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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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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沒想到裴庚偏執至此, 帶著種病態的獨占欲,如此蠻橫。

    完全說不通。

    他起身喝道,“不可理喻!給我跪下!”

    裴庚拳頭松了緊, 緊了松。

    許久,他咬緊唇瓣,雙膝一彎, 沉沉跪下。哪怕如此, 他背脊挺直,眼中黑沉, 面無表情盯著墻上的山水畫,不吭聲。

    柏青霄嘆了口氣, 揉揉鼻根。他想著, 要是他不臨時起意收明池為徒,說不定也不會有這一遭。

    但柏青霄轉念一想,又推翻自己剛剛的念頭。

    裴庚只是他徒弟, 分明已經以下犯上,管的太多了。

    柏青霄生來自由自在,最不喜束縛, 往前如此, 往后也是如此。

    今日他若順了裴庚的意,一步退,此后步步退。

    這世間,從沒徒弟管師父的道理。

    他從不為別人活著,更沒道理事事順從徒弟的意思。

    柏青霄等了很久,給裴庚跪著思考的時間。

    香爐上白煙氤氳, 窗外太陽已經西斜。

    他問, “知錯了嗎?”

    裴庚咬著牙根, 死不悔改,“師尊只能有我一個徒弟,他該死。”

    柏青霄脾氣也上來了,“今日你不發天道誓言,就別走出這間房!”

    裴庚微微抬起下巴,執拗的很,“那就不走。他早晚死在我手里。”

    這話是第二遍了。如同導火索一朝點燃,整個庫房的火藥全被引燃,轟的一下在柏青霄腦海里爆了。

    他再也無法容忍那些怒氣,只覺得光嘴上說教,裴庚是不愿改的了。

    總得讓他吃些苦頭。

    青色的玉棍自掌心凝實,漸漸成型。

    柏青霄隨手一甩,在空氣里劃出響亮的聲音。他抬手抵著長棍另一端,眼眸森冷,語氣不復笑意,“記得它嗎?裴庚。”

    那是裴庚拜師第一天受罰時便見過的。只是那時候柏青霄戲耍他,在他身上輕輕拍過,并沒有落下傷。

    往后再也沒見過了。

    可師尊現在要為了他的小徒弟,把這棍子拿出來了。

    這叫他怎么可能容下那小子。裴庚唇角微動,“記得。”

    “認錯嗎?”

    “他必死。”

    青玉棍帶起的風響在背后,啪的一聲猝不及防落在背上,皮膚總是遲鈍的,初時受傷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背上才感知到一點灼痛。

    若棍子大些,也不至于這么痛。正因為棍身細長,落下的傷疤才這么疼。

    柏青霄站在他身邊沉默,等傷口疼了,他再問裴庚,“認錯嗎?”

    裴庚冷笑一聲,“師尊要為了那個人打死我嗎?”

    柏青霄神色微變,“裴庚,你明知道若不是……”

    “那就打唄。”裴庚抬手,緩緩拉住他衣角,仰著頭看他,“打完,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師尊很快就要收到‘喜訊’了。”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他竟還能笑得出來。

    柏青霄怒不可遏。這還是他頭一回對自己的大弟子發那么大脾氣,再也不等待,一棍連著一棍。

    直到最后,啪的一聲把棍子摔到角落里,任由青玉棍摔成幾根。

    此時裴庚早已被打暈過去,哪怕這樣也沒改變主意,他倔的厲害。暈過去了,手里還死死抓著柏青霄的衣角。

    柏青霄揉了揉額角,煩悶不堪。他感覺到自己實在拿裴庚沒辦法了。

    既不能就這樣把人放過,不然明池性命有難。

    可他總不能真的把人打死。明池是他弟子,裴庚更是他的第一個徒弟。

    第一個,在心里的分量總是不同的。

    他扯掉裴庚手里的衣角,抬腳從裴庚身上過去。打開房門,把緋星嚇了個正著。

    這還是她第一回 見柏青霄發脾氣。往日里這個師叔極好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笑著的。她哪曾見過柏青霄這么狠的一面。

    緋星小聲勸道,“師叔息怒,裴師弟還小,可以慢慢教。”

    “小?凡人在他這個年齡,兒子都有了。”柏青霄唇角往下,“把他送去休息吧。我出去隨便走走。”

    “啊,好。師叔放心吧。”緋星等人走了,才進去看裴庚。

    裴庚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緋星心臟跳得極快,她抬手,溫和的靈力從掌心涌出,隔空從頭到腳檢查過一遍裴庚的傷勢。

    她才松了口氣。

    “嚇死我了,還真以為師叔要把人打死。”

    “只是些皮肉傷,沒有傷到根本,雷聲大雨點小的。休息幾日就沒事了。”

    緋星一邊把人扶起,一邊念叨著,“裴師弟啊,別再惹師叔生氣了。往日里師叔分明最疼你。可你怎么就過不去了呢?”

    她把裴庚安排在離明池很遠的房間里,確保兩人盡可能不遇上。

    她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沒給裴庚治療。

    這點傷并沒有傷筋動骨,留著用不了幾天,以修士的自愈力,很快就能愈合。

    可把這棍傷留著,既能讓裴師弟漲漲記性,還能師叔心疼。

    不然裴師弟好了,兩人再遇上,再打一頓,豈不白費了這傷?緋星把人安置好,就悄悄離開了。

    待緋星離開后,原本暈過去的人卻睜開了眼,撐著床剛想起身,背上皮肉傷一陣火辣辣,但也僅此而已了。

    沒有逼他發什么天道誓言,也不曾說把他關起來,就連懲罰,都這么重拿輕放。更別論什么廢去修為逐出師門……裴庚抿了抿唇,反倒笑了出來。

    少年英氣青澀的面孔上,漆黑的瞳孔流轉間帶著算計。

    他悄悄從窗口出去,回到了原本的房間。

    角落里的青玉棍斷成兩截,被隨意扔著。裴庚把那兩根棍子撿起,摸了摸,收到芥子空間去。

    我小心翼翼趟過絕地,卻發現此處放了海一般無害。

    既然如此,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可以更大膽些?

    裴庚眸色沉沉。

    柏青霄在外頭尋了個空地打坐。

    他陰差陽錯煉制出半顆仙丹,感悟頗深。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離突破元嬰很近了。此刻更應該好好修煉,爭取早些突破才對。

    可此時,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煩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煩什么。

    就像有個什么東西,在他心里竄來竄去。抓又抓不著,殺又殺不掉,只能忍著受著。

    柏青霄喘了口氣,睜開眼,定定看著頭頂。

    清冷的月亮獨自掛在樹梢,此處偏僻無人,格外安靜,安靜到令人不快的程度。

    柏青霄在這晚暫且放棄了修煉,他回去問緋星把裴庚送去了哪,再尋著告知的位置找去。

    漆黑的房里靜謐一片,一點靈力從指尖躍入燈籠,點燃了光亮。

    柏青霄走過去,榻上人氣息沉重,面色微紅,身上發著熱。

    許是為了不壓著傷口,裴庚是趴著睡的。

    柏青霄給他剝了上衣,少年肩頸線條分明,后背上滿是紛繁交錯的棍傷,蝴蝶骨凸起,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好像下一秒就要放出一對翅膀來。

    不就一會兒時間,怎么傷勢變得更嚴重了?

    “這緋星,怎么也不治一下。”柏青霄心中多少有點不滿。

    但他想到這傷是他自己一棍一棍打出來了,似乎也沒什么理由去怪別人。柏青霄嘆了口氣,眼神軟下來。他抬手,溫和的治愈系靈力滲入軀體。

    半晌,再拿出傷藥,指腹沾了些,輕輕涂在傷上。

    “我就不該打你。”

    “把你關在小黑屋才對,關到你認錯為止。”柏青霄手指一頓。

    手腕被人圈住,溫度爬上皓白的腕子。他看見裴庚黑暗里依舊帶著亮光的眼。

    裴庚道,“鎖到死,也不認。”

    “你!”柏青霄一口氣沒上來,他把藥瓶重重往榻上一放,發出沉悶的聲音。“你就非要和我耍脾氣嗎?認個錯很難嗎?”

    裴庚撇嘴,“認錯不難。可想到往后有個討厭鬼來和我分享師尊,我心里就難受。比挨打還難受。”

    “師尊盡管打,把我打死了。死人是不會難受的,我也不會氣你了。”

    柏青霄不吭聲了。

    他被裴庚說的心里也難受。

    這禍害!柏青霄有些自暔艴暴自棄,“行了,你盡管說,用你那張吐不出好話的嘴說個夠,為師陪你一同難受。就看今天誰先起心魔。”

    裴庚又不說話了,只是把他手拉過來,抬起臉,小心翼翼蹭著他掌心。

    柔軟的觸覺像一朵再珍貴不過的花,從手心延綿到敏感的神經,直連到心間。柏青霄很不想承認自己在這無聲的撒嬌里心軟了。

    裴庚閉了閉眼,喃喃道,“師尊。”

    柏青霄被這依賴壓得心里難受極了,他呼出口濁氣。摸了摸裴庚側臉,“臭小子,你要為師拿你怎么辦?”

    裴庚閉著眼,像在夢囈,“我只有師尊了。師尊卻有那么多同門,還有朋友。那我就只做師尊弟子好了,可師尊弟子也不只我。”

    “師尊有了小徒弟,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以后是不是就不在意小七了?”

    “你怎么會這么想?”柏青霄聲音都輕柔了幾分,“誰也代替不了小七。”

    “師尊的嘴,騙人的鬼。”裴庚咬著他袖角,憤憤道,“趁我不在,到處收徒弟。今天收了那什么明池,明天又收個什么池,往后哪里還記得我。”

    這語氣,當真還是個孩子。柏青霄好笑地把袖子從他齒間扯出來,青色的袖子被咬濕了一角。“那你說吧,你想怎么著?”

    在裴庚說話前,他又補充道,“明池是你師弟,不許傷他性命。”

    裴庚張開的口又合上,不說話了。扭過頭去面壁,顯然又開始生氣。只是手上還緊緊抓著他手腕不肯放。

    柏青霄實在拿這偏執又任性的徒弟沒辦法,拿起藥膏,慢慢給他上藥。指腹沾著雪白的膏藥,一點一點抹在紅腫的傷疤上。

    指腹擦過的皮膚先是灼熱,而后全被藥膏的冰涼壓了下去。后背像覆了一層淺淺的冰雪,稍微一動就要融化成水落下。

    等上完藥,裴庚還是抓著他手不放。

    柏青霄拍拍他后腦勺,“別裝死,松手。”

    裴庚還是用后腦勺對著他,“師尊可以有別的徒弟。”他妥協了,聲音很不高興,“但師尊只能寵我一個。”

    柏青霄好笑道,“怎么才叫寵?”

    裴庚轉過頭,側臉壓在枕頭上,“只能抱我,只能親我,只能……”

    “噓!”柏青霄打斷他的話,“你想多了。師徒間本就不該有什么親親抱抱,成何體統。”他低聲訓斥。

    裴庚啞口無言,他憤憤道,“我不管!反正師尊只能碰我一個。”

    “裴庚,你別那么孩子氣。”柏青霄滿眼無奈。

    “我討要點和別人不一樣的不該嗎?”裴庚抓緊了柏青霄的手,追問,“師尊心里裴庚真的和其他人無異嗎?就不能有一丁點特別嗎?”

    夜色太黑,房內太暗,朦朧的火光照不遠。

    柏青霄恍惚見到裴庚眼里一點晶瑩,是那最輕柔不過的水色,卻仿佛在他心里壓上一塊重石,喘不過氣,只得側過臉去。

    這是他收的第一個徒弟。

    裴庚是第一次拜師,柏青霄又何嘗不是第一次做別人師父?

    雖然和他的歲月比起來,兩人相處時間實在算不上長。

    可柏青霄頭一回這么帶一個人,他把他從蛋里孵出來,把他從小孩帶成少年。這少年平日里最喜歡變成一只小不點,蹭著他撒嬌,站在他肩頭啾啾,去哪都跟著。

    被開玩笑也從不過多計較,有什么好的都首先想到他這個師尊。跟在他后面,一口一個師尊。

    是再乖巧再討喜不過的小孩了。

    可他好像讓小七傷心了。

    “能。”柏青霄撫過他的頭,清淺的眸色溫柔至極,他低聲道,“小七永遠是為師心里最特別的徒弟。別想了,休息吧。”

    第62章 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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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庚唇角彎了彎, 他把腦袋埋進枕頭里,只露出兩只耳朵。

    柏青霄給他把被子蓋到腰間,起身離開。

    卻沒想到裴庚拉住他手腕, 不肯松手。

    “裴庚?”柏青霄試圖推開他手,沒推動,也不敢太大力把人傷口傷著, 他問, “怎么了?”

    “唔……”很細微的聲音。

    “裴庚?”

    裴庚從枕頭里露出一只眼,小聲道, “師尊,背好疼。”

    罪魁禍首沒吭聲。

    裴庚又道, “要吹吹, 要抱抱。”

    柏青霄沒繃住臉,指節抵著鼻梁,掩唇笑了出來, 眉眼彎彎。

    也是,上次掌心起了個小水泡都不依不饒找他吹吹,現在背疼了, 又是找他要吹吹。

    “師尊, 你是不是在笑我?”裴庚每個字念起來都很慢,字音拉得很長,糖絲一樣,又綿又軟。

    柏青霄心想,這家伙倒是又開始撒嬌了。

    “師尊,你過來。”裴庚小幅度晃晃他的手, “過來。”

    他聲音壓得很低, 也很小聲, 幾近氣音,像海夜里誘人的精怪,等行人路過被聲音惑了心神,便一擊致命。

    柏青霄搖搖頭,“你該休息。”

    裴庚拉著他的手勁微松,從手腕落下,輕輕擦過手背,食指靈活地勾著他的手指,黏黏糊糊。連聲音都輕柔無比,“別走,別去看那小子,我不允許,你該陪我的。”

    裴庚眼里晦暗,“師尊剛剛答應了小七什么?”

    柏青霄記性還沒差到能把自己剛答應的事情轉臉就忘。他拉起裴庚的手,走過去。

    才靠近床頭,那只手反客為主,緊抓著他手腕往里狠狠一拽。

    與此同時,裴庚忽然從榻上坐起來,讓出個位。

    “裴庚!”柏青霄被拽的一踉蹌,小腿結結實實絆在木榻上,被拽的歪倒在榻上。

    他單手往后撐著榻還沒起來,胸口已經壓上一個黑乎乎的腦袋,發髻戳著他側臉,一下一下蹭著他。

    裴庚摟著他的腰,趴在他身上,壓著他。

    兩人心臟的地方從未離得這么近,溫暖又柔韌,隔著兩層衣襟,連彼此胸膛的起伏都知曉的一清二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和自己的貼著的是另一個生命。

    柏青霄一動,他就喊背疼。

    “你真的是……”柏青霄拿他沒辦法,抬手推著他肩膀,“起開!”

    裴庚仰著臉看他,一雙眼又黑又涼,看不透的底色比夜更深邃。他撐著身子,就這么俯看著柏青霄。

    過了一會兒,裴庚垂下頭,額頭相抵,鼻息相近。

    視野受礙,只能全部落在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上。裴庚漆黑的瞳孔從上往下,隨后又做賊心虛似的上漂,直到落進一雙清淺帶笑的眸中。

    裴庚壓抑著呼吸,喉結上下滾動著。他用盡了全部精力,才不至于朝著那殷紅的唇瓣落下一吻。

    還不到時候。

    他閉了閉眼,額頭相觸的地方如此明顯。他啟唇,聲音微弱,“師尊,陪陪小七好嗎?背太疼了,實在睡不著。”

    “疼疼小七好嗎?”

    柏青霄明知道眼前這人就是在說謊的。他下手本就不重,裴庚一個金丹修士,皮糙肉厚,鳳凰的體質也是自愈力極強,他還給他上了藥……

    可是、可是在這話里,柏青霄就是心軟了。

    他傷口愈合,和柏青霄會心疼他,兩者間似乎也并沒有什么必要的關系。

    柏青霄拍拍他肩膀,嘆了口氣,“起來啊,你這傻鳥。我背咯著枕頭不難受么?”

    顯然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裴庚愣了,再三猶豫。

    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身。

    柏青霄往后撐著起身,他把枕頭換了個位置,脫了鞋上榻,又躺了下來。

    裴庚還回不過神,他本以為柏青霄會走的。

    此刻一臉茫然,“師尊?”

    柏青霄拍拍自己的左胳膊,“來,看你趴著睡也不舒服。胳膊給你墊著。”

    裴庚眼睛一亮,他才不要胳膊,直接過去十分囂張地壓著柏青霄睡,上身趴在他身上,手臂緊緊圈著腰身,耳朵貼在溫熱的胸膛上,感受著起伏的心跳和熟悉的氣息。

    “不,要這樣睡。這樣趴著不難受。”

    “你當然不難受,重量全壓我身上了。”柏青霄沒好氣道,他拍拍裴庚后腦勺,像是抱怨,又像是責備,“嬌氣。”

    他順手除了裴庚的發冠,放置床頭,長發淋了他一身,黑發散在他白皙的掌心里,涼涼的滑滑的。

    柏青霄微微闔眼,有一下沒一下地用五指給裴庚梳著長發。

    裴庚歪了歪頭,換了個姿勢枕著。

    半夢半醒里,抬起鼻尖往柏青霄頸窩嗅了嗅,是熟悉的草藥氣息,又躺下了,微微瞇著眼,身上的肌肉漸漸放松下來,渾身上下懶洋洋的。

    他倒是還想自己再嬌氣點,最好背上的傷好的慢,拖個十天八天的,養成習慣,師尊就甩不掉他了。

    夜很長,燈籠發出的光朦朧。靜謐中再無說話聲。

    柏青霄又做夢了。

    他夢到了深海,水流嘩嘩從他耳邊流過,他像一縷幽魂,飄飄忽忽落在白沙地上,巨大的獸骨橫亙在他面前,長長地不知延續到何處。

    面前的石門前,堆滿了人骨。

    幾個修士正在試圖開門,聽到背后有聲音,他們轉過身來。

    其中一個很眼熟的修士轉過身,見到是他,面上一派驚悚,“柏、柏青霄!你怎么會在這!”

    柏青霄想起來了,這是燕客。是一個名喚逍遙門的小門派的掌門,是他的朋友,還曾請他去過門派暫住。

    柏青霄想和對方打聲招呼,嘴巴張張合合,卻始終說不出話。

    無法,他往他們那走了兩步。

    許是燕客驚詫的聲音驚醒了海底沉睡的靈獸。一陣奇異的聲音過后,他看到一群奇形怪狀的魚群逃命般掠過。

    其后緊跟著人那般大的魚群。

    柏青霄面色一變,頓時警惕不已,他想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寶,卻怎樣都召不出來。

    燕客這群人比他還緊張,急忙逃跑。

    柏青霄想跟著他們一起逃,可他腳步像扎了根一樣,無論如何都挪不動一步。

    眼看那深海魚群近了,柏青霄看見了海底最瑰麗的顏色。

    那是一群人身魚尾的靈獸,他們身邊水花翻騰,口中蕩出的美妙歌聲卻讓來闖秘境的修士五感盡失。

    修士們血從眼唇口鼻而出,他們跪下,抱著頭掙扎,面色猙獰,似乎痛苦不已。

    柏青霄什么感覺都沒有,就像普通地聽了一首好聽的樂曲。

    可就在他面前,這些修士掙扎著,有些已經失去了呼吸。

    血液絲絲融入海洋,慘叫聲越來越小。

    那些鮫人把這些人弄得非死即傷,一個個倒地不起后。又恢復了慢悠悠的模樣,他們對柏青霄視而不見,也不會像驅逐那些修士那樣驅逐他。

    他們在深海秘境前忠心地守著,驅趕著每一個試圖靠近的生命。

    旁觀完一場殺戮,柏青霄愣愣地低頭,他抬起雙掌,掌心白皙近乎透明,他能透過自己的手掌看到海底的白沙。

    他才發現自己沒有肉身!

    這是……我?

    一種藏在心底久遠的、空洞的感覺,一剎那如海水般包裹了他整個人。

    柏青霄從夢里驚醒,心悸不已,胸膛急速起伏,額上冷汗涔涔。

    他在黎明時分,瞪著眼看頭頂的天花板,許久才緩過氣來,想起自己在哪。

    裴庚枕在他胸膛睡得極香,睡姿特別霸道。一手圈著他腰,一腳還搭上來壓在他腿上。柏青霄都覺得自己像個人形枕頭一樣。

    他身形星星點點散在空氣里,很快又凝聚在床邊化為人形。

    柏青霄把枕頭塞進裴庚空了的懷里,看他皺著眉抱緊枕頭,拼命往自己懷里塞的模樣。唇角漸漸染上一絲笑意。

    他動作輕柔,揉了揉裴庚的腦袋,“睡得和只小豬一樣,睡姿也不好。你以后的道侶才最遭罪。”

    裴庚不知道柏青霄在說什么,只感覺到被人摸了摸頭,很舒服,含含糊糊從嗓子里發出一個音。

    柏青霄整理好衣裳,推門走了出去。他心神不寧拿出通靈玉牌,向許久不曾聯系的燕客問好。

    他期待著那只是一場噩夢。

    哪怕他知曉修士的噩夢從來并不只是一場夢那般簡單。

    通靈玉牌里,儲存著各個來往過的修士的神識。

    可就在他發出問好時,柏青霄感知到,屬于燕客的那縷神識已經煙消云散,這代表身為主人的燕客已經隕落。

    果然,并不只是一場噩夢那么簡單。柏青霄嘆了口氣,揉著鼻根。

    他想,他知道那場夢的緣由。

    或許和他離體的那一魂有關,按夢里所見,他那魂不知因為何種緣故,沒有四處游蕩,反而還好好呆在深海秘境那里。

    可他又有什么辦法呢,現在還不到時間。

    他的修為無法支撐他再次在深海秘境里全身而退,他也不能再像當初那般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

    柏青霄把那點算不上好的情緒壓下。他繞過兩道走廊,見著清晨緋星正在屋頂上打坐,遙遙看著遠方,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是見到他,緋星動作利落,從屋頂上跳下來,青色衣裙翻飛若蓮,緋星端正行了一禮,“師叔早上好。”

    “早。”柏青霄淺笑道,“大早上在看什么?”

    緋星沒想到柏青霄會問他這個問題,她想了想,側身看向那個方向,“在看師尊的寢宮。”

    柏青霄知道她口中的師尊是說青歡。

    “師尊的宮殿,那時候還是我負責督建起來的。全按了師尊的喜好,那時候師尊很喜歡,還送了我一盆花。”緋星陷入了回憶,慢吞吞道,“只是現在宮殿被搬空了,沒了人,只剩下一些死物。”

    “以后也不知道她還回不回來。”

    緋星捂著心口,“怪難受的。”

    柏青霄問,“怎么難受了?”

    “不知道,可能就是……”緋星搖搖頭,“自小跟在師尊身邊修煉慣了。我小時候,師尊就是這副模樣,長大了,師尊還是這副模樣。時間在她身上好像沒了意義。忽然有一天,她卻和我說,不用我跟了,以后我想去哪就去哪。”

    “我也不知道去哪。只希望事情做好了,能早點回神農谷。”

    柏青霄一時想到裴庚,大抵師徒一場情分如此。等到分開的時機來臨時,每個人都會被迫著適應。

    就像玉煙仙尊之于他,青歡之于緋星。

    柏青霄拍拍她肩膀,也不知說什么。

    緋星卻看得比他開,朝他溫軟一笑,眸底蕩著暖意,春暖花開不外如是。“師叔找我有事?”

    柏青霄感嘆于她的貼心,“是啊,明池呢?”

    第63章 真言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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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星在前面領路, 帶他過去。

    忘憂堂和他初來時比起來,來往的人已經少了很多。緋星說是因為已經遣散了不少醫修,往后清算了, 忘憂堂這個地方也不復存在。

    柏青霄敲了敲門口,里面一陣奇怪的聲音,像磕著碰著什么了。

    柏青霄干脆推門而進, 正見明池火急火燎爬上床躺下, 蓋好被子,見他進來, 嚇得一怔,隨后才喊了聲師尊。

    這是有事瞞著他?柏青霄環視著整個房間, 撩開與床相反的簾子, 就見書桌上凌亂擺著幾本書,還是拜師時他送與明池的幾本醫書。

    他一拿起來,就發現書脊上還殘存著溫度。想來有人剛剛捧著書看了不短時間。

    “明池, 你沒好好休息?”柏青霄拿著書轉身。

    明池手忙腳亂穿上衣服,手足無措站在他面前,尤其是異性的緋星也站在這里, 他衣衫不整, 臉上頓時飛云一片。

    柏青霄笑了。卷起書敲了一下他腦袋,“又沒說不讓你看書,用得著躲躲藏藏?為師有那么嚇人嗎?”

    “沒有。”明池尷尬道,“弟子睡不著,就想找點書看看。”

    “那你看什么了?”

    明池坦言,“想知道洗靈失敗后怎么辦。”

    柏青霄還未開口, 緋星笑了一聲。柏青霄瞥她一眼, 也覺得好笑起來。

    柏青霄寬慰道, “放心,雖然在外界看來洗靈很危險。但對神農谷的醫修來說,洗靈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明池躊躇道,“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柏青霄肯定道。

    他搖了搖手上的書,“你的擔憂來源于你對自己實力的不自信。但你得相信為師,相信你師姐。不過,你多看看醫書也好,打個基礎,晚些為師會抽問。”

    “好的,師尊。”明池如是道。

    他頓了頓,悄悄抬眼,見柏青霄在翻他看過的書,似乎在好奇他看過什么。

    明池猶豫了一陣子,“師尊。”

    “嗯?”

    明池鼓起勇氣,把疑問說出口,“裴師兄他、他為什么討厭我?”

    這個疑問他想了很久了。有那么一個人,說是自己的師兄,偏生對他厭惡的很。

    若是旁人,他打不過還不能避開嗎?或者他想辦法把對方解決了就好了。可是那只鳥,師尊說這是他師兄。

    打不過,避不開,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處,那二話不說直接沖上來莽的‘師兄’簡直成了他噩夢。

    明池就連睡覺的時候,窗口也關緊,就怕什么時候飛進一只會噴火的鳥來——哪怕緋星再三向他保證裴庚暫時不會過來找他麻煩。

    明池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惹到那位師兄了。

    柏青霄翻看的動作僵住了。

    他把書籍全壘好。拍了拍明池肩膀,胡謅了個理由,“你師兄他最近身體不適,只能變成只鳥,你也見著了。他現在不太能控制情緒,性子是奇特了些。等他身體好全了,晚些你再見他,就不會傷你了。”

    明池真誠發問,“師兄他見到誰都會這么、這么好戰的嗎?”

    “咳。”柏青霄為了維護兩個徒弟間的關系,只能煞費苦心地把原因從裴庚身上摘出去,丟到別人頭上。

    “他不是劍修嗎?對,劍修就是沒腦子,全靠情緒左右的家伙。尤其裴庚現在有傷在身,你要多多諒解。”

    緋星在他旁邊聽了,轉過身,肩膀一聳一聳地,顯然在偷笑。

    柏青霄這話要放出去,估計整個修真界的劍修聽了都得追著他打。

    “原來如此。”明池恍然大悟,竟信了十成十。

    柏青霄再三向自己的小徒弟保證,“你要相信為師。你們暫且分開一段時間,為師會好好教導他,往后再見的時候,他定不會傷你了。”

    明池巴不得離那只鳥遠點,聞言連忙點頭,“既然師兄不舒服,那弟子不打擾他了。希望師兄早日恢復身子。”

    真貼心。柏青霄想,他兩個徒弟對他都那么乖順,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處呢?

    這么說其實也不太對,因為一直都是裴庚單方面仇視著小師弟。

    有個白衣女修敲了敲門。

    緋星回過神,喊了聲,“請進。”

    那白衣女修走到緋星身邊耳語幾句,朝她一禮,又對柏青霄行了一禮,走了。

    緋星蹙眉,“師叔,裴師弟醒了,到處在找您。”

    剛說著人呢,人就出現了。明池有些驚詫,往門口看去,但房門口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柏青霄嘆了口氣,囑咐小徒弟,“你好好休息,不必擔心他。他不會再傷你了。”

    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明池面色有點蒼白,點頭如搗蒜,“師尊慢走,弟子能照顧好自己的。”

    柏青霄拍了拍他肩膀,出門去了。

    緋星本隨著柏青霄出門,然后想到明池剛剛的模樣,又停住腳步,轉身笑道,“明池師弟,既然你睡不著,不妨跟師姐去整理些東西?正好缺個人手。”

    明池本來還在焦慮,總覺得裴庚像把死神鐮刀高高掛在他腦袋上,要落不落的模樣。聞言立刻欣喜,往緋星走了兩步,“可以嗎?師姐,我會好好做的。”

    做什么都行,別再讓他一個人呆著。明池想,蒼天可鑒,他這輩子都沒這么怕過鳥!

    柏青霄一邊往回走一邊暗嘆自己這心虛的模樣,不就去看個小徒弟,為什么整的像凡間那些被正房發現外遇的凡人一樣。

    他看個徒弟還不能光明正大的嗎?

    想著想著,他腳步慢了下來,一種理直氣壯的氣息盈滿了胸口。

    柏青霄想,對啊,我做師父的,去看個小徒弟,為什么要這么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的模樣。裴庚是他徒弟,明池就不是了嗎?

    瞬間氣定神閑下來。

    他往前走去,朱紅的走廊里有什么東西氣勢洶洶沖過來,一下子砸進他懷里。柏青霄抬手接住,一只兇巴巴的膨脹成球的小鳥落在掌心。

    柏青霄把它托起來。

    忽然就想起裴庚剛拜師的時候,青澀、靦腆、內向,還怕高,飛的時候抱著他腿嚎個不停,落地還會吐。

    現在有翅膀了,倒比誰都飛得歡快。

    小紅鳥化作人形,身高高至柏青霄鼻尖。一雙手悄悄圈住他腰,漆黑的眸子微微瞇起,鋒芒畢露,“師尊,剛剛去哪了?”

    柏青霄左右兩下毫不客氣地拍掉他的手,“沒大沒小的!為師去哪要和你交待嗎?”

    裴庚沉默著,退開一步,跟在他身邊。

    “怎么又不高興了?”柏青霄捏了把他的臉,雙手捏面團一樣把臉頰肉上推,強硬在裴庚唇角弄出一個不像樣的弧度。“來啊,小七,給師父笑一個。”

    裴庚掙開他的手,盯著他,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

    “真難看。算了,你還是別笑了吧。”柏青霄拍拍他臉頰,“小伙子,這么兇,以后可沒有姑娘嫁你。”

    裴庚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滿不在意中透露著一絲試探,“修真界女修極少,男的更好。”

    柏青霄背著手,慢吞吞往前走,低頭踩著一格格紅木的紋路,隨口道,“原來你不喜紅顏喜藍顏啊。那就找個好點的男修唄,小朋友大了,為師管不了多少了。”

    “師尊!”裴庚皺眉,他沿著柏青霄繞了半個圈,堵住他的路,“怎么管不了?師尊分明還能管更多。”

    柏青霄被堵在路中央,想了想,笑了。

    這笑并沒有什么意思,只是純粹地想起面前就有個很好的試藥對象。因為他低頭走路時,正在想自己新鮮出爐的那顆真言丹。

    那還是個意外之喜,尚且沒試過藥。

    此刻他從芥子空間里摸出一個藥瓶,倒出一顆圓滾滾的褐色丹藥,送到裴庚面前,攤開掌心。

    “既然這么說了,那把這顆丹藥吃下去吧。”

    “這是什么?”

    柏青霄偏生不說,他就著那攤起的手掌,指尖靈活地勾了勾裴庚下巴,“小混球,那你吃還是不吃?”

    勾的裴庚心癢癢。他包住柏青霄調皮的指尖,二話不說,另一只手拿起藥直接丟進嘴里,咕嚕一下吞了。吞完再問,“這到底是什么?”

    柏青霄收回被裴庚攥在手中的手指,背在身后,壓下寬大的袖口,懶洋洋道,“既然你說為師能管你更多,那現在我們來玩個小游戲吧。”

    他隨手一晃,掌間點起一炷香,拿在手中,開始計時,“我問你答,不能沉默。如何?”

    裴庚想,那么簡單。

    他點點頭。

    柏青霄先詢問他在蒼穹劍派跟著玄華老祖學習的怎么樣。

    裴庚坦言,“已經把基礎劍招學完,老祖說我后期可以開始跟著長明劍仙留下的劍法學習。如今在學劍陣,劍陣也學了大半。”

    那挺不錯。柏青霄左右看看,干脆挨著長廊一側的長椅坐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裴庚坐。

    他一時也沒想到有什么要問的,倒是由劍法先想起一件事來。

    “之前在秘境里,劍仙除了一把靈劍和劍法外,還留給你什么?”

    總不可能劍仙真的就這么讓傳承者野蠻生長吧?

    這問題柏青霄想問很久了,裴庚當真的好幾次自己琢磨劍法差點進了胡同。他一邊看著,實在不能說不擔憂。

    若不是正好玄華老祖肯答應他的要求,他去拿給裴庚找個教劍法基礎的?

    裴庚抿唇。

    柏青霄晃了晃手里的那柱香,提醒,“不能沉默。”

    裴庚已經想好怎么蒙混過關了。可是他張嘴,嘴巴卻不受控制。“他給我留了一抹教授劍法的神識,就是那個老爺爺。但我把那神識打散了。”

    說完,他眼中滿是驚愕,摸了摸自己嘴唇,似乎是不懂為什么就這么輕易把秘密說出來了。

    裴庚捂住嘴巴,他已經料到那顆藥并不是一顆簡單的丹藥那般簡單。整個人彈起來,背靠著染成紅色的石柱,警惕又防備。

    柏青霄懷疑自己聽錯,“把劍仙神識打散了?為什么?”

    那不是現成的老師嗎?為什么會寧愿把神識打散了也不愿跟著那神識學習?

    裴庚還沒想好怎么應答。

    柏青霄忽然前傾身軀,把那柱香插在走廊木椅縫隙上,轉而一把拉下他捂嘴的雙手,穩穩扣在掌中。

    裴庚還沒考慮好怎么搪塞,嘴巴就完全不受控制,一句一句吐出話來,“我只有一個師尊,不想師尊不高興,也不想和師尊間有任何第三人插足。只是一抹劍仙神識也不行。”

    最后,他又聽見自己說,“對了,師尊怎么忽然出現在這里。我還沒找到那個叫明池的家伙,他藏哪了?師尊可以在外面玩久點,等我先悄悄把他解決掉……”

    裴庚微微睜大了眼,瘋狂找補,“師、師尊,您先把我手放開,都別當真,我剛說的都是……”假的。可他唇瓣一動,幾個字溜了出來,“真心話。”

    裴庚:……

    柏青霄:……

    兩人大眼瞪小眼。裴庚死死咬緊牙根,不肯說話了。

    柏青霄心想,原來他白陪了一晚上,這家伙就和他在這耍心眼呢。

    前腳還說師尊的嘴騙人的鬼。

    敢情裴庚是在以己度人呢?

    柏青霄已經沒辦法生氣了,他氣著氣著,笑了出來。“你行,你真行。裴庚,你這臭小子。”

    第64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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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庚掙脫不開鉗制, 嘴巴又不受控制,太陽穴直蹦,頭疼地不行。他含含糊糊, “師尊別生我氣,師尊不能生我的氣,師尊……”

    字詞隱沒在喉間, 他咬緊了牙根, 艱難地把剩下的話吞下。

    柏青霄看了眼才燒到一半的香,不依不饒, “你到底為什么那么討厭明池?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裴庚不吭聲。

    柏青霄改為一掌握住他兩只手腕,轉而抬起右手捏開裴庚緊合的牙口。力道有些大, 在兩頰落下紅色的指印。

    “不……唔!”

    裴庚一扭頭, 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

    柏青霄抬手直接探入他唇中,撬開牙關, “小七,你還記得我們在玩游戲嗎?”

    他眸色溫和下來,“為師已經承諾過你, 可為什么你還要那么針對明池?”

    “說出來。”

    “都說出來, 為師不和你生氣。”

    不生氣才是假的。

    裴庚喉間滾動,丹藥的余力沖上他的靈臺,試圖動搖他的心智。

    他一邊頭腦混沌不已順著本能要張口回答,一邊被這現實刺激地回神,合唇想要緊咬牙關,卻被唇間那手指阻止。

    “告訴我, 裴庚, 你究竟為什么那么討厭明池?”柏青霄眸子清淺若星海, 在那片溫柔的星海里,裴庚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心跳的如此急促,幾乎要從喉間不受控制地蹦出。裴庚聽著那句話,腦海里已經漸漸浮現出一句話。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告訴自己,不能說,不可以說,起碼不是現在。他法力低微,哪怕說了,師尊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這是師尊問他的,若是他坦白,怎么也怪不到他頭上。

    唇瓣被咬的鮮血淋漓。但他又能如此清晰地在此刻,聽見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感知到腦子和嘴分成兩個器官的陌生感。

    他如此深刻而又清醒地發現自己內心訴說的渴望。

    “我、我喜歡師尊,想娶師尊為妻。”

    聲如蚊吶,在只有兩人的安靜回廊里如此明顯。

    鳥聲風聲,都壓不住這道聲音。裴庚閉了閉眼,他已經不敢看柏青霄的神色了。

    可是他根本沒法讓自己停下。裴庚腦海里繃緊的弦剎那斷掉,他已經預知到了自己阻止不了那柏青霄的好奇心和丹藥的藥效。

    那為什么還要壓抑呢?早點晚點又有什么區別?都已經說了一半了,柏青霄猜得出來他要說什么的。

    既然如此,何必壓抑呢?

    倒不如趁這個機會……

    剎那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涌入腦海,他胸腔急速起伏,粗粗的喘氣聲連著脈絡在頭上起伏。裴庚睜眼,果然撞見了柏青霄沒有半點喜悅的眼眸。

    有的只是……驚駭、尷尬與無措。

    果真如此,他早該猜到。裴庚閉了閉眼,再睜眼,眼里黑沉一片。

    他忽然笑了,這笑極為放松,帶著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冷意和絕望,一把掙開手腕上已經松了的桎梏。

    抬起左腿,膝蓋跪在長椅上,他一手撐在柱子上,一手扣在欄桿上,如此霸道地把柏青霄圈在他和長椅間。

    他的臉上不復掙扎,轉而是松懈下來后徹底發泄出來的瘋狂。

    他的臉湊過來了。

    柏青霄沒有回過神,只是條件反射轉過頭想要避開。于是那吻落在嘴角,唇瓣摩挲著側臉,一路濡濕著皮膚,貼著耳垂。

    那仍舊帶著幾分少年青澀的嗓音緩緩道,“我怕有人和我一樣,先成為師尊弟子。”

    說話時,那氣息灑在柏青霄頸窩里,灼熱滾燙。

    “再在接觸里不知不覺喜歡上師尊。”

    柏青霄聽得僵硬,被拋入了滾滾巖漿中般難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舒坦。

    “然后,和我搶人。”

    “哪怕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依舊害怕。”

    “所以師尊,你懂了嗎?這就是我討厭你收徒的原因。你……懂了嗎?”裴庚啟唇,輕輕含住那耳垂。

    柏青霄如遭雷擊,回過神來,身形倏然散做微光,消失在眼前。

    裴庚齒間一空,并不意外。他低頭笑了出來,跪坐在椅子上,舔了舔唇。

    柏青霄出現在他背后,兩人背對著。

    插在旁邊的香不知不覺已經過半了。

    一片靜謐里,柏青霄從錯亂里找回了呼吸的節奏,他甚至有些疑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什么。只是側臉那曖昧的濕痕還在。

    柏青霄抬袖擦了兩下,心亂如麻,面上卻依舊平靜。他側身看背對著他的裴庚,那寬肩背壓低,垂著頭一副怕被拋棄的小可憐模樣。

    卻不知裴庚背對著他,眼睛亮的嚇人。

    柏青霄握拳咳了幾聲,“那個……你為什么會有這個想法?”

    他第一反應是裴庚會錯意了。

    畢竟……小孩子嘛,誤以為自己對他人的好感是喜歡也并不稀奇。他做長輩的也不能、也不能就這么一棍子打死,正確的做法該是把人掰回正道才是。

    是了,他得把裴庚掰回正道。

    柏青霄漸漸穩下了紊亂的情緒,像是從一團亂麻找著了最主要那根線。

    裴庚低下頭,不敢看他,聲音微啞,“師尊,別討厭我。”

    “不討厭你。你先說,到底為什么會有這個念頭。”柏青霄自認從未對裴庚做出過什么不恰當的舉動,也從未給過他什么錯誤的導向。

    裴庚呼吸急促,“無常鏡,我在無常鏡里看到了、看到了我和師尊的婚契大典。我、我覺得師尊以后也會是、是我的……”

    “夠了。”柏青霄打斷他的話,手指微蜷,聽不下去了。

    裴庚轉身,紅著眼看他。

    柏青霄心煩意亂,“那鏡子根本做不得準,不許信它。”

    “可是、可是……”裴庚本不想再說。

    到此為止,就到此為止好了。他在心里吼著,這試探已經足夠,若再說下去,過猶不及。

    可耳邊卻無比清晰聽到自己壓抑不住的聲音,“可是后來,我真的喜歡上師尊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我想師尊是我一個人的,我會對師尊的身體……”

    柏青霄抬手捂住他的嘴,裴庚怔怔地看著他。

    那香已經燒到了頭。

    柏青霄測出藥效時間,卻并沒有特別開心。他收回手,“其實為師剛剛給你吃的,是謊言丹,你說的事情全與你本心相反。不要再想,回去休息吧。”

    他差點來個平地摔,極其不自然地抬步就想溜,“為師也要去煉丹房,就、今日暫且這樣吧。”

    他剛轉身,還沒走幾步。身后的風聲襲來,一個并不算寬敞的懷抱從后緊緊摟住他。

    柏青霄停住了腳步。

    裴庚緊緊摟著他,臉頰貼在他背上,呼吸急促,“師尊,你是不是想當做沒聽過,想忘了這事?”

    柏青霄的確想這么做。

    他頓了頓,壓抑住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情,試圖維持住表面的不以為意,耐心勸道,“你還小,還不懂這些事。誤會以及弄錯都是正常的。你別擔心,為師不會對你有什么成見。等你長大,就會……”

    “我懂!”

    柏青霄被打斷了話,他準備好的言辭全被堵了回去。他抬手強硬掰開腰間那雙手,“你懂什么,我都說了你還小!”

    “我不小了!師尊,弟子這個年紀都能成家了!”裴庚死死抱著他。

    柏青霄煩躁不堪,甩開他的手臂,轉身幾乎想指著他罵,“你就是不懂!哪有人會對自己師父動那份心思,說出去也不怕被笑死!不合倫理,不敬師長!但凡你成熟些,也不會這么追著問。”

    裴庚終于松了手,紅著眼看他,“那師尊,弟子怎樣才算成熟?”

    柏青霄冷漠地給出一個答復,“忘了這些東西,莫要再提。以后好好修煉。等你再大些,”柏青霄停了一下,“你會后悔自己的幼稚行徑。”

    “是你逼我說的!”裴庚沖他吼道,“那你就要負責!柏青霄!我就是喜歡你!我不后悔!”

    “放肆!”柏青霄被他吼得頭暈目眩,裴庚的聲音在回廊里傳的極遠,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別人聽到。

    可罪魁禍首還不肯就此罷休,步步緊逼,向他湊近,“柏青霄,你聽好了!我喜歡你!我要娶你為妻!”

    在這吼聲里,柏青霄恍惚聽見自己面子里子都碎了個稀巴爛,再也無法維持面上事不關己的淡然,再也無法維持那一點體面。

    他果斷抬手,捂住耳朵就想跑,頭一回對某件事生了退縮的心思。

    饒了他吧!他問的時候也沒想過裴庚給的理由能那么荒誕不經!

    他做錯了嗎?他哪里做錯了!他不就想調節一下兩個徒弟的關系嗎?

    裴庚卻拉住他往回一扯。

    景色在眼前快速過去,柏青霄頭暈眼花還沒回過神,后背就撞在冰冷的墻面上。

    裴庚踮起腳,雙手撐在他臉頰邊,在唇上強硬落下一吻。

    柏青霄睜大了眼。那大概算不上一個吻,只是單純的唇瓣相碰。

    可這意義終究是非同一般的。

    “師尊。”裴庚在笑,那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我懂得很,我還想和您……”

    他吐出一個纏綿的詞來,“……雙修。”

    裴庚終于得到了柏青霄來自正面的回應——柏青霄忍無可忍把他暴打了一頓,丟回房間禁足。

    并且勒令他把厚厚的丹修基礎篇抄上十遍。

    緋星發現,她在屋頂的位置被人給占了。

    占她位置的人還不是什么普通人,正是她那前不久說著要去魔域的師叔。

    現在卻表情凝重地坐在屋頂上,看著遠方,眼里并不聚焦,似乎正在一本正經地思考著什么很嚴重的事情。

    緋星想了想,飛上屋頂,踩著瓦片過去,喊了一聲師叔。

    柏青霄見她過來,抬了下眼皮。

    緋星湊過去,“師叔,裴師弟已經被關在屋子里三擃哹天了。”

    “他認錯了嗎?”

    似乎也沒聽裴師弟說什么認錯之類的話。

    緋星神情奇異,“并沒有。”

    她斟酌著言辭,“可是,裴師弟已經在屋里吼了數十次要娶您為妻。他說,他還要把這段舉世無雙的絕美戀情寫成書,灑滿修真界,給后來人參考。”

    柏青霄差點直接從屋頂栽下去。

    “而且,他引來不少忘憂堂弟子后,就在窗口下面聚眾賭靈石。說要……攢彩禮。”

    柏青霄咬牙切齒,擼起袖子氣沖沖要去燉鳥,“裴、庚!”

    第65章 糟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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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星急忙拉住他, 避免了一樁慘案的發生。

    “別管他,讓他鬧。他瘋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做什么。”柏青霄抹了把臉, “煩死了,一天天凈會給我找事。”

    “師叔,”緋星眨眼, “師徒間有什么事, 不能好好說的?”

    “你看他那是能好好說話的樣子嗎?”柏青霄說起這個,瞬間心浮氣躁, “誰家徒弟會說出這般荒謬的話來,還叫人看了笑話!”

    緋星掩唇笑道, “裴師弟還小, 少年人總有無限的熱情和好奇心,總想找點刺激,有時候莽撞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想起我小時候, 也是常常做出很多現在回想起來都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炸了屋子炸了師尊床榻都不算什么,還揚言做天下第一醫修,偷偷摸摸跑出過神農谷, 去百草盟找茬砸人家招牌, 女扮男裝鉆進過漢子堆里去冒險……現在想起來倒成了種談資。”

    “而今聞風過去的姐妹們,也大都是好奇著裴師弟的膽大妄為呢,她們日子過得久了,就總想看些新鮮的。看裴師弟就和看鬧著要吃糖的小孩似的。”

    “師叔也不必掛懷,裴師弟鬧著鬧著累了,什么時候注意力一轉, 又換到別的地方去了。說不定哪天啊, 他又跑來和你說他想要做些什么別的, 比如做天下第一劍修……”

    柏青霄煩悶不已,捂著臉嘆了口氣,“要真是那樣就好了,誰讓他鬧騰對象偏愛放我身上。”

    緋星道,“畢竟您是他師尊嘛,他眼前最親近的不還是您?”

    “師尊……呵。”柏青霄放下手,唇角往下耷著。

    他關于修真界的一切常識都來源于神農谷的師尊師姐身上。

    玉煙仙尊把他養大,教他輔他,他敬她重她,自然也是愛她的。卻斷然沒有男女那種私情,有的只是比血脈更玄更妙的一種因果。

    在他眼里,修真界的師徒關系有時候簡直勝過塵世間的血緣。因而柏青霄更無法理解,裴庚怎么會、怎么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柏青霄忽然扭過頭,把緋星嚇了一個正著。

    柏青霄正兒八經問,“緋星啊,你看看師叔,仔細看看。”

    緋星:?

    柏青霄滿臉誠懇:“師叔長得好看嗎?”

    緋星:……

    哪怕撇去師叔侄關系,以一個普通女修的眼光來看,緋星也無法在柏青霄面上挑出什么過錯來。

    大抵是水墨畫一樣清雋的人,又像風一般讓人捉摸不透。就像此刻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緋星真心夸道,“玉樹臨風,十分好看。”

    “我就知道。”柏青霄扭過頭,氣哼哼,“怪我長得不是花白胡子老爺爺的長相,怪我長得好看,怪我咯?”

    “是是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不是師叔的錯。”緋星笑的直不起腰,連聲附和他,眉眼彎彎,“那師叔還在煩惱什么?”

    柏青霄沉默半晌。

    “已經沒事了。”他起身,撣了撣衣襟。感覺緋星善解人意的很,也怪不得青歡喜歡去哪都捎著她。

    柏青霄舒了口氣,看著天邊薄云悠悠,神情平靜,“你說的也對,一個小屁孩而已。若真上了心當了真,這兩百年我倒是白活了。”

    “誒,師叔你去哪?”緋星站起身。

    就見柏青霄理了理衣襟,輕輕松松從屋頂躍下去,消失在廊下。

    柏青霄還能去哪,當然是去處理裴庚。

    此刻,裴庚房前當真支了一個桌子,上面擺著一袋袋靈石,不少白衣女修圍在桌子前吵吵嚷嚷,聽不分明到底在說些什么。

    再一細聽,個個開玩笑般笑著說要給裴庚出主意,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餿,攛掇著裴庚去做大事。

    柏青霄一出現,她們就像被掐住了脖頸的鴨子,盯著柏青霄看個不停。

    也不知他身上有什么好看,柏青霄被看得莫名其妙。

    他見裴庚拿了把椅子放在門檻那懶懶散散坐著,嘴里叼著支筆,垂著眼看手里的書籍,手上正捧著本厚厚的書籍,封面上幾個大字:《丹修大全——基礎篇》。

    在他身邊圍著幾張嶄新的宣紙,幾支毛筆凌空飛著,簌簌在紙上落下字來。

    柏青霄心里窩火。

    他讓他抄十遍書,這家伙用法術給他作弊。

    當真是‘入鄉隨俗’的很啊。

    “裴庚!”

    裴庚嚇得在椅子上彈起來,又被絆倒,一屁股摔下椅子去,嘴上叼著的筆也掉了,凌空飛著的紙張毛筆全掉在地上。

    周遭圍著的白衣女修掩唇而笑,一口一個喊著小師弟,親切地要扶他起身。

    裴庚揮手阻止了她們,捂著腰起身,抬眼看柏青霄。

    他周圍的女修都在看柏青霄。

    柏青霄:?

    所以他臉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不待柏青霄想明白,裴庚忽然一笑,沖周圍的女修們拱手道,“承讓承讓,謝過各位師姐支持,為小弟的彩禮添磚加瓦。”

    “那也不算什么,你要真能追上,我身家都給你賭上。”

    “哈哈哈,我也加一個。希望你待會能在柏師叔的棍棒底下混得過去。”

    “我們都等著裴師弟的請帖,請務必堅持。”

    “我賭他撐不過一年。”

    “裴師弟這般勇敢求愛,你們怎么能這么懷疑!我賭一年零一日。”

    “噓!別說了。姐妹們,咱們換個地方重新開賭去!”

    那些女修笑著,打趣了兩句,瞬息四散了干凈。

    桌上的靈石卻沒有拿走,堆滿了桌面。

    柏青霄等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抬腳過去,指節敲了敲桌面,“叫你抄書,你都在做些什么?”

    裴庚把地上的紙一一撿起來,連同桌下的厚厚一沓,整整齊齊堆放在柏青霄面前,“師尊,你說抄十遍。弟子給您抄了一百遍。”

    他抬手,手肘壓在厚厚的紙上,把臉湊過去。長睫籠罩下的黑瞳深處,是驚心動魄的火海,燒得正旺,“所以,您能別生氣了嗎?”

    柏青霄面無表情抬手摁住他臉,阻止他挪過來,“讓你動手抄,可沒說讓你用法術作弊。”

    “可是,弟子法力有限,”裴庚捉住他手腕,拇指指腹曖昧地緩緩摩挲著腕部。

    他從側邊探出個腦袋,眼里分明帶著笑,嘴上卻可憐巴巴,“看一遍只能同時驅使五支筆。這抄了一百遍,怎么也把書看了二十來遍,也算抄了十遍吧?”

    以前怎么沒發現這家伙這么能說,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柏青霄擰眉,手腕一轉,靈活地抽回手,不與他計較。“剛剛你們都在說什么,為什么都在看為師?”

    裴庚把整個桌面的靈石都堆起來,往柏青霄面前一推,撐著臉盯著他,眉眼彎彎,一副乖巧的模樣,“給您賺的。”

    “你還沒回答問題。”柏青霄捻起一顆靈石,轉了轉。

    裴庚眨眨眼,“她們過來看我熱鬧可不能白看,既敢拿我尋樂,我便也拿她們作樂。于是弟子就和她們小小玩了一下,開賭嘛,總要看看賭個什么。弟子不才,身無長物,就和諸位師姐玩個有趣的。”

    “就賭,幾天內師尊能消氣過來找我,賭師尊過來時會不會大發雷霆。”

    竟然拿他做賭!柏青霄不可置信,“你這分明是拿我尋樂子!”

    “師尊~”

    “為師現在生氣了!”柏青霄一臉嚴肅道。

    本只是閑來消遣,小賭怡情,沒想太多,可這惹師尊不高興了。裴庚正猶豫著怎么找補。

    就見柏青霄忽然彎腰,抬手把靈石撥到自己面前,然后全收進芥子空間去,抬臉十分正經道,“作為賠禮,這些靈石都是為師的了。沒意見吧?”

    裴庚:……

    他沒忍住,側臉笑了一下。心想師尊怎么能可愛成這個樣子。

    “給您,全給您。您開心就行。”

    柏青霄哼了一聲,隨意翻了翻桌上厚厚一沓的紙張。最上層墨汁未干,龍飛鳳舞的字在白紙上像一道道花紋。

    他匆匆翻遍,翻著翻著,一臉難以言喻地從中間抽出一疊訂裝好的本子。

    其上第一頁囫圇寫著:我和師尊的那些事。

    被一筆劃掉,旁邊改上一行:我是如何追到媳婦的。

    又被劃掉,第三行的字體越發隨意潦草了:論徒弟的自我修養,柏七著。

    柏青霄尚且沒問這是什么呢。

    裴庚已經做賊心虛立馬搶回去,收進芥子空間。

    柏青霄睨著他,欲言又止,最后裝作沒看到。

    小孩子的玩意,估計是鬧著玩的,哪能說真想出書就能出書。哪怕真拿出去賣,估計也沒有誰會買。

    他仔細查了一遍,發現桌上那堆沒有裴庚所說的一百遍那么多。

    柏青霄正要開口拆穿他說謊。誰想裴庚從門檻里把椅子拿開,挪開桌面,露出房內堆積滿厚厚實實的紙張。

    柏青霄有些驚嘆地仰頭,這紙直堆到天花板去,搖搖晃晃的幾堆,白的晃眼。

    “師尊,弟子可沒騙您。”裴庚擺了個請的手勢,“您進來檢查嗎?”

    柏青霄看了他一眼,抬腳進了房間,晃了一圈,當真發現這數量一點沒少。

    哪怕是用法力,這連續不斷用三天,還同時支使幾支筆寫,也很是耗費心神。

    柏青霄心軟了,抬手摸了摸他腦袋,剛要說話。

    風從未關的窗口吹進來,角落里散著幾張紙,明顯都是被吹下來的。此時一張人物畫從頂上飄飄忽忽落下,柏青霄隨意一瞥,頓時神情凝固。

    只見那畫紙上描著一人,雙臂挨著草地,坐在溫泉里,泉水覆蓋了大半身軀,只露出鎖骨以上。眼睫黑如鴉羽,唇色艷紅。畫中人閉著眼,十分放松的模樣。

    旁邊還提了幾句詩: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裴庚手疾眼快,立刻把那張畫捉住藏起來,低咳一聲,眼神飄來飄去。“這個,閑暇時畫的,還、還挺提神。”

    羞恥感轟的一下傳入腦袋,柏青霄回過神,惱羞成怒,抬手要去搶了那畫撕掉。“你一天到晚腦子里都是些什么東西!”

    “是您啊,腦子里當然都是您啊,師尊。”裴庚不讓,躲來躲去。“撕了這份還有下份,師尊,饒過它吧!”

    “你還敢畫第二份!”柏青霄更氣了。

    這像話嗎?像話嗎!誰家徒弟會畫自己師父的浴像。

    屋子不大,一追一逃,撞到足有天花板高的紙張上。轟的一聲,抄書全倒了下來,雪白一片,淹沒了兩人。

    柏青霄費力撥開紙張站起身,捂唇咳了幾聲,掀起的灰塵浮在半空,被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一曬,星點一般漂浮。

    他掀開眸子,清淺的眸色在光里帶著蜜糖的溫暖色澤。

    旁邊冒出個腦袋,裴庚甩了甩腦袋上的紙,抬眼看柏青霄,“師尊?您沒事吧?”

    柏青霄深呼吸一口氣,擺擺手,有氣無力,“罷了,不與你計較。你在這偷懶的時間也不短了。趕緊回去練你的劍法!”

    短時間內,他都不想見著裴庚這臭小子。

    裴庚垮著個臉,依依不舍拉住他袖子,“那師尊可以送裴庚一程嗎?也不用太遠,到劍派門口就行。”

    柏青霄抬眼。

    裴庚眼巴巴看著他,手指從袖邊纏上他指節,黏黏糊糊地勾著摩挲,“這一去,說不得什么時候才見著師尊。”

    “你努力練習,學好了就能回來。”柏青霄拍開他勾勾纏纏的手指。

    “那也要好久。”裴庚蹙眉,“沒有小七在身邊,師尊不會寂寞嗎?”

    寂寞個鬼,他明明開心的不得了。柏青霄轉了轉眼珠子,裴庚敢這么氣他,回頭他去收多幾個乖乖徒弟去,保準裴庚一回來看見這熱鬧,驚喜非常。

    裴庚還不知他在想什么,若知道了就不是‘鬧’這般簡單了。

    他仰臉,裝出一副可憐模樣,眉毛耷拉下來,“難道師尊一點不舍都沒有嗎?還是說師尊喜新厭舊,又想收徒弟了?”

    他一副被拋棄的模樣,“可憐我這糟糠之妻,哪天就被逼下堂……”

    “你會不會說話!”柏青霄忍無可忍。

    裴庚抽了抽鼻子,抱著他手臂,額頭抵著他肩膀,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明知他是裝,柏青霄還是屈服了。他嘆了口氣,扶額道,“行,走走走。現在就去,趕緊把你送過去。”

    柏青霄說走就走,拎起裴庚當即出門。他在前面飛,裴庚御劍跟在他邊上。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咕咕備考中,碼字時間有限,更新一般是在周一三五七的下午六點整,特殊時候會請假~

    【排雷】后期有輕微囚禁強制什么的內容,但是輕松向的文風不會變。咕咕有時候會為了一些梗放棄一些邏輯,不便深究,看個開心就好。

    所以請各位看官各憑愛好,自主取舍~mua~感謝支持!

    第66章 論徒弟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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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氣翻騰, 裴庚側臉看著柏青霄,若有所思。

    柏青霄本不想理會,但這家伙明目張膽, 看的特別囂張。他反倒成了不自在的那個,“你看什么?”

    裴庚張口就來,“看您好看。”

    柏青霄被他的直白噎住, “雖然你說的是事實, 但為師怎么覺得這話從你嘴里出來特別奇怪。”

    裴庚拉住他的手,想要牽手, 卻被拒絕了。

    “師尊……”裴庚改為扯他袖子,“為什么不給牽手?”

    柏青霄被他的厚臉皮弄笑了。

    要以前他肯定就給牽了, 但是也不看看某人先前某人說過什么話, 他哪里還敢配合些曖昧不明的舉動。

    保不準一個舉動,以后就成了他為老不尊、人面獸心的證明了。

    裴庚皺著臉,苦悶不已, 連忙御劍上前和他并行,追問,“真的不可以嗎?為什么?弟子長得不好看嗎?天資不夠好嗎?靈石我也可以賺, 弟子哪里不夠好了?”

    “還是師尊也和那些師姐一般, 覺得裴庚在空口說大話?在玩鬧?弟子分明一直都很認真。”

    “外人當不當真,弟子也無所謂。可師尊不能把弟子做的說的當玩笑。”

    “你還說不是在玩鬧,哪對師徒會做出不倫之事,別說如今不行,古往今來就不可以!”柏青霄想起這個,胸腔沒來由積了一股氣, 是發散不得的郁悶, 說不清道不明的燥意。

    他原本覺得自己性格還不錯, 現在被裴庚弄得像個火藥桶,一點就炸。

    “為師把你拉扯大,教你本事,本還指望你帶我飛!結果你居然和我說,你想……咳咳!”

    柏青霄還有點臉,說不出那幾個字。

    裴庚卻敢說,“沒事的,師尊。你嫁給弟子,弟子也能帶您飛,還能讓您騎身上,飛哪都行。”

    “你、孽徒!”柏青霄甩開他的手,一時急的語無倫次,“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你爹!”

    “噢!”裴庚恍然大悟,眼里冒光,十分興奮,“那不是更刺激了嗎?”

    柏青霄:……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收了個什么玩意。

    柏青霄直接把人丟在劍派門口,火急火燎轉身就跑,背影充滿了落荒而逃的味道。

    裴庚裝出的插科打諢的喜色,在柏青霄離去后消散的一干二凈。他耷拉著肩,還舍不得就這么走,站在劍派門口,定定看著柏青霄的身形離去。

    那青色的一點很快消失在云層間,不見了。

    他還是在思考那個問題。

    他進一步,師尊就退一步,怎么都走不到對方邊上去。有時候他也恨自己的嘴巴,總是笨的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來。只能追著師尊說出心里最直白的感受。

    他在師尊身上學到不少東西,可沒有一個教他怎么正兒八經地追求心上人,也沒人告訴他應該怎么做,怎么做都好像充滿一股無力感。

    裴庚有照過鏡子,他覺得自己長得并不算差。師尊也夸過他天賦極好。

    師尊需要靈石煉丹,還經常炸爐,他以后也能賺很多靈石給師尊的。而且再往前一點,他和師尊明明相處的也很不錯。

    其實他也可以選擇一直對師尊好,一直好到師尊離不開他,日久生情。可裴庚也怕,怕生的是親情,是溫情。到時候師尊真心實意把他只當做一個弟子,那就更難扭轉了。

    天天喊他‘小孩’,但其實裴庚認識柏青霄的時候年齡就已經十九歲了,這年齡在凡人里已經是可以當爹。

    柏青霄臉看著年輕,人也很風趣。裴庚很早就曾說過,有時候他會更想把柏青霄當做自己的兄長之類的角色,而不是說什么父母爺爺奶奶祖宗這樣的長輩。

    他是當真這么想的——哪怕柏青霄覺得自己可以做他祖宗。

    兩個人的思維立場截然不同。

    裴庚從沒有什么師徒戀情是不倫的認識——也許與他才進修真界不過幾年的經歷有關——他始終無法理解師徒間的因果難道一定要比作父母長輩嗎?

    為什么不能是戀人呢?

    所以師尊到底為什么對他的告白避之不及?

    難道是……修為嗎?也是,他區區一個金丹,這樣的修為,哪里配得上一位元嬰真人。

    裴庚自認為在重重困境里窺的一絲通透,并且順著這偏僻小路越走越遠,思路越來越開闊。

    也對,若他修為足夠,師尊想必就不會再這么輕易把他拋下了。

    從拜師開始,裴庚就想不通,為什么他常年處于有師尊卻經常被師尊扔下的場面。

    師尊的理由總是顯得十分有說服力,要煉丹、要去出診、有事等等。

    然后把他單獨撇下,自己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裴庚表情凝重。

    如果他修為足夠,是不是就能把師尊綁在身邊了?師尊被綁住的模樣想必很好看,就像再遇見國師宗措那日,就像那條鎖仙鏈。

    對了,那鎖仙鏈,師尊掙不開,只能用他的劍削開。那鎖仙鏈至今應該還被留在山洞里。畢竟除了他們兩人,沒人知道那條被遺忘的鎖仙鏈。

    裴庚開始打起了那鏈子的主意。

    不不不,現在要緊的事情是怎么早日提高修為。他必須盡早把修為提升到和師尊差不多才行。裴庚搖搖頭,轉身默不吭聲往牌匾內走去,思考著問題。

    蒼穹劍派的門口人來人往,自然也就有說話聲。

    一對師兄妹路過裴庚身邊。

    矮的那個愁眉苦臉,“這次云天秘境開啟,我修為不夠,恐怕進不去了。那里頭足年的靈草靈獸特別多,好可惜。”

    高個子安慰她,“沒事的師妹,云天秘境是劍派弟子獨有歷練之所,你可以等下一次開啟。況且師兄這次也去,你看你需要點什么,我給你找找?”

    云天秘境?足年的靈草靈獸?

    裴庚停住了腳步,側首。

    柏青霄回到忘憂堂,找到緋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閉關。”

    第二句話,“出關后渡劫。”

    最后,“忘憂堂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緋星被他這信息量極大的三句話連著砸下來,懵了。

    閉關需要清凈無人打擾。

    而渡劫時萬不能有別的修士在場,每個修士的劫雷都是一定的,若有別的修士在場相處,劫雷只會增多,最后一起死的概率更大。

    因而遇見劫雷,大多數修士都會避開。

    緋星回過神來,自是驚喜不已,“師叔!您要渡劫了!您放心,師侄這就下去安排!”

    渡劫,意味著過了這一門檻,往后修為劇增,而壽命也會延長。

    柏青霄自上元嬰還不到兩百年,就已經要邁入化神,這等修煉速度放修真界任何一處都是世所罕見的天之驕子。

    柏青霄也沒想到自己進展之快,只能說是一路奇遇不少。

    然而想到某個家伙,三年不到從凡人成為金丹修士,柏青霄面上的笑容一僵。

    不,他才不和破殼即金丹的神獸比!那是人嗎?那是神獸啊!光吃就能漲修為,不能用常人去估量他。

    緋星給柏青霄選了忘憂堂靈氣最為充沛也是最少人到的地方,作為暫時的洞府。

    柏青霄道了謝,把門一關,設下外人不得進的禁制。

    他在洞府內走了一遭,方才盤腿坐在石椅上,理了理衣襟。

    窗外的陽光在地面落在光斑。

    柏青霄凝神,法力在運轉下周游全身,一遍一遍沖刷著經脈,最后回匯到丹田處。

    丹田里那小小的元嬰長得與他一模一樣,盤腿凌空而坐。身下的木靈根旺盛而生,瑩綠的枝條交雜成精致的底座而上,貫穿丹府。

    他很快沉下心,在這靜謐里,神識遠離了肉身,全然沉浸在即將水到渠成的法力上。

    時間在他身上仿若凝固,只有窗外日升月落證明著時間并非已然停止。

    轉眼兩年即過。

    忘憂堂已經遣散所有的弟子,剩下緋星和明池住著。

    空空的院落里沒有半點人氣。

    明池長得很快,抽條一樣拔高,已經有七八分成年的模樣,只是身體尚且顯得單薄,面容青澀,遠遠看去倒有些雌雄莫辯。

    但他一開口,那變聲期沙啞的聲音,一聽便知不是女孩。

    這日,窗外的街道冷冷清清,小攤還沒擺起來,只有晨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

    明池正坐在窗口邊上津津有味地看書。時不時卷起書來看,露出書籍封面幾個大字——《論徒弟的自我修養》,柏七著。

    昨日緋星師姐有事出去,他把師姐送到外面,回來時就在小攤上看到了這么本奇怪的書籍,和話本擺在一起,書面簡簡單單幾個大字,比起旁側話本,這本書顯然賣的最火。

    據老板說,此乃兩年來修真界暢銷書籍,光進貨他都跑了十幾遍了。

    明池忍不住好奇心,打開一頁,驚道,“離譜!”

    只見第一章 正寫著初遇,說有個凡人少年跑去劍宗拜師,糊里糊涂拜了個一點戰斗力沒有的醫修。

    那醫修十分美貌,書上用一堆華美卻累贅的形容詞來堆砌這位男性師父。

    什么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冰肌玉骨,秀色可餐……

    堪稱成語亂用的典范。

    兩人一見鐘情,兩見傾心,三見定情,四見雙修咳咳咳……那當然是沒有的,修真界的人還是傳統比較多。

    只寫著書上兩人互相有意,光引氣入體指導都指導出個情意綿綿來,偏偏沒有向對方打開過心房。

    又說少年主角遇到只會噴毒煙的小鼠,具體不知叫什么的魔獸,中了合歡散一樣效用的毒。然后兩人幕天席地,滾到一處噴泉里,就……咳咳咳!

    明池震撼無比,感覺到自己的三觀都塌了。這種小黃文本沒什么,只是怪就怪在這兩人竟是師徒!

    他漲紅了臉,把書一合,斥道,“荒謬!簡直荒謬!世上怎么可能有這種師徒!”

    攤主見多了,就是這種挑戰師徒倫理,前所未有的話本,才吸引人啊。罵的人一堆,可是很多做徒弟的,最后不還是口嫌體正直地人手一本,偷偷藏起來看?

    他笑瞇瞇問,“那你還要不要?”

    明池捏緊了書籍,理智告訴他這種話本看了也無益。情感上,他小聲道,“它好奇怪,我、我再看一眼。”

    明池低頭一看,就見主角醒來后,正見一夜春宵后,師父十分賢妻良母地給他燒了條難吃至極的烤魚。于是主角決定:

    不吃魚了,吃師父!

    明池倒抽了一口氣,瞳孔一震,“污穢不堪!簡直辱目!”

    攤主忙到不耐煩了,催促道,“這是最后一本了,你到底買不買啊?”

    明池一看,果然,剛剛壘起來的都被搶光了,就剩他手上那本。不少來遲的都盯著他手上的最后那本書看。

    這書居然這么好賣?

    明池頓了頓,他很想直接把書放回去,大義凜然說幾句高風亮節的話。

    然而實際上,他十分羞恥地捂住臉,連忙掏靈石,“買!”

    買完連忙拿著書就跑了。

    回去一看,就從黑夜看到白天。熬了一個夜晚,明池精神奕奕,越看越興奮,眼睛里的光比燭火還亮。

    看到最后,他不可置信地翻了翻目錄,似乎是難以置信這本書就這么完了。

    這書上的時間過的飛快,兩年過去,主角已經是個金丹修士,還開了神獸血脈,打遍天下無敵手,搜羅了無數天材地寶,獻給他師父。

    明池不由感嘆,果然是話本,這種現實壓根不可能存在、橫看豎看都寫滿‘離譜’二字的事情,也就只有話本里能看的痛快淋漓。

    此時的主角,他終于決定借著‘真言丹’向他師父告白。

    然后……完。

    想要知道師父如何回應嗎?敬請期待下本。

    明池一口氣上去了下不來,頭一回這么生氣,他指甲摳著書本那作者署名:柏七。力道大的幾乎要把名字扣爛。

    不由痛心疾首,“二十萬字了,都寫了二十萬字了才告白!早干嘛去了!既然都寫到這里了,就不能直接把后面寫完嗎!柏七,你好狠的心!”

    “要讓我知道你是誰,準給你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寫完!”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猛然驚醒了他。

    這聲音極大,像是木門被人劈掉的聲響,忽然沖入兩耳中,激的他一個冷顫。

    緋星師姐今天出門了,師尊又在后面的山頭清修,這個時候誰會來呢?

    第67章 化神

    =====================

    明池詫然, 連書都顧不上合,急忙從樓上下來。

    從樓梯奔下,便看到門口已經打開, 不,準確地說,是兩扇兩米高的木門歪倒在地, 透進光亮, 卻沒有一個人影。

    明池暗道不好,賊人這是已經進來了?

    他順著大門直直的路往里追去, 遠遠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踱步, 似乎對此處十分熟悉。

    那男子身量比他足足高上一個頭, 身形筆直,肩寬腰窄,束著馬尾, 黑玉冠扣在頭上,指間一枚流云火紋鐲。

    哪怕側著臉,仍可窺見男子的俊美。

    許是聽到腳步聲, 男子轉過臉來, 沒什么表情的臉一見到明池,立刻沉下來。一雙眼眸銳利,似乎帶著明晃晃的劍光。

    若是柏青霄在這,怕是要欣喜地感嘆一句:吾家有兒初長成,小七終于變成大七了。

    明池直覺面前這人不喜自己,但他又實在想不起他曾在哪里見過這人。

    不曾見過, 不然這等出色面貌, 他見了也不該會忘。

    而且, 他看不穿此人修為,此人修為遠在他之上!明池后退一步,十分警惕,斟酌一二,問,“這位前輩,您找誰?”

    男子開口就問,“師尊呢?”

    明池呆了半晌。

    師尊?

    是他想的那個‘師尊’嗎?

    說來當初他好像的確沒有見過他那位大師兄的人形,自然也沒見過裴庚真正的模樣。

    印象里,大師兄好像就是……一只很兇猛的小紅鳥?

    明池想起當初裴庚的不友善,立馬后退三米,保持一個可以逃跑的距離。

    裴庚微微蹙眉,倒是沒說什么,和當初喊打喊殺的模樣當真辨若兩人。

    明池觀察著他,心底松了口氣,暗道師尊說的沒錯,這位師兄‘傷’好了后,的確明事理了。

    只是明池顯然不知道,在裴庚的眼里,明池這個‘師弟’除非在柏青霄面前還有些用,其他時刻他甚至都懶得理會。

    除了初見時他心底當真動了殺念,后來柏青霄連續幾次阻攔,裴庚就已經知道柏青霄的態度。

    從而飛快在心里想好怎么利用此人去給自己創造機會,打破僵局,闖出師徒間那道恪守的界線。

    半真半假,才最唬人。

    早前在火羽島劍仙秘境里,那劍仙神識就說過,裴庚心思很重,重到能把問心石都給蒙騙過去。

    自然也能控制自己在柏青霄讀心術面前的表現。

    不然,就在‘有間客棧’那里,只有兩人相處的情況下,裴庚一個金丹,一擊即中,怎么可能讓明池一個筑基這么輕易逃脫還大喊大叫救命。

    不然,早在他猜出‘真言丹’作用時,大可立刻拔腿就跑。他若當真不愿柏青霄知道他的想法,完全可以翻臉就跑,耗到藥效結束。

    可這些明池自然不知道,他只本能覺得這位裴師兄像黑夜,一眼看去越看越容易把人迷失,危險得很。

    他小心翼翼,“師尊他閉關兩年,未曾出來。師兄既已回來,要在這里一起等師尊出關嗎?”

    裴庚往前一步。

    明池面色一變,退后一步。

    這幅小動物受驚的模樣,似乎是愉悅了裴庚。裴庚很短促地笑了聲,“我要殺你,你逃得掉嗎?”

    明池發著顫,本能地抵御著那慢慢延伸過來的沉沉威壓,威壓越來越重,沉到他呼吸都有幾分困難。漸漸地,他頭也很難抬起來,身軀沉重,四肢灌了鉛一樣。

    這種鈍刀磨脖子的感覺,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逼跪下那一瞬,身上因為修為差距帶來的無形壓力一散而空。

    裴庚路過他身邊,慢條斯理朝門外走去。

    “沒意思。”

    明池找回了呼吸,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著,他盯著裴庚的身影。想了想,轉身跟在他后面。

    裴庚道,“本還想回來和師尊說一聲,我要進階元嬰了。”

    明池腳步一頓,訝然。他記得兩年前,這師兄不過金丹吧?

    明池兩年前筑基初期,如今也不過筑基后期,他還沾沾自喜,覺得這修煉速度和其他修士比起來很快了。

    修為越往上,難道不是越難突破嗎?

    他心里升起濃重的威脅感。

    裴庚側身,慢吞吞道,“但既然他不在,等師尊出關了,托你與他說一聲,我出去歷練,可能沒那么快回來。回頭讓他看看芥子空間。給他積了不少禮物,都是師尊喜歡的。”

    師尊喜歡什么?明池心底浮起大大的疑惑,他見裴庚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般可怕,似乎好像也不過性情怪異了些,斗膽問了出來。

    裴庚瞥他一眼,嗤笑一聲,什么都沒說,隨手召出一把外形極為樸素的靈劍來。

    長明劍在半空落下,翻轉幾圈,見風就長,最后穩穩停在裴庚面前。裴庚跳上去,咻的一下沖出門外,上了高空,化為一個小點,然后人就沒影了。

    來時匆匆,去如風。

    明池扶起兩扇大門,還在納悶這師兄一如既往地難溝通。

    緋星踏進門來,“誒?這門出去時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

    明池三言兩語把話說了一遍,最后真誠發問,“師姐,師尊喜歡什么?”

    緋星一愣,“這……我想想,好像是聽師尊說過,師叔最喜歡靈石。嗯,或許還喜歡一些風味獨特的小吃食?”

    “對了,你說裴庚快元嬰了?”緋星驚駭交加,“這才兩年啊!莫不是他說了謊?”

    明池搖頭,說不知。

    緋星頗有些擔憂,“說起渡劫,師叔兩年前說要閉關,本以為會很快的。可這都兩年了,師叔莫不是遇到什么麻煩?”

    尋常修士若能感知自己即將渡劫,那么按理不出一年左右,就能應驗。

    若閉關后時間不斷延長,那只有可能是出了問題。

    想起師尊曾說,師叔丟過一魂,神魂不穩,也不知是否會影響。緋星憂心忡忡。

    離前堂千米遠的清靜之處里,柏青霄額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他的確遇到了麻煩。

    耳邊是海水翻滾的聲音,人魚的歌聲在他腦海里回蕩,丹田處的元嬰一臉痛苦,身下的木靈根瘋狂搖擺,掙扎不休。

    腦子像被重錘敲了一下,嘈雜音過后,所有一切歸于虛無。

    一片無聲的純白中,柏青霄看到了一條美麗的雌性鮫人。

    她懷抱著個嬰兒,在海浪間游了不知多久。

    最后,她把他放在神農谷岸邊,在他額上落下輕輕一吻,刻著‘柏’字的玉佩落在熟睡的嬰兒脖子上。

    鮫人神情平和,從發尾解下一縷輕柔的鮫紗,小心地系在嬰兒手腕上。

    柏青霄認出了那抹鮫紗,在這畫面里,那鮫紗十分普通,顯然意義卻十分重大。

    玉煙仙尊給他的成人禮正是這鮫紗發帶,只是那時似乎已經被煉成了天品的水屬性護身法寶,一直系在他發上,保護著他。

    三年后,占地百畝的忘憂堂上,陰云密布,雷電當空。

    周遭的人已經遠遠避開。

    明池擔憂道,“化神的劫雷……”

    緋星道,“三十六道。放心,我們在劫雷范圍外。”

    她說著放心,眉頭緊蹙,卻沒放開過。

    五年,師叔用了五年才召來雷劫,緋星不得不擔憂。

    風大了,刮得燈籠搖擺不休,衣袍翻飛。

    遠處雷光乍現,明池被閃了眼,本能抬手掩眼。那雷聲極大,攜帶著普天之下最為猛烈的攻擊,一擊而下,轟的一聲,震耳欲聾。

    明池雖在劫雷范圍之外,到底處于邊緣位置,只是一道雷聲。他放下袖子,耳朵已經滲出血。

    緋星驚呼一聲,拉著他趕緊跑,“是我算錯了。你才筑基,受不得這暴戾之氣。往后劫雷只會一道比一道厲害,還是走遠些吧。”

    “可師尊……”

    “沒事的,你要相信你師父。”

    劫雷聲勢浩大,圍觀的人也不少。

    他們都在等著呢,若渡劫的修士順利度過這一劫,他們也能分享些許天道降下的純凈靈氣。

    若修士熬不過了,他們也許還能去撿漏些遺物。

    劫雷初始手指粗細,在天邊像一道白線,突兀而下。

    漸漸越發地粗,一道間著一道,足足劈了近一天時間。

    那第三十六道兒臂粗的雷聲過后,眾人張望看去,天邊陰云散去,一束純凈靈氣合成的光束照在山頭,落在渡劫的修士身上。

    眾人心神一定,感受著這一定范圍內的濃郁靈氣之下。

    被劫雷波及的枯焦土地鋪了綠意,長出小草,花苞脹大。鳥聲清脆,花香四溢,天道慷慨地對扛過一劫的修士降下獎勵。

    緋星拉著明池直奔雷劫中心。

    山頭已經被雷劫輾平,露天的洞府里,乍一進去,濃郁的靈氣撲面而來。明池只是受了一點,都能感受到修為有所增益。

    他回過神,焦急跟著緋星進去,“師尊!您沒事吧?您怎么樣了!”

    他毫無防備,撞上了忽然停住腳步的緋星的后背。明池捂著額頭,“師姐?怎么不走了?不是說要去給師叔送丹藥送治療嗎?”

    他從緋星身側探頭往前一看,瞬間呆若木雞。

    只見天道降下的靈氣束中間,柏青霄已經失去意識昏倒在地,身上法衣破碎,周遭法器損壞一地。

    這都很正常。

    最不正常的……是柏青霄腰間往下,那條在光下華美至極的海藍色魚尾!

    明池也跟著結巴了,“這這這、這是什么啊?師尊生病了嗎?”

    緋星回過神,連忙道,“別說了,禁言!我去開禁制,你趕緊用衣服把師叔包起來,不能讓別人知道!快!”

    明池一驚,顯然也想到了什么。周圍想要蹭靈氣的修士已經有不少近了。

    明池從芥子里掏出一大堆衣服,慌里慌張蓋在柏青霄身上,尤其是那魚尾被嚴嚴實實裹了好幾層,才把人半扶半抱起身。

    那降下的靈氣柱散了。

    第68章 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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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青霄醒來的時候, 口渴不已。

    他還沒睡醒,就本能地起身去給自己倒杯水喝。誰料腿剛張開想邁出,撲通一下摔下床去, 摔得他睡意散的干凈,睜開了眼。

    柏青霄低頭一看。

    腿呢?

    我的腿呢!

    他拽開被子一看,整個人都傻了。

    活了兩百年, 柏青霄倒是頭一回發現自己可能、也許不是人?

    但怎么可能呢, 他是人啊!

    玉煙仙尊說過,柏青霄是她師兄的孩子, 她師兄可是當年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醫修大能,風度翩翩, 儀表堂堂, 一手醫術出神入化,是上千年來一只手都能數清的飛升醫仙之一。

    柏青霄還偷偷看過畫像,畫上人的確和他長得十分相像。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是人?

    誰給我下藥了?

    柏青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 還以為自己吃錯了類型化形丹作用的丹藥。于是他冷靜下來,扶著床起身坐在床邊,還很有心情地翹著魚尾巴玩。

    “這丹藥效果不錯, 別出心裁, 居然還能成鮫人模樣,比讓裴庚變小老虎好玩多了。”

    法力控制之下,桌上的茶壺茶杯飛過來,在空中自發倒了一杯水,落入柏青霄掌中。

    柏青霄一連灌下幾杯水,把整壺水喝干, 才舒了口氣。

    他把被子扯上來, 看窗外還是白天, 估摸了一下時辰,就十分心大地抱著被子,轉身把尾巴搭在被子上一壓,又睡了過去。

    等他休息夠了,精神飽滿地醒來,猝不及防見著那條仍然還在的魚尾,嚇了一大跳。

    再看天色,他差不多睡了半天,沒理由丹藥藥效這么長吧?

    柏青霄抱著被子發呆,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想岔了,興許這真不是丹藥能做到的。

    他給自己的身體細致地檢查了一番。

    脈絡平穩,靈臺清明,丹田靈力滿溢,法力運轉無礙,身上渡劫的傷在天道靈氣撫慰下恢復的七七八八,何況后來可能是緋星明池他們還給他治療過,現在更是一點難受都沒有了。

    所以這尾巴到底怎么回事?!

    柏青霄人都傻了,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冰冷濕潤的鱗片表面閃著光,摸上去硬的很。他愣了一下,抱著被子蹭蹭蹭退后一段距離,驚駭地看著那尾巴也跟著他動作退后。

    直到上身撞到床頭,發出巨大的聲音。

    他連忙翻出通靈玉牌,不管三七二十一找到師尊師姐們的神識。

    玉煙仙尊避世不出,她的玉牌也一直不通。

    一道靈識投到空氣中,出現了一個女子的半身像。女子神情淡漠,腦后一支簡單的發釵卷起發髻,頗有種不近人情的味道。

    “大師姐!我我我……我的腿!”柏青霄話都說不順了,指著自己的尾巴,瞪圓了眼,“我的腿沒了!”

    青羽瞥了一眼他的腿,眼里閃過一絲訝然。

    但她似乎并不是很意外,語重心長,“青霄,兩百年了。我們本都以為你會作為一個人類好好長大。”

    柏青霄被這話嚇到,連忙追問,“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原來不是人嗎!”

    青羽淡淡道,“你當然不是人。”

    頓了頓,她又糾正,“不對,你是人。”

    “罷了,你做不做人你自己決定。我也不知道你是個什么東西?”

    柏青霄不爽地控訴她,“……我感覺你在罵我,但我沒有證據。”

    青羽發現自己言辭有誤,挽尊地咳了兩聲,“你想多了,字面意思。”

    “我父親不是柏玉霖,母親不是一個普通女修嗎!”柏青霄抬起被子,眼不見心不煩把尾巴蓋住,無奈地嘆了口氣,“到底怎么回事?”

    青羽沉吟道,“你母親,其實我們并不清楚是誰。早年師尊推測過,你母親似乎來自深海鮫人一族。所以嚴格來說,其實你是個混血。”

    柏青霄:……

    青羽難得安慰他,“所以,不必太過憂慮。尾巴總能收回去的。”

    “怎么收?”

    青羽沉默了,不甚肯定,“……多喝熱水?”

    “再見。”

    柏青霄用完就丟,直接把通靈玉牌扔回空間,對著自己的尾巴發愁。

    愁著愁著,忽然吞了口口水,想起了烤魚煮魚燒魚。

    柏青霄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么,震驚了。

    我居然還會饞自己的尾巴!

    他心情復雜,一時臉色難以言喻。

    再仔細檢查一翻身體,張開五指認真看了看,更不爽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是個混血。只有一條魚尾巴,沒有鮫人會有的耳鰭、背鰭,手肘和腰間也沒有任何多出來的魚鰭,手還是人類的手,沒有蹼,牙齒也還是人類的牙。

    況且,鮫人是種罕見靈獸,他們全族都是水系單靈根,天生親水性極強。

    柏青霄——一個活了近兩百年的木系天靈根。

    這些缺少的鮫人特征,放海里可都是獨一無二的武器。

    柏青霄空有一條尾巴,形貌靠近人類,這意味著他不是什么兩棲動物,他可以離開水活著。若放海里生存,他缺少的這些東西就是他最大的弱點,脆弱的和個人類一樣。

    “還好還能修煉。”柏青霄檢查完身體后拽好衣衫,心想他這樣的‘半成品’估計鮫人族也嫌棄的很。那正好,他做了兩百年的人類,可沒什么做魚的意愿。

    倒不如瞞下來,繼續做個人類修士,還是能自由自在活下去的。

    緋星過來的時候,先敲了敲門,得到應允,方才推開門。

    正見柏青霄抬手摸自己翹起來的尾巴尖,轉過頭,沖緋星炫耀,“師侄!快看,我能把自己彎成一個圓圈!”

    師叔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活潑開朗。

    緋星一哽,把丹藥端到床頭,由衷佩服,“師叔,您心態真好。”現在還能玩自己尾巴玩的這么開心。

    她都怕極了,唯恐柏青霄一直變不回去,她得想法子悄悄把師叔捎回神農島才行。

    “我現在也是化神修士了。可不是年輕有為?”柏青霄在床上打了個滾,壓到自己長發,頓時抽了口氣。

    于是反方向翻滾到床頭,把長發往身后撩開,自然而然拔開丹藥瓶子,輕嗅里面的成分,“還不能高興一下?況且這點小事算什么,只要不危急性命,總能慢慢解決。”

    緋星想了想,好像的確如此,淺笑道,“是啊,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這幾瓶不需要。”柏青霄挑挑揀揀,“我用不著,你留著護身吧。對了,明池洗靈可還順利?”

    “很順利。明池師弟心思敏感,”緋星點點頭,“他怕不方便,不敢隨意過來。”

    那孩子倒真是恪守規矩過了頭,讓做什么就做什么,比某人省事多了。柏青霄清朗一笑,“有什么不方便的?叫他過來,趁現在有空,我考考他功課如何,修為可有寸進。”

    “師叔不多加休息?”

    “睡夠了。”柏青霄聲調懶洋洋的,他撐著臉,垂著眼擺手,“去吧,喊他過來一趟,晚些我還得出門。到時你便把他帶回神農谷去。”

    緋星去喊明池時,明池正溫習著《論徒弟的自我修養》。

    幾年不看,再挖出來看一眼,還發現了以前沒發現的隱藏點。

    可惡,看了根本停不下來啊!這‘柏七’編的也太好看了些。

    三年了,怎么第二本還沒出!

    緋星喊了他一聲,他一激靈,立馬把書藏起來,站起身,“師、師姐?”

    緋星見這小師弟如此靦腆害羞,還怕自己這突然一喊嚇壞了人,語氣也溫柔了許多,“師叔喊你。”

    “啊?哦!好的,我這就過去!”

    明池想起裴師兄讓他轉告的話,連忙過去告知師尊。

    柏青霄因此想起,他曾給過裴庚一枚玉佩,刻著定向傳送陣,直接傳送到火羽島的藥泉邊。

    此前作為秘境時,秘境一關,在火羽島刻下任何傳送陣都無效。

    可如今秘境有了主人,便永遠不會關閉,直到主人身死道消。因而秘境內自然也能留下柏青霄允許留下的傳送陣。

    可柏青霄不以為意,只以為裴庚是送了些什么靈石和小吃之類的堆在藥泉邊上,想著放著以后看也無妨。

    他抽查了明池功課,見小徒弟在醫道上頗有天資,忍不住提點了幾句,就把人趕回去讓他自己琢磨去了。

    柏青霄摸出通靈玉牌,玉牌入手滾燙,他探入神識一看,密密麻麻都是消息。

    其中最多的要數裴庚那小子,五年時間發了上千條消息,嘮嘮叨叨的都是些什么啊。竟連平日吃什么都要和他說,他尋常管的有這么寬嗎?

    柏青霄回想了一下,非常確定自己沒有要求徒弟事無巨細到這種地步。果然,明明最不對勁的就是裴庚。

    他微蹙著眉,有些嫌棄地劃著那上千條消息,完全沒耐心一一聽下去。

    干脆直接劃到最新一條,還是三個月前,裴庚和他說要進一個新開的秘境里尋寶,還千叮萬囑柏青霄出關時務必通知他一聲。

    通知他作甚?讓他飛過來看柏青霄怎么用魚尾繞成個圈圈?還是把自己做成一道葷菜喂鳥?

    柏青霄一臉莫名地把玉牌收起來,拒絕回想那個詭異的畫面。

    他可沒有以身飼虎的愛好兼覺悟。

    他決定暫且瞞著裴庚,等他去魔域出診回來后,再順帶捎裴庚回谷好了。

    又過幾日,靈力完全恢復后,那魚尾也消了干凈,化作雙腿。

    柏青霄躺床上都快無聊到生草了,一見終于恢復,迫不及待就要出門。

    也許人的一生就是奔走在不停解決事情的路上,直到再也走不動為止。

    他把去魔域的事情擱置了五年,如今成為化神修士,也算有了自保之力。玄華老祖給的‘診療費’已結,這會兒柏青霄忍不住趕去魔域‘出診’,好趕緊結算完。

    但在他離開前,柏青霄想了想,拐了個彎,前去找了一次緋星。

    然后順著緋星指的路,直接去找明池。

    用兩條腿走路的感覺太好了,十分懷念。

    柏青霄一時太興奮,蹦跶著過去,靠近門口,才穩住身形,理了理衣服,好歹有了點長輩的樣子。可一時得意過頭,忘了敲門,直接推開門就進去了。

    “明池?”

    左右一看,見明池正盤腿坐在桌前,低著頭抱著一本書看的十分入迷,連他的喊聲和開門聲都沒聽見。

    這孩子這么好學?

    柏青霄一顆慈父心感到十分欣慰,他躡手躡腳走過去,從明池背后探出一個腦袋,好奇地想知道明池看的是醫書還是丹書。

    都不是。

    他在看一本話本。

    這書皮微卷,似乎被主人翻閱了很多遍。

    柏青霄跟著看了幾頁,摸摸下巴,后知后覺發現有幾段劇情十分熟悉。可看兩個主角的陌生名字,他該沒看過這話本才對啊。

    柏青霄直接伸長手,越過明池,把書合上,只見書面上赫然幾個大字——論徒弟的自我修養,柏七著。

    柏青霄:……

    他好像隱隱約約知道這‘柏七’是誰了。

    第69章 黃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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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池才發現身后站了個大活人, 立時被嚇了一跳,從椅子上蹦起來,囁嚅著, “師、師尊!”

    他眼巴巴地看著柏青霄手里那本書。

    柏青霄嘩啦啦粗淺翻了一下,臉色黑沉,舉著那書問, “你哪弄來的話本?”

    明池頭回見柏青霄這沉臉的模樣, 十分不好相與。試想上一回見到柏青霄這面色,還是柏青霄在大賽上直接把人丹爐踹翻。

    他惶惶然, 唯恐自己也被當做那丹爐給踹了。頓時心下跳的飛快,連忙解釋, “弟子知錯!弟子是在街邊小攤看到的, 這是修真界近幾年新出的熱銷話本,十分受歡迎……弟子閑來無事,就、就買來隨便看看。”

    “你看什么不好!看這些胡謅的東西!”柏青霄燒紅了臉, 被踩了尾巴一樣氣急,噼里啪啦說了一堆。

    “丹法基礎可曾看過?醫書看完了可曾實踐?修為呢!你師兄都快元嬰了,你看看你自己, 五年了還沒金丹, 你可知道哪怕是修士駐顏也要看修為年齡的?你是不是想七老八十了才上金丹駐顏?”

    “你是不是想當一輩子小老頭!”

    明池自知理虧,耷拉著腦袋完全不敢吱聲。等房間安靜下來,方才捏著手指,討饒道,“師尊,弟子知錯。今后定當好好修煉, 勤加刻苦。只是弟子天資有限, 恐怕比不得師兄。”

    “重要的是天資嗎?是你的態度!”

    明池被這一喝, 嚇得渾身一哆嗦。有些震驚兼感動地抬臉看柏青霄,見他暴跳如雷的模樣。雖然被臭罵了一頓,卻覺得自己被人關心了,頓時熱淚盈眶。

    師尊竟然這般為他著想!想來師尊一直對他課業關懷備至,也是,誰能想到弟子會偷偷看這些不入流的書籍呢。

    明池噗通跪下,揚起臉,眼中滿是水霧,泫然欲泣,十分感動,“師尊,弟子真的知錯了!”

    柏青霄夾帶私心噼里啪啦說完一通,方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他咳了兩聲,把書收起,擺出一副冷酷兼無情的面容,“沒收。”

    明池這下真的想哭了,明明十分舍不得,但他不敢拒絕,只得悶悶點頭說好。

    柏青霄又把他訓了一頓,說的明池恨不得立刻挖個坑立馬進去閉關后,方才看似寬慰、實則心虛地揣著那本收繳來的話本趕緊溜走。

    好氣啊,等他捉著那只鳥,非得打上一頓,裴庚才知道‘尊師重道’四個字怎么寫!

    柏青霄磨著后槽牙如是想。

    在去往魔域的路上,柏青霄在扁舟角落里蹲著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幾眼,一下子看完了話本。

    別說,還挺好看的,又奇怪又好看。

    柏青霄一臉打開了新世界的恍然大悟表情,眼睛閃閃發光,面上分明寫著:還能這樣!

    不對,他收斂了幾分新奇的情緒。抬起書本蒙住臉,露出兩只微紅的耳朵。

    好看個鬼啊!這里面的主角原型之一明明就是他啊!

    他怎么能看自己的小黃書看那么起勁。

    作為一名有節操的高雅修士,人不能、至少不該這樣……柏青霄回頭唾棄了自己一遍,直接把書藏起來了。

    前往魔域需要渡過冥河,到達滿是魔氣的另一塊土地。

    那條河之所以叫冥河,是河水顏色漆黑若墨,且河面常年迷霧籠罩的緣故。修士貿然從空中飛過,極其容易迷失方向。

    迷失方向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迷霧久了,五感被蒙蔽,七情六欲也會被悄無聲息地引誘放大,誘生心魔,十分考驗修士心態。

    修士畢竟不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若不察,容易走火入魔,落了個半瘋半傻的結局。

    因而最穩妥的方式還是用靈舟渡河,而且須得有個‘向導’。這向導要么是個魔修,要么就是某種事物。

    畢竟魔修可以靠對那塊土地上魔氣的敏感獨自度河,他們修煉靠的就是魔氣。像柏青霄這樣的靈修顯然就不能。

    想要找個向導,擺在柏青霄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抓一只魔修帶路,要么去尋找一種名為黃泉花的魔植。

    這黃泉花向著魔氣而生。

    哪里魔氣濃郁,它的花盤就會轉向哪里,帶路前往魔域最為方便。

    黃泉花只長在魔域里,曾有修士大義,從魔域中帶出黃泉花后,種植在冥河河岸。后來成了黃泉花的一個亞種。傳聞真正的黃泉花,在魔域里可有人高。

    柏青霄都計劃好了,先去摘幾朵黃泉花,然后掛在靈舟上渡河。

    黃泉花花朵嬌嫩,血紅的花色看著極其危險。雖一年四季常開,花期卻并不長,約莫只有半個月。

    往常柏青霄路過時,往這邊看一眼。紅彤彤的一片如鋪了一地紅毯,微風卷著血色花瓣飛舞,挨在漆黑的冥河邊上,景色美艷又詭異。

    可當他去到那里一看,哪有什么‘紅毯’,分明光禿禿的一大片土黃田埂!哪里還尋得到一朵黃泉花?有的都是還沒長出的種子,藏在泥土之下。

    不光是他生氣,同樣想要去魔域的修士們有些甚至不顧風度,氣的直罵娘,一邊罵一邊想法子催生黃泉花的種子。

    對修士而言,催生一棵植物并不難。難的是黃泉花乃是魔植。魔氣與靈氣互斥,用靈氣去滋養催生魔植,黃泉花不死都難。

    可這里都是修士,去哪尋魔氣呢?

    柏青霄從靈舟上躍下來,衣袍翻飛,他輕盈落在一處田埂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彎腰,修長的手指在田埂里一探。柏青霄嘆了口氣,這情況不太好啊,里面雖然魔氣濃郁,然而大多種子都是剛剛破殼未出土的狀態,想要催生起一株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柏青霄蹙著眉起身,左右觀望,見旁邊一個兩撇胡子的修士正小心翼翼指使著一個儲物袋,往外倒魔氣,魔氣落入田埂間,催生出一株小小的苗,頂頭一個小花苞。

    這是田埂里唯一剩下的快開花的黃泉花了。

    柏青霄往那走了兩步,修士警惕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位道友……”

    “不賣,滾!”修士極其沒有耐心,干脆利落道。

    顯然柏青霄不是第一個走過來的。

    柏青霄的話夭折在半途。

    好生暴躁的家伙。柏青霄暗自腹誹著,無奈地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方向,“既然道友也是要前往魔域,不妨捎我一程,靈石好說。”

    修士抬手一指,柏青霄順著他手指看去,一邊站著十幾個人高馬大的修士,正在冥河邊撅著屁股提煉冥河水,試圖抽取些微魔氣出來。

    冥河里魔氣雖小,但的確是他們就近最容易找到的魔氣來源了。麻煩了點,但不難。

    修士頂著那雙有些兇惡的三白眼,“看到沒,那幾個全都想蹭我的花。就都得去提煉魔氣,你想加入?行,也過去幫忙干活。”

    柏青霄:……

    他低咳一聲,打消了這個念頭。柏青霄擺擺手,不想和那么多擠一塊去,“那還是不了。在下就想問問,此處的黃泉花怎么全沒了?”

    那三白眼修士許是無聊,一邊倒著魔氣澆花,一邊罵罵咧咧,“還不是前幾個月,不知道哪來的兔崽子,把黃泉花全搜刮一空。”

    “嘖,也是邪門。一個區區元嬰劍修,竟傷了好幾個元嬰,甚至還有化神!”

    “老子當時就在場,平生未見如此怪異的火靈根,燒哪毀哪,壓根滅不掉!還會一手殺傷力極大的劍陣,配上他那靈火,一個人打一群人。這孫子,呸!若不是老子拼命保住了一棵……”

    他不說話了。

    柏青霄一看,這修士約莫是位化神。他猶豫著,“那位化神莫非是……”

    三白眼面上掛不住了,冷哼一聲。

    “失敬。”柏青霄好險沒笑出來,他忍了忍。

    嗯,元嬰打化神是件得意事。可若堂堂一個化神被元嬰追著打,過不去的多半懷疑人生,怕不是要成心魔。

    “那人有說拿那么多黃泉花做什么嗎?他一個人怎么需要那么多黃泉花?”柏青霄滿懷希冀,“或許道友知道那人何門何派的?我們可以一起上門找找。”

    簡稱,打不過就上門找師長。哪怕沒法全要回來,要幾棵應該不難吧。

    “他用的劍法誰都不認得,至于你說他為什么摘那么多花……”三白眼翻了個白眼,連瞳仁都瞧不見了。

    他不說話,柏青霄越發好奇。

    那邊一個提滿一儲物袋魔氣的年輕修士走過來,嘆了口氣,“聞所未聞,匪夷所思。那劍修說這花好看,配他心上人,拿回去種著玩。”

    柏青霄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但他一看兩人神色,似乎這輕佻的話當真如此。

    三白眼修士罵罵咧咧,“祝福那缺德的家伙一輩子沒道侶!祝他心上人六根清凈無欲無求最好沒那功能!”

    “啊湫!”柏青霄忽然鼻尖一癢,以袖掩唇打了個噴嚏。

    他這忽然一聲,引得兩位修士表情奇異起來。

    眾所周知,修士是沒有小病小痛的,而且講究因果循環。

    年輕修士神色變幻莫測,“你……”

    此時,柏青霄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么。腳底頓時起了光,那點光綻開,變大,成了一道傳送陣。

    柏青霄一驚,往后一跳想要離開陣法。結果那傳送陣像黏在他腳底了,他往后一步,陣法也跟著往后,以至于柏青霄一直處在陣法中心。

    黏在腳底?對了,都差點忘了,之前丹修聯盟大賽上被他拆穿下毒的那化神修士!

    他要來尋仇?

    也虧得那么耐心,足足過了快五年才來尋仇。柏青霄神色變幻莫測。

    他左右一看,這邊只剩下唯一一棵黃泉花苗了,實在不是打架的好去處。腳尖一點,身影飛快,帶著那傳送陣轉瞬飛到百米遠。

    只他來不及離開更遠,傳送陣已經成型。

    柏青霄提起一顆心,右手翻轉,凜冽的雙頭銀槍旋轉著出現在手心。左手綠光盈盈,地下潛藏的植物全都破土而出,在木系靈力的滋養下有如山高,虎視眈眈地看著傳送陣來人。

    柏青霄心想,五年前,那化神修士修為看著也不過初期。五年左右的時間,應當不會有太大的變動。他雖然應付困難了些,卻絕非沒有辦法。

    可在那傳送陣暗下后,他神情一滯。

    修士記憶力都很好,柏青霄至今還記得那化神修士的面容。可面前這個,壓根不是當初的化神修士!

    第70章 黑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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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極強的氣壓擴散開來。

    原本和柏青霄搭話的三白眼修士首先察覺到不對, 他直接把黃泉花收進儲物袋,沖冥河邊那幾人吼道,“有大乘期修士在附近打架, 快跑!”

    說完立馬撒腿就跑。

    大乘期,那是何等的境界?修真界渡劫以下,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何況渡劫修士少之又少, 一手能數清, 輕易也不會出山。

    唯有大乘期,真正可以說是修真界橫著走的修為了。

    高階修士之間的打斗, 只在瞬息之間,破壞力卻極其強大, 但凡被卷入的修士兇多吉少。

    冥河邊的人一聽是大乘修士打架, 面色難看,瞬息撒腿就跑。

    一句話的時間,天色變換, 風起云涌。

    平地刮起大風,瞬息田埂上塵土全然飄浮升起。黃土遮天蔽日,狂風把黃沙塵土卷起, 呼嘯著旋轉成巨大的土球, 蘊藏著能把活人撕碎的暴烈靈力。

    三白眼跑遠了,勉力抬眼一看,才隱約從那巨大翻涌的‘土球’中,窺見狂風中枝條糾纏而起,巨龍般盤踞的植物舞動著枝條,與比它大了整整一倍的土蛇爭斗。

    龍蛇之爭, 滿天的翠綠與泥黃交融, 霸道地占滿這片天地。

    一陣狂嘯震耳欲聾, 那一席青衣在黃色塵土里極其顯眼,被什么一擊擊中,流星般飛過天空,狠狠砸到一座山腰上,力道大的把整座山攔腰撞斷。

    三白眼修士不忍直視這慘狀,在山頭轟然倒塌聲中,捂著眼喃喃道,“夠膽啊那家伙,竟敢用一條命去和個大乘修士硬杠。”

    簡直白送一條命。

    柏青霄當真是有苦說不出了。

    真有的選誰會和大乘修士死杠,他倒是想跑,問題是修為上他分明跑不贏,跑了也白跑。而且把后背露給敵人,難道死的不是更快嗎?

    他捂著悶痛的胸口,感覺到靈力凝滯在經脈中,嘩啦吐出一口血。

    本命武器從他松開的手中跌落,在半空化作星光散去。

    面前的植物失去靈力操控,瞬息消了干凈。他虛著眼,看著那藏得嚴嚴實實的黑袍人飛過來,沖他伸出手。

    那只手皮膚松弛緊皺,布滿了老人斑,干枯細瘦。與其說是手,倒不如說是‘爪’更為貼切。

    柏青霄神色一凝,從坑底飛快抽出自己的手臂。

    然一動牽著全身,他壓抑不住本能地吸氣,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人,視線恨不得穿透那黑袍看透一切,“你到底是誰?”

    黑袍人桀桀笑著,“柏青霄,一命換一命。你既把本座的小醫修救走,你就得以身償還。嗬嗬嗬!很值,很值!”

    他還十分肯定般輕微點頭,那聲音蒼老怪異,在黃土里像是蟄伏已久的怪物。

    柏青霄垂下眼,擋住鋒銳的眸色。他藏在身后的右手芥子一閃,手心緊握住一枚玉佩,玉佩上雕著精細的劍型。

    在那黑袍老者試圖來抓他的時候,柏青霄不躲不避開,直直從身后抽出一抹極寒劍意。神情堅毅,速度極快,沖黑袍老者刺去。

    如此近的距離,黑袍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屬于渡劫期的威壓擴開,原本散在不遠處的修士還只是觀望。

    如今卻在這冰天雪地凍結萬物的氣息里被強壓著身軀,艱難單膝跪地,紛紛忍不住調轉方向瑟縮著避開風頭。

    “渡劫!竟有渡劫修士在場嗎?這冰系靈力,莫不是蒼穹劍派那位!”

    這可不是能看熱鬧的場合了!于是結陣的、御劍的什么的都有,一哄而散。

    那一劍一如柏青霄所想,穿胸而過,極寒的冰從傷口蔓延了黑袍人半身。

    “怎么會?”柏青霄怔怔看著黑袍人。

    在他一擊之前,黑袍人提起了火焰裹住全身。冰劍穿越濤濤火焰而過,削去三四成力量的劍意刺穿黑袍人的胸膛。

    于是原本的奮力一擊卻成了催命符,不僅沒成功殺死黑袍人,還賠上了底牌。

    只見黑袍人身上燃起柏青霄再熟悉不過的異火,火紅近金,溫度極大。漸漸消融了那道劍意,在原處留下一個血流不止的破洞。

    那火勢在半空擴大,呼嘯而過,瞬息把方圓百里化為焦土。

    在柏青霄身邊時,那鳳火向來溫暖至極不會傷人。

    可如今,柏青霄直面它的敵意,才覺出這異火到底有多危險。

    黑袍人捂住并不致命的傷口,巍然不懼,狂傲的笑聲仍在眼前,“嗬嗬嗬,是師祖的劍意。那又如何,有了這鳳血,別說一個區區的玄華!縱是其他渡劫修士,本座又有何懼!”

    “倒真讓人小瞧了你,能傷著我,你很不錯。也僅此而已,柏青霄,游戲到此結束!”

    那干枯的手指朝他襲來。

    柏青霄掙扎不動,四肢不聽使喚。眼前落下血跡,粘在睫毛上。

    他奮力掀起眼皮,只能隱約在一片火色里,看清那老者下半張猙獰的面孔。最后到底敵不過昏沉,陷入黑暗。

    又是深海,耳邊嘩啦啦的海水聲。

    他睜眼看到魚群從身邊自由自在地游過,忍不住追著它們而去。追著追著,撞入一個柔軟的懷抱里。

    柏青霄不悅地抬起頭,看見一個雌性人魚的半透明虛影。她姣好的面容,豐滿的身姿,哪怕在深海中仍然如發光的寶石般亮眼。

    柏青霄盯著那虛影的下巴,視線往上挪,陷入一汪柔情中。微微下垂的眼型,是他在鏡子里常能看到的。

    柏青霄忽然發現,眼前這人的眼睛和他的很像,都是那種毫無攻擊力的形狀,生來自帶幾分無害的溫柔笑意。

    “回去吧。”那虛影看他的眼里似有千言萬語,“快回去吧,回到你的身體去,這里還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是誰?”柏青霄問。

    那虛影一拂手,海水化為無形的推力,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推去。

    柏青霄不愿走,卻被這股力量一直推著離開。他扭頭,不甘心地喊道,“你到底是誰?!”

    虛影自始至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身形慢慢消散在海水里。

    柏青霄從驚慌中睜眼醒來,看到洞頂的鐘石乳滴著水。

    滴答——

    落在石塊上,砸出一個淺坑,積出小水洼。

    柏青霄渾身疼痛不已,尤其是頭,像被萬蟻啃噬,密密麻麻地啃著他的頭皮。他艱難地給自己喂了幾顆丹藥,撐著手從石臺上起身。

    感覺身體都不像自己的了,手腳僵硬的不行。起個身而已,好幾次尋不到力摔回原位。手腳軟綿綿的,落在地上沒有絲毫實感,隔了一層紗一般。

    這一起身,他才發現自己身邊還躺著個簡陋的木偶,不過巴掌大。

    柏青霄撿起那木偶,眼睛微微睜大。他瞬間想起來這玩意——豈不正是蒼穹劍派,從他那師侄江緋月體內抽出的玩意?

    傀儡術?

    看來他再不醒,都要給人做成傀儡了!

    柏青霄光想想就已經極其不適,嫌惡不已。他直接把木偶捏碎,灑在地上。

    手一抬,用法力抽出不遠處那小水洼在面前凝成水鏡。往里一看,他才發現頭上插著細針。

    “怪不得腦殼那么疼!”

    柏青霄心有余悸,連忙全拔了,丟在地上,捂著腦袋從石臺上落下,踉蹌著踩在那些細針上。

    石臺周圍插著九面繪著符號的靈旗,顯然是做傀儡術時用的。

    他往周圍看去,可能那黑袍人不覺得他能提前醒來。因此石洞里空無一人,有的只是尸體。

    是的,密密麻麻的尸體,隨意堆放在周圍。

    最靠近石臺的,是那一批柏青霄曾在百草盟組建的丹修聯盟大比上見著的修士,連當初給他身上下傳送陣的化神修士也在其中,死不瞑目地睜著眼看洞頂。

    柏青霄心想,他算知道為什么這人給他下的追蹤傳送陣會出來一個大乘修士的緣由了。

    若他猜得不錯,那垂垂老矣的黑袍人,就是之前一系列‘杰作’的罪魁禍首——先前在蒼穹劍派逃跑的方長老,方景明。

    柏青霄撐著墻,一邊瘋狂磕恢復體力靈力的丹藥,一邊觀察著周圍的修士。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除了丹修,剩余的尸體便是些普通的人類修士和妖修。妖修大多被挖掉妖丹,恢復原型而亡,而人類修士,則是靈府承受不住妖丹,暴亂而亡。

    還有幾個半死不活的人類修士被捆在一邊,進氣少出氣多。柏青霄一看,便知這些則是換丹成功的。

    哪怕柏青霄試圖和他們搭話,他們大多昏迷不醒,醒來也是神智不清,無法回答問題。估摸著也是快不行的了。

    為什么要用那么多人來做換丹實驗?柏青霄心底隱隱有個呼之欲出的念頭,但他還不能確認。

    他挨在墻邊,閉了閉眼,斂去眼中寒意。能聽見耳邊自己心跳如雷,呼吸急促,丹府靈力幾近干涸。

    若叫他以這個狀態再和大乘修士打一架,那還不如直接來一刀爽快。柏青霄還有心情想些有的沒的,他笑了一下,集中注意力想著怎么脫身。

    柏青霄正汲取著石壁那點涼意,濃厚的血腥味鉆入鼻腔,聞得他頭疼。

    洞府門口開了,沉沉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你醒的倒是快。”一席黑袍的方景明抬著腳步走來,他已然換下先前那臟污,如今看來與常人無異,“嗬嗬嗬,不愧是神農谷的醫修,本座對你的手藝,越發有信心了。”

    柏青霄睜開眼,蹙著眉看那走來的人。

    方景明腳步停在他兩米外,打量著他,嘖嘖稱奇。

    “看來,壞人都是一窩生的。”柏青霄低聲笑了出來,“我才聽過你老子禽獸不如的故事不久,如今倒要見證一次他兒子是如何脫去那身人皮了。”

    方景明還是樂呵呵的,咬字卻極重,“很好,小年輕,還嘴硬,不錯,不錯。希望你的醫術也有你的嘴上功夫那般厲害。”

    他赫然變了臉,滿臉陰沉,倏然抬手,五指成爪,沖柏青霄肩膀而去。

    柏青霄不笑了,他一側身避開攻擊,抬起臉,微微挑眉,“你找我換丹?早說啊,何必喊打喊殺,這靈石夠了,我自個兒就跑來了。誰不知道我柏青霄做生意最好說話?”

    他一路后退,方景明一路試圖抓他。動作不緊不慢,像在看垂死的小動物如何掙扎。

    方景明道,“本座不信你,本座只信自己。”

    柏青霄一路后退,謹慎地左右避開他的攻擊,從容道,“巧了,我也不信你。”

    方景明抬手襲來,“你沒得選!”

    呼嘯的烈火擦過鼻尖,柏青霄左右踉蹌著往后退,腳步一轉,沖石門而去,似乎想要就此逃跑。

    “不自量力。”方景明哼笑著,看穿他的外強中干,眼中不禁現出些許輕蔑。

    他抬袖抽出一柄劍,打算這次非把這自愈力強的家伙戳個半死不活,再煉制成傀儡用。

    那一劍沖著毫無防備的后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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