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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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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有所感覺, 他喚出玄華老祖贈與的玉佩。

    抽劍,回身,一氣呵成。

    極寒的劍氣出現時把整個石洞凝結成冰, 兩者相撞,火與冰的對撞把石洞一分為二,水汽盈滿整個洞府。

    “用過一次的招數, 再用就不起效了。何況, 你的法力撐得住使用渡劫期的劍意?”方景明獰笑著,手中法力倍增。

    那灼烈的炎意剎那漲大, 迸濺出火星。

    柏青霄的確撐不住了。原本干涸的靈力被他硬撐著壓榨,現在到底后勁不足。

    那極寒劍意被烈焰磨了許久, 最終消散在柏青霄手中。

    柏青霄悶哼一聲, 后退幾步,捂住負擔過重的心臟,緊咬牙根, 唇角落下血痕。

    果不其然,方景明乘勝追擊,一劍刺來, 已經不把眼前的強弩之末當回事了。

    卻不料被看似毫無還手之力的人猛然撒中藥粉, 雪白的粉末漫天飛舞。

    窮途末路,也就這點小伎倆。醫修一道到底是個沒用的。方景明本想大笑:尋常藥粉豈能對大乘修士有用?

    然他笑意未出,陡然化作一聲驚吼,藥粉翩然而至,在半空閃著細碎的光,封鎖周身區域。

    在這區域內, 他的法力被渡劫期威壓桎梏, 沾粉的地方腐敗發爛, 血流不止,糊住了臉頰。

    是風。

    是那細軟卻足以致命的風。

    是那絲毫不屬于冰雪劍意的風刃。

    無形的風刃配合著有形的毒粉,被人精確操控籠住敵人。

    “柏青霄——”那要吃人的聲音近了。

    雪白的藥粉背后,滿含怒意的一劍卻刺了個空。

    人,憑空消失了?方景明不由震驚。

    傳送陣?傳送符?不可能,他這設下了與外界隔絕的禁制,哪怕有這些柏青霄也出不去!

    竟被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獵物戲弄了,奇恥大辱!

    “柏青霄!”方景明放下手,臉上徒留兩個血流不止的血洞,他睜著瞎了的眼沖四周吼道,“你給我出來!柏青霄——”

    火羽島秘境內,裴庚正懶洋洋泡著藥泉,盯著通靈玉牌看個不停。

    緋星師姐傳音說師尊已經出關了,那師尊到底有沒有看他的傳音?

    明池那家伙不會忘了告訴他來秘境一趟吧?他給師尊準備了那么大一個驚喜,師尊若是不來,豈不是可惜了?那小子果然很缺毒打。

    唔,本來還想通過師尊那邊的秘境印記出去的。可師尊不進來,那他就只能原路返回,跑回忘憂堂去尋人了。

    這幾年他出去歷練,就想著趁師尊閉關修煉,趕緊提升修為,才好讓師尊正眼瞧他。

    可一不留神,就跑的遠了些,進了幾個秘境,所到之處搜刮一空,全堆在了山洞里。

    雖然他一個劍修不需要那些東西,奈何他有個很需要大量資源供養的師尊,靈石靈草靈獸,什么都缺,連帶著明明身家豐厚的裴庚都時常覺得自己十分貧困。

    但轉念一想,這種收集又有點‘養家’的意味,品著品著還覺得樂在其中。

    一個人影忽然從半空落下,即將墜進底下火紅的花海中。

    裴庚似有所覺秘境里多了道熟悉的氣息,他抬眼只是那么隨意一看,就若無其事轉過頭去。

    他估摸著是什么靈獸誤闖進來他的領域了。畢竟火羽島可不是一個死島,里頭活的靈獸就很多。就像柏青霄當年心心念念那只金色大蜥蜴就是其中之一。

    可等他反應過來剛剛看的是什么,嚇得立馬扭過頭,從藥泉爬出來沖那落下的人影而去。

    “師尊?!”

    裴庚從藥泉里飛出,腳尖凌空點過,一路狂奔,險險接住半空墜落的青色人影,穩穩落在一片血色花海間。

    裴庚放輕了動作,半跪在地上,扶起柏青霄靠在他腿上。著急地抬袖想給他擦擦唇邊血跡,又發現自己剛在泡藥泉沒穿上衣。只能提起柏青霄自己的袖子,小心地給他擦了擦臉。

    “怎么回事?誰傷了你?師尊?師尊!迸岣钡牟恍校杏X柏青霄現在就像個易碎品,他動作大一點人就給傷著了!澳阈研。”

    他這個時候倒是后悔自己沒走醫道,不然早就親自給柏青霄治療了。

    裴庚翻出丹藥,拔開塞子倒出幾顆回元丹就試圖往柏青霄嘴里塞,卻塞不進去。

    “師尊你先醒醒,張嘴吃藥。”

    “吃了再睡!

    聒噪。

    柏青霄抬手,以袖捂唇悶咳幾聲,青衣袖袍上濺了血花。

    他從虛無中找回幾分意識,眼睛睜開一條縫,才看清面前一個陌生的裸、男叼著顆丹藥朝他親來。

    柏青霄眼睛瞪圓,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抬手摁在那人臉上,把人推開,“滾!”

    他一下子被嚇清醒了,睡意全無,小心肝砰砰跳,定定瞪著面前這人。

    他剛看到了什么?

    他剛看到了什么!

    一個不穿衣服的變丨態!

    “這位兄臺,雖然我自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你大可不必如此趁人之危、強人所難!”柏青霄面不改色道,“告辭!”

    說罷扭頭爬起來就要跑。

    不料有心無力,腿腳發軟,一個踉蹌,摔進一個懷里。柏青霄連忙掙扎。

    裴庚嘆了口氣,死死抱著柏青霄的腰拖著他,不讓人跑,“師尊!是我!這才幾年,你又認不出我來了?”

    又?

    柏青霄停住了動作,他狐疑地轉身,一手撐著那人的肩膀推開距離,直起身上下打量著。

    這張臉劍眉星目,神明爽俊,一雙眸子漆黑若深淵,似乎的確有幾分眼熟。

    可卻不復當年高挑消瘦的少年體型,反而體魄矯健,裸露的上身有著淺淺的傷疤,寬肩窄腰,連褲子都在滴著水。

    此刻一臉著急擁著他。

    柏青霄猶豫著喊了一聲,“小七?”

    裴庚眼睛一亮,“師尊!”

    是他的小七啊。

    柏青霄心下一定,懶懶坐下來,疲憊像海水朝他涌來。

    他眼前一陣陣發黑,起誓已經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

    柏青霄挨著裴庚打了個哈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為師亟需休息,不許吵。再吵把你拔光毛下鍋燉了!闭f著說著,后面幾個字含糊在嘴里。

    這熟悉的威脅,裴庚一時說不上懷念還是好笑。

    他再低頭一看,柏青霄說到做到,直接閉眼就睡了。

    在他懷里。

    裴庚眸色微沉,“師尊,這么信得過我么?”

    沒有人回答。

    裴庚把人抱緊了些,左右尋著別的更好的憩息地,把人帶過去。

    等他給柏青霄把脈,這才知道柏青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

    強撐著幾乎爆體而亡的輸出,與大乘期一戰后,靈力枯竭。

    卻還竭力壓榨自己的丹府,繼續催動玄華老祖給他那蘊含著渡劫期劍意的玉佩,甚至最后還強行催動了玉煙仙尊給他的攻擊性法寶。

    他最后的意識,估計就是把自己送入火羽島之中。手里還緊緊握著用剩一次的儲存劍意的玉佩。

    現在的昏迷不醒,恐怕并非是他能選的,也不是口頭那一句‘休息’那般簡單。

    哪怕裴庚不懂醫術,只一探入空空如也的經脈,便能看到那斑駁傷痕布滿脈絡,連著體內的元嬰都休眠了。

    都傷成這樣了,竟然還有力氣和他開玩笑,假裝出一副無事的模樣。這人怎么能這樣!

    裴庚皺眉,連忙把人扶起,輸入靈力,喂藥。他摸了摸柏青霄蒼白冰冷的面孔,頭一回心里生了那般大的怒氣。

    是誰?

    到底是誰?

    他忍著沖昏理智的怒意,給人換了一身干凈衣服,捏著凈身符上好藥,方才感覺溫度回來了幾分。

    他扶著柏青霄躺下,取出一件漆黑的外衣,攏在柏青霄身上。

    花田旁,藥泉側,濃郁的靈氣正悄無聲息地滋養著修士。

    裴庚揉開柏青霄右手,拿出那枚玉佩,探入神識一看,頓時若有所思。這劍意,他倒是見過幾次,顯然是玄華老祖的杰作了。

    他再拉起柏青霄左手,掌中在靈力刺激下,顯現出鮮紅的秘境印記。

    裴庚抬手,掌心覆在柏青霄的手上。

    印記連同外界,柏青霄從哪進來的,按理回去時也該在那個地方。

    于是裴庚順著本就與他關系不淺的秘境印記,能夠以神識窺探到外界。

    那幾近入魔的大乘修士,身上戾氣橫生。

    瞎了一雙眼,一邊吼著柏青霄的名字,一邊瘋了般以劍劈砍著四周無形的空氣假想敵。法力順著劍刃擴散出去,把周圍砍的塵土飛揚,一片凌亂。

    裴庚神色冰冷,在破爛的黑袍下,他看清了那人蒼老的面容。哪怕再過十年、百年、千年,化成骨頭,他也認得這個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家伙。

    天無絕人之路,竟讓他在這看到了仇人,還是個半瘋的瞎子!

    裴庚唇角現出幾分譏笑。正好,新仇舊恨,一起報。

    “師尊!迸岣龔澫卵缶o了那枚玉佩,低頭在他額上輕輕吻了下,視線順著起伏的曲線,落在那因為昏睡而淺淺起伏的胸膛上,“你在此處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長明劍一聲清悅劍吟,落入他手中。簡樸到幾乎沒什么裝飾的長劍上,燃起了近金的火焰。

    裴庚皺緊眉頭,神識探入柏青霄的印記,提著劍瞬息從秘境中消失。

    破敗的石洞內,方景明陡然察覺到一陣陌生的氣息從天而降。

    “柏青霄——我要殺了你!”他怒意滔天,舉著劍,地底塵土一呼百應,旋轉著化作巨手,不顧一切沖上高空。

    熟悉的蒼穹劍陣從天而降,裹雜著渡劫期的冰雪劍氣,光亮大盛。

    兩種力量相抵,在半空擦出巨大的火花和響聲。

    處于下位的方景明甚至有被那道力量死死壓制的感覺,那是他此生永永遠遠觸碰不到的渡劫修為,是他這輩子的執著。

    方景明惱道,“你以為一道渡劫期的劍意能奈我何嗎?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啊——”方景明拼命從桎梏中催動著烈焰咆哮翻滾而起,卻被更大更濃的鳳火從上至下吞噬。

    “你的本事,就這兩樣?”一個從未聽過的男聲在火焰中間響起,卻冰冷無比,“沒了它們,你早該下去給那些冤魂謝罪!

    “怎么會?怎么會!”他的異火世間無人可匹,怎會有比他掌控的異火更厲害的存在!方景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血洞般的眼。

    冥冥中,他聽到一聲嘹亮的鳴叫聲,刺穿耳膜。

    他藏了近十年的丹珠——那顆斬殺了無數鳳族人鮮血鑄就的血紅珠子——竟在這一聲鳥叫里不受控制地飛起。

    丹珠離體那一刻,本就蒼老的容顏更是轉瞬枯槁成一張皮,覆在早該腐朽的白骨之上。

    他偷了近十年的壽命,終于今日全該償清。

    拍打翅膀的聲音近在咫尺,遮天蔽日的身影哪怕他瞎了也依稀能感覺到。

    方景明隱隱約約預料到了什么,但他不肯相信,竭盡所能伸長手,在頭皮發麻的威壓下試圖挽留,吼道,“不——”

    那是他的鳳丹,等捉到柏青霄,他還要把它嵌入自己的丹府內,讓自己成為與天同壽的神獸之軀!

    那是他的希望!

    大乘期修士的力量從枯瘦的身軀里迸發而出,用盡最后一點力量。

    “還給我!還給我!那是我的,不——”

    在丹珠順著血脈感應回到裴庚手上,卻被毫不留情咔嚓一聲捏碎的時候。方景明仿佛也聽到了自己靈魂的哀嚎。

    冰冷的劍意連同狂嘯的鳳火一擁而上,吞并了猙獰而崩潰的嘴臉。

    連同那痛苦嘶嚎的神魂,剛剛離體試圖奪舍,卻被一劍刺了個正著,在不甘中化為烏有,更是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把精致的扇子從火焰中重現于世,展開精美無雙的扇面,扇面正中,栩栩如生的鳳鳥雙眼處一亮,洶涌的鳳火從黑瞳噴涌而出,呼嘯若洪水,淹沒了整個石洞。

    “師尊?”裴庚給自己上好藥,穿好衣服,過去摸了摸他側臉,不解,“怎么還不醒?”他想到某種可能,神色一變,“難道傷到神魂了?”

    第72章 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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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受了重傷后的自我保護, 神識藏在靈府深處療傷,以至于在外界,柏青霄一直昏睡不醒。

    裴庚進了柏青霄夢中, 才發現此處一片山清水秀,是他不曾來過的地方。

    海水拍打著岸邊的聲音清晰又顯著。不遠處,春風料峭, 海邊大石頭上, 一個青色的人影正盤腿背對著他坐在那里。

    在柏青霄靈府深處,這青色的人影除了他本尊, 似乎也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裴庚順著坡走上去,極目遠眺, 海天一色, 的確是好風景。

    他朝那人影緩緩走去,卻發現隨著接近,那人影似乎越發小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幻聽, 他好像聽到類似咀嚼的聲音。

    裴庚頓了頓,比劃了兩下自己和對方的身高,發現那人還不及他膝蓋高, 腦門上盤了個女孩子的雙掛髻, 掛在腦門兩側,整個人顯得圓滾滾的。

    小孩?

    裴庚小心翼翼,喊了一聲,“師尊?”

    那人沒理他。

    裴庚上前,半蹲下來,又怕嚇到人, 動作輕柔伸出手拍了拍小孩肩膀, 喚了聲, “師尊?”

    小孩回過頭來,一張圓臉上兩只眼睛黑葡萄般,他雙手捧著個圓圓的糕點,兩顆門牙倉鼠一樣磨著糕點,白色的奶皮裹著山楂肉,嘴邊滿是殘渣,膝蓋上還放著一碟子貴妃餅。

    “唔?你喊我?”

    裴庚瞳孔緊縮,是小時候的師尊?原來師尊在自己夢里是回到了兒時么?

    師尊小時候,長在海邊?

    裴庚回過神,抬手溫柔地給小孩擦了擦臉,“你是不是叫柏青霄?”

    小孩倒豎著眉,兇巴巴且毫不客氣,“大叔你誰。磕闶侨素溩訂?我不叫柏青霄,我和你說我家大人就在附近,你要是敢……!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拐小孩啦!”

    碟子翻倒在一旁,貴妃餅咕嚕嚕順著崖邊掉進海水中。

    裴庚直接把撲騰著四肢的他抱了起來,扭頭下坡,“師尊怎么這么調皮貪吃,還跑崖上吹風,就算不怕掉下去,風這么大,要是著涼了可怎辦?”

    “放我下來,你誰!”柏青霄踢踹著他,死命撲騰著,“人販子滾!師尊!師尊救我——您寶貝徒兒要被拐了!嗷!師姐我再也不偷吃了!嗚嗚嗚救命——”

    “你喊吧,喊破嗓子也沒人聽見。”裴庚起了點壞心眼,拍了兩下小孩屁股,故意嚇他,“我不是大叔,看清楚,我是你徒弟。”

    “騙小孩的大壞蛋——我那么年輕,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徒弟!”柏青霄拖長了聲音,還用兩手比劃著一個超大的形狀,氣的揮舞著打了他肩膀一拳,倒打的自己手疼。

    他一想到自己就這么要給人拐走了,以后都見不得師尊師姐們了,越想越難受,眼睛里憋了兩團淚,水汪汪的,抽噎起來。

    怪他不聽師姐的話,之前二師姐說海邊有人販子出沒,專拐貪吃小孩,他還不信,覺得人是在嚇他,沒想到是真的。

    “大叔放過我吧。我肉老硬,不好吃。而且我大了記性也好,你賣不出去的嗚嗚嗚——”

    裴庚把他往前抱在懷里,給人擦擦滿臉的糕點屑,心里頭酸酸軟軟的,怎么都沒想到師尊小時候這么不禁嚇,三兩下就哭了,一抽一抽的,委屈的不行。

    他把小孩抱在懷里顛了顛,手都不知道怎么擺,只得在人背上輕輕拍了拍,哄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就開個玩笑,怎么真嚇著了。咱們換個安全點的地方而已,給你好吃的,不拐你走。”

    “你乖點,睜眼看看,我也沒帶你離開啊。剛剛那位置真的很危險,要是掉下海里摔傷了怎么辦?”

    “別哭了別哭了,小祖宗,我真怕了你!

    “噓、噓!你睜眼看看,真的沒拐你,我發誓,要是拐了你就天打雷劈!

    轟——

    天際悶雷翻滾,紫色的雷電閃爍在云層間,往下一穿,乍然間如龍入海,紫光萬耀。

    裴庚連忙閉上了嘴。

    打雷了?柏青霄捂著眼睛的手岔開,眼睛骨碌碌轉著,從指縫里往外看。

    眼前倒還是熟悉的地盤,沒見二師姐說的那什么船。

    他大了點膽子,放下捂著眼的手,揣著手扒著裴庚肩膀左右看。

    裴庚把他帶遠了海邊,走到樹下,先是把人放到一邊。然后除了外衣一抖,在地面鋪了一層,再把柏青霄挪進去,“坐!

    柏青霄愣愣看著他,連逃跑都忘記了,乖巧盤腿坐下。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奇奇怪怪的男人。

    裴庚變戲法一樣,在他面前擺了一地吃的喝的,全是師尊愛吃的,他不信這樣還能惹人哭。

    柏青霄趁他不注意,自己點了點,他算數不算好,但這數量還能數的清,眼睛登時亮了。

    好多沒見過的新鮮玩意。

    師尊在夢里也要吃好喝好才行。裴庚大手一擺,闊綽道,“都是你的,喜歡不?”

    “嗯嗯!”柏青霄攪著手指,別別扭扭,眼含期待,“那什么,吃不完我能帶走嗎?”

    這是連吃帶拿啊,當真一點都不客氣。裴庚啞然失笑,“可以!

    柏青霄驚喜道,“你真是個大好人!祝您長命百歲!”

    師尊可真會恩將仇報。裴庚想。長命百歲,修士本來活的就不止百歲了。

    裴庚盯著左手一個右手一個還嘴里一個的小孩,抬手撥弄著小孩一邊的鬢發,指尖勾弄著環狀的發髻,撥弄著,試圖誘拐,“那既然我這么好,你要不要跟我走?保管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柏青霄捂著鼓囊囊的嘴巴含含糊糊,“大叔想收我做義子嗎?”

    師尊怎么就和‘義子’這詞過不去了呢。裴庚動作一頓。

    “不!迸岣竽笮『⒛,真好捏,軟軟的,怪不得師尊以前就喜歡揉他臉。他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把你拐回去當童養媳!

    童、童養媳?柏青霄瞪大眼,嚇得登時吃不下去了,牙齒松開,嘴里的東西啪嗒一下掉了下去。

    他立馬爬起身,刷的一下跑了,裴庚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去追的時候,那兩個小短腿已經跑出一段距離。

    小小一個,一邊跑還一邊嚎,聲音在平原上傳的老遠,“師尊救命——救命啊——

    有變`態要搶我做媳婦,師尊師尊師尊嗚嗚嗚——”

    裴庚回過神來,連忙追在他后面,“師尊!別跑!我剛開玩笑的。師尊——”

    兩個人此起彼伏,一個追著一個喊師尊,若叫第三個人看到了,那場面才叫十分好笑。

    裴庚剛要拽住小孩衣領,面前起了一陣白霧。

    可能柏青霄潛意識里真把自己當成小時候那個孩子,恐慌忽然來到的人販子把他帶離神農谷。

    此刻白霧一罩,面前一切都消失的一干二凈了。

    裴庚停下腳步,看著自己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捉到的手,嘆了口氣,很是后悔。

    “師尊平日里這么喜歡開玩笑,怎么小時候倒是半點玩笑都開不起!

    “我不會真的把人嚇著了吧?”

    他想著,等會若再看到小時候的師尊,怎么也得抱著哄哄,保管要什么給什么,不再嚇小孩了。

    他都沒來得及和那么小的師尊多相處一會兒,往后也沒什么機會能看到師尊那副樣子了。

    裴庚有些著急,他在白霧里走了許久。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耳邊響起海水的聲音,周圍的光暗了下來。

    一片漆黑里,他摸索著四周,掌心摸到冷硬且濕潤的石壁,像是正處在一條過道上。

    這又是哪里。

    若說之前他還猜得出來是在神農谷,那么現在這里又是哪里。

    可想到師尊此刻也許就在這里,他的心情便忍不住好起來。

    或許,他是說或許,他能在師尊的夢里窺的一星半點師尊曾經度過的歲月,也不知該不該稱為一種幸事。

    “師尊?”裴庚輕聲喚道,唯恐又嚇著那小孩。

    裴庚順著只有一個方向的道,指尖跳躍起一簇小火苗。火苗脫離了指尖,悠悠飛到他身前,照亮前方。

    “這里怎么還有別的人!币荒ù肢E的聲音在狹窄的洞穴里忽然響起。

    裴庚轉身看去,火光照亮了后面,也映出三個人的模樣。

    處在最前面的顯然是個體修,身材高大健壯,胡子邋遢,剛剛說話的想必就是他。

    處在第二位的是個身材高瘦的青年,眸光閃爍,不知在想什么。

    處在最末的顯然就是青年模樣的柏青霄,正不住擰眉往后看,像被什么東西追逐著。

    三人俱是狼狽不堪?膳岣J真一看,正見那青年拉著柏青霄的手腕,而柏青霄也不知是注意力并不在此還是怎樣,沒有拒絕。

    裴庚眸色漸深,“我是從洞穴另一邊過來的。”

    他估摸著現在這個時期的柏青霄許是還不認得他,畢竟他拜師后,柏青霄沒有再離開過他去很遠的地方。

    裴庚含糊道,“你們也是來……?”他停頓了,沒有繼續說下去,任由那三人腦補。

    柏青霄急道,“李兄,既然這人是從對面過來,那就說明前面沒有危險?墒切ち炙麄儽焕г谀橇,我們要不回去救人?”

    青年面色一變,不太自然道,“還是別了吧,我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他們自己會想辦法的。我們別回去添亂。”

    柏青霄面露為難,“我明明聽到他們喊著救命……”

    ‘李兄’斬釘截鐵,“沒有可是,我親眼所見他們陣成,已經傳送出去了。難道你還不信我?”

    那體修也跟著勸,“是啊,柏道友,那你可是我里頭唯一的醫修,保護好自己才是要事。回頭出去肖林他們受傷,還得你出手!

    裴庚直接擠到他們兩人間,毫不留情扯開他們牽著的手。在臉色各異的三人面前強硬道,“既然咱們遇上,不如同道。我怕黑,還是走中間吧。”

    體修毫不客氣,從胡子里張開嘴,“你誰啊!來歷不明,我們為什么要……”余下的話沒說完,被姓李的修士按住了。

    ‘李兄’好脾氣笑道,“沒事,秘境里既然遇上,互相照應也是應該。不知這位兄臺姓甚名誰?”

    裴庚瞥了眼蹙眉的柏青霄,“我是個劍修,姓裴,單名一個庚字!

    劍修……

    頓時兩人互相看看,都沒話了。體修不吭聲,倒是‘李兄’笑了笑,“在下李元,既是同路,不如一道?”

    “好!

    洞穴很窄,兩個人并行很擠,遇到危險也不方便逃跑。

    于是幾人還是體修在前,李元次之,裴庚和柏青霄換了個位置,守在他后面。

    走著走著,一片漆黑里,一縷小火苗飄到柏青霄面前,引起他的注意。他伸手剛想碰,那小火苗又飄走了。他順著火苗離開的方向轉身,正見新加入的修士看著他。

    裴庚指尖逗弄著小火苗,在柏青霄面前晃了晃,滿懷私心,“師、這位道友還是單身的吧?”

    柏青霄很直白,嗆道,“與你何干?”

    會這樣答,就應該和那李元不是他想的關系了。裴庚點了點頭,沒再說點別的了。

    畢竟師尊現在和他好像還不是很熟,要是冒然說多了,恐怕又會和剛剛一樣把人嚇走。

    只是,裴庚盯著柏青霄清冷的背影想,怎么感覺師尊性情沉冷了些。

    不是說那種對待陌生人本能的疏遠,而是感覺柏青霄身上就沒有裴庚常見的那些嬉笑怒罵,某種意義上甚至還覺得很正經。

    咳,他當然不是說師尊平日就不靠譜。

    第73章 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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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忽然停住了。

    只見體修回過頭, 指著面前的分岔路問,“裴道友,你剛剛是從哪邊過來的?”

    面前兩條不知通往何處的岔路, 裴庚看了一眼,隨口道,“忘了!

    李元建議道, “既然這樣, 不如我們分頭而行吧。柏兄和我走左邊,其余兩位走右邊的路!

    裴庚很不給面子, “我走左。”

    李元面色微變,但他很快隱藏下來, 改了策略, “那、那裴兄與我一同走左邊,其余二位……”

    裴庚盯著不理會他的柏青霄,“那我走右道。”

    體修脾氣暴躁, 跳腳罵道,“你是不是在找茬!”

    裴庚終于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滿不在乎, “在下怕死, 柏大夫讓人很有安全感,我超喜歡跟著他的!

    那怎么行。李元心下起了燥意。

    一個武力值極高的劍修,還有一個能及時救人的醫修,隨便哪個和他一起走,他都算賺了?蓛扇巳糇咴谝粔K。那他怎么辦?李元暗含嫌棄地看了沒腦子的體修一眼。

    這樣沒腦子的大塊頭,也就只能當個盾牌用用。

    李元清了清喉嚨, “裴道友, 柏兄有梁道友護著, 而我卜卦厲害……”

    裴庚漫不經心把玩著小火苗,用小火苗來勾柏青霄的注意力,他發現柏青霄似乎對他的異火很有興趣,“我比那大塊頭能打,我保護師、柏道友!

    柏青霄當真被他的火苗勾的視線隨著它晃來晃去,等意識到眼前這人在逗他玩,立時冷下臉,轉身不理會他了。

    裴庚湊過去,兩手拇指食指合在一起,除了抵在一起的拇指,倏然其余手指綻開,空氣中出現了一個心形火焰。

    柏青霄被吸引了視線,忍不住盯著看,覺得還蠻好看的。

    過了一會兒,裴庚始終沒有別的動作。他才意識到這人就是故意逗他玩!柏青霄壓下不自覺勾起的唇角,“……幼稚!

    當真口嫌體正直,明明看的很喜歡,還要罵他幼稚。裴庚也笑了,“我還會更好玩的,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完全沒管一邊苦口婆心說他的李元。

    李元臉色一變,撒手不管了,徑自往左邊走去。

    那體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跟著李元而去。

    柏青霄正抬腳往右邊走,裴庚卻拉住他,“等等!

    裴庚道,“師、柏道友對那姓李的可熟悉?”

    柏青霄動作微滯,轉過頭,直直看著他,“他是組隊來此探險的發起人,也是我朋友。”

    “是嗎?”裴庚拍拍他肩膀,輕笑道,“師尊還是別太輕易信人。剛剛那家伙說什么都要走左邊的路子。而且如果我聽得不錯,柏道友心里似乎也有不少疑惑與他有關?”

    柏青霄皺眉,“你剛喊我什么?”

    裴庚:“……柏道友。”

    柏青霄執著,“不對,不是這個詞!

    裴庚不說話了,干脆直接伸手拉住他,拽著往左邊走去。

    這時李元他們已經走得有一陣子了。

    裴庚也十分好奇,如果他沒有來,那么按照剛剛的分配,原本師尊似乎就是和李元走的這條路。

    這里究竟有什么?

    柏青霄徑自走在前面,裴庚也不急,低著頭踩著他腳步,慢吞吞往前走。

    前方傳來一聲慘叫。

    柏青霄動作一頓,隨后飛快奔了過去。

    果然有詐,裴庚抬臉,心里一緊,也跟著跑了過去。

    高大的石門外,地上的三十六宮格內,體修正被地面突起的尖刺穿腸破肚,慘叫不已。李元抱臂站在一旁,竟然冷眼旁觀。

    他們這隊人此刻修為最高不過元嬰,體修顯然還不到元嬰,也許只是金丹,身體的傷害對體修來說遠沒有高階修士那般可以無視。

    柏青霄剛想過去救人,裴庚和李元卻一同拉住了他。

    裴庚道,“別過去,危險!”

    李元卻說,“救不回來了,放棄他吧。”

    他話音剛落,那格地板的尖刺下去了。

    體修痛苦不已,踉蹌起身就試圖逃出三十六宮格的范圍,沒想到他剛剛踏去下一個格子,卻被從天而降的雷劈的焦黑。

    格子底部打開,露出深黑的方形窟窿,他掙扎著想要凌空飛起。

    沒想到三十六宮格里似乎帶有沉沉威壓,壓制著他的修為,以至于他根本飛不遠,就整個人墜了下去。

    這種熟悉的場景再次出現在眼前,柏青霄若還不明白罪魁禍首是誰才有鬼了。他氣勢洶洶拽起李元衣服,眉眼間俱是怒意不止,“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只有他進了陣中?”

    被他拽的一個踉蹌的李元笑了,他白的不健康的面上咧出一個大大的笑,眼里滿是瘋狂,渾身顫著,陷入難以形容的激動中,“柏兄啊,我是不是沒和你們說過,其實我來過這個深海秘境。”

    “這三十六宮格內有獨特的開啟順序,只差最后一步,只要試出這最后一格,我們就能進去了。”

    “可是很遺憾,那傻子天生氣運不好。我指揮他走了前面那么多步,唯獨最后二選一,他錯了。”

    “走錯路的人,只有死——”

    “那肖林他們……”柏青霄不可置信,“所以我根本沒有聽錯!你所謂的親眼所見,難道就是這樣殘害跟著你來的人?殘害那些相信你的人!”

    裴庚拽下他拉著李元的手,連忙把兩人隔開。

    他當然不是擔心李元,他只是擔心這么近的距離,這陰險的瘋子傷著柏青霄。

    “仙器面前,”李元慢條斯理地撣了撣弄亂的衣服,蒼白的面上像披著一張人皮,透露著冷酷,“誰會在意問路時投擲掉的石子呢?”

    他還能溫和邀請著面前的兩人,“既然都到這一步了,柏道友,裴道友,不如一同進去吧?我可以和你們平分寶藏。”

    “呵,”柏青霄胸膛急促起伏,他像難以容忍,氣出冷笑來,“怕也是想把我們當做石子用吧?”

    “唉,你若有那個本事,便不會做顆石子了!崩钤d癲笑起來,腳腕一轉,往沁滿血色的地板而去。

    他已經迫不及待去觀望自己的勝利品了。

    三十六宮格上,每一格都滲著暗紅的血跡,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而他在其上似跳舞般穿越,步伐行云流水,腳步輕盈,轉眼踏過一格又一格。

    他離大門近了,面上漸漸流露出貪婪。

    裴庚目不轉睛看完他的步法,暗暗記在心里。當他看到李元雙手放在大門上時,便轉過頭去看柏青霄,“師尊……”

    柏青霄卻已經背對著他離開。

    師尊這是要原路返回?裴庚看看李元,又看看柏青霄,打消了強拉著柏青霄跟上李元的想法。他過去十分自然地拉住柏青霄手腕,“柏道友去哪?我隨你去!

    柏青霄甩開他的手,指著那大門道,“不必管我,我要回去救肖林他們。仙器在前,我也不想那宵小得了便宜,你想去就去吧!

    “柏道友說笑了!迸岣匦吕∷,“仙器哪有你重要?我自然是要跟著你的!

    柏青霄正要掙開的動作一頓,抬眼,卻陷進一片柔情中,“你……”

    他還不懂面前這認識不夠半天的人怎么好像對他頗為注意。

    然而那李元已經推開了大門,大門在地板上刮出沉悶刺耳的聲響。其后,李元卻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

    柏青霄面色一變,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出了什么事。

    裴庚拽著他瞬間跑出老遠,身形變換間,已過千百米。

    可身后有著兇猛的東西一路追來,它們速度更快,柏青霄不住回頭去看,黑暗中亮起了無數圓形的光,那是眼睛!數不勝數的眼!

    柏青霄心驚膽戰。

    他看著拽著他一路飛奔的人,那寬厚的肩膀顯得極為可靠。他不認識這人,卻本能地覺得對這人有些熟悉。

    可是……他認識他嗎?柏青霄眼里出現少許迷惘。他抬掌反抓住眼前元嬰修士的手腕,唯恐對方在此時真的把他落下。

    來不及了,那些東西速度奇怪。

    柏青霄已經看清了那些東西。

    是人魚。

    卻是骷髏人魚,滿身白骨,上方人類的骨架連著下方的骨頭魚尾,尖細的手指和牙齒還帶著血,眼洞里亮著綠色的光。也許李元就是這樣被他們分尸了。

    且每條骷髏人魚,修為都在金丹,若叫他們纏上了。以柏青霄的修為,必然逃不掉。

    他們沖過來了。

    一陣拉力倏然從那元嬰修士手上傳來,把他甩到前方。

    柏青霄背落在石壁上,悶哼一聲。

    卻見裴庚撲上來,把他罩在身下,身上燃起了烈焰,燒得沖來試圖把他們分食的骷髏人魚全都慘叫著灰飛煙滅。

    是這黑暗里,獨一無二的火光,溫暖而絢爛。

    柏青霄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包括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在冰冷黑暗且充滿危險的洞穴中越靠越近,在他唇上落下淺淺一吻,吐息間俱是旖旎的暖意。

    裴庚肯定道,“沒事的,師尊。我能把你帶出去。”

    為什么喊我師尊?柏青霄心如鼓擂,耳尖瞬息紅了,沿著耳廓往下擴散。他張了張嘴,“你到底是誰?”

    沒有回答,在他面前的這陌生的元嬰修士,忽然散做了光點。柏青霄一驚,抬手去撈,“別走!”卻撈了一個空,光點在他面前、在他手指間消失了。

    他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失落。

    與此同時,被強制退出夢境的裴庚揉著額頭起來。

    旁邊的安魂香已經燃盡,是時間到了,可是他還沒把師尊帶離那么危險的地方!

    裴庚連忙去探柏青霄呼吸,“師尊?師尊!”

    他頭一回恨這按規格做的安魂香居然這么短!那他師尊不得自己面對那群骷髏人魚做噩夢嗎?!

    裴庚著急忙慌地從芥子空間里摸出一大把安魂香,握在手掌里抖了抖,打了個響指,瞬間全部點燃。

    正要繼續入夢,那一大把香燃起的濃煙,卻把身旁的人活活嗆醒了。

    “師尊!”裴庚把那把香隨手插在一邊土地里,扶起柏青霄,連忙給人順氣!皫熥饹]事吧?”

    他又自顧自道,“沒事了沒事了,噩夢過去了,什么事都沒有。”

    第74章 仙器認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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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這一覺睡了不知多少天。醒來的時候, 恍然隔世已久。

    “師尊?你醒了?”

    視野里,一個陌生的青年湊過來扶起他。柏青霄腦子慢了半拍,等靠著人坐起身時, 才想起這是裴庚。

    “裴庚?”柏青霄揉揉眼,想起來之前發生什么,更想起夢里發生了什么。他瞳孔微縮, 仿佛唇上還停留著某種氣息, 心頭一跳。

    那是裴庚啊,他怎么能……

    柏青霄頓時尷尬不已, 左看右看,最后干脆假裝完全不記得那些夢。

    他雙手捧著青年的臉頰, 揉來揉去, 顧左右而言他,“你怎么一下子變這么大只了?走大街上,恐怕為師都認不出你!

    裴庚哭笑不得, 拉下他的手,“師尊,五年了。弟子可不小了。”

    柏青霄后知后覺, “才五年, 你怎么就那么大了?”他略顯遺憾,“唉,好像已經還沒怎么抱夠你,忽然就長那么大,真的是……”

    他才發現裴庚身上帶著傷,旁邊還有空了的丹藥瓶子, 一怔, “你傷哪了?”

    是殺了方景明時受的傷。

    “不礙事, 很快就能好!迸岣龂@了口氣,見師尊明明白著臉,手還是冰冷的,卻只顧著和他說話。

    “反而是師尊,您臉色明明比弟子更差。”

    “是嗎?”柏青霄狐疑地看著他。

    “是啊,您沒發現自己言語動作反應都慢了半拍嗎?”

    “是哦!”柏青霄恍然大悟,一副呆呆的模樣。

    裴庚差點給他笑死,只以為是安魂香的后遺癥,等會可能就好了。于是也不在意,回頭穿上外衣。

    再拉著還沒回過神的柏青霄起身,牽著他的手慢慢往前走,“來,師尊,看這邊,弟子給你準備了幾樣禮物!

    柏青霄腦子還是蒙的,揉了揉鼻根,只能順著裴庚的示意往前走,不過幾十米,他停住了腳步。

    他看到了那顆蒼老猙獰的腦袋,直直立在不遠處,血洞般的眼睛沖著他。這幅慘烈的面容刺入瞳孔,映入他腦海里。

    以至于柏青霄一時沒能把這人,和自己記憶里窮兇極惡的大乘期修士對上號。

    方景明……怎么忽然死了?

    “師尊!迸詡鹊呐岣傲怂宦暋

    柏青霄才發現自己走神了,他轉過頭看自己的大弟子。

    裴庚沖他笑,“喜歡這個禮物嗎?”

    柏青霄:……

    柏青霄:“啊?”

    柏青霄覺得自己大概還在昏迷,然后陷入夢中夢里,夢中夢里他被裴庚救了、親了。然后他醒了,結果陷入淺層的夢里。

    夢里裴庚告訴他,他給自己、給家人、也給柏青霄報仇了,還把那老賊的腦袋割下來給他看。

    “只可惜弟子擔心師尊,只顧著速戰速決趕回來。現在回想起來,也太便宜了那家伙。怎么說也該千刀萬剮,刀山火海全給他過一遍才是!

    裴庚說著,從胸前衣襟內掏出一把扇子,拉開他掌心,放在他手里,告訴他說這是仙器。

    “早前,我便聽父親說過,鳳族存有一柄扇形仙器,可惜隨著上百年前的屠戮不知所蹤。這仙器的認主條件也極其苛刻!

    “要么擁有極純的鳳凰血脈才能駕馭,要么主人需要得到鳳凰的承認。不然別人拿了也沒用,無法認主。”

    “這神器被方賊盜去多年,現在回到我手上。師尊還沒有仙品靈器,如果不介意的話,看看它趁不趁手?我把它送予師尊!

    柏青霄面無表情聽完,拿著那漆紅的扇子左看右看,展開一看,精美的百鳥朝鳳的繪畫浮著金紅色澤,栩栩如生。

    柏青霄翻來覆去打量,怎么看也不覺得它像仙器,倒像一件收藏品。

    果然這是夢吧。

    柏青霄又擺弄了一會兒這所謂的仙器,覺得既然是夢,那么他隨心所欲天馬行空地幻想一下似乎也沒什么。

    畢竟仙器,常人求都求不來的東西。

    果然他是個俗人,夢里還妄想著能得到一件仙器。剛剛在深海秘境的回憶暫且不提,如今在淺夢中,還能遇上仙器。

    修真界多少年沒出過一件正兒八經的仙器了,哪有仙器爛大街,裴庚隨手就撿到兩個。柏青霄隨手拿那仙器扇了兩下風。

    “嗯,風還挺大。這扇子真不錯。不過當真是仙器?看起來不太像啊!卑厍嘞鲇悬c懷疑。

    “千真萬確!迸岣隙ǖ。

    “真要給我?”柏青霄笑了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硬要說這種情緒來自何方,大抵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他十分心動,可最后卻把扇子扔回裴庚懷里,“但我不要,哪有做師父的和徒弟搶法寶的?你自己憑本事拿到的東西,自己用去!

    “師尊……”裴庚見他轉身要走,一把從后面抱住他,下巴落在柏青霄肩上,“弟子用不著。既然師尊都說了是弟子憑本事拿到的,緣何就不能自己做主呢?”

    “弟子就想給師尊最好的,還是師尊不肯接受弟子的禮物?”

    “嗯?”

    柏青霄被他近在咫尺的聲音磨得耳根子軟。他掙出那懷抱,捂了捂耳朵,心想裴庚長大后撒起嬌來,怎么感覺殺傷力更大了呢。

    他的確挺想要的。

    既然都是夢了,那還矯情什么呢。柏青霄想了想,決定成全自己。他問,“怎么認主?”

    柏青霄聽見裴庚不知為何的笑聲,只覺有些奇怪,不由側臉看他,又問了一遍,“怎么認主?”

    裴庚捏著他手指,在他指腹一劃,一滴血自柏青霄手中落下,正滴到那扇面上。再以裴庚神識誘之,那滴血順著畫上的脈絡綿延開來,平整鋪滿扇面。

    正中央的火鳳眼睛似活物般亮起。

    柏青霄冥冥中感覺一道靈器與自己鎖定。

    “好了!彼犚娕岣缡钦f。

    柏青霄捏著扇子擺弄,聞聲捏著扇子,作勢要往外扇,要試試這所謂的仙器到底有多厲害。

    裴庚連忙握住他的手,阻止他,“師尊現在靈力枯竭,未免傷上加傷,不可隨意動用靈力。如果想試,以后多得是機會!

    搭在手背上的溫度不似假象,柏青霄被燙著了,他抽回手,眼也不眨盯著裴庚看了一會,“裴庚?”

    “師尊,我在!

    “你真的是裴庚?”

    “是弟子!

    柏青霄有些失落,他沒想到那男人真是裴庚,是他徒弟。難道他夢里也在惦記著自己的徒弟嗎?

    如果裴庚否認多好啊,他剛剛起的一點心思頓時消了干凈。

    可他情緒藏得很好,只是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原來我夢見你長大是這副模樣,還不錯!

    “師尊不信?”裴庚挑眉,俊朗的面容越靠越近。

    “信什么?”柏青霄好笑道,“信你一個元嬰能越兩階斬殺一個大乘期修士,還是信你忽然給我弄了個仙器回來?”

    “這話說出去,得笑死多少個無辜修士?”

    “弟子也希望這是個夢!迸岣橗嬐T谒恢竿,眼神柔和,“弟子還是頭一回見師尊沒有一絲抵觸和弟子靠近。”

    “如果師尊覺得這是個夢,那就當它是個夢吧!

    裴庚牽著柏青霄的手松開了,他攬住柏青霄的肩,把人轉過來,正面向自己,手臂往下,攬住腰身,往自己身上壓,“既然是夢,那發生什么都不奇怪!

    說罷閉眼親了過來。

    柏青霄被腰間的手臂拉得往前半步,他直覺般展開新鮮到手的神器,抬起,扇面正好擋到二人間。

    哪怕如此,滾燙的溫度依舊透過薄薄的扇紙傳遞到唇上。

    近在咫尺的的面容,鼻息相近,還有那隔著精致的紙面,唇上滾燙的溫度擴散到面上,麻痹了全身,連帶著柏青霄心如鼓擂。

    好像回到了那個冰冷漆黑且危險的洞穴里。

    那個撐在他身上的男人,那滿眼的火紅近金的灼熱火光,強大又溫暖。

    回憶在此刻勾起紊亂的心跳,柏青霄微微睜大了眼,在唇間那一吻間驚醒,刷的收起扇子退后兩米,驚疑不定。

    “你!”

    長大后的裴庚身高與他相差無幾,顯然帶來的壓迫感不可與少時相提并論。

    柏青霄很難產生這個男人是自己乖巧徒兒的念頭,反而出于某種同性相斥的念頭,覺得面前的男人處處對他極具侵略性。

    裴庚摸摸唇瓣,意味不明笑了聲,朝他走來,哄道,“這是夢,夢而已,睡一覺就醒了。師尊~”

    “你給我站!站在那,不許動!”柏青霄此刻再傻也只得哪里不對了,連忙指著他腳下那塊地。

    裴庚當真不動了。

    柏青霄猶如大夢初醒,恍恍惚惚看看那顆頭顱,視線移到手中的仙器上,耳尖瞬息紅了。

    “師尊!”裴庚看著柏青霄倉皇而逃的身影,喊了兩聲,倒是沒追。

    總得給師尊個適應時間,他這般想著。

    柏青霄一路火急火燎,好像被踩著尾巴的貓,渾身毛都炸了。他抓著扇子跑到一處小溪邊蹲下,看著自己倒影在河面的虛影。

    就蹲在那大石頭上,發起了呆。

    河里的游魚顏色極好,在清澈的水底自由自在地晃著,陽光透過水面照在池底,照出了斑駁的影子。

    小魚一個甩尾,水花濺在柏青霄滾燙的面上,消了幾分熱,也驚得陷在自己思緒里的人回過神。

    柏青霄后知后覺盯著自己捏在手里的扇子,“這這這……仙器?”他徹底傻了眼。

    “當真是仙器?!”

    柏青霄使勁捏了把自己的臉,那種因為睡太久導致意識昏沉,和現實隔著薄紗的感覺淡去了幾分。

    他跳了起來,一時間啞然失語。

    許久,柏青霄打開扇子一看,那精致的扇面上,繪著百鳥朝鳳的畫像。

    最上頭的畫紙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可疑的濕痕,能叫柏青霄回想起剛剛隔著薄紙的親吻。

    柏青霄刷的合起扇子,收了起來。耳尖通紅,“我、我才不是會惦記自己養大的徒弟那種人。”

    “只是沒反應過來!卑厍嘞霭攵紫律恚瑢δ怯蝸碛稳サ聂~輕聲道,“平生初吻被個不懂事的拿了就罷了,第二次第三次也這般。某個人真是越發不把為師放眼里了,得教訓一下才行!

    他聽見心里有個聲音反駁他,“剛剛也就罷了,那之前他還是個少年郎的時候,修為分明只是金丹,怎么你還給他親了!

    柏青霄捂著臉,漏出的皮膚通紅,嘴硬,“那不是沒防備嗎!誰知道他會這么大膽忽然拉人!

    柏青霄整個人都好像變成兩個,一個在心底惡劣地發問,一個在十分笨拙地想著各種理由,好證明自己多無辜。

    “那在深海秘境夢里那次呢?”

    “那那那是因為他剛救了我,我才沒……”

    “可你剛剛怎么不教訓他?”

    “也是沒反應過來!”

    “哦,那你就去教訓他啊,告訴他什么叫尊敬師長。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棍棒底下出孝徒!

    “不行,他現在人高馬大的,修為雖在我下,可他是個劍修啊!能越階打人那種,剛把大乘修士都給殺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過!

    柏青霄自說自話,他盯著河面那滿臉通紅的影子,嘆了口氣,想了想,又嘆了口氣。

    這叫怎么回事呢,他分明聽見自己當時心臟跳得快從嗓子眼里出來了。但柏青霄才不會認呢。

    他是那種會老牛吃嫩草的家伙嗎?

    絕無此種可能!幻覺罷了。

    柏青霄摸了摸自己唇,燙的挪開了手,虛著眼道,“要叫師尊知道我這般‘為老不尊’,豈不是得罰我跪書閣!

    “但那又不是我想的!

    “也沒聽說誰家師徒會舉行婚契大典,柏青霄啊柏青霄,你當真越活越回去了,都說了是人家年紀小不懂事,也不知道你一個人在別扭個什么勁!”

    柏青霄罵了河里的自己一頓,身上溫度降了不少,連帶著心里都涼了。

    是啊,身為師徒卻妄想不倫之戀,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何況他一個做人師父的,傳出去個個想必都覺得他禽獸不如極了。

    若說他活那么久了,沒臉沒皮倒不要緊,卻不能帶著人家走入歧途。

    趁現在為時未晚,及時快刀斬亂麻才是真的。柏青霄抿了抿唇,站起身,理了理身上微亂的長袍,就想順著原路回去。

    花香裊裊,鳥叫清脆。

    柏青霄慢吞吞行至半路,忽然見眼前一條小路,順著藥泉那邊過來,在到人腰間高的草叢中,一路蜿蜒到不知名的地方。

    原先好像也沒有這么一條路。

    柏青霄頓了頓,好奇心頓時上了頭。他心虛地看了眼藥泉的方向,還不想回去面對裴庚,便果斷踏上了小路,順著那方向而去,竟然摸索到一間山洞前。

    難道是裴庚在此處造了個洞府?

    第75章 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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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站在洞口, 猶豫不前。

    他的思緒好像化為兩個小人。

    一個說,合格的師父不能偷窺徒弟的洞府,人家也長那么大了, 萬一有自己的秘密了呢?

    一個說,我就看看,保證不動里面的東西, 我就是好奇裴庚會在里面藏什么。

    最終, 柏青霄轉身想要離開。

    走了沒兩步,心里被秘密撓的癢癢的, 酥酥麻麻。他深吸一口氣,還是沒敵過好奇心, 刷的一下扭頭, 快速走進去,默念著,“我就看看, 就看看,保證不動!”

    一踏入洞府,兩邊墻壁上的火光搖曳, 那特殊顏色的火光, 柏青霄一眼就能認出到底是誰的手筆,照的整間洞府亮如白晝。

    而更讓他驚訝的,卻是滿洞府堆載的東西。

    各式各樣保存完好的靈植、靈寶以及各種靈獸的獸丹堆滿了整間石洞。一眼看去簡直望不到盡頭。

    柏青霄順著中間特意留出供人行走的小路往前走去,仰著頭邊走邊看,嘆道,“裴庚這身家, 當真是……都夠一整個小門派的量了!

    “他囤那么多, 總不會是要自己開山立派吧?”

    “那我成什么了?”柏青霄笑道, 倒退著走,四處觀望,“開山祖師的師父?”他被自己的這個假設逗笑了。

    走了約莫半炷香,才看到另一個出口。

    柏青霄一踏出那洞府,惡臭傳來,他立刻抬袖掩著鼻子,怔怔看著面前幾句碩大的靈獸尸體。有的已經被烤焦,隨意丟在一旁。

    一團火焰從他身旁路過,落在那尸身上,燒了個干干凈凈。

    一雙手從身后往前,扣住他腰,嚴絲合縫,“師尊原來跑這來了,怪不得我找不著!迸岣龖袘刑а劭戳诵]有處理的靈獸,“是先前煉廚藝用的,忘了處理,辱了師尊眼睛。”

    柏青霄尷尬地掰開他的手,退開兩步。

    “師尊?”裴庚微微挑眉,像是單純不解,“怎么了?”

    你這二話不說先抱為敬的習慣能不能改改!柏青霄視線飄忽,清了清喉嚨,換了個話題,“滿洞府的東西,你這是打算開山立派了?”

    “沒有!迸岣谷坏,“師尊想必還沒聽我的傳音。出去這么些年,我給師尊準備了一點禮物!

    “你那是‘一點’嗎?”柏青霄忍了又忍,沒忍住,“這也太夸張了些,老實說,是劫了多少個門派弄回來的?”

    “沒有劫,都是我自己歷練時找的!迸岣唤,“路過看到,就隨手拿了,師尊不喜歡嗎?”

    隨手拿……

    柏青霄急的不知怎么說。

    他團團轉了幾圈,撓了兩下墻,轉過頭理了理衣服,咳了一聲,“那什么,我不用,你留著以后娶媳婦當聘禮吧。雖然修真界不興出彩禮,可是現在出身名門的,你去人家長輩那里總得帶點‘心意’!

    裴庚點點頭,“確實,出身名門的不好娶。”

    尤其是他在外聽說,醫修一脈的巔峰就數神農谷獨一無二的一家。

    “啊,對!”柏青霄心頭更癢了,他聽得有點不是滋味,又不知道怎么說。只是曲指撓了撓側臉,含糊其辭,“嗯……以后你在門口設個禁制,為師看到就不會進來了。”

    “不用。這秘境只有師尊和我二人,給師尊的,不用設禁制!迸岣贡,“弟子還年輕,以后再找就好,這原本就是弟子一點心意。師尊不接受,可是弟子哪里惹您不高興了?”

    “沒有!

    “那師尊就是不喜歡弟子,和弟子疏遠了!迸岣龎旱土嗣碱^,很是失落,“弟子在外游歷,據說親傳弟子都會給自己師父準備些東西,師父也只會接受自己喜愛的弟子的禮物。果然久不見面就……”

    柏青霄聽不得他那話,“收,我收還不行嗎?!”

    “那便好!迸岣冻鲆粋淺笑來,似乎很是滿足。

    柏青霄別扭道,“事先說好,為師只是替你存著,往后如果你有心上人了,需要了可以隨時說!

    裴庚但笑不語。

    等兩人離開洞府,柏青霄走在前面,步子飛快,像被什么東西追著一樣。

    裴庚跟在他后面,寸步不離,“師尊身子還沒好全,走慢些才是,免得摔著了!

    柏青霄才不聽,他速度半點沒停,還扭頭,“為師身體棒極了,一個打十個。你摔了我也不會……”

    正說著話,腳下絆到臂粗的花藤,柏青霄沒想到打臉這么快,眼看重心向前離地面越來越近。

    身后傳來一股極大的拉力。柏青霄眼睛一眨,人已經被裴庚拉回來了。

    裴庚小心翼翼扶住他小臂,把人仔細打量一頓,見沒事,嘆了口氣,正想說些什么。就見柏青霄注意力已經被眼前的東西拉過去了,半點沒分給他。

    入眼滿地火紅,花香徐徐。

    這……這不是他苦尋不得的黃泉花嗎?!

    柏青霄無比震驚,下巴都快掉了。他抽回手,指著那浩蕩的黃泉花海,問,“怎么回事?你把黃泉花全拔了?”

    他已經察覺出裴庚也許就是那個傳聞里單挑數個元嬰兼一個化神的火靈根劍修,仍然覺得不可置信。

    “你這些花打算拔給誰?”總不會真的出去五年就喜歡上了哪個修士,然后為博美人一笑,不惜惹怒那么多修士吧?

    柏青霄心里不舒服了。但他只是把這歸咎于:他柏青霄的弟子怎么能是色欲熏心之人!

    裴庚聞言看柏青霄,理直氣壯,語氣云淡風輕,“給師尊,師尊不是說要去魔域?弟子想到師尊需要這玩意,就提前給師尊備好——全拔回來了。”

    “師尊你看,這花其實長得也很不錯。你看著,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柏青霄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來。他為這份好意感到暖心,也感到些微頭疼,柏青霄一字一字道,“不需要這么多,留下兩棵,其他的,全給為師移栽回去!”

    “師尊不喜歡?”裴庚無所謂,“那就全扔了吧,移栽回去多麻煩!

    柏青霄皺眉,不悅幾近成形,“裴、庚!”

    “好好好,我移,我移!迸岣目诘溃e手投降。語氣充滿了無奈,倒讓柏青霄覺得自己才是無理取鬧那一個。

    “唉,”裴庚遺憾道,“紅紅的,多好看啊,特別襯師尊膚色。師尊真的不留著?”

    “與我膚色何干?”柏青霄莫名其妙,感覺越來越跟不上徒弟的思路。

    “唔,躺在花叢里的時候,師……”

    柏青霄猜出了他的話,連忙轉身捂住他的嘴,十分頭疼,“閉嘴!”

    這么多年了,他非但沒有半點適應裴庚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直白,倒是越發聽不得對方說胡話,幾個字就能猜出這家伙要說什么來。

    裴庚拉下他的手,裂開嘴無聲笑了,“師尊這也聽不得,那也聽不得,臉皮薄的緊!

    柏青霄心想,也就只有你這憨憨說我臉皮薄,上到師尊師姐,下到遇到的各個友人,誰不說他臉皮結實。

    但除了某個家伙,也沒人會追著和他說這些欠揍的話就是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從芥子空間取出從明池那收繳來的話本,砸到裴庚懷里,吊起眉毛,“這本書是怎么回事?!”

    他語含危險,“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柏、七!

    被叫破筆名的裴庚毫不窘迫,反而自如地拿起書翻了下,合上了,往掌心一拍,好整以暇。

    他沖柏青霄眨眨眼,裝傻,“師尊催更來了?這多簡單,師尊給弟子個準確回復,弟子往后就好寫了。莫說一個下冊,弄數十個下冊也不在話下!

    “胡鬧也要有個底線!卑厍嘞霾簧踬澩淖龇ā

    裴庚嘩啦啦翻著書頁,低頭道,“師尊怎么一直覺得弟子在胡鬧呢?弟子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認真的?向來只有師尊開玩笑不當真,弟子什么時候玩笑過?”

    “莫不是師尊以為弟子以前種種也是玩鬧?”

    柏青霄一愣,顯然回憶起了什么。

    或許想的也不多,一個吻,一個人,或許還有那些禮物。他面色羞的通紅,可不知想到什么,又蒼白了下去。

    柏青霄眉頭緊蹙,揉了揉鼻根,受傷后蒼白的臉色顯得越發冰冷,“為師只說一遍,你聽好了,裴庚。”

    裴庚看他如此正經,臉上的笑斂了下去,目不轉睛看著他。

    柏青霄從醒來開始就跳的像只兔子的心,剎那被狠狠壓在心底,動彈不得了。

    那只兔子,到底還是被他困死了,困死在名為師徒名分的囚籠中。

    柏青霄冷聲道,“我們如今是師徒,這輩子也只能是師徒,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不要再用任何方式來試探為師!

    裴庚倏然變了臉色。

    當意識到柏青霄是在表態,便忍不住起身拉住他的手,不依不饒,“師尊,弟子長大了,修為也已經向您靠近,現在還可以保護您,到底哪樣不如您意?”

    “師尊?”

    之前明明那么縱容他,為什么現在又要如此決絕。

    裴庚眼含乞求,“是裴庚哪里做得不對嗎?大不了以后不再說這種話,裴庚再也不會對師尊不敬,只求師尊……”

    “……別這么絕情。”

    絕情?

    少年人的視線充滿了足以燃燒理智的熱情,莽撞地撞入他眼中。柏青霄被這視線燙的心慌意亂,擰眉,拂開他的手,“你沒錯,是為師錯了。”

    他才發現自己當真錯了,錯的很離譜。

    以前他覺得裴庚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自然對方說什么他也不會認真計較,甚至有意逃避。想著等時間過去,長大后裴庚估計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渾話了。

    可當他意識到他因此給自己徒弟錯誤的念想,當他意識到裴庚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甚至還對當初的‘童言’十分看重。

    甚至,他還因此被那雜亂無章的撩撥弄得心動……

    柏青霄這一輩子沒被什么東西真的為難過,卻在‘情’之一事上像個孩子般茫然,也再沒有玉煙仙尊那般的人物手把手教他,什么是對什么是錯,該怎么做。

    若感情上的事能像醫書一般,每個癥狀每個步驟寫得清清楚楚該有多好。

    而今,他只能憑借著常識,憑借著那還影響不到他理智的好感,估量著最好的最可行的方法:那就是快刀斬亂麻。

    這對他們都好。

    裴庚永遠會是他最喜歡的徒弟。

    也僅僅只是徒弟。

    好感而已,早晚會沒的,修煉到足以反抗天道,登上仙途才最為重要。他們修士所求不都是這樣嗎?什么兒女私情才不是必需品。

    柏青霄自認為想通了,他面色越發堅毅,側過身,直視裴庚,一字一句認真道,“你一日活著,就始終是我徒兒。哪怕你白發蒼蒼,在為師眼里,也不過是當初那個小屁孩!

    他也覺得自己說的過于刻薄了,可他的薄唇依舊吐出殘忍的字眼,“認真想想,誰會喜歡上一個小屁孩呢?不要再在為師身上浪費時間,為師再說最后一遍,我們這輩子,也只能是師徒!

    “你和明池,在為師心里,無論分量如何,實質終歸都是一樣的。”

    我和那小子,在你心里,竟是一樣的?!

    裴庚怔怔看著他,心臟一直往下墜落,虛無的墜落感扯著他,倒向無可挽救的一面。漆黑的眸間翻滾著不知名的情緒。

    “師尊……”裴庚拉住他袖角,張了張唇。

    “為師說的,你記牢了。”柏青霄側頭,認真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什么年齡、什么修為,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不可能!

    自欺欺人。

    裴庚鼻根酸澀,喉頭動了動,想說什么,唇角牽扯著,面上肌肉不受控制般抽搐著,最終只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竟然是自欺欺人?

    “師尊,何苦這般絕情?你不要逼我,弟子會做出什么事來,自己也把控不住的……”

    柏青霄皺眉,打斷他的話,“逼你?一直以來,明明是你在逼我,是你自己的妄念害了自己。”

    所有的期翼若美好的鏡花水月,一碰即碎。裴庚怔然。

    “裴庚?裴庚!發什么呆,為師說的,可曾聽清?”柏青霄的聲音令他回了神。

    “好!迸岣剡^神,從頭頂到指尖,麻痹難言。他張了張嘴,聲音低的幾不可聞,一時不知自己該說什么,頭腦放空,渾渾噩噩。

    “好,好極了。如你所愿,師尊!

    “弟子向來,最聽您的話了!

    只是這一次,也只有這一次,他不想再做個聽話的徒弟了。再怎么自我安慰,也不過是‘自欺欺人’。再怎么靠近,也是咫尺天涯。他怎么努力,師尊都那般絕情。

    求不來的,難道他還不能用別的法子嗎?

    他不信往日的縱容寵溺不過是他一廂情愿。

    以往都這么寵他了,那為什么不能縱容到底呢?偏生要這般……殘忍。

    既然師尊都說了他在逼他,那就別怪他當真,真的逼師尊做出選擇。

    柏青霄不知他心里所想,只覺裴庚笑的還不如不笑,難看極了。心里頭的兔子在瘋狂掙扎,又被摁了下去。

    他心下微軟,有點后悔自己說的太絕,可又明白自己不能在這種事上拖泥帶水。一味沉溺在表象平和的暗流中,不過害人害己。裴庚能早日明白最好。

    這幾日在柏青霄的特意冷落下,兩人沒有任何交流。

    柏青霄打坐恢復靈力,裴庚則按他所說把大部分黃泉花移栽了回去,只留了幾棵自用。

    他召出一艘靈舟,把黃泉花裝點在船頭和船尾,又整理了舟內的房間,鋪好被褥軟墊。

    他站在船艙里,眼瞳漆黑,深如淵底。只一抬眼,又什么都散的干凈。他摸了摸榻邊的漆紅木梁,笑了。

    師尊想必會很喜歡。

    裴庚仔細檢查好后,才去找柏青霄,表情平靜。

    “師尊,都準備好了。我們即刻前往魔域吧?”裴庚站在柏青霄面前請示。

    柏青霄睜開眼,見裴庚身形挺拔站在他面前。

    少年郎長了體型,以往給的法衣不再合身,他自己不知去哪弄了衣服,倒是時常一身黑。

    “你這身法衣倒和只黑烏鴉似的,哪有一點鳳凰的樣子!卑厍嘞鎏匾獯蛉に,試圖中和兩人間僵了幾日的關系。

    裴庚很配合,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問,“那回頭弟子去挑幾身艷麗的,也在師尊面前來個鳳凰開屏?”

    “這也不用,為師喜歡看你穿弟子服。當然,如果你不喜歡,也可以自行選擇。”

    “弟子很喜歡!”

    “嗯!边@強顏歡笑般的特意討好,讓柏青霄心里并不輕松,他應了一聲,拍拍裴庚肩膀,起身往靈舟走去。

    柏青霄揉了揉眉間,感知到丹田依舊干涸。

    前往魔域需要一段時間,在靈舟上,他或許可以慢慢恢復。再收拾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一切都會好的。

    第76章 賣橙子

    =======================

    出了火羽島秘境, 靈舟從云端落下,船頭往下,沾到河面, 漸漸船身平衡,駛入冥河。

    血紅的黃泉花擺在船頭船尾,全然向著一個方向。

    河面風大, 極目遠眺, 一片白霧繚繞,映著漆黑的河水, 天地間孤寂到仿佛只剩下黑白兩色。

    柏青霄坐在船頭矮榻上,側身懶懶靠在邊上, 垂著眼往下一看, 冥河河面倒影出他的模樣,模模糊糊,波瀾間隱約看到高挑瘦削的人影, 神色莫測。

    這黑水并非是吞沒一切的黑。仔細看去,河底白骨皚皚,尖利的指骨朝天, 仿佛試圖抓到河面上的人。

    間或有什么在河底一閃而過。

    柏青霄想起五年前, 有間客棧里,百曉生曾說過的話。

    冥河河水看似無害,實則傷害力極強,能吞噬所有生靈。曾經死在河中的怨靈,他們的尸身化為河床,壘起白骨無數, 而靈魂同化在每一抔河水中, 怨力極強。

    靈修沾上, 輕則動搖心神,重則容易滋生魔氣。

    魔修沾上,怨力強橫,一樣容易吞噬心魂。

    但這冥河水,一人除外。

    魔尊旗下四魔將,其下最弱的要數不過元嬰修為的骨魔。

    眾人不知其名姓,只見白骨架中一顆紅心,似乎還保留著最后一點和‘人’靠近的特性,就喚其雪里紅。雖然修為在四魔將中最弱,卻是魔尊最信任的手下。

    又說這雪里紅的地盤,就要數這條冥河。

    哪怕他在四魔將里最為年輕,修為最弱,可仗著這條冥河,他往里一躲,誰能奈他何。

    柏青霄從懷里拿出一張符箓,其上符咒卻不是紅字,反倒是白色。這是他高價買來,百曉生說里頭蘊著雪里紅一絲神識,能幫忙尋到雪里紅。

    他夾在雙指中,分出一縷神識送入符箓間。再以法力驅使,雙指間的符箓立時被森綠的火焰點燃,在他指尖跳躍。

    柏青霄輕聲道,“去找那雪里紅,他先前不說要抓我去給他主人治分魂之癥嗎?現在我來了!

    他伸長手臂,手指一放,森綠火焰包裹的符咒像一顆星星,從半空墜入冥河,鉆進河面,立時化為一條白骨小魚,帶著傳音搖著尾巴飛快游走了。

    裴庚剛從船艙里端著盤子出來,見柏青霄半個身子都探出船外,如此動作,隱隱有掉落的風險,不禁眉頭微蹙。

    他大步走過來,把盤子往桌上一放,“師尊!您重傷未愈,丹府干涸。說過多少遍了,不可再輕易動用法力!

    “一點點而已,哪有那么脆弱!卑厍嘞霾灰詾橐庑α诵,撥弄著木盤上的茶盞!翱v是你現在要為師和你打一架,為師也未必會輸!

    “您輸不輸不知道,但弟子只知道您口頭上是半點不肯認輸!

    柏青霄不聽,轉而岔開話題,“不錯嘛,今日這身紅色,比黑色適合你多了!

    他起身,背著手,懶洋洋繞著裴庚打圈,邊打量邊摸著下巴,發出嘖嘖的聲音。

    他看自己的徒弟,頗有一種養成的快感。

    想想當初不小心失手,還以為那鳳凰蛋被他摔碎了,好險沒有,F在成了個俊俏郎君,劍眉星目,眉眼艷麗,帶著股銳氣,人高馬大的,再配一身紅衣,好看極了。

    就是可惜,人眉間總帶了點沉冷,不茍言笑的,穿的那般熱情面上卻那么冷漠。

    不過相貌上總過得去了,放外面,準能吸引一大票女修撲來。

    對啊,反正裴庚桃花運向來很旺,左右不過幾天,說不定又能遇上哪位女修傾心追隨。柏青霄抿了抿唇,心下空落落,略有些茫然。暗道,這是怎么了,情緒不該這樣才是,他該為自己弟子高興才對。

    于是他笑了,高興起來卻不是夸裴庚,反倒夸起自己來。

    “果然為師眼光不錯,才有了點鳳凰樣子,別整的像只落魄烏鴉。你要知道,修士的時光總是格外漫長,再整天對著些慘兮兮冷冰冰的素色,心情也不大好!

    “現在看看,有點‘新郎官’的樣子。雖然不是,可就是看著喜慶!

    裴庚勾了勾唇,眼睛直直看著他,“喜慶,甚好。弟子倒是想今晚入洞房!

    柏青霄以為他在開玩笑,挨著桌子坐下,扭過頭,好奇地撥弄著裴庚端過來那托盤上的小壺,十分賞臉,“這里頭裝著什么?”

    拿過來,拔開塞子聞了聞,頓時眼睛一亮。

    “靈酒?還蠻香的。”他雖常喝靈茶的多,但是對于藥酒,還是十分感興趣,尤其是這種添加了不少藥材的。

    他喜歡的不是酒。

    他喜歡的是挑刺。不僅喜歡把里頭藥材全數清,再猜個釀制方法什么的。最后再想想有沒有比它搭配和釀制更好的法子。

    等猜出來了,他反而覺得不稀罕了。

    “是補品!迸岣皇,又恢復了平靜。他坐在側位,扶著杯盞,小心翼翼給人斟了一小杯,“用了很多藥材釀制,可能比較烈。師尊喝一點就好了。”

    “小里小氣的,這杯還是你自己慢慢嘗吧!”柏青霄笑著,直接搶過他手中酒壺,勾著紅繩灌下一大口。

    入口辛辣,各自復雜的藥材味充斥著酒液,一番濃郁后,只剩下舌尖的辣意。

    據說酒是消憂解愁之物,柏青霄搖搖頭,鼻尖蕩著酒香,并不濃重,但很上頭。他意識被拖拽著往下,“唔,九里香,陽芯子,還有……”

    他忽然覺得唇干舌燥,舔舔唇瓣,又喝了一口,晃了晃剩下一半不到的酒壺。

    喝這么多,怕是受不了。

    裴庚欲言又止,微微蜷起手指,心中掙扎片刻,最后徹底放棄。

    他視線牢牢鎖在那微醺的面上,嘴上卻道,“還有什么?里面數十種靈藥,師尊當真能全都辨認出來?”

    “呵,小瞧誰呢?”柏青霄又嘗多了幾口,當真掰著手指給他數里頭的靈藥。裴庚不時應著,視線始終放在他身上,面前的酒杯半滴不沾。

    數到第十八種,柏青霄聲音越來越少,漸漸趨向于無。

    數到第二十二種,柏青霄看著自己的手指,奇怪道,“咦?怎么我有十一根手指了呢?嗝!”

    裴庚笑意在眼中濃重,他聲線低沉,聲量也很小,溫柔道,“第二十三種是什么?”

    柏青霄聽不進去他在說什么了。他一手撐著眩暈的額頭坐在椅子上,一手松松握著酒壺把手靠在桌邊。粉色從面頰往下,直入衣領,蔓延開去。

    手指不知不覺間松開,酒壺滑落,被裴庚抬手接住,放回桌上。

    過了一會兒,沒動靜了。

    “師尊?”裴庚抬手,輕輕握住他微冷的指尖,包裹在掌心里,“師尊?醒醒,你剛剛還沒數完!

    裴庚起身繞到柏青霄面前,拉開他撐著臉的那只手。

    失去支撐,柏青霄身子往前傾,裴庚向前一步,接住他。

    頓時兩人擁在一起。

    下巴擱在硬邦邦的肩頭,柏青霄不甚舒服,蹙著眉,想要睜眼,反而沉溺在一片懶洋洋中,連指尖都是一片酥軟,不想動彈了。

    他隱約感知到自己不該這么容易醉——至少不該一壺就倒,可陷入混沌的意識不足以支撐他的思考,努力想到一半,又在酒力下斷開思緒,連自己原本在想什么都回憶不起來了。

    只覺得渾身綿軟,眼皮粘連在一起,所有意識被扯進一片漆黑間。

    那片泡著他的溫水在捕捉到獵物后,漸漸開始升溫。而池中‘青蛙’卻遲遲未有反應。

    “師尊,外頭風大。”裴庚側過頭,嘴唇在他臉上一擦而過,靠近耳朵,低聲道,“弟子扶您進去休息吧?”

    沒有回應。

    裴庚半扶半抱把人帶進船艙內。榻上柔軟的床墊、被褥一應概全。

    他把人輕輕放在榻邊,靠著床柱。

    半夢半醒間,柏青霄蹙著眉,氣息紊亂,胸膛急促起伏,手指微顫,似乎在夢里掙扎著,卻始終掙扎不出那片黑暗。

    裴庚直起身來,看著斜靠在榻上的人。

    現在還只是醉。裴庚想,等會師尊要是察覺到不對勁……

    裴庚輕手輕腳,單膝跪上床沿,低下頭,“師尊?”

    裴庚試探地親他臉,連呼吸都是濃烈馥郁的酒氣。

    沒有反應。

    親昵順著側臉、下頜線往下,親吻著泛著酒香和草木氣息的頸窩。視線落到稍顯凌亂的領口。

    裴庚一雙手放到青色的腰帶上。

    柏青霄倏然側了下臉,意識漸漸回到腦中,他蹙著眉掀開眼皮,還未看清,卻準確地抬手按著裴庚手腕。

    雖然力道微不足道,但的確在拒絕。

    “師尊醒了?”裴庚挑著眉,不慌不忙,“比弟子預估的還快一些!

    他從芥子空間慢條斯理抽出一條鏈子,鏈子極細,卻韌。

    裴庚強硬拉起柏青霄的手,干凈利落地捆在一起,“但是還需一會兒,師尊現在是不是覺得動彈不得?”

    柏青霄半闔的眸間帶著水汽,連眼前的人影都是模糊不清,只聽見熟悉的聲音隨著手上不可置疑的力道傳來。

    “云天秘境里找著的醉春風,哪怕是仙人也抵抗不住!迸岣⒉豢刹榈貜澚藦澝佳郏瑴愡^臉去,兩人臉頰貼近,近的裴庚能看清那極力維持幾分清醒的眸子。

    裴庚慢吞吞道,“師尊可嘗出來了?”

    “你……”柏青霄大著舌頭。

    前一秒還是虛弱無力,半闔著眼微微喘息。

    下一秒飛快抬手,就著手上的鏈子直接套住裴庚脖子,緊緊絞住,在頸間落下顯眼的紅痕。

    鏈子嘩啦作響,勒在脆弱而致命的部位。似乎只要他想,只要他一用力,裴庚就會被這鎖鏈絞殺。

    裴庚反應很快,有些驚訝地扯住鏈子,阻止它的收緊。

    “鎖仙鏈!睙o法動用法力,柏青霄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黑曜芥子襯的手指如玉,此刻卻在發著顫,身上一片滾燙,熱的嚇人,關節泛紅。

    柏青霄閉了閉眼,定神,心里的火苗點燃了理智。

    他喉結上下動了動,艱澀道,“裴庚,為師可曾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要你這般報復。

    “自然沒有!迸岣蛣萦H了親他面頰,倒是半點不擔心自己的性命。

    他的唇角扯開一抹惡劣的笑意,笑不及眼,“不是什么毒藥,只是些助興之物。師尊,你說師徒不可能有別的情愫,可也沒有哪一個師徒會行云雨之歡的吧?”

    “你說是嗎?”

    裴庚法力還在,自然能在這桎梏間逃脫,甚至不容置喙地把鎖仙鏈強硬勾在床榻的漆紅木架上,捆了幾圈,身子壓上那青色的身影。

    修真界論的可不是拳拳到肉的武力,而是那再玄妙不過的靈力。

    裴庚好整以暇地摸著那泛著細碎光澤的細鏈子,嵌入皓白的腕上,像是某種特殊的裝飾物,引得人心間波濤不止,甚至泛起了一種破壞欲。

    這樣脆弱的師尊、這樣好看的師尊……

    “裴庚!”柏青霄從一團漿糊般的思緒中醒來,他睜開一雙水潤的眸子,瀲滟若晴日下的湖水。

    半夢半醒間,他猶如被推上火架烤著,渾身燒起來的滾燙,連呼出的氣都充滿著高熱。

    他清楚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懸崖邊沿。一步錯,萬劫不復。

    只能竭力維持著清醒,掙扎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那你會后悔的!放開我,現在放開,我既往不咎!”

    “師尊,弟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裴庚眸色如墨,卻要灼燒起來了,“現在放開,才是真的后悔。”

    柔軟的指腹擦過被鎖仙鏈緊緊縛住的手腕,順著袖口向下撫去,捏著青色的外袍,滑過法衣上精致勾畫的紋路,順著領口布料平整的包邊,落在勁瘦的腰間。

    衣帶漸去,外袍漸寬,緩緩滑落在榻邊。

    “滾出去!你要發瘋滾去別的地方!”

    柏青霄竭力睜開眼,迷蒙里只能看到身上模糊的臉。

    他晃了晃頭,似乎想要以此換的清醒,抬眼掙著被縛住的雙手,鐵鏈聲響成一首短曲,在手腕留下道道痕跡。

    他咬牙切齒,“若要折辱我,也大可不必如此損人不利己……”

    剩下的話被堵在嘴里。視線相對,極近的距離里,鼻尖擦過側臉。

    靈舟行駛時微晃的動靜、河水聲風聲,在此刻如此明顯。

    裴庚抬起頭,視線極具侵略性,自上而下舔舐著潔白如玉的面龐。

    那暈起粉意的臉好看極了,裴庚俯身,順著下頜線,親吻落在喉結,落在如玉肩膀上。鎖骨橫亙在頸下,蓄起淺淺的窩。

    他像在拆一件精致的禮物,既迫不及待,又舍不得太過倉促。

    柏青霄驚醒,掙扎的鐵鏈嘩啦作響,卻始終除不開手腕的桎梏。

    “師尊怎么會覺得這是折辱?”裴庚手上動作一頓,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如何,口吻隨意又淡然道,“若師尊覺得屈居在下難以接受……弟子本來也是舍不得師尊受苦的。”

    聲音越發小了,人影在落下的帳間起伏,唯有鎖鏈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在交錯。

    榻邊那小型的木質腳床上,紅衣覆蓋在青袍之上,堆疊的兩種顏色漸漸交雜,密不可分。

    木窗外,河浪滾滾,推動著船只上上下下。

    偶爾風過,吹倒了船頭桌面上的東西。小杯子歪倒,里面始終未動的酒液灑了出來。

    一只靈鳥饞嘴,落在桌面上喝著那酒液。

    另一只靈鳥也跟著落在桌面上,還沒來得及跟著嘗味,就被第一只靈鳥急躁不安地騎到了背上。

    “青霄、青霄……”暗含情意的呼喚一陣接著一陣,伴著喘息和鎖鏈掙扎的聲音。

    “放肆!再不起開,我要你死無全尸!”

    “不容放肆,弟子也放肆多回了。既然都要弟子死無全尸了,那死前不得先及時行樂?”

    “你、孽徒!”

    “師尊~”

    “閉嘴!滾——”

    船內物體倒下的聲音驚到了兩只鳥,連忙撲騰著翅膀雙雙飛走了。

    柏青霄做了個夢。

    夢里他在街上買東西,路過一家小店,里頭擺著金黃色澤的臍橙。他不過是好奇,看多了一眼。

    店里的主人就十分熱情地走了出來,他頂著一張裴庚的臉,俊朗的外表,卻笑瞇瞇捻起一枚橘子,問他買不買。

    柏青霄說,不買,我不過是隨意看看。

    店主人充耳不聞,用那骨節分明的手,十分細心地兩三下剝去了皮,問他要不要先試吃一個。

    柏青霄有些心動,卻堅定地說,我不要,我不試,我不買。

    店主人十分粗暴,二話不說摁著他,就把橘子一瓣不落地全強塞在他嘴里。

    甘甜的滋味在嘴中蔓延,橘子的確很甜,很好吃?蛇@強買強賣的作為依舊讓人難以接受。柏青霄無法抑制地心頭火起,抬起大錘就想砸了這店。

    店主還在那笑瞇瞇說,何必生氣,口嫌體正直可不是什么好習慣,你明明就很喜歡。吃都吃了,買不買?白送也行。

    柏青霄被這個詭異的夢氣醒,睜眼卻看到一室未曾散去的旖旎,空氣里浮動著躁意。

    不是夢。

    還不如是夢。

    第77章 囚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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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睜眼看著船頂, 旁邊挨著他的黑腦袋動了動,呼吸又沉了下去。

    他冷著臉,身子往上拱, 挨著床架起身。

    這該死的鏈子許是被重新煉制過,沒有當初那般粗獷,反倒是線那般細, 三兩圈纏繞在手腕間, 捆在紅木架子上。

    柏青霄頭疼不已,手指拂過床頭架子, 換了幾個角度使勁,都沒法把手腕掙脫出來。

    裴庚忽然翻了個身, 側躺著正面對著他, 雙眼緊閉。

    薄薄的褻衣下胸膛起伏清晰可見。

    柏青儾檒霄抿了抿唇,把視線從裴庚身上移走,重新落回鎖仙鏈上, 若有所思。昨晚情勢容不得他去靜靜思索,現今他倒是有了時間。

    既然手是掙不開了,那么這床頭橫桿……

    正想著, 虎口攏著橫桿, 他掰著那木桿轉了轉。

    哐當一聲,那桿子從兩邊床架凹口下陷入,落入了手中,分量不輕。

    這法子行得通。柏青霄唇角泄出一聲冷笑,被綁在一起的雙腕掌心向上托起大木桿子,側身, 柏青霄眼神危險, 倒是想沖著裴庚那張臉狠狠砸下去。

    他比劃了幾下, 都在找角度。

    但冷靜下來,又覺得未免得不償失。鎖仙鏈只要不解,只是一時之快并不能替他改變什么。

    他把木桿豎起,一點點站起來,鏈子便拖拽著從木桿上面凌空出去了。

    柏青霄系好褻衣帶子,冷著臉繞過裴庚出去。

    他心里頭還是有著氣,一種被自己徒弟以下犯上的羞惱,被戳破心事叫他無地自容的惱怒,或許還有少許計劃被打亂的不甘。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定定看著離去的背影。

    柏青霄出去甲板一看,整個世界分為黑白兩色,天空白霧茫茫,船下漆黑的河水滾滾。沒有靈舟主人的控制,船只按著原本的路線直線行駛,如今已完全和黃泉花指向的方向相反。

    他左右看了看,試圖尋找個武器來撬開鎖仙鏈。

    法力被限,他連自己的本命武器都召不出來,裴庚身上更沒有什么刀劍,他只能寄希望于甲板。

    可甲板上也是什么都沒有。

    柏青霄就著桌角磨了一會,除了把自己手腕給磨到破皮外,鎖仙鏈還是原本的模樣。

    他一時氣不過,盯著那鎖仙鏈看了一會兒。

    也不知怎么想的,抬起手就一口咬住鏈子往外扯了扯。

    堅硬冰冷的細鏈綴在潔白的齒間,咯咯作響。

    柏青霄蹙著眉,還沒想到別的法子。身后忽然伸出一雙手,猛然把他往后一扯,撞到一個人身上。

    柏青霄被嚇了一跳,松了口。就聽抱著他的人笑道,“師尊,可別傷著自己的牙!

    裴庚?

    柏青霄推開他,轉身,再看到裴庚一襲紅衣如火,瞬間想起一天前自己說的話,什么‘新郎官’什么‘入洞房’……

    嘶,現在再回想起來,分分鐘想回到過去,把那時還在笑嘻嘻調侃的自己毒打一頓。

    他竟也有這么傻的一天,平白在自己徒弟身上栽了個大跟頭。

    柏青霄簡直不愿再回想,徑自把手遞裴庚面前,壓低了眉頭,十分不悅,“解開。”

    “怎么還磨破皮了呢?”裴庚裝作聽不見他的話,只是抬手曖昧地撫摸著腕部,有些可惜。

    “抱歉,師尊,弟子剛剛睡著了,沒留意您出來,不然也不至于讓師尊受傷。”裴庚笑道,“也怪弟子,呆在您身邊,總覺得睡得很舒服!

    他抬手,撫上柏青霄潔白如玉的側臉。

    柏青霄瞳孔轉到眼角,看著裴庚抬手摸他臉,拇指曖昧地擦過眼角,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柏青霄轉過頭去,避開。

    “夠了。”柏青霄心頭籠著一團火,此刻只是被壓抑住,卻從未消失。

    他從夢里醒來,半宿沒睡,在思考他們關系怎么會走到這種地步,想著以后該怎么面對。而某個狼心狗肺以下犯上的家伙倒是躺他旁邊睡得舒服。

    柏青霄冷聲道,“解開鎖仙鏈。昨晚的事情都好說!

    好說歸好說,該有的毒打一頓不落。

    “師尊。”裴庚低低喊了他一聲,聲音極其輕柔,“師尊,你明知道,我們做不回純粹的師徒了。那為什么不能和弟子在一起呢?”

    柏青霄面色如霜,不予應答。

    是啊,他們做不回純粹的師徒了。

    這是既定事實,可裴庚利用他對弟子的信任、利用他的毫無防備,做出這等事。難道他就能咽下這口氣了嗎?

    裴庚到底至他于何地?

    叫他與自己徒弟做出這等事,叫他和自己徒弟推翻倫理,叫他往后又有何顏面去面對師門的眼光……柏青霄咬著唇,一時竟覺得無地容身。

    “您之前還說多陪陪裴庚的,就這樣和弟子一直呆在這里不好嗎?隔絕了外界,沒有任何的人或事物能再影響您!

    “就在這艘船上,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迸岣拇浇枪雌,眼睛直勾勾看著柏青霄,深邃到映不進一絲光,滿溢著迷戀和瘋狂。

    這絕不像一個正常人能有的眼神。柏青霄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后退了一步。“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修士不修煉,你竟然想著在這里荒廢度日?”

    “你……我原以為你不過是傻了點,怎么還這般荒唐!”

    “不荒唐,怎么夠得著師尊?”裴庚步步緊逼,只把人逼到甲板尖上。“師尊,離開了這里,您又會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怎么可能!”被說中心思的柏青霄打斷他的話,“等出去之后……”

    他忽然說不出話了。

    說什么,出去之后,他要把裴庚打死?

    那裴庚更不可能放了他了。

    柏青霄眼瞳動了動,背靠在船欄上,艱難地說出違心話,“等出去之后,一切都好說。你說的雙修,其實、其實也不是很難,畢竟我們都……”

    裴庚雙手撐著欄桿,垂眼看著被自己困在懷里的人,笑了,“是嗎?”

    “可我覺得,師尊不是會被一晚上就能困住的人!迸岣堄信d致,還歪了下頭,一派天真無辜,“若師尊真的愿意,那為什么就不能和弟子在這里生活呢?”

    “在這里,一年兩年、十年百年。哦對了,師尊不久前成了化神修士,壽命少說也有千年。千年的光陰,有師尊在旁,說來也不長!

    “在這里不能修煉,這里靈氣極度匱乏,”柏青霄擰眉,試圖說服他放棄這個想法,“千年過后,若為師不幸隕落……”

    “那太好了。”裴庚咯咯笑出了聲,“師尊死了,我就把師尊的尸體一點、一點地吃掉!

    他的瞳孔化為金紅的獸瞳,那是鳥類的形狀,尖銳鋒利。“能與師尊融為一體,弟子實在是、求之不得!

    從前裴庚人是人,鳥是鳥。

    如今忽見鳥類的特征竟詭魅地出現在人臉上,柏青霄駭然,心臟直跳,暗道,瘋了,這家伙真的瘋了。

    這么變態的事情誰會求之不得!

    裴庚到底沒對他怎么樣,只是把人帶回船艙里。

    房間并不狹窄,可柏青霄被重新綁在床頭,卻怎么都不得勁,“就不能給我換個地方?換椅子上不行?”

    裴庚抄了椅子過來,和他面對面坐著,還黏黏糊糊去拉他手。“師尊綁床上,隨時好辦事啊!

    柏青霄:……

    他內心大概已經種了一大片草海了,此刻聽見這種話還能冷靜。大概人的下限是這樣被一步一步刷新的吧。

    裴庚勾著唇,撥弄著鎖仙鏈,“而且弟子很早以前就想過,若師尊能一直呆在弟子床上,那就再好不過了!

    “師尊不知道自己長得好,皮膚也白,溫柔端莊,柔柔弱弱的,若再配個腳鐐……”他話音一頓,竟然起身真的要去找腳鐐。

    柏青霄勾起腳尖,趁其不備把人絆倒。隨后陡然使了點力氣一把扯開橫桿,再一次把床架上的木桿子給扯下來,落在地上發出沉悶一聲。

    床頭架只剩下空蕩蕩兩個立起的桿。

    他邁開腿,一屁股坐在裴庚背上,雙手往人面上一套,細鏈梗在喉間往后一扯,騎馬般逼著人揚起頭。

    “柔弱?”柏青霄使勁一勒,裴庚腦袋被逼著往后一仰,發出痛呼。柏青霄咬牙切齒,“你是瞎了還是瘋了?竟覺得我柔弱?”

    修士就是這點不好,到了一定修為,哪怕肉身死掉,神魂還在,就輕易不會死去。

    柏青霄語氣森然,“崽子,你是不是想親眼看看自己腦袋落地的模樣?”他力氣大了些,鏈子陷入喉頭,幾乎要勒進喉管去。

    裴庚掙扎了一會兒,喉嚨里赫赫呼著氣,眼睛泛紅。

    柏青霄勒了他一陣子,見人居然沒有絲毫反抗,也不知道到底在算計著什么。擰眉思索一陣,放開了桎梏,起身。

    裴庚大喘氣不止,摸了摸自己的喉嚨,聲音沙啞難聽,“師尊,怎么不繼續了?”

    柏青霄真誠發問,“你是不是腦子真的有病?”

    裴庚笑了,“左右死不掉。師尊喜歡這般玩,弟子配合配合,也沒什么。”

    玩?

    也是,沒有法力,他在裴庚眼里,做什么都傷害性不大,可不就是玩么?柏青霄冷下了臉,不再理會他了。

    ——他得想法子先恢復丹府的靈力。

    一連過了不知幾輪日月,裴庚在他面前晃個不停,嘴巴喋喋不休。

    一會兒端來幾盤糕點,一會兒說給他捶背,一會兒又在那天馬行空地寫話本……柏青霄全然當看不見聽不見,盤腿打坐,閉著眼入定。

    一股推力襲來,柏青霄猝不及防被推倒在榻上。睜眼正見裴庚俯身撐在他上頭,彎了彎眼,“好生無聊,我們來做些快樂的事吧,師、尊?”

    柏青霄扭開頭,面無表情,“要做快做,做完就滾,別打擾我修煉!

    裴庚的臉扭曲了一陣,悶悶不樂地爬起身。

    柏青霄不知道他又發什么瘋,撣了撣衣角,坐起身,五心朝天,正要繼續修煉。

    裴庚忽然伸手拽住他左小臂,力道大的抓的他手疼。面上卻一臉乖巧,“師尊,只要不離開弟子,想要什么弟子都愿意給。別再對弟子這般冷淡了,好么?”

    這話說的卑微,活像鎖仙鏈不存在一般。

    柏青霄盯了他半晌,剛要開口。

    裴庚連忙打補丁,“解鎖不行,解了你就跑了!

    柏青霄:……

    他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和只野蠻的王八鳥計較,氣出病來無人治。

    柏青霄一生追求修道之途,除此之外,只有煉丹是他永遠無法舍棄的愛好和事業!膀v個丹爐,我要煉丹!

    裴庚一口回絕,“不行!弟子不允許師尊眼里除了弟子還有別的東西!

    柏青霄給他氣出一聲笑音,“也行。如此,我要閉關靜修個百八十年,別來打擾!

    裴庚面上現出少許黑氣,“不行!弟子不允許師尊離開弟子視線這么久!”

    柏青霄閉眼,內視經脈,“那沒什么好說的了。你隨意。”

    裴庚瞇了瞇眼,猛地扣住他肩膀,把人壓下去,言笑晏晏,“師尊!既然有大把時光,不若我們來做些有意義的事吧!”

    “裴庚!”

    第78章 置之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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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正從裴庚魔爪里護著自己的衣衫。外邊傳來一陣粗啞干澀的喊聲, 像粗糲的沙子輾著耳膜,“柏青霄,爾在何處!”

    兩人動作俱是一頓。

    透過船窗, 可見外頭河水暴漲,有東西從河底鉆出,盯著河面起身。黑水滾滾從天而降, 露出那山高的骨頭人。

    可算找著雪里紅了。柏青霄想, 那百曉生誠信,或許正能跟著雪里紅找到沈魔尊。

    裴庚盯著他放松下來的臉, 眸色深如漩渦,泛著金紅, “那人是誰?”

    柏青霄拉起滑下肩頭的外袖, 好整以暇,“老相好。”

    便見裴庚通體火焰暴漲,眸色似火, 身上籠著團黑氣。

    柏青霄面不改色打量著,估摸著他的猜想沒錯,裴庚可能的確是有了心魔。

    心魔一事, 可大可小。據他觀察, 裴庚應當還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只是可能被影響情緒,還算不得什么麻煩。

    可哪怕有心魔這層原因在,也并不影響柏青霄對徒弟的惱怒。尤其是這些天來被囚被逼迫的不滿,縈繞在心間,揮之不去。

    這么多天了, 柏青霄難得心情那么好, 甚至戲謔道, “我老相好來了,你快讓個位,床上沒你位置了。”

    裴庚抿直了唇,看看窗外,又看看柏青霄的笑臉,理智似乎在剎那煙消云散,他繃直了上身。飛快彎腰在柏青霄唇角親了一下,“師尊在這等等,我這就去殺了他!”

    柏青霄還沒說什么,眼見裴庚身上冒出火焰,一聲清脆的鳥叫,火焰中間展開金紅的翅膀,沖出木窗。

    那團火焰燒得越來越大,沖出船艙后,更是從拳頭變成半山大。

    柏青霄抬袖擦了擦嘴角,起身去甲板一看。

    河水翻滾,金紅的巨鳥與山高的骨頭人打成一團,火焰與白骨四飛,攜帶著兩位元嬰的力量擴散開去,天地變色,連同河水翻滾不止。

    他抓住欄桿險險穩住身形,身邊擦過一截灰白的手骨,咕咚落入河面。

    柏青霄只看了一眼,便回過頭去。

    這么多年過去了,雪里紅依舊是元嬰修為。

    曾經柏青霄還被他追殺過,現在雪里紅就只能和他徒弟打個平手。柏青霄心里感慨著,裴庚果然不是人!

    這也是他頭一回見到裴庚長大后的原型。

    瑰麗的身姿,細長的脖頸,五彩的眼線順著弧度往后,是天然的裝飾。

    而頭上的翎毛與尾羽幾乎有兩個身量那般長,每片赤金的羽毛中都溢散出火星,以一己之力照亮了冥河上的天空。

    這樣強悍美麗的神獸……

    柏青霄心跳的有些快。他想,若叫他與那么一只‘兇獸’相打,恐怕未必能贏。

    更別說與裴庚同階的雪里紅了。

    要知道靈獸開靈智極難,可一旦開始修煉,同等修為的情況下,人類修士是比不得妖修的。

    更遑論裴庚不是普通的靈獸。

    在還沒有出現人類的歷史前,天地間兇獸相斗極為猛烈,后來兇獸逐漸消亡,出現了弱小的人類一族,人類為了追求強盛,開始修煉,從天地間取得靈氣修煉成自身法力。

    諸如鳳凰、龍族等兇獸曾庇佑過人類族群,由此才被尊為神獸。

    就如他所想,在兩者相斗不知多久后。山高的骨頭人戰敗,被擊碎,白骨漫天落下,簌簌回到黑河中。

    可不能讓人這般走了!他這次來帶著要事。若雪里紅跑了,他再去哪里找沈魔尊出診?柏青霄跨過欄桿,剛想躍入黑河去尋人。

    一聲鳥鳴響徹耳邊,他渾身一震,整個人的時間就像凝固住了,以至于身體動彈不得,維持著將要躍下的姿勢,只剩下眼睛可以轉著。

    可那有什么用呢?

    直到一個熱氣騰騰的懷抱從后摟住他!皫熥鹣肴つ莻人?”

    血腥氣不住涌入鼻腔,柏青霄面色松動了幾分。

    他意識到裴庚受了傷。

    受傷了,神識自然也隨著衰弱幾分。柏青霄笑了,無可抑制地笑出了聲,笑的胸腔連帶著震到裴庚身上。

    靈獸這一類,論血論肉論修為,近乎碾壓式的力量下,修士決計打不過。可若是論神識的控制,可就未必了。

    裴庚抬起二指,掐著他下巴轉過來,試圖看他的臉,“師尊為何笑?師尊這般歡喜弟子打贏嗎?”

    “裴庚,為師再教你一件事。”柏青霄眸色微閃,轉身面向他,“你可千萬聽好了——”

    “什么?”裴庚一愣,微微失神。這還是自那晚以來,柏青霄第一回 在他面前自稱‘為師’。這是不是說明,師尊愿意接納他了?

    柏青霄動作飛快,抬腿,膝蓋直擊裴庚腹部。

    裴庚回神立馬抬手去擋,胸膛卻被一掌擊中,那一掌藏著深厚的法力,裴庚順勢急急后退幾步。

    師尊什么時候能用法力了?!

    裴庚不可置信抬起頭,喉間抽搐著,抬手捂唇,咳出一口血來。他意識到靈臺受創,而自己的神識、覆在法器上的神識,被人活活掐斷了。

    柏青霄慢條斯理地解開無主的鏈子,雙手一拍,把法器合在掌間,再松開手掌。潔白柔軟的掌心間沒有一點的傷,而堅硬的法器本身被輾成粉末,簌簌落在甲板上。

    “——若本身修為沒有強大到能傲視敵人,還試圖用非本命的法器去控制對方。就更要加倍小心,”他唇角劃出一道冰冷的笑意,笑不及眼,“小心被人反噬!

    他被師尊‘反噬’了?!裴庚微微睜大了眼。

    下一瞬,他彎了彎眼,臨危不懼,“果然是師尊,受教了。那師尊要殺了弟子嗎?”

    哪怕明知有可能面臨逼急了被反殺的狀況?僧敯厍嘞鍪种谐霈F那柄銀色雙頭□□時,裴庚仍舊控制不住心跳,愕然抬臉。

    柏青霄的傷不知什么時候好的差不多了,竟連靈力都恢復的七七八八。

    面前的人影飛快。裴庚還沒看清,肩頭刺痛,整個人被無法撼動的力量撞飛出去。槍尖穿透肩胛,帶著血,刺入他背后的墻面,木屑飛濺。

    連著整艘靈舟都因著巨大的沖撞力往后傾斜了一下。

    他瞳孔倒映出柏青霄側臉的模樣,冰寒入骨。

    也是第一回 ,他在自己這個向來笑臉待人的師父身上真切感覺到了殺意。

    裴庚的喉頭被堅硬的手肘抵住,不得已抬起頭,右肩冰冷且痛辣的感覺極其明顯。

    因為喉頭的桎梏,他嗆咳兩聲,笑道,“師尊心里好點了嗎?只有一個洞不對稱,要不要左邊也刺一個?”

    柏青霄面不改色抬手拔出銀槍,起身,隨意一甩,槍頭锃亮,幾滴血液濺在地上。

    他不緊不慢地抬起□□,戳在裴庚脖子上,從喉結上滑過。甚至還故意翻轉槍尖,讓那冰冷的一點落在他脖子上。

    好像下一秒就會戮穿他的喉嚨。

    這次可不是玩鬧了。

    那么尖銳的槍尖,危險地點在他喉上,隨時有把他脖子戳穿的危險。

    生與死就在這一刻間。他感知到自己的性命就如此被柏青霄握在手中。裴庚喉結微動,一種懼怕和興奮的情緒同時充斥著腦海,眼眸金紅。

    柏青霄轉動著手柄,眼眸幽深,“掏過蜂窩嗎?”

    “為師手藝不好,戳的不均勻。但肯定每一洞都能要你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裴庚咀嚼著輕飄飄的這幾個字,咳了幾聲。

    傷口在空氣暴露下,右肩本能地發抖,裴庚卻還能笑著接上他的話,給他出主意,“如此,師尊泄憤完,還可以順手丟進冥河里,保管一干二凈,什么都不剩下!

    柏青霄瞇了瞇眼,“裴庚,你當真是個瘋子。還是你覺得,我殺不了你?竟一點反抗都沒有,該說你足夠愚蠢還是狂妄?”

    槍尖往前進一步,脖頸便破了皮,那冰涼的一點抵在裸露出來的紅色肌肉上。

    滾燙的痛意一點一點泛開。

    裴庚的心跳并沒有他的腦子那般冷靜,他的身體也不如他面上的神情平淡。

    “師尊盡可放心,您要殺我,容易的很。弟子永遠不會對師尊刀劍相向!迸岣托χ,空手握上鋒銳槍頭,像撫摸著情人。

    手掌滲出血液,滴答落在地板上。

    “只是師尊,弟子還想賭一回!彼捻锌M繞著黑氣。

    從柏青霄掙開鎖仙鏈開始,他自始至終都沒反抗過,若全力掙開,未必不能從柏青霄手底逃命。

    可他偏偏這樣以退為進,偏生這樣逼迫著,卻還眸情似水,輕柔詢問,“弟子就用一命來賭,賭師尊這幾年來的愛護并非偽裝。就賭師尊心里還是有裴庚,師尊不會殺了弟子!

    他說著說著,眼看柏青霄面色沉冷,反倒笑了出來,坦言道,“師尊,您沒想錯,弟子就是在逼您,可難道您不也是在逼著弟子嗎?您甚至,沒有給過弟子一點的選擇機會!

    “既然我們陷入彼此都不肯妥協的僵局,弟子愿大膽賭這一回!

    “您要么不留一點念想,直接殺了弟子。”

    “師尊都說了這輩子不會考慮裴庚。那下輩子,弟子再來找您,只望您那時候多加考慮幾分。”

    “要么,給弟子留下一命。只要今后還有一絲機會,您還是會被永永遠遠困在弟子身邊。”

    柏青霄心下一跳,他不得不承認,裴庚說對了。

    他們在僵局里徘徊,誰也真正奈何不了誰。

    起先是柏青霄用身份力壓裴庚,單方面宣告斬斷情愫?涩F在,卻也是裴庚在用囚禁、用性命來逼迫柏青霄。

    思緒都被這不按規矩的盲沖直撞給撞成豆腐渣。偏偏是這樣的直球和猛烈追擊,他在其中簡直敗的毫無還手之力。

    每一次委屈、每一次示弱、每一次強硬、每一次這般緊逼,他都在名為裴庚的深淵里越墜越深。偏偏每一次,都教他心甘情愿。

    柏青霄抿唇。明明只要他心夠狠,這一切想要解決并不難?膳岣褪悄苋绱藴蚀_地捏住他軟肋,叫他放不下,斬不斷,也無法坦然接受。

    當真是孽緣。柏青霄睫毛翩飛若蝶翼,沉聲道,“你若死不悔改,為師只能清理門戶。”

    “弟子便是死不悔改。”裴庚看出他的猶豫,更是仰起頭,閉眼道。

    柏青霄清淺的眸色微動,拿著武器的手卻始終很穩。

    那銀槍的槍頭尖銳發亮,這是他的本命武器。

    若直入心臟,怕也是滲透脾臟的冷意。

    若一擊下去,他這些時日來的喜悅與酸澀,那些迷惘和羞惱,都能得到徹底的解決。

    可他真要這般對他的小七嗎?他們師徒二人到底為什么要走到這非生死決一不可的地步?

    他做的難道不對嗎?明明登仙途才是所有修士永恒不變的目標。

    柏青霄下頜線收緊,在兩方極度矛盾的思想交鋒下,銳利的槍尖從喉頭落下,似乎是放棄了殺他的念頭。

    裴庚還沒松下半口氣,那槍頭往前一送,準確地直入胸腔,抵著鮮活跳動的心臟。

    漆黑的衣袍上,心臟處暈出濕黏的血花。

    銀槍槍尖直入左胸腔部。裴庚當真沒有絲毫反抗,除了受傷時那不受控制的一抖。他面色發白,抬手抓住槍桿。

    柏青霄自是再清楚不過修士的命脈不在軀體的生死,而在神魂之上。

    那□□攜著那本該溫和的法力,直入心臟那一刻,鎖住四肢百骸的法力運轉。叫他如個凡人一般,神魂被鎖在肉身之中,被軀體的存亡所左右。

    柏青霄嗤笑著,“你以為我能這般輕易放下?我平生最恨人威脅了!

    看出來了。

    裴庚瞳色漸漸潰散,已經無法聚焦在面前的青色人影上。

    昏昏沉沉里,裴庚聽見自己血液往外流動的聲音,聽見心跳在胸腔里蹦跳的聲音,發白的唇一張一合,“師尊……”

    “瀕死的滋味如何?”搖搖晃晃的虛影里,裴庚聽見對方在說話,“若是現在反悔,為師還能留你一命!

    裴庚意識清醒了一瞬,“……不。”

    “真是死不悔改。”柏青霄抽出銀槍,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濺出血花,□□散做光點回到丹府。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如千斤,裴庚心臟緊縮。難受了,反倒很想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柏青霄看也不看裴庚,一抬手,法力召來房中的外袍披在肩上,路過他,翻身走去船欄處。

    柔軟的衣角滑過裴庚的手臂,他抬手想去抓,卻只觸碰到邊沿,很快從手里滑走了。

    就像它的主人,抓的越緊反倒離開的越快。

    “真是死不悔改啊!卑厍嘞龈袊@著,是在說裴庚,也是在罵自己。他單手翻過欄桿,朝底下滾滾的冥河一躍而下,濺起漆黑的水花,人就不見了。

    裴庚定定地看著,想,師尊心真狠啊,比他狠多了。他只不過想要得到師尊垂憐,怎么反倒要賠上一條命了呢。

    血液越流越多,他身軀漸漸冰冷,靠著柱倒下,蜷縮著身子,只看到木板上一灘自己的血跡。

    要死了嗎……他迷迷糊糊地想著,眼前卻恍惚看到柏青霄和他人并肩談笑的模樣。心頭忽然排山倒海涌上一股后悔:我要是死了,師尊以后忘了我,找了別人怎么辦?

    若不是現在爬不起來,他真想、真想直接把師尊也一并帶走算了。

    可無濟于事,他剛爬起來一點,渾身抖動不止,又摔了回去。臉頰貼著冰冷的地板,不甘地握緊了拳頭,抬頭遙遙往柏青霄躍下的地方看了一眼,哪怕什么都看不到。

    最終思緒消散,手指松了力氣散開,意識陷入一片虛無的黑暗。

    師尊……

    第79章 而后生

    =======================

    柏青霄找了許久, 才從附近的河底找到了雪里紅。

    雪里紅果然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靜靜潛伏在河底。

    巨大的骨頭魚從河中飛出,帶出一串水珠。

    柏青霄騎在魚背上, 指使著骨頭魚在河面上跳來跳去。風揚起他的衣袖,他雙眼明亮,隨著骨頭魚飛快穿梭在白霧間。

    很快尋到了那走遠的靈舟。

    骨頭魚騰空飛起, 落在靈舟上, 化成一具人體骨架。連帶著柏青霄重新站回了甲板上。

    柏青霄在河底走了一遭,心情好了不少。

    他使了個法術把身上衣物烘干, 就見雪里紅指著甲板上瀕死的人道,“柏青霄, 你既喊我來, 為何又叫這家伙攔我?”

    “他是你誰?”

    柏青霄看了眼人事不省的裴庚,頓了頓,情緒復雜。

    原本他可以說是自己徒弟?蛇@兩個字從嘴里面出來, 卻怎么聽怎么別扭。

    誰家做師父的會和自己徒弟做那檔子事!柏青霄咬著腮幫子,天人交戰,F在只要看到裴庚,他腦子就不受控制彈出某些香艷畫面來。

    縱使他不想承認, 可就如裴庚所說, 他們做不回純粹的師徒了。

    而裴庚更過分,逼著他二選一,要么接受徒弟變戀人,要么兩個都沒有。還逼他親手殺了自己徒弟。

    柏青霄撇了撇嘴,他當初和裴庚說‘不可能’的時候明明也沒有這么狠。

    雪里紅的嘴巴開開合合,牙骨合在一起。

    詭異的場面里, 他那沒有聲帶只有脊椎的喉嚨發出干澀的聲音, “若他不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老骨頭想趁人之危報個仇,你沒有意見吧?”

    重要之人……柏青霄蹙眉。

    雪里紅見他不說話,便以為他默認了。此刻上前去,手中擦出一把骨刀,迫不及待就要分尸。

    “等等!卑厍嘞鲅劭囱├锛t真的想報仇,腦子還沒回過神,身體已經喊住人,飛快道,“別殺,他腦子不好,你別和他計較,F在要緊事難道不是去見你那病情越發嚴重的主上嗎?!”

    雪里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也行!

    他黑著臉,走去船尾,自發接過靈舟的控制權。

    河底的白骨在他操縱下合成巨大的骨頭魚,脊梁頂著船底,托著船底飛快向反方向的魔域前進。

    柏青霄留意了一下,發現方向沒錯,的確是與黃泉花的指向一致,便不再管。

    他摸了摸下巴,走到昏迷不醒面色慘白的裴庚面前,失神思索著。

    遠處依舊是白霧蒙蒙,河水流動的聲音緩慢而厚重,河面漆黑一片,偶爾河浪翻滾出怨魂的模樣,勾著路人下河。

    柏青霄在甲板站了一會兒,風把他怒意一點一點吹散,身體表層帶著層涼意。他在黑白間成了第三種顏色,估摸著時間的流逝,最終嘆了口氣。

    柏青霄蹲下來,抬手摸了摸裴庚還有溫度的脖頸。然后往下,摸到那血液已經干涸的衣服。心臟在他掌下跳著,貼著掌心,生命的力量如此弱小又強盛。

    雖然心跳起伏微弱,但的確是在跳著。

    “有時候真恨不得直接一刀下去,送你往生算了。”柏青霄臭著臉道,“可你這人看著蠢,卻是大智若愚。”

    “你當真賭贏了。”

    “也許為師真的錯了!蔽L把最后一點嘆息吹散。

    他倒沒有真刺裴庚心臟一槍,手下留情,偏了一寸。只想讓人吃吃苦頭,知難而退。他雖然鎖住裴庚的神魂,卻也以法力護住他心脈。

    這種極致的夾在生死間的手法,也唯獨柏青霄能精確掌控。

    可這些,裴庚都不知道。

    也是,誰叫他去學了劍,那也活該被柏青霄試探算計一番,刺激地在死亡線邊旅游一圈。

    可對柏青霄而言,裴庚好歹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崽子。

    虎毒尚不食子——雖然他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裴庚老父親——但真要殺了裴庚,他心里過不去那一關。

    誰想裴庚性子執拗,到最后一刻不僅迎難而上,還沖的那么勇。

    柏青霄倒佩服他的膽量了,不是誰在死亡面前都能如此從容。

    可這要他往后怎么辦?總不能真把人殺了吧?

    柏青霄心亂如麻,嘆了口氣,抬手使勁揪著他臉,又泄憤似的捏了兩下,直把面皮揉的通紅,“可真是個賭徒。也就遇上我這么個運氣不好的,不然你小命都得輸的一干二凈!

    柏青霄捏完他臉皮,心中郁氣消散,反倒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有些迷惘,喃喃著,“值得么?我當真有那么好么?”

    他遇事不決的時候,條件反射就想拿出通靈玉牌問問師姐。

    但轉念一想,這種事也要去問人,未免不太合適。

    柏青霄抬手,掌中溫和的靈力閃著翠色的光,落在兩個看起來極為可怖的傷口上。他凝神,掌心相合,分開,拉出一陣磅礴的靈力,紛紛揚揚灑落在不省人事的裴庚身上。

    僵硬的軀殼得以緩和,放松了下來,連那慘白的臉上都有了幾絲血色。

    柏青霄重傷未愈,丹田儲存靈力本就不多,很快收了手!皣K,你欺師滅祖,疼一疼也是活該!

    收回的手腕忽然被另一只冰涼的手捉住,柏青霄訝然看去,“你怎么……”便見原本昏迷不醒的家伙睜開了眼。

    怎么會,他不是重傷昏迷了嗎?

    裴庚拽著他往下,那力道像拽著最后一塊浮木,力氣極大。

    柏青霄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逆徒壓在身下。裴庚撐在他身上,帶著血氣的吻襲來,急促地摩擦著唇瓣,手指鐵鉗般牢牢扣著他手臂。

    舌尖叩開牙關,直入其間,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吞入腹中。

    柏青霄一下子把他推開,不可置信,“你裝的!”

    “呵,師尊不回來,弟子……哪敢真的暈……”裴庚一側頭,腦袋垂在了柏青霄肩上,徹底地暈了過去。

    柏青霄躺在甲板上,瞪著天空。

    他把人從自己身上推開,爬起來,氣的把人推滾到靈舟邊上。

    “糟心玩意,丟進河里喂魚算了!”

    靈舟破開重重河浪,在白霧里駛過,最終在黃泉花的指引下,靠到滿是礁石的岸邊。臨近海邊,卻觸了礁,整艘靈舟一震,船底發出刺耳的聲音。

    停住了。

    裴庚被這一震險些被直接摔下去,他眼睛還沒睜,卻感覺被人扶住了。船艙外傳來一抹聲音,“停住了,靠不近,只能下了靈舟飛過去!

    身旁熟悉的嗓音應了一聲,“再等等!

    微暗的光從窗外照進來。朦朧的視野里,裴庚發現自己被搬回榻上,他側了下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坐在榻邊。

    “師尊。”裴庚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非他所愿的沙啞聲,有氣無力,小的幾乎不計。

    他還活著嗎?

    臨睡前,他似乎聽到師尊說愿意接受他了。

    可裴庚不確定那是自己的臆想,還是真正發生的。

    裴庚眼睛往柏青霄身上看去。

    背對著他的人在擦本命法器,極有耐心,布料擦過槍尖,又回頭擦第二遍。說是擦拭,不如倒說是在發呆。

    裴庚想,這是嫌還不夠泄憤,真要把他戳成蜂窩才行嗎?

    他抿了抿唇,腦海里飛快思索著對策,推算著各種可能性。

    師尊若要殺他,他就不該在這床榻上醒來。可這也未必代表著柏青霄當真愿意隨了他愿,沖突時柏青霄那一句‘我最討厭被人威脅’仿佛還在耳邊。

    裴庚聲音比剛剛大了些許,依舊細如蚊吶,“師尊?”倒是想起身,只是渾身無力,重傷不可能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師尊給他下了藥,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大卸八塊。

    “師尊?”

    第三遍,喊聲大了些。

    正在擦拭法器的人似乎被這一喊回了神。側過臉來看他。

    下頜線在光影間柔和詭魅,唇瓣帶著微紅發腫的痕跡,一雙清透眸子帶著光,往下輕輕一瞥,能清晰讓人感覺到自己被注視著。

    裴庚后背起了涼意,他不知柏青霄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打算做什么。而‘未知’本身,恰恰是人類最害怕的東西。

    他只能隱約感覺到,師尊似乎是在打量著他,也許腦海里還在考慮怎么處置他?

    “我……”在這樣沉默的視線里,已經領教過柏青霄心狠手辣的裴庚心如鼓擂。

    柏青霄抬起手,朝他伸來。

    裴庚睫毛顫了顫,仿佛有過一剎那的掙扎,但還是閉上了眼。

    神經緊繃之下,有什么帶著角的東西落在臉上。是刀、是劍、是槍尖?他面色發白,過后卻只感覺到,原是衣角落在他臉上。

    他試探地睜眼,卻只看到一片漆黑。原來是柏青霄的手蒙在他雙眼上。

    “為師暫時不想看到你的眼睛!彼犚娒媲暗娜巳缡堑。

    裴庚心下一沉,果然還是不行嗎?他唇角扯出一絲嘲諷的角度,張嘴想說什么,先咳了出來,面上浮起一點血色。

    榻邊的人起身。

    裴庚抬手想去拉住他衣角,卻被避了開來。

    柏青霄看著裴庚被躲開后,失落的雙眸,張了張嘴,既想安慰他,又不知說什么。一時心亂如麻。

    他自己都沒理清心態,又怎么去和別人說呢?

    然而柏青霄沒說話,裴庚卻試探道,“師尊留我一命,是因為師尊要接……”受弟子了么?

    柏青霄搶先道,“因為要你受罰!”

    他見裴庚面上寫著‘果然如此’,浮現出顯而易見的難過來,心下一跳,呼吸都慢了兩分。

    明明隨口訴說的理由被相信,柏青霄反而越不自在。

    他側過臉,心如鼓擂,他定了定神,“是了,先前的事還沒和你算賬,怎能讓你輕易死去?”

    “你在這好好反省吧。”

    柏青霄不待他應聲,自己快步走了出去,仿佛走慢一步就會被身后的怪物吞噬。

    待一合上門,再沒聽到悶咳聲,柏青霄整個人都松懈下來。

    過了一會兒,門從外打開了一條小縫。

    一只眼睛從縫隙里往里一看,榻上的人保持他離開的姿勢,趴伏在榻邊,像睡著了。

    始作俑者柏青霄又悄悄把門合上,試圖假裝沒來過。

    這里離岸邊已經很近了。

    雪里紅踏在船頭,站在那里往外看去。猛地回身,步伐匆匆,“你那徒弟還沒醒嗎?我們得快些離開!

    柏青霄不明他忽然焦慮的情緒從何而來,“冥河不是你的地盤嗎?怎么了?”

    雪里紅急躁不安,“就是因為都知道老骨頭我住這里,所以才更加危險。 

    話音剛落,岸邊突然拉起了無數藤蔓交織的巨藤網,河水保障不安,從網上滾落,灰綠的巨藤網牢牢擋住任何想要從冥河上岸的人。

    “老家伙,藏了那么久,可算逮到你了。”滄桑詭魅的聲響從天上響起,籠罩在這塊天地之上。

    兩人抬頭看去。

    只見一團黑影由小變大,轟然落地,炸起河浪不止,靈力一瞬爆發擴發出去。

    靈舟被動激發起防護法陣,光亮顯眼,在河水中搖晃不止。

    面前顯現出堪比天高的黑影。

    水浪過后,柏青霄努力看去,看到一棵巨樹橫在中間,立在沙灘之上,藤網之前,樹干上露出兩顆漆黑的洞,像是眼睛,下頭裂開一張嘴巴。

    “這是誰?”

    雪里紅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快速道,“四魔將之一的巨傀,一棵老的葉子全掉光的禿頂樹魔!

    柏青霄腦子沒轉過彎,嘴先動了,“你也禿頂啊!币粋骷髏人能有什么頭發?

    “你說什么!”雪里紅震怒地扭頭看他。

    柏青霄:……

    為了避免局面從一打二變成二打一,他立馬轉移話題,“既然也是魔將,那不是你熟人嗎?他在和我們打招呼?”

    雪里紅裂開一張只有牙床牙齒沒有舌頭的嘴巴,“是啊,要命的熟人。打不過他,今兒個咱們一船兩命!

    他頓了頓,“哦,加上你那小弟子,一船三命!

    仿佛特地為了附和他的話,那樹魔扇著巨大的樹枝‘手’下來,與靈舟的防護法陣相撞,爆發出一陣靈力。

    雪里紅和柏青霄二人同時加強防護法陣的運轉法力。

    磅礴的化神期威壓從巨傀身上迸發而出。

    柏青霄沒有什么感覺,立時明白這樹魔與他境界恐怕相差不大。

    那雪里紅……他心里咯噔一聲,扭頭看去,果見雪里紅在這威壓下已經受不住了,能給法陣提供支持的法力少之又少,不多時便收回了法力轉而維持自己的力量。

    柏青霄皺眉,加大了法力輸出,可這一來,他一個人,逐漸感知到有些撐不住了。

    他本身就處于不利的位置,不進攻只一味防守,而且先前和方景明一戰,還未曾修養好,丹府空虛,身上帶傷。自然比不過有備而來的巨傀。

    桀桀的笑聲從面前的樹魔中響起。

    須臾,靈舟的防護法陣漸漸暗了下去。巨傀趁勢一擊下來,防護法陣再撐不住,泡沫一樣破碎。

    反彈的靈力把柏青霄逼得倒退兩步,捂著唇咳出一聲,滿嗓子血腥味。

    ——裴庚?裴庚!你醒醒!

    傳音沒有回響,可修士敏感的聽力還能感知到內艙的呼吸聲。

    想來是傷到心脈了,裴庚意識沉在腦海深處,輕易喚不醒。

    柏青霄忽然有些后悔。

    雪里紅抵住他后退的趨勢,拉他手臂,“快走!別和他打。”

    “不行!卑厍嘞鰮u搖頭。

    他沒法短時間把整艘靈舟轉移,這樣目標太大。況且雪里紅打不過巨傀,只能他來先拉住對面。分身乏力,這樣他就沒法去把裴庚轉移。

    情勢危急,柏青霄快速做出決斷,“我徒弟還在內艙昏著。你去把他帶上!一起走!

    “你們誰都別想走!”巨傀喝道。

    防護法陣一破,一根根老樹根箭一樣射過來,穿透靈舟,木屑飛濺。扎入水面,困住四方。幾乎在兩句話的時間里,靈舟四面空間被封的七七八八了。

    這樣下去,被堵住去路,就真的被甕中捉鱉了。

    柏青霄躍上射來的老樹根,在老樹根上快速移動,腳尖堪堪碰到樹皮,下一秒人已經數米開外。

    “喂——”雪里紅吼了一聲,見人當真不管不顧和巨傀打了起來,頓時著急的不行。

    他在化神期威壓下法力無法全然發揮出來,此刻在樹根的攻擊下也是左支右絀。

    等雪里紅轉身想要拉開門,卻發現那些樹根扎進靈舟各處后,還會蠕動著包住整艘靈舟,房門已經被樹根密不可分地封住。

    雪里紅憤憤朝那扇樹藤踹了兩腳,吼了兩聲,里頭都沒反應。

    裴庚自黑暗里被雪里紅暴躁的踹門聲和吼聲弄醒,睜眼一看,船艙被四面封死了。他被關在小黑屋里,窗外是密密麻麻蠕動的樹根,封住所有的光。

    ……師尊呢?發生什么了。

    他他撐著手臂剛起來,心臟處傳來刺痛,人又倒了回去。

    化神期的威壓到底還是影響了他,裴庚剛想使用法力,心口抽痛,丹府處流出一點的法力又散了干凈,仿佛還有一層禁錮在他身上。

    是師尊留下來護他心脈的禁制。

    裴庚閉了閉眼,平衡錯調的氣息,起身,盤腿打坐,抓緊力氣恢復法力,原本被截斷的法力重新從丹府流向四肢百骸,受損的心脈在呼吸間噗通噗通起伏,彰顯著活力。

    法力沖刷下,一點一點修補著傷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感知到在身體恢復下,禁制漸漸松動,于是臉色逐漸好轉。

    外頭,沒得到回應的雪里紅想,這小子沒救了。

    左右他找的是柏青霄又不是他徒弟。于是立刻躍上樹根,逃離了那個被裹成繭的靈舟,趕去支援柏青霄。

    巨傀活動起來并不方便,但它樹根發達,本體強悍,法力發達。就算耗,也能把兩人耗死。

    “老骨頭,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本蘅堕_尖細的嘴巴,“和我一同把姓沈那小子弄死,還是現在就被我弄死?”

    雪里紅罵道,“對尊上不敬,狗膽包天!你敢不敢去尊上面前把這話重復一遍?”

    他當然不敢,他要是敢,就不會來截殺雪里紅了。

    巨傀在兩人的攻擊下后退兩步,“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說罷,所有樹根表皮裂開,刺激的氣味傳來。

    這是什么?柏青霄捂著鼻子倒退,擰眉一看,只見這些樹根緩緩流下粘膩的綠色汁液,這些液體沾到他衣服上,瞬息把法衣燒焦。

    這些汁液腐蝕性極大,但凡沾到一點,竟連法衣都難以抵擋。若是被這汁液裹住全身……

    柏青霄面色大變,立時去看那被樹根捆住的靈舟。

    靈舟赫然已經被樹根滲透出來的汁液裹住,原本淺褐的色彩全然不見,取而代之是灼燒后的枯木。

    汁液覆蓋著的靈舟漸漸變色枯焦,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保護作用,被蠕動的樹根裹成繭子。

    繭子仿佛心臟般在跳動,在柏青霄驚懼的視線里猛然收縮,‘咔嚓’一下,捏成了碎屑。

    那一聲,久久響徹在柏青霄腦海里。

    “裴庚!”

    柏青霄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什么鬧別扭什么師徒有別他全不在乎了,這些東西難道比得上他一個活生生的裴庚嗎!

    他就不該把裴庚一個人留在房間!

    不然裴庚就不會昏迷不醒,他們也能一起逃!

    就算裴庚還有一口氣,他也能把人從閻羅府拉回來!

    眼看柏青霄不僅不往外跑,還要往里頭奔,被一擊打落地上的雪里紅爬起來,連忙拉住他,“沒看到全碎成渣了嗎?別找了那小子碎成渣了,咱們快逃吧!”

    “嗬嗬嗬,你以為你們還逃得掉嗎?”

    巨傀的聲音居高臨下而來,四面瞬時被樹根封住。而這一次,樹根上還帶著粘膩的可怖汁液。

    空間在慢慢縮小。

    柏青霄滿腦子都是當時那一聲,他的怒火在一點一點成型,外表卻還能冷靜下來,“讓開。”

    雪里紅失聲道,“你要做什么?!”

    他覺得面前這人簡直是個瘋子,不就一個徒弟而已,救不了就算了。

    修真界大都冷心冷情,大難臨頭道侶還會各自飛,何況不過一個徒弟,盡了力不就可以了嗎?!

    這對師徒都是瘋子!

    柏青霄抬手,手間出現一把扇子,赤紅描金,百鳥朝鳳的扇面精致無比。

    柏青霄腦海里剩下最后一絲清明,告誡自己:他靈力不多了,速戰速決。

    他還要回去找裴庚,還要給他治傷。

    是了,裴庚以前受點小傷都要死要活,要抱抱要吹吹。要是被這種液體毫無防備地大面積弄傷……柏青霄簡直不敢想。

    ——也怪弟子,呆在您身邊,總覺得睡得很舒服。

    不,不怪你,怪的是我才對。

    柏青霄抿唇,身上的法力流水般涌入扇面。若仔細看去,會發現他的指尖都在顫。精致的畫上,鳳凰的黑眼在法力的激活下涌出火星。

    最好一擊即中,不然,不然他恐怕也要折在這里了。

    青色的法力涌進扇面,雪里紅感知到不對勁,已經遠離了他。

    法寶從來不是越高階越好,也要看修士有沒有那個能力去讓法寶認主,以及,有沒有足夠的法力去使用法寶。

    越高階的法寶用起來越耗損法力。

    而仙器……

    柏青霄頭一回用,只覺得手上的火鳳扇宛如饕餮,狂吞著他周身所有的法力,抽干他經脈每一絲的力量。

    他抬起看似輕盈卻在法力加持下厚重無比的扇面,用力一擊,呼嘯而出的青色從扇面而出,畫上的鳳凰眼里噴涌出火焰,似乎要飛舞起來。

    法力瞬息凝聚成連接天與冥河的颶風,滾滾烈焰附在風上,瞬息吞沒了極其顯眼的巨傀。

    痛呼聲中隱隱傳來不可置信的聲音,“這是什么?火系的法寶?這是什么火!為什么滅不掉!”

    凡鳳火所到之處,一切必將燒毀殆盡。

    哪怕是那不明的黏液。

    誰能想到、誰能猜到這一把扇子威力如此巨大。一瞬間連同巨傀身后的藤網也熊熊燒了起來,掉落灰燼,匯入冥河中,天地間剎那一片火紅。

    巨傀痛嚎聲陣陣,那聲音尖利到幾乎要刺穿耳膜。

    柏青霄額間冷汗涔涔,他清晰聽到了自己的濃厚呼吸聲,渾身酸軟無力,甚至連清醒都是勉強維系,仙器的一擊已經耗盡他全部力氣。

    鳳火沾上即燃起大片的艷色,柏青霄能使用鳳火,卻指揮不了鳳火。

    他們二人被困在樹根間,自然也被火焰包圍。

    巨傀發現火焰無法撲滅,就更要把造成他傷害的人撕毀。臨死前拼勁全力的一擊排山倒海涌來,尖銳的樹根在面前漫天落下,全部指向柏青霄一個人。

    柏青霄瞇眼看去,環伺的火焰噼啪作響。

    雪里紅怕極了那火,一直在念叨在叫在跳。柏青霄卻覺出一點親近來。

    面前漫天樹根越靠越近,像一個一個密密麻麻的小黑點。

    柏青霄捏著那火鳳扇,周遭的一切響動和他隔開,他像被時間遺忘,凝固在當場。

    只能看著那尖銳的樹根刺來,心臟幾乎要躍出嗓子眼。

    丹府虛空,經脈隱痛。柏青霄想,甚至沒力氣躲開了。

    要是這些樹根刺成篩子,恐怕很難看的吧?

    真可笑,不久前他還威脅裴庚要把人戳成蜂窩,沒想到倒是他自己先被人戳成蜂窩了。一點體面都沒留下。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在巨傀痛呼聲里,攻擊的樹根越來越近。

    一把熟悉的長劍飛過,整整齊齊削掉一大片。

    樹根簌簌掉落在地,汁液飛濺。柏青霄抬起頭,眼看那些汁液要飛過來,卻見面前彈起一個半球狀的防護罩,把那些東西全擋在了外頭。

    腰間纏上一條胳膊。

    完好無損的裴庚出現在他身后,一手攬著人,一手接住回旋的長明劍,嘆了口氣,“弟子不過打了個盹,怎么師尊又要把我丟下?”

    柏青霄遲鈍地轉身看他,撐著最后一絲清明,“裴庚?”

    “勉力用仙器會消耗大量法力,師尊不要輕易使用。”裴庚直接沒收了他的火鳳扇,“下次有事直接喊我。”

    手上一空,柏青霄愣住了,等他理解了裴庚的話。柏青霄蹙眉,“喊過,沒反應!

    是嗎?可能真是他睡太熟了。裴庚頓了頓,眸間厲色,“弟子發誓,不會有下次了!

    柏青霄定定看著他。

    火焰灼烈,敵人兇險,可裴庚眼里只有柏青霄,他一邊警惕著,一邊問,“怎么了,師尊?”

    柏青霄搖搖頭,忽然側身親了他臉頰一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可以自己去傷裴庚,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下肯定有輕重,傷勢也定然可控,甚至他能預估治好只需要幾天。

    但他偏生看不得別人去傷裴庚,也看不得裴庚在他面前因別人而受傷。

    裴庚瞪大了眼,心動不止。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什么。

    柏青霄卻忽然身子一軟,再撐不住法力枯竭的后果,直接暈倒在他懷里。

    “師尊?!”

    被抵抗住的巨傀再忍受不了火焰燒身的痛呼,它破開裴庚的防護罩,嘶吼著撲來。

    一劍劃過。

    堪比天高的巨樹被長劍橫向削成兩段。漆黑的嘴巴張開,巨傀剛要說些什么,傷口處卻迸出烈焰,瞬息把它淹埋。

    一陣地動山搖,落下的巨物把冥河水砸出大坑,嘩啦一下河水涌起。

    逃竄的灰綠色元嬰被裴庚三兩下追上,一劍捅進去,在尖叫聲中攪散了。

    “聒噪!迸岣裏┎粍贌,他搖了搖懷里的人,又去探他氣息,“師尊?師尊!”

    河水漸平,藤網、樹根、樹枝全被被燒盡,紛紛落下來,擦過裴庚身邊,像一朵朵好看的焰花?上Т藭r沒人關注。

    雪里紅這時才過來,也是狼狽的很了,他道,“為了避免有人追來,我在附近有一處洞府,先去那里吧!

    裴庚打橫抱起懷里的人,催促道,“快些!”

    第80章 遛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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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在一片黑暗里走著、走著, 走了很久。

    “師尊?師尊?”呼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柏青霄若有所感,他抬起手,一團溫暖明亮的小火苗在他掌心里搖曳不止。

    柏青霄盯著它一會兒, 把掌心抬高。

    小火苗飛離了他的掌心,飛到最高處。光越來越亮,逐漸吞噬了整片黑暗。

    柏青霄睜眼, 看到冰冷的洞頂。

    細微的呼吸聲在他肩上響起。

    柏青霄轉過頭去, 裴庚抱著他,把腦袋埋在他頸窩里睡得正香。

    裴……庚?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柏青霄抬手捏了捏鼻根, 感知到靈脈順暢,體力恢復。當是裴庚給他喂過丹藥了。

    “師尊?”似乎是感知到他的動作, 裴庚半夢半醒睜開眼。

    “醒了?”柏青霄溫柔地摸了摸他后腦勺, 聲音陡然變大,“醒了就給我滾起來!肩都要麻了!”

    裴庚被他這一喝,驚得人還沒醒, 卻依舊爬起來了,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眼睛轉向柏青霄,視線忍不住跟著他走。

    柏青霄惡作劇完, 勾了下唇角, 抬手又捏了捏他側臉。

    真好啊,活著的裴庚。聽話,可愛,又好騙。

    哪怕看一輩子,估計也不會膩。

    “也罷!卑厍嘞鍪栈厥郑p笑起來, “我怎么倒懷疑起自己來了!

    他撐著額頭, “合則來, 不合則散。這么簡單的事情,唯獨是我遲遲看不透。”

    或許說,是柏青霄一直不愿正視自己的心罷了。

    他直到現在才知道,感情原來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如果真要他去選,他寧愿裴庚好好活在他面前一輩子,無論做師徒還是做道侶。

    他唯獨不想失去裴庚。

    裴庚不明所以,“師尊,你哪里還不舒服嗎?”

    柏青霄摸摸他的頭,安撫道,“醒了?還疼嗎?你現在可是第二輩子了!

    “這輩子的你很倒霉,”柏青霄頓了頓,欲言又止。

    似乎經過一番思索,他把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換了一句,“本也沒犯什么錯,壞就壞在眼神不太好,瞧上我這么個家伙,才受了一番罪!

    裴庚僵硬地扯出一抹笑來。

    裴庚迷迷糊糊想,這是夢吧,不然怎么師尊醒來第一件事不是來殺他罰他,反倒聽起來有幾分軟化的模樣。

    師尊難道不是一直都很厭惡他抱著那種心思嗎?

    剛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的柏青霄撐著下巴,忽然探頭,湊過臉來看他。

    還抬起一根食指,戳了戳裴庚臉頰,戳進一個淺坑!斑恚@么一看長得的確不賴嘛,雖然和為師比還差了點。也算差強人意了。”

    “師尊?”裴庚腦子一片漿糊,完全思考不起來柏青霄的意思。

    他想抬手,肩膀和胸腔的傷阻止了他,“您要說什么?”

    兩個傷者此時面面相覷,在對方眼里都是虛弱、弱小、且無助的代名詞。

    柏青霄一窒,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瞎說什么,只是想說的話遲遲說不出口,思維難免就開始發散。

    不論出于什么原因,對自己徒弟說表達心意的話,總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像個為老不尊的。

    于是更難說出來,嘴唇張張合合,卻始終無聲。

    最終,柏青霄放過了自己,他握拳咳了一聲,眼神四處飄,略有幾分尷尬和無措,“那個,其實為師素來也不是個會家暴的人。不過如果你已經感到害怕,那果然還是……”算了吧。

    “師尊!”裴庚昏沉的腦海里里陡然亮起了一絲光,憑借最后一點意識,努力睜開眼,抓住他衣角,激動不已,“您、您的意思是……”

    “噓!卑厍嘞鑫孀∷,耳惏婦廓微紅,“先說好,為師本也不是個會疼人的,指望為師把你當個姑娘一樣供起來,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哪怕是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也等不著。”

    “不需要師尊這般費心,弟子把師尊供起來就好了。保管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迸岣拥刂苯颖ё∷,眼里現出一點笑意。

    “誰要你供?”柏青霄佯怒道,“你是故意埋汰我的吧?為師說的可都是一等一的真話。不像某個人,呵,謊話連篇!”

    裴庚為自己辯駁,“師尊怎知弟子說的就不是一等一的真話呢?”

    “那當然是你前科累累!卑厍嘞銎查_眼,眼神游移。

    好一陣子才換了個話題,“還有,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了心魔?好在發現的不晚,只是以后動手前,勞煩先動動你的腦子,不要再這樣魯莽行事!

    裴庚眼里亮晶晶一片,忽而又有些煩惱,“神農谷的物價不貴吧?”

    柏青霄疑惑地轉過頭,“嗯?”

    “弟子身家不夠,還沒攢夠娶名門之后的彩禮錢!

    “你怎么貧嘴?誰要你的彩禮了?你給了彩禮,我就不算男人了?為師不希望你再說這種話!

    柏青霄捏著他耳朵揉啊揉。

    “修真界只有結為道侶一說,又不一定是夫妻?刹恢v究凡人婚嫁迎娶,只論婚契大典才最為正式,算在天道那過了眼,往后生死禍福相依,其他三媒六聘的凡人做派并不講究!

    您往日可不是這樣說的,還說要給對方長輩帶‘心意’。在修真界,資源始終是很重要的一個點,無論作為聘禮還是嫁妝。

    可裴庚知道柏青霄只是好意,他沒有打斷,眼睛反倒直勾勾看著人,“還有呢?”

    柏青霄被這視線看的不好意思,抬袖蓋在他臉上。“不與你說。不許看,睡了!”

    “師尊……”裴庚掀開他袖子,從里面露出一雙神采奕奕的眼來,眼里帶著光,閃亮若明星。

    柏青霄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側過臉,“睡覺!”

    “師尊~”裴庚抬手,蛇一樣柔軟靈敏,指腹一點一點蹭過去,圈住他手腕,“您傷也沒好,一起睡吧?位置夠的!

    他迫不及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柏青霄嘆了口氣,掙開他的手,拍拍裴庚肩膀,把他壓下去,溫聲道,“睡吧。休息好了,傷會好的快些。”

    裴庚還想說些什么,可帶著草木氣息的衣袖拂過臉頰,那氣息十分催眠。裴庚思緒混沌,掙扎了幾下,抵不過睡意,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很快又昏睡過去。

    柏青霄還是臉熱的緊,匆忙把人落下,走出洞府門口。

    雪里紅站起身,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催著他趕緊去給他主上看病。

    河浪聲滾滾沖洗著岸邊的石頭。

    柏青霄只是靈力枯竭,不比裴庚心脈受損,因此吃了丹藥,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精力充沛——除了法力暫時還不夠用外。

    他沒有走得太遠,順著河邊走了一圈,神識探查過,發現附近很是安全,裴庚還在外面設置了隱匿法陣。便懶洋洋站在洞府門口幾米外,擼了擼袖子,撒網捕魚,“急什么?”

    雪里紅氣急,“是誰說當務之急是去給我家主人看病的?”

    “誰?是誰?”柏青霄才解決一道‘難題’,心情自是好的不行,他抬掌靠著耳朵,“風太大,我聽不見——”

    雪里紅:……

    這人好生無恥,人話鬼話可都歸他一張嘴說去。偏生有求于人不說,他修為還敵不過柏青霄。

    雪里紅氣的坐在石頭上不吭聲,假裝自己是一件骨頭裝飾品,同樣的灰白色,幾乎要融進石頭里去。

    柏青霄在那里撈魚,撈了半天都是些小魚。他眼睛轉了轉,又湊去雪里紅那,問,“聽說,這冥河是你的地盤?”

    雪里紅不咸不淡應了。

    柏青霄頓時心動,“里頭有大魚嗎?給我撈一條上來唄。我用靈石和你換!

    “你要大魚做什么?你要它們的獸丹?那也太低階了些。況且冥河的魚,靈修吃不了。有害無益!毖├锛t疑惑道。

    柏青霄哼笑一聲,“你怎知我是拿來吃的?靈獸皮肉血筋非同一般。我只想要條大魚,抽了魚筋用!

    “你要魚筋作甚?”雪里紅百思不得其解。

    柏青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面破皮的痕跡早已消失,修士的自愈能力向來優秀。他意味深長,“我可是個很小氣的家伙,誰惹我,怎么說我也要他嘗嘗這滋味!

    “就算是徒弟也不例外!

    柏青霄喜滋滋的拖著條手指粗細,約莫兩米多長的魚筋走進來。

    白色的魚筋柔韌性極好,只靠力氣難以弄斷。他使勁抽了兩下,落在地面啪啪作響,發出震音。

    柏青霄十分滿意,他在獸筋上下了禁制,有壓制修為的功效。雖然比不得鎖仙鏈那般逆天,能針對任何修為者奇效。

    可他一個化神,難道靠自身修為,還無法針對性地壓制裴庚一個元嬰嗎?

    他被限制修為那段日子,可算是感覺到修為對修士有多寶貴。

    那種無力的感覺,怎么樣也要讓裴庚試試。

    裴庚會怎么樣?會害羞會生氣么?是可憐巴巴要他解開繩子?還是擺出張痛哭流涕的后悔臉來?

    柏青霄摩拳擦掌,十分期待。他拽著那魚筋走近,對著昏睡不醒的人居高臨下打量著,視線從頭到腳。

    他先把魚筋系在裴庚腳踝上,直起腰來端詳一分,又覺得太過普通,換成系在兩手手腕上。

    不行,還是太普通了。

    柏青霄不太滿意,他想了想,視線漸漸往上,靈機一動。俯身小心翼翼系好后,拍了拍手,對自己的杰作感到滿意,“唔,這還不錯,十分可愛!”

    只見昏睡不醒的裴庚脖子上,被用魚筋圈了兩圈,還特地綁了個花俏的蝴蝶結。冰涼順滑的魚筋順著蝴蝶結中央,往下連接到柏青霄手里。

    柏青霄坐在床頭,等了等,興致勃勃的表情漸漸冷卻。

    怎么還不醒?他抬掌,沒忍住又去給裴庚檢查傷口。

    之前的傷口已經結痂了,看起來并沒有大礙。他坐下來慢吞吞等待。

    修士就是這樣打不死的怪物,肉體碎成八塊還能拼起來,斷手斷腳都不算什么?扇羯褡R受了重傷,那才叫半死不活。

    柏青霄拿出從青歡那取來的復刻本,掀開薄薄的禁書,翻到模糊的那一頁。指腹擦著粗糙的書頁,若有所思。

    若單純如青歡和玄華兩人所說,只是神魂分離癥那般簡單就好了。

    哪怕那沈君越如今坐到魔尊位置上,修為已臻大乘,可是大乘后期的青歡難道就沒辦法摁著他強制治療嗎?

    柏青霄對自己師姐的實力了然于胸:只是神魂分離而已,對青歡而言并不難。

    怕是早已經試過,卻無濟于事,最后才會把這爛攤子丟給了柏青霄。

    柏青霄想,人的神魂若分成兩半,性格不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兩個都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難免性情有些偏激。

    可是,以他遇到沈君越的情形來看,怎么可能有人的神魂修為不對等呢?

    一個大乘,一個卻是元嬰。

    一個火靈根,一個表現出來的卻似乎是冰靈根?

    兩個都擅使劍,這倒是唯一符合的了。

    柏青霄摩挲著那模糊的幾段字跡,紙張起了毛,在指腹下分外明顯。這處,上面正巧就涉及了一部分禁法的使用與解釋。

    莫非是……

    柏青霄腦子某瞬間滑過一個念頭,他循著那思路去分析,才發現青歡那些交待也許是話里有話。

    她真正想要彌補和拯救的,當真是一個與她并無多大關系、且如今還能活蹦亂跳的沈君越嗎?

    難道不該是被她視作養子的顧景懷?

    柏青霄恍然大悟,撐著額頭低聲笑了開來,“二師姐啊,你可真是給我布置了一個難題。不過,我還挺喜歡有點挑戰的病例。”

    有趣極了。

    柏青霄手指一點一點落在膝蓋上,想著怎么解決這棘手的問題。

    時間慢慢走過,轉眼一天在靜謐安詳中度過。

    “嘖,怎么還不醒!”柏青霄都想完法子了,沒想到裴庚還是躺著一動不動。

    “我下的助眠香也沒那么猛吧?”柏青霄單膝跪上榻,雙手落在裴庚肩頭,深吸一口氣,瘋狂搖他,“起來起來!快給為師起來!為師要去遛鳥玩!你快起來!”

    直把人在半空搖出一頓殘影。

    裴庚暈眩不止,醒來扒著床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暢快地吐了一頓。

    柏青霄靈活避開,站邊上目不轉睛盯著他,等人緩氣。

    裴庚穩下呼吸,抬起漆黑的眸,視線落在柏青霄身上一頓,柔情似水,含情脈脈,喊了一聲,“青霄!

    柏青霄被這稱呼驚得虎軀一震,不輕不重賞了他腦袋警告性的一巴掌,兇巴巴道,“腦子傻了吧。孽徒!你喊我什么?”

    裴庚被他這一罵,也開始懷疑人生,難道先前他是做了個夢嗎?裴庚猶豫著,“可是,我們不是已經確認關系了?”

    那他為什么不能喊自己道侶名字?

    柏青霄問,“我不是你師父了嗎?”

    這簡直就是送命題。

    裴庚猶豫再三,齒間飄出一個字來,“……是!

    “對啊!那你不該喊我師尊?”柏青霄教訓他,“快,喊師尊!”

    裴庚不依不饒,為自己爭取著,“可是既然師尊已經答應弟子了,為什么只能喊師尊不能喊名字?若是在雙修時,弟子倒是喜歡喊師尊!

    “你想得美!”柏青霄點著他額頭數落,“又不是合歡宗的修士,一天天不想著好好修煉爭取早日飛升,光想著怎么浪費時間沉溺在這種事情上。修士就得清心寡欲五根清凈才是!

    “還有,我是你師父在先,而后才算你道侶。哪怕以后我兩分開,你還是得喊我師尊!

    “所以,你還有意見么?”

    這在一起還沒多久,就已經想到以后分開了?裴庚被他戳的腦袋直往后仰,捂著額頭,敢怒不敢言,心不甘情不愿,牙根里憋出兩個字來,“……不敢。”

    “叫師尊!”

    “師尊!

    “乖!卑厍嘞鰯]了一把他腦袋,又給他以手為梳,難得想表達一番溫柔小意。

    裴庚悟了他的意思,乖乖把頭遞過去,很是期待柏青霄給他梳發髻。

    但是柏青霄如果真的懂得梳發髻,他自己就不會常年披著頭發,只在發尾隨意一扎,滿天下晃悠了。

    柏青霄梳理了半天,不是這邊翹起來就是那邊翹起來,他按的這個下去又顧不得另一頭,越弄越來氣。手勁大了,抓的裴庚倒吸一口涼氣。

    柏青霄停著爪子滿臉尷尬,弄也不是,不弄也不是,最后索性撒了手,低咳一聲,試圖挽回面子,“那什么,你營養不錯,頭發也正好。自己穿上衣服整理好儀容出來,為師出去等你。”

    說完趕緊開溜,留下一臉不明所以的裴庚。

    裴庚召出水鏡,捏起發冠往里一看,腦袋被弄得亂七八糟,鳥巢都比他好看些。

    ……果然就不該對師尊的技術有什么期待。

    想起柏青霄落荒而逃的模樣。裴庚好笑不已,只得自己爬起來收拾殘局去了。

    但等他一起身,這才發現脖子上怎么還系了個花俏不已的蝴蝶結。

    裴庚難以言喻地順著蝴蝶結拎起那直落到地面上的細長魚筋,看了看,了然道,“原來師尊喜歡玩這種!

    柏青霄正在洞門口和雪里紅有一句沒一句。

    “先前便見你還追著我喊打喊殺的樣子,后來你主子不見人影了,怎么你也不見了?難道魔修里頭有什么好玩的大事發生了不成?事情大到病都不治了?”

    “還是你家主子囊中羞澀?我都說了可以給他優惠價了,對吧?”

    雪里紅對他的自言自語感到無語凝噎,心想你這小子還被人追著跑追上癮了不成?

    “說話啊,裝什么骷髏?我認真的呢,你主子現在在忙什么?也不見他來找我玩。”

    柏青霄走過去,“這會我可是帶了任務過來的,你給你主人找大夫怎么還不帶說清楚現今情況的?噢,我懂了,你也是和那巨傀一樣,想篡位,才故意不和我說的……”

    “胡說!”雪里紅被他逼得骨頭都氣紅了,一蹦而起,罵罵咧咧,“自尊上救我一命時,老骨頭就對尊上絕無二心!你莫要信口雌黃!分明是尊上被……”

    可算把這腦門一根筋的家伙逗的開口了。柏青霄彎了彎眼,正要說話,“被什么,你……”

    身后忽然有人貼了上來,雙臂抱住他腰往后一攬。柏青霄一愣,連溜到喉嚨的話都給忘光了,耳尖微紅。

    “兇什么!卑厍嘞雎犚娬碓谒缟系呐岣{道,“再大點聲,我把你燒得骨頭都不剩!

    雪里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呸了一口,踮腳飛起,化為一束光,從洞府門口飛越礁石區,轉眼落到岸上了。

    “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么話。”柏青霄沒好氣地手肘往后一擊,掙開懷抱后伸手毫不留情拽著那蝴蝶結,往下使力,“我在套他話,人就這樣給你弄跑了!

    裴庚抬手圈住他手腕,“師尊輕點,脖子可不是什么好玩的部位。萬一腦袋掉了……”

    柏青霄嚇得松了手,再見他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惱羞成怒,“掉了就掉了,我給你縫上去,成不成?”

    “師尊一定要和弟子討論這么殘忍的事情嗎?”裴庚蹙眉,他順著蝴蝶結,摸到那條長長的魚筋,“師尊還沒說,這是什么?”

    但不待柏青霄開口,他便朗聲笑了出來,那得意的樣子看的柏青霄手癢癢,“若是師尊想要,別說繩子,師尊一個指令,弟子保管把自己洗干凈送上門!

    “不需要!

    “誒!師尊別害羞嘛~咱兩什么沒做過?師尊師尊師尊……”

    裴庚又纏上來了,手也不規矩,恨不得整個人扒在他身上。

    柏青霄頭都大了,耳尖的紅色已然向下擴張到耳廓上。他右手一拽著魚筋,青色的法力從他掌心滲出,沿著繩子飛快爬過,落在裴庚身上。

    剛剛還聒噪的人一下子不見了,留下甲板上一只滿臉呆滯的鳥。它不過拳頭大小,比起以前,羽翼已豐,渾身羽毛飽滿,翹著一頭呆毛看柏青霄。

    柏青霄蹲下,摸了摸他背部,又抬起食指給他撓了撓下巴,露出個清淺一笑,滿含威脅,“以后再胡說八道,就給為師一直當個鳥好了!

    裴庚:……

    “什么時候學會說話,什么時候再變回來。”

    裴庚一語道破,“師尊是不是害羞了?說不過弟子就來這招,分明……”

    一只手探過來,把他鳥喙上下一合,輕輕抓在兩指間。柏青霄瞇了瞇眼,“你是不是不想做人了?”

    裴庚沉默了一陣,不是很肯定地喊了一聲:“……啾?”

    柏青霄很滿意,拍拍他腦袋,“乖!

    裴庚心想,行吧,寵媳婦也沒什么。誰讓師尊臉皮這么薄。

    雪里紅在岸上無聊到要入定了,才見柏青霄不緊不慢凌空飛來,落地后,方才對雪里紅道,“走吧,直接去魔宮,不耽擱了!

    不耽擱也耽擱這么久了。雪里紅翻了個白眼。

    噢,他沒有眼珠子,所以在柏青霄眼里,這人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會兒,點點頭,就默不吭聲往前走了。

    在大多數人眼里,只要雪里紅沒有化出肉身,那想必他的喜怒哀樂估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柏青霄扯了扯纏在手上的繩子。

    剛一上來,裴庚就不知道飛哪去了。

    順著極其顯眼的魚筋繩,他能看到繩子另一端一直延續到亂石堆里,灰黑的石頭堆上一只紅色的毛茸茸鉆了出來。

    裴庚抖了抖身上的碎屑,雙足抓了個黑溜溜的什么東西,展翅飛了過來。

    他的翅膀比他身形還大些,不展開時圓滾滾一只不顯眼。

    展開翅膀時,那光華的顏色足以令人駐足——至少柏青霄很喜歡他那身毛毛。

    若恢復原型,以柏青霄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只來說,展翅足可遮天蔽日,人類在他面前實在渺小。也怪不得是上古神獸的后裔。

    柏青霄抬起右手食指曲起。“你拿回個什么東西?”柏青霄好奇,他伸出左手,掌心抵在裴庚面前,“給為師看看?”

    一坨磨得圓滑的黑石頭落入左手。

    與此同時,鳳凰的雙足冰冷堅韌,足尖十分鋒利,牢牢扣在他食指上,鎖成一個閉環。

    柏青霄錯估了這重量,手指上一股大力,像被重石壓住,險些栽倒。裴庚連忙撲騰著翅膀保持平衡,扇過的風帶的柏青霄長發往后飛。

    柏青霄得了空,翻過掌心,看了一眼那黑石頭。

    石頭被海水沖刷的表面光滑,沉甸甸的,顏色漆黑,卻像泛著星光,其間在折射下隱隱有光點閃爍。那也不過是塊普普通通的長得好看些的石頭。

    若說它哪里特別些……大抵在于它是個心形。

    柏青霄頓時手足無措,覺得這石頭燙的要緊,燙的他掌心都要燒起來了。一時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站在他指上的鳥一雙眸子還直勾勾盯著他瞧,眼里充滿了期待,瞧的他渾身不自在。時不時撲騰兩下翅膀,扇過的風拂過他側臉,燒得臉更紅了。

    柏青霄心慌意亂,眼神四處飄,本能地裝不懂,“哈、哈哈……這顆心好奇怪,怎么還是黑色的?你在暗示為師是副黑心肝嗎?”

    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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