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萬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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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裴庚搖搖頭, 艱難抵抗送到面前的誘惑,理性分析:那日他是窮途末路之人,才斗膽就著師尊的縱容大膽試探一番。
可他現在和師尊相處的好好的, 若是再來這么一遭,師尊就真要給氣跑了。
他是腦子被水泡了才會走這么一條險路。
“傻小子,想了吧?”趙傲天見他動了心, 哈哈大笑, 趁熱打鐵,“我告訴你一個辦法。”
“這時候下手是最好的了。把他打暈, 劫云散開,你不必擔心劫雷落下, 他也不能再反抗。”
趙傲天蠱惑他, “老夫可是大乘期尊者,不介意幫你一回——幫你封印他的靈府。”
“靈府一封,他也不過是個體質好些的凡人。你就可以把他鎖起來, 藏在這里,想做什么都行,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等你學了天魔策, 主宰了魔域。到時候, 還怕囚不住他嗎?”
“如果你擔心他陽壽不夠。呵呵,老夫這剛好有一套共享陽壽的婚契。小子,機會只有一次,你覺得呢?”
裴庚眼神微動,心里頭有一股聲音催促著:答應吧,他說的難道不對嗎?
你不也只想師尊只看著你一個人嗎?
什么沈君越, 什么神農谷, 什么師叔師弟, 他壓根不在乎。從始至終,他在乎的也不過是柏青霄一人而已。
所以柏青霄去哪,他就跟去哪。
努力提升修為,也不過是想師尊高看他一眼,想要保護師尊。
收斂自己原本病態的本性,事事裝出一副開朗討巧的模樣,也不過是為了符合師尊的喜好。
裴庚看著亦無所覺的柏青霄,看著他清雋的面容,眼神深邃如夜,幾乎要滴下墨來。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師尊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為什么不能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呢?
如果把師尊囚起來,是不是師尊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趙傲天見他已然心動,再接再厲,“想想,你難道不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密不可分,合二為一嗎?”
“合二為一?”裴庚低聲念著,眼中逐漸起了欲/念。
“是啊,合二為一。婠婠,你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嗎?”
崖上,魔域某個房間里,宋珩哄著趙婠婠,“父親沒了,巨傀也不知所蹤。雪里紅跑了,四大魔尊轉眼少了大半,只剩下一個最是貪生怕死的魅魔。這一切還不是從那個醫修進魔域開始。”
“哪有這么巧的事情。”宋珩眼眸幽深,“定然是那沈君越老早設計好了的。就連魔宮里空無一人,只留下一個獻舍陣法,都是算計好了的!”
他狠狠一拳落下,錘的旁邊桌面抖動。
趙婠婠面色蒼白,掐緊了掌心。
“可是,這也是一個機會啊。婠婠。”
宋珩抬起她的手,握緊,“想要繪制如此龐大的獻舍陣法,所耗費心血巨大,沈君越說不定在哪個角落里茍延殘喘。你難道不想拿回屬于你的位置,坐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嗎?”
趙婠婠心動了,但她咬著唇,還沒說話。
又見宋珩自暴自棄松了力氣,嘆了口氣,回身坐下,“不過也是我無能,只能護你周全。魔域弱肉強食,就算再想,我的實力也不過區區一個化神。”
他握拳,似乎當真抱不平,往桌面狠狠一錘,茶盞彈起,嘩啦作響。
趙婠婠猶豫再三,下定了決心,“宋哥哥,其實,其實真正的天魔策就印在我背上!”
宋珩頓了頓。他側著臉,在趙婠婠看不見的臉上,眼中正閃爍著光,聲音卻漫不經心,“哦?”
“真的!其實之前說什么比武招親、繡球招親,我只是擔心、只是害怕,只是忍不住試探宋哥哥,我、我知道錯了。”
“可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你能不計前嫌,一直在我身旁保護我。”
宋珩長嘆息,“事已至此,你別安慰我了。”
趙婠婠想了想,除下了外袍,紫衣裙緩緩落下,露出背后大片肌/膚。
她把長辮撩到身前,“我說真的,不是安慰你,宋哥,你快看吶。只要在我后面涂點水……啊!”
她萬沒想到,宋珩已經抬起一杯涼水,往她背上倒去。
趙婠婠被涼意凍得瑟縮了一下。
眼看那背部真的逐漸露出天魔策的奧秘,宋珩勾起了詭魅的笑容。
從外邊看去,房間的窗紙上漸漸倒影出一只巨型蜘蛛的模樣。
宋珩撫摸著趙婠婠的皮膚,比情人低語還纏綿三分,“婠婠,我真的好喜歡你。讓我們就此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離吧?”
背對著宋珩的趙婠婠沒看到他逐漸爬上妖紋的模樣,拉著衣服害羞道,“宋哥哥,太快了些,這是不是不太好?”
她含羞帶怯轉過頭,香肩半露。
一聲慘叫,窗紙上顯出那在巨型蜘蛛長足下掙扎不休的人影,血滴飛濺在紙上。
很快,房中的動靜停了。
宋珩舔了舔嘴角的鮮血,手上捧著新鮮的人皮,如獲至寶般,緩緩拂過那天魔策的秘法,眼里閃著貪婪的光,“進了我肚子,我們就永不分離了。”
“天魔策,哈哈哈哈哈……天魔策!我終于拿到了!”
萬魔谷中。
趙傲天眼看著裴庚步步朝柏青霄走近,仿佛已經看見勝利的曙光、看到自己的寶座在向他招手、看到他的婠婠朝他奔來、看到這魔域萬千魔修俯首稱臣!
他的心提了起來,連摳腳的手都停住了,滿心期盼,連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這時,裴庚停住了腳步,他問,“封住師尊靈府,師尊會不會受傷?”
趙傲天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被口水嗆得不住咳嗽,差點把自己噎死。
他不耐煩道,“受點小傷重要,還是你能抱得美人歸重要?這點小事就不要在意了!快點把他……”
“不,這很重要。”裴庚仔細想了下,“就算在修真界我能和師尊共享陽壽。萬一我飛升了,那師尊被封了修為,豈不是飛升無望?”
他退了一步,言辭鑿鑿,“一點的歡愉和長久的快樂,我還是能分得清的。差點被你這糟老頭子騙了。”
趙傲天氣的捶地,罵罵咧咧,“你他娘的真是個豬腦子!豈不聞及時行樂?你小子口氣很猖狂啊?不想著怎么到下一個境界,已經想到飛升后了?”
“說不定你半路就死了呢!哪還有飛升的事!”
“飛升如果那么簡單,我他娘還能坐在這里和你說話!臭小子,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裴庚默然不語,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柏青霄。
就在剛剛,他隱約感知到,師尊五感似乎沒有封閉,好像還是氣狠了,呼吸重了一瞬。
若是其他人,也就忽略過去了。
但在裴庚這里,因為太過注意,柏青霄的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以至于他心跳飛快,差點沒被自己察覺到的異樣嚇得魂魄飛散。
裴庚連忙回憶了一遍自己剛剛說的話,心下松了口氣,好險,好在他沒多說什么,現在還能挽救挽救小命。
差點就被青玉棍燜鳳凰肉伺候了。
裴庚連忙撇清自己,瞬間正義凜然,“你這人思想污穢不堪,難怪會被囚在這里。我師尊這般高風亮節之人,怎可能像你這樣被囚住!”
他義正言辭,瞬間和師尊站在同一條線上,痛罵趙傲天,“我和師尊情投意合!你所說種種都虛偽至極!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師尊平日待我極好,我怎可能有這般禽獸心思去糟/踐他?”
“莫說囚禁,我就是傷了他一點我也不舍得。”裴庚深情款款,眼睛悄悄瞥了眼柏青霄,趁機表白。
“我和師尊將來是要成仙,在仙界做一對比翼鳥的,我裴庚就算死、從這崖上再跳一次,也不可能會有那種骯臟心思!”
裴庚為了表明自己剛剛這句話的真實性,還加上一句,“此情日月可證,此言天道可鑒,若半點虛言,今日就被這劫雷劈……”
轟——
本來快要散開的劫云忽然凝聚在一起,雷龍在其間穿越,猛然墜下,劫雷砸在防護法寶上,瞬間周圍雷聲轟鳴,電光滋滋作響。
不消一會兒,那防護法寶被轟成了渣。
裴庚嚇得瞬間住了口。
心里罵道,這天道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對,每次他不過發個誓做個樣子,這天道就好死不死來盯著他!
上回在師尊夢里也是這樣!夢里都不放過他!
趙傲天哈哈大笑,這笑聲映著電火滋滋作響的聲音,十分刺耳。
裴庚面上掛不住,隨口罵道,“對!還有眼前這個老爺爺給我們做媒人。若我剛剛有半句虛言,就讓劫雷劈死這媒人吧!”
趙傲天的笑聲像烏鴉被捏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你是不是有病?你自個兒發的誓言,天雷怎么可能來劈……”
話沒說完,劫雷氣勢洶洶俯沖下來,好像終于找到一個可以懲罰的目標來殺雞儆猴,轟的一聲落在山洞口。
洞口可不在裴庚堆疊的防護陣里頭。
趙傲天瞬間被電的外焦里嫩,花白的頭發、胡子全然豎起,里頭還冒著電弧。他張了張嘴,吐出一口黑煙,說出剛剛沒說完的最后一個字,“……我。”
這天雷是不是有大病啊!
為什么裴庚發的誓言不真,要劈他這個老頭!
趙傲天一口氣沒上來,翻著白眼暈過去了。
——被活活氣暈的。
裴庚心虛地摸摸鼻子,屁顛屁顛去對假裝五感已封的柏青霄表真心,“師尊你看,媒人沒被劈死,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眼看著他這話一下,天雷醞釀著,雷聲滾滾,劫云濤濤,似乎又準備下來一擊。
趙傲天再也忍不下去了,從地上爬起來,跳起來罵,扯得手腳上的鐐銬嘩嘩作響,“憑什么?憑什么!天道你個沒長眼的!你他娘有種劈死我,劈不死我老夫今兒個要罵死你。”
轟——
轟轟轟——
雷聲接二連三,雷龍沖著趙傲天氣勢洶洶而去。
原本還很嘴硬的趙傲天被劈的連慘叫聲都一聲比一聲高。
劫雷落地時,那電光照在裴庚臉上,裴庚都驚呆了。
他身子一歪,挨著柏青霄道,“師尊你看,這兩道劫雷可不關我的事啊,是他自己挑釁雷劫,所以我剛說的可都是真心實意。”
趙傲天渾身焦黑,仰躺在地上。
區區化神期的劫雷對大乘期修士還算不上什么要命的東西,何況這劫雷玩鬧似的沒來真的。
可修士因為渡劫,對這劫雷那是痛恨至極!
別說劈不死,哪怕被劈多一下都不樂意!
趙傲天呸了一聲,緩緩轉過腦袋,沖裴庚遙遙伸出一個手指,“滾!滾犢子!老子瞎了眼了要收你做徒弟!”
這玩意他娘的克師啊!
裴庚正好整以暇地盤腿坐在旁邊,低頭把玩著柏青霄的袖子,聞言抬頭隨意看了一眼,又扭過頭去,“師尊,果然還是你對我最好。”
柏青霄閉著眼,巋然不動,心中暗道,你倒是做個人吧。我不過是看不順眼那老頭,你卻是要弄死他啊。
也不知道天雷怎么就盯著裴庚的誓言來劈。柏青霄也覺得納罕,天道是維持世界運轉的根基,千百年來也不曾聽說過天道會有這么奇怪的反應。
向來只有天道誓言會被天道在意。
天道誓言需要以道心為念發誓。裴庚不過隨口說發誓,卻斷沒有壓上自己的道心,天道卻還是當真了。
可天道會有意識嗎?
如果天道有意識,那它會思考、會有感情嗎?
它對裴庚,為何那么特殊?既是一路的偏愛,為何又在這種小事恨不得趁機劈他幾回的模樣。
但在他們登上仙途之前,怕是無緣窺見這一秘密了。
第92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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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云盡散, 劫雷像不甘心般發出最后幾聲雷鳴,然后消失在頭頂。
散去烏云,天空展現出原本藍天白云的模樣。
柏青霄用神識看了眼火羽島, 沈君越依舊是原來那副盤腿打坐的模樣,額上冷汗涔涔,似乎如柏青霄所說把丹府靈力抽空是件極為難的事。
如果眼前這個老頭所說, 天魔策完全能支撐起仙魔雙修。那是不是意味著, 柏青霄不需要冒險去給沈君越開辟丹府了?
他認真思索著這個可能性。兩魂一體并非不能修煉,只是沈君越是靈修時, 靈脈損毀,才轉修魔道。
而顧景懷卻是不擇不扣的靈修。
若身體與神魂不匹配, 顧景懷就無法修煉, 無法寸進,這才是真正的難點。
柏青霄給他們留下一張紙,飄飄然落在他們身前。只囑咐讓他們醒來, 內視一番身體靈根如何。
神識方才退出秘境。
柏青霄才睜開眼,裴庚就湊到他面前,乖巧地雙手端上一盞茶, “師尊, 喝茶。”
柏青霄莫名其妙地接過茶盞,又見裴庚端上一碟子精致的糕點,“師尊,吃茶糕嗎?”
柏青霄就這瓷杯喝了一口熱茶,把茶盞放回他手里,露出一笑, “討好沒用, 晚點再找你算賬。”
裴庚:……
柏青霄起身, 走到離洞口兩米遠的地方。
本來被劈的焦黑的趙傲天已經爬起來,睜著兩只眼睛瞧他,吹胡子瞪眼,“你來做甚?”
柏青霄只問,“天魔策當真能仙魔雙修?”
趙傲天冷哼一聲,得意起來,“想知道,求我啊?求我,老夫再考慮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柏青霄拄著下巴自言自語,“天魔策說到底也不過一個功法,若真那么神奇,大膽推測,可能就是天階功法,它是否有修補靈脈的能力?”
想到青歡,柏青霄眼前一亮,“既然能修補靈脈,那是否意味著也能修補丹府?”
“嗤!”趙傲天輕蔑道,“你小子看著清心寡欲,沒想到這么貪。能修補靈脈已經是世所難求,你還想修補丹府?”
果然,這老頭沒否認。那就意味著沈君越并不是另辟蹊徑修的魔道,而是因為修習了天魔策,所以靈脈得以修復,又因為修習了天魔策,才成為魔修。
理論上,他靈根無礙,已經被修復,完全可以為顧景懷所用。
那么接下來,就只剩下一件事了:怎么給顧景懷重塑冰靈根?
世上常見金木水火土五靈根,冰靈根乃是變異水靈根,所以需要的材料也極為稀少。
柏青霄邊思索著邊往外走,裴庚當然毫不猶豫跟著他。
趙傲天連聲叫,“喂!喂,你們去哪里?”
裴庚朝他揮了兩下手,“再見了臭老頭,我們得走了。”
“呵!你們當我說的話是耳邊風嗎!”趙傲天慍怒不止,鐵鏈被搖的嘩嘩作響,“這萬魔谷是被封印的地方,只有你們下來的那一塊是法陣薄弱處。想出去?別做夢了!”
“你們會回來的。”趙傲天看著已經走遠的兩人,陰惻惻道。
“師尊!”兩人遠離了趙傲天所在的地方。
裴庚追上柏青霄腳步,他笑道,“您打算去哪?”
柏青霄睨了他一眼,腳步停了下來。
這崖下峽谷幽深,似一把巨劍橫著劈下的縫,約莫有近百公里長。
他既不想用雙腿走那么久,又得省著些法力用,心情難免不是很好。
此刻見裴庚撞上來,他才想起被自己遺忘的徒弟有著怎樣的雙重身份,喜上心頭。
“寶貝小七,”柏青霄左右探視一番,確認那趙傲天的神識不能延伸這么遠,峽谷內果真除了他們二人外沒有其他人。方才笑瞇瞇道,“咱們一起去兜風好不好?”
裴庚被這一聲‘寶貝小七’叫的暈頭轉向,后半句聽都沒聽清,就說,“好!師尊做什么都好。”
片刻后,柏青霄盤腿坐在堪比靈舟的鳳凰背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深淵,時不時指揮著“左邊左邊,對,再近些。右上方五百米,再過去些……”
他觀察著壁上警惕地看著他們的魔獸,感嘆著,“真是個妙處。”
萬魔谷被落下封印,外界進不得,里頭也出不去。
缺少了天敵,此處不少魔獸生了大窩小窩,藏在離趙傲天的洞口約莫幾公里外的地方。
說來也奇怪,趙傲天洞口附近荒蕪一片,離遠了卻是生機盎然。
只是……
柏青霄抬起臉,峽谷上方約幾百米處,當真有一道牢固的封印,被觸動時才出現細網一般的形態色澤。
落下封印的人修為在他之上,柏青霄自認自己沒法解開。
但這又不是什么難事。柏青霄想,左右和老魔尊有仇的是沈君越,那這封印十有八九也是這家伙下的。
不巧,沈君越在他隨身空間里頭,需要時把人悄悄弄出來,讓他解開封印不就行了嗎?
因而柏青霄也樂得自在清凈。
封印好啊,封印代表著沒人來打攪,安全的不行。
柏青霄眼尖,一下子發現峽谷邊有一處石洞。“左下方,大石頭邊上,看到那個石洞沒,咱們去那邊。”
裴庚瞥向那處。高昂的鳥頭搖曳著細長的頭翎,翅膀一扇,風聲呼嘯而過。散開的尾羽極長,在半空拖過璀璨的紅光,火星溢出,濺落在半空中。
落地時爪子收起,翅膀凌空拂開,爪子一張,穩穩抓著石頭停下,方慢悠悠收起寬大的羽翼。
柏青霄從他背上爬下來,回過身抱著大鳥狠狠蹭了兩下,“嗯,暖洋洋的。”他單手扒拉開裴庚的一只翅膀,試圖鉆進去。
師尊怎么哪不鉆,就想鉆他翅膀下面!
裴庚被他嚇得退后兩步。
一只堪比靈舟大小的鳳凰直被還沒他翅膀大的人類嚇得直往后退。
“當被子最適合了。這大毛毛!”
柏青霄揉了兩下,抬起臉,眼里一片期待,“小七,你看看,今晚我們一起睡覺好不好?”
“你用大毛毛給為師蓋一蓋怎么樣?”
裴庚鳥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半晌,他真誠地問,“師尊,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羽毛?”
柏青霄疑惑,“這有什么區別?”
裴庚沉重道,“我傷心了。”
柏青霄:“啊?”
裴庚變成人,倏然向前伸出長臂,勾住柏青霄肩膀往懷里一抱,狹長的眼里分明都是笑意,“我傷心了,要師尊親親抱抱才能好。”
柏青霄摸了摸他腦袋,才拍了兩下他厚實的肩膀,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方道,“行了行了,今日份的粘膩到此為止,為師還有事要和你說。”
裴庚松開手,“什么事?”
然而柏青霄卻沒說話了,他先去石洞里走了一圈,見石洞里昏暗,還帶著某股臭味,并不適合煉丹用。
于是搖搖頭,又出來。
拄著下巴站在洞口看了一會,柏青霄往不遠處一塊石板走去。
他一拂手,石板上變得干干凈凈。
柏青霄開始摸索著把自己的爐鼎、一些草藥、材料倒出來,分門別類擺好。才彎著腰上去,盤腿坐好,指著對面。
“來,坐這,為師教你幾道小法術。”
“做什么用?”裴庚好奇地掀起前襟上去。
柏青霄嘆了口氣,“給你再遇到像趙婠婠這樣的麻煩時用。”
裴庚抿了抿唇,忽然上身起來,急著解釋,“師尊,我……”
“為師知道。”柏青霄抬了下手,示意他先停下,“以前便和你說過,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死我活。但為師好像也沒說過一定要你放過對方,徒給自己以后惹麻煩吧?”
“為師在這里教你幾道小法術。或用于清除記憶,或用于搜索神魂,或用于封住法力,封住靈脈,還有,追蹤術。”柏青霄頓了頓,“不要對修為比你高的人用,也不能當著第三人面前用。”
他低聲道,“修真界沒有那么和平,但也沒有你想的那么亂。為師覺得你出去五年,應該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裴庚欲言又止,眼神轉了一圈,肯定道,“弟子會好好學的!”
柏青霄冷笑一聲,“別又和之前的丹修理論一般,閑置了才好。你學到哪去了?哪怕還我,我也不要你的。”
裴庚理虧,不敢說話。
日升月落,兩日轉瞬即過。
柏青霄起身,伸了個懶腰,“好了,教完了,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去。”
他抬腳踢了踢裴庚膝蓋,“乖,下去,給為師的寶貝丹爐讓個位。”
裴庚:……
需要他時叫他寶貝小七。
不需要他時對著個丹爐都能喊寶貝。
裴庚收起運轉的法力,起身站邊上去,直皺眉,“師尊,你到底有幾個寶貝?”
他看著柏青霄把丹爐移到他剛剛坐著位置,周遭的材料騰空浮起,繞著柏青霄打轉,等著他拾用。
柏青霄笑開來,“啊,那可多了。能幫上忙的都是寶貝。”
裴庚黑著臉,盯著那嶄新的丹爐一會兒,在是否一腳踹飛它間來回猶豫。最后見柏青霄那興致勃勃的模樣,只得放棄。
裴庚心癢癢,手指動了動,蹭過去,“師尊,你在練什么好吃的嗎?”
“給你祖宗煉點歸冥壽丹,強化丹府用。”柏青霄撿起一株草藥,抓著莖部,往他腦袋敲了一下,“去,為師需要大量的冰系獸丹。越高階越好,這里魔獸頗多,你去找找。”
“只需要獸丹嗎?”裴庚舔了舔唇,他有些餓了。
柏青霄看他那模樣,怎么還不知道這家伙在想什么。
頓時好笑道,“對。只需要獸丹。為師可警告你,裴庚。上回你第一次渡劫時沒在為師身邊,給你準備的元嬰丹全廢了。而且你自己歪打正著還好,若是出了意外……”
裴庚激動,“出了意外,師尊會傷心的對嗎?”
師尊果然好愛我!
柏青霄挑眉,“若你出了意外,為師有烤鳳凰吃,高興的都快瘋了。”
裴庚不吭聲,但兩只眼里分明都寫滿了‘不信’。
“你想想,”柏青霄眼睛盯著他,黑白分明的笑眼此刻清透圓潤。
他正兒八經道,“鳳凰啊~那可是神獸,你吃靈獸肉靈氣都那么充沛,修為增長。若是吃下神獸肉,那豈不是賺大了?”
雖然很恐怖,但是裴庚居然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因而裴庚一時竟然辨不出來柏青霄說的是玩笑話還是心里話,臉上差點沒繃住。
“這回你若要上化神,再不提前說,為師可給你把毛全都扒下來。”柏青霄語含威脅,“正好這天氣漸漸涼了,缺了條羽毛被用。”
裴庚喃喃著,“師尊,別說了,弟子被嚇到了。”
柏青霄唇角一勾,朗聲笑開了。
裴庚探頭,在他唇邊一啄,嘀咕著,“難受死了,討個安慰。”
柏青霄捏著他臉輕輕晃了晃,松開手轉身,只一招手,那些材料全飛了過來。
柏青霄擺弄著自己的丹爐,眼都沒抬,聲調懶散,“去吧,幫為師弄些材料回來,也幫你自己找點吃的……只要別跟著那老頭跑了,你去哪都行。”
裴庚轉身,雙手化為翅膀,身形在一眨眼間變幻。
一只鳳凰騰空而去,尾翼不知是有意無意,拂過柏青霄身上,丹爐下立時展開一朵金紅色的鳳火,熊熊燒著爐子。
柏青霄勾了勾唇。
某人當柴火小廝的技巧當真是越發嫻熟了。
第93章 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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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地動山搖。
樹高的魔獸被從天上丟下來, 砸到地上砸出一個淺坑。魔獸揚起長頸,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哀嚎,腦袋搖了搖, 砰的一聲砸下來,斷了聲息。
比魔獸還大的火鳥從天空俯沖下來,落地卻輕巧無息化為人形。
裴庚先看了一眼柏青霄那。見人正一心一意操縱著丹爐, 之前他收集來的那些獸丹少了大半, 剩下的都堆積在原處。
裴庚信步過去,蹲下身拿起一顆圓潤的獸丹。
這山谷里各種魔獸都有, 可惜純粹冰系的太少了。裴庚直接把水系的也宰了幾只,見柏青霄用掉獸丹, 還以為其他屬性的獸丹也行。
可現在一看, 除了冰系和水系,其他都被落下了。看來是用處不大。
既然不需要,他便拿去當零嘴吃算了。
裴庚收攏起來, 拿出個小荷包裝起,佩在腰間。
他先去處理了那具魔獸尸體,把獸丹用火燒干凈臟污后, 放到柏青霄手邊。再把魔獸皮處理好, 在一處擋風的地方鋪開。
他不熟悉這魔獸是哪一類,又叫什么。
只覺得它像只灰色的羊,長著一雙紅眼,身上皮毛厚實,在石壁間跳躍,長角尖銳有力。
看著毫無攻擊力, 實則是那片石壁最厲害的魔獸, 專門吃其他魔獸幼崽, 還不是偷,是明搶。
裴庚找獵物不是隨便找的,這里頭魔獸多。
彼時,他化成拳頭大小、沒那么明顯的小紅鳥,蹲在石壁上延伸出來的枝條上,收攏著翅膀,鳥眼把底下盡收眼底,琢磨著去哪逮冰系水系的魔獸。
這魔羊從石壁上忽然跳出來,沖他張大嘴巴而來,把他當哪家幼崽想一口吞。
正撞在他手里。
此刻處理干凈的皮毛鋪在地上,松松軟軟且寬大,鋪開三米有余。
裴庚在上面滾了兩圈,側身撐起腦袋,盯著柏青霄的方向,“師尊~你要不要過來躺一會?保證暖和舒服。”
柏青霄沒理他。
“師尊?”裴庚揚起頭,“真不過來?比你那冷硬的石板好多了。”
丹爐下火焰搖曳了一下,爐頂涌出白氣。
裴庚遺憾地嘆息一聲,“你都練了五天了。”
他掰著手指,“之前從未見過要那么久,這是個什么丹藥?若是不急,咱們慢慢來,今日煉一點,明日煉一點,火弟子給您看著……哎!”
一本厚實的書砸了過來,把裴庚砸的往后倒。
書本啪的落在地上,正好翻到某一頁。
裴庚揉著額角,故意大聲抽氣。他瞥了不動如山的柏青霄一眼,見他沒反應,才低頭去看腳底的書。
“這是什么?”他撿起來一看。
泛黃的書頁寫著最基本的煉丹步驟,注明煉丹期間必須嚴格看好丹爐靈氣運轉以及丹藥成丹程度等……
裴庚翻到正面一看:《丹修大全——基礎篇》
裴庚:……
他合上書籍,收進芥子里。又盤腿坐下了,取下腰間的小荷包,從里頭捻出一顆獸丹,像丟銅錢一般,放在指甲蓋上,往上一挑——
獸丹飛到半空,拐了個彎,又落下了,正好落在張開的嘴里。
裴庚嚼的嘎吱嘎吱響,眼睛緊盯著柏青霄。從他的額角落到鼻梁,順著側臉的剪影往下。
“咯咯……”咀嚼聲頓了頓。
裴庚喝起了水,眼睛仍舊盯著那人影,視線直往下溜。
他換了個坐姿。
晚上,月上中天,裴庚烤起了肉,香味滋滋往人鼻子里冒。
柏青霄眼都沒睜,額角蹦出青筋。
過了一會兒,大口吃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裴庚故意逗他,還蹲到他旁邊,拎著噴香冒油羊腿,一口撕開肉,肉汁滴答落在石板上。
羊腿在他面前晃了晃。
“師尊?要不要來一口?”
柏青霄睜開眼,笑罵道,“滾!”
裴庚笑了下,前傾著身軀,從材料上方,往柏青霄身上靠過去,泛著油的唇瓣在火光下亮眼的很。
柏青霄瞇了瞇眼,“你敢把這油弄我臉上……”
“啾!”
柏青霄眼眸微睜,近在咫尺,溫熱的唇瓣帶著烤肉的香氣,在他唇上輕碰了一下。卻好像在他心間炸開一朵花。
“好了,不擾您了。”裴庚笑了下,起身三兩步從石板上跳了下去,人又沒影了。
柏青霄心臟狂跳不止。
他面無表情轉過頭,眼中倒影著面前的丹火。而那烤肉的香氣久久在鼻尖縈繞不散。
過了一會,四周寂靜無人。
柏青霄沒忍住,舔了一下唇瓣,鮮咸的滋味從味蕾涌上腦海。他有一瞬想起了辟谷前貪吃的自己所眷戀的口腹之欲的美好。
柏青霄抿著唇瓣,瞥了眼鋪著軟毛的地方,裴庚撩完他,卻不知跑哪去了。
這家伙,你給我等著……
他沒由來的有了一股幼稚的、可笑的‘報復’的沖動。
若放別人身上,他定然嗤之以鼻。
可如今。他甚至為此坐不住了。
柏青霄收回法力,哪怕是已經很省了。可丹府因為沒有靈氣補充,空的很。
爐頂掀開,白氣氤氳中,一顆褐色的丹藥金光閃閃,熱氣騰騰。它在空中翻滾了一下,落入柏青霄手中揭開蓋子的瓷瓶里。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山谷的冰系獸丹太少了。
他身上東西不少,芥子空間連著火羽島中的。可適用的不多。最后的材料也只夠這一顆。
不過,一顆也夠了。
柏青霄入了火羽島中,瞬間像回到母親懷抱,充沛的靈氣往他身上涌來,得到補充,連微白的臉色都好了幾分。
他急匆匆走去洞中,在洞口前掐訣,人出現在陣法背后那寬闊的山洞內。
正見那人坐在原處,低頭看著手心脈絡,不知在研究什么。見他來了,眼睛一亮,“柏兄?”
顧景懷起身,抱拳一禮,腰背挺直,滿懷感激,“多虧了你之前留下的丹藥,果真有奇效。”
“另外,我看過你留下的訊息了。”他的笑意壓都壓不住,全現在微彎的唇角上,“師弟體內的靈脈果真早已好全,只是沒有半絲靈氣,難以察覺。若不是你說,我都沒有查探過。”
沈君越向來用的是魔氣轉化的法力,一直以為自己靈脈破敗。
顧景懷知曉他靈脈破碎,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便輕易不敢動用這身體靈脈。哪怕無知無覺間用了,也只會疑惑一瞬就罷。
柏青霄搖了搖手中瓷瓶,丹藥在瓷瓶里咕嚕咕嚕轉著,“正好,我這次新煉的丹藥也帶來了。也有了新的發現,你先聽我說。”
他把天魔策的效力,以及他的治療方案仔仔細細給顧景懷說了一遍,“可清楚了?”
他再三問道,“開始就不能回頭了。”
柏青霄拄著下巴,“生長靈根需要擴開丹府,會有一定的痛感,且全程需要頭腦清醒,配合我。要不你們考慮一下誰上?”
見顧景懷要說話,柏青霄打斷他,補充道,“我個人建議顧兄你上,畢竟要重塑的是冰靈根。若不熟悉冰系,不能及時從靈氣里感知到冰系的靈氣,怕是容易出岔子。”
他頓了頓,笑了,“不過嘛,要是重塑了其他屬性的靈根,也不打緊。洗靈根而已,我的小弟子都能撐得過去。”
顧景懷思考了一下,“我也是這般想。”
他語氣溫和,卻神色堅定,“這事關我以后的修煉,自然由我自己來承擔。”
柏青霄點點頭,“行,左右我都來了,那現在開始吧,你按打坐那般坐下就好。”
他一揮手,袖子拂過半空,十二根銀針閃閃發亮。
那針尖全對著他,顧景懷看的頭發發麻。
他抿著唇,掀起前襟,坐上石榻。
因為神經緊繃,注意力全在柏青霄的手上,就沒顧得上其他事。
眼看那些浮在半空的細針和丹藥越來越近,顧景懷連呼吸都輕了幾分,正當他做好準備時,眼前突然一黑。
沈君越睜開了眼。
明明用的是同一個身體,可那凜冽的眸光配著狹長的鳳眼,不怒自威。
剛把丹藥遞過去,柏青霄注意到他眼神變了,疑惑地發出一聲,“誒?你怎么?”
沈君越接過丹藥,三兩下吞了,意簡言賅,“開始吧,柏大夫。”
他語含威脅,“別忘了你體內的東西。”
也罷,左右是沈君越的身體,他的靈脈他的丹府他自個兒更清楚些。柏青霄暗道,只是這家伙當真拽的欠揍,本來還想輕一點的,現在只恨不得痛的他嗷嗷叫才是。
他和藹一笑,“放心,魔尊大人,你敢我就敢。何況,我下手很輕的~”
重塑靈根不比融掉靈根輕松,甚至難度更大些。畢竟一個是毀壞,一個卻是重塑。
等結束的時候,柏青霄已不知過了幾天,他看著面前白著臉躺下的人,自己也忍不住挨著墻坐下,打坐恢復。
被榨凈法力的丹府向他發出抗議,隱隱作痛。
柏青霄運行一周,實在忍不住,捂著丹田微微抽氣。
還是勉強了些,沈君越乃是大乘修士,他想給對方重塑靈根,用掉的法力可半點不少,甚至還透支了。
如今連靈脈都空空如也。
可同樣的,他在逼自己的同時也在提高丹府靈氣的容納量,甚至收獲不小。
在此間,又有了給大乘修士重塑靈根的經驗,本就提升的心境更是往上躥了躥。
總的來說,柏青霄覺得很值。
可隱痛的丹府把他拉回了現實,柏青霄小聲抽著氣,擰著眉,手上捏了個訣,周遭靈氣向他一人涌來。
涌到半空,發現旁邊有個更強勁的需要靈氣的修士,于是那些靈氣全向大乘期的沈君越跑去。
柏青霄眼看著到嘴的‘鴨子’跑了,又氣又好笑。
就算沈君越昏迷著,修為差距在此,柏青霄好像也搶不過他。
罷了,我在這搶不過你,那我就出去……
出去也不行,外面全是魔氣。
柏青霄咋舌,抬手撐著額頭,開始感覺到頭疼了。
他扶著墻起身,檢查了一下洞口的陣法,確認沈君越晚些醒來時不會輕易破陣而出,方才離開秘境。
外面還是夜晚。柏青霄卻知道這定不是裴庚拿烤肉誘惑他那一夜了。
這時往角落避風處一看,裴庚抱臂側躺在那,蓋著張新弄來的黑色的小毯子,睡得賊舒服。
這家伙。
柏青霄有點不爽。
裴庚躺著那灰色的軟毛看起來舒服極了,在微風下,連毛尖都柔軟地在晃動,色澤極好,一看就滑順的很。
柏青霄拖著步子走過去,睜著眼看了裴庚的后背一會。
其實他也看不出什么來。只能隱約看到黑發下那身沒有脫下的紅衣,些微暴露在空氣中的脖頸皮膚,一個躺著的長條物。
但他還記得裴庚在他面前討巧裝乖的模樣。
健康陽光的膚色下裝著盛夏獨一無二的熱情,熾熱得亂人心扉。
柏青霄回過神,清淺的眸子轉向毯子附近。
他從芥子里拿出裴庚以前給他獻上的靈石,散花般大手大腳繞著軟毯周圍撒了一圈厚實的亮晶晶,深刻詮釋了財大氣粗的模樣。
數量一定的靈石積聚在一起,在周圍散發出靈氣,圍住這塊小角落。
柏青霄在這里吸一口氣,都覺得剎那神清氣爽,連丹府的隱痛都下去了。
他除了鞋襪,一步踏過靈石堆砌而成的圈子。
想起裴庚之前用烤肉誘惑他,撩完就跑。
柏青霄腦子里陡然浮出個壞主意來。
他解開腰帶,外袍順著軀體滑落在地上,堆積在灰絨毯子邊上。
“裴庚。”
有人在風中輕喚他名字。
“小七,醒醒。”甚至還在輕輕搖著他手臂。
裴庚本就是無聊地在打發時間,聞言瞬間清醒,立起了耳朵。
那氣息拂過他耳尖,溫熱一瞬而過,像深夜的魅魔一般惑人心神。
“小七,你轉過來,轉過來看看為師。”
是師尊?
他忙完了?
裴庚左手撐著灰毯起來,側身一看,瞳孔微縮。
朦朧的月色下,柏青霄衣襟半開,露出白玉般長頸下一雙橫亙的鎖骨,蓄起淺窩。
長發如墨披在身后,暗色下眼眸越顯清淺的琥珀色,是蜜一樣溫暖清甜的色澤。
柏青霄垂下長睫,冷白的肌膚在黑夜里都像發著光。他抱著手,單薄的中衣衣袖里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小七,為師好冷。”柏青霄微圓的眼看著他,眼角下垂,形成一個無害柔軟的形狀。可能真的冷,那平日里自帶三分笑的淺色眼眸微濕,此刻顯得可憐的很了。
裴庚腦海里的神智全都炸成了灰。
作者有話要說:
鄭重地和你們說個事QAQ:
之前沒有日更是因為在備考考研(有小天使可能有點印象),現在還有兩個月就上考場了,作者君沒有余力。
大綱上還有兩個小副本才能完結。
其實沖一沖也可以,但是作者不太想在這種急迫的時間下匆忙完結。
于是請兩個月假,預計元旦左右恢復更新。
期間會努力存稿,爭取考試結束后直接日更到完結,么么噠~
第94章 藏寶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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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張了張嘴, 他腦子和身體完全分離了。此刻只恍恍惚惚聽到自己的嘴巴在問,“師尊,你冷嗎?我們抱著一起取暖, 就不冷了。”
他張手要抱。
柏青霄垂下的眉眼籠著一層難以琢磨的色彩,指尖按在他手腕上,涼意順著脈搏而上, 滑過滾燙的小臂, 微癢若羽毛輕落心間。
裴庚眉心一跳,心跳急促, 暗想:師尊難道也是想和我……?
下一瞬,柏青霄手掌收攏, 卻是拉過他手臂往旁邊錯開一拉。
冰涼的指節貼在皮膚稍顯敏感的肘部, 裴庚打了個激靈。才發現柏青霄已經狡詐地從他手臂邊滑過去,像個泥鰍般,鉆進他暖好的被窩里, 朝他露出個笑來,問,“烤肉好吃嗎?”
眼看貼在肘部那冰涼的溫度已經離去, 裴庚才回過神。他愣了半晌, 才認識到柏青霄是故意的,故意‘報復’自己先前拿烤肉去誘他,如今這人反倒小心眼地用自己來惑他。
——先是裝出一副要找他雙修的模樣,卻又故意半途而廢。
裴庚抿平了唇線,反手捏過人手腕,只一把按在柏青霄腦側。整個人也隨之俯跪在對方身上, 身影籠在柏青霄身上, “師尊, 這兩碼事可不一樣。”
柏青霄為他的速度感到些許驚訝,仰臉,正看到裴庚微揚眉梢,“師尊,七情六欲間不能劃等號,你怎能這么逗弟子?”
他低聲道,“弟子會當真的,會真的想和師尊……”他抿了下唇,終于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低下頭,滾燙的溫度印在柏青霄側臉上。
柏青霄眸光微動,不承認自己心跳亂了一拍。只抬手戳他額頭,一下便把人腦袋按歪了,惡人先告狀,“起開,懂不懂尊師重道怎么寫?”
裴庚順著他的力道,被戳的腦袋直往后仰。
他挪動著身軀,倏然往前俯身,雙手撐在他頭邊,長發順著肩頭滑落,垂在柏青霄臉側。
裴庚壓低眉毛,唇角勾起,“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師尊半夜都能跑弟子床上,那弟子自然不辱師命,或者說,卻之不恭。”
“你這小兔崽子,當真不知天高……”柏青霄話說一半,停住了。
自腰下貼在一起,柏青霄幾乎立刻感知到某種不妙的含義,從他意識到那是什么那一刻,身上氣血翻涌,連呼吸都急促幾分,一時瞠目結舌,“你……”
裴庚瞥了他一眼,眸中含笑,輕盈盈蕩了開來。
他勾起柏青霄一縷散發,在食指上卷了卷,語調散漫慵懶,在發絲上落下一吻,抬眼,眼中燃起了火苗,“師尊,弟子是不是崽子,同為男人,您不是最清楚嗎?”
“那么,深夜過來撩撥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想必發生什么,師尊都猜得到吧?”他雙齒間咬著柏青霄胸前的衣襟,往外扯了扯。
柏青霄清透的眼眸被他勾的泛起了些許熱度,連同呼吸灼了火,一路順著鼻腔,倒燒到呼吸道中。
他抬手按在裴庚胸前。
微涼的掌心貼著炙熱的胸膛,掌下的皮膚因為心跳起伏。連帶著順著手臂傳到他心底,一時間柏青霄亦是心如鼓擂。仿佛某個難以把控的下一刻,兩個人要一同燒起來了。
這種熟悉的不可控的感覺……柏青霄腦海里閃過某個場景,第一反應竟是抬手掐清心訣。
裴庚眼疾手快,手掌伸過來立馬橫在他指間,攔住了他的動作,“師尊,你慌了?”
柏青霄蹙眉,“鬼話連篇。”
“哦?”他看著如臨大敵的柏青霄,不知怎的,反倒荒謬到有了一種逾越的快感。
裴庚總有一種自己把師尊帶歪的感覺。
老實說,可能他并非本性良善,因而半點不愧疚,甚至有些蠢蠢欲動,還想把師尊帶的更歪些,把這方面白紙一樣的師尊染成他的顏色。
好像他多主動些,就能把這初見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拉下塵世,拉到自己身上。把這天上月,染做懷中玉。
裴庚彎了彎眼, “食色,性也。師尊何必這般忌諱。天冷了,弟子給您暖暖床如何?” 他眼睛亮晶晶的,黑瞳中幾乎燃起火光。
柏青霄晃了晃頭,再抬眼看去,裴庚的眼睛還是黑色,似乎剛剛那點火色是來自于他的幻覺。
只聽得裴庚神神秘秘在他耳邊誘惑,“男人之間,其實也不是只有那種事的。”
“師尊,看弟子這么難受,你怎么舍得?”
“就幫弟子碰碰,碰一下就好。”
這世上竟還有人會對他說這種話。柏青霄覺得荒謬,又覺得好笑,抬手掐著裴庚下頜晃了晃,“這話,你拿去誆騙無知少女興許還有些用。”
說罷,手滑到他脖子上,輕輕一扣,微涼的五指貼著他跳動的命脈。
“讓開。”柏青霄半開玩笑半是強硬,“不然為師下手重了,你可別哭哦。”
裴庚呼吸重了幾分,甚至能在師尊掌心中感覺到自己的一呼一吸,仿佛被面前這個人徹底掌控了命脈,生死都由他人把握。
刺激,危險,卻又如此令人著迷。
他垂眼捉住柏青霄手腕,順著小臂滑落,摩挲在細膩的皮膚上。
這觸感……當真與軟玉溫香勾不上邊。肌肉線條分明,力量蓄勢待發。明明是與他無甚差別的男性身軀獨有的硬朗,卻不知為何,帶著讓他情不自禁貼近的誘惑。
裴庚抬起眼,視線在柏青霄清雋的面上游過。除了靈舟那一次,如今,他再一次如此清晰認知到自己求愛的對象是自己的師父,更是和自己一般的男人。
我這些日子都在發什么瘋,做的都是什么事啊……就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裴庚想。
卻不知為何,他胸腔里那顆心跳的更快了,迫不及待到要涌出喉嚨。
裴庚剛要說話。
柏青霄眼皮抬起,掃過他躍躍欲試的面孔,怎還不知他心思早已飄了,怕是又把自己的話當做耳邊風。
于是,那貼著他脖頸的手掌往后一推,把裴庚整個人從自己身上掀開,力道不容置疑,“起來了,不和你鬧。”
柏青霄撐著地板起身。
某個被推開的家伙回過神,黏糊糊貼過來了,不依不饒,“師尊~”
“叫爹也沒用。”
“爹~”
柏青霄起身的動作一頓,撩起眼皮,黑瞳帶著幾分震驚看著面前的人,“為師知道你不要臉,卻不知你還能這么……”
他頓了頓,一時想不出詞。
“盡得師尊真傳。”裴庚把這‘盛贊’推回給柏青霄。
俊朗的面龐似乎在黑夜里都染上幾分邪氣,眸中燃著火,裴庚就勢前傾身軀,在柏青霄眼皮上慢吞吞親了一下,綿長又親昵。
“你剛叫為師什么?”柏青霄對這親昵照單全收,態度卻總讓人捉摸不透,時而接近時而疏遠。這會兒又拉開一點距離,抬手拍拍裴庚臉蛋,幾分輕佻,幾分不滿,“怎么越發沒規矩了。”
到底是誰先沒規矩的。
裴庚不想和他理論這些,他只想和柏青霄做些有趣的事。聞言故意道,“師尊,我又不是人,干嘛要守你們人類的規矩?什么禮義廉恥,什么仁義道德,爽了就行,哪管那么多。”
“裴庚,發乎于情止于禮懂不懂?”柏青霄咬音微重,似乎玩火燒了身,反倒有些惱羞成怒起來了。
“師尊,玩心大可以,可是有些東西可不能隨便玩。”裴庚示意他看自己身下,“火是你挑起來的,師尊不會連這點責任心都沒有吧?”
柏青霄木著臉,呵出一聲笑,“激將法對我沒用。二師姐說,人類都是骯臟的動物,一切要別人碰自己身下的家伙都是流氓。”
這是正常人說的話?裴庚咋舌,“青歡師伯都教了你些什么?”
“哼。”柏青霄睨著他。
這樣的師尊可太好玩了。裴庚想了想,故意問,“那道侶之間難道也要這樣嗎?若按師尊所說,所有結成道侶的都是成雙成對的流氓?”
柏青霄一本正經思考起這個問題,神色嚴肅,想了想,又看了眼裴庚。
“師尊~”裴庚試圖軟化他,“咱們都是道侶了,你看,就幫弟子碰碰?”
柏青霄覺得他剛剛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于是爽快答應了。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灼熱的觸感在手心里跳動,裴庚還故意在他耳邊濃重地呼吸,把他也給撩撥起來。
柏青霄剛想斥責他,這家伙就來堵他嘴巴,把兩人唇色都磨得通紅不止。
交雜的氣息混亂了一夜。
毯子被翻到一邊,紅衣漸漸覆蓋著身下白色的中衣。
裴庚見柏青霄眸子微闔,膽子大了些,手掌從那勁瘦的腰間往后滑去。
他也想要師尊……想要和師尊融為一體。
說好只是互相幫助,這家伙卻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柏青霄沒猜到裴庚居然有那個意思,光想了想自己被那個的場景,就已經忍無可忍,一把拽下裴庚的手,直接把身上的家伙掀開,“起開!”
裴庚微愣,身上被落下一道清心咒,冷的他一哆嗦,火氣立馬就被滅了干凈,靈識清明,腦子也冷靜下來了。
他坐在邊上,一時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怎么剛剛還在極樂世界,轉眼被打回凡塵。
從今日起,清心咒絕對成為比烤魚更讓他討厭的東西。
眼前,柏青霄揪起一邊的黑毛毯,往身上一蓋,有些生氣地背對著他躺下。小臂擱在黑毛毯上,白的像發光。
完了,把師尊惹毛了。
裴庚撓了撓臉,在想著主意。
他試探地喊了一聲,“師尊?”
伸手過去搖了搖柏青霄手臂,“師尊?”
“呵。”一個字,充分表明柏青霄不爽的心情。
裴庚想,明明答應的好好的,怎么又不行了。
他不過試探一下,出于雄性圈地盤的天性,無法遏制的心思讓他極富攻擊欲,特別想占有自己的‘凰鳥’。
可只是蹭了蹭,師尊都不樂意。
他嘆了口氣,膝行過去搖了搖柏青霄手臂,試圖忽悠過去,“師尊體諒下,男人興奮起來,有些事沒法控制的。”
柏青霄背對著他,涼涼道,“既然如此,那以后不許你再這樣,正好把這劣性處理干凈。”
裴庚倒抽一個冷氣,怎么師尊還要他做個假太監?!
“師尊~”他想了想,“弟子發誓,下次絕對不會再惹您不高興,但是道侶之間怎么能不做這種快樂的事呢?”
要他清心寡欲一輩子,他寧愿自覺躺好!
背對著他的柏青霄一言斷了他的念想,“反正不做那事你也能長那么大,有什么關系?正好收收你那性子。”
“今日起,禁欲就是你的代詞了。”
裴庚喪著臉,頑強抵抗,“不!弟子不要!”
柏青霄冷酷無情,“我是你師父,你得聽我的。”
裴庚剛想說不要,被轉過頭來的柏青霄看了一眼,那一眼冷的他直入心底,甚至還暗含著疑似閹了他的威脅。
有一瞬,他回憶起師尊以前嚴厲的‘管教’。
他真想象不出來什么事是師尊不敢做的。
說起來,以前覺得師尊修為高深莫測,只可遠觀不可褻瀆,喜怒無常。現在少了距離感,又或者他自覺把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卻怎么看怎么覺得師尊可愛。
裴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更深露重。
柏青霄背對著他,呼吸漸漸平穩。
裴庚在那平穩的呼吸聲中漸漸回神,磨了磨牙。
他就不信邪!怎么可能有成年人抵抗的住。
裴庚過去掀起柏青霄的小毯子,學他說話,“師尊,分小七一點好不好,弟子也好冷。”
柏青霄不知是被他弄醒了壓根沒睡,啪的一下拍下他的手,“不分。一窩容不下兩個雄的,走開。”
裴庚勸道,“為什么不能,你是我……咳,咱們是道侶。”
柏青霄反問道,“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
裴庚滿腦子都在不理智地想,怎么辦,他好想扭頭去找那老魔尊。老魔尊說對了,師尊現在就是用師徒名分來壓他。
柏青霄見裴庚耷拉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模樣。他轉了轉眼,“不過,如果是一只暖烘烘的小鳳凰,為師很樂意抱著它一起睡。”
裴庚皺眉,第二次提出心中始終不得解的問題,“師尊,你喜歡的到底是我,還是我的毛毛?”
這不一樣嗎?柏青霄不耐煩了,“到底變不變?不變就走開,這窩為師占了。”
頗有些鳩占鳳巢還特別囂張的模樣。
裴庚:……
最后,柏青霄如愿抱著球一樣火熱的小鳳凰側身睡,舒服地發出一聲嘆息。還抬臉蹭了蹭它的腦袋,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
裴庚面無表情在他手里充當著會發熱的玩偶,一張鳥臉兇巴巴看著就不好惹:要是別人這么要求他,他不把人啄上幾千個洞都不罷休。
算了。沒吃上肉的小鳳凰氣哼哼閉上眼。自己媳婦,應該的應該的。
晨光微熹。
柏青霄準時睜開了眼。
他坐起身,周圍的靈石失去了靈氣,變得灰撲撲的。柏青霄看了一眼,掌心拂過它們上空,吸收完剩余不多的那點靈氣。
于是這些靈石都變作了灰撲撲的小石頭,沒有一點作用了。
在他腿上,蓬松的紅毛球蹬了蹬腿,翻了個身。
柏青霄瞥了他一眼,那團毛球離了他懷抱,明明還沒醒,這會兒卻已經開始一拱一拱地在毛茸茸的毯子里拱來拱去。
怎么睡覺也這么不老實。
柏青霄覺得有趣,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團毛球。
他抬起手,用手掌輕輕把那團暖呼呼的毛球翻過來,便看見鳳凰那垂下的眼瞼把眼珠子遮的嚴實。顯然裴庚睡得很死。
——也怪弟子,呆在您身邊,總覺得睡得很舒服。
原來那不是一句假話么?柏青霄饒有興致盯著裴庚一會兒,壞心眼地抬手撓了撓他軟乎乎的肚皮。
“小七?”
肚皮癢癢,裴庚閉著眼皺著臉,騰空蹬著兩只金黃的爪子。
柏青霄又去逗它爪子,用食指勾著玩。鋒銳的指甲內扣,落到皮膚上,好像下一刻就能劃開皮肉,卻又微微松開了。
柏青霄捏著那硬硬的爪子玩。
裴庚被弄得半夢半醒,為了躲避捉弄,一直往石板里側躲。
怕癢啊?
柏青霄擼了擼袖子,唇邊笑意更盛。小子,看我不把你撓醒。
他忽然起了勁去撓小鳳凰的肚皮和爪子,時不時還摩挲著鳥頸。
“該醒了,再不醒太陽烤鳥了。”
“唔!”裴庚蹬了兩下爪翻過身,眼睛半睜,還沒醒就先顧著往石板里側躲。“師尊!別、癢!師尊……”
他速度極快,左右躲閃,拍著翅膀一副要起飛的模樣。迷蒙中,眼看就要撞上崖壁。
柏青霄臉色微變,怕他這速度真把自己撞傻了,連忙伸手想去攔。
眼看就要碰到他尾翼,誰想到裴庚一翻身,翅膀張開,他撞到墻上,像落入水面,墻壁蕩開幾圈漣漪。
一下子整只鳥就消失在墻上了。
消失了?
柏青霄手指沒捉到鳥,反倒按在了粗糙的墻面上,崖壁碎屑般的小石子咯著指腹,冰冷梆硬。
剛剛所見仿若幻覺,轉眼裴庚就不見了。柏青霄訝異不已,摸著粗糙的墻壁,“裴庚?”
“裴庚!”
柏青霄面上最后一點笑意消了干凈,連忙直起身去碰那面墻壁。怎么會?這里的崖壁怎么會把裴庚整個吸進去了!
他左右看了下,眉毛壓低,抿了抿唇。
柏青霄起身,抬手,外衣被法力吸到手中,他往身上隨意一披,穿戴好后。雙手把身后長發從外衣里撩出來。
只一拂袖,什么石子什么毯子全被掀開丟到了一邊,石壁面前被無形的風掃了干凈。
柏青霄閉眼掐訣,青色的法力隨著指尖落到雙目間。
他睜開眼,眸中一亮,面前那堵墻面在他眼中,立時顯現出靈力運行獨有的光。
順著固定的軌跡,靈力在墻面上繁復交織,漸漸融匯成一道巨大的法陣,附在墻面上。
柏青霄仔細辨認這些紋路,推測這該是一種隱匿型法陣,好在不是什么殺陣。
知曉裴庚暫且性命無礙,柏青霄收起法力,沉沉呼出口氣。
裴庚這家伙不是鳳凰,是尋寶鼠才對吧?怎么一天到晚不是掉洞里就是掉法陣里。修真界真的會有人氣運如此旺盛嗎?旺盛到這般不尋常的地步。
第95章 說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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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正研究著陣法脈絡, 打算解開陣法,進去把自己那不省心的徒弟找回來。
誰想,一陣地動山搖。
面前的石壁四分五裂, 伴隨著鐵器撞在石上那一聲巨大的轟擊聲,墻壁裂成無數石塊,被從內往外轟然爆開。
瞬息煙塵滾滾, 石塊翻飛。
柏青霄反應過來, 抬袖在面前以法力構筑出一道防護罩,碎石亂飛, 砸在青色半球狀的透明法陣上,被碾成灰燼, 隨風揚盡。
一把極為眼熟的劍破墻而出, 火紅的光一瞬沖破天際,伴著碎石在狂風中飛舞。
柏青霄視線從那大氣簡約的劍把往里延伸,看到裴庚壓低眉頭, 滿臉不虞地站在墻后。
——這小子估摸著不會破陣,又或者嫌棄太麻煩,直接把墻給轟出一個洞來了。
柏青霄挑了下眉, 他贊道, “不錯,果真是長大了。弄丟了還能自己跑回來。”
他收回剛剛錯誤的評價,裴庚還是蠻省心的。
風小了。
柏青霄收掌,撤下防護罩。
裴庚大步過來,抬手扣在他腕上,這才松了口氣, 他開玩笑道, “還以為師尊又不要我了。”
這個又字就很靈性。
柏青霄明知他話中有話, 卻裝聽不懂,只順著他話,“是啊,不要了。”他對上裴庚眼睛,眼眸彎彎,“膩了,換一個更可愛的從小養起。”
裴庚明知他在說笑,卻忍不住介懷。他看著柏青霄的眉眼,終究先敗下陣來,無奈喊了一聲,“師尊。”
柏青霄視線移到那面墻上,往前走去,“這里竟有個法陣,里頭藏著什么?”他往里一看,是條逡黑的道,不知通往何方。
“莫不是什么秘境之類的?”柏青霄來了點好奇心。他左手腕被裴庚捉著,此刻抬起右手,剛想摸一顆明光珠出來照亮。
身后的裴庚忽然打了個響指,一朵灼熱的小火花飄到他面前來,照亮了身前兩米左右的路,路里面還是漆黑的路。
柏青霄勾了勾唇,“火系就是好用。”
“看。”裴庚抬起手指點來點去,小火花一下子化開幾朵,在空中躥上躥下,一會兒擺出個心形,一會兒又聚成個小鳥的模樣。
他一合攏五指,小小火花合成了一朵。裴庚轉過臉來,笑意盈盈,“師尊去哪都捎上弟子,定能方便許多。”
柏青霄掙開手腕上的熱度,拍拍裴庚手背算作安撫,便先一步踏進洞里。眼睛警惕看著小火苗未曾照亮的地方,腳步穩且慢,嘴上倒是輕松,“哦?能怎么個方便法?”
裴庚的視線從那黑乎乎的前方,落到面前的背影上,“弟子會暖床、會做飯、會打架,還不夠嗎?”
“聽起來是不錯,要是再乖些就更好了。”
“虛心請教下師尊,弟子哪里不乖了?”
哪曾乖過?不服教不守規矩,妖修都沒他這半途出家的更野性。柏青霄聞言,只哼笑一聲,不說話了。
這小路極長,不知通往何方。二人走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了窸窣聲,是鱗片摩擦著地面發出的聲音。
鼻尖涌來冰冷的血腥味,柏青霄斂眉,注視著黑暗。
這一片漆黑里,有什么東西也在默默看著他們。
“看來——”柏青霄轉過頭,“小七的氣運也不是一直這么旺,至少這里似乎并不是藏寶窟。”
裴庚抬手,無數小火花初現,從他掌中往前一推,若流星隕落,紛紛揚揚落在前方。火星落下那一刻,爬蟲類動物狹長冰冷的眸子一閃而過。
“小心!”
長明劍揮過,劍光在柏青霄眼前匯成一片,伴隨著蛇信子聲,眼前朝他們飛來的蛇群在劍影間全都被砍殺成碎段,血濺在地上。
無數蛇尸段扭動著落在地面上。
柏青霄蹙著眉,往來路看去,一片漆黑,往前也是黑暗。
這時,他心臟砰的一跳。
柏青霄呼吸一窒,捂著跳動不已的心臟,耳邊雜音不斷,擾亂著他的視覺和聽覺。
“師尊?你怎么了?師尊!”裴庚扶住他手臂,擔憂不已,“是這些蛇的緣故嗎?”
柏青霄閉了閉眼,心臟跳動的聲音再一次響在耳邊,聲音大到要把耳膜震破。
他的神識從靈臺俯沖而下,順著經脈,沖到丹府之中。丹府中央,與他如出一轍的小元嬰正盤腿修行。
小元嬰身上散發出金光。
這金光靈力充沛,卻對他無害。
只是剎那間,這忽然出現的力量占據了他的丹府,一時堵得他丹府梗塞。柏青霄嘗試去動那團不知從何而來的靈氣團,發現這靈氣團濃郁卻無害,他完全可以化為己用。
奇怪了,這是哪來的?
柏青霄的神識落在小元嬰邊那生機勃勃的木靈根上,木靈根上空空如也。原本被沈君越釋放的那只毒蠱不知所蹤。
是那枚毒蠱?怎會變成了這么濃厚的靈氣團?
溫暖的靈力從背后落入體內。柏青霄瞬息收回神識,睜開了眼。
裴庚的手掌輕輕按在他背上,灼熱無比。“師尊,可好些了?”
“嗯,謝了。”
“剛剛這是怎么了?”裴庚耿耿于懷,“怎么會師尊忽然這么難受?”
還不是沈君越搞的鬼。柏青霄暗道。但他話未出口,又收了回去。
罷了,索性現在沒事,還是免得裴庚多問,要是這家伙要去喊打喊殺他攔起來也麻煩得很。
柏青霄直起腰,敲了敲腰椎,“啊,沒事沒事。”他揮揮手,“剛剛不小心閃到腰了,哎呀,人老了就是沒辦法。”
裴庚動作僵住了。閃、閃到腰了?
柏青霄見他不信,笑嘻嘻道,“為師這身老骨頭可禁不起折騰,你扶著時輕些,免得把為師骨頭搞散了。”
裴庚立時縮回手,連扶都不敢扶了。唯恐一個不小心把自己道侶骨頭弄散,瞪著眼看柏青霄,面色難看,一副難以言喻的模樣。
柏青霄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沈君越醒了,他準備從秘境出來。為師先前只和他說,有一次性隨身傳送某個小秘境石洞的法陣,待會他出現,你別說漏嘴。為師不希望那秘境還有第三個人知道。”
裴庚點點頭,若有所思,“可是師尊,二師伯不算人嗎?”
“……反正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可是師尊,我也不算人啊,我算不上一個吧?”
這家伙說什么胡話!柏青霄倏然扭頭,瞪著他。
裴庚笑嘻嘻。
小鳥能有什么壞心思呢不過是想和師尊多說幾句話。他裝傻充愣,“師尊,你說話啊~”
柏青霄低頭一看,左手掌心的紅紋一閃。他想了想,從芥子中抽出一張單向傳送陣丟到地上,黃符落在地上化做光陣。
與此同時,掌中代表火羽島秘境的紅紋一閃,一個人形漸漸出現在光陣中央。仿佛真是通過傳送陣出來的。
柏青霄面上一笑,打了個招呼,“沈兄恢復的真快。”同時眼神示意裴庚:別給我說漏嘴。
裴庚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去。他對其他人都沒啥興趣,不耐的很,更別說多說。
沈君越斂眉,不怒自威,背手而立,沉聲道,“你體內的毒蠱已經化了,本尊說到做到。”
裴庚刷的扭過頭,目光如炬。“什么毒蠱?你敢給我師尊下毒?!”
柏青霄:……
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家伙先說漏了嘴。
這什么語氣?沈君越冷笑一聲,“為何不敢?”
長明劍出鞘,帶過一抹火光。
兩把劍在他眼前哐當一聲撞在一起,擦出火光。
柏青霄喊了幾聲攔不住,眼看兩人一邊打一邊順著逡黑的路遠去,不禁扶額嘆息一聲:就知道會這樣。
不愧是火靈根的一脈相承,這脾氣都一樣的沖動暴躁,一言不合先打為敬。
小火花靜靜飄在他面前,但它主人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柏青霄抬腿跨過地上蛇尸,順著路直去,驟然來到一條分岔路口:劍器打斗聲從左邊傳來,而右邊卻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
柏青霄本欲向左邊而去,但那血腥氣像一把勾子,引得他直皺眉。這氣息,像是人血。而以這濃厚的氣息,怕是量不小。
右邊那條路到底有什么?
柏青霄向左邊看去,猶豫一二,果斷一轉身。那小火苗跟著他的腳步走,始終飄在他前方一米的位置,給他照亮。
血腥味越來越厚重。柏青霄抬袖掩鼻,眉間緊蹙。
火苗飄過去,悠悠照亮了一方厚重的石門,石門中間凹下線條,凝成陣型,陣中填滿了鮮紅暗紅的痕跡,甚至這些血液痕跡還很新。
而血液的來源……柏青霄瞳孔微縮。
他看到了石門的陣中,那兩根手臂粗的鐵鏈帶著斑斑銹跡。仍帶著余溫的鮮血從鐵鏈凹槽滴答落下,源源不斷注入陣中。
這是誰的血?石門上的陣到底有什么用?
耳邊鐵鏈聲響起,帶過細微的風。
有人!柏青霄黑瞳微沉,旋身將將避開,與那不明人士擦身而過。
尖細的五指插入洞壁,往外一摳,大塊的泥土被帶了出來。
若柏青霄慢一步,怕是帶出的就不是泥而是他的血肉了。
大乘期修士的威壓直接沖他而來,柏青霄踉蹌了一下,險些因為威壓腿軟跪下。但他速度極快。
一只枯槁的手從他身后探來,只來得及抓住他的青色虛影,轉眼人已經往洞口奔去。
柏青霄一口氣縮地成寸飛到洞口,眼看飛身而出,就要沐浴在陽光下。
誰想‘砰’的一聲撞到洞口無形的禁制上,反彈倒地。
他捂了下額頭,疼的直抽氣。掌中微光落在紅腫的傷上,給自己療傷。
桀桀的笑聲從他背后響起,像在嘲笑他,一陣陣在洞中回蕩。
那帶著鐵鏈的步伐慢吞吞,行至他身后幾米遠。
柏青霄倏然扭頭,卻看到披了滿身白發,破碎紫衣黑紋的趙傲天。
他驚道,“是你!”
趙傲天仍舊像個和藹老爺爺顛顛笑著,完全看不出剛剛朝柏青霄下了殺手的模樣。
但誰能說他無害呢?
柏青霄警惕地扶著洞壁起身,眼睛瞟了旁邊石門上的禁制幾眼,心里頭琢磨著怎么解開,嘴上卻道,“前輩,我與你到底有什么仇恨,要你下如此殺手?”
趙傲天不甚在意,他甩了兩下手上的泥土,甩干凈了,方才摸摸自己雪白的胡子,“唉,本也沒什么仇沒什么怨的。可誰讓老夫看不慣你呢?”
這算什么理由?眼前這家伙當真喜怒無常。柏青霄剛要開口拖延時間。
誰想趙傲天又道,“畢竟啊,裴庚那小子收了老夫的天魔策,不管他認不認老夫,老夫都把他當徒弟了。可若你還活著,那小子就不肯聽老夫的話。”
“老夫也不想你這么個……”他上下打量柏青霄一番,“黃毛小兒,和老夫平輩。”
柏青霄心臟一跳,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剛說什么?誰收了你的秘籍?”
趙傲天眼睛一轉,咯咯笑起來,“既然你不知情,多說無益。小子,受死吧!”
說罷,他身形猛然往前一竄,抬手一掌襲來,風聲獵獵。他手腳上的鎖鏈摩擦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眼睛泛紅,幾近滴出血來。
殺氣彌漫,柏青霄警惕地往后一退,腳跟挨著身后牢固的禁制,整個人便被禁制的光芒所籠罩其間,背光而站。
他眉毛壓低,面目肅然。終于意識到此刻沒有時間給他去解除禁制,也沒有地方可逃。身前這位不知緣故被封印的大乘期魔修向他襲來。
柏青霄翻手,袖袍掩藏間,掌心現出一把精致的扇子,正微開,半攏扇面上的火鳳睜開眼,眼里出現了熊熊火光。
正當他要迎上去時,身后一陣滾燙的大風襲來——
禁制被從外破開的聲音響亮,維持禁制運轉的靈力在他后背散了一地,若星芒漂浮在半空中,把他整個人星星點點籠罩在期間。
柏青霄在火星中微微側臉。
大風卷著烈火刷的一下從旁側滾去,掀起他青色的衣裳和半挽的長發。
趙傲天被這無法熄滅甚至能破開他護體罡氣的火焰攔了一瞬,只不過慢了一瞬。柏青霄瞬間改變想法,就勢收起火鳳扇,腳尖一轉,改攻為守,翩然躍出洞口。
趙傲天那一掌便錯開了飛離的柏青霄,手腳上的鎖鏈因為極限拉扯而往內收縮,把他桎梏在洞內。
他眼含不甘,身上肆意溢出紫色的毒氣,幻化成一只大手,飛出洞口,朝柏青霄遙遙而去。
一把幾分熟悉的長劍飛來,旋轉著切斷他幻化的‘大手’。
劍光一亮,倒飛回沈君越手中。
沈君越收歸身后,隨手拂去身上輕塵。他撩起眼皮,看著面前的‘故人’,有些訝然:沒想到此處當真是魔宮背后藏了多年的萬魔谷。
他剛剛大意了,被裴庚打下來,就撞在洞口邊上。裴庚用異火想要襲擊他,失了準頭,誤打誤撞的,反而破開了趙傲天此處的禁制。
他也才發現此處是在萬魔谷內。
只是,柏青霄師徒二人究竟是怎么進的萬魔谷?此處早年明明被他封起來了。沈君越垂下眼眸,兀自思索。
這二人不該知道這些陳年舊事才對。
“是你?!”與面上平靜的沈君越比起來,趙傲天目眥欲裂,拳頭握的咯吱作響,反應極大。仇恨剎那蒙蔽了他的腦子,再顧不得什么柏青霄什么裴庚的小輩了。
“你竟還敢來到本尊面前!”趙傲天哼哧哼哧喘著粗氣,目光一凜,怒吼,“姓沈的,拿命來——”
沈君越譏笑著,朝他勾了勾食指,挑釁道,“哦?就你這模樣,想找死?”
口中如是說,視線越過面前的老頭,沉沉落在他身后被封印那石門上。在他注視下,石門上的血陣亮了一瞬。
那邊,柏青霄剛剛出洞,一團人影啪的一下從高空砸到他懷里,剛飛出洞口的柏青霄被硬生生被他從半空砸到地上,眼看要落地,腰間被一雙手臂桎梏,往前一撈。
他被這一推一拉的力量弄得腳步不穩,臉砸到裴庚肩上,感覺自己像個被人隨意拖拽的玩偶,正眼冒金星,惱火的很。
“師尊!”裴庚壓著激動喊了他一聲。
柏青霄心里想著和他算賬,因而有些不悅,抿緊唇角,要開口讓人滾。
可他話未出口。伴著陰風怒號,裴庚握著他雙肩,扶穩他,故作深沉,仍忍不住尾音的激動,“師尊,弟子要進階了!”
他記得幾天前柏青霄的‘威脅’,說裴庚若是進階不告訴他,就拔了他滿身毛。
唔,他這么個三好徒弟,好消息當然不會瞞著師尊。裴庚想這一天想了許久,如今不免有些志得意滿地想,他要成為和師尊一樣境界的化神修士了。
裴庚給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埃,連聲道,“師尊!弟子這么勤奮,是不是該有些獎勵?”
柏青霄剛剛那丁點微不足道的不悅消散,回過神后,屈指彈一下他腦殼,脆響,“莫要胡鬧。”
怎么不信呢?裴庚指著老天道,“沒有胡鬧。師尊不信,抬頭看天!”
“你才上元嬰多久……”一道雷光耀九天,打斷了柏青霄的話。
想到裴庚那邪乎的體質,柏青霄倏然震驚地抬起臉。果見整個天都黑了,翻滾著咆哮的天雷。
“你來真的?!”
柏青霄仰臉看了看這天,面上的神情差點裂開了。哪怕怎么提前做了心里準備,這時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的徒弟……不過寥寥幾年,竟要超越他了。
這簡直有悖他的常識,也不合修真界常理。
從未聽說不足五十年就可以從一介凡人修煉成化神修士的。哪怕是歷任天命之子也未曾有此殊榮。
也不曾聽說有哪家妖修可以僅靠吞噬靈力就能進階神速。何況裴庚未曾浴火成鳳前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這些問題他早已懷疑過,卻從未如此感到心驚。
柏青霄目光落在雀躍的裴庚身上,眼神已然多了些許懷疑,森冷起來,“你究竟是何人?”
裴庚歪頭,“哈?”
他不明白柏青霄為什么不為他高興,反而滿面冷冽。
柏青霄皺眉深思,發現事情并不簡單,“莫不是哪個奪舍的老鬼?”
以這升級速度,老鬼修為應當早就不在化神之下了。
說不定比上千歲的玄華還要老。
莫名其妙成了老鬼的裴庚:……?
第96章 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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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洞穴炸了開來, 巨大的風浪撲了兩人滿身。
柏青霄抬袖擋臉,往那處看去。
只見廢墟中,伴著一抹黑紅的光, 一個元嬰跳出來和沈君越打了起來。
兩人交手,百無禁忌。
剎那風云變幻,瞬息把原來的洞穴夷為平地。
也是因為如此, 使得師徒二人窺見廢墟中那被趙傲天舍棄的身軀, 無力地倒在地上,身上仍然捆著四道鎖鏈, 一直連到露出的石門上。
石門以血繪制的詭異陣法發著亮,仿若冒著邪氣。光是看一眼, 就讓人覺得心底發寒。
柏青霄眼神落到那道石門上, 再抬眼,那兩個身影已經遠離。
然而萬魔谷就那么大,蕩開的魔力斑駁。他們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在落下的碎石間匆忙躲避。
柏青霄拉著裴庚躲靠在一個角落里,他低聲道,“這兩個到底還是撞上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 趙傲天居然能為了報仇, 甘愿冒險離開自己被束縛的身軀,以脆弱又強大的元嬰姿態脫殼應戰。
元嬰脫殼?想到這,柏青霄瞇了瞇眼,盯著裴庚看。裴庚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裴庚無奈道,“師尊看過弟子識海幾遍了?是不是奪舍,師尊還不信自己的判斷?”
一道羊皮紙劃破空氣, 直沖面容而來。
柏青霄側臉, 剛要去接, 面前抬起一只手,擦過落下的石塊,穩穩接住了羊皮卷,手腕使勁一側,避開石塊,轉而朝柏青霄遞來。
柏青霄瞥了裴庚的笑臉,伸手接過。
攤開,才發現正是解開萬魔谷陣法的圖紙。沈君越許是脫身乏力,故而直接丟給了他。
裴庚探頭跟著看了兩眼羊皮紙,很快就沒了興趣。他目光逡巡在柏青霄面上,一聲雷鳴拉回裴庚游走的思緒。
他唇瓣微動,想和師尊說暫且離開一下。
畢竟,若雷劫誤傷了師尊就不太好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同樣被雷聲驚醒的柏青霄回頭,見裴庚還愣在原地。他拽住裴庚手臂往前拖,對他的‘不識時務’有些許生氣,“看什么看!快走!等著被劫雷劈成人干?”
柏青霄挑了萬魔谷離封印陣法最邊沿的一塊空地,讓裴庚盤腿坐好。自己連忙從芥子空間往外扒拉出一堆防護法器來。
裴庚看著他忙碌的身影,頓時心癢癢。
他剛起身。柏青霄后腦殼仿佛帶了眼睛,刷的扭過頭,喝道,“你敢起來試試!”
裴庚眨了眨眼,又坐回去,一顆心落到了實處。他想,也就這時候,才能從師尊平素捉摸不透的態度中看出一點對他的關心來。
他膝上擺了一把劍,溫熱的指腹拂過長明劍光滑冰冷的劍身。裴庚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師尊不必麻煩,浪費了這些法器。還是您自己用吧。”
柏青霄還沒責他過于兒戲,正要解釋一下雷劫的危險。
只見裴庚一揮手,旁邊堆了小山高的法器,像垃圾一樣隨意堆疊起來。裴庚看也不看,拿起一個丟到柏青霄懷里,“師尊看看,元嬰期的防護法器。”
柏青霄傻眼了,仔細一看,法器品質居然還不錯,都是玄階。
這么大量的法器,就算撿也撿不到啊。柏青霄舉起那件法器,皺眉,“哪來的?”
裴庚挺胸,無比驕傲,“師尊別看弟子煉丹爾爾,可弟子煉器可以啊!又自帶丹火,先前不少煉器師都嚷嚷著要收我做徒弟呢!”
敢情他背著我還有別的師父?柏青霄臉色漸漸凝重。
裴庚感知到不對勁,連忙把話題帶過去,“當然弟子一個都沒答應!師尊快看,這些都是五年間弟子練手煉的,雖然材料算不上多好,煉出的法寶品質還不錯,勉強可用。質量不夠,數量來湊。您安心就是!”
柏青霄頓了頓,真心發問,“你是不是看不順眼為師,偏要和為師作對?”
裴庚滿臉疑惑。
柏青霄低聲數落著,“叫你學醫,偏要去學劍。喊你煉丹,草藥名都不懂幾個,卻自己學會了煉器……”
裴庚隱約感知到不對,似有比雷劫更可怕的東西即將來臨,立時大驚失色,“師尊!”
柏青霄把最后一句話說了出來,眼里未必沒有失望,“……你既拜我為師,我也真心以待,傾囊相授。可這些年,你都跟著我學過什么了?”
劫雷滾滾,明明是極其危險到能要了命的東西。可在裴庚眼里,還沒有柏青霄一句話傷害大。
他喉結微動,心里涼了大半,好像一瞬間整個世界離他遠去,他無論如何也再靠不近。頓時又驚又怕。
裴庚爬起來沖過去一下子抱住柏青霄,唯恐這人下一句就是趕自己離開師門。
“可是除了這兩樣,弟子也跟著師尊學了很多啊。”裴庚心慌不已,連呼吸聲都透著急促不安,努力數著,“是師尊引我入門,是師尊指導我修煉,教會弟子在修真界生存,言行舉止無一不受惠于師尊。師尊是弟子在世間最親的人了!”
“弟子也許是會了些許別的,可弟子師父從來只有一個!”
“若師尊覺得不妥,以后弟子再不煉器便是。弟子定然好好跟著師尊學煉丹!做一名高階丹師!”
柏青霄沉默著。
裴庚驚慌不已,一時間滿耳朵都是自己的心跳聲,那是慌張到極點、害怕到不行的聲音。仿佛每一聲都在訴說著分別的倒計時。
柏青霄面無表情,冷下臉來,“那你為何不聽為師的話。”
裴庚一怔,“什么?”
柏青霄推開他,雙手緊緊按著他手臂,眸光鋒銳,似要從眼睛直直撞到這人心里去,好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天魔策怎么回事?為什么偷偷回去收了別人的秘籍?”
“你就這般貪心,有我還不夠嗎?”
裴庚終于意識到重點在哪,他面色從慌張慢慢變得沉郁,靜了下來,一道雷光照過他面上,甚至隱約透著幾分陰狠,“師尊,是不是那老不死和你說了什么?先前弟子就奇怪為何他要攻擊你……”
他見柏青霄眉頭壓低,似乎已經在聽他說話的忍耐邊緣,連忙解釋,“弟子可以發誓,弟子一直都很聽您的話,絕沒有偷偷去拜那趙傲天為師,也絕沒有拿他的秘籍。弟子沒必要騙你!”
“我、我可以給您搜身!不管是記憶還是芥子空間,都沒有什么天魔策!若、若師尊不信,”他頓了頓,竭力把那非癡即傻的后果撇到腦后,一咬牙,“搜魂也可以!”
“師尊明鑒!”
柏青霄抓住他手臂的手漸漸松開,目光現出一瞬迷茫,隨即抿唇,腦海飛快盤算起來。
既然裴庚沒有,那為什么趙傲天又說他……
一道靈光閃過腦海。從這被封印的萬魔谷,誤入的師徒二人,被困在這里不知多少年的老魔尊,見面就開口說要收裴庚為徒還這般輕易貢獻自己秘籍的老魔尊……一樁樁一件件,串成一條線。
不管趙傲天出于什么謀劃,柏青霄此時此刻都無比清晰認識到自己被戲耍了。
裴庚平日里時常讓他覺得不省心,以至于柏青霄乍一聽那人說的話,幾乎就這樣信了,覺得裴庚真做出這種事一點也不違和。
若他真的對裴庚加以責罰,兩人離了心,又如那老魔頭所說暫且出不去。在時間里彼此懷疑敵視,豈不是隨了對方的愿?
壞了。柏青霄想,這么簡單的離間計,可他居然就這么容易被個外人挑撥,也幸虧他直接開口問,若是其他師長,背叛門派的處理大多殘酷嚴厲的很。
只見雷聲越發密集,離落下時間不遠了。
“抱歉,為師錯了……”柏青霄溫聲說著,他頓了頓,嘆息一聲,轉過身揉著酸痛的鼻根,“罷了。”
罷了?什么罷了?裴庚一顆心被高高吊起,急道,“師尊,你到底怎么了?弟子都說了往后不再煉器,你為何又這般?”
“你既然有此天分,就繼續學煉器吧,也不是什么要緊事。”柏青霄扯了扯嘴角,“左右為師也有明池了。”
其實他早就看清了,只是因為被趙傲天挑撥一下,難免心氣有所不平。
畢竟裴庚從來都如此與眾不同,從接受他習劍開始,柏青霄就該想到以后。此前既然不計較,既然早下了決心接受,便決計沒道理現在反悔的。
然而裴庚誤解了,以為自己怎么解釋也沒用,還是要被拋棄。
什么叫已經有明池了?那他就不重要了嗎?裴庚不可置信呼了一聲,“師尊!”
頭頂的劫雷在雷云中穿梭著,紫白的電弧帶上了絲絲妖異的紅色,是若不細看就發現不了的顏色。
裴庚僵硬地握了握拳,指甲掐進肉里。不可否認,一瞬間他腦海里閃過無數瘋狂的念頭,席轉了心靈。
為什么要這樣?
為什么又是那個礙眼的家伙。
為什么我怎么樣都沒法好好呆在你身邊?
是不是只有把你修為廢了,把你綁在我身邊,你才會乖乖的……
柏青霄清朗的笑聲撥開了心頭的烏云。
裴庚渾身抖了一下,從陰暗的情緒里回過神,他才抬眼,就被柏青霄輕拍了一下頭。
“你干嘛?被劫雷嚇到了?怎么傻成一根木頭一樣?為師意思是,你可以繼續學你有天賦的東西。”柏青霄按著他肩膀把人摁坐回原位,“明池跟著為師學醫學煉丹,也不算絕了繼承的后人。”
“那弟子……”裴庚緊緊抓著他青色的寬袖,眼里不免染上期待。
柏青霄把袖子艱難地從他手里拽出來,淡然道,“養了這么多年的鳥,當然是繼續養著啊。總不能便宜了那些老頭子。”
而且眼看著都羽翼漸豐了。
裴庚改為抓他的手,貼著自己的側臉。鋒銳的眸色漸漸帶了溫度,眷戀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柏青霄只想略過剛剛那個話題,略去自己的過失,滿腹心事,嘴上便不走心地寬慰著,“好了好了,為師再檢查一遍你的法寶。不夠就補。這可不是小事,不能出錯的。”
裴庚捉著他的手掌微顫。
柏青霄心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些,聽了人一句慫恿就把徒弟嚇成這樣。
正要開口,便見裴庚一低頭,垂下眼,殷紅的色澤貼著左手屈起的指節,虔誠烙下炙熱的一吻。
——比親吻一朵花都更要輕柔與憐惜。
裴庚揚起脖頸看他,滿眼戀慕,又像克制著什么,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師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弟子。”
那滾燙柔軟的觸感,好像一直從手指,順著血管延伸,落到心底,暖的一塌糊涂。連帶著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這一幕從眼球傳回大腦,一下子擊中了柏青霄的心臟。
心已然亂了。
兩人不知為何,怔怔看著彼此。
在這纏綿到幾乎要溫存的氛圍里,充滿威脅的劫雷都化作了背景聲。沈君越與趙傲天速度快到猶如兩團光在天際追逐,成了危險的擺設。
可趙傲天一聲怒吼,一道法力擊中山崖,轟的一聲,碎石翻滾。
柏青霄被落下的石塊驚醒,刷的抽回手,退后一步,耳廓微紅。
他看也不看,抬手凝出球形的靈力罩住兩人,擋住轟然落下的碎石。可他反應速度慢了些,一個鳥巢摔下來,正巧倒扣在裴庚頭上,罩了滿腦袋。
裴庚黑著臉,頂著干枝枯葉做成的鳥巢皺了皺眉,一臉嫌棄。
“噗!”柏青霄沒忍住,見他頭頂一腦門碎蛋液的模樣,眉眼一彎,剛剛的旖旎蕩然無存,捂著肚子幾乎笑得不可開交,“哈哈哈哈哈哈……”
裴庚揭下鳥巢帽子,念了個凈身咒,面色始終比鍋底還濃幾分,他無奈又尷尬,重重喊了一聲,“師、尊!”
被這一提醒,柏青霄好歹正經了些,他輕咳一聲,袖手而立,顧左右而言他,“為師給你檢查法寶去,快準備好渡劫吧!啰里啰嗦的。”
盤旋已久的雷云擴大到一定的范圍后,顏色黑的幾乎要滴下來。無數電弧在云中穿梭,絞作一道,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猛然如龍往地面砸下。
一瞬間,飛鳥野獸逃盡,甚至連正打的不可開交的一人一元嬰都為之一震。
雷龍嘯鳴一聲,扭曲著沖下來,如光劍驟然劈開天與地間的空氣,卻被裴庚召起法寶擋住了。
遠處崖壁橫生出來那根粗壯樹枝上,柏青霄面色說不上好:萬魔谷這塊地方還是太小了。
隨著往后,三十六道雷劫只會一道比一道強悍,而籠罩范圍不斷擴大。
可萬魔谷被封印,自成一體,到時候這么多魔獸被圈進范圍,甚至還有兩個大乘期的魔修!
甚至可以說,被天道當做有兩個大乘期修士幫手,從而降下那越發強悍的雷劫,根本就不是裴庚所能承受的。
這也是柏青霄擔心的事情,才不斷檢查法寶。
時間不多了。
柏青霄靜靜看了一會兒遠處的裴庚,確認徒弟足夠應付后。
他從懷中拿出那張羊皮紙,密密麻麻勾勒的線條在他眼中漸漸凝成一道極其復雜的法陣模樣。
柏青霄對照著羊皮紙,確認山谷四周的方位。等他發現解陣陣眼竟是在那廢墟的石門上后,不禁微愣。
那道凝著血跡的石門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石門可以解開萬魔谷封印,趙傲天被封印在石門四周這么多年,怎么就看不清呢?怎么就不會自己逃出去呢?
難道趙傲天并不知情?
柏青霄嘖嘖稱奇,收起羊皮紙。幸災樂禍地想,那真是太不走運了,白關了這么些年。
他從樹枝上瀟灑一躍而下,落地輕巧無聲,像一陣清風,飛快朝石門處掠去。
趙傲天被一劍捅了個透心涼,就算元嬰沒有實體,也難免法力運轉受制。沒想到這孫子百年間修為提高的如此迅速,他不是對手!
趙傲天轉身想逃回身體,正好發現了往石門那奔去的柏青霄,頓時又驚又怒,化作大手就要去抓住此人。
卻被該死的一劍削斷,法力在空氣中消散。
趙傲天拔高了聲音,不可置信看著面前以劍擋路的家伙,“沈君越,你是不是瘋了!解開封印,我們都會死——”
作者有話要說:
寶們,作者周日周一趕去別的城市考試,不更。
提前祝大家跨年快樂!
第97章 魔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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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越嘴角微勾, 哼笑一聲,“說錯了。”他不懷好意重復著,“解開封印, 死的只會是你。”
“守門人。這也算是你為曾經犯下的滔天罪行贖罪吧。”
元嬰形狀的趙傲天是個手臂長的縮小版,他鐵青著臉,身上溢出濃厚的毒氣, 整張臉扭曲成不堪入目的模樣, 嘯然朝沈君越撲了過去!
趙傲天知道,他當然知道石門上有解開萬魔谷的封印!
可封印接連著石門的開關。平時為了不讓石門打開, 他只能以一身血肉壓制。哪怕明知道石門也許真的有能打開萬魔谷的開關,他不能也不敢去碰!
封印完全解除那一刻, 就是石門打開的時候。
他太清楚石門后面都是些什么了——
因此, 他只能日日對著萬魔谷的封印,不斷地用理智告誡自己不能碰。
不碰,他還能被困在這里茍且偷生, 尋找一線生機。若一旦碰了,就是魂消魄散!沈君越那孫子殺不了他,可不就是試圖以這樣能解開萬魔谷陣法的誘惑, 要他用命去徹底封印魔門。
希望與絕望并存, 這是多么折磨人的選擇。日復一日,幾乎要把趙傲天折磨的瘋掉。
如何能不恨?
怎么可能不恨!
“啊——”趙傲天不再留手,招招帶著瘋狂、帶著毀滅自己也要拉人墊底的力量,猛然一喝,周身靈力暴漲,甚至一瞬沖過了大乘期巔峰。哪怕透支靈魂力量, 也要沈君越和他一起死!
同在一個空間里, 裴庚的劫雷似乎意識到這里有糾纏著無數因果與血腥的人, 把他當做了渡劫人的幫手,雷聲轟的一聲幾乎要撕裂凡人耳膜。
沈君越警惕避開他的回光返照,挑眉道,“看來,您老虛弱了不少。好在還能用。”
“抱歉昂,我這人做事,最不喜歡留一手。所以完全沒有別的打開結界的辦法。只能硬來,可是你放心。”
他惡劣地笑著,看著幾欲瘋魔的老魔尊,“結界打開是有時間的,哪怕很短。可在結界完全打開前,我會用你一身血肉再度封印掉那扇魔門。”
“除了你,不會有任何人犧牲——”
柏青霄還不知道那邊兩個人的話語,他托著下巴,對著彌漫著血腥氣的石門打量了半天。一歪頭,抬手在門與泥的銜接處里摸索著,摳了半天一點縫隙都找不著。
怪異,當真怪異!
這石門死死嵌在泥土里,然而門上血陣中的液體似乎會流動,柏青霄只不過是盯著瞧了一會兒,就覺得不太舒服了。
他移開視線,開始就著羊皮紙上勾畫的陣法,比對眼前的石門。
石門上有兩道疊加且互相影響的陣法。一道是血陣,不知作何用。另一道陣法就是打開結界的陣法,看上去比血陣要新一些,疊在最表面的一層。
柏青霄無聲念著陌生的咒語,在腦海里來回過了幾遍步驟。
方才嚴肅地并起二指,指尖凝了碧色的光,落在冰冷粗糙的石門表面。他心無旁騖,專心致志,指尖隨心而動,在石門緩緩勾畫出解法。
忽然,石門后溢出些許魔氣。柏青霄動作一頓,手指下繪了一半的陣法全部散掉。
他皺了下眉。暗道,不對勁,怎么感覺石門后的魔氣比魔界里的魔氣還濃郁許多,讓他只是感知到些許就本能地覺得不舒服了。
這是幻覺吧?總不可能石門后還有一個魔界。簡直無稽之談。柏青霄想。
他猶豫了一瞬,因為某種危險的預感,全身都調整到了備戰狀態。肅然并其兩指,凝出靈力,再度重新勾畫法陣。
隨著一筆一劃順利勾連,最終末尾那一筆長長連上最初那一筆,陣法首尾相接,完成后,整個圖案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巨大的法陣從石門上彈出來,浮在半空,瞬間在柏青霄面前破裂,砰的一聲響徹耳邊,碎光濺了一地。
一聲慘叫驟然從天際落下。
柏青霄側臉,竟看到沈君越把趙傲天的元嬰一擊打回了那蒼老的身軀中。
柏青霄有些訝然:本以為二人旗鼓相當,現在看來是他想岔了。也對,若沈君越打不過老魔尊,當年又是如何坐上那位置的?
趙傲天從廢墟中爬起來,眼紅似血,猙獰朝外爬著,“不、不——”
發生什么了?
柏青霄退后一步,雖心中驚疑不定,面上只微蹙眉,漠然看著一切發生。
在萬魔谷上空,結界在空氣中顯出來,開始一點一點從頂部消散,金光破碎。結界邊際,裴庚的劫雷已經到了第十五道。
裴庚咬緊牙根,唇角緩緩流出血痕,很快被抹去了。
奇怪,同樣是元嬰,他見別人渡劫怎么沒這么夸張。放眼望去,只見他身后一片黑云翻滾的天際,海一般波濤洶涌。
渺小的人類在電閃雷鳴中端坐,大自然與人的對比如此顯眼又可怖,令人望而卻步。
旁邊鮮血飛濺,原是沈君越一把劍插入趙傲天的背心。他眉間凝了冰雪,垂下眼道,“一切都該結束了。”
揮手間,兩指夾了一張輕飄飄的符咒。
結界以極快的速度消散了三分之一,露出萬魔谷外的景象。
刻不容緩。
正在此時,外界忽然傳來一聲,“尊上!”
柏青霄抬眼看去,崖上兩方大量人馬對峙,雪里紅不知何時換作人形,唇邊帶血,此刻大喜過望。
他旁邊還跟了個小山般大的水蜘蛛,蜘蛛上長了個人頭,十六條腿靈活操縱著猩紅的血線網。
沈君越聞聲看去,只一眼,神情竟在看到那水蜘蛛、尤其是它腿下的紅絲網時恍惚了一下。
卻說雪里紅那日假模假樣把叛軍宋離等人引到魔宮后,偷摸著離開了。
他先前便告訴柏青霄師徒走后山那條路,也隱約猜到沈君越的下落只有二人知道,故而在后山路口等啊等,卻始終不見兩人身影。
“壞了!”等了兩天有余,聽聞了一點風聲的雪里紅才意識到:柏青霄師徒二人可能出了什么事故。再一想兩人先前就與那趙婠婠有過節,而趙婠婠嬌蠻且詭計多端,難不成是圍了兩人?
他急忙帶人繞著山谷找啊找,如此又過了三四天,把兩座山都翻了個干凈,他才后知后覺想起山谷間的封印之所。
明明覺得不可能,但雪里紅不敢心存僥幸,連忙帶人繞著萬魔谷周邊尋找。
卻與自立為王、不成人形的宋珩狹路相逢。
稍一試探,雪里紅發現對方竟然在找裴庚!而且看著來者不善。他當然不敢相讓,眼看就剩這么點地方沒找過,何況宋珩腿比他還多。這要是萬一被他先找到了……
兩人各自懷著小心思,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雪里紅為了讓對方放棄尋找,還謊稱二人早被他送離了魔域,早已上了靈舟。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雪里紅此行是萬萬沒想到此人早就突破了元嬰,已經是化神修士了。他暗叫不好,眼看己方傷亡慘重,就想先撤退。
宋珩那姑且算俊朗的人頭長在蜘蛛身子上,著實可怖的很。只見這怪物紅著眼,密密麻麻的蜘蛛腿長且帶著刺,往雪里紅狂奔而來,“想跑?把那姓裴的交出來!”
兩人交手幾招。
雪里紅越發撐不住了,更妄論不如他的那些魔修,連忙吼道,“撤!”
一聲破音后,誰料那些意圖離開的人竟全被紅線洞穿心臟,被吸成人干。
這紅線的來源是……
雪里紅不可置信抬頭,卻見那些紅線從宋珩腳下,網一般朝四面八方散開,釘入最外圍的所有人,不分敵友地把他們全部攏入網中。
宋珩高高在上地站在紅絲網中央,伏低身子赫赫笑著,彎腿靈活操縱著散發著血腥氣息的紅線網,“就讓你們嘗嘗本尊的吸魂大法。”
此刻,結界已經消散了二分之一。
“呃!”沈君越眼瞳倒影出那紅絲網的模樣,紅絲網精妙構成一個吸魂法陣。不過看了一眼,他竟明顯感覺到自己魂魄被誰扯了一下,眼前眩暈不止、模糊不清,當即捂住了頭。
柏青霄聞聲轉頭,一時從他身上看到兩個疊加的虛影。
“怎么回事?”怎會突然神魂不穩?柏青霄向前兩步,抬掌給他穩固神魂。想到什么,猛然抬頭順著他視線看向那紅絲網,瞇起眼,試圖看清那陣法實質,“是那陣網?”
顧景懷倒吸了口氣,胸膛急促起伏,面色蒼白。指間松了力,符咒從半空飄落到腳邊。視野漸漸清晰過來。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柏青霄,左右環顧,把腳從地上那具半死不活的人身上移開,略微有些茫然地后退幾步。
……這是哪?剛剛君越在做什么?
結界消散了四分之三。
顧景懷回過神,對著面前的柏青霄,矜持而又不乏激動,“柏兄,還未來得及與你親口道謝,多虧了你,才讓我一截殘魂……”
與此同時,只見那水蜘蛛長腿一彎,撲哧一下從網中央彈跳出去,眼里充滿了布滿血絲的瘋狂,“小子,快把婠婠給你的下卷交給我——”
柏青霄面色一變,顧不得顧景懷的異常,轉身就要往劫雷處奔去,“裴庚!”
結界完全消散了,金光在空氣中留下最后一抹色彩。
那一瞬,所有人都聽到了尖利的風聲、凄厲的鬼叫聲。
下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安靜到他們甚至只聽到了自己心跳聲。
裴庚仰看著落到一半的雷。
柏青霄轉過身抬手還沒念咒。
半人半蛛的宋珩飛到空中一半。
顧景懷朝柏青霄伸出手,嘴里還有半句感謝的話沒說。
雪里紅保持著起身的姿態。
瀕死的趙傲天掙扎著往外爬的模樣,身上還釘著長劍。
一切都靜止了,似乎都失去了色彩與聲音。
唯有石門被彈開拍到墻壁的聲音如此響亮,響亮到貫徹所有人的耳邊,在空谷里徘徊。
卻甚至連發出疑問的機會都沒有。
渾濁的妖風高歌著從門內噴出,尖利地拂過耳畔,迫不及待從深淵爬到人世。像貪婪的惡鬼,急不可耐地把送到門邊的食物全部卷到肚子里,連同裴庚頭上的劫云,也被撕扯的不成形狀。
天雷滾滾間,它還沒來得及高興,沒來得及把獵物吞噬。就觸發了隱藏在石門最深處一道神秘陣法,陣法力量深厚至極,甚至已經超越了目前修真界的至高修為。若柏青霄還在此處,定發現這法力與他有幾分根源。
只見門上鮮艷至極的血陣被這股力量推動,緩緩倒轉著,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轉成帶著虛影的紅幻。
終于,強大的吸力把剛逃出去的濁氣一口吞了回去。
啪的一聲,門狠狠拍上了,死死嵌入墻壁。
血陣漸漸停止運轉,血跡干涸在陣法中,被吸收的一點都不剩下。
而面前哪還有什么人?山谷間靜悄悄的,什么都沒有了。
第98章 空間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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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眼前天旋地轉, 隨后便陷入無知無覺的黑暗里。
他睜開眼,眼前地動山搖。所有人都和他一般因為忽然被卷入未知地方而感到迷茫。
黑山、白云、還有無邊無際的焦土枯骨,展示出一副詭譎的畫面。
地面漸漸平靜下來, 柏青霄往后踉蹌,身形不穩。
這時,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扶住他肘部。還把他往旁邊推遠了些, 避開重新打起來的兩伙人。
柏青霄本以為是沈君越——當時只有二人靠得最近——他側臉, 感謝的話語來到唇邊,一時滯住了。
裴庚灰頭土臉立在他旁側, 只睜著雙鳳眼看他,身上的法衣破破爛爛, 乞丐還比他光彩幾分。偏生他自己還不覺, 扭過頭去,面上一副與衣裳格格不入的傲然。
偷偷覷他的眼角眉梢分明還帶著幾分期待,特意分出幾分靈識在柏青霄面前打著轉炫耀。
生怕柏青霄沒發現他成了化神修士, 就差把‘求夸’兩個大字印在臉上。
柏青霄皺眉,似乎有些迷惑眼前的靈識波動,欲言又止, 贊嘆道, “沒想到你……”
裴庚側過臉,微微訝異,故作不懂,“師尊怎么了?”
這小子到底是怎么能‘委婉’的這么張揚的。還不如往常有什么說什么的時候。柏青霄虛晃一招,笑咳一聲,抬袖掩去唇邊笑意, 眉目彎彎, “沒什么。”
他嫌棄地給裴庚拍了兩下袖子, 拍去沾上的塵土,嘴上毫不留情,“丑。”
“啊?”裴庚有些傻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說,“還好吧,除了損失了些東西,修為倒是漲了不少。”
他等的心癢癢,開始明目張膽地提示,“師尊你看,弟子是不是有哪里漲了不少?比如說,修為。”
“沒事就好。”柏青霄淡淡道。看來那劫雷應當是已經過了,眼前人方能安全無虞。柏青霄勾了下唇,抬手草草給人擦了擦側臉,“大花貓,倒是給自己換套法衣。”
裴庚怔然,垂目看他示意的袖上,果真沾著些許塵埃。他臉微紅,喉結上下滾動,沒有自己擦臉,反倒泄憤似的,變本加厲低頭往柏青霄肩使勁蹭了兩下。咬牙切齒,“師!尊!”
“誒誒誒?”柏青霄推著他毛茸茸的腦袋,罵罵咧咧,“臭小子,你故意的吧?”
你才是故意的!師尊明明就知道他想聽什么,怎么能有人這么壞!裴庚郁悶地摟著他腰,瘋狂一頓亂拱亂蹭,才抬起臉來,揚眉道,“現在師尊也被我弄臟了,不許再笑弟子。”
柏青霄剛要說什么。只聽身旁有人著急道,“尊上,門關了!是門上禁制起了作用,我們出不去了!”
什么出不去?他笑容收斂幾分,危機感如影隨形。柏青霄轉過頭,正看見沈君越撐著雪里紅站著,默然看著眼前一切,神情如出一轍的沉重。
柏青霄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那被一同卷進來的趙傲天身上,此人本就重傷瀕死,如今更是幾近絕望,可這人求生欲望極強。
“怎么回事?”想來這地方只有眼前主仆二人最清楚不過,柏青霄直接問,“此處是何處?是什么秘境不成?門還有法子再打開嗎?”
只見耳邊風聲呼嘯,沈君越把視線從趙傲天身上移開,向動靜處一看,只猛地拉著雪里紅避開。
與此同時,一只毒蜘蛛從天上靈活地跳了下來,長足落在沈君越剛閃開的地上,濺起塵土飛揚,其間透出巨大的陰影,一雙赤紅的雙眸若隱若現,“沈君越,你居然沒死!”
柏青霄也被裴庚直往后拉。
宋珩眼珠子一轉,落到裴庚身上,眼睛大亮,充滿了貪婪之色,“正好,正好!”他掏出一副卷軸,展開,又合上。“婠婠不會騙我,所以剩下那半幅秘籍,是不是也在你身上?待我把你的人皮剝下……”
說到這里,裴庚面露不悅,往前一步把柏青霄往身后推,轉了轉手腕,瞇起眼,“你這臭蟲子是瞎了還是傻了?怎么那么多人,卻偏生喜歡找我麻煩?我哪惹你了?”
但裴庚并不覺得奇怪,反正這些年他都習慣了。
他不找麻煩,奇奇怪怪的麻煩總是因為各種他都不曉得的理由來找上門,然后給他留下一堆用都用不完的靈石法寶。簡直是白送的移動寶庫。
靈石法寶,他可從不嫌多。
裴庚手一揮,凝出把锃亮的長劍來,劍光襯的他眸光更盛,“算了,待我把你這些毛腿全折了,你再慢慢給我解釋。”
眼看亂糟糟的局勢一觸即發,柏青霄只覺得頭疼不已。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天邊閃閃的金光無聲無息地從山頂云層紛紛揚揚落下,像金色的雨滴,炫目耀眼至極。
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一直如驚弓之鳥的沈君越最先反應過來,仰頭一看,神情晦澀不明,法力帶著他的聲音擴散出去,“想要活命就趕緊藏地里。”
說罷,他也不管其他人,身形瞬間鉆入土中不見了人影。
雪里紅隨后,沒想到那大蜘蛛轉移目標跳了過來,“想跑?乖乖做我的晚餐——”他攔住了雪里紅。
雖不知發生了什么,可那金色竟連沈君越一個大乘期大能都這么忌諱,柏青霄向來惜命,拉著裴庚遁走。
就在他使用靈力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有什么人的視線,自九天落在了他身上。那視線冷冰冰的,并沒有敵意,卻也沒有什么善意,就像估量著一件物品。
甚至,視線的主人修為不比他差。
誰?誰藏在暗處看他?柏青霄本能地提起警惕防備,如臨大敵,以至于他動作慢了一拍。
那金色的東西仿若真的雨滴一樣,眨眼來到面前。
其他動作沒那么快的人,迷茫地把自己暴露在落下的‘金雨’中。
柏青霄才看清這遠看像是‘金雨’的東西,竟是瑰麗無比的梧桐葉子。輕飄飄像一只蝴蝶,曼妙在空中翻轉,每一次翻面都泛出柔和的黑氣,黑氣攀升漸漸凝成人影。
他不再留戀,拉著裴庚瞬間遁入土中。梧桐葉擦過他們的身影,終究慢了一步沒追上,被遺留在地面上。
柏青霄一口氣拉著裴庚神行了百米外,丹田力有盡時,方覺得在這鬼地方,他靈力得不到補充,用法術靈力消耗的極快,便干脆停了下來。
地面上不知發生了什么,在一陣寂靜后,爆發出慘叫聲、夢囈聲、癡迷聲……嘈雜的聲音一直縈繞在地面的世界。
柏青霄實在好奇得很,卻又礙于沈君越那話,不敢隨意出去。
在修真界,好奇心不僅能害死貓。
那漫天而下的梧桐葉,沈君越語焉不詳的警告,雪里紅說的‘再也出不去’,這些東西堆滿了柏青霄的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于,他們似乎認為這是某個只能出不能進的秘境。
昏暗的地下空間里,指尖上的火苗飛起來,浮在中間給二人照明。裴庚若有所感,一直抬頭往頭頂看,“師尊,我總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一直在看著我。”
他低頭,卻見柏青霄在芥子空間里掏啊掏,找了半天。
裴庚心思立刻從那不知什么東西身上飄到柏青霄身上去了,“師尊在找什么?”
柏青霄隨口道,“找個鏟子給你挖地道。”
裴庚:???
柏青霄邊思索著有沒有什么定位符傳送符能離開這鬼地方,邊嘆了口氣,“現在修真界人才濟濟,作為一只鳥,偶爾也要會打打地道挖挖洞,全能些,才不會被人比下去。”
裴庚本來嚴肅的神情被他這一說,脫去了緊張,一時竟有幾分迷茫和放松,“啊?”
柏青霄從芥子中摸出幾張定位符,口中喃喃,注入法力后往面前一揚。
本該會打開回神農谷傳送陣的符箓,卻像普通紙張般飄飄然而下,不起半點作用。
柏青霄暗道,糟了!莫非這里真的只能出不能進?
他有一瞬心慌,但想到光在這里著急也無濟于事。因而又很快平靜下來。又繼續抽了幾張不同定位點的傳送符嘗試,毫無疑問都起不了作用。
他們似乎真的被困在這詭異莫測的地方了。
“師尊,你在做什么?”裴庚見他一直在扔符咒,便蹲下替他把符箓撿起。還沒來得及細看,柏青霄一把搶過他手里的符箓,囫圇塞回芥子去。
柏青霄隨口道,“沒什么,就是想試試為師新繪制的符箓能不能用罷了。剛說什么來著?為師法力可得省著用,你既然能轉化魔氣,那剩下的路你帶著為師走吧。”
語音剛落,一只洞洞鼠鉆破土面出現在面前,朝他眨了下黑芝麻似的眼睛。柏青霄喜上心頭,撲過去要捉。
那洞洞鼠刷的縮回了腦袋,留下面前一堵帶著個洞的土墻。
他這一撲,直接把單薄的土墻推翻了,灰塵四溢,嗆得不行。
火苗搖了搖,落下黯淡的光。
裴庚揮開嗆人的灰塵,“師尊?你沒事吧?”
煙塵滾滾里,傳來聲響。
“吱吱——”
“柏真人,不必行此大禮。雪某受寵若驚。”
裴庚上前一步,有些擔心,“師尊?”
柏青霄繃著臉起身,隨手拍了拍法衣。裴庚尋過來,順著他袖角往上,輕輕上托,扶了一把他小臂。兩人方看到薄薄的土墻后,竟是一條地道,雪里紅帶著洞洞鼠站在他們面前。
雪里紅手里浮著一顆明光珠,他看了眼師徒二人,“既然撞上了,那便一同走吧。去尋主上。”
說罷,他率先轉身走去。
“你可知道沈君越那廝跑哪去了?”柏青霄連忙跟上。
地面上一聲慘叫,柏青霄腳步慢了幾分,手指動了動,握成拳,連忙又跟了上去。
雪里紅解釋說,“主仆契約會告訴我,主上去了何處。”
他在前面領路,柏青霄與裴庚一前一后走著。
柏青霄瞥過雪里紅身前不停在打地道的洞洞鼠,這種在修真界著實算不上稀罕的低階靈獸,此刻沒想到竟然這么好用。“這里到底是哪里?”
雪里紅不慌不忙,“魔域。”
這說法可不對。柏青霄蹙眉,直言不諱,“莫要誑我,什么魔域?這里叫魔域,我們之前呆的地方是哪?”
雪里紅搖頭,“不一樣。”
“怎么個不一樣法?”
雪里紅抬手指了指天,忌諱的很,“世有三千界,原先的外魔域是修真界的魔域,此刻咱們所處的內魔域,卻是來自上界的一塊空間碎片。”
“雖說是空間碎片,威力卻極大。因而自它墮入修真界始,就由原本外魔域的魔君一脈鎮守,也就是萬魔谷中被鎖住的老魔尊一脈。魔域也有人喜歡稱他們為:守門人。”
“守門人?”柏青霄眼睛亮了,心里飛快換算:上界掉下來的空間碎片,豈不是上界掉下來的秘境?
豈不是說這里好多天材地寶!
裴庚也是這般想,把這空間碎片與修真界中大大小小的秘境畫了等號,這時冷不防出聲,“怎么從來沒聽過這地方,你們藏得也太嚴實了吧!既然來都來了,法寶靈草若撞我手里,那可就歸我了!”
“也得你有命拿。”雪里紅語調平平,似乎真不在意,又或許另有隱情。
他轉過身,側著身子,身上法力凝成的血肉化為砂礫散去。手中的明光珠把他只有骨架的身影倒影在墻上,他身前的洞洞鼠還在兢兢業業往前挖。
雪里紅嘆了口氣,“你們知道吾這具白骨身,是怎么變成的嗎?”
柏青霄拄著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想到了什么,“難不成,你這身白骨是因為這個內魔域?”
身旁的裴庚愣住了,這個秘境有這么厲害?能把一位元嬰傷成這樣?要知道自上了元嬰后,修士就能駐顏,可看雪里紅這一身皮肉全無……
雪里紅用一種沉重的語調道,“此處由來已久。數百年前,魔域墮入修真界,魔氣泄露,鬼靈肆虐,屠修真界邊際城池無數,民不聊生。”
“當時赫赫有名的醫仙柏玉霖度化惡靈無數,救治不少百姓,得無量功德,方能飛升成仙。他飛升后,在臨走前,更是把魔域封存,提拔了當時的守門人一脈,世代守護魔門。”
柏青霄聽到自己父親的事跡,雖未曾謀面,依舊一臉與有榮焉,不住點頭,“對對對,他可厲害了!”
雪里紅沉悶的語氣一頓,他似乎察覺了有哪里不是很對勁,但他腦子沒拐過彎,只以為同為醫修,柏青霄只是單純仰慕那位仙人。
畢竟算一算,柏玉霖飛升成仙時,柏青霄估計還沒出世,對不上時間。
“我說這些,是想讓你們知道這里的鬼靈有多么可怖。”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繼續道,“再說我這身白骨、連同冥河下的皚皚白骨,都是托此處鬼靈所賜。”
柏青霄不解,“據我所知,沈君越墮入魔道也不過三百年前的事,你既然是被他所救,那么也該是三百年間的事情。父、咳,柏醫仙救世是近千年前的事了,和你有什么關系?”
“那又是另一樁事了。百余年前,老魔尊大開魔門,試圖以魔域內的鬼靈來掌控天下。鬼靈在那時又一次為禍世間,戕害了魔域不少無辜修士,若不是尊上出手……”雪里紅帶著回憶往昔的嘆息,“我可能連這身骨頭都留不下來,已然成為冥河中的一份子。”
惡靈、冥河、白骨、魔氣?這些詞串在一起,柏青霄隱約窺見了這方天地潛藏的秘密,再一細想,卻又好像有什么把他的線索打斷了。
可能他沉默的時間久了些。雪里紅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著,“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邊走邊說吧。”
柏青霄抱臂走在他后頭,感覺這鬼地方實在有些瘆得慌,眉間微蹙,“鬼靈到底是什么?和梧桐葉、和沈君越剛剛忌諱的東西有關嗎?”
雪里紅說話的調子沉沉,“鬼靈是這方天地的造物。”
“是魔域的特產,一種沒有形體沒有思想的生物,喜歡吞噬靈力。一旦被它纏上,這玩意就扒在身上下不來了。它會不斷吸食靈力,先是修為、然后是充滿靈氣的修士身體、最后剩下一堆白骨。”
“為了防止‘獵物’逃脫,它們附身時會迷惑人的心智,讓人產生幻覺,在幻覺中逐漸死去。算是心魔具體化的雛形。”
雪里紅繼續道,“但凡梧桐葉落下,便是鬼靈集體出現的時候。不把靈力吞噬完,便不肯輕易罷休。”
柏青霄道,“既然你說,如果不是沈君越,你就會和冥河底下的白骨一般,那沈君越是怎么救的你?你又是為何能以一架白骨之身繼續修煉?”
雪里紅裂開了嘴,“世上修煉之道何其多。老夫只不過好命,在鬼靈侵吞肉體時勉強保住了元嬰,才能繼續以這鬼修一般的形態修煉。”
柏青霄垂目深思,他眼皮一掀,打量著雪里紅,“不、不對!”
“哪里不對?”雪里紅淡定問。
柏青霄只覺得似乎有哪里與他所學相悖,卻又無法指出這種不對勁來。只是隨口道,“你跟著沈君越的時候,就已經是元嬰了?”
“不然如何逃生?”
“那你為什么不另尋一具保存完好的尸體?”
“啊,因為老夫念舊,自己的尸骨,能用就用。”
柏青霄還是覺得哪里不對。
他看著雪里紅化出的模樣:一個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算不得多么年老,可雪里紅卻一口一個‘老夫。’
“嘖。”柏青霄拍了兩下腦袋,想鉆回自己的小屋去翻醫書。
裴庚忽然感嘆一聲,“著實可惜,剛剛我們有機會見到那鬼靈的。”
一下子打斷了柏青霄亂糟糟的思路,柏青霄干脆先從這迷霧中跳出,深沉道,“是啊,然后你就能成為它的美味點心。”
裴庚笑了一聲,沒回話,他抬眼往上看。隔著一層土,他仍舊感覺到有東西在默默注視著他。那視線明明是冷冰冰的,又詭異地透露著一股親近的氣息。
那玩意到底想做什么?為什么這么一直看著他?裴庚猶豫著停住腳,“師尊……”
走在前邊的柏青霄回身,“嗯?”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召喚我。”裴庚不甚肯定,隱隱中感知到一股強大且未知的吸引力,“我不認識它,但是、但是它的確在呼喚我。我想上去看看,就看一眼。”
他猶豫著,在權衡利弊,“就看一眼,只要夠快,應當不會被那鬼靈……”
柏青霄抬手拍了他腦袋一下,把裴庚紊亂的思緒全部一掌清空。
裴庚捂著腦袋訝然,就聽得柏青霄毫不留情地拒絕,“沒門!”
柏青霄見他眉間似有糾結,便笑著把人頭發親密揉成一團,“做什么這么傻愣愣的?給為師回神,想什么呢?”
他松開手,觀賞著面前的‘雞窩頭’,“剛人說什么來著?那鬼靈會迷惑人心智。你本來就有了些許心魔,自制力不強,這要是被人拐走了……”
裴庚終于回過神,整理著發髻,言之鑿鑿,“師尊放心,弟子被拐了也會自己回來。”
柏青霄卻道,“這怎么行?”
裴庚:???
柏青霄興奮道,“誰拐你,記得把對方窩給端了一并帶過來。不能被白拐一趟。”
一時間竟不知說師尊是說笑還是真的期盼著他被拐,裴庚眉間俱是無奈,“……好。”
可到底是什么東西‘召喚’了裴庚?哪怕問本人,裴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那家伙在很高的地方。
柏青霄若有所思,“說起來,為師剛剛也是被一道來自天邊的視線盯著不放。”
正說著,前面傳來雪里紅驚喜的聲音,“尊上!”
兩人抬眼看去,只見洞洞鼠挖出的密道前方終點處。赤紅的火焰在高處漂浮,照亮了下方正在打坐的人。
那人睜眼,擰眉看來,似乎對他們的出現并不意外。只是面色微沉道,“怎么才來?”
沈君越估摸著自離開地面到現在的時候,站起身,抖了抖前襟,面無表情,“走吧。”
第99章 驅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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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何處?”柏青霄疑惑著, 莫非這人有離開此處的辦法?
沈君越沉默了一陣子,抬眼看他,卻是扭頭問雪里紅, “方才你與他們說了什么?”
雪里紅行了個禮,“也沒說什么,只是聊了下魔域的來歷和‘特產’。”
沈君越拄著下巴沉吟著。
柏青霄皺眉, 險些壓不住耐性, “有話直說就是,這魔域若真有這么危險, 現在咱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倒也不是不說,只是一個猜測, 做不得準。”沈君越說, “其實方才,本尊本想用那老東西的血肉去壓陣,可惜沒做成。倒是陰差陽錯引出了醫仙留下的后手, 把目前已知的唯一一條路徹底封了。”
“本尊尋思著,既然醫仙能為防止魔域魔氣溢出留下陣法,那興許還留下其他出口。”
站在一旁的雪里紅, 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你說得對, 肯定有別的出口!”柏青霄眼睛微亮。
某種程度上看,他覺得自己有可能見到這未曾謀面的父親留下的遺物。哪怕是一丁點。若運氣好點,說不定就像裴庚遇到長明劍仙留下的一抹意識那般,他能親眼看看自己父親的模樣。
自兒時起,玉煙師尊就說他長得與柏玉霖十分相像,可惜留下的畫像寥寥, 柏青霄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個什么名堂來。
柏青霄什么憂慮頃刻丟到腦后, 躍躍欲試, 似乎已經篤定他們能找到出口,“往哪走往哪走?”
這人高興個什么勁?沈君越不懂他這激動從何而來,但有幾分可能,總比死氣沉沉來的好些。他還沒來得及說話。
旁邊的雪里紅有些迫不及待地指了指頭頂,提議,“咱們該上山。此處山間連綿,環繞著中間一座險峰,其上栽著棵一天到晚掉葉子的梧桐樹。然,沒人去過。”
沈君越回憶著剛剛地上的模樣,認同地點點頭,“你們得做好準備,路上怕是不安全。”
幾人順著洞洞鼠打下的地道摸索著走了一陣,因為地下看不清上山的方向,于是等地面徹底平靜后,他們又鉆出了地面。
只是這一眼,柏青霄還沒看明白,便撲面飄來一股濃厚的血腥氣。天昏地暗間,整個世界一片血色,沖擊著他的感官。他胃里翻滾不止,食道抽搐,終究在濃郁到窒息的腐臭和血腥氣中扭頭吐了出來。
雪里紅嘖嘖稱奇,他如今化出人形,卻又成了個面貌普通的青年。好像因為什么事一下子高興激動的不行,現在直繞著柏青霄打轉,道,“我先前還尋思著你一個靈修入了魔域也無甚表現,現在看來倒也不是那么無堅不摧。一點血腥氣就受不得了?”
在場唯一純正的靈修面無表情瞥了他一眼,直接撩起他外袍作勢要擦嘴。
“你的君子風儀呢!”雪里紅被他這動作弄得又驚又怒,氣得直跳腳,一蹦三尺遠。
“哼。”柏青霄蹙眉。
裴庚蹲下,掀開還帶著幾分濕潤的骸骨,面色凝重。
他摘了片花葉查看,那花朵顫了顫,滲出的汁水弄臟了手指,裴庚發現這詭異的花瓣好像有溫度和神經,在他手上輕輕呼吸著。
這不就是,之前來魔域時當羅盤用的黃泉花?怎么這么大?
裴庚張開手掌比了比,原先他們看到的不過拳頭大小,眼前的卻大的可怖。
極目遠眺,卻發現不止眼前,上山的這一路上,焦土上丟著遍地殘肢,血流成河,映著滿地足有人頭大的紅花。可怖的景象宛如人間煉獄,剎那攝人心神。
柏青霄經過,抬腳輕輕挑了下花葉,“以前我們遇到的是亞種。之前我還納悶怎么在外邊沒看到,原來最早是從這弄出去的呀?”
裴庚站起身來,隨手丟開那花瓣,“師尊小心些,此處不對勁的很。這花瓣像活的一般。”
“的確。”柏青霄抬眼看去,第一眼黑紅白三種色彩入眼,黑的近墨,紅的像血,白的若骨,卻又這么和諧存在于這片天地里。
第二眼,方看清這些色彩背后的景象。遠處天際大白,如同白霧一般籠罩著綿延的黑山,山腳下黑泥摻著白骨、血肉與巨花,濃艷的畫面沖擊眼球。
旁邊詭異的樹上停著幾只骸骨鳥,沖著幾人興奮地叫個不停,叫聲難聽。
沈君越遠遠走在前邊。猛然往邊上一拂袖,火團氣勢洶洶裹住那幾只骸骨鳥,骸骨鳥里飛出幾縷黑線,在慘叫聲里燒得渣都不剩,簌簌落下。
可是不久,又有新的骸骨鳥飛來,眼睛緊緊盯著他們看,眼眶空洞,腦袋卻朝著他們的方向。
跟在后頭的雪里紅左右看看,指著腳下的累累白骨道,“是鬼靈,它們不能離開梧桐葉太久。所以剛剛隨落葉下來的那些,怕是不久前正帶著它們的‘食物’往山上去。”
裴庚發問,“你知道的真多,既然是它們的‘食物’,怎么又半路丟了?”
“因為……額,這誰知道呢?”雪里紅露出些許為難。
前面的沈君越忽然側首,“因為有更危險的東西威脅到它們,以至于不得不丟下‘食物’逃回老窩。”
“還有更危險的東西?”裴庚以常識判斷,“是什么更高階的靈獸?豈不是可以積攢些獸核?”他摩拳擦掌,有些迫不及待。
柏青霄抬手搭在裴庚肩膀上,借力站著,嫌惡道,“這鬼靈以生靈為食,著實太臟了些。”
哪怕是大白天,光線依舊昏暗,逡黑的山墨一樣立著,腳下的黑土軟的不行,踩一腳就被擠出粉色的液來,旁邊扭曲的枯樹上,骸骨鳥叫個不停。
裴庚扶了他一把,隨手撿了根長樹枝在地上翻找。
“你在找什么?”柏青霄看了幾眼,實在忍不住好奇。
裴庚垂著眼道,“也不知那趙傲天和那大蜘蛛死了沒?師尊不是覺得那本天魔策對師伯的丹府破裂之癥有用?說不定我們能撿到,回去再細細研究找尋法子。”
“有道理啊!”柏青霄高興地一合掌心。他險些把這些事都丟腦后了,此刻聞言才曉得自己錯過了什么,贊道,“聰明!不愧是我徒弟啊!細心如發,果真是為師的貼心棉襖!”
說著大張開手虛抱他一下。
裴庚被柏青霄的主動抱抱弄得心情大好,眉眼柔和下來,側身抬手,雀躍地想回抱師父。
結果柏青霄沒心沒肺地扭頭就去找樹枝,跟著一起翻找去了。與他擦身而過,留下裴庚剛舉起抬在半空的手。
半晌,裴庚收回手,嘆了口氣。
這鬼地方可不會存在什么好東西,哪怕是那秘籍,沾過鬼靈的氣息,再碰就十分容易被迷惑。雪里紅側身想阻止,“別耽誤時間了,我們快些上山吧!”
沈君越攔下他,淡淡道,“讓他們找吧,說不定能發現什么別的。”
雪里紅似乎有些不情愿,但他看了一眼沈君越,便不說話了。
一連翻了數十個人頭,都沒看到熟悉的人。直到柏青霄邊翻邊走,一路走到山腰處。遠遠地,他看到一只巨型的毒蜘蛛。
柏青霄心里一喜,立刻認出是被吸進這鬼地方前,和雪里紅打斗著的那只人面蛛!
他過去一看:只見這毒蜘蛛的長腿斷了幾根,正死死纏繞在一具蒼老的身體上,竟是不知為何和趙傲天同歸于盡了!
哪怕已經死了,兩人面上仍然殘留著瘋狂,肢體纏繞在一起,可見生前有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打斗。
宋珩旁邊,有一卷被血污了的卷軸。
柏青霄看了兩眼,用木棍撥動,卷軸滾開一點,露出幾個字:天魔策。
就是兩人同歸于盡的根源?自他來到魔域開始,耳邊就離不開這名字。所謂的秘籍到底是什么,威力當真那么大?
幾聲鳥叫傳入耳中。柏青霄想著想著,漸漸起了貪念。暗道,好歹也是份秘籍,說不定能給青歡用。就算青歡不用,我拿去賣了也未嘗不可。反正他們都死了,沒人知道,這秘籍不就是白給我的么?
而且,趙傲天好像說過,這秘籍能給人帶來雙倍的修為。
雙倍的修為啊……我用了,是不是也能很快提高修為、踏碎虛空、成就仙軀?
不知不覺,柏青霄視線離不開那卷東西了。
他神情透露著些許瘋狂的癡迷,抬手去拿。
裴庚正朝他走來,見他表情不對,改為小跑,一把截住他手腕,“師尊?!”
指腹沾到那柔軟細膩的肉色卷軸的同時,柏青霄被這一聲喊驚回了神。心里立刻起了股違和感,沖淡了幾分頭腦的狂熱。
作為醫者,他很快判斷出這張卷軸用的人皮,嚇得當即跳開,甩了兩下手,臉色白了下來。
回想剛剛的想法,柏青霄冷汗更是刷的一下出來了。
我怎會那么想!
那幾只骸骨鳥在此起彼伏叫著,扇動著骨翅。
裴庚過來,小心翼翼用木棍挑起那張人皮翻看,面色嚴肅。但漸漸地,他表情似乎也變得不太對勁了。
“醒醒!”柏青霄喝道,抬手直接拍下他手里的木棍,“此處有能蠱惑人心的東西!”
木棍落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圈。裴庚渾身一震,他眸色凜冽,抬指默念著清心訣退后兩步,警惕打量著四周環境。一拂袖,樹上聒噪的三只骸骨鳥被靈力拍散了,骨頭簌簌落下。
柏青霄皺著眉,打量了一圈,見沒別的東西了,呼出口氣。
裴庚猶豫著,“師尊,那這功法?”
柏青霄頭也不回,拉過裴庚手腕追上前邊二人,“不要了,不能要。這玩意上說不定帶著鬼靈留下的氣息,太邪門了。走吧。”
柏青霄剛才沒留意,現在仔細一看,才覺得能從這些新鮮的骸骨上看出某些什么來——不知從哪來的大量白骨夾在其中。
這些白骨久經風霜,卻依舊堅硬,柏青霄抬起棍子敲了兩聲,聲音清脆。
他們生前應當發生過一場混戰。混戰的結果就是所有人同歸于盡。死狀千奇百怪十分詭異,有他殺,也有自行了斷的,面上如出一轍的瘋狂。
看久了,越是汗毛倒豎。
太古怪了,這里處處透露著不尋常。
沈君越背后仿若長了眼睛。“找到了嗎?”
柏青霄微挑眉,懶懶拖長調子,漫不經心,“找到些許教訓了。還不錯。”
教訓?
這人還頗有些意思。沈君越只是嗤笑一聲,沒說話了。倒是裴庚看他不順眼很久了,從這人給柏青霄下蠱開始。
他在嘲笑誰呢?裴庚蹙眉,垂眸,手慢慢按在腰間的長明劍上,拂過簡樸的劍格,緩緩握住了劍柄,眸間落下一層寒涼。
柏青霄感覺到些許不對,回首一看,驚了:裴庚這是想殺誰呢?這臉上的冷意藏都藏不住。
眼看他要拔劍而出,柏青霄立時按住他的手,硬生生又把劍推回劍鞘去。搖搖頭示意他別亂來。
——至少別現在先打成一團。好歹也得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裴庚懂了。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耐,唇瓣微動,似乎想傳音入耳。可想到沈君越修為在場最高,誰的傳音入耳在他面前估計脆的和紙一般,便又停住了。
“嘖。”他有些不知名的煩躁,反手扣住柏青霄手腕。
柏青霄摸摸他后腦勺,“你這不行啊,”他道,“修煉光修體,不修心?”
來自高處的那股視線仍然追尋著他,卻始終找不到目標。裴庚心下煩躁不安,尋不到發泄的出口,卻又說不清這股煩躁哪來,只是緊緊扯著柏青霄袖子。
“多大人了還喜歡扯袖子?”柏青霄拍拍他肩膀安撫,想起了以往師徒兩的趣事。
“小心!”走在前面的雪里紅忽然轉身喊道。
柏青霄面色微沉,順著他視線回頭看去,山腳下密密麻麻下來一大片奔跑著的東西。
雪里紅道,“我們得快些往上!御劍!”
不行,不能御劍。他和柏青霄在這充滿魔氣的地方,大量消耗靈力只會讓自己處境十分被動。裴庚左右查看。
旁邊分明就有一小樹林,長著不知品質的黑樹,樹干上尖銳的刺。他出言道,“你傻了么?和一群怪物比速度?”
幾人不許多言,危險面前十分默契地同時往邊上的小樹林奔去。
柏青霄足尖一點樹干,躍上樹枝,半蹲下來。
一陣風拂過,裴庚悄無聲息落在他邊上,小聲道,“那是什么?是……黃泉花?”
是的,的確是黃泉花。柏青霄瞇起眼看去,遠處那一大片艷紅的奔跑著的東西,形狀與黃泉花極為相像。
然而先前他們在冥河上用的黃泉花,嬌艷的緊,約莫巴掌大,得需要魔氣灌溉才能生長,花期極長,像個小可愛,面前這些卻是個頂個的丑巨人了。
只見眼前這群‘黃泉花’,堪比人高,與其說是植物,不如說是魔獸。它們用根系撒丫子地一股腦往前沖,碩大的艷紅花盤朝著一個方向。
柏青霄甚至能從那花盤上看出裂開的巨口,滴滴答答留下口水。
就連他們剛經過的地上,幾人清晰看到這些黃泉花像人一般掙扎著從地上‘鉆’出來,搖擺著根系莖葉,一致往山上奔去。頓時面色都變了幾分。
裴庚眉毛耷下來,想到自己剛剛還摘了花葉,頓時往樹枝上使勁揩了幾下想擦手。
幾人默不吭聲在樹上蹲了半刻,本也是想避開。沒想到這些黃泉花卻拐了個彎直直沖他們而來。
柏青霄面色一變,拽了裴庚一把,“走!它們是沖我們來的!”
顯然對面樹上的沈、雪二人也意識到這件事。
難道先前追趕鬼靈的就是這些黃泉花?
轟隆隆的一陣地動山搖,大群黃泉花涌入了樹林里。
匆忙間,幾人顧不得商量這些黃泉花已經圍上他們棲身的樹,甚至還用根系纏著樹干爬了上去,張開鋒利的牙齒。
柏青霄跑的極快,翻手間丟出十二根雨毫銀針,穿透十二朵黃泉花的花盤、花心、葉子、根系……眼花繚亂間,他眼利地發現只有被穿透花心才能使之停止行動。
“花心!瞄花心!”
裴庚從高空躍下,一劍斬出,劍尖橫掃,瞬息在眼前燃起大片火海,點燃了這些窮追不舍的花群。他扭頭對著聲音來源喊道,“師尊,你沒事吧?”
這不分敵友的一通燒是跟誰學的?差點被鳳火撩著袍子的柏青霄氣急敗壞,“你他娘的還記得我們在樹林里嗎?!”
鳳火沾上可不好滅啊,樹林放火豈不是同歸于盡?
雪里紅突然高聲叫道,“快下來!離開這些樹。”
一陣搖晃,柏青霄扶穩了旁邊的樹干。
嗯?好像觸感不太對。柏青霄朝自己的手看去,呼吸一窒。因為他才發現這些‘黑樹’裂開了三個口子:一雙黑洞眼和血盆大口。而他的手不偏不倚正按在這棵樹的左眼上。
柏青霄嚇得右手幻出長槍往前狠狠一扎。
綠色的汁液噴濺而出,樹身瘋狂搖晃,柏青霄一蹬樹身,兩三下躍上高空,俯視著一團糟的樹林:黑樹、紅花、還有時不時涌起的土墻和火海。
三人的身影在樹林間隱約而見,無數黃泉花與怪朝他們壓去。這樣目標性一致的大量進攻,哪怕精怪修為再低也扛不住長時間消耗啊。
柏青霄仔細查看四周,發現樹林區域并不大,黃泉花也都沖進了樹林里。既然這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抹過芥子,抓出一大把種子往四周紛紛揚揚撒去。種子隨風入土。
柏青霄也從高空墜落,踩著樹頂、樹枝一步步躍到地上,沖三人道,“把它們堵一起,全燒了。”
說罷沖出林間,雪里紅想到自己的土系能幫堵怪,連忙跟上他。
方踏出林間,雪里紅便看到柏青霄結手印飛快,抬指,青色的靈力從撒到四周的種子間亮起。
“起陣——”種子瞬間破殼萌芽,長得飛快,瞬息搖擺著圍住這些樹林,飛快橫向穿梭,交織成一張藤蔓,把整個樹林攏在期間,捆成個圓柱形的巨大‘柴火堆’。
第100章 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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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分布于樹林不同面。
來自裴庚和沈君越不同方向的兇猛火線一路沖到林間, 瞬息燒開,濃煙滾滾,黃泉花尖利的嘯叫和黑樹搖擺的身影穿梭在其間。
林間的火色重了, 通紅的一大片,燒得這群花滋滋冒煙,發出詭異的叫聲, 掙扎著試圖沖出去。
地動山搖間, 雪里紅趕緊掀起大塊的土墻攔在藤網外,徹底把這些妖物都堵在了里頭。火光映紅了整片天地。
柏青霄面色微白, 單手掏出一瓶回元丹,側頭咬開紅塞, 眼都不眨連著磕下兩瓶。
這些妖物身形巨大, 掙扎起來也厲害。柏青霄控了好一會兒,眼看火勢越來越旺,掙扎漸弱, 方才松了些許氣力,皺著眉撣了撣衣角,坐等兩位火靈根的趕緊把這些東西解決。
柏青霄仔細觀察, 摸了摸下巴, 心想這些東西直奔他們而來,當是有個專門指揮的。可現在一看,好像里頭沒有個‘老大’啊。
在他身后的焦土里,隆起了一個小土包,約莫小指粗細的白色根系從中鉆出,蛇一般靈活地繞開白骨往前爬行。
它離青色的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悄無聲息直起身子, 立起半米高。
就在某個瞬間, 藤蔓飛快彈射出去,氣勢洶洶直沖柏青霄那脆弱的脖頸而去——
眼看即將偷襲成功。
那青色的人影一歪腦袋,同時,從旁邊伸出右手緩慢而有力抓住它,揪在手中。
“我說呢,怎么可能沒有個‘領頭的’?”柏青霄打量著手里瘋狂蠕動掙扎的根系,把它繞在手指上把玩,“原來就是你啊,還蠻兇。”
他一腳踩在白色的長根身上使勁一揪,把老樹根直接拔斷了,再順手打了個巨大的蝴蝶結,展臂甩了甩,往遠處高高一丟,精準地把它丟到了火墻中間。
雪里紅往他這靠了幾分,心有余悸地嘆道,“太危險了。”
“的確。”柏青霄微微瞇起雙眸打量眼前的火海,一時半會燒不完,裴庚和沈君越還在不斷輸出靈力。他側臉道,“它們似乎想把我們往山上趕,裴庚也說有人在看著他。山上太危險了,我們還是先……”
在他身后,半空泛起一陣漣漪,一雙精致白皙的手迅疾如電地探出。柏青霄對氣息敏感,眼神微變,猛地回身一槍,卻捅了個空。
誰想剛剛在他旁邊的雪里紅忽然暴起,化為白骨的手掌緊緊扣住他喉間。
柏青霄剛要回身,一陣濃重的威壓沉沉壓在他身上。瞬間,連握著本命武器的手抖微微發顫,呼吸都難以維續,唯有心跳聲在耳邊格外清晰。
這等級壓制……竟能與他師父一比!柏青霄瞳孔因為驚懼不已而縮小。
雪里紅肯定不僅僅只是元嬰修士!
他心里閃過無數想法,那雙白骨手臂趁機一把抱住柏青霄的肩頸。
冰冷的觸感擱在脖子間,饒是天生體溫偏低,柏青霄依舊被冷的一顫。垂眼便看到一雙手從后面抱住他脖子,帶著他往后倒去,順帶桎梏了他周身靈力運轉。
手中的武器化為靈氣散開,回到丹田處。
“等、等等!”柏青霄一驚,被拉得站不住,手揮動著想要找個著力點,沒想到那雙胳膊使了點力氣帶著他往后。
不稍片刻,僵著身軀的柏青霄整個人被雪里紅拉進那片漣漪里,兩人一同消失在原地。
一片葉子悠悠落在原處,上面一行潦草的字體:殺了鬼靈,人質還你。
柏青霄被拽的一個踉蹌,威壓漸漸散去。
他發現自己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回身二話不說一柄□□毫不留情刺過去。
轉眼看清身后的人蒼白的臉。那桿□□也被一只手往旁邊輕輕一挪,歪了位置,落地戳出個深洞。
他定睛一看,卻原來剛剛拽他的雪里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明黃衣裳的少年。還不及他肩膀高,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
柏青霄問,“你是誰?”
柏青霄還在估摸著這少年的修為幾何,是哪個渡劫大能,捉他到底意欲何為?許是他眼中的探究和冰冷太過顯眼,少年不言不語,身形漸漸消散。
柏青霄充分相信自己剛剛的記憶,攻擊他、拽他的明明就是旁邊的雪里紅。
要么是雪里紅被人掉包了,要么就是……柏青霄腦海里閃過一道線,“你是雪里紅?”
在柏青霄驚疑不定的視線里,那黃衣少年身形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徹底不見了。
靜謐的空間里,柏青霄頓了頓,方才打量著四周。
他正站在一處寬大的房間里,周遭地板成圓形,墻面往上是個圓柱,聚到頭頂透著暖光。配合著眼前的木色,讓他一瞬間聯想到自己仿若站在空洞的樹心里。
柏青霄繞著周圍走了一圈,指節敲敲墻壁,“喂!出來!你到底是誰?”
“出來把話說清楚,為什么抓我來這里?”
沒有動靜。
柏青霄皺了下眉,虛空的丹府撐不住,隨著呼吸悶疼。他嘆了口氣,又敲了幾下墻,見還是沒有回應。
那家伙這是想囚他在此,裝死到底了?
也罷。柏青霄暫時放棄了離開的想法,干脆尋了個位置,丟出幾個法寶在周邊落下一層防護法陣,盤腿坐在陣中間打坐。
有什么事,總得等他恢復些法力才好應對。
他本只是想消化先前在他丹田徘徊那團濃厚的靈氣團,卻沒想到有了意外收獲。在這魔氣濃度極高的魔域里,不知他如今身處何地,周遭靈氣濃郁,全然朝他一人涌來。
柏青霄自入了魔域,好久不曾體驗過這種在靈氣中暢快的感覺,竟然有些懷念。一時有些沉迷在靈氣間。
直到恢復的七七八八,他才睜眼。
通靈玉牌熱的發燙。柏青霄一摸出來,裴庚的消息迫不及待跳出。
——“師尊,你沒事吧?你在哪?”
——“師尊看到快回,你在哪里?是否安全?”
糟了,入定前忘了先說一聲。柏青霄有些尷尬地摸了摸玉牌。剛想回,結果下一刻,滾燙的玉牌就恢復涼意,傳出的音訊也斷了開來。
看來似乎被人動了手腳,斷了他與外邊的聯系。
此處分明只有他一人,要說能做出這種事的……柏青霄一頓,仰起臉打量四周,“是不是你做的?”
沒有動靜。
柏青霄盯著面前的墻壁,喝道,“說話!”他站直身,翻手祭出火鳳扇,一展開,青色的法力沖刷著扇面,扇面上九天翱翔的鳳猛然睜開了眼,溢出滾滾火星。
“或許,你想試試被鳳火燒的滋味?”柏青霄低聲道。
“你怎會有神器!”半空中一個少年顯形,他還是那身明黃衣袍,輕盈卻精妙,在空氣中閃著細碎的金色。
“哦?很驚訝?先前我在冥河上用的時候,你不是見過嗎?”柏青霄笑盈盈道。
少年不管他的套話,只從空中緩緩落地,腳尖落在地上,睜開的圓眼露出金色的瞳孔,澎湃法力自他身上爆發,一掃而過這方寸之地,“你到底是誰?”
“這話該我問你,你是誰?”柏青霄抬起扇子,半擋著臉,眼中笑意不抵眼底,“捉我來這里想做什么?指使那些奇奇怪怪的黃泉花和樹怪驅趕我們的也是你?”他歪頭,“莫非,你和鬼靈也是一伙的?”
少年沉不住氣,怒道,“誰和那些臟東西是一伙的!”
柏青霄嗤笑一聲,扇頭輕點著下巴,微微瞇起眼,“來,我有的是時間。你若不愿說,那便讓我來說。”
“當初,給我師徒二人指路,說魔宮后邊有小路可以離開的是你吧?雪里紅。”
“然后,你不知怎么引導的趙婠婠這些人來追我們,把我師徒二人逼下山崖。因為你知道那里有萬魔谷唯一的封印薄弱處。”
“接著,你又‘剛好’在萬魔谷外邊和宋珩打起來,并且把對方的‘吸魂陣’給引出來。還‘剛好’給正在施法的沈君越看到,致使魔門封印失敗。”
“你和我們一起跌入這魔域里,卻總在催促著我們往山上走。見我師徒二人半道磨嘰,心急起來,便放出大批黃泉花和樹怪來追趕。”
“想必是我說山上不安全,不該繼續往山上走,讓你急了?”柏青霄慢吞吞道。
少年面上終于有了些許波動,他掀唇,冷冰冰道,“一派胡言。”
“原先,我只覺得哪里不對,卻始終想不明白。現在一看,當真一葉障目。”柏青霄抬扇隔空點點他,“‘雪里紅’的存在本來就不對,想要合理解釋分明不可能。”
“你若是鬼修,何必再用個礙事的軀殼?你若是入體修,為何又不修出一身血肉來?你的白骨身千變萬化,不受人形限制,沒有具體面貌,卻如何能維持基本的靈力運轉法則?你的元嬰不在丹田也不在腦殼,藏在了何處?還是說,壓根就沒有元嬰。”
柏青霄眸色漸沉,“如果沈君越救你時,你便是元嬰修為。將近兩三百年過去,為何你還是元嬰?為何所謂四大魔將里頭,你這個元嬰偏偏能占一席之地?”
柏青霄嘆道,“除非你本來就是個渡劫大能用白骨鑄成的傀儡,才能厲害到讓大乘期的魔尊都看不出來。”
“一派胡言!”少年胸膛急促起伏一陣,震怒,法力震起衣袍獵獵。
柏青霄悠然自得搖著火鳳扇擋住法力,精致的扇面上火鳳睜開了眼,溢出赤紅近金的火焰。“哎呀,你常年保持白骨體態,想來就是為了掩藏自己的情緒吧?瞧瞧這被踩了尾巴的模樣,被我說中了有什么好生氣的?”
柏青霄既然已經開始扒,那就必然干脆地要把少年的老底也得扒的一干二凈。“你跟著沈君越,口口聲聲叫著恩人,他去哪你跟去哪。可現在你見了裴庚,視線又忍不住放他身上,一直盯著人瞧個不停。”
“這兩人身上唯一的共同點,加上你還是棵梧桐樹,我覺得不用腦子猜也能想到幾分。”
他啪的一聲合扇,唇邊的笑意漸漸冷了幾分。
“事已至此,你做這么多把我們引進魔域,又把我捉來。到底是想做什么?咱們干脆敞開天窗說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