門也有什么秘密?

    畢竟是劍仙的傳承之地,這么一想似乎并沒有什么錯處。

    柏青霄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他認認真真擼了兩把袖子,又扣著門縫往自己這邊拉,還是拉不動。

    難道不是前后推拉,是左右的?

    還是說上面需要什么秘法?

    柏青霄正研究著,這石門忽然整扇往上升起,露出石門后一個半透明的白發蒼蒼老爺爺的身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老爺爺說,“這是往上抬的!

    這家伙什么時候出現的?柏青霄感覺被看了場猴戲,他正了正外袍,指著頭頂那石門中間的石縫道,理不直氣也壯,“那這里怎么回事?”

    老爺爺抬頭往上看了看,一本正經回道,“它自己熱脹冷縮,裂開了!

    柏青霄面子里子都沒了,袖中手指微蜷縮,抬手掩唇咳了兩聲,硬邦邦道,“……我謝謝您啊。”

    他往老爺爺身后一瞄,石室內空間頗大,卻不知為何溫度極低。中間一個圓壇,四周繞著冰晶化作的鏡子,一面一面繞著打轉。

    圓壇上正中間一柄巨大的石劍立著,古樸大氣。

    圓壇下白骨皚皚,映襯的整座高壇就像被白骨壘砌的。

    可這都不是最重要的,裴庚正盤腿面向那石劍坐在高壇上,顯然正在經歷傳承路上的考驗。

    柏青霄面色一變,連老爺爺問他“你來找誰?”的話都顧不得了,直接避開他大步進去,氣勢洶洶。

    “裴庚,給我滾下來!”柏青霄怒氣上頭,大步往劍陣走去,就想把人拽出來。

    那老爺爺身形極快,一下子攔在他面前,“誒!這位小友,你急什么?”

    他眉毛胡子都是長長的白須,看著就有高人風范,可不就是裴庚當初說的‘花白胡子的世外高人’模樣嗎?

    好啊,嫌棄他沒有胡子,跟別人跑了是不是?

    柏青霄越看老爺爺越生氣,指著臺上的裴庚,沖半透明的老爺爺氣道,“你可知他是我的誰?”

    這么兇。老爺爺眨眨眼,摸摸胡子,看看這看看那,合理推測:“你道侶?”

    柏青霄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差點沒上來。

    如若這只不過早已不在人世的劍仙留下守護傳承的一抹神識,不是什么實質的生命體。柏青霄恨不得當場把這老爺爺給滅了。

    可柏青霄才不管什么劍仙傳承,一抹神識罷了,又能做什么。

    他怒極反笑,質問道,“他是我徒弟!你挖墻腳挖到我頭上,是不是太過分了!”

    老爺爺摸摸胡子,不以為意,“不就一個弟子嘛,你再收一個不就好了嗎?”

    這話說得,好像收徒能修真界隨便逮一個就可以。

    柏青霄抬起手,十二根雨毫銀針化作手中槍,他氣得直接捅過去。

    老爺爺整個人面條一樣軟成彎月形,避開柏青霄的攻擊。

    “誒,現在的年輕人氣怎么那么沖呢?”劍仙老爺爺笑著,左躲右閃,逗他玩似的。

    但等他躲閃了一會兒,面上的嬉笑漸漸落下,認真起來。

    柏青霄完全沒有理念,他向來怎么用槍怎么順手,什么時候把走廊上那剛學了一點皮毛的劍法用上了也不曉得,一心只想在這老爺爺身上戳出九九八十一個窟窿才發泄他的怒火。

    卻怎么都碰不到老爺爺身上。

    一通怒戳后,怒火下去了。

    柏青霄頭腦清醒過來,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多么愚蠢的事情:他為何要和劍仙的神識打呢?且不說修為的差距,這劍法也不是他的強項,分明打不過啊。

    柏青霄收起本命法器,轉身又想去拉裴庚出來。

    但白發老爺爺身姿靈巧飄到他面前,再次攔住他去路,一個嫵媚的美人側臥姿勢懸浮在半空上。

    “小友,我看你骨骼驚奇,對劍法頗有見解,劍道上頗有天資,要不要考慮拜劍仙為師接受傳承?我這留著很多秘籍哦!以后飛升上來,還有劍仙護著你哦!

    說完,沖他拋了個媚眼。

    氣得柏青霄緊握的拳頭都在抖。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挖墻腳就算了,挖完徒弟還想挖做師尊的!

    第26章 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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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盯著他眼睛,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抗拒,“我、不、需、要!”說罷一抬腳,就要踏上高壇去,“裴庚!”

    “你可不能上去!

    老爺爺以腦袋為軸,側臥的身子轉了百八十度,面向著高壇。

    他慢吞吞道,“他正面臨著問心石的考驗呢,你若是中途上去了,你自己也會被吸進問心石中,何況若試煉失敗,那小子命就沒了,你要是進去了,死在這的人還得多加一個!

    柏青霄即將落到高壇上的腳一頓,縮了回來,他蹙眉認真打量了一會兒。

    裴庚盤腿面向巨大的石劍坐在高壇之上,緊閉雙眼,額頭汗水直滲。

    四周環繞著一塊塊鏡子般的晶石,繞著他打轉。

    經過老爺爺提醒,柏青霄也是這時靠近了才能看到,剔透的晶石里隱隱約約有人影在動,似乎正在映射出試煉之人的試煉場景。

    “我若今日一定要把他帶走,你當如何?”

    柏青霄轉身拂袖,不虞道。

    “不如何,你隨意!崩蠣敔斈笾约旱拈L胡子,幽幽道,“且看壇下的白骨,這些人試煉失敗,一輩子都被困在幻境里,不斷經歷不斷折磨。直到壽命已至才能解脫!

    “而你那徒弟啊,他被困在這里三天多了,我看,沒戲。”老爺爺搖搖頭。

    “你就算把他帶走,他堪不破,這輩子也是一次次陷在幻境里自我折磨,是個活死人咯!”

    “幻境里到底有什么,能讓他在里面那么久?”柏青霄咬牙切齒。

    他就說一時不看裴庚就出事。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餡餅掉下來,死在壇下的修士都不知道多少,全是被眼前這個老頭子忽悠去參與試煉的。

    裴庚怎么能確定自己就是特殊的那一個?

    真就,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也沒什么!崩项^子把胡須托在掌心里,輕輕一吹,那白須雪一樣飛起。他笑的面色紅潤,像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頑童。

    老爺爺盤腿在半空坐起,兩指間比了個小小的距離。

    “劍仙的要求很簡單,一顆至簡至純的道心。所以唯一的試煉就是他們必須直視自己的心,破除內心最害怕最恐懼的那一段記憶。直到心里無所畏懼,所向披靡,達到我心即我劍的境界!

    他深情地看向柏青霄,“小友,我看你就很有天賦,來試試嗎?”

    柏青霄滿腦袋疑惑,“你剛說的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簡直比他師尊給他那一沓子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醫書還難。我心即劍這是什么玄幻的境界?他聽都沒聽過,這家伙果然是騙人的吧。

    賣力勸說的老爺爺:……

    現在的小年輕連人話都聽不懂了嗎?

    理解能力這么差是怎么修煉到元嬰期的?

    老爺爺咂咂嘴,揮揮手,“反正幻境沒什么特別,就是他最害怕最恐懼的東西。我這樣說,你聽懂了嗎?”

    “傻子才聽不懂吧?”柏青霄疑惑,“但你告訴我這個有什么用?我只想知道怎么把他弄醒帶走!

    和這人溝通怎么那么費勁?

    老爺爺一下子暴跳如雷,“不是你問我幻境里有什么的嗎?!”

    “你——”柏青霄指使著劍仙神識干活,“去給我把人弄下來!

    老爺爺回給他一雙白眼,氣咻咻抱臂坐著,“憑什么?”

    “是你把我徒弟拐進去的!”

    漫長的等待歲月里無聊的夠久了,老爺爺一下子來勁了,“我就不弄,嘿!你能拿我怎樣?”

    柏青霄沖他勾唇一笑,手中化出雙頭銀槍。

    老爺爺心中頓生不好預感。

    “劍仙嘛,我是拿你沒辦法的!

    柏青霄笑彎了眼,“但是毀幾幅壁畫,埋掉這所石室,讓這里永遠都沒辦法再被人找到,我也是做得到的。拿一個傳承洞府給我徒兒殉葬,四舍五入他也算得到了傳承,不虧。”

    老爺爺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話。

    墻縫里的草根迅速長起,連同角落里的植物一下子龐大起來,搖擺著瘋了一樣四處砸墻,哐哐哐幾下煙塵滾滾,碎石嘩嘩落下,這不算小的洞府仿佛隨時坍塌。

    柏青霄本人更是破壞力最厲害的那個罪魁禍首,□□舞的虎虎生風,剮蹭著墻面的劍法展示浮雕一塊塊落下。

    一陣地動山搖,眼看砂礫簌簌落下,石板上裂紋遍布,墻上更是一個接著一個坑,白骨被波及輾成塵土……劍仙神識徹底急了。

    “誒——誒!你等等!別!別啊!”

    “停下!!

    “我可去你的!我說我說!小祖宗,我說還不行嗎!”

    老爺爺看他終于停了手,長吁短嘆,“往常來參與試煉的都是一個人。可問心石也沒說只能一個人進去。你進去幫他通過試煉就能帶他出來了!

    柏青霄反手‘鏘’的一聲把雙頭銀槍插進地中,挑眉,“那不行,萬一我也出不來怎么辦?”

    老爺爺真的生氣了,“他是你徒弟,你最該擔心的不是他的命嗎?能有辦法救他就好了,你還在意這些?”

    柏青霄想,那可不一樣,我又不像裴庚那小子那般好騙,萬一我進去也出不來,豈不是‘白送一條命’?

    他理直氣壯,“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最擔心的當然是自己的命了。若我進去也救不了他。他命中如此,我能有什么辦法,當然是及時止損啊!

    老爺爺竟然一時理虧,啞口無。

    他的確想坑人來著,就沖他看柏青霄這小子不順眼損了石室,他就想把人誑進去。

    沒想到人家年紀輕輕心眼竟然這么多。

    老爺爺一時覺得沒滋沒味,他墮落如此,竟和個比他小那么多的修士繞那么多彎。

    他像終于妥協了,揮揮手,圍繞裴庚旋轉的問心石就此停下。

    “行吧,你的確聰明。兩個人進去問心石是會觸發兩個幻境的?晌胰缃翊饝悖氵M去他的幻境里,不會再產生新的幻境。并且我保證,只要你能順利帶他出來,你兩都會沒事!

    “但是你進去他記憶產生的幻境,就只能替代他記憶里某人的身份,不能憑空出現。最后到底怎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柏青霄才算終于滿意了。他收起法器,轉身一步步踏上高壇,越過問心石,撩起前襟盤腿落座在裴庚面前。

    盯著面前神色痛苦的裴庚,柏青霄不僅不心疼反倒冷笑一聲,“你該的!

    不吃一塹不長一智。

    他撣了撣前襟,閉上雙眼。

    一抹神識從體內靈臺處探出,飄飄然落到問心石上,鉆進去了。

    “你不思進取不識好歹,本公主今日便要退婚!就問你敢不敢答應!”

    金碧輝煌的宮殿里,身著華麗衣裙的少女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抬起指著裴庚罵道。

    此話擲地有聲,一時無人應答。

    柏青霄剛剛睜眼就發現不對了。

    因為他的神識,似乎落到了這指著裴庚罵的公主殿下身上?

    并且……他暫時無法控制這具身體,只能眼睜睜看著手指另一端,那煞白著臉、整個人小了好幾號的裴庚。

    這是什么地方?還有兩個這么小的孩子就談婚論嫁又是怎么回事?

    柏青霄倒吸一口氣,從公主頭上探出神識往四周延伸而去。

    才發現這大廳內可不止兩人,但是可以直接分為兩路人馬。

    裴庚身后的包括大臣在內的一路人馬。

    以及,這小公主身后帶的人馬。

    公主見裴庚扭頭向身后大臣看去的那求助模樣。她心里更是看不起,咬緊了腮幫,打定主意要再加一把火。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一跺腳。修士的靈力擴散出去,一下子把毫無修為的裴庚震的往后摔倒在地。

    煉氣期修士雖然在修真界來說初入仙門,可要放在凡塵,便是妥妥的‘仙人’了,一出手哪是凡人可抵擋。

    這一跺腳,傷害力不大,侮辱性卻極強。

    裴庚連忙爬起來,捂住自己摔痛的后腰。

    公主抬起下巴,倨傲道,“廢物!就憑你,也想癩□□吃天鵝肉!

    裴庚氣的眼眶泛紅,他身后的大臣按著他肩,“殿下,請您記得娘娘說的話——”

    裴庚啪的一下把他的手打掉,向前一步,高高抬起頭,不肯輸了半點氣勢,指著大門罵道,“就憑你這樣粗魯的女人,還想本殿下娶你,放他娘的狗屁,立刻給本殿下滾出去!”

    “殿下,唉!”他背后的大臣一個個唉聲嘆氣。

    “求之不得。”公主得意忘形,招呼身后的大臣,“走!是他趕本公主走的!回去怎么說,你們懂了吧?”

    “懂了懂了!彼砗蟮拇蟪歼B忙道。

    公主片刻等不得就要離開。

    她剛剛在兩頭飛馬拉著的馬車上坐穩,面上充滿喜悅的瞳孔緊縮。

    公主殿下閉了閉眼,抬手揉了揉額頭。

    再睜開眼睛,一雙冷淡疏離的眸子透出不符合她年齡的色彩。

    柏青霄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更頭疼了。

    這層層疊疊的禮服又厚又重,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才能穿著它過來退婚的?

    柏青霄把滿頭朱釵拆了干凈,留下一支發簪隨意盤起兩鬢。又把這大禮服脫得七七八八,只著一層中衣,只覺得渾身輕松舒暢下來。

    好歹他還知道不能穿這么少出去,便隨手撿起一件外套,在腰間緊了緊。

    幸好他修為跟著過來了。

    馬車四周的護衛修為都不如他高深,柏青霄很容易就偷溜了出去。

    目標更是明確——剛剛被退婚的裴庚。

    雖然他不知道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小家族出身、家族被滅要復仇的裴庚為什么在記憶力搖身一變,變作了太子殿下。

    但是這都算不得什么大問題。

    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人弄醒,讓他知道這是幻境,趕緊掙脫,不要再陷在其中了。

    這不知哪個國度的公主殿下也不知及笄了沒有,好在身形嬌小,他行動起來也很是方便。

    不需片刻就返回到大殿中,從這些聊天的侍衛口中得知,那中秋節倒霉被退婚的廢物太子,正被關在太廟里反省呢。

    柏青霄不清楚這宮殿方位以及太廟位置。

    等他差不多把整個皇宮跑了一半,才找到太廟處。

    此時,已經時黃昏了,月亮隱隱在天邊露出半張臉。

    八月十五的月,分外圓潤明亮。

    他從門縫往里一看,高大的房屋空曠,一根根直立的紅柱間,小裴庚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面臨著一堆牌位。

    昏黃的屋子里,燈火搖曳,噼啪一下,爆了燈花。

    第27章 拉手

    =====================

    柏青霄剛想翻進去,一抹渾厚的男聲響起。

    “朕之前是怎么和你說的!不得莽撞行事,可你看看,你今日在后殿和公主說的都是些什么渾話?半點皇家弟子的氣量也無!”

    “父皇,是她先……”

    “還敢頂嘴!”

    有人?柏青霄縮回身形,想了想,干脆捏了個隱匿身形的法術。

    朱紅的大門被半推開,又被無形的人輕輕關上,沒有驚動半分。

    柏青霄小心翼翼走過去,好奇地看看長得奇像的兩父子。

    位置很大,他尋了個最后的蒲團盤腿坐在上面,打算學學裴老爹怎么訓人的。

    裴爹罵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她畢竟年歲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哄兩句就好了,可你是怎么處理的?當眾和她吵起來,還輕易被人激怒,反而讓自己成為過錯方。裴庚,你太讓朕失望了!

    柏青霄有些新奇地看到眼里憋著兩泡淚的裴庚,一身太子服穿在身上亮的耀眼。

    再看那裴爹,身上的龍袍卻沒有龍的圖案,反倒是畫著一只飛舞的火鳳。

    這凡人的國家也真稀奇,不敬龍,卻敬鳳?

    裴庚低下頭,眼淚吧嗒吧嗒落到捏緊的拳頭上,“父皇,兒臣靈根明明不差,為什么您就是不允許兒臣修煉?親自來此說要收兒臣為弟子的修士不知凡幾。您卻偏偏要說兒臣體質不好,明明兒臣身體什么事情也沒有!

    “你在教朕做事?”

    裴庚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兒臣沒有?墒、可是……”

    “你給朕記住!本國不歡迎修真者。”裴爹指著他罵,“誰都可以修煉,唯獨身為太子的你不能!”

    “憑什么!”裴庚揚起脖頸,臉上卻落著淚,倔強又隱忍,“憑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我不能!我不服!”

    “你!”裴爹欲又止,最后搖搖頭,嘆了口氣。半蹲下身,抬起袖子給他擦眼淚,手勁太大,把他整張臉擦得通紅。

    柏青霄一邊看著都覺得臉疼。

    裴爹道,“小七啊,你可還記得咱們這鳴鳳國是如何建起的?”

    裴庚努力想了想,才從母后給他睡前講的故事里回憶出一點來。

    “是、是因為開國□□是神獸后裔,族人隱世而居,卻被賊人窺伺血脈,屠了滿族。因此,他帶領旁支、仆從逃來凡世,收服蠻夷之地,開創鳴鳳國,改裴姓,避世而居!

    “可是父皇,避怎么能避得開呢?既然是神獸后裔那么強大的血脈,物盡其用才是啊!迸岣财沧欤粷M道,“一味逃避是懦夫所為!

    柏青霄聞,終于抬頭看向那牌位,立在最先的那一副上,銘著略有些眼熟的三個字:裴君陽。

    可要說哪里熟悉,他卻是又說不出來了。他應當不曾見過這開國□□的名諱才是。

    連那畫像里的透著書生儒氣的人,似乎也有些眼熟。

    柏青霄摸摸下巴,一時間陷入困惑。

    “你當真以為,神獸后裔就一定天賦出眾嗎?若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從來也只不過是懷璧其罪。你一人修煉,一旦暴露了血脈秘密,會讓身邊人全遭難!

    裴爹嘆了口氣,站起身,展開雙手,“小七,你父皇便是個天資平庸之人。”

    “朕知你天賦出眾,難免心懷傲氣?赡憧纯茨闵磉叺娜,你父皇、你母后、你兄弟姐妹……你能護住自己,護得住他們嗎?”

    “兒臣可以!”

    “你……你!”裴爹被他想都不想的回答氣的語無倫次,咬牙道,“小輩狂傲,不知人心毒辣。你這幾天,便在這跪著好好反省吧!”

    說罷越過他往外走去。

    裴庚抽了抽鼻子,不服氣地跪直了身。

    身后深紅大門被重重拍上,高大空曠的廟宇內顯得尤為安靜。

    空氣里一陣波動,顯出一個人身形來。

    柏青霄除了隱匿法咒,他悄無聲息從后面上去,忽然在旁邊探出一個頭來,十分好奇,“男兒流血流汗不流淚,瞧你那慫樣!

    裴庚被他這忽然一嚇,跌坐在旁邊的地板上,“你你你……”

    柏青霄清了清喉嚨,背著手站好,正等裴庚痛哭流涕喊一聲‘師尊’。

    嗯,他要好好罵一罵裴庚才好。瞧這沒出息,一個幻境就難倒了。柏青霄連接下來的話都想好了。

    孰料裴庚抬手抹了兩把臉,從地上跳起來,齜牙咧嘴,“你這個女人還想怎么樣?我都已經退婚了!你怎么還不滾!”

    這蠢徒弟!柏青霄氣的牙癢癢,立馬就想狠揍他一頓。但一抬手,瞥見身上的禮服,又后知后覺自己上了這小公主的身。

    耳邊似乎又響起那劍仙神識的聲音。

    ——你進去他記憶所產生的幻境,就只能替代他記憶里某人的身份,不能憑空出現。最后到底怎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行吧。把你帶出去再罰你跪個夠。柏青霄很快拾掇好心里那點不痛快,“你管我那么多,我、咳、本公、本、本殿下愛去哪就去哪!

    說完他轉念一想,幻境是試煉者心里最不能忘懷的存在。

    難道裴庚是忘不了被人退婚的恥辱?

    柏青霄悟了!

    他轉身,雙手搭在裴庚肩上,沉聲道,“我、本殿下轉念一想,又覺得你特別不錯。所以我又反悔了,不退婚了。”

    裴庚惱道,“豈容你說改就改,我鳴鳳國難道就……”

    柏青霄打斷他,“如果你不介意,我們立刻就可以對著祖宗牌位就地成親!

    “就、就……?”裴庚過于吃驚,差點咬到舌頭。

    “今晚就能洞房!

    裴庚整個人暈乎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要說什么了。

    柏青霄一臉認真,“明年兒孫滿堂!

    說完盯著他反應,又使勁晃了晃裴庚肩膀,“你覺得怎么樣?”

    這下子沒遺憾了,可以趕緊出幻境了吧?

    裴庚整個人如在夢中,覺得太不真實了。小公主還靠的那么近,手放他肩上,吐氣如蘭。而且她只穿了兩件薄衣,鎖骨都看得見了。

    他臉紅紅,小聲道,“那個,雖然我們早有婚約,但是今天才第一次見面,這么快就成親,不太好吧!

    他眼神往地上飄了一下,又情不自禁往小公主臉上看,一觸及對方目光,馬上躲了開來!岸夷悴胚未及笄,就為人娘,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想怎么樣?”柏青霄心想,我也就說說哄哄你而已,誰管后續。你最好趕緊給我答應了,然后解了心結醒過來。

    裴庚扭扭捏捏,“怎么說,咱們先從拉手手開始?”

    男女授受不親,他還沒拉過女孩子的手呢。

    柏青霄:……

    他臉上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有點奇怪。

    介于想暴打一頓裴庚和勸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計較的復雜心情間。

    算了,算了。柏青霄深吸一口氣,勸自己:畢竟這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記得,打不得。

    要打也是等他離了幻境后。

    “行!卑厍嘞鎏鹩沂,百無聊賴,“快點!

    這、這就是母后說的,我的未婚妻!

    裴庚緊張到吞了吞口水,反復在身上擦了擦右手掌心,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掌,輕輕與對方手掌相握,心跳如雷,臉都紅了。

    啊啊啊啊啊握到了握到了握到手手了!

    手掌的溫度炙熱,還帶了點汗意。柏青霄一時覺得心情頗為復雜,他把這歸咎為被蠢徒弟那緊張珍惜的表情傳染的。

    柏青霄問,“感覺怎么樣?”

    “。堪!就、”裴庚差點激動到昏過去,“你的手好軟……”

    柏青霄抿了抿唇,暗罵沒出息,他怎么收了個怎么蠢的徒弟。

    他現在是真的手癢到想打人。裴庚臉上那是什么表情,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樣,就算沒近過女色也不必這么丟臉吧。

    “嘖。”他看不下去了,嗖的一下縮回右手。

    裴庚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手里空了,他頓了頓,滿臉失落。

    隨即又莫名興奮起來,“退婚可是你提的,反悔又是你說的!要我答應可沒那么簡單,現在是你求我了!

    柏青霄無可無不可,敷衍道,“行行行,算我求你的!

    “那你給我親一下臉,我就原諒你啦!”

    這家伙怎么那么煩。柏青霄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淡帶了些不耐。

    這突然的冷淡像一滴清水落在裴庚發熱的腦袋上。裴庚疑惑地揉了揉眼,他眼里嬌俏的小公主臉上模糊了一瞬,再看似乎看出些熟悉的模樣。

    但幻境里的他沒有以后的記憶,自然沒能看出那是他師尊的影子。

    裴庚正兀自陶醉著:啊,怎么剛剛在大殿的時候沒有覺得公主這么好看呢!

    現在越看越好看!若不是理智還在,立刻就想答應馬上拜堂今晚洞房明年兒孫滿堂了!

    這想法落在他心頭,就像澆了油,火花呲溜一下漲高。裴庚興奮道,“我也不是那么不好相處的人,你給我抱一抱也行!”

    柏青霄被他這話弄笑,已經沒脾氣了。他一邊嘀咕著幻境怎么還沒過去,一邊張開雙臂,“來來來!

    不就抱一下嗎,多大事。

    裴庚眼里一亮,立刻就要飛撲過去。

    這時,木窗外被人敲了三下。

    廟宇內的兩人同時停下動作,往那扇木窗看去。

    一個人影從容地穿墻而過,剛剛的三聲敲似乎只是個提醒。

    柏青霄瞇了瞇眼,只見那人中年體態,干瘦身軀,卻著一席寬大的深紫長袍,面帶笑容道,“殿下,微臣剛從外邊回來,聽聞您被關禁閉,立刻就過來了!

    “太師!”裴庚一見他,興高采烈地就要跑過去。

    這蠢徒弟!柏青霄一眼就看出這‘太師’是個修真者,修為在他之上。

    這樣的修士,怎會甘于來凡界當一名太子太師,定有所圖才對。

    裴庚跑到一半,想起把媳婦落下了,又喜滋滋扭頭奔回去,拉著柏青霄手腕帶著他跑去。

    “太師,你可終于忙回來了!等你好久了!紫菀,你看!這是本殿下的太師宗措!迸岣龤g呼道,他含羞帶怯看了看身后的人,“這、這是紫菀公主。”

    別的什么也沒說了。

    宗措點了點頭,含笑道,“殿下,微臣帶您去一個好玩的地方怎樣?”

    柏青霄皺起眉,剛想斥裴庚別去。

    那頭裴庚已經迫不及待了,“好!你要帶我繼續修煉嗎?”

    “對。”宗措彎了彎眼。一拂袖過去,面前兩個不過到他胸膛高的少男少女當場暈了過去。

    第28章 團圓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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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來說,柏青霄不想就這樣暈過去的,他也不可能在宗措的攻擊下這樣毫無反手之力。

    可是現在身處在裴庚的幻境里,那么一切經歷的事情都是裴庚曾經經歷的一切。

    柏青霄始終掙扎不出昏睡狀態后,干脆放棄了。

    他想到如果裴庚這時沒有醒,那么他其實哪怕提前醒了,也不可能看到裴庚不知道的事情。

    說白了,幻境還是基于試煉者的記憶。

    但他等的并不久,睜開眼便看到一間漆黑的屋子,墻邊點著那唯一的燭火,周圍顯得有些晦暗。

    旁邊的裴庚也醒了,揉了揉眼,從榻上坐起,跳到地上。

    他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密室,駕輕就熟地四處點了燈火,給柏青霄介紹道,“你別怕,這里是我以前修煉的地方。就是這——”

    他指著石床道,“我以前就是在這冥想的。太師教我打坐修煉,人可好了!彼÷暤溃安贿^你不能告訴我父母哦!”

    柏青霄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見裴庚滿眼期待看著他,便點了下頭算答應了。

    心道不可能。若是裴庚早跟人修煉過,當初他引氣入體那晚為什么會那么艱難?

    而且初見時,裴庚的確就是凡人不錯。

    莫非,是他修為曾經被廢?

    柏青霄一把捉起裴庚手腕探查。

    裴庚睜大眼,小力地掙了掙,“咱、咱們還沒成親呢,你這么主動很危險的!

    什么時候了還一堆廢話。柏青霄思索道,“你跟那太師修煉多久了?”

    “唔,不到一年?”

    所以那宗措分明在騙他,他根本沒有教他修煉!柏青霄沉下臉,哪怕只有一年,哪怕始終沒能成功引氣入體,那也不可能還是個純粹的凡人。

    門外傳來杯子摔破的聲音,一時間驚到密室里的兩人。

    發生什么事了?外間有人?若是宗措,為何不進來。

    裴庚拉著柏青霄手腕警惕地走到石門那,松了手,趴上石門,爭吵聲隱隱傳來,十分明晰。

    一抹聲音的主人顯然就是那太師宗措。

    而另一人的聲音蒼老枯澀,十分難聽。

    這里到底不比修真界,若是開個結界,在里面打成一團聲音也穿不出去的。柏青霄摸了摸那道石門。

    不對!柏青霄醒悟過來,也許他們此刻正在結界內,只是那與宗措吵架的人不知道他們。

    這就關系到宗措是不是在密室上設置了隱匿法陣,以至于對方無法察覺這么個密室甚至密室里還有兩個活人。

    柏青霄傾耳細聽,兩人吵得幾乎要打起來。

    那蒼老的聲音罵道,“好你個宗措,若不是你五百年前說天機便在鳳族那對雙生子身上,誤導我師尊,我師尊如何把沈君越那小雜種收為徒弟。而現在他老人家被那欺師滅祖的小雜種殺了。你自己卻跑來這里逍遙。”

    “也不對,肯定是你當初撒謊了!什么雙生子,我看分明故弄玄虛,沈君越就是個障眼法。明明天機就在沈君陽那廢物身上才對,不然你怎會跑來他建立的國家當上大官?”

    兩人拉扯聲傳來,似乎打上了,聲響十分大。

    “姚景明,你要做什么!你瘋了!當初的事不是已經證明不可能了嗎?不要重蹈覆轍濫傷無辜!笔亲诖塍@慌的聲音。

    “你假惺惺個什么?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嗎?若不是追查你,我還真不知道這鳳族人血脈里的秘密,哼!你藏著掖著,不就怕你自己的‘續命寶’沒了么?你放心,我一個都不會留給你!”

    沈君陽——

    柏青霄想起來了,那祖宗牌位上的‘裴君陽’,豈不正差了一個字。改沈為裴,而至于他看畫像的眼熟,聯系上沈君越的那張臉,事情瞬間清楚了。

    鳳族人,雙生子,血脈的秘密。

    柏青霄擰著眉,徐徐看向一無所知的裴庚,他怎么覺得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這不就只是裴庚的幻境而已嗎?

    他看著一邊無知無覺的裴庚,心里未免可惜。所以這蠢徒弟聽了那么多,卻什么都聽不明白,過了耳朵便算了。

    一無所知的裴庚見柏青霄在看他,小心翼翼蹭過去,扯了扯他袖子,“紫菀,你說,和太師吵架的那個人,也是修士嗎?”

    柏青霄心情復雜點點頭。

    裴庚神色怪異,“都說修士駐顏有術,怎么我看和凡人也沒區別?”

    “此話怎講?”

    “和太師吵架那人丑的和個老頭子一樣!

    柏青霄一驚,“你怎么看到的?”

    他剛剛就是因為想到裴庚看不到那個人,才沒有放出靈識查探。

    可若裴庚能看得到,那就證明柏青霄也能看得到!

    裴庚指了指石門上他剛剛趴著的地方,那里有個小洞。他剛趴在那里先用耳朵聽了聽,又忍不住從那里偷看。

    “是個一身黑袍的人,真奇怪。大半夜穿的這么黑!迸岣龘项^道。

    他話音剛落,石門被宗措急急忙忙推開了。柏青霄拉著裴庚退后一步,才沒被沖進來的人撞倒。

    宗措沖過來,面上再無笑意,拉住裴庚的手腕,“走,我們趕緊走!連夜離開!”

    “你在說什么?”裴庚莫名其妙,一把甩開他的手,“我不能走太遠的,父皇關我禁閉,還不知道什么時候來抽查我。被他發現我偷跑出來就糟糕了!

    宗措有些不耐煩,口不擇,“你父皇都要死了你還管那么多!你若不想死就趕緊跟我走!”

    就算是太師,也不能胡亂說話。裴庚生氣了,他拉著柏青霄就往外跑,“胡說八道,我父皇長命百歲!你是個什么人,也敢亂說我父皇壞話!本殿下不跟你修煉了,我要回宮找母后團聚!

    卻被一下子捉著后脖領拎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裴庚無論四肢怎么掙扎著,都沒辦法落地。

    “睜開你的眼好好看清楚!”宗措力氣足夠大,他拎著兩個人出了門。

    這地方還在皇城內,卻不在皇宮里了。

    天漆黑如墨,圓月被烏云遮蔽,雷電交加,刮過一陣血腥的風。

    柏青霄神情一凜,面前活生生就是一出人間地獄道。

    身旁裴庚驚慌的哭喊聲格外刺耳。

    不怪他,這一開門,剛剛還有序的皇城街上土刺橫生,墜著掛著一條條血淋淋的人命。

    喜慶的燈籠還在半空晃動著,漂亮的衣服染了血色,美味的糕點摔落在地沾上塵泥,嬉笑盡皆化為驚詫、疑惑、恐慌、不可置信全被留在沾滿血的臉上。

    宮女、士兵、大臣……無一能逃。

    最低階的練氣修士殺一個凡人不費吹灰之力,若要柏青霄這樣元嬰修為的修士,去殺一個家族的人也絲毫不是問題,但卻仍沒有這樣的能耐敢和一個國家叫囂。

    到了屠一座皇城,就絕不只是‘元嬰期’那么簡單了。來人甚至可能已經過了化神期,甚至就是大乘期甚至渡劫期修士。

    柏青霄閉了閉眼,不忍再看。

    靈元大陸上沒有閉關的渡劫修士屈指可數,也不會做這種屠戮之事,愿意染上血光之災,受天雷懲罰。

    因此,最有的可能便是這罪魁禍首已臻大乘。

    柏青霄想,也難怪當初裴庚和他說‘家族被滅’,而不是‘國家消亡’,這兩件事不在一個層面上。

    若他說了,柏青霄還真可能惹禍上身不敢要他。

    遠在數百米外的皇宮中,屠殺仍在進行,血像花瓣一樣紛紛揚揚落下,濺在地上。

    那陣陣哀嚎聲哭訴聲響起,鮮活的生命趴在朱紅大門上宮墻上,用血紅的掌印刻畫出長長的面對死亡的不甘。

    “御林軍在何處?還不快去叫人!”裴庚急道,扭頭抓住宗措的袖子,“太師,快去喊人!我要去找父皇!”

    “小子,你這是找死!睜眼看看,哪還有人?”

    是了,整個皇城道上全是尸。

    血跡一路綿延進皇宮。

    “我父皇那么厲害才不會有事!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要去找父皇!父皇——”裴庚哭著踢宗措。

    宗措低頭避開他一腳,手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條件反射一松手,裴庚便哭著沖進宮門去,速度極快,左拐右拐,饒是宗措居然一時沒跟上。

    柏青霄緊跟在裴庚身后,隨他從皇城入了宮城。

    所見之處,血流成河,碎尸遍地。

    遠遠看到天子所在的宮殿處,一個黑袍人影忽然御風而起,俯視這滿地的杰作哈哈大笑。

    追上來的宗措連忙把兩人抱起,縮到角落里,甚至緊張到捂住他們嘴巴,忌憚之色十分明顯。

    那黑袍人狠狠甩出個金缽來。

    柏青霄擰眉看去。

    閃著金光的圓缽旋轉著躍上高空,開口正對下方,對著整座宮城。

    腥紅的風從下往上匯聚進金缽之口,點點滴滴的血在風里飛起,在雷電交加的月夜里宛如一顆顆血紅的寶石,上升至金缽口中。

    這是怎樣的一副鬼魅畫面,又是怎樣從未聽聞的邪術。柏青霄瞬息把面前一切與那些詭異的魔修鬼修聯系在一起。

    裴庚抽泣著,身子一抽一抽地看著那黑袍人,下唇被他自己咬的血跡斑斑。

    柏青霄側頭,很容易就在還不會隱藏情緒的少年眼里看出了恨意。

    那恨意如排山倒海襲來,化作齒間惺惺血意,化作掐入血肉去的指甲。

    可再怎么樣,此時他被宗措貼了定身符夾抱在懷里,動彈不得。只剩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水流般涌上頭頂,心底涌出的寒冷讓他整個人都在顫著。

    “哈哈哈哈!鳳丹!我終于練成了鳳丹!”

    快意的笑聲在無人的皇宮里久久徘徊,是在無數魂靈哀嚎下的大笑。

    那用整個鳴鳳國皇室血液練就的鳳丹漂亮極了。

    雷鳴光下,在山河里照耀出火一樣的顏色,拇指般大,黑夜中閃著獨一無二剔透內斂的光色。

    天道動怒,雷電交加。

    立在上方的黑袍人捧著那鳳丹只沉迷一會兒,揮袖撒下雪白的粉末,紛紛揚揚落在被抽干了血的尸體上。

    他一閃身,來無影去無蹤,消失在黑夜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看化尸粉起了作用。宗措終于揭了那定身符。

    已經沒有可以限制他行動的東西了,可裴庚還愣在那里,像是魂也被帶走了一樣。

    柏青霄看不過去,拉著他手腕往里跑。

    宮人的血泊,靴子沾上了就去不掉,粘膩的鐵銹斑的印子一路綿延至天子居住的宮殿里。

    柏青霄猜的果然沒有錯,那黑袍人撒的就是化尸粉。

    雪一樣美麗的粉末,落到尸體上,很快就把尸體融為一灘水。等明天日光一照,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這不對,柏青霄想,他把過裴庚的脈,絕不是化尸粉。

    若裴庚身上的毒不是如他所說在家人尸體上觸碰到沾染來的,那又是從何處得來?

    他仔細查看了四周,花香徐徐,后院擺放著甚是溫馨的中秋家宴,此刻卻失去了主人。

    柏青霄回頭看向裴庚。

    太子服穿在裴庚身上依舊鮮艷,可整個人卻失了生氣,跌坐在那里,抽噎著拽著那一對面目全非的尸體,想要緊緊拉住他們的手。

    卻無論如何尋不到挽不回,再也觸碰不到那想見的親人,再也無法見上最后一面,成為心里永遠深埋的痛。

    只能這樣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們一點一點地腐爛,看著自己過去的喜怒哀樂漸漸化為一灘沒有任何回應的水跡,過往點滴夢一樣散了。

    從此便再也沒了家。

    “父皇……母后……小七再也不調皮了,你們睜一下眼好不好?”

    “你們……睜一下眼好不好?”

    他哽咽著、哭著推搡著冰冷梆硬的尸身。那真的是他的父母嗎?為何再也沒了當初的溫度和柔軟。

    “醒醒,這是假的吧,為什么忽然、忽然就死了?”

    “騙人的吧,我不信!你們快醒醒啊!”

    “不要和我開玩笑了!我、我真的、真的受不住嗚——”

    “不要留我一個人,不要留下我一個,我以后怎么辦……”

    可是人死了,就真的不會再睜開眼了。

    柏青霄走過去拉起他的手,蹭上了化尸粉的手掌已經血肉模糊。柏青霄愁道,“不能再碰尸體,再這樣下去你的手都不用要了!

    “你才尸體,你才是尸體!”裴庚使勁推搡著他,不肯離開,還試圖伸手去拽住那明黃的袖角,哭泣著,“我要父皇母后,我要父皇母后。 

    他泄了力一般,徹底坐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卻拼了渾身的力氣,嚎啕大哭。

    哭聲流淌在靜默的黑夜里。

    “快走吧!弊诖肷蟻碜瑥娪驳匕阉С鰞擅,“得快點離開,不然那個人回來,我就護不住你了!

    那個人到底是誰?要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到底是為了什么。柏青霄始終想不通。

    難道和太廟里裴庚父子話里‘血脈的秘密’有關?

    “誰要你護!”裴庚一雙眼紅腫,他推開宗措,嗓子里像含著最后一口氣,聲嘶力竭。

    “你和那個黑袍人是一伙的!你們都是修士!父皇說得對,你們都是壞人!害我全家,殺我雙親,總有一日,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一口心血上涌,再擋不住。

    裴庚身形一晃,喉間一嗆,滾燙的液體在指縫里滴滴答答落下。

    是、是血啊。

    天旋地轉,裴庚的視野從宗措不受控制轉向地面,柏青霄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

    最后閉眼前,看到那陰云散盡的天空,象征著團結的圓月明亮、皎潔,靜靜地高掛天上。

    裴庚暈死過去了。

    柏青霄抱著他,指腹給他擦過唇邊的血跡,一時心情復雜。

    他雖沒有親族,生來自在神農谷上,師尊師姐就是他的親人,光想一想如果有一日神農谷遭此大難,只剩他一人,他就已經快喘不過氣了。

    不心神失守,直接當場瘋掉都算好的。

    面前的所有無聲地歸于黑暗。

    圓月,黑夜,血染紅的地面。

    什么,都沒了。

    連懷里的裴庚都好像憑空消息了一般,輕飄飄的散開。

    不知過了多久的靜默間。柏青霄從黑暗里睜眼,發現自己正端坐在最初的馬車里。

    飛馬越過天空,落在鳴鳳國宮殿前。

    他走下馬車,侍衛護衛在四周,來來往往的宮人、巡邏侍衛面帶喜色,討論著佳節日如何慶祝。

    走在一堆大臣前面,此刻正迎過來的裴庚面上麻木,雙目失神。

    但很快,那點麻木被隱藏在面具后。他想起自己在何時何地,該做什么,因此唇角拉起僵硬而客套的笑,“歡迎……紫菀公主來到鳴鳳國!

    柏青霄想,這便是無窮無盡的幻境循環嗎?

    走不出來,便永永遠遠困在這里。

    一次又一次接受著過人的折磨,直到最后。

    要么徹底放開,要么就此化為白骨,方得解脫。

    這才是……裴庚真正的心結啊。

    第29章 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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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快步走過去,站在裴庚面前。

    裴庚眨了眨眼,歪了下頭看他!肮鞯钕,你這是……?”

    柏青霄一下子抱住他。

    裴庚睜大了眼,雙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剛剛才哭完,現在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怪、”柏青霄一頓,把‘惹人心疼’幾個字吞回去,悶出一聲氣聲,笑道,“怪蠢的!

    “公主殿下……”

    “裴庚,你喊我什么?”柏青霄雙手捧起他的臉,強迫人抬眼看他,“你認真看看,我到底是誰?”

    裴庚眼里現出迷惘,旋即臉一紅,后退幾步,“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殿下自重!

    說是這樣說,卻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去看。

    剛剛,他似乎聞到一陣藥草香。裴庚擦了擦鼻尖,又什么都聞不到了,總覺得像幻覺。

    沒想到裴庚還是什么都不記得。柏青霄沉默下來,忽然感覺有點棘手。雖然現在他知道裴庚心結是什么了,但是俗話說人死不能復生。

    這種記憶不可抹殺的場景裴庚見過無數次,越是真實越是沉痛越是不可忘懷。因而若他幫裴庚在幻境自欺欺人一次,會不會導致對方反而更加沉溺其中不敢醒來?

    豈不是事與愿違?柏青霄不愿去賭。

    柏青霄又瞟了眼一無所知的裴庚。

    心結、心病。

    他忽然回想起在神農谷時的一小段往事。

    那時他還小,偶然想到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就迫不及待去師尊那找尋答案。

    ——師尊,醫修能治大多數身體上的病癥,可若是心病呢?

    那時師尊怎么回他來著?

    柏青霄緊鎖眉頭,他其實已經記不清記憶里師尊的模樣了,似乎臉上帶了團光,模糊之極,挽著一頭柔順白發,聲音清亮而冷淡。

    ——心病自是不能用尋常辦法。

    ——那豈不是沒救了?

    一只素手朝他伸來,柏青霄條件反射閉上了眼,那手掌卻輕輕柔柔地落到他的頭頂。

    幼時的柏青霄試探地睜開一只眼,歪了下頭,仰臉去看對方,反被捏了捏臉頰軟肉。

    他聽見那女聲徐徐說道。

    ——也不能這么說,心病自有心藥治。青霄啊,病入膏肓哀莫大于心死的且不說,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自然會有難以忘懷的存在。這些存在,時間就是最好的靈藥。

    ——師尊,如果我也有心病,不開心了怎么辦?

    柏青霄忽然好奇問。

    ——那就找點別的轉移一下注意力。小青霄心境那么好,怎么會是一直沉溺往事的人?

    找點別的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那就干脆試試直接刺激吧。

    “如此。”柏青霄瞇了瞇眼,退后一步,右手在半空虛握,掌心里漸漸化出一米來長的細長玉棍,在風中一甩,帶出厲厲響聲。

    “一個小小幻境都堪不破,還這般容易‘失憶’。那就別怕為師下手狠點,好好讓你長長記性。”

    “你在胡說什么?”裴庚退后一步,惱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孽徒!”柏青霄左手一抬,幾片葉子從地上飛到手心里,化為一鼎巨大的滾燙的金爐子,足有他人高。

    想來這東西當初從山頂滾落,砸裴庚不輕,又重又燙。他不信對方沒有半點反應。

    這大爐子……裴庚渾身一抖,反手摸著完好的后背,心中不知為何驚懼不已,刷的一下往后退了幾步,不顧身邊人一聲一聲喊著‘太子殿下’,連忙躲得遠遠的。

    可這么近的距離,他無論怎么跑也跑不遠。

    柏青霄笑盈盈單手舉起那和他一般高的大爐子就要砸過來,看似輕松的不用吹灰之力,如此場面人看了心生怖意。

    豈是人力可為?裴庚腦海里混沌一片。修真界、修者等模糊的概念一閃而過。

    冒著熱氣的金爐巨大而沉重,小山般傾倒過來。

    裴庚瞳孔緊縮,腦子飛快轉動,身體卻僵硬,無論如何都動不了,心臟幾乎窒息地直抽。

    他記得!

    他記得那日從山上滾下的大丹爐,差點沒當場把他送走!

    一模一樣的場景在腦海里閃過,他緊閉起雙眼,只來得及抬手護住腦袋。

    可出乎意料,大金爐重重砸到他身上,才碰到發梢,已然化為幾片輕飄飄的葉子,什么傷痛都沒有。

    大金爐子……變成了幾片葉子?

    眼前一切都好似夢中。

    摸到自己尚且完好的裴庚急急喘了口氣,捂著心臟,睜眼看去,心跳從未如此急促。

    一根玉棍不偏不倚戳在他肩上,和他同高一身繁雜禮服的柏青霄笑瞇瞇道,“現在記起來了么?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么?”

    他原封不動把話還了回去。

    初見那天罰跪的景象不由自主浮現在面前,黑色的洗髓液,刺骨的寒潭,難吃的晚餐,連著那一身青衣微笑的師尊。

    裴庚打了個冷顫,活生生在幻境里被嚇的頭腦無比清醒。

    柏青霄右手拿棍,在左掌心里輕輕拍了拍,面上帶著溫潤的笑,宛如惡魔低語。

    “讓為師想想,你私自跑去別人的傳承洞府接受歷練不說,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模樣,要為師扛著風險進來找你,這該怎么罰才好?”

    罰?認罰才有鬼了!這個時候不該好好安慰安慰他才對嗎?師尊怎么不按套路!

    剛剛那個抱他的師尊果然也是幻覺吧!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裴庚扭頭就跑。

    “跑什么?”柏青霄惡劣地抬起腳腕,輕輕松松一勾,三兩下把人絆倒。

    啪嘰一下摔到地上的裴庚連忙爬起,頭也不敢回就逃命般往回跑。

    路兩邊的宮女士兵城墻全都模糊成一片,這天地轉身只剩下師徒二人。

    一根青玉棍旋轉著三百六十度沖他的背影砸過去。

    裴庚一側臉,就能看到那緊追著他的兇物,呼吸停了一瞬。

    現實里盤腿打坐的裴庚猛地睜眼,‘嗷’的嚎了一嗓子,捂著屁股跳起來,滿高壇亂竄。

    “師尊饒命師尊饒命!啊啊啊弟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柏青霄也從幻境里脫身,好整以暇托著腮,看那混小子滿地跑。

    劍仙神識飄了過來,看著那活蹦亂跳的裴庚,疑惑道,“小友,你是怎么幫他解了心結的?”

    “我也沒做什么!卑厍嘞鎏裘迹硭斎坏,“心結這玩意誰知道怎么解?直接把他打的忘了不開心的事不就可以了嗎?”

    事實證明真的有效。

    安慰人那么溫柔的事可不是他會做的,有什么難過的,就給對方創造一個更難過更有沖擊力的情形好了。

    劍仙神識不可置信,看看那果真被弄醒的裴庚,又看看一臉輕松的柏青霄,著實沒想到還能這樣。

    不解開心結也能讓對方清醒的嗎?聞所未聞。

    或者他該說,管教徒弟這么猛的嗎?

    柏青霄正虛著眼想事情。

    裴庚忽然從背后蹦過來,一下子抱住柏青霄。柏青霄被他撞得往前險些傾倒,哭笑不得。

    裴庚在他后面抽了抽鼻子!皫熥稹

    想起幻境里的一切,他又想笑又想哭,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欲又止,最后把臉埋到柏青霄背上,笑著喃喃道,“幸好你還在!

    幸好,父母兄弟姐妹都沒了,他孑然一身漂洋過海,越過凡間與修真界的邊界,來到逍遙派,卻誤打誤撞遇到了師尊。

    遇到師尊后的日子,是他過的比較快活輕松的一段日子了。

    怎么忽然又低落下去了?柏青霄推了兩下推不動,想不通,干脆隨他去了,“黏黏糊糊做什么?我可不是你那什么紫菀公主!

    裴庚被他這一句話弄得原本難過的情緒都散開了,額頭抵著他后背笑了出來,“師尊!彼Ьo了師尊的腰身。湊過去,在柏青霄耳邊道,“您當然不是紫菀,您是我的殿下!

    他若是延亙的陰天,柏青霄就是他的太陽。太陽一出來,什么陰暗都消得一干二凈了。

    哦,現在會說好話哄他了?柏青霄半點不心動,一臉嚴肅道,“為師可不是和你鬧著玩的,我還生著氣呢!

    裴庚剛想說話,柏青霄又抬起手示意他停下,嘆了一聲,“罷了,有什么事,跟我出去再說!

    這里終歸還是危險了些。

    裴庚乖乖閉嘴,松手前還故意用腦袋狠狠蹭了一下師尊,一臉滿足。

    柏青霄:……

    他怎么記得他這個年齡也沒那么纏師尊啊,他帶徒弟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對?

    柏青霄剛站起來,抖了抖衣服,要帶裴庚走。

    問心石陣法被啟動,一面面剔透的冰似的方塊繞著他們飛快打轉,旋成一圈冷色風暴,把師徒二人圍在中間。

    劍仙的神識樂呵呵地從上方飄下來,正落到兩人面前,顯然不想這么輕易讓他們走。

    柏青霄沉下眸色,與對方相視。他頓了頓,面上卻忽而笑了開來,“前輩不用這么客氣,我們這便走了,不打擾前輩清凈。”

    老爺爺一雙眸子夾在眉毛和臉頰間,眼型雖小目光銳利,笑瞇瞇道,“你怕了?”

    柏青霄故作驚訝,“前輩為何有此一?”

    “剛是誰一口一個老糊涂,現在倒肯叫前輩了!崩蠣敔斆约洪L長的胡須,搖頭晃腦,探出腦袋,“所以,你是不是怕了?”

    但不待柏青霄說話,他自己搖了搖頭,“且寬心,我無意與你們為難。小友也不要為難我才是。畢竟我只是一抹履行命令的神識。你那小徒弟過了考驗,你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師尊,我……”裴庚剛冒出個頭想說話,卻被柏青霄摁了回去。

    “閉嘴!”

    裴庚擠著眉毛,欲又止,最終只是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他是我帶出幻境的!卑厍嘞鲋鴮崨]想到這樣也能誤打誤撞。

    他行了個謝禮,“此事還得多謝前輩通融,算不上靠他自己能耐度過考驗。何況這家伙蠢得很,配不上劍仙的傳承!

    “話可不能這么說!崩蠣敔斠馕渡铋L,“雖然我是放了一點水?墒悄軕{借你幾句話就靠自身意識脫離幻境的人,說明他本人心藏得很深,且早已知道這是幻境,脫離不過是早晚的事。全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雖然是有些打臉,但剛剛老爺爺才想通了這一層。

    他這回真的看走眼了。

    那小子幾天走不出來,興許是他本身執念已經深厚到了然處境卻放縱自己,連他都瞞了過去。

    師尊又如何?一個不知自己身在夢中的人,父母兄弟愛人來了也喊不醒。

    往年他也不是沒試過進入試煉者幻境中給予稍許提醒,可是甭管什么提醒,只要局中人不自己清醒過來,通通沒用。

    唯有明知自己在夢中,潛意識里卻無意掙脫的人,一點點的恐嚇就能令對方恢復,現出原型。

    柏青霄聽懂了他的話,側臉,陰惻惻喊了聲,“裴庚。”

    就如被當頭打了一棍,裴庚整個人都傻了。

    他咬死不認,“師尊,弟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都是師尊救的弟子,如果不是師尊及時來到,弟子早就沒命了!”

    他努力睜大眼,一副懵懂無辜的模樣。

    柏青霄盯了他好一會兒,回過頭,“也對,你這么蠢,不像有那能耐的!

    裴庚哭笑不得,“您、您說的都對!眲e找他秋后算賬就行。

    老爺爺抬手,止住了柏青霄想說的話,“你雖為他師父,可這關系到他自己的終身大事,他未來要走的路。哪怕是師徒,也斷沒有為他做出決定的道理!

    柏青霄沉下臉,沒說話。

    “我說小子,你真要拒絕嗎?”老爺爺慈眉善目,“你能參加試煉,明顯心中有意。你可知劍仙傳承除了劍仙一直修煉的秘籍,還包括這整一個火羽島秘境?”

    裴庚也沉默了下來。

    老爺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雖說若你承了劍仙的道,你與劍仙二人便算作師徒,可劍仙早已飛升。往后還得看你自己本事,若是有緣,仙界再續師徒緣分。若是你飛升失敗,呵,那也不必再想了!

    “所以,你自己想清楚吧。出了這個門,便不能再回來了!崩蠣敔斦f罷,悠悠飄到那巨大的劍柄上抱著雙臂坐著。

    劍仙早已飛升,那哪怕接受了他的傳承,也不會礙著他和師尊。至于仙界……那是多少年后的事了。裴庚心里明顯一動。

    卻聽柏青霄冷聲道,“你怎么想的?”

    裴庚舔舔唇,眼里盛滿勢在必得,“師尊,弟子想把整個秘境獻給您!

    第30章 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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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裴庚對柏青霄的了解來說,柏青霄聽見這話,本該是高興的。

    事實上柏青霄也的確笑了一下,但那笑曇花一現,很快便收了起來。

    “聽起來挺誘人,不過要我用徒弟去換,我可不需要。”

    柏青霄用著他那一貫輕松散漫的口吻,他緩緩轉過身,背著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裴庚啊,不怪師尊不提醒你一句。世上哪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為師出去等你!

    “師尊!”

    喊聲被他拋在身后,柏青霄步伐越顯急促,直到石門在他身后轟然落下,發出巨大的聲音。

    他的心,忽然隨著這石門的一聲落下定了下來。

    柏青霄側了下臉,想起自己方才做的事,笑著搖搖頭,順著原路回到地面。

    不同于來時,許是他在思考問題,那長廊、那階梯,都變得那般短。以至于等柏青霄完完全全站在地面上看著四周,反倒還沒回過神來。

    他盤腿坐在地上,邊打坐邊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裴庚真的選了劍仙,那他要怎么辦呢?

    劍仙留下的神識——那老爺爺說的也并非沒有道理。

    可柏青霄很茫然。

    他第一次為人師,在他的觀念里,師父就是傳道受業解惑領路人的角色。

    如果裴庚選了劍道,那他這個師父不能傳道便罷了,甚至以后裴庚修煉出了問題,他也不知如何指點幫助。

    如果是這樣,那維持著師徒關系有何意義?他這個師尊空有名分,實際上毫無助力。反倒可能因此限制了對方發展。

    這般百害而無一利,柏青霄想不通為何要留著這段關系,也沒人告訴他這算什么。

    那他只能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曾經,柏青霄的師尊夸他心境自在,平白比別人活得逍遙,那也不過是說得好聽。若是說難聽點,柏青霄此人便算得上一個沒心沒肺。

    裴庚要是選了劍仙。柏青霄兀自思索。面容冷靜到有幾分絕情,他想,那便解決師徒關系,雖然這樣是麻煩了些,但是他便不用覺得對對方有愧。

    裴庚也不用對著一個不能指導他的人小心翼翼。

    我真貼心。柏青霄想完解決辦法,還有余情夸一夸自己。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殘屑。

    地上的碎石顫著蹦起來。柏青霄一個踉蹌,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差點站不穩。

    原是整座火羽島秘境開始震蕩不安,開始往外‘吐’出一個個修士。

    一片晃蕩中,當懷中的秘境鑰匙灼熱到化為烏有,柏青霄便知道裴庚做出了選擇。

    瞬息之間,他化作一道光被秘境挪了出去,落到附近。

    睜眼凝神看去,灼熱的氣息消散,烈陽消失,焰土不復。面前樹蔭重重,山腳下的修士們正圍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著秘境的異常,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還沒到時間,秘境怎么關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劍仙找到了傳承者,秘境自然會關閉!

    “騙誰呢,都幾千年了,火羽島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就這樣找到傳承者?”

    “誰?到底是誰接受了傳承?”

    ……

    整個門派一起來的人,已經點起了人頭。

    組隊前往秘境的修士,這會兒也開始到處找人,他們都想知道到底誰是接受傳承的人。

    懷璧其罪。柏青霄看著那些人如是想。

    他踮起腳,身形輕若鴻毛,揮袖間已經落到一座山頭。正對著那秘境口等著裴庚出來。

    那小子要接受傳承,還得花時間去消化內容,劍修最是簡樸,卻并不簡單,估計還得花些時間。

    柏青霄眼看那擁擠著堵在秘境口的修士群,沒來由想起裴庚朝他埋怨自己不認得辟谷丹的事情。

    那家伙不會連隱匿符都不會,大咧咧從出口出來吧?柏青霄心里一咯噔,拿出通靈玉牌,交待對方出來前記得用隱匿身形的符。

    “為師在秘境口左邊五百米遠的山頭上等你,有些話與你說!

    柏青霄收起通靈玉牌,不免嘆了口氣,心想他看著一個凡人少年懵懵懂懂踏入修真界,脫胎魂骨。到現在不過一年,終究選了自己的路,雖然途中曲折了些。

    誒,這么一想,四舍五入。相處這么重要的一年也算‘看著長大’了吧?

    柏青霄琢磨了兩下,摸摸自己光潔的下巴。暗道:雖然沒有為人父過,但托裴庚那小子的福,他已經當過爹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認那小子做干兒子?

    一陣風吹過,帶起衣帶翻飛。

    柏青霄有的沒的思緒全被打亂了。他皺起眉,敏感地察覺到鼻尖飄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風再一吹,那味道更濃烈了些。

    他如一只靈巧的青鳥,轉身從山頭飛了下去。

    落腳處悄無聲息,柏青霄隱匿在粗壯的枝葉后。小心拉開一截樹枝,露出一雙眸子,帶著些許警惕和疑惑看去。

    慘叫聲過后,森林深處倒下幾個妖修,頭上都有著獸類的耳朵。

    驚恐、害怕、恐慌……尖叫聲在暴行后漸漸低下去,刀劍冰冷無情地刺入四肢血肉,避開要害。他們身下蔓延而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塊土地。

    顯然那陣腥風來自于此。

    周圍的修士圍攏過來,熟練地用鏈子把他們捆成粽子,散亂地扔在地上。

    人類修士間讓出一條路,一張見過幾次的熟悉面孔走出來,面上寫滿桀驁不馴。

    阿良抬腿踹在其中一個妖修身上,踹出幾聲痛呼。

    他對這些慘叫充耳不聞,一腳一腳照著那妖修的腦袋,磨著牙根說出一字又一字,“跑!你不是能耐嗎?還帶著一群人跑。我可得好好謝謝你,整整齊齊一窩端!”

    柏青霄面色變了。

    此人他認識,幾次與裴庚起過沖突,父親似乎是個小門派的掌門,還在落月森林邊上開了丹藥鋪子。

    本以為此人只是小壞,誰想到竟還追殺、虐待落月森林里的妖修!

    獸與妖界限分明,可從他們開了靈智、能化作人形開始,便有別于獸。

    豈能再這般對待。

    他剛要出手,只聽一聲叱喝天外而來。

    “住手!”

    他分明沒有說話。

    沒來得及出手的柏青霄愣了一下,和樹下的人一般向聲音來源處看去。

    這是哪路英雄這么正義挺身而出?

    一道劍光從天而降,轟然落到地面,劍氣磅礴,震開阿良和他的屬下。

    劍氣中央一個年輕人振袖,轉過身來,背手而立,氣勢凜然。

    他面上一副漆黑的面具擋住容顏,唯見身量修長,聲音微啞,“光天化日,竟做出這等惡劣行徑,真是豈有此理,還不把人放了?!”

    柏青霄收回剛邁出去一步的腳,暗搓搓看著,心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正義戲碼還是頭一回在戲文外看見。

    他原本雖想幫一把那些可憐的妖修,卻也沒想過要暴露自己。

    阿良惱羞成怒,他看不清面前此人修為,瞪大了眼,眼白駭人,“你算哪根蔥?竟還敢管少爺的事,你知不知道我爹是……!”

    他甚至沒來得及說完話,一把古樸的利劍蹭過臉頰,轟然落到他身后的樹身上,穿透了樹身。

    阿良在震懾下徹底失語,臉側這時一疼。他摸摸臉,定睛一看,指腹上鮮紅的血跡。

    若要取他性命,也不過偏一下武器的事。

    這人到底是誰!

    本就欺軟怕硬的阿良面上原本兇狠的表情軟了幾分,他這時才后悔出門捉妖修跑的急沒來得及帶上金丹長老,如今身周弟子都是些不中用的!

    那看不清容貌的年輕人反問,“你爹是誰?嗯?”

    爹是誰也不管用,又不能立刻現身救他,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阿良磕磕巴巴,“我、我忽然想起家里有事,今天就這樣吧!”說完一轉身就想跑。

    身旁其他人見阿良都這樣帶頭跑,明顯打不過,嚇得連忙做鳥雀散去。

    誰知道那年輕人就逮著阿良不放,他抬手,刺穿樹身的利劍顫了顫,立刻彈回手中。

    年輕人持劍,步法輕盈,飛身追上去,掄起長劍照著阿良背部狠狠一拍。

    阿良回身拿出防護法寶抵擋。

    誰料那年輕人法力驚人,一把劍硬是把這法寶生生打破。對峙間防護法寶清脆的碎裂聲格外明顯。

    阿良不可置信驚叫一聲,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拍飛出去,重重摔到樹身上,沖擊力大到直接把樹身攔腰折了。

    他嗓子眼擠出一聲咳嗽,啪嘰一下落了地,幾次撐著地面想爬起來,都體力不濟摔了回去。

    年輕人拿著劍過去查看。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第二招,卻發現阿良就這樣被拍暈過去,倒在樹下。

    是把阿良殺了,還是就此把人放過?柏青霄正看著好戲。他若猜得不錯,那年輕人也許是哪家門派出來游歷的劍修弟子才是。

    這時,那年輕人卻放棄去管昏迷不醒的阿良。他直直來到柏青霄站位的樹下,揚起臉定定看著樹上。

    “師尊!蹦贻p人輕聲道,“沒人了,您還不下來嗎?”

    柏青霄左右看了看,再看向那年輕人,抬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年輕人嘆了口氣,把臉上面具拿下來收好。

    “師尊,我的好師尊。”裴庚仰著頭,略顯無奈道,“這才多久,您連自己唯一的寶貝徒弟都不認識了?”

    裴庚?

    柏青霄震驚了,他躍下地面,隨手理了理外衣,“你真是裴庚?”

    他往裴庚手上看去,那枚拜師時他贈與對方的黑玉儲物鐲的的確確就在手腕間,只是不仔細看并不明顯。

    當真是他。

    柏青霄繞著他轉了一圈,還抬手對比了一下身高,面前這家伙只比他矮了丁點。柏青霄奇怪道,“不對啊,那小子矮的很。你這都快和我差不多高了!

    裴庚一聲不吭忽然撲過來。

    柏青霄沒有防備,立在原地給他抱了個準,抬起雙臂無處可放。

    那雙手力氣極大,把他整個人困在小小的懷抱里,勒的難受的緊。柏青霄頓了頓,料想裴庚身上發生了一些難以預料的事情。

    他聽見濃重的抽鼻子的聲音,氣息附在耳邊,急促而不穩。許是在秘境里受委屈了,柏青霄安撫性拍了拍裴庚后背。

    過了陣子,柏青霄使了些力氣把人推開,“好了好了,抱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都和為師差不多高了還這般嬌氣?炫c為師說說,這才幾個時辰,你怎么忽然長高了?剛剛為師竟也沒認出來。”

    裴庚故意抱久了些,才乖乖松了手。他視線落在柏青霄身上不舍得移開,眼里仿若有光,“師尊當真一點沒變。”

    他抬起手,略有些懷念的模樣,想去摸柏青霄臉。

    柏青霄靈巧避開,‘啪’的把他手拍開,佯怒,“沒上沒下的,你師尊駐顏有術,可還滿意?”

    “嗯。”裴庚被他的話弄笑了,唇線彎了又平,垂下眼,似乎在思考怎么說。

    “弟子的確得到劍仙傳承了,但是秘境里時間流速與外面不同。”

    “況且劍仙下了道密令,唯恐傳承有誤,拿到傳承的人沒領悟第一層劍意就不能離開。所以弟子一直在里面修煉。感覺已經……好些年沒見過師尊了!

    裴庚抬起柏青霄左掌,兩手輕輕地捧著。

    “哎喲,小可憐!卑厍嘞鐾耆珱]感覺過了很久,他對那與外界不同的時間流速更感興趣些。

    但他后知后覺想起什么,微一挑眉,“為師記得你是第一次一個人自己呆那么久吧?當初把你扔在落月森林一個月不到,你這小子就已經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樣。”

    被捧著的左手掌里一陣滾燙的灼意。柏青霄條件反射縮了一下左手,翻手一看,掌心多出一枚奇怪的火紅印記。

    似字非字,又看不出什么圖案。仔細看去,更像某種古老的法印花紋。

    柏青霄原本玩笑般的神情斂了下去,他擰眉擦了擦那印記,擦不掉!斑@是什么?你把什么東西粘我手里了?”

    裴庚放下手乖巧道,“弟子說過,要把整座火羽島秘境獻給師尊。師尊試試看現在能不能進去這秘境空間。”

    柏青霄擦手的動作一頓,抬眼不可置信看向裴庚。

    不,我以為你只是說說!

    而且為師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斷絕師徒關系的事情,你這么一份大禮蓋下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還怎么說?!

    “師尊,你不高興嗎?”裴庚歪了歪頭,單純地只以為他不滿意,“要是不喜歡,下次弟子找更好的孝順您!

    “對了,您說有事和弟子說,是什么要緊事嗎?”

    柏青霄眨了眨眼,立刻把原本的念頭摁了回去,“沒什么要緊事!

    臉皮是什么,未來是什么?柏青霄才不管那么多,要怪只怪裴庚給的實在太多了。此刻柏青霄眼里的裴庚整個都在閃著光,像座靈石大山!

    柏青霄現在怎么看他怎么寶貝,毫不吝惜地夸贊道,“為師只是想說,怎么之前沒發現,小七長得這么帥這么討喜呢!”

    師尊第一次喊我小名。裴庚被這一聲‘小七’哄得渾身舒暢,眉飛色舞,“那有什么,師尊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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