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陽光正好, 從窗戶的縫隙里透進來,照亮幽暗床帳下的兩個人影。
段尋下意識摸了摸懷里的蕭凌風,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撥掉擋在靈玉上的發絲。
入目是蕭凌風快要咧到眼角的笑容, 還有比陽光還要燦爛耀眼的雙眸。
段尋手上纏滿了蕭凌風的頭發, 一遍又一遍順著后頸和脊背來回撫摸。
他也不自覺笑起來, 迎上蕭凌風越來越近的唇。
他們大力親吻、撫摸彼此,雙手不停地游走, 一決勝負般,想讓對方神魂顛倒。
天色更亮,斜長的花影變作短短一條,兩人方停下。
身上黏糊糊的,并不好受,但和蕭凌風這么懶洋洋地躺在一起曬太陽, 可以讓段尋暫時忽略它。
段尋攬過蕭凌風的臉, 溫存地親著他,心中充填著無法言喻的滿足感。
和喜歡的人做這種事,原來能這么快樂, 簡直讓他愛不釋手了。
他回想起蕭凌風哭泣流淚的樣子、全身泛紅的樣子、滿臉羞窘的樣子……還有那滿臉心疼的樣子, 令他心動不已。
好像段尋想要什么,蕭凌風都能雙手獻上。
段尋得意于這種無底線的偏愛,并且相當樂意在某些時刻利用它們。
反正蕭凌風最愛他, 不是嗎?
蕭凌風咳了咳,聲音有點啞:“起來了。”
和段尋廝混的日子太美好,但他如今和從前不同了, 還得分出一部分心力去處理其他事情,比如探聽寒山為何來到此地。
為和段尋平淡幸福的生活奮斗!
蕭凌風長嗷一聲, 從床上起來,抱住段尋的頭,狠狠親了兩三口。
段尋使了一個清潔咒,把兩個人都洗得干干凈凈。但那種粘膩的、火熱的感覺,卻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段尋拉住他:“別急,我們去后山的湖里洗個澡。”
蕭凌風臉色變來變去,掙扎幾番。
段尋抬手,摸他的臉,眉眼彎彎道:“走吧。”
蕭凌風敵不過,點了點頭。算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走吧。
白玉他們各司其職,離了他,也能辦好事情。
綠蔭遮蔽,湖水清澈。碎光從綠葉的縫隙間落下來,隨水波躍動。
水很涼爽,蕭凌風一個猛子扎下去,片刻后才浮起來,甩甩滿頭水珠。
段尋半浮在水面上,看著活潑好動的蕭凌風。
平時在外,蕭凌風很有穩重的樣子,僅在他面前,露出幾分藏在心底的頑皮少年模樣。
而且,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之下,帶著綺念,仔細打量著蕭凌風的身體。
蕭凌風同他差不多高,不知是不是狼的緣故,腿很長,腰窄勁,和狼形一樣富有力量感。
不瘦不壯,抱在懷里剛剛好。
在陽光和水珠下,蕭凌風的身體和面容閃閃發亮,英俊矯健。
他的大狼正朝他游過來。
段尋揚手潑了他一捧水,看他狂眨眼睛的樣子大笑起來。
“幼稚!”
蕭凌風禮尚往來,把段尋往水下按。
嬉鬧著,他便心猿意馬起來——段尋的身材很好呢,修長勻稱,看起來很健康。
手臂上并沒有夸張過分的肌肉,但蕭凌風深切明白,底下蘊藏著驚人的力量——段尋從不懈怠,幾乎日日都要拉弓,練基本功。
段尋哪能不知道蕭凌風在想什么,他笑著對蕭凌風招招手。
兩人初嘗情愛滋味,一發不可收拾。
做完一對湖中鴛鴦,又做一對草上鴛鴦,逍遙自在,縱情大笑,樂而忘返。
暮色沉沉,段尋二人剛回領地,便見白玉遠遠招手。
白玉:“老大,你的蛋孵出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詫異——蛋?小白孵出來了?
他們向里走去,只見一團小崽子中央,赫然是一條認不出的陌生蛇。
它開口,嗓音稚嫩而熟悉:“段尋!段凌!”
小蛇一個飛撲,落到段尋懷里。
它興奮地扭來扭去,白色的蛇身都泛起一層粉色。
它一下扭在段尋身上,一下扭在蕭凌風懷里,大喊道:“我破殼了!我好想你們!”
小白是蛇身,晶瑩雪白,約兩指粗,他的手臂那般長。兩顆眼珠子是亮紅色,像蕭凌風的顏色。
而背后……段尋把小白翻了個面。
背后有幾對透明的翅膀,像花瓣一樣幼小脆弱,貼在鱗片上。
段尋把小白遞給蕭凌風:“很漂亮,給你看看。”
蕭凌風點頭認同。
他本來還以為小白會長成一個四不像的怪東西。
段尋問白玉:“小白什么時候出來的?”
“兩天前。”她攤手,“你們那邊有結界,沒人能進去。所以我把小白交給飛雪他們了。”
他們年紀相仿,玩得挺好。
白玉眼珠子轉轉,略帶好奇問:“小白是你們的?”
她和蕭凌風熟識后,就知道他不是孤身一人,身上還有一顆蛋。
段尋把小白放到肩膀上,摸了一下它的腦袋,道:“我們的妹妹。”
他想起什么,遲疑道:“弟弟?”
“小白,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小白歡快道:“不知道~”
蕭凌風摸了一把它滑溜溜的蛇身,道:“青絮外出尋藥該回來了吧?讓他給瞧瞧,再看看有無先天不足。”
段尋:“也好。”
他側頭問小白:“給自己取好新名字了嗎?”
小白挺起胸膛,響亮應道:“當然。我的大名——白曜星!”
“曜星!”
遠處小崽子在呼喚。
小白嗖地飛出去,聲音隨風向后傳來,“我去找他們玩了!”
段尋見它飛遠了,道:“凌風,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段尋早有計劃。經此一戰,和生地算是暫時安穩了,既然如此,蕭凌風也可以同他一起出去歷練,就當是度蜜月了,順便好好增強實力。
在修真界,強大的實力才是立身之本。哪怕放在人界,也是如此。
蕭凌風略一思索,明白了段尋的想法。
但更誘惑他的,還是和段尋一起出去。他們似乎很久沒有一起在外冒險過了。
蕭凌風一錘定音:“好。”
“但是我要先安排人手去做一些事情。”
“你想讓虹葉他們打探魔宮的消息?”
段尋知道,蕭凌風在魔宮周邊留有眼線,這也是他們在婚宴前知曉敵人來襲的原因之一。
蕭凌風搖頭:“不止。還要派人手去忘心道宗。”
段尋皺眉:“你想找尋自己的身世?這不容易。”
他們在人界毫無根基,一去可能毫無收獲。
蕭凌風不抱希望道:“試試吧。能打聽出什么最好,沒有算了。”
仔細說來,眾多的危機都是因他而來,段尋和他在一起,總受到牽連。
蕭凌風想早點搞清楚這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段尋問:“還記得祝心嗎?她或許有萬風煙的消息。若想打聽什么,不如去尋一尋她。”
蕭凌風一樂,覺得段尋和他真是心有靈犀。
“本來就打算派人去打聽一下她的師門,從而尋到她。”
就算得不到萬風煙的消息,祝心的師門,天元門,也許于他有用。
段尋道:“那便等一等,等這事了結,我們再一同出去游玩。”
段尋正好騰出手,去處理那兩個人——木澄圖和蘇橫。
不過這事還是不要讓蕭凌風知道了。
畢竟,蕭凌風一直不贊同自己留下他們。
十日后,某座山峰上。
蘇橫再次面對段尋,心情頗為復雜。
七年前,他和木澄圖并沒有離遠,而是一直隔了一段距離,綴在段尋身后。
他們親眼見到段尋憑空消失,此后幾年間,血誓的力量數次削弱,可在幾個月前,它突然加強了。
擔憂了一段時間,幾日前終于久違地感應到靈鳥的召喚后,蘇橫反倒松了一口氣。
這一日,終于來了。
七年不見,段尋修為更加深厚,氣勢莫測。他唇邊帶笑,卻叫人生不出親近之感。
蘇橫腹誹:他真實的笑容或許只給蕭凌風看。
段尋:“我來履行當初的約定。”
蘇橫見段尋一人前來,又聽他這語氣,敏銳意識到:“你還要我們去做什么事情?”
段尋道:“我要你們去盯梢。”
“只是你的命令,還是段凌的命令?”蘇橫搖搖頭,“不,該稱他為蕭凌風。段凌只是個假名。”
段尋對他微笑道:“你也聽說了,窮胤的魔宮之外,又新起了一個勢力,領主蕭凌風。”
“他的身份不比從前,又最聽我的話。為我做事,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蘇橫可不這么想。
多年前他們對段尋下殺手,蕭凌風記恨到現在,并不待見他們兩人;卻也是看在段尋的面上,沒有越過段尋對他們下殺手,只讓他們走遠了。
段尋:“不用擔心蕭凌風,我會說服他。”
“況且,”段尋莞爾,“你們有拒絕的余地嗎?”
哪怕沒有血誓在身,他們都打不過如今的段尋。
這兩人信奉弱肉強食,從前殺人如麻;現今因果報應般,自己也成了“弱”,命不由己。
兩人沉默下來,夜風呼呼地吹。
木澄圖出聲問道:“所以,你今后要讓我們正式成為你的獵手?”
“不錯。”
段尋說:“謹記一點,今后不許再無故殺人殺獸,以免傷了和生地的名聲。”
木澄圖決然道:“可以。”
“澄圖!”
木澄圖轉向蘇橫:“我們為什么要殺人奪寶?為了變強。”
段尋和蕭凌風不是等閑之輩,現在他們于段尋有用,又拒絕不能,不如順勢加入。
加入了,也可尋機背叛。
他們可是以卑鄙貪婪、狡詐陰險出名的游獵人啊。
蘇橫與她對視,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可是,段尋能派給他們什么好活嗎?
他們怕不是會死在這個任務里。
蘇橫最后道:“我也加入。”
段尋半真半假地畫餅:“給你們的好處,遠大于苦處。”
“蕭凌風前途不可限量,必定能成一方霸主。”他笑了笑,“許能比肩窮胤。”
蕭凌風肯定能做到,做不成,段尋也會想辦法把這搶來,送給蕭凌風。
若他連這都做不到,還修什么仙?
“我要你們盯著寒山,把他的動向,一一報與我。”
“這很……危險。我們可能會死。”
“你們擅長這些。”
蘇橫咬牙:“好,我們去就是了。”
星河流淌,蕭凌風坐在屋子里,等待段尋。
段尋平時會在附近逛逛,常去的幾個地方,蕭凌風爛熟于心。
可今天,他卻停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雖然只停留了一會兒,但蕭凌風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太了解段尋了——段尋有秘密,在做一些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
“段尋,你有秘密。”
段尋把外袍脫掉,親了親蕭凌風,把他生氣要擰起的眉頭都撫平了。
段尋坦白道:“有秘密,遲早會告訴你的。”
蕭凌風不悅道:“不能現在說?”
“有一點可以告訴你。”
段尋脫掉蕭凌風的外袍,拉著他一起躺下,熟練地摸摸腦袋、摸摸尾巴。
“我比別人多一條命。若我死去,還能重來。所以,不要因為我不見了,失控把自己燒死。”
小白偷偷找段尋告狀了。
它說:“幾年前你不見了,段凌差點把自己弄死。你好好管管他!”
段尋聽完,半晌無話,心里泛酸泛甜。笨,蕭凌風。
“什么意思?你又要偷偷干什么?”
段尋無奈道:“沒別的意思,讓你放心,我沒那么容易死。”
蕭凌風坐起來,抱著手臂,低頭看段尋。
段尋怎么摸,他臉色還是臭臭的。
“為什么比別人多一條命?”
段尋說:“因為我是世外之人。簡單說,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意外來到這里。”
蕭凌風滿臉震驚,把段尋拉起來,追問道:“世外之人?你快說明白?為什么來,怎么來的?你在什么世界里?”
段尋摸著蕭凌風的臉,用親吻把他的問題全部堵住。
他不愿多說,就是料到蕭凌風會不停追問!
可那些過去并沒有什么有趣的地方,遠不如他和蕭凌風在一起的生活。
段尋撲倒蕭凌風,上下其手。很快,兩個人都沒心思管什么世外不世外的了。
第52章 第 52 章
半個月后。
萬事安排妥當, 段尋和蕭凌風啟程出發——向北邊的靈澤之境。
靈澤之境雖在金洲內,但不在窮胤的勢力范圍內,也不獨屬于魔獸。這里是靈植的天下。
據記載,金洲曾是蠻荒之地, 驕陽似火、大地皴裂。在此地, 水源如同生命一般珍貴。
在這干旱窮苦之地, 竟破天荒地修出了一株靈植。
修者很少來到這里,靈植得以不斷生長。
漸漸地, 在靈植生出靈智之前,它先擁有了降下雨露的能力。
凡人視它為天神,虔誠地供奉它、朝拜它,向它祈求雨露。
強烈的信念和祈禱,如有實質般,助它開了靈智、飛速修行。
它由凡人的信念澆灌而成, 亦降下生命之水, 反哺凡人。
作為一株罕見的、半步飛升的靈植,它卻放棄了飛升的機遇,以身化天水、作甘霖, 滋潤萬物。
金洲自此擁有一條名為天水的大江, 這片土地生機勃勃,欣欣向榮。
感念靈植大愛無疆之舉,天水的發源地以它的名字命名, 為靈澤之境。
受這位聲名響亮的靈澤仙君的影響,許多靈植也在此生存。
因此,靈澤之境, 是靈植的領地。
盆地里,寬闊的深藍江流從北方流下, 串著大大小小的湖泊,像盛滿土盆的珠鏈。
盆中自有花草樹木,野蠻生長。
段尋蹲在湖邊,把手沒入水中,舀起一捧水。
湖水清澈,帶有一股草木芳香,仔細感知,還能察覺到一絲淡淡的靈氣。
蕭凌風從后面走來,他拉住段尋的手,段尋借力站起來,二人一同向湖邊的古樹走去。
這棵樹不知經歷了什么,向后折去,就像一個被迫后仰的人,露出腹部深棕色的巨大傷口。
里面的雜草、蟲子被蕭凌風清理得干干凈凈,鋪上了一種柔軟新鮮的草葉。他還撿了幾朵好看的花,扔在里面。
洞里頓時顯得溫馨起來。
兩個人坐下來,蕭凌風遞給段尋幾個藍色的果子:“段尋,給你。”
這果子叫藍風鈴,酸甜脆口,喜靈氣。
在別地,它需要借助法陣才能發芽,但在靈澤之地,能自由生長。
吃了它能充沛體內靈氣,可對于段尋和蕭凌風這等修為的人,效用約等于無,算嘗個鮮。
段尋慢吞吞地啃著果子,在思考一會兒怎么糊弄蕭凌風。
那天他說了自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后,蕭凌風一直不停地追問他有關的事情,幾乎要把這當成睡前故事來聽了。
那些有點血腥的、荒誕的過去,于他是隔世。
它們模糊而遙遠,就像是被蕭凌風厚實的毛發擋住了,需要撥弄一番,才能看清。
蕭凌風早變作狼,雖然有意縮小了體型,但還是把整個山洞占得滿滿當當,把段尋圈在中間,舔了舔。
段尋躺在蕭凌風的身上,摸著他的毛,接著上次的結尾往下講。
“……后來我長大了,上了私塾,學會認字讀書。等年紀大了,就去賺錢,養活自己。”
蕭凌風親了親段尋的臉,聲音悶悶的:“要是我在就好了。”
不會有人欺負段尋,段尋也不用去殺人,也不用辛苦賺銀子。
那是一個所有人都是凡人的世界,大家都不能修仙,段尋也不能,所以段尋的眼前永遠是一片黑暗。
他的生活會比現在更糟糕。
如果蕭凌風在,他會陪在段尋身邊,他會賺錢養段尋,讓段尋每天都開心愉快、沒有煩惱。
段尋抓住蕭凌風的毛,在唇邊輕吻了一下。
這傻小子,在心疼他?
其實對于一個盲人,修仙界除了能用不科學的方式讓他重見光明,其他方面,還是比不過現代社會的。
段尋看破不說破,扒開蕭凌風,躺進他的肚子底下。
樹洞的寬度不允許他伸直雙腿,他蜷縮起來,大腿上搭著蕭凌風的尾巴。
樹洞很小,只有他們兩個,恍若一方不受外界風吹雨淋的小天地。
他們在小窩里打滾、睡覺,一起好奇地往外張望探險,又一起回窩,彼此舔舐身上的傷口。
段尋把臉埋進蕭凌風的肚皮里,深吸一口氣。
從前他痛苦過、迷茫過、掙扎過,在黑暗中漂泊不定。有一段時間,他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野獸,像一個扭曲雜糅而成的怪物,像他雕刻出來的丑八怪。
劇痛過后,他的傷口長出疤痕。他不再為此感到痛苦,也失去了部分一般人的情感。
說不清是好是壞,歷經生長的陣痛,他學會了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只是有時候,他坐在喧鬧的人群中,聽著他們的歡聲笑語,依然十分茫然。那些溫情、快樂,別人都能感知到,卻與他無關。
于是段尋牽著自己的小狗,從人群中走開。
光陰似水,平靜地流逝。
沒有意外,他應該會這么過一輩子吧。
可是意外來了,他遇見了蕭凌風,和他糾纏不清、情緣深重。
穩定、溫馨、美好……蕭凌風于他而言,像家一樣。是他在人間漂泊走行,尋到的居所。
伸手能摸到,鼻子可以聞到,永遠不會消失,常伴在他左右,是他身體延伸出去的另一部分。
段尋笑著,抱著大狼翻了個身:“我們來雙修。”
樹洞是他們的巢穴,占滿了他們的氣息。
段尋從后抱住蕭凌風,與他耳鬢廝磨,另一只手順著他滾落汗珠的手臂,沿著繃緊的肌肉一直往手腕上摸。
“啊……”蕭凌風沉沉喘氣,被汗水刺得眨了幾下眼。
他盯著眼前濕透的草葉,有點發暈。
項圈與手腕之間,原本嚴絲密合。段尋手指用力,壓得腕上的肉微微一陷,露出一條幽暗的縫隙來。
項圈聽從主人,乖覺地松開了一點。
段尋慢慢地從縫隙里擠進去。
這個過程并不好受,肉貼肉,被強硬地捆在一起,甚至有點疼痛。
終于,段尋張開手指,插入蕭凌風的指縫間,與他十指相扣。
段尋滿意地晃了晃手,蕭凌風的手也跟著他一起搖晃。
項圈是鎖,把他們捆綁在一起。
兩個人的手都汗涔涔的,卻都不愿松開,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緊彼此。
這一次,他們不同于以往的激情,小意溫存撫慰彼此。
特別是蕭凌風,之前他就對段尋百依百順,這一回更是配合,段尋怎么樣他都熱情回應。
段尋微微一笑,心中暗爽,不客氣地索取了蕭凌風的心疼和愛。
草葉沙沙地響,在樹洞里歌唱起和諧溫柔的韻律,像一首晚安好夢的搖籃曲。
搖啊搖,搖啊搖,一搖到天亮。
天亮后,兩個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繼續上路了。
一路向北,深入靈澤之境的腹地,他們見到了更多如畫風光。
路上水源充沛,湖泊、河流,多而不亂,錯落有致。
平地上、河水中,生長著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兩個人走走停停,時不時蹲下來看看。
度蜜月,理應閑逛。
雖然名義上,兩個人是出來歷練的,帶了別的任務——打聽靈澤之境大致的情況。
段尋放眼望去,深藍發紫的天空下,是蔚藍澄澈的湖水。
夜空碧水之間,湖中有蓮葉生長,懸著一座綠意盎然的高樓。
圍繞高樓,枝葉香花叢生,如水波向外蔓延。
到最外圍,忽然激起了水浪——藤蔓拱立,捍衛這塊寶地。
高樓名渡憐樓,這地名渡憐圣地。
這里是靈澤之境的中心,靈氣最為濃郁,也最為熱鬧。
段尋和蕭凌風檢查彼此,確定兩個人都偽裝好了,才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渡憐圣地不比外圈,里面有許多化神期的大能。
雖然植物喜靜不好動,那些大能應該也不會隨意在圣地里閑逛,但還是小心為上。
圣地里少有房子,因為靈植們覺得屋檐擋了太陽、月光和微風,讓他們不能自在修行。
大家通常找個合眼緣的地方,扎根、一埋,能幾十年不動彈。
這類懶散的靈植一般在外緣地帶,因為外緣靈植少,清凈。
住在中心的靈植活潑一點,經常跑來跑去換地方,很容易踩到彼此的根。
“我們先在外圈?”
“好。”
月色溶溶,一株火紅的凌霄花正伸了個懶腰。
“你好。”
折月循聲望去,見到兩個男人。
他們修為均在金丹。出聲的那人面含笑意,令人如沐春風,面上覆了一層白紗;另一人著黑色勁裝,頗有雷厲風行之感。
折月瞧了瞧段尋頭頂隨風飛揚的綠葉,問道:“外面來的?都是靈植?”
好陌生的氣息。這幾年外面在打仗,有不少靈植來到了圣地,折月見怪不怪了。
“正是。我名柳尋。這是我的道侶,凌松,他是我的伴生兇獸。”
折月點點花瓣,示意自己知曉了。
“你們先隨便找個地扎下吧,明日去渡憐樓。祝你們扎個好根。”
語罷,它的葉子簌簌一卷,竟又睡著了。
兩人走遠了,段尋施了個屏蔽法術,才低聲道:“這里的靈植都沒什么戒心。”
蕭凌風:“因為他們有兩個近渡劫的修者?”
一位是罕見的仙草——飛仙草化身,露晞。另一位則是她的伴生兇獸,毒蝎寒酥。
他們主掌這一代的靈澤之境,十分神秘,鮮少露面。整個靈澤在他們的掌管下,也采取了一種避世的態度。
避世,并不意味著他們軟弱。
從幾十年前,他們上位開始,陸陸續續處理了偷摸來靈澤殺害靈植的人——將他們體內注入毒素,如皮球一般鼓脹,飄在靈澤入口。
皮球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莫大的痛苦和煎熬中掙扎咽氣。破爛發黑的尸體、凄慘的叫聲,是最好的警示。
告誡那些不懷好心的人修,敢來,就做好死亡的準備。
近十幾年,依然有人修不死心地趕來,但已經非常少了。
修界共識,這一代圣地執掌者神秘莫測、不好相與。再加上第一代圣地之主靈澤以身殉金洲的壯舉,靈澤之地擁有超然的地位。
段尋猜測,正因如此,窮胤沒拉靈澤入伙?
若他們站在窮胤這邊,恐怕不用打七年,人修早完蛋了。
段尋挑了個偏僻的地方,準備扎根了。
要裝就裝得像一點,這個辦法還是他找系統要來的。
段尋手上生根,長長的根須環抱周身,把蕭凌風也包繞住,纏成一個繭,最后扎進地里。
兩人身影消失,一個紡錘樣的樹繭立在原地,柳枝舒展,隨風飛舞。
樹繭里,段尋把一條根從地里拔出來,洗干凈上面的泥土,塞進蕭凌風的嘴里。
段尋:“這里的土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蕭凌風品了品,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甘甜而滋潤。
蕭凌風問:“你喜歡這種味道嗎?”
如果段尋喜歡,蕭凌風想了想,以后可以給段尋做這種東西吃吃。
段尋又嘗了嘗,不確定道:“可能因為我現在是一棵樹?”所以才覺得這個味道好吃。
蕭凌風小心地把根埋回去,道:“那你現在多吃點。”
段尋失笑。
他坐下來,把蕭凌風抱在懷里,兩人一起修煉到天明。
第53章 第 53 章
段尋踩著蓮葉, 向湖水下望去。
水是清澈的碧藍,淺層有游魚,調皮地頂起蓮葉。
再往下去,卻看不清了, 如一塊沉寂的翡翠, 美麗中透著危險。
段尋收回視線, 看向前方。
湖水深處,不知是什么植物, 粗壯的藤蔓破水而出。
它們虬結纏繞,像一棵巨樹般遮天蔽日、兇悍強大,將一路上踩著蓮葉的生靈納入它的陰影之下。
這就是渡憐樓。
普渡眾生、憐愛萬物。
離開最后一片蓮葉,段尋踩上了實地。這里的藤蔓很硬,但用力踩下去,它們有韌性地凹陷下去。
段尋收回腳, 它們又恢復如初。
“嘿, 你們是從外面逃過來的嗎?”一個臉蛋圓圓的少年和他們打招呼。
段尋點頭微笑:“你也是么?”
少年:“當然。唉,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又打起來,還是這里好。”
靈澤之境, 可謂所有靈植心中的圣地, 不來一趟,好像白活了。
更何況現在外面亂,來的更多。放眼望去, 渡憐樓的一層有許多靈植和少量魔獸。
“再等等吧。圣地要簡單問過我們的情況。”少年腿上生出枝干,長成一把椅子,便一屁股坐下了。
“我是夜雨, 你們呢?”
“柳尋。我的道侶,也是我的伴生兇獸, 凌松。”
蕭凌風對夜雨頷首,算打過招呼。
段尋也學著夜雨,從小腿處長出枝葉,拉著蕭凌風一起坐下了。
“吃果子嗎?”一株不知名果樹搖晃著枝干。
大家等得無聊,干脆邊聊邊等。
又有幾株靈植加入了他們,還帶來一張藤編大桌子。
夜雨:“這是你的分株結出來的果子嗎?”
果樹說:“是啊,沒開靈智,放心吃。”
靈植的花、果,不輕易亂送,其他靈植一般也不會接受。
但像這種沒開靈智的分株開花結果,倒常用來送禮。
有果樹開頭,大家陸陸續續地掏出了點東西。只有段尋兩手空空——他的葉子又不能拿來吃。
湊在一起分享了花果,大家瞬間親密起來。
段尋給蕭凌風傳心音:因為靈智開得晚么?它們好單純。
蕭凌風:挺可愛。
段尋贊同。
他抓起一把瓜子,分給了點蕭凌風。
果樹——木知,搖枝晃葉,道:“你們留在這里,想加入護衛隊嗎?”
“護衛隊是什么?”
木知甩出一條枝葉,指向了門口一張巨大的白紙,上面幾個鮮紅的大字——圣地護衛隊。
段尋借著蕭凌風的眼睛看過去。
護衛隊直屬于兩位執掌者,露晞與寒酥。它的主要任務是護衛、巡邏整個靈澤之境,要求金丹期及以上的修為,經過一番選拔后才可加入。
后面有一行鮮紅的小字——注:護衛隊直面敵襲,極其危險,望諸位再三思量。
木知說:“我比你們早來一天,恰好見過護衛隊。”
靈澤之境的外圍并不安全,木知倉皇逃竄,心如死灰。
身后追擊不停,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死在那個邪修手下了。
可突然間,天降神兵般,兩位身著墨綠斗篷的植修出現了,把那個邪修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木知葉子發紅道:“我也想加入他們!”
夜雨比較冷靜。他說:“護衛隊不是那么容易加入的。”
木知說:“試試嘛。”
“我和你一起去!”
“我……還是算了吧……好可怕……”
一桌靈植,一半多都想加入。
顯然,和窮胤手底下個個偷摸耍滑的小領主相比,靈澤之境里的靈植,對它們的家園充滿熱愛。這點倒是與和生地很像。
對于靈澤為何沒有幫助窮胤,段尋有了點頭緒。
木知對那些害怕的靈植表示理解,他問段尋他們:“你們呢?”
段尋:“我們也想試試。”
木知笑呵呵地伸長枝條,和段尋身下的柳枝擊了個掌。
慢慢地,隊伍向前移動。
段尋和蕭凌風一同進了個屋子。
屋內的擺設非常簡單,一張桌子,一個大柜子。
桌后坐著一株紫色的花,桌上擺放著紙張筆墨。
紫花說:“你們一起來的?”
段尋點頭,大致介紹了兩人身份,道二人一路從東南邊的人界逃過來的。
“你們向左邊那個門走。”
一進去,就有兩個植修圍上來,手里拿了一個淡綠色的玉盤,要求段尋施放靈力。
一個植修道:“行了,是靈植,可以過。”
蕭凌風自不必說,如假包換的魔獸。
段尋多問了一句:“查驗這個?是有別的東西偽裝成靈植么?”
植修回道:“不錯。幸好有二位執掌者、有護衛隊在,不然有些個人修、獸修,總偷摸進來,傷害無辜。”
段尋附和道:“感謝二位執掌者,感謝靈澤仙君。”
靈澤之境表面上寬松,實際上并不如此。段尋懷疑,如若不是裝成了植修,他們在外圍就會被發現。
出來后,段尋問:“先逛逛,還是先去報名護衛隊?”
蕭凌風想了想,說:“先逛逛。”
靈澤之境很美,和魔獸地界不一樣的美。
地處北方,正值冬季,靈澤依然溫暖如春、繁花似錦。
不知何時,細雨蒙蒙地飄,飄落于綠葉鮮花,輕拂于碧綠湖水,暈染開這方美景,更添幾分溫柔和寧靜。
他想和段尋一同走遍天下奇景。
段尋說好。
他們牽著手,行走于蒙蒙細雨中。
段尋說:“這里很美,但我更喜歡我們的家。”
不為別的,那是蕭凌風一手統領建造起來的,自然在他心里有不同尋常的地位。
蕭凌風笑起來,他撫摸著段尋的臉。
細雨中,段尋的臉有些朦朧,蕭凌風忍不住摸著段尋的唇,走近一步,親了上去。
段尋攬住蕭凌風的腰,與他綿綿親吻。
三天后。
段尋站在臺下,笑吟吟地看著蕭凌風一個飛踢擊倒對手。
“凌松勝!”
蕭凌風幾步走下臺,來到段尋身邊。
段尋摸摸他的腦袋,夸道:“很厲害。”
蕭凌風蹭了蹭段尋的手,道:“當然。我們走吧。”
一個統領、兩個副統領總管護衛隊。
它大略分成三個部分,一個常駐于靈澤之境內的各地,稱守衛隊;一個四處流動巡邏,稱巡邏隊;一個是暗部,并不對外開放,聽起來十分神秘。
段尋問負責的靈植:“這暗部是什么?”
靈植笑瞇瞇:“去問你的隊長吧。柳尋、凌松,對嗎?你們在巡邏六隊。”
這兩位剛剛的表現十分精彩,戰斗意識強,修為也不賴,放在巡邏隊正好。
聽說那邊又死了好幾個靈植,急需補上。
段尋和蕭凌風對視一眼,兩人齊齊道謝,向巡邏六隊走去。
段尋:想辦法打探那個暗部。
蕭凌風:好。
“這里!”
段尋抬頭看去。
一堆靈植中,明顯有一位頭領人物。它身材纖長,面容和善。那雙裸露的手臂上,像魚鱗一般長著紅褐色的葉子。
“我是巡邏六隊隊長,鈴玄。柳尋、凌松?”
“正是。”
“跟我來,今日我領你們巡邏一遍。小真、阿虎,跟我走!”
這位隊長似是個急性子,步履不停,嘴上也在為他們介紹。
“小真和阿虎,和你們一樣,也是伴生關系。他們經常一起巡邏。以后你們四個是一個小隊。”
鈴玄笑道:“我們巡邏隊的巡邏領域是流動的,這段時日在圣地附近。你們倆運氣好,圣地附近少有危險。”
其實也因為六隊本來數量就偏少,只有二十幾個靈植和幾只魔獸,前段日子又突然死了四個。上面一商量,干脆先把他們調回來。
一邊聽鈴玄講著,他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里是渡憐圣地的邊緣,還能望見渡憐樓,不過是一個小點。
湖泊小了,也少了,靈植變少,周圍大多是普通的樹木。
即使是普通的樹木,也長得分外高大,花兒也開得異常鮮艷,處處透著野蠻的生機。
“少有危險,不意味沒有危險。”鈴玄收了笑,嚴肅道,“在圣地附近,防的不是偷獵者,防的是金洲魔尊派來的奸細。”
段尋訝異道:“魔獸與我們有仇么?我們主要的敵人,不應當是人修?”
段尋其實也奇怪,按理來說,魔獸也會吃靈植,可這幾十年,靈澤用來示威的尸體,大多是人修的。
幾十年前,露晞和寒酥成為靈澤執掌者,窮胤一統金洲。這兩者之間會有什么聯系嗎?
靈澤與窮胤之間,是否有私下的交易?
這是段尋他們此次探尋的重點。若將來有一天,他們要對窮胤下手,不希望有別的什么橫加阻攔。
鈴玄擺手道:“無仇,他們一般不會過來。”
鈴玄帶他們巡視完這一圈的領地,又叮囑一番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榴真道:“今日就這樣吧。我和阿虎也先走了,明日見。”
回到選好的地址,段尋扎上根,和蕭凌風一同在樹繭里。
連放幾個屏蔽法術后,段尋摸著蕭凌風的大尾巴,問道:“你怎么想?”
蕭凌風說:“我在金洲當領主的時候,上面曾下過命令:管好手下魔獸,不要去靈澤。”
那是他第一次對靈澤起了好奇心,在心中埋下了疑惑的種子,所以如今才想要來靈澤一探究竟。
當然,主要是段尋說要出來度什么蜜月,說這是新婚后夫妻常做的事情,而靈澤風景又美、離和生地也近,是首選。
段尋:“我們再打聽點消息吧。要不要來雙修?”
蕭凌風一骨碌爬起來,看著段尋,道:“段尋,你最近修煉的時候,有沒有什么不對?”
“怎么了,你遇到瓶頸了?”
蕭凌風搖頭,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覺得自己似乎在改變,而這種改變,仔細回想,是從段尋與他第一次雙修之后開始的。
確切地說,是從他到進階之后開始的。但是那時候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如今異樣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叫他無法忽視。
修仙,到底是修的什么?
他們擁有強大的肉身和神魂,移山填海,與天地同壽,與凡物、與過去的自己,仙塵有別。
蕭凌風忽地打了個寒顫。
“蕭凌風。”
蕭凌風回過神,段尋在叫他。
段尋捧著蕭凌風的臉,安撫性地摸著他的后頸,耐心問道:“怎么了,發什么呆?”
剛才蕭凌風問完后,突然就盯著他的臉出神。
那雙眼睛,直勾勾的,欲望濃重,格外邪性,和蕭凌風平時盯著他的眼神大為不同。
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段尋心里難得浮起一絲不安與慌張,但很快,他就恢復了冷靜。
他親了親蕭凌風的臉,語氣溫柔,幾乎是在誘哄:“打開你的神府,讓我進去看看。”
蕭凌風抱住他,也親了親他的臉,乖乖地打開了。
“很棒。”段尋一邊夸他,一邊溜進去查探一番。
獸核沒有問題,小狼崽熱情地跑過來搖尾巴;經脈也沒有問題,寬闊有力;丹田、神府都沒有受損,靈力充沛。
蕭凌風的情況相當好,在為沖擊高階做好準備。
可蕭凌風這模樣,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段尋皺起眉頭,問題到底出在哪?
除了一開始,蕭凌風照著神遺秘境里的通典修煉,后來都是參照各種功法,自己摸索。
段尋摸了摸緊抱著他不撒手的蕭凌風,憂慮想到:身體沒問題,不會是練壞腦子了吧?
蕭凌風指使神府中的小狼不斷撲咬著段尋,漫不經心地想:如果能把他的神府永遠關上,段尋的神魂就再也出不去了,只能永遠停留在其中。
這樣好嗎?
段尋抽出神魂,拍了拍蕭凌風,道:“今晚別修煉了,你歇一會。”
蕭凌風化狼,把段尋圈在中央。
他聞著段尋熟悉的味道,被來回撫摸著,竟然睡著了。
段尋問了系統,再三得到保證——蕭凌風沒出事。
段尋低頭望著睡著的大狼,那么,是蕭凌風要沖擊高階了,才會如此反常么?
他抱著熟睡的蕭凌風,決心加緊修煉——以免蕭凌風有意外,他無力應對。
他不愿再痛失心愛之物、珍愛之人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柳枝像鞭子, 從段尋手中向前飛去,正好纏住了飛鳥的翅膀。
飛鳥在半空中一滯,隨即不敢動了——蕭凌風咬住了它的脖子。
尖牙刺入皮下,傷處一陣灼熱。云飛毫不懷疑, 若自己再敢動一下, 立時會被撕碎脖子。
蕭凌風回到段尋身邊, 段尋用柳枝搜完身后,把飛鳥捆得嚴嚴實實。
“名字。”
“來做什么?”
云飛閉緊了鳥嘴, 不說話。
段尋道:“不肯說,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想活嗎?”
云飛沉默一會,點點頭。
段尋松了一口氣,今天這個終于不是犟種了。他們可以在把云飛押送去圣地前,多問一些東西。
“金洲來的,魔尊手下?”
“是。”
“多少魔獸與你一起來的?”
云飛這次卻怎么都不開口, 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十個?二十?”
段尋一邊詢問, 一邊觀察著它的反應。
嗯,大約十幾個。
“你的任務是什么?”
云飛瞪著眼睛,還是不說話。
段尋平靜威脅道:“什么都不肯說?”
云飛心里發怵:“你們想對我用刑?”
這和它來之前, 所接受的教導不一樣啊。
師傅告訴過它們, 兩地之間曾有過和平的約定。
所以有一個默認的規矩:被抓了不要慌張,只要不做傷害靈植的事情,一般被關個幾十年幾百年, 就能放出來了,少有生命危險。
可是……云飛欲哭無淚,這怎么不太一樣啊?
段尋反問:“不行?”
云飛弱弱道:“你們想違反約定嗎?”
約定。段尋玩味想到, 鈴玄也提過一句,不必對魔尊派來的奸細下狠手。
段尋居高臨下道:“我是外來的靈植, 不懂你們兩地的規矩。”
“我看你這翅膀不錯,不如摘下來給我玩玩。”段尋微笑著,語氣冰冷。
他的大半張臉浸在黑暗中,越發顯得臉色蒼白如惡鬼,眼睛黢黑如血洞。
另一邊,惡狼的眼睛閃著寒光,尖牙上還沾著血。
云飛凄慘地叫了一聲,只覺得自己倒霉透頂。
一刻鐘后。
段尋打暈了這只鳥,像集市上捆雞一樣,用柳枝把它倒提起來。
蕭凌風熟練地補上了混淆術,讓它忘卻這段記憶。
段尋把玩手中柳葉,思索著。
他們已在靈澤待了兩月余。這段時日陸續得到的零散消息,隱約能拼出一點東西。
兩地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友好”,卻又說不上特別的親密,互相之間仍舊忌憚。
但有一點值得懷疑,僅僅是一般的巡邏和守衛,會死這么多靈植嗎?
據榴真所言,他們在半年里死了一個元嬰期、三個金丹期的植修;可段尋查閱過這一年以來記錄在案的、有關入侵修者而非奸細的處理事件,六隊僅上報了一起。
對付一個偷獵靈植的外來修者,會死四個植修嗎?其中一個還到了元嬰。
除非那個修者到了化神。可是化神又不是大白菜,走在田里隨手都能拔一株。
而且這幾年有關入侵者的案件不斷減少,可段尋和蕭凌風打聽來的:各隊一直有靈植死亡,缺少人手。幾乎每半年,都有隊伍需要補充新人手。
那些在數量上對不上的植修,都去了哪里呢?
兩人異口同聲道:“暗部。”
只有暗部,他們對其一無所知。
段尋:“想到什么辦法了嗎?”
蕭凌風玩著段尋的長發,一時之間也束手無措。
“鈴玄說,想進暗部,我們還得再等個幾年。”
段尋接上他的話:“但我們不可能在這里停留幾年。”
還有一個辦法——偷摸觀察與暗部有關的靈植,跟著它,想法混進去。
這個辦法,快,但比較危險。
段尋問:“你的修為怎么樣?”
蕭凌風說:“無礙。我……”
他揉了揉額頭,停頓一會,才道:“你別擔心。我能感覺到,不是走火入魔,我的修為在穩步上升。”
蕭凌風抱住段尋,低頭在段尋的頸窩處蹭了蹭,嘟囔著:“我只對你有點奇怪……”
段尋摸摸他的后頸,問道:“哪里奇怪了?”
蕭凌風張了張嘴,糾結道:“想把你關起來,想把你藏起來,只有我能看到。”
他沒告訴段尋的是,這段時間只要段尋一離開他的視線,他就會去感知靈玉,非得感覺到段尋,心中的不安才會減輕。
他瘋魔了似的,一刻也離不開段尋。等他到了高階,會好么?
蕭凌風對著段尋的脖子,啃了幾口。
段尋聽完這話,心中微妙。
這不就是他之前想對蕭凌風做的事情嗎?
如今蕭凌風對他百依百順,一直把他放在心中第一位,那種念頭才消下去了。可他竟然又從蕭凌風口中聽見了?
段尋拍了拍蕭凌風,道:“你的確不太正常。我們打聽完暗部的事情,便先回去吧。”
因各種原因,上一次中階到進階,蕭凌風壓了許多年。
而這一次,段尋希望別再出意外,蕭凌風能穩當地到高階。
段尋語帶笑意:“還記得我們在青峰城那會么?”
“我們曾說要找個安穩的小地方,我守著你,我們一起睡覺,一起修煉,成功進階。”
遺憾的是,他們走散了七年。
蕭凌風也笑著說:“當然沒忘。段尋,這一次你一定要陪著我。”
段尋道:“那是自然。”
對于蕭凌風所有的事情,他當然要親力親為。
會流暢地說話、會走路、會穿衣服、會用筷子吃飯、會識字讀書……哪個不是他教的?
那會兒,蕭凌風完全變成沒毛的人后,段尋有一段時間相當討厭他。
可現在想來,笨拙又青澀,可愛得緊。
情人眼中出西施,愛情會蒙蔽人的眼睛。這些話果然不錯,誰也不能免俗。
段尋拎起蕭凌風的后頸,溫柔又強勢地入侵他的唇舌。
看他雙手環抱上來,看他張開唇、熱情回應,段尋微瞇眼睛,愉悅地笑起來。
幾天后,段尋向鈴玄告了假,理由是蕭凌風似乎要升階了。
在圣地附近,巡邏隊并沒有那么忙,鈴玄爽快同意了。
“去吧。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兩個人尋了個偏僻的地方,裝模作樣地駐扎下來。
施好防御法術和障眼法,兩人又多等了一兩日,確定沒有問題了,才收斂氣息,趁著夜色,悄悄出門了。
他們的目標是鈴玄。
段尋早就跟蹤過鈴玄了。鈴玄每日都十分規律。
天不亮,他要從地里起來,練習法術——他是法修;天亮了,他要開始巡邏;日落時分,他開始考校新人;天黑后,他又開始新一輪的巡邏;夜深了,他才扎下根,吃吃露水月華,小憩一會兒。
一天又一天,周而復始。
而每過半個月,他會消失在一個地方。
眼前是一株樹,樹上爬著藤蔓,藤蔓上綴了一連串的花。花欲開未開、半遮半掩,似捂嘴偷笑,待人一探究竟。
段尋放出了神識,細細探尋。
這個地方有一個法陣,類似一把鎖,只有對應的鑰匙,才能開鎖。
沒有鑰匙,便只能用巧勁撬鎖。
有蕭凌風在一旁警戒,段尋放心地全身心投入。
這些年,他研究過煉器,也學習過法陣,雖然沒到大師的水準,但基本的原理都了解。
自然造物,如一朵花。它無需借助外力,天生就懂得如何扎根、發芽、開花、結果。
一朵小小的花、一陣輕微的風,它們天然蘊藏著天道之規律,生生不息、循環往復、自有章程。
煉器、法陣,是人造之物,基于靈力的使用,人為施加天道之規律,得以不斷運轉。
因此常說,修仙的最高境地是返璞歸真。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微小之處,自有大智慧。
段尋要做的是,細微地調整法陣的運轉,讓它成為一把打開的鎖。
這個過程很費勁,因為段尋不能強行改變法陣的運轉規律,只能順勢調整。稍有閃失,他們馬上就會被發現。
半個時辰后,段尋長舒了一口氣。
他停下來時,額上已出了一層薄汗。
只聽見極輕的一聲響動,角落里,一朵只開了一半的花正舒展著花瓣,露出了中間雪白的花蕊。
段尋握住了蕭凌風的手,兩人施好隱身術,才一起觸碰花朵。
頓時,他們如鈴玄一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樹隨夜風搖擺的芳香。
剛一站定,兩人便腳步騰轉,躲到了一旁的植株后面。
藏好了,他們探出腦袋,悄悄觀望。
腳下是巨大的葉子,頭頂是粗壯的枝椏。哪怕是最小的嫩葉,也比巴掌還大。
濃密的葉子中,有無數個細小的縫隙,它們通向一片幽暗。
四周安靜,但并不死寂。有水珠滴落的聲音,有蟲子和蛙類的歌聲,還有一種不知名的聲音——它如風般飄蕩,帶來所有的聲響,飄進心中,回響不絕。
它像是所有生靈的大和聲,溫柔、隱秘,卻無處不在。
兩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段尋擺手,一陣微風從他的指間揚起,輕輕推開了幾片葉子,打開了幽幽裂縫。
天寬廣無垠,水深遠無涯。
此間幽暗,而非黑暗。綠水波光閃閃,空中粉塵飛揚——也許是花粉的色彩?
它們的亮光,更為中央那座頂天立地的人像添了幾分奇異的光彩。
人像盤腿而坐,左邊一半人身,右邊一半是草葉。那半張人臉,眼眸下垂,唇角微揚,額頭、鼻子、臉龐都是柔和的線條,如慈愛悲憫的神仙。
而另一半的草葉,卻撕扯著,向外生長,差點遮住了左邊的人眼。它們卷起鋒利的弧度,一葉似能殺一人。
在萬物的和聲中,人像坐于綠水之上,默默望著底下萬千生靈。
在它的眼中,一切無所遁形,一切似乎都能得到救贖。
它的名字,呼之欲出。
段尋:“這是傳說中的靈澤嗎?”
比起傳下來的畫像,這座神像更加鮮活生動。溫柔與肅殺、慈愛與威嚴……在神像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們貌似來到了一個了不得的地方。
蕭凌風心懷敬畏地點了點頭,他先段尋一步,道:“我們走吧。”
巨樹從幽深水下長出,藤蔓粗得像一座座橋,他們在其中飛躍走行,似乎都顯得渺小了。
段尋嘆道:一處美麗而又神圣的地方,一個奇異又可愛的地方。在這個世界上,應該還有很多這樣神奇的景色吧?
他和蕭凌風,好像兩只螞蟻,在到處亂爬。
蕭凌風一本正經地回應他:那我是全天下獨一無二、長毛的、最好摸的螞蟻。
跨過幾根藤蔓,他們來到了神像的背面。
從這里開始,分出了三條岔路。每一條路都由藤蔓編織而成,望不見盡頭。
段尋凝神去聽,隱隱聽見左邊兩條路傳出點動靜——有打斗聲?
而右邊那條,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音。
沒有聲響,反而更令人警惕。
段尋走上左邊第一座藤蔓橋,對蕭凌風伸出手,道:“我們走吧。”
蕭凌風抓住段尋的手,兩個人一同向深處走去。
第55章 第 55 章
這條路的盡頭, 明明白白地寫著兩個字——暗部。
段尋伸手勾住頭頂的藤蔓,整個人掩藏在了葉叢中。他透過蕭凌風的眼睛,低頭下看。
高低不同的樹木插在外緣,如一棟棟高樓。
巨樹上長出藤蔓, 它們連通樹與樹, 不斷向內圈生長。無數條結實的藤蔓擰成一股, 蛛網般織成中央的練武場。
場上粗略數去,有幾十個靈植和魔獸。練劍的、使刀的、用法術的……各分作幾堆, 互相切磋。
有意思的是,段尋看見了一位眼熟的植修——前幾天剛剛“身亡”。
這些靈植之中,修為最高的只到了元嬰。段尋認為可以冒險靠近一點,應當不會被發現。
他回頭瞧了蕭凌風一眼。
蕭凌風意會。
他們兩人緩慢下落,段尋往巨樹上的小窗看了一眼。
里面挖空了,有的靈植在打坐, 有的駐于窗邊觀望。
兩人落于練武場下方的藤蔓上, 靜默不動了。
這里既可以躲避各方的視線,也可以聽一聽練武場上的說話聲。
段尋放出神識,從藤蔓的縫隙里往上溜, 扒住練武場上的一片葉子, 凝神靜聽。
“出刀!收!好!”
“這幾年,我們收了很多好苗子。”
“外面亂,我們這安穩, 很多植修和兇獸都跑來了。”
“唉,怕是安穩不了多久了。”
“上次隊長找你?”
這靈植壓低了聲音,道:“他讓我盡快突破, 好安排我去精銳部。”
“魔界那邊,又有新動靜了。”
“什么動靜?我們終于要同他們撕破臉了?”
“還沒到這一步。敵不犯我, 我不犯敵。”
自七八年前,魔界正式與人修開戰之前,暗部已經成立。時至今日,仍然在不斷吸納著實力出眾的修者。
“兩位執掌者深謀遠慮、自有安排。”靈植說著,語氣自豪,流露出敬佩之感。
再聽一會兒,是一些雜言碎語,他們在討論修煉的事情,沒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精銳部?段尋想起了另外兩條路。
他松開手,如一滴水融入底下河水,一點漣漪都未泛起,便踩著水面,悄無聲息地飛回了入口處。
蕭凌風的身法不如他飄動靈逸,于是借著藤蔓的遮擋多繞了幾圈,晚幾步才站在段尋身邊。
段尋:去另一邊。
然而,這第二條路,遠不及第一條順利。
段尋側身藏在一株藤蔓后邊,目送巡邏的靈植遠去。
這一批來回巡邏的植修均為元嬰中后期,共有四個。枝條從他們的手腳處延伸出來,覆蓋了大半條路。要想去往路的盡頭,必須得經過他們。
守衛森嚴,但段尋并不擔心。以他的本事,還沒那么容易被發現。
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段尋低下頭,摸了摸懷里的小狼崽。
這里的路不好過,兩個人決定——蕭凌風縮小體型,由段尋帶著,一人走過這里。
于是變成了現在這副場景。
段尋雙手抱著小狼崽,拇指在柔軟的肚皮上摩挲,摸著摸著,一路握住了兩只爪子,揉捏著上面淡褐色的肉墊。
他還沒摸過這樣的蕭凌風。
軟軟的肉墊,胖乎敦實的身體。
兩只漂亮的狼耳朵隨著腦袋轉來轉去,毛茸茸的尾巴纏在段尋的手腕上,掃啊掃的。
蕭凌風被摸得東倒西歪,咬著段尋的手指,瞪著眼睛,竭力做出一副兇惡的樣子。
蕭凌風:快做正事,別玩我了!
但很顯然,沒什么說服力。
他就知道,段尋提出這個方法時不懷好意!
段尋對他的反抗裝作不知,道:別動。我要過去了。
他把蕭凌風往懷里一揣,在兩位植修轉身交接、互相背對的短暫一瞬,像個鬼影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挪轉到了前方的一根藤蔓之后。
植修繼續巡邏。
段尋低伏身體,確定沒被察覺后,又如此反復前行。
在一刻鐘后,他們終于通過了這條路。
段尋抬起頭,見到了血紅色的幾個字——精銳部。
這一次,他們不敢托大,只藏好了,遠遠地望著中央的練武場。
這里和暗部長得差不多,區別是中央的練武場有好幾層。
而這里的修者,數量更少,場上有十一個,但普遍更強,個個都和在路上巡邏的植修一樣,修為都達到了元嬰期。
跟隨蕭凌風的視線,段尋總算明白了,這里的守衛為何如此森嚴。
他們私下在演練法陣。
具體什么法陣,段尋并不清楚,或許是他們自創的。但其中一個必定是殺陣。
他們分作兩組,一組迅捷多變,又不失剛猛,如一把出鞘利劍,橫掃前方。
法陣在變,卻又不是亂變。它似乎糅合了各家之長,有刀劍勢如破竹、一往無前之意,有鞭法的柔韌有力,又有空間秘術的變幻莫測之感。
除此之外,應當還有別的東西。只是段尋一時看不出來。
段尋和蕭凌風隔得老遠,都感受到了陣法中的凜冽殺意。
兩人對視一眼,估摸著單打獨斗,他們不是對手。
段尋看向防守的一組。
他們不動如山,步伐慢而有力,以不變應多變,抵擋殺陣。
若有一天,靈澤與外界交手。他們把這陣法運用于此,又該發揮多大的威力?
他們默默看著,陣法玄妙多變,卻不顯得累贅,一招一式似乎都是最好的一步,連每一步的防守都恰到好處。
兩人漸漸沉浸其中,心中各有所悟。段尋隱隱覺得,其中的幾步應當能調整一下。
他琢磨著,暗暗在心中比劃。
蕭凌風被那殺意所震,腦中靈光一現。他看看段尋,又瞧瞧法陣,滯澀的心境有所松動。
等到兩方停下,他們才如夢初醒,回過神來。
段尋把心思從法陣上收回來,思考起另外一回事。
圣地護衛隊是明面上的幌子,它除了找尋奸細、維護安全之外,還起到一個選拔人才的效用。
實力強大、對靈澤忠誠的,能入選暗部。
在暗部錘煉后,又入選精銳部。
這兩個分部的具體職責,段尋還不太清楚,但無非是作為靈澤之境暗中的刀與劍,在適當的時機,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而靈澤與窮胤之間的關系……他們并不如表面上友好。這暗中訓練的靈植和演練的法陣,就是強有力的證明。
靈澤之境,無論對人修還是魔界,都保有高度的警醒。
段尋:我們若對窮胤下手,他們會出手干涉嗎?
蕭凌風:不認識露晞和寒酥,不敢斷言。我猜至少六成可能,他們不會出手。
和生地不過是魔界之內的新生勢力。
他們若打倒窮胤,也只是魔界的內部變動。對于靈澤而言,這難道值得出手?
段尋心中的想法也和蕭凌風大差不差。
他們靜悄悄地溜出去,回到了最先的岔路口,站在那條沒有任何動靜的藤蔓路前。
蕭凌風:去嗎?
他們這一趟收獲頗豐,這條路似乎沒必要再走一遍了。
而且,望著這條路,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蕭凌風:段尋,不去了吧?
段尋心有猶豫。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探個究竟,真是有點可惜。
但蕭凌風說得也有道理。
段尋低頭望著蕭凌風——濕漉漉的眼睛和鼻子,正殷切地抬頭看著他。
他又走近幾步那洞口。
寂靜的、昏暗的、未知的,在底下藏著寶藏,抑或是致人于死地的危機?
如果他一個人來的,現在可能已經進去了,也許會發現了不得的秘密。
不過,蕭凌風這么懇求地望著他,舔著他的手指……他的心中一陣柔軟,就像被蕭凌風的狼毛覆蓋住一樣。
有人牽掛他,不想讓他冒險。
而且蕭凌風目前也不太正常,段尋不想他有意外。
段尋點了點他的鼻子,道:“好。不去了。你要保持這副樣子陪我多玩會。”
蕭凌風滿口答應。
段尋舉起小狼崽,把臉埋進他的肚皮里,深吸了一口氣。
走,回家玩他的小狼去!
十日后,鈴玄見到段尋兩人,吃了一驚。
凌松變成了狼崽模樣,被柳尋抱在懷里,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小聲哼哼。
鈴玄問道:“凌松這是怎么了?”
段尋面有憂色,勉強笑道:“沖階失敗,獸核有損。變回幼崽的模樣,能讓他舒服點。”
植修大多會點醫術。鈴玄道:“我來為他看看?”
“多謝,我已為他看過了。”段尋抱著蕭凌風后退一步,拒絕了,“他需要修養一段時間。”
鈴玄見他面色難看,緊抱著凌松不撒手,便也不再堅持了。
正如伴生兇獸對他們的靈植具有強烈的占有欲般,靈植大多也視他們的伙伴如唯一的珍寶。
獸核這樣隱秘要緊的地方,的確不方便交與他這樣的外人看。
鈴玄叮囑道:“再過幾日,我們要離開圣地,去往靈澤的邊緣地帶了。你們多加小心。”
段尋點了點頭。
靈澤邊境,風遙。
平原廣闊,石柱林立,又投下無數的陰影,靜穆而壯麗。一排排石柱上,有人為鑿穿的、有風吹日曬的大小孔洞。
晨露起、夕陽落,平原上的風自在游蕩穿梭。滄海桑田、星斗流轉,它萬萬年不停息地歌唱。
曲調會變,歌中的真意卻永不會變——這是一塊自由的土地,容納所有生靈。
可以平靜度日,你會擁有愛你的家人和伙伴,過上幸福和平的生活;若選擇廝殺,但也要做好孤身一人、尸骨無存的準備。
它的歌聲常常快活而安寧,一如平原上大部分幸福和平的時光。
不過有時候,也會不太一樣。
狂風呼號,撞擊石柱,在孔洞中呼嘯而過,敲響了警鐘——危險!危險!
第56章 第 56 章
“凌松!”
段尋伸手, 柳枝瘋長,將那剛剛被掠奪而去的小小身影,又重新搶回手中。
可已經太晚了,小狼氣息微弱。
他小聲嗚咽著, 努力地睜開眼, 掙扎著, 用爪子去碰那飛舞的柳葉。
柳條緊緊地纏住他,把他捆成一個蟬蛹, 貼在段尋的懷里。
段尋臉上的白紗早被柳條撕碎了,黑洞洞的眼旁、蒼白的雙頰下似乎有東西在起伏、拱起——那是綠葉的紋路。
柳枝暴漲,葉似刀片,片片閃著鋒銳的光芒。
它們淹沒了段尋的人形,如颶風般,鋪天蓋地地狂涌向敵人。
紅玉狼狽后退, 心里默默吐槽:這兩位真是戲癮大發。
他施展空間秘術, 欲帶墨星一起溜走。
段尋的柳條已經纏上了他們,頓時,幾個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榴真急道:“快追!帶著這么多人, 他們跑不遠!”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偷獵者, 一個是修為高深的人修、一個天賦為空間秘術的獸修。
難打,更難抓。
若不是柳尋和凌松率先反應過來,防了一手, 恐怕他們會傷亡慘重。
但……榴真想起凌松生死不知、柳尋枝條瘋長的模樣,心里一緊。
他擴大感知范圍,向某個區域沖過去。虎旭用尾巴勾了勾他, 讓他不要因心急失了謹慎。
紅玉:“我們先走了。”
蕭凌風化為人形,從段尋懷里爬出來, 甩了甩手腕,蹬了蹬腿。
變成幼崽時,他依然具有強大的力量,但總是不太得勁。
因為身體太小,腿太短了么?還沒什么威懾力,總被段尋揉來揉去。
他撥開段尋的柳枝長發,不舍道:“我先走了。”
段尋捏了一下蕭凌風的耳朵,當作告別:“去吧。等我。”
他從空間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假小狼,抱在懷里。
隨后,他開始催生柳條,力求自己看起來是一副痛失所愛發狂的樣子。
估摸著榴真他們還要一會兒才能到,段尋擺好了樣子,盯著小狼,開始醞釀情緒。
假小狼是蕭凌風的狼毛做的,滿是蕭凌風的氣息,再加上虹葉的幻術,能以假亂真。
它閉著眼睛,四肢僵直,一動不動。而腹部有一個大洞,正流著發黑的血。任誰看,都是一只死掉的幼崽。
死掉的假狼并不好看。身體是硬的、冷的,也不會同他玩鬧,磨牙似地咬著他的手指頭。
段尋摸著假狼的腦袋,刮刮他的鼻子,心想:他活著一天,蕭凌風絕不會淪落成這副模樣。
榴真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個場景。
柳尋低垂著頭,叢生的枝條遮去了他的面容,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那些柳條垂落一地,如懷中的狼崽一樣死寂。
榴真拽緊了虎旭的皮毛,想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沒感覺錯的話,凌松,已沒了氣息。
沉默良久,榴真上前一步,只見柳尋抬起頭來。
他臉上面無表情,如覆了一層冰霜。那兩只失明的眼睛,無端地令人不敢直視。
榴真心里一痛,避開了他的視線,轉向凌松。
“……還能救么?”
柳尋沉默地站起身,柳條始終纏在狼崽的身上。
他撫摸著小狼,語氣溫柔道:“當然能救,他又沒死。我要去為他尋續命的法子。”
榴真猶豫道:“能讓我看看他么?我或許有辦法。”
段尋的柳條只松開了一點,道:“謝謝你。”
榴真一試,心沉了下去——毫無生機,儼然是死物。
柳尋見他面色難看,心里已有了答案。
柳尋:“你沒法子?無礙,我會救他的。”
他舉起小狼,貼在頰邊,輕輕地吻了吻小狼的額頭,唇邊蕩開一抹笑意:“十年、百年、千年。只要我活著,他就不會死。”
可死了就是死了,死亡不可逆轉。身體死去,神魂將離開,或早或晚的事情。
任何生靈,死去,絕不可能復生。那些凡人眼中的借尸還魂、死而復生,不過都是幻想和鬧劇。
這是修界的常識。柳尋怎么可能不知道?
榴真驚疑不定,又瞧了瞧那些柳條。它們僵硬地插進地里,露出來的葉子色深得發黑。
這是走火入魔了么?
“我要去尋續命之法,”他話語一頓,臉上浮現一絲恨意,“要殺了那些修者。”
“有緣再會。”
他的語氣和神態都挺平靜,甚至稱得上禮貌,與剛才令人心驚的絕望完全不同,看起來倒十分正常。
榴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道:“我們會幫你報仇的。你冷靜點,別走火入魔了。凌松……也不想看到你這副樣子。”
“你也受傷了,留下來,別沖動。”
柳尋沒有回應。
他哼著歌,抱著懷里的小狼,向一個方向走去,不過幾個眨眼間,已消失在了原地。
兩日后,榴真又見到了柳尋。
“又”其實不太準確,這兩日他們一直都在平原上追擊殺害凌松的偷獵者,能察覺到彼此留下的痕跡。
而今日……柳尋背對著他,黑色的枝條垂在身后,前方,是一株尸體串成的、血紅色的柳枝擰成的樹。
柳尋轉過頭,臉上的紋路也是黑色的,一副瘋魔之相。
他淡淡道:“都死了。”
榴真低頭看著他懷里的凌松,心里一哽。
“柳尋,你清楚,死不可復生。你……”榴真說話聲驟停——一條柳枝刺過來,險險地停在他面前。
虎旭怒吼一聲,把榴真往后一拉,擋在他面前。
“……你要保重。”榴真補上未盡的話。
柳尋梳理著凌松的毛發,它們有點打結了,沒那么好摸。
他輕聲呢喃道:“未必不能。我會找到辦法,讓他活過來的。”
他說著說著,笑起來,親了親凌松,溫柔道:“我的小狼。”
蕭凌風絕不會死,若死了,萬一死了,他的尸體也要如活著一般,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當然,蕭凌風是不會死的,也不會離開他。
段尋不再管身后那些植修的反應,轉身離去。
兩天沒見了,他有點想念蕭凌風了。
假的小狼冷冰冰、硬邦邦,不好玩。
靈澤之境南邊,與魔界接壤之地。
“段尋!”蕭凌風撲上來,咬了咬段尋的脖子。
段尋狠狠揉搓了一把蕭凌風的頭發,捏著他的后頸,在他抬頭的一瞬,對準雙唇親了下去。
蕭凌風張開手臂,環著段尋的肩背,仰頭迎了上去。
他們熱情地擁抱、撫摸彼此,唇齒相纏還不夠,想要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愛撫、進攻、吞噬,直至融為一體。
段尋俯身,唇輕點,蜻蜓點水般觸碰著蕭凌風繃緊的脊背。
蕭凌風如他手中的弓弦一樣顫抖,在他的操縱之下,也如弓弦般沉悶地響動。
要讓他發出一點不一樣的聲音。
段尋調試著,在蕭凌風大叫出聲的同時,他自己也受了反噬似的,臉頰發紅,和著蕭凌風的節律一同喘息。
兩人抱在一起,躺在草地上,靜靜地平復著氣息。
夜空是深藍色的、很高、很遠,星子洋洋灑灑閃爍其間。他們像躺在水底,仰望著流淌星星的河。
這一刻,段尋什么也沒有想。
也許是因為和蕭凌風親昵過后的放松,也許是這里太美、太寧靜,也許是他的心境變了。
總之,這時候,那些和蕭凌風無關的事情,通通被他拋在了腦后。
而蕭凌風就在他身邊,他的思緒、他的神識,懶洋洋地飄散在蕭凌風的身上。
他簡直有點不敢相信,愛上一個人后,他竟然會變成這樣。
他困惑地想,不是才分開兩天嗎?怎么會這么想念呢?
這樣滿心滿眼的都是這個人。蕭凌風。
“蕭凌風。”
蕭凌風不明白段尋突然又怎么了,不明白,但他還是照做了。
“段尋。我用我的獸核發誓,只喜歡你,只愛你。永遠喜歡你,永遠愛你。”
段尋側過身,摸著蕭凌風的臉,親了親他的唇,鄭重道:“我也是。只愛你一只狼。”
蕭凌風追逐著段尋的唇,依依不舍地緊貼上去。
一吻動全身,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又滾在了一起,滿身都是濕噠噠的草葉和卷落的花瓣。
蕭凌風迷蒙地望著段尋,只覺得他比群星更耀眼、比圓月更皎潔。
段尋的身上有光芒,那種光芒藏在陰影之下,不能輕易察覺到。
走入陰影里,才可以看到純凈無垢的光華;久居在陰影里,才能擁有段尋真正的關愛與溫柔。
他也不能準確說出,自己為何如此迷戀段尋。
或許是從第一次相遇開始。段尋抱著傷痕累累的他,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后來他睜開眼,黑暗之中一抹亮眼的白,像是月光照入囚牢。
段尋停下了動作,他發現蕭凌風又盯著他,露出了一副癡迷且貪婪的神色。
段尋欣賞著,遺憾手邊沒有類似相機的東西,不然可以把這一刻記錄下來了。
他撫摸著蕭凌風的后頸,笑容加深,贊許道:“對,就是這樣。”
蕭凌風張開手臂,艱難地挺起上身,抱住了段尋。
許是過了一天一夜——兩個人都不太清楚。
段尋摸著蕭凌風的大尾巴,道:“蕭凌風,你想過取代窮胤嗎?”
蕭凌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希望知道窮胤為什么針對他,更希望自己有能力解決窮胤這個麻煩。
取代只是其中一個辦法。
段尋說:“你比他更厲害,終有一日,你會入住魔宮,登上王座,統領魔界。”
蕭凌風的倦意飛了一半。
他聽出了段尋不一樣的語氣,遲疑道:“段尋,你希望我做到這些嗎?你覺得我可以?”
段尋只問道:“你想嗎?”
只要蕭凌風想,他會助他奪得一切。況且,這本來就是段尋的任務。
完成后,他能獲得一具健康的身體,一對完好的眼睛。
蕭凌風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想。”
深厚的修為、龐大的勢力,是立身之本,是他的力量。
他用來守護段尋,也用來做另外一些想做的事情——能稱為理想的事情。
而且,從上次派出寒山來看,窮胤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既然如此,不如早做準備。
目前魔界還算平和,窮胤至少需要幾年的時光來休養生息。
這幾年非常珍貴,蕭凌風決心盡快沖擊高階。
如果失敗了……
蕭凌風:“段尋,窮胤只針對我。若我敗了,死了,你就走吧。不要管和生地的事情,也不要為我冒生命危險。”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想保護你,讓你開心快樂。”
段尋抵在他的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
他微笑著,鏗鏘有力道:“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只要你想要,我都會幫你得到。”
“你死了,我永遠不會快樂。為了我,你要保護好你自己。”
第57章 第 57 章
蕭凌風碰了碰停留在手心的傳訊靈鳥, 對段尋說:“我們有兩位客人。”
段尋:“一個是祝心。另一個是?”
蕭凌風:“萬風煙。”
段尋揚起眉毛,有點驚訝。祝心會來,他倒不奇怪。只是萬風煙?
許多年前,他們在酒樓談笑喝酒。萬風煙試探過后, 風一樣溜走了, 這會兒竟然主動來了?
段尋起身:“客人來了, 我們當然要回家好好迎接。”
遼闊的平原上,風吹草涌, 黑狼的毛發如草般隨風舒卷。
蕭凌風撒開四足,背上載著心愛的人,在天地間縱情狂奔。
段尋低伏身體,抱住了蕭凌風的脖子,下巴擱在毛茸茸的頭頂上。
那毛發刺得他的脖子、下巴、臉頰都癢癢的。
段尋側過臉,貼了貼蕭凌風的耳朵, 感嘆道:真的是好多毛啊。
靈玉被狂舞的長發遮擋著, 在他的眼前切割出一條又一條、一塊又一塊的黑色。
段尋干脆把靈玉摘下來了。
有些東西,只需要用心感受。
他不用靈玉去看,不用神識去探查, 只閉上雙眼, 感受著風如巨浪,沖刷著他的身體。
風狂亂吹動,無拘無束;草葉、皮毛、水汽、花……各種各樣的氣味糅合在一起, 聞起來令人心曠神怡、倍感放松。
最重要的是,他抱著蕭凌風。很多蕭凌風能給他的觸感,很多蕭凌風的味道。
他似乎也成了一匹狼, 四足踩著長滿花草的泥地,與風同行, 與飛鳥相伴。
他們漫山遍野地暢快亂跑,漸漸地,從平原跑入山林。
這里沒有靈澤那么濕潤,也沒有那么多的漿果,更多的,是樹的氣味。
沒有那么甜美,沒有那么溫柔,是清淡的、有點澀的味道。
蕭凌風一邊跑著,一邊心想,家里的味道才更像段尋身上的氣味。
跑著跑著,他們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兩株高大的綠樹,一邊各站了一個,漏出中間細帶樣的小路。
蕭凌風放慢了速度,由跑改走。
段尋從他身上下來,與他一同慢慢行走。
離開時,這里還在下雪,地上、樹上積了厚實的雪堆。
有時候,樹上的雪堆會跟著幾片葉子一起掉落下來,在寂靜的山林中發出嘩啦一聲巨大的響動。
這會兒并沒有雪堆掉下來,地上也不會有刷刷的踩雪聲。
——是沙沙的聲音。
厚雪已經化成一堆薄雪,蒙蒙地覆蓋在深褐色的土地上。白色、褐色之中,還冒出了一點嫩綠。
一人一狼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這新生的綠色。
段尋摸著蕭凌風的腦袋,意識到他們又一起度過了一個冬天。
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蕭凌風:“我們到家了。”
段尋抬起頭,看到了朝他們揮揮手的白玉和金流火、滿臉笑容的祝心、照舊有點漫不經心的萬風煙。
小白從祝心懷里沖出來,扇動兩片大了不少的翅膀,倏地一下,就飛進了他的懷里。
“段尋!你們終于回來了!我好想你們!”
冰雪消融,春天已經到來。
蕭凌風化作人形,段尋牽住了他的手。兩人一同走上山去。
屋內。
祝心揶揄道:“哈哈,你們倆果然在一塊了。”
段尋:“果然?”
他打量著祝心,覺得她并沒多大變化,除了氣息更內斂了、修為升至元嬰期。
而萬風煙,也同樣到了元嬰。他看著段尋,回了個滴水不露的笑容。
依然是琢磨不透的樣子,比起以前,他的神態顯得有些冷然,不過掩在笑容之下,不易察覺。
祝心:“從前那會,你們倆就形影不離。蕭凌風這個悶葫蘆,只和段尋說話;段尋你呢,恨不得把蕭凌風的衣食住行都包辦了。”
萬風煙舉手道:“我作證。”
祝心:“你看,萬風煙都瞧出來了。”
其實那會,他們幾個背著段尋他倆,私下里聊了不少他倆的八卦。
蕭凌風插嘴道:“你們倆怎么一塊來了?”
天元門的人常往來于人界和魔界,因此,他們很了解魔界內大大小小的事情。
比如,幾個領地覆滅,幾個領地新生。
其中的和生地,他們的首領是一只魔狼,名字不像一般的魔獸,有名有姓,蕭凌風。
他的道侶,則是一位人修。
于是,天元門一得知這個消息后,就派人來了和生地附近,稍作探查。
這一來,就不太想走了。
和生地里人獸混居,大批的狼群、大批的兔子,還有其他小蛇、小豬、小狗什么的,說不上親人,但絕對不會對他們露出仇視的態度。
一位師兄搶先下手,已經抱得兔子歸了。
那雪白的小兔子啊,窩在師兄的懷里,抱著白玉蘿卜嚼嚼嚼,粉嫩的耳朵和爪子還一抖一抖的。
他們大受刺激,也想抱一只小兔子、小熊什么的,卻發現和生地周圍不斷有修者在巡視了。
為首那只金色的鹿,不但修為高深,覺醒的天賦也難應對——她的雙手,能碎裂觸摸到的一切,甚至能撕碎法術。
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了,頓時捶胸頓足,后悔不已。
怎么就沒早點下手?
師兄天天抱著兔子,在一群嫉妒得眼睛發紅的家伙面前,悠然地轉來轉去。
“不要心急。師父們已經在商量了,不日會派出使者,正式拜訪和生地。”
沒想到,和生地率先派出了一位人修和一位獸修,來到天元門。
當然,他們一開始只說來尋首領的朋友,一位名叫祝心的女修。
祝心的師父祝明暉一拍大腿,大喜:不愧是他能干又聰明的大徒弟!
祝明暉遂立刻傳訊祝心。
祝心聽師父講完來龍去脈后,心情復雜。
一別八九年,這兩個家伙竟然這么厲害了。
不過,她還是很為他們倆高興的,不管是建成了一個新領地,還是通曉心意、結為道侶的事情。
祝心收拾收拾,立刻上路了。
曲茴他們一聽說這事,也想跟著師姐一起湊湊熱鬧,被祝心通通打發了。
——兩界不平,一群剛到金丹的小崽子,去什么魔界?嫌自己命長?
至于萬風煙么……
他面色嚴肅道:“我要先問你一件事,你是人獸之子么?”
蕭凌風點點頭。他攥緊了段尋的手臂,心中提起一口氣,為萬風煙接下來要說的話。
萬風煙面色一松,促狹笑道:“蕭凌風,沒出錯的話,我小時候還抱過你。”
蕭凌風一字一句道:“春、海、虹。”
萬風煙點頭,有點驚訝道:“你還記得她。那么,果然是你。”
他坐直身體,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一部分是我親眼所見,另一部分僅是我的猜想。”
“事關你的身世,我們單獨聊聊?”
蕭凌風握緊段尋的手,又瞧了眼正欲起身離開的祝心,搖頭道:“不用。”
“我的事情不用瞞著段尋。”他說完,又轉向祝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也不用離開。當初你教給我的隱匿之法,幫了大忙。多謝你。”
祝心心里一暖,也對他笑起來。
萬風煙見狀干脆道:“好,那我便從頭說起。”
年幼的萬風煙翻過一副手稿后,去問于樂真。
“師父,這個人是誰?”
于樂真撫摸著手稿末頁最后的落筆,語氣不明道:“這是我的師妹,你的師叔,春海虹。”
“師叔,那我怎么沒見過她?師父,你帶我去見見師叔唄。”
于樂真把萬風煙抱起來,沉默著,沒說話。
萬風煙扭了扭身體,決定還是忍一忍吧,他現在有求于師父。
于樂真未修道前,是富商家頗受溺愛的小兒子;修真后,一路順風順水,沒嘗過一點苦頭。當真是天之驕子。
理所當然的,這位天之驕子不太會照顧小孩,也不會抱小孩。
“你師叔不在了。”
萬風煙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個不在的意思是,死掉了。
他無措地拍了拍師父,安慰他。
后來從師父的口中,自己又去問了其他長老們……萬風煙漸漸地知道了這位師叔是一個怎樣的人。
春海虹生于北海上,由那里的人魚、海獸撫養長大。
她在無人引導的情況下,一人悟道,于十幾歲時,獨自登上陸地,來到人界。
之后她入了忘心道宗,憑借一手無雙劍術,聲名漸起。
名頭大了,總有人找她。春海虹嫌麻煩,起了個俗名,名蕭念,又用術法改了面容,游歷九洲。
萬風煙:“至于后來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關于她怎么去世的,沒有記載,長輩們也不肯說,師父也是。”
只在有一日醉酒后,于樂真嚎啕大哭說:“我對不起海虹,我把她的孩子看丟了!"
他發瘋似的沖進一個房間里,抱著一個小狗雕像,塞進萬風煙懷里,大聲叫著。
“你看,這里!”于樂真指著脖頸,“蕭凌風。師妹起的名,我加上了姓。”
他一個勁地把雕像往萬風煙懷里塞,差點把萬風煙按進地里。
“你記得么?這孩子小小的,你小時候還抱過他呢。”
萬風煙看著雕像,努力回想:小狗?
他小時候確實抱過一只新生的小狗。它眼睛都睜不開,也爬不動,嚶嚶嚶地叫。
他給小狗喂奶,還問師父能不能給他養呢,師父瞪了他一眼。
等一下,狗?
師父醉糊涂了么?
一只狗怎么可能是師叔的孩子,師叔又不是魔獸。
萬風煙被師父按在地上,皺著眉頭,一時間腦子亂亂的。
萬風煙:“師父醉醒了,被我死纏爛打,威脅他不告訴我就把他醉酒的丑態大肆宣揚,他才松了口。”
他盯著聽入神的蕭凌風,緩緩道:“他說師叔和一只魔狼生下了一個孩子。不久后,他們都死了。”
蕭凌風呼吸一窒。
“孩子被師叔托付給了師父。后因門派內亂,孩子流落到南邊去了,再也尋不到。”
這也是當時秘境開放,他進入的原因之一。
如果師叔的孩子能修煉,也許會進入這個秘境?
萬風煙說完這一切,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他看著蕭凌風的神色,心中多年緊繃的地方終于舒暢了。
八九年前,他第一次聽到蕭凌風這個名字,又得知他是魔獸之后,心頭狠狠一跳。
然而試探過后,蕭凌風并無反應。他又疑心自己想多了——哪能有這么巧的事情呢?
蕭凌風未必是那個孩子。
如果真是……他又該怎么做?
現在的他,已經不再糾結于此了。
萬風煙繼續道:“你到底是不是師叔的孩子,只有我師父準確知道。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陪你。”
帶著蕭凌風回去,師父應該會心軟原諒他了。
段尋握住蕭凌風的手,輕拍著他的背。
現在的蕭凌風,心里不好受。
段尋說:“你想去,我陪你去。”
蕭凌風回握住段尋的手,一時間說不出話。
這一刻,他很想貼著段尋,很想親親他,但祝心和萬風煙在。
蕭凌風把頭抵在段尋的肩膀上,克制地蹭了蹭。
段尋撫摸著蕭凌風的腦袋,問萬風煙:“你師父,或者是忘心道宗,和窮胤有交集嗎?”
萬風煙謹慎道:“據我所知,沒有。”
段尋一邊摸摸蕭凌風,從頭摸到背安慰著他,一邊在想著:窮胤和蕭凌風流落在南邊的事情脫不開關系。
而且萬風煙、于樂真,這兩人都沒法一眼認出蕭凌風,窮胤是怎么認出來的?
段尋心中涌上一股寒意——除非,他們在被監視、跟蹤著,從桃源仙門開始,甚至更早。
蕭凌風顯然也想到了這個。
他們對視了一眼,并沒有在此刻說出來。
第58章 第 58 章
龍虎門在中洲的北邊, 與人族王朝天齊的王都,隔了一條巍峨綿長的龍虎山脈。
越過積雪的銀龍,穿過遍布法陣的山峰,便望見一道大門, 門匾上刻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龍虎門。
門口蹲著一龍一虎兩座幾乎等人高的石像, 各銜一顆石珠。眉目怒張, 威猛兇惡。
大門是朱紅色的,歷經幾百年, 并不顯得滄桑老舊,反而頗有韻味。
那幾個字是暗紅色的,潦草飛揚,就像用血潑灑而成。
窮胤抬腳,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修真無歲月。
過了幾十年,這里依然沒多大變化, 走著走著, 他便熟悉起來了。
沒記錯的話,這里有一條小路,通向哪呢?
丹房?主殿?還是龍虎門門主——鐘禾長的居所?
窮胤不緊不慢地越過零星弟子, 憑著記憶和感覺朝深處去。
破天峰。
鐘禾長望向門外。
嗒、嗒。有人在敲門。
未必是人。
鐘禾長未出聲, 但握緊拳頭,已暗中提高了警惕。
屋內的海東青撲閃翅膀,焦躁地走來走去, 在主人的輕呵下才停下了。
翅膀一展一收,落于鐘禾長的肩膀上。
“鐘禾長,好久不見。”
窮胤徑自入門, 坐在鐘禾長的對面。
鐘禾長平靜道:“你敢孤身前來?”
窮胤目光如炬,道:“我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 我為什么不敢來?”
鐘禾長冷哼一聲,定眼瞧著窮胤。
“你污蔑龍虎門抓人修煉丹,給我帶來多少麻煩!”
“污蔑?你都到大乘期了,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窮胤上身前傾,宛如進攻,緊盯著鐘禾長:“你的門主之位,我的魔尊之位,都不重要。修仙一途,強大的修為才是本源。你的境界停滯很久了吧?”
鐘禾長沒吭聲。他回視窮胤,兩人目光相撞,誰也不讓誰。
一陣壓抑的沉默后,鐘禾長先開口。
“你到底來做什么?”
“與你聯手。”
在鐘禾長的驚疑中,窮胤接著道:“我們都能感應到,天地靈氣衰竭。”
因此飛升越來越困難,飛升的人越來越少。
窮胤卡在這一步,難以再進,而鐘禾長也是如此。
靈氣太少,大家都想變強、都想飛升,那怎么辦?
去搶靈氣。
天地間有靈氣,人族身上只有忽略不計的一點,各種天材地寶上有,修者——獸修、植修、人修……都是靈氣。
所以都可以吞吃煉化。
修仙一途,逆天而行。弱肉強食,強者為王。
仙凡有別,別的是修為,更別的是心境。
一個十歲的孩子,長到了二十歲,和從前必然有所不同。若四十歲、一百歲,差別更大。
而他若活了幾百年、幾千年,經歷了更多的事情,他還會是當初那個孩子么?
見得多,心中堆起塵土和花葉,慢慢地,要將塵土擦去、花葉捻落,由少變多,由多變少。從簡單的本源中來,歷經繁復,回歸本心。
但這顆被塵土污染、浸了花葉清香的心,是,卻又不是原來那顆心了。
一心有兩面。
它會發黑發臭,還是發亮發香?
返璞歸真,也為真帶來了無形的東西。
窮胤說:“舍棄那些作為人的禮義廉恥,和我一起迎來新的修界。”
“末法時代,抹去所有的秩序和規則,回歸原始的廝殺與搏斗。”窮胤咧開嘴,“能者飛升。”
“你也不想到死都困在這個靈氣漸少的世界吧?以后這里恐怕是凡人的天下了。”
鐘禾長:“說得好聽,都是為了你自己能飛升,要把這修界攪成一灘渾水。”
窮胤大方承認:“正是。這是其中一個緣由。”
對于窮胤來說,帶領魔界攻占人界、提高獸修地位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他需要一個契機,來打破現在的平衡。
在一切毀滅之后,重塑新的法則。
在修界,大魚吃小魚,有什么不對?他又沒有用這個去強求凡人。
不過,真鬧起來,大概會死很多人。
這個念頭閃過,窮胤很快就拋之腦后了。
“答應嗎?”
窮胤知道,鐘禾長會的。
不說這幾年其他門派對龍虎門的敵視,蠢蠢欲動要撕下一塊肉;龍虎門本身,一直奉行這樣的理念。
他們并不苛待門內的魔獸,相反,至少表面上,魔獸的地位很高。
他們只是用獎勵、懲罰,用這套理念,馴化著魔獸而已。
一代又一代的馴化。
對窮胤而言,即使這么多年過去了,在龍虎門的時光,依然是一段特別的、難以忘卻的經歷。
果然,鐘禾長點了點頭。
窮胤大笑出聲。
他捏碎了鐘禾長暗中凝結的法陣,在他的防備中,摸了摸瑟縮的海東青。
窮胤傲然道:“你打不過我。這就是你對盟友的態度?”
鐘禾長若無其事地安撫著他的魔獸:“那我也得看看,這個盟友是不是有真本事。”
一刻鐘后,窮胤原路返回。
他站在長滿野草的分岔路口,把一個亂跑的小孩拎了起來。
“不要去那邊的丹房。”
小孩臉蛋圓嘟嘟的,是小孩子常有的那種嬰兒肥。
他睜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明顯有點害怕。小孩雙腳落地,怯生生地看著窮胤。
窮胤嚇唬他:“那里專門抓你這樣的小孩,煮了吃。”
小孩聽了這話,倒不怕了,咯咯笑起來。
他做了個鬼臉:“師兄,你騙人。”隨后一溜煙跑了。
窮胤遙望了一眼,收回視線,大步離去。
自然不是騙人,他的小主人,在那里化為了一顆圓滾滾的丹藥。
有一半,落進了他的肚子里。
和生地。
段尋抱著熟睡的蕭凌風,發了會呆。
那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蕭凌風越發纏人,跟沒斷奶的小狗一樣,天天膩在段尋身邊。
當然,段尋一點也不覺得煩,相當受用。
蕭凌風這副樣子,讓人心疼,也怪招人喜歡的。
但今晚,段尋準備離開一小會。
因為如今蕭凌風總跟著他,又需要時間來沉眠,所以和生地內積攢了一些事情,等待處理。
段尋決定拿過來,先處理了一部分。
他摸著巨大的狼頭,從頭摸到尾巴,把自己摸爽了,也把蕭凌風摸得身體放松、直打呼嚕。
于是段尋抽出手腳,把被子團一團,塞進了蕭凌風的肚皮底下。
蕭凌風動了動腦袋,但沒醒過來。
段尋殘留的氣息令他安心。
段尋遂放心出門了。
一來一回,用不了幾秒的時間。
然而,在他剛出去的那一刻,有一道氣息突兀地出現在他身邊。
窮胤:“有話問你。”
段尋全身緊繃,剎那間,腦中涌過萬千思緒。
他看向窮胤,壓下情緒,盡量自然道:“換個地方。”
兩人飛至山峰,無人察覺。
夜色濃重,腳下寂靜,一派安樂與寧靜。
窮胤:“蕭凌風的修為如何?”
段尋拿捏不準,最終決定把蕭凌風往弱了說。
“再過幾年十幾年,可以沖擊高階。”
窮胤掃了他一眼:“沒忘記我們的交易吧?”
段尋后背發麻,為自己心里浮起的猜想。
越是緊要關頭,越要冷靜。心思急轉如電,段尋鎮定自如道:“沒忘。什么時候?”
“等蕭凌風穩定在高階。想辦法抽干靈氣,完整地挖出獸核。”
段尋說:“好。交給你后,我們的交易結束了?”
“沒錯。”
“從此以后,我自由了?不必再聽你的差遣?”
窮胤點頭:“你自由了。我會解去你經脈里的蛇毒。”
段尋直視窮胤:“我已經得到了蕭凌風的信任,算是完成了一部分的交易。你可否去掉一半的毒素?”
窮胤冷眼瞧著段尋,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
最終他說:“可以。”
時隔多年,段尋再次感受到了經脈撕裂的痛楚。
窮胤那神色,絕對是故意的,在敲打他。
段尋站直了身體,除了身上細密的冷汗,面色并無異樣。
他勾起唇角,對窮胤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彬彬有禮道:“慢走不送。”
窮胤不置可否:“你的情郎來了,再會。等你的好消息。”
“段尋。”蕭凌風皺著眉頭,明顯有些焦躁。
他走過來,張開手臂,像鎖鏈一樣纏緊段尋,力氣比平時大很多。
他低頭,一邊拱著、一邊嗅著衣服,隨后向上,咬住段尋的喉嚨,突然變出狼頭,把段尋整個頭含了進去。
幾秒之后,又吐了出來。
蕭凌風不滿道:“你身上都是別人的味道。”
段尋伸手,手指在蕭凌風后頸輕點幾下,細瞧他的神色。
在靈澤探查完那個秘密之地后,蕭凌風自覺不足,同他一樣,每日修煉隱匿氣息之術。
因此,段尋不能斷定蕭凌風什么時候來的。
剛才和窮胤說話時,段尋施放了屏蔽法術,可蕭凌風很快就找到了。
和他送給蕭凌風的那個項圈一樣,他的身上,也被放了能察覺具體方位的東西。
蕭凌風送的靈玉——除了弓,他只會隨身帶著這個。
蕭凌風來了多久?他發現剛才那個人是窮胤了嗎?他聽見他們說話了嗎?
如果發現了,為什么一副毫無異常的樣子。
“凌風。”段尋親昵地叫著他,手掌在后頸不斷來回摩挲。
窮胤的事情是個意外,是他至今修煉速度飛快的代價。
而蕭凌風,絕不允許出現意外,脫離他的掌控。
他微微瞇起眼睛,眼中一片幽深濃郁的黑。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的姿勢已經變成了段尋抱著蕭凌風,蕭凌風的手略微下移,搭在段尋的背上。
“凌風。”段尋輕吻著蕭凌風的唇,兩個人四目相對,氣息交融。
這么近的距離,無論是誰,表情有一點變化,立刻會被對方發覺。
“凌風……看到剛才那個人了嗎?”
蕭凌風出神地望著段尋,眼中翻涌著濃重復雜的情感。
“那股氣息……是窮胤。”
多年前的照面,那種恐怖的威壓,他當然沒忘。
而且——獸核、蛇毒。
“你怎么認識窮胤的?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身上的蛇毒怎么辦?”
蕭凌風心里涌上一絲久遠的痛苦。他和段尋未相遇之前,那段被囚禁折磨、任人踐踏、毫無尊嚴的生活。
但是,段尋不會騙他。
段尋救了他,安慰他,擁抱他,鼓勵他。
正如他深愛著段尋一樣,段尋也很愛他。
而且,他現在更擔心另一件事——段尋有自己的主意,背著他,私下在做什么危險的事情。
比如段尋又叫回了蘇橫和木澄圖兩個人,不知道派他們去干什么了。
比如這次,他明明每天陪在段尋身邊,段尋怎么和窮胤搭上的?
蕭凌風抓住段尋的手,臉貼在上面蹭了蹭。段尋的手上有很多細小的傷口,是還身為凡人時留下的,再也無法完好如初。
段尋感受到了蕭凌風的不安。
他一手捧著蕭凌風的臉,親吻著他的眉心,另一只手在背上,輕輕地拍著。
段尋認真地承諾:“蕭凌風,我愛你,也不會欺騙你。”
他在蕭凌風耳邊輕聲道:“我們回屋細說。”
第59章 第 59 章
他們回到了屋子里。
床上掉滿了蕭凌風黑色的、少許紅色的毛, 狼毛被子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散在床尾。
段尋幾乎能想象出蕭凌風剛才發現他不見了之后,是怎樣暴躁地把被子踢掉的。
他抱起蕭凌風,埋進去,深吸一口氣。
“啪”地一聲, 兩個人一起倒在床鋪上。
段尋摸著蕭凌風, 理著思緒, 決定從頭開始講起。
段尋:[系統,窮胤走了嗎?]
[走了。]
[我要把你的存在告訴蕭凌風。]
系統嘆了一口氣:[說吧。不要讓他告訴別人。]
它有時候也會懷疑, 究竟是一同經歷磨難的兩個人總會生出對彼此的特殊感情,還是它每次的選擇都有問題?
談吧,別忘了做任務就行。
……
“所以,”蕭凌風聽完,總結道,“有個叫系統的, 讓你在這個世界復生。如果你完成任務, 它會給你一具完好的身體。”
“在你復生之前,窮胤和原來的身體做交易,以入仙途為代價, 讓你一直跟著我。如今他要你取我的獸核給他。”
段尋:“是。”
“這個任務, 要求我統領人獸兩界?”蕭凌風對此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段尋搖頭道:“不。”
有關這個問題,段尋和系統仔細討論過。
六百年前上一次人為的人獸之戰后,兩界, 甚至影響了植修,維持著一種畸形的平衡。
他們只要恢復成以前眾生平等安穩的秩序就行了,成為兩界首領是其中的一個辦法。
蕭凌風:“我懂了。但是……為什么是我?”
他看著段尋, 恍惚地想,段尋是上天為他送來的驚喜, 一樣無價之寶。
段尋反問:“為什么不能是你?”
在他看來,蕭凌風的身份首先就占了優勢——難以孕育的人獸之子,流有兩族血脈;修為方面,天賦高、修煉快;品性方面,樂觀純善、穩定可靠。
段尋逗他,開始胡編亂造:“你是龍傲天,知道嗎?”
“什么意思?”
“我的家鄉話。在我們那,龍是很厲害的魔獸,有很多人崇拜它、喜歡它;傲,指你很讓我驕傲;天呢,就是厲害得能捅破天。”
蕭凌風板著臉:“感覺你在騙我。”
段尋笑瞇瞇地親了一下他的臉。
這怎么能叫騙,這是逗蕭凌風玩。
蕭凌風被段尋一親,冷酷臉一秒破功。
他笑著,抓住段尋的手臂,身體前傾,吻上段尋的唇。
唇瓣摩挲,水光瑩瑩。
兩個人親了好一會,段尋咬了一下蕭凌風的舌頭,退出來,道:“繼續說正事。”
蕭凌風最關心這個:“你怎么有一具新身體?”
段尋說:“等你完成任務后,系統會把我的神魂存起來。”
段尋舉了個例子:“像凡人把谷子儲存在糧倉里那樣。然后,它會用足夠的靈玉為材料,養出一具新身體,再把我的神魂種進去。”
“要多久?”
“大約三五年。”
“三五年。”蕭凌風重復了一遍,點點頭。
他盯著段尋,語氣嚴肅道:“你不能輕易舍棄現在的身體。”
神魂沒有身體依托,他要過很久很久才能見到段尋。
而且,無論如何,死亡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蕭凌風已經猜到了點段尋的計劃。
段尋問:“你想怎么樣?”
“先去找青絮看病。”同為毒蛇,青絮就算不能解毒,應當也有緩解之法,至少能讓段尋少受罪。
段尋提醒他:“交不出獸核,又解不了毒,窮胤一定會碎了我的經脈。”
蕭凌風:“若我們能在一瞬間重傷他,讓他無暇顧及你?”
段尋搖頭:“催動蛇毒花不了多少力氣。”
“青絮的緩解之法,還要給你吃麻藥止痛。”
段尋還是搖頭:“那我就沒法戰斗了。你一個人要對上窮胤和他的護法。”
“我不是一個人。”
“墨星、金流火還差點。”
段尋摸著蕭凌風的腦袋,沉吟道:“你可以試試與天元門、于樂真聯手。”
窮胤本身是近渡劫的修為;沙棠修為約莫在化神,他棘手在幻術;寒山介于化神和大乘之間,性好斗;烏云落,神出鬼沒,有大乘期修為。
幾年十年之后,蕭凌風能沖到高階,段尋也能沖擊化神。
他們倆聯手,或與窮胤有一戰之力。
算來算去,若少了段尋,他們的實力要大打折扣。
如果再多個十幾年,他們能更從容應戰。可惜,沒那么多時間。
蕭凌風:“如果,我能暫時到大乘期呢?”
段尋:“靈寶?秘術?傷你身體。”
蕭凌風:“那也比你死了好。”
兩個人各執己見,僵持不下。
蕭凌風突然意識到:“段尋,你以前都不肯讓我離開你的。”
為什么這次這么正常?
蕭凌風還記得:在青峰城的時候,兩人因對蘇橫夫妻倆不同的處置方法大吵一架,蕭凌風怒而出走。
雖然后來他主動讓了一步,段尋當晚也沒什么異常。但是后來連著七八天,在休憩的時候,段尋拿著從桃源仙門順來的困獸索,一頭套著蕭凌風,一頭套著他自己。
段尋也一愣:是啊,他這次怎么這么正常?
最近反而是蕭凌風比較瘋狂。
段尋摸著蕭凌風的頭發,聞著他身上干燥的氣息,想了好一會。
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因為……你很愛我?”
蕭凌風很愛他,不會消失,不會離開,會一直等在原地。
蕭凌風就像一個擺設很熟悉的家。段尋暫時離開后,床上的狼毛小被不會消失掉,窗邊的花依舊盛開,巨大的鏡子里永遠會有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段尋不需要重新去摸索、去適應,也不需要重新去尋找、捕獲他。
依然會很想念蕭凌風,卻不再害怕他的消失和離去,為之瘋狂。
不。如果分開個三五年,他也不一定能冷靜。
還是別高估自己了。
況且——
“我離開這具身體后,神魂是沉睡的。”
也就是說,假如身體死了,清醒地飽受離別折磨的,是蕭凌風。
蕭凌風沉默,怒親段尋幾大口。
好久之后,他嘆氣,悶悶道:“再想別的辦法,你不能隨便死掉。”
他的聲音低低的,含糊不清,聽在段尋的耳朵里像撒嬌。
段尋笑著,不自覺地用哄少年蕭凌風的語氣說道:“好,再想想別的辦法。”
他吻著、咬著蕭凌風的唇,從他張開的唇縫中溜進去。
親著親著,兩人摸到彼此身上,親吻變了味。
摸過、親過太多次,他們對于對方的身體都很熟悉,簡單幾下,一瞬間撩撥起欲望。
段尋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消弭于二人接吻時的黏糊水聲中。
“現在想不出來,做點別的吧,我們來雙修……”
畢竟,雙修也能大大提升修為。
蕭凌風的狼耳和尾巴,能由著他的心意出現或消失。按常理,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都能突然獸化。
但是,主動出現的狼耳和尾巴,和被迫出現有巨大的不同。
后者讓段尋興致更加高昂,有一種要把蕭凌風摸禿的狂熱架勢。
近來,蕭凌風的心思一個勁地圍著段尋轉,段尋夸他一句、親他一下,就能讓他舒服地想露出肚皮。
有時候,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特別是和段尋在一起的時候,包括耳朵和尾巴。
以上是蕭凌風本狼親口說的。
此刻,段尋含著狼耳細細舔咬。
狼耳很敏感,在他的唇舌間,一下又一下地不停抖動,像在激動地迎合段尋的親吻。
“凌風……很舒服吧?”
段尋自己也很舒服。
他一手橫在蕭凌風胸前,從前往后,扣住蕭凌風的肩膀,一手攥緊了狼尾的根部。
隨著撞擊,狼尾一甩一甩的,根部卻沒法挪動,在段尋的掌心來回磨蹭。
狼毛刺刺的,在手中有點癢、有點麻。不僅是在手心,大幅度甩動的尾部,也拍打著段尋的大腿,它們發出了有點刺耳的聲音。
慢慢地,刺耳的聲音變得柔和,汗水或是別的,讓它聽起來很順滑,也更好摸了。
“段尋……”蕭凌風別扭地回過頭,雙眼失焦,卻依然在追逐著段尋的臉龐。
“段尋……別玩我的……尾巴和耳朵了……”一句話,蕭凌風說得斷斷續續的。
段尋貼他的臉,親他的唇,語氣溫柔地拒絕他:“不。”
無法收回去的狼耳和大尾巴,那不就是給他玩的?
蕭凌風神思不屬,已經舒服得忘記東南西北了。
本來是情人間綿綿的親吻,漸漸的,蕭凌風開始張嘴咬了。
他去咬段尋的舌頭,去吃嘴唇,段尋和他鬧著玩似的,和他在小小的口腔里你追我趕、磕磕碰碰。
蕭凌風急眼了,兩只眼瞳完全變成深紅色的獸瞳,尖牙也長了出來。
段尋見狀,撫摸著他的腦袋和脊背,低聲道:“不要心急。”
蕭凌風被摸得舒爽了,也沒那么急躁了。
他親著段尋的臉,一邊親,一邊想下嘴咬。殘存的本能卻勒住了他——段尋好看干凈的臉,不能咬。
蕭凌風輕輕地舔,舔到脖子這塊熟悉的地方后,他由舔變吮吸,還上牙齒咬了。
不知咬過多少遍了,他有分寸的,不會咬破皮膚,也不會咬痛段尋。
段尋唇角帶笑,垂下眼眸,摸了摸蕭凌風的頭。
蕭凌風像一條小魚,親吻的地方,細細密密的癢。
段尋放出神識,發現蕭凌風的神府早就對他打開了。
他剛一進去,小狼對他一陣撲咬,在他的神識里興奮地打滾。
他們合二為一,一同在識海里徜徉。
有時候是一條魚,有時候是一滴水,有時候是一陣風……他們隨心所欲,一同尋求極樂。
身心舒暢,段尋忘情地和蕭凌風游玩,不知今夕何夕。
等到兩個人都有點累了,他才開始干正事——仔細探查蕭凌風的神魂有沒有問題。
這一次依然很好,蕭凌風經脈通暢,修為也很純正深厚。
兩人的神識又依偎了一會,才黏黏糊糊地分開了。
神識分開了,身體還沒有。
他們在床上又滾又抱的,衣服甩到地下,狼毛小被皺巴巴地縮在床尾,一片狼藉。
到最后,他們肢體相纏,手搭著手、腿搭著腿,還是沒有分開。
第60章 第 60 章
天空湛藍, 只有幾絲白云飄動。陽光灼熱,似乎能觸手摸到氣浪。
不僅熱,且濕,直把人悶在蒸籠里一般, 一個個都煮熟了。
不論是人還是路邊的草, 都熱焉了。這就是七八月份的南疆。
那種熱, 是即使頭頂有樹蔭遮蔽,也無法消去的熱意。它無孔不入, 帶著濕意,能浸泡到骨子里。
故而此地百姓大多著輕薄衣物:
內里一件寬松的無袖短衣,外面罩著輕紗——由本地常種的冰玉草做成,下面著同樣輕薄的裙或褲子,常露出蜜色的小腿。
有些男子干脆不穿上衣,在烈日下揮汗如雨。汗水順著緊實的臂膀、起伏的溝壑流下, 更添幾分火熱。
段尋和蕭凌風也入鄉隨俗了。
兩人將長發束在腦后, 叮叮當當地在發繩上系了小石頭、獸牙等物,自然也是換了輕薄衣料,顯得沒那么突兀。
不過段尋依然裹得嚴實, 只是領口開大了點。
而蕭凌風, 被段尋連哄帶夸,完全換上了本地人的打扮。
他膚色稍深,眉目本就英挺俊朗, 著這樣一身衣物,露出緊實的腰腹和小臂,誰看了不贊一句英俊兒郎?
段尋雙手摸著蕭凌風的臉, 夸贊道:“好看。”
蕭凌風握住段尋的手,低聲道:“你別像我這么穿。”
段尋本來就生得好看, 如今他們又收斂了修為,裝作凡人的樣子,那種震懾人于三里之外的威壓也削弱了。
哪怕段尋一臉冷漠的笑容,也沒擋住剛才有幾個妙齡女子、甚至男子示好——這里的民風和他們輕薄的衣物一樣開放大膽。
蕭凌風不爽地把段尋的衣領拉高了。
段尋捧著蕭凌風的臉左右轉轉,新奇道:“吃醋了?”
他們在一起很久了,他還是第一次見蕭凌風這副表情。
蕭凌風:“嗯。吃醋了。”
以前還沒意識到對段尋的感情,自然說不上拈酸吃醋;后面,段尋身邊最多圍繞著一群毛都沒換的幼崽,他也犯不著。
直到今日。
段尋笑了一下,牽著蕭凌風往前走,道:“那就緊跟在我身邊。”
其實蕭凌風的長相比他更受這里的歡迎,剛才明里暗里有好多人看他。
但是,很明顯,蕭凌風一點沒把他們放心上,只關心段尋一個人。
段尋很滿意,壓根談不上吃醋。
就像是給自己的小狼養得活蹦亂跳、毛發油光水亮,整只狼俊帥無比。
外人夸他的狼很帥,還想上手摸,可是小狼只和主人親近,只給他摸。
段尋面上不顯,心中得意,走路帶風。
蕭凌風本來就要圍著他轉,不跟著他還能跟誰
兩人這次來到南疆,不單是來游玩,還有事要辦。
——會面于樂真。
有萬風煙在中調和,雙方決定七月十六,午時,于南疆伏良城,銀玉蝶酒樓見面。
他們和萬風煙相處過,知道他為人不錯。
但是他們畢竟沒見過于樂真,他又是忘心道宗的人,心中還是有所防備,所以商量后選定了南疆。
南疆向來自由隨性,是一塊中立地帶。
萬一出事,他們也好應對。對于樂真來說,也是如此。
蕭凌風踏上最后一階樓梯,心中不免生出一些忐忑。
他將見到和生母有關的另一個人,也許還能從中得知那些往事。
春海虹。他想起一年前萬風煙告訴他的那些事,腦中不由得在想:他的親生父母,到底是怎樣的兩個人?
段尋安撫性地親了親蕭凌風的臉。
“不要擔心。我會陪著你。”
蕭凌風心里一暖。他抱了一下段尋,蹭了蹭,才松開手。
兩人一同入房內。
窗邊,有兩人站起身。
一人散發,腰上別著紫色龍鳴劍,正是萬風煙。
他上前,和段尋、蕭凌風打了招呼,又側過身,手掌朝向后面那人,示意道:“這是我師父,于樂真。”
“段尋、蕭凌風。”
在聽到“蕭凌風”三個字后,段尋發現,那人的眼神明顯亮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蕭凌風。
于樂真看起來二十七八的年紀,腰上一把裹了布條的劍。
剛一見面時,他是一副高冷姿態,然而沒一會,他臉上的表情就柔和起來。
段尋不確定地想,那是慈愛嗎?
他低頭,蕭凌風面上不動聲色,卻把他的手抓得死緊。
段尋安慰性地捏了捏蕭凌風的手。
一番客套后,幾個人坐下了。
于樂真似乎有些激動,但他還是克制住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蕭凌風直言道:“我或許并不是那個孩子。”
于樂真道:“這你不必擔心,一試便知。”
他遞過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串著紅繩的長命鎖。
就像是凡間的富貴人家,會給自己的愛子打造一條長命鎖般,于樂真當初也決定給自己的師侄做一個。
長命鎖,愿孩子長命安康、福澤連綿。
可惜長命鎖還沒做好,防護法陣、芥子空間都沒完全刻上,蕭凌風就丟了。
于樂真說:“長命鎖早就認過主了。”
他緊盯著蕭凌風,神色凝重:“如果你能拿出里面的東西……”
下半句話,不必說,在場眾人都懂。
那么蕭凌風就是那個丟失的孩子。
蕭凌風也同樣神色凝重地握住長命鎖。
屋內的空氣凝滯了,窗外的鳥“啊——啊——”一聲又一聲地叫。
一個撥浪鼓突地出現在桌上。
于樂真倒吸一口氣。
萬風煙伸手,有所預感似地想張嘴說什么。
下一秒,坐他旁邊的師父已經坐在了蕭凌風的右邊。因為左邊坐著段尋。
于樂真面色發紅,手臂要搭上蕭凌風的肩膀,已經憋了一連串的話想說。
萬風煙趕緊道:“師父,師父,你們今天剛認識,別嚇到他。”
蕭凌風往后仰身子,湊近了段尋。
段尋攬住蕭凌風,半抱著他,對著于樂真道:“于真人,凌風對你還不太熟悉,可否為他講講小時候的事情?”
于樂真這才收回手,說了一連串的好。
于是,他們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段尋和蕭凌風坐在一邊,萬風煙和于樂真坐一邊。
“……我見你母親的最后一面,她除去大了肚子,其他看起來都很好。”
“幾日之后,我收到她的傳訊,趕到時,你的父母都燒了個干凈,只留下一個哇哇大哭的你。”
于樂真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一時間心痛難忍,幾乎要像這個孩子一樣大哭出聲了。
說孩子也不對,是一只小狗。
嫩粉色的肚皮,濕漉漉的毛發,眼睛都睜不開,卻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于樂真輕輕地碰了碰他,小狗的哭聲弱了,開始啜吸著他的手指。
于樂真心里一軟。
他撿起襁褓里的一張字條,上面是春海虹的筆跡。
我兒名凌風。
氣凌霄漢,叱咤風云;逍遙快活,縱情天下。
從那天起,于樂真便散了山頭上的仆役,只留著他、萬風煙和蕭凌風兩人一狗。
他怕萬風煙年紀小,說漏了嘴,也沒告訴這是他的師弟,只說要好好照顧小狗。
萬風煙點點頭,沒幾天就照顧得比他還熟練。
于樂真不得不承認,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這方面,他還是交給徒弟吧。
“后來呢?”蕭凌風追問道。
“門派內亂。”于樂真沉下臉,總有人修了仙,卻不肯好好修仙,在那玩弄陰私手段。
他的名頭大,擔心有人因他對兩個孩子下手,不但驅散閑雜人等,還設下法陣。除了他外,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但不知從哪走漏了風聲,說蕭凌風是什么人獸之子,是春海虹和一只魔狼生的。
蕭凌風就是那個時候失蹤的,于樂真不留情面,怒斬了好幾個涉事的人,包括幾位在門內德高望重的長老。
也是從那之后,大家都不敢再提這事。
段尋在桌下輕碰蕭凌風的手,兩人對視一眼。
蕭凌風開口問道:“我的父親是誰?”
于樂真說:“我不知他姓名,只聽師妹提過一次,他是從龍虎門逃出來的。師妹幫了他一把,他感念在心,于是想報恩。”
報個狗屁的恩,礙了師妹的路。
當著蕭凌風的面,于樂真只在心里罵了一句。
段尋:和窮胤連上了。他肯定插了一手,于樂真顯然不知道。
蕭凌風:他為何要這么做?
段尋:不要去揣測一個變態的想法。我們只需要殺了他。
蕭凌風覺得段尋說的很有道理。
于樂真繼續說:“后來追查到南邊,就斷了線索,把你弄丟了。”
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丟失的孩子,何其困難?
于樂真每幾年都會在南方待上一段時間,無非是寄希望于好運降臨,他能再尋到消失的凌風。
于樂真仔仔細細地瞧著蕭凌風,要把他的樣子記在心里。
眉毛、嘴巴和鼻子都像師妹,只那雙眼睛,應該是隨了他的父親。
很俊的一個孩子,劍眉星目、氣宇軒昂。
他看完蕭凌風,又看了眼萬風煙,摸了一把他的腦袋。
一轉眼,兩個孩子居然都那么大了。
于樂真誠懇道:“長命鎖連著里面的東西送給你。不要推拒,本來就是給你的禮物,也是我的心意。”
送了一個孩子,不能厚此薄彼,另一個也要送。
他拿出一枚儲物戒指,往萬風煙手心一塞,擺手道:“繼續上外面流浪去吧。”
萬風煙眨眨眼,嘴甜道:“謝師父,請受徒兒一拜。”
蕭凌風見萬風煙不客氣地收下了,也不好推拒,收下了,把這筆感情默默記在了心中。
送完兩個孩子,還有最后一個。
段尋接過,臉上露出一個非常標準的微笑:“謝真人。”
他居然也有?
于樂真說:“我知道你和小風的事情了,你們辦過道侶大典了?”
段尋說:“因我二人都無父母,簡單辦過了。”
“這是我作為長輩,給你們補上的禮。不用叫真人,和小風一樣喊我師叔。”
話過往事,幾人之間的氣氛不似初見時僵硬。
于樂真叫上好酒好菜,他們閑談同游至夕陽落下,才互相告別,約好下次再見。
回到客棧后,兩人好奇地開始清點于樂真送的東西,發現根本數不清。
段尋:“師叔給了這么多?”
靈石只是其中最普通的東西,成千上萬地堆在那里。
各種法器、符箓、靈藥,數不勝數。
蕭凌風:“不但給的多,還都是好東西。”
他手里拿著那個撥浪鼓,咚咚咚轉來轉去。
這不僅是孩童的玩意兒,發出聲音時,還能模糊敵人的感知。
段尋把東西放在一旁,道:“光看今日,他對你很好。不像是有什么陰謀詭計。”
蕭凌風用指腹摩挲著長命鎖上的紋路。
這份禮,不說里面的寶物,單單是長命鎖本身,已超出了他的預期。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家人,都很愛他。
他還有段尋,段尋也很愛他。
蕭凌風情之所至,騎坐上來。
他一邊低頭親吻著段尋,一邊甩掉自己的衣服。
段尋一手搭在他的腰上,一手按住蕭凌風的后頸,笑道:“不用脫衣服。”
這樣也很好看,別有一番滋味。
兩人情意綿綿,換了各種姿勢,廝混到天亮,才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