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展鵬夸過江臨幾句,便開始給黎千行和廖海講下一場戲。講完正要讓兩人上場,廖海的助理拿著他的手機過來,一邊道歉一邊將他拉走。
看到廖海拿著手機在那邊小聲說話,何展鵬倒沒有不耐煩,只感慨一聲:“也不容易。”
說完,站起身道:“小黎你先休息著,我去趟洗手間。”
黎千行低頭翻翻劇本,發現江臨還一直在旁邊,奇怪地轉頭看他:“不回車里小睡一下?”
江臨笑道:“不用,我想觀摹學習。”
一邊說,他一邊向黎千行這邊挨近些,又道:“黎哥,中午可不可以讓我再給你煮次飯,就當是昨晚你指點我的謝禮。”
黎千行一愣。
江臨已經偏過身子去看小祝:“小祝介意嗎?”
小祝捂著嘴瞪大眼睛,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瞟:“不介意不介意,我可以吃劇組的盒飯,我挺能吃辣的……黎哥,你看?”
黎千行看看江臨,想起他上次做的幾道菜,點下頭:“好,謝謝。”
兩人說定,江臨又問小祝要菜譜,黎千行繼續看劇本。
好一會兒后,何展鵬回來,廖海也講完電話。黎千行和廖海走進場地中,試過兩次走位,便正式開拍。
◆
調酒師走進酒吧的員工更衣間,感覺邊上有個人影,轉頭看去。
房間角落,排風扇下方,季明安正靠著墻抽煙。
調酒師一邊和他打招呼,一邊走向自己的衣柜,打開門,開始脫身上的制服。
季明安抬眼瞥來,隨口應一聲,又垂下眼,繼續將指間的煙送到嘴里。
調酒師脫下西裝馬甲,一邊解襯衫扣子,一邊向后斜瞟著季明安,閑聊似地開口:“老板,剛才點你特調的那位,是你以前的相好吧。”
季明安移開煙的手一頓,抬起頭:“看得出來?”
調酒師笑道:“挺明顯的。我原本還好奇,你一直忘不了的人是什么樣。現在看看,好像也沒什么特別。”
季明安看著他的背影,眸色有點暗,說話的聲音卻一如平常:“還能怎么特別,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
說完,再次將煙送進嘴里吸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調酒師脫下襯衫,側過身扔進臟衣回收筐。
季明安原本游移的眼神一頓,稍稍瞇眼:“你胸口的名字……”
調酒師低頭看看,伸手摸上那處刺青,眼底閃過黯然。但隨即一眨眼,又恢復眼中含笑的模樣:“以前對象的。”
季明安:“都分了,還留著?”
調酒師拿出自己的襯衫抖開,抬手穿衣:“想說忘了他再去洗,哪知,也是一直沒能徹底忘掉。”
季明安挑挑眉:“我看你身邊的伴兒換得挺勤,這還忘不掉?”
調酒師一嘆:“就是想多試試,看誰能讓我忘掉他。”
說到這,他拉扯衣襟的手停住,突然轉過身,筆直地看向季明安。
季明安回視著他,看著他放下雙手,就那么敞著胸走到自己面前。
調酒師比季明安略矮,微抬著頭看他,伸手壓在他拿煙的那只手上,小指在他手背上輕撓,眼睛微彎,壓低的聲音中帶上了誘惑。
“老板,要不要和我試試?說不定,我們都能幫彼此忘掉心里那個人。”
季明安垂眼看他。
兩人靜靜地對視,調酒師慢慢向前傾身。
但,在兩人胸膛即將相貼的前一刻,季明安抬起另一邊手,食中兩指點在他喉結上,用力向前推。
咽喉的疼痛讓調酒師不得不后退一步。
季明安收回手,轉而握住他的手腕,將那只搭在自己手背的手拉下來,甩開。
“能不能忘掉他,只在于我自己,無關旁人。”
調酒師揉著自己喉結,咳了一聲,突然又笑了一聲。
“那……下回我可以約你的老相好嗎?他人是有點死板,但身材我還挺喜……”
話未說完,他的表情已是僵在臉上。
季明安看過來的眼睛里,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
剎那間,調酒師就覺頭皮一麻,好似全身寒毛都炸開,一股戰栗感在體內蔓延,身體卻如冰封般,一動都也動不了。
季明安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鐘,忽又垂下眼,將手中的煙捻滅在旁邊垃圾筒上的煙灰缸里。
“行啊。我也很好奇,你能不能約得動他。”
季明安的聲音沒有一點異樣,但伸手推開調酒師的力氣卻不小。
調酒師踉蹌著,再次后退兩步。
季明安沒看他,直接越過他走向門口。
鏡頭推近,聚焦在季明安臉上,后方的調酒師漸漸模糊。
季明安抬眼直視鏡頭。和剛才一樣,眼中一片暗沉。
◆
哪怕何展鵬叫了卡,廖海依舊沒能從黎千行的眼神壓制中脫離。
他四肢沉重且僵硬,心臟還在為剛才的恐懼急跳。
眼角余光里,他看到助理拿著手機小跑過來。可他的目光卻停留在黎千行身上,仿佛不聽大腦指揮,想挪都挪不開。
助理和黎千行交錯而過。
廖海清楚地看到,黎千行避讓似地側了下身,瞥向助理的目光如同在看什么臟東西。
沒來由的,他突然狠狠打個寒顫。
◇◆
之后好幾天,廖海都在悄悄觀察黎千行。
黎千行性格冷淡,哪怕現在受到角色的影響,也很少主動和別人說話。他會找的人僅限于何展鵬和江臨,以及他自己和江臨的兩個助理。對于廖海的助理,他通常是直接無視。
然而,廖海好幾次都看到,一旦黎千行的目光掃過自己助理,臉上立刻會毫不掩飾地閃過鄙夷。
以黎千行的咖位,當然不會把一個小小的助理放在眼里。因此廖海很自然地斷定,黎千行是對自己有意見。
可他思來想去,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得罪過黎千行。連緣由都不知道,哪怕他想賠罪都無從賠起。
心里存著事,甚至演戲也受到些影響,不該犯的錯他犯了好幾次,就一直被何展鵬抓著講戲。
廖海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長嘆一口氣,收回神洗干凈手,轉身離開衛生間。
剛一出門,就碰到江臨。
對于江臨這個比自己年輕了近十歲,又運氣比自己好太多的人,廖海心情很復雜。
他壓著心頭紛亂的思緒,露出笑容對江臨點個頭,便要走過去。
江臨卻開了口:“廖老師,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廖海有些驚訝地抬頭看去。
江臨面色溫和,說的話卻不怎么客氣:“本來,你是前輩,這話我說不太合適。不過,看在我們同樣多年演配角的情份上,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
廖海不由得皺起眉:“你想說什么?”
江臨看著他的眼睛:“你這個角色的表演方向,最好再想想。”
廖海瞳孔猛地一縮——他的表演沒有脫出劇本,但他的確在暗暗往劇本沒有寫的深情方向塑造。
江臨大概沒想要他的回答,說完自己想說的,點個頭,直接轉身離開。
廖海怔愣地看著江臨的背影,心中一時心虛地想“這么明顯嗎,連沒多少對手戲的江臨都看出來了”,一時又不服氣地想“何導都沒卡我,要他多什么嘴”。
江臨幾步便轉過前方拐角,緊接著那邊又傳來一道聲音,讓廖海禁不住心中一顫。
是黎千行的聲音:“你還真好心。”
江臨:“黎哥,你還沒走啊。”
黎千行:“何必專門找他說這個。”
江臨的聲音里含著嘆息:“我就是……有點物傷其類。”
黎千行:“你不一樣。”
你不一樣——四個字,如同一桶冷水兜頭淋在廖海身上。
廖海一個激靈,快步走過去,卻在看見兩人漸漸走遠的身影時,又不知該說什么,能說什么。
江臨回頭瞥一眼,但沒有因此而停留,繼續和黎千行一同往前走。
“都是長年只能演配角,我很理解他想抓住這次機會的心情,可他現在的做法就是南轅北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醒悟。”
黎千行聲音有點冷:“他愿意用自己角色襯托主角,反正對影片沒壞處。”
江臨轉頭看向身旁的人,笑道:“你不需要襯托。”
黎千行:“那就讓他襯托你。”
說完,黎千行也轉頭回視,認真地再一次說:“你和他不一樣。”
四目相對,江臨只覺整顆心像是被一汪溫水泡著,嘴角控制不住地高高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