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7
“我那么大的一個白玉京呢?”
“……”
“我那么大的一個驚虹山呢?”
“……”
“我那么大的……”顧千秋的控訴再次說到一半,忽然見郁陽澤露出了個委屈的小表情,可憐巴巴地喊他:“師父……”
顧千秋瞬間把人摟在懷里,心疼得不行,溫聲細語地哄:“沒事沒事,我那么大一個的小徒弟還在,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仇元琛在一旁面容扭曲:“……我說,你們難道真的看不到那么大一個的我嗎?”
顧千秋不走心地:“啊,原來你在啊,老仇,抱歉抱歉,什么事?”
看久了他頂著季清光的臉犯賤,一瞬間換成他本來的樣子,還有點不習慣呢。
仇元琛深呼吸。
仇元琛努力回想曾經感人的點點滴滴。
仇元琛再度睜眼,露出一個友善、但怎么看怎么猙獰的笑容,努力溫聲說:“我去日月堂等你!
顧千秋穿著一身素白衣——因為他的衣服全隨著白玉京一起上天啦——但怎么看,怎么隨性風流。
大概是這張臉長得太過標志的緣故。
而且顧千秋發現,自己變回原樣之后,郁陽澤那小子偷看他的次數直線上升。
每每抓包,他就會從耳朵尖紅到脖子根。
特別可愛,他特別喜歡逗。
只是顧千秋格外看他的白頭發不順眼,好幾次偷偷研究怎么搞掉,都不得要領。
后來在得知郁陽澤試圖把自己剃成一個光頭的情況下,顧千秋驚慌失措地說:“別搞!已老實!”
郁陽澤哀戚地反問:“……我如果沒有頭發了,師父你還會愛我么?”
顧千秋笑容一僵,強裝鎮定:“那、那還用說!肯定會愛的!”
同時心里瘋狂祈禱:別剃別剃別剃別剃別剃別剃……
顧千秋親昵地蹭他:“走吧走吧。別讓老仇等太久。”
郁陽澤假裝不滿意:“讓我等么?”
顧千秋想了想,爬到他背上,說:“等個屁,你也別閑著,背我過去。”
郁陽澤失笑,還真就背著他下山了。
山間晨露特別好聞,林間鳥叫聲怎么聽怎么悅耳,顧千秋趴在他背上,又聞到了那股獨特的棉麻香氣,心情超級好地開始哼歌。
他其實并不會唱什么歌,是和呼延獻在一起混久了,記得幾個調子。
分不清古今、分不清域外還是域內,被他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拼在一起,不難聽,但也不好聽。
不過郁陽澤卻沒忍住翹起嘴角。
日月堂中。
眾人已經等在那里了。
幾乎是奔走相告的狂喜,全天下都知道了顧千秋的重生,那可真是奇跡降臨。
甚至有仙門之中開始流傳:
顧盟主是天道的化身,是不會死的。
在人群的緊張期待之中,日月堂外終于走進來兩個人影。
顧千秋白衣素袍,沒有配劍,款款入了席,坐在首位上。郁陽澤就立在他身后,低頭垂眸,像個盡職盡責的背景板。
眾人一看這五官,紛紛心中驚嘆。
論起來,花月珠簾榜的榜眼,其實一直是這位仙盟盟主,只是之前天碑無上榜首太高,誰也不敢拿他開茶余飯后的旖旎玩笑。
但此時驟然相見,還是生出三分驚嘆。
比之季清光,顧盟主的五官要更加深刻,漂亮得很凌厲,面容冷白、眉眼沉黑,像是一把淬冰的劍,銳利感到極致,令人心生畏懼。
仇元琛半死不活地瞪了他一眼。
顧千秋就心虛地呲了一下牙。
郁陽澤就去看仇元琛。
那仇元琛當然不服,就想跟他互瞪,但一看到郁陽澤的白發,就完全敗下陣來,也心虛地垂眸,眼觀鼻、鼻觀心,好像入定了。
顧千秋咳嗽一聲:“諸位,好久不見。”
“豈敢、豈敢!
顧千秋繼續道:“想必諸位都看出來了,天道當時賜下的能力,它沒打算收回去了!
“知道、知道!薄傲私狻⒘私。”
顧千秋笑得很燦爛:“當就好,那就好。還有,當日我說的話沒開玩笑哦,天下的覆轍再也不會重蹈啦,因為……的太平劍就掛在那里,看見了嗎?誰要做壞事,我就讓他覺得,活著比死亡更可怕。”
“盟主英明、盟主英明。”
郁陽澤看他專心致志地放狠話,不知為何,無聲笑了一下,輕輕搖頭。
日月堂內的玉璧之上,天下俯瞰圖中還有斑斑駁駁的底色,但不知為何,自顧千秋重新睜眼之后,這種**就暫時停止了,似乎還有回落縮小的勢頭。
無人能得其要領,只能顧千秋解惑。
顧千秋想了想,問道:“咱們同悲盟,有好茶葉嗎?”
所有人:“?”
顧千秋強調道:“要最好的茶葉。”
有人說:“啊?您、您想喝什么茶?”
雖然要求很奇怪,但是沒人會忤逆顧千秋的意思,哐哐哐地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應俱全的茶葉,還給燒了滾水。
顧千秋提著小茶壺,揣著小茶葉。
郁陽澤問:“師父要去哪兒?”
顧千秋答:“去請人喝茶!
郁陽澤不是刨根問底的性格,微微蹙眉,顧千秋雙手掂了一下,意思是現在沒得閑,郁陽澤馬上心領神會地上去,親了親他的嘴角。
顧千秋道:“我有預感,不會有事的!
郁陽澤道:“……我等你回來。”
才剛出門,顧千秋就差點迎面撞上個人,往后一仰,還沒看清楚是誰呢,就聞到了一股特異的水蓮花香氣。
“子行?來做什么?”
顏子行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幾百歲,滄桑得都干巴起來了,叫人心生不忍。
“顧盟主,”他啞著嗓音說道,“我來看看,您這里有沒有他的衣物!
顧千秋一時語塞,只能用下巴指著那炸掉了的驚虹山的一片廢墟:“你若想找,就去哪里翻翻吧。”
想著,顧千秋把東西塞到了郁陽澤手中。
自己則拍了拍顏子行的肩膀,雖然想說點“斯人已逝”、“節哀順便”什么的。
但是如此的蒼白無力,還不如不說。
顏子行面前對他扯出個微笑:“他生前,有留下過什么話嗎?”
顧千秋想了想,到:“沒有。”
顏子行道:“多謝!
然后就回身,慢慢走向了那一片暫時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廢墟。
顧千秋看著他的背影,嘆息一聲。
郁陽澤輕聲問:“師父?”
顧千秋道:“走吧,你送我過去!
回憶中的情形居然還算清晰。
呼延獻披衣從床上起來,神情懶倦地走向顧千秋,他身后被褥里的人在荼蘼花中死去。
顧千秋問:“跟誰?”
呼延獻答:“不知道啊。”
顧千秋的表情不算好:“我還以為你收心了呢。呼延宗主,你這么做,就不怕子行回頭跟你一哭二鬧三上吊?”
呼延獻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身上的溫度逐漸回落,眼尾勾著笑:“為何對他格外青眼?”
顧千秋道:“他是個好人!
呼延獻道:“你也是啊。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現在……”
顧千秋急忙道:“打。∥也辉敢猓
呼延獻露出了個遺憾的表情:“好吧。”
顧千秋不知道說點什么好了。
呼延獻一杯涼茶喝完,緩緩地念道: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顧千秋說:“聽不懂。所以你和顏子行,就這樣了?”
呼延獻失笑:“就這樣吧!
語氣里倒是聽不出什么哀傷。
迎著顧千秋不解、譴責的目光,呼延獻最終無奈道:“千秋,不是誰都與你一般,有千萬次、敢縱身于情海的勇氣的。我活了上千年,情緣無數,但從沒想過跟誰永恒。高山會傾覆,江河會改流,連皮囊也會化作白骨。都是天地一瞬,瓦礫沙塵而已。”
顧千秋狐疑地看著他:“少來。無論一個人多么舉世無雙、多么雄才偉略,到最后,總是要給自己找個歸處的。不然也太可憐了吧?好像白活了一樣。”
當時,呼延獻沒接話,但是笑了一下。
顧千秋帶著郁陽澤爬上最高的山,繞過英杰殿,在靠近天命祠的時候接過小茶壺,說道:“外面等我!
郁陽澤立刻站定:“是!
走進天命祠,微弱的燭光連成火海。
顧千秋立刻就看到一個人站在那高大的架子面前,背著手隨意亂看。
倒還是那身半新不舊的衣服,很寒酸。
“都是因為血海死去的人?”男人說。
“是啊。”顧千秋嘆息。
天命祠內已經擺了桌椅,全套的茶具,顧千秋用靈力點燃了爐子,把小茶壺放在上面煮水,又把茶葉翻出來。
男人似乎嘆息了一聲,但是太輕了,顧千秋沒有聽清楚,只聽他說:“那就……死之諸君,來世賜福澤深厚!
顧千秋抬頭看他,然后失笑:“替他們謝謝你!
男人回身一撩衣擺,氣定神閑地坐在顧千秋面前,等著他端茶倒水。
忽然又一揮袖子,外面立刻月明星稀。
“我喜歡晚上,你呢?”
“我都行!
“那下面好多人等你。我看看,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好像格外擔心你。”
“哦,那是我的道侶。”
男人挑了挑眉毛,意外又揶揄。
“認出我來了?”
“認出來了!
算起來,顧千秋確實見過他……的畫像。
九曲歪把的黃羅傘下,懸著一張拖地的長畫卷,是鴻蒙初生的父神像——不是三頭六臂、不是人首蛇身、不是天地無形的空白。
就是一個,兩只眼睛一張嘴的普通男人。
黑紫色的朝服都被他穿得褪色了,變成了淡紫,想來外面那件也爛掉了,就剩個內搭。
他不笑不怒,眼神平靜。
那幅畫的畫師真可謂是鬼斧神工,完全一模一樣,連神韻都描出來了。
男人道:“那就好,省了自我介紹!
顧千秋道:“來,目前人世間最貴最香最珍稀的茶了。嘗嘗?”
男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點點頭,然后看向顧千秋說:“真是令我意外,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居然一點也不怕我。我總算知道,為什么它會格外偏愛你了!
“偏愛?不是吧,天道當時可打算讓我跟那小鬼一起死的!鳖櫱镞駠u,“還好我命硬,沒死成!
男人看著他,沒打算替天道解釋。
人家不愿意承那天敲大門的情,那就算了吧。
幽香的茶水被他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明顯是飲水的喝法,不像在品茶。
顧千秋毫不客氣地問:“那個小孩兒到底是誰?你兒子?《鴻蒙生》里的龍鳳子,怎么就生了那么個玩意兒?”
不過,顧盟主確實天生有種給人交朋友的能力——跟父神也可以——說出這些話來,也莫名不會令人覺得冒犯。
父神就失笑搖頭:“不是我的孩子!
當初父神死去,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成了四極五岳,從此山川河海都有了形狀。
鴻蒙初生。
一枚靈珠自帶華光寶韻,瑞氣千條,然后忽然有一天,這珠子裂開了,從中呱呱落地了兩個孩子,龍鳳胎。
顧千秋還以為那個格外乖張狠戾的,腦袋上愛插根孔雀毛裝蒜的,就是其中之一呢。
沒想到居然不是。
父神似乎并沒有打算瞞他的意思,語氣淡淡地道:“當時,他們看人間尸山血海、連年征戰、民不聊生,就修出了一顆慈悲之心。后來為保護三界眾生,雙雙殞命。一個向上漂,化作天道;一個向下沉,成為血海。自此,陰陽初定,在天道和血海對立的縫隙之中,萬物更迭、周而復始。而至于你說的那個孩子,大概是從血海里爬出來的吧,我不記得了!
顧千秋嘴角就忍不住地抽抽。
一個不記得了的“孩子”,差點搞得他們全部死掉,真是令人有夠不爽的。
父神把一壺茶全喝了,然后心滿意足地說:“你是個很好的人,顧千秋?以后你來管血海吧。”
顧千秋:“——?我?!”
父神說:“絕地天通之后,我的孩子令人很不放心。但是我又太累了,想要魂歸于天地之間、魄散于萬物之中,于是,我選了你!
顧千秋斷然道:“我拒絕!”
父神沒露出任何神情,沒有意外,也沒有果然如此,語氣平淡地:“哦?為什么?”
顧千秋哼笑:“與天地同壽,是一種不折不扣的詛咒吧?你少害我!
父神說:“可那也帶著無窮的力量。”
顧千秋說:“我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父神失笑,然后淡淡地反問:“那以后呢?如果再有危及于天下生靈的重大災禍,你該如何?”
顧千秋也淡淡地說:“將來么?將來會有將來的英雄嘛。百年之后,我黃土埋骨,天地間就算災禍大到把我的骨灰挖出來揚了,我也不知道啊。想那么多干嘛?”
父神靜悄悄地看了他很久,然后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茶很好喝!
顧千秋問:“帶點茶葉走?”
父神說:“不要了。”
顧千秋把桌子隨便收拾了一下,父神已經不見蹤跡,他就直接出了天命祠。
山下果然有無數人正在等著他。
基本上是,能來的、都來了。
看來他們就算不知道要發生什么,也感覺到了一股古老而神秘的威壓,比之前面對天道時、面對血海時,都要更令人無力。
他們就靜悄悄地站在山林之間。
等待命運。
郁陽澤站在最前方。
顧千秋負著手,溜溜達達地下去,把郁陽澤往身前一拉,然后不解地對眾人說:“都圍在這干嘛?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唄!
人群一哄而散。
仇元琛氣沉丹田地說:“賤人!”
顧千秋和郁陽澤假裝沒聽見。
不多時,青霧山間就剩他們兩個人了,月亮落下去,太陽爬上來,草木都是青疏的。
郁陽澤問:“都結束了嗎?”
顧千秋斟酌了一下,說:“都結束了!
就算被騙無數次,郁陽澤也總還是信他——他大概天生就知道怎么蠱惑人心。
這一次,顧千秋極盡溫柔地去吻他。
那些無數次訣別的苦痛,也化作山麓中的一點露水,涼涼的、帶著點甜味。
生離死別乃人生常態,百年之后是一抔黃土,他們還能在這里交換一個吻,已經是幸運中的幸運了。
時間不能竄梭萬年,永恒難證。
但這一刻,就是永恒。
結束之后,顧千秋懶洋洋地掛在郁陽澤身上,然后突發奇想地指著那片倒塌的廢墟:
“我們重建一個驚虹山吧。不然沒地方住啊!
郁陽澤當然說道:“好。”
“那就咱倆住一塊吧,不用建兩個房子了。”
郁陽澤欣喜若狂、面上不表:“好!
“還要開一片地出來,種點茶葉水果什么的,我拿數枝雪養,不怕養不活。建個亭子,修個溫泉,再打個秋千。說起來,那湖還沒還給子行呢,悄悄瞇了吧。”
郁陽澤的目光更加柔軟:“都聽你的!
顧千秋大手一揮,全部規劃好了,而且越想越覺得美,越想越覺得有搞頭。
美好的養老生活,已經在跟他招手了!
腦子停不下來,但顧千秋是個實干派,興趣盎然地帶著郁陽澤:“愣著干嘛?來啊!”
郁陽澤跟在他身后:“來了!
青山白霧,晨露微光。
偶有三聲鳥鳴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