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過后，江臨適時松開手，保持著后輩的禮貌態度：“那我不妨礙黎老師安頓休息了，我們……明天見？”
黎千行點點頭：“明天圍讀見。”
說完，兩邊就此別過，交錯而行。
黎千行三人進到房間，小祝先去廚房轉一圈，看看需要添補什么東西。
司機老李跟在她身后：“我照著你早上列的單子買好了菜，放在房車的冰箱里，現在去給你拿過來？”
小祝樂呵呵地道：“麻煩你了李叔。明天你再帶我到附近轉轉，我買些東西，也熟悉熟悉環境。”
老李應下，便轉身離開。
小祝打開手機便簽，開始飛快記錄要買的東西。
剛忙一會兒，黎千行走過來，遞給她一張卡：“房卡你拿一張。你和老李住哪間？”
小祝一邊接過房卡收好，一邊回了個低樓層的房號：“下面是普通房間，李叔在我隔壁。”
黎千行又道：“我去跟何導打聲招呼。”
小祝忙說：“我陪你去。”
黎千行卻攔下她：“不用，你忙吧。我剛在微信上問過，何導就在上一層。”
小祝：“那要有事你打我電話。”
黎千行點個頭，轉身出了門。只差一層，他沒等電梯，走著樓梯上去，按響導演何展鵬所住套房的門鈴。
何展鵬很快打開門，笑著寒暄：“小黎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他頭有些禿，身形微胖，臉上褶子不多，笑起來顯得挺親和。今年五十歲整，在影視圈里也算是老資歷的大導，拿過不少獎。
黎千行一邊問好，一邊跟著往里走。
何展鵬招呼他坐沙發，又要去燒水：“我記得小祁說過，你胃不太好，飲食方面得注意。稍等會兒，給你兌溫的。”
黎千行忙道：“不用麻煩，我是想過來給您交這個……寫得有點多，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過目一次。”
他將拿在手上的文件夾遞給何展鵬。
何展鵬接過，示意黎千行坐，自己也坐下，戴上眼鏡低頭翻看——是黎千行寫的人物小傳，印滿厚厚一疊紙，側邊還露出一些彩色貼條，大概是用于標注其中重點。
何展鵬臉上的笑頓時更加真誠：“行，回頭我就看。”
他將文件夾放在茶幾上，順手拿起桌面上原本放著的另一疊紙抖抖：“小江也剛給我送他那份作業來。”
黎千行目光在那疊紙上掃過，目測厚度和自己的不相上下。
何展鵬也在打量黎千行，視線如同在他臉上、身上、四肢各處度量。
這里地處南方，四月天氣已經熱起來。黎千行穿著偏薄的襯衫和褲子，腰帶緊束，整個人顯得格外修長。
何展鵬滿意地點點頭：“這個清瘦程度就比原先更貼人物。明天上午你試試服裝，看看還有沒有哪里要修改。”
黎千行應下。
何展鵬感慨道：“你還真減下來了。我原先都想著小基數不太好控制，得靠化妝想辦法。”
黎千行：“是營養師指導得好。”
他這話說得云淡風清，似乎完全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何展鵬對黎千行比個拇指，轉而提起別的話頭。
不過，開機在即，何展鵬這個導演相當忙碌。就黎千行來的這么一會兒，便見他接了兩三個電話。
于是黎千行沒多打擾，很快告辭離開。
等黎千行再回到自己的套間，坐沙發上刷手機的小祝連忙跳起來，給他倒了杯溫水。
“黎哥，我剛打聽了下，江臨就住你隔壁。”
黎千行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
兩人同為主演，劇組給他們的待遇肯定得差不多。定的套間相臨，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小祝撓撓頭：“沒什么啦……我就是沒想到，他也會今天就過來，還到得比我們都早……”
圍讀是明天下午開始，明天上午抵達都能趕上。更別說遲到，甚至缺席，都是常有的事。
小祝跟了黎千行八年，跑過不少劇組，也算見識過的。但凡有點名氣的明星，像黎千行這樣提前抵達的可不多，能壓著點到都是給劇組面子了。
黎千行聽她那么一說，腦中突然閃過江臨那一疊厚厚的人物小傳，難得起了點興趣。想到劇里的大量對手戲，復雜的感情表達，稍微了解一下對方說不定會對合作有所幫助。
于是他問：“你都打聽到什么消息。”
小祝一愣，隨即臉上浮出詫異，忍不住確認一句：“黎哥，你是問江臨？”
黎千行：“嗯，你不是每次都會收集我合作對象的信息。”
小祝連忙點頭：“當然！當年蕭姐教我的事，我可是每次都好好完成！不過你從來沒問過，我就有點吃驚……”
一邊說，她一邊打開手機便簽，快速找出江臨的相關信息，又有些猶豫地道：“你想聽……哪部分？確切的官方消息，還是圈里傳的小道消息？”
黎千行：“都說說。”
小祝：“官方的嘛……江臨很有表演天賦，二十歲就從y戲表演系畢業，在當年的畢業公演中表現非常突出。畢業之后，他簽約了金牌經紀人顏薏的經紀工作室，開始輾轉多個劇組跑龍套，進一步磨練演技。
“三年前，何導找他主演《破囚》，他以此在wl電影節拿到最佳新人。之后事業才開始有起色，接到一些分量重的角色，并迅速以好演技打開知名度，但一直沒能再拿獎。直到去年一鳴驚人，拿到ds影帝。”
隨著小祝的話音，黎千行隱隱記起來，祁景年似乎說過，江臨一直被兩家大娛樂公司打壓。
這時小祝的話頭跟著轉到這上面：“至于小道消息，傳得最廣的流言，就是說他當年畢業時太不知斤兩。三大娛樂公司都找過他，但他提的條件太高，全都沒談攏，最后被三家放棄。
“按說以他在畢業公演上的實力，出道以后絕不至于只能跑龍套。但就是因為簽約那一出惹惱了人，除了我們星熠，另外兩家都暗地里打壓他。哪怕他后來拿了wl的最佳新人，也只是稍有起色。
“不過，去年的ds影帝可就不一樣了，何況那部片上映后還票房大爆。有了這個含金量，他今后的事業應該能順了吧。另兩家要是再壓他，不是和錢過不去嘛，那只會便宜其他競爭對手，比如我們。”
黎千行繼續問：“他在劇組內的風評怎么樣。”
小祝：“綜合我在眾多八卦群里的消息——非常好，居然沒人傳過他壞話，都說很隨和。年初拿到影帝后，二月進過一個劇組客串，也還是只帶一個助理，沒一點架子。助理就是昨天跟在他身后的那個男生，小丁。”
黎千行抬眼看向小祝：“你看他像隨和的人嗎？”
小祝沉吟道：“我覺著吧……看他出演過的劇，他就和黎哥你一樣，心思是在演戲上。想當個演員，而不是被娛樂公司包裝成偶像明星。”
黎千行：“所以？”
小祝：“所以，骨子里肯定有和你一樣的傲氣。可是昨天見那一面，瞧著也的確很隨和，他還向我和李叔點頭致意……”
黎千行笑笑：“多少帶點演技成份。”
小祝啊一聲：“在生活里也用演技？”
黎千行：“事實上，很多人在生活中都會使用演技。并且，不乏演技精湛者。”
小祝順著這話想想，若有所思地回道：“好像也是哦……”
◇◆
第二天上午試服裝。黎千行既是主演又是投資方，自然享受高級待遇。
服裝師帶著所有衣物上門，讓他在住處舒舒服服地試穿，一邊不停口地稱贊，一邊動作利索地現場微調，再做好記錄回去修改。
所有服裝試完，黎千行順口問一句：“江臨老師試過裝了嗎？”
服裝師忙著指揮助理們收拾，笑道：“他到得早，昨天就試了。而且他報的尺寸很準，都用不著再改。”
說完感覺有點不妥，連忙補充：“黎老師你報尺寸時還在減重期，有出入很正常。這么些小地方，我今天就能給改完。”
她大概是想把這話題快速帶過，又拐到片子上：“何導這角色是挑得真好。我記得，劇本里有一幕是江老師把你扛在肩上。以你們二位的體形差，拍起來就是絕配。”
黎千行還沒什么，倒是小祝聽到這話不由得聯想了一下。
她先前幫黎千行對詞，對劇本也熟。那一幕后面接的，就是第三回床戲……有點期待啊！雖然她估計會在被清場的人員之列。
送走服裝師，中午休息過兩小時，下午黎千行自己去了何展鵬住的套間。
劇本圍讀就定在那里。
黎千行和江臨幾乎前后腳到，何展鵬和編劇在等著他們。
編劇楊合是個年輕人，在圈內沒什么名氣，面對一位大導兩位影帝，顯得有點拘謹。
何展鵬招呼黎江兩人坐下，又讓助理倒上水，還特意給黎千行準備了保溫杯。
江臨和何展鵬更熟，目光在客廳掃視一圈，奇怪地問：“就我們四個？”
這部愛情片雖然主要圍繞兩名主角，但也還有兩位重要配角在。
何展鵬笑道：“另兩人今晚到，明天才來。我是想著，這回不按劇本順序走，按時間順序來，今天你倆先過一遍校園的部分。”
這部片是個破鏡重圓的故事。兩名主角大學時就相愛在一起，卻因為年輕氣盛，做不到彼此包容而分開，但其實心里一直放不下對方，多年后重逢，再次相互磨合走到一起。
黎千行和江臨對這安排都沒意見，坐好了就要翻劇本。
何展鵬卻抬起手，示意兩人看過來：“先等會兒。昨天我和小楊看了你們寫的人物小傳，結合你們對角色的理解，對劇本做了點修改。小楊，你把改過的部分給他們。”
楊合趕緊站起，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兩份修改頁分別遞給黎千行和江臨。
每一頁上的修改處都標注得很清楚，黎千行一一對照著看。
看完，他又轉向江臨：“江老師，我們交換看一下？這些修改基本都涉及到對手戲。”
江臨微笑著先把自己那份遞上：“我也正有此意。”
兩人交換，繼續看對方的修改部分。
何展鵬有些愣，轉眼去看楊合：“我不是讓你把所有修改部分都給他們嗎？”
楊合已經是臉帶愧色：“對不起，我以為是只需要分開準備……”
江臨一邊往劇本上記錄，一邊安慰道：“不要緊，改得不多，抄一下就好。”
黎千行同樣在做記錄。兩人對劇本都非常熟悉，幾處小修改很快就摘抄完。
他和江臨換回來，再對楊合道：“楊編，以后別的角色再有修改，如果涉及和我的對手戲，麻煩你也給我一份修改稿，因為我演的時候可能需要做出相應的調整。”
江臨笑著接話：“我沾黎老師個光，請求相同待遇。”
楊合連忙答應下來，再一次不好意思地道歉。
何展鵬坐在他旁邊，伸手拍拍他肩膀，樂呵呵地說：“沒事，下回記著就行了。我挑的演員，那都得是這樣仔細的，和你以前跟的那種主演可能連劇本都沒看全的劇組不同。”
楊合用力點下頭，眼睛亮亮的：“我很期待……看到兩位老師把這個故事演繹出來！”
事實上，他的這本劇本曾被好幾家制片公司退回。最后一次被退那天，他碰巧遇見何展鵬，就孤注一擲地上去攔人遞劇本，沒想到竟然真被看中了。
從那時到現在，楊合一直覺得這事很不真實，總擔心好夢哪一天就會醒來。但就在剛才，看到兩位影帝主演如此認真地對待自己的劇本，他突然便涌起了真實感，只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見到成果。
四人就著幾處修改討論一下，統一好意見，才轉到校園劇情。
校園的部分在影片中全是回憶，總量不多，只是幾個關鍵劇情點。
有詳盡人物小傳的先期溝通打底，圍讀過得很順利。楊合和黎江兩人再次溝通了一些小細節，何展鵬倒是沒怎么說話，基本都是靜靜聽著。
最后，何展鵬總結道：“挺好的，明天就順著分手之后的心態繼續。不過具體拍攝的時候順序會反過來，校園這里我準備實景拍，會放到最后。場地已經談好，等到七月學校放假，我們再進場。”
于是，下午的圍讀就此結束。
黎千行起身回樓下房間，江臨也回去，兩人還恰好都選擇走樓梯。
江臨推開逃生門，發現黎千行還跟在旁邊，有些吃驚地讓開位置等他過來。
黎千行點下頭：“謝謝。”
樓梯很寬，兩人并肩往下走。
江臨沒話找話地寒暄：“沒想到黎老師也走樓梯。”
黎千行微微低著頭，腦子里還在回想剛才的圍讀，心不在焉地應一聲：“嗯。”
之后他沒再聽見江臨說話，當然也不會在意。
直至兩人走到所住的樓層，黎千行腦內復盤完畢，抬起頭發現江臨已經拉開門站在一邊。
他再次點頭致謝，先走過去，又站定轉身。
江臨跟過來，側身關門。
黎千行：“江老師……”
江臨的動作明顯頓了下，不過很快回身笑道：“黎老師是前輩，叫我小江就好了。”
黎千行無可無不可地應聲好，繼續問：“你和何導合作過，對他的行事風格比較熟悉。我想問一下，他剛才是不是對圍讀的那部分不太滿意？”
江臨抬眼看過來。
黎千行微微一愣。
江臨眉骨高，眼窩深，眼眸的顏色接近墨色，含著一點映入當中的光線，正正對視下，顯得極有壓迫感。
黎千行有片刻的恍惚——這雙眼，怎么有點似曾相識？
不過江臨很快垂下短卻密的睫毛，半遮住眼，同時稍側身，對著走廊比個請的手勢，自己也緩緩邁步。
黎千行回過神，跟了上去。
江臨：“我也感覺，何導的確不太滿意。”
黎千行不解：“他為什么不說？”
江臨：“因為不需要。”
黎千行：“什么意思……”
江臨：“何導喜歡自己調教演員。他肯定有自信，等我們七月拍到的時候，能夠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圍讀只是大家對角色達成一個共識就行，現在的情感不足，他會在拍攝中慢慢指導。”
黎千行思考片刻，點頭道：“我很期待他的指導。”
一個優秀的導演，能將演員的演技帶上更高的高度。
江臨看過來一眼，這次眼中含著笑：“就是有一點，我得給你打個預防針。”
黎千行：“什么？”
江臨：“何導習慣在開頭幾天安排一場情緒激烈的戲，促使演員盡快進入角色。從我們這部片來看，我估計，他很可能會在前面安排一場激情戲。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
黎千行回視他一眼，面上卻依舊沒什么表情：“好。”
這時兩人剛好走到黎千行的房門前，黎千行站定，伸手進口袋掏出房卡。
江臨也在旁邊停下，聲音溫和：“初次合作，我想請前輩吃個飯，不知道黎老師愿不愿意賞臉。”
黎千行已經刷開門，側身看他：“抱歉，我腸胃不太好，安全起見，拍攝期間只吃助理做的飯。”
江臨揚下眉，面露遺憾：“這樣啊。那的確是，安全第一。”
黎千行：“那么，明天見。”
說完，他進房關門。
小祝跟著老李去周圍熟悉環境，圍讀結束得早，還沒到她回來做飯的時候，房間里靜悄悄的。
黎千行坐在沙發上繼續翻劇本，將剛才做的新標注再過一遍。半小時后，他起身給自己倒杯溫水慢慢喝。
腦子里都是劇本中的戲，他很自然地便聯想到演對手戲的江臨。
先前在樓梯間門前對視的那眼，不期然地在腦海中復蘇。
或許是那時江臨太詫異，一時沒收住。總之，前前后后的多次對視里，只那一眼讓黎千行格外印象深刻。
黎千行輕輕敲著手中玻璃杯，總有些在意——到底是在哪里見過？
但想來想去，依舊沒什么頭緒。
最后，他只得歸結于，大概是和某部影片中江臨的角色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