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笨蛋老哥
坐在牌桌前的幾人放下手中籌碼, 饒有興致地望向了站在門口的青年。
包廂內的空氣沉默了片刻,很快,其中一人從沙發前站了起來,伸手撈起了掛在沙發背上的西裝外套。
“我個人沒有這方面的愛好!币暰若有似無地落在門口的青年身上, 男人對著眾人微微頷首, 客氣地開了口, “各位繼續吧, 我今晚就不奉陪了!
話音一出, 他便將外套穿在身上, 頭也不回往門口走去。
雖然不清楚Perez到底在打什么算盤,但顯然已經完全猜準了他們這幫人,尤其是他的喜好。
早在剛上船的時候,他們幾位公子哥就在私下里議論過陪在Perez身邊的這個小明星。
這人平時總是蒙著面紗, 卻依舊能辨得出臉部的輪廓細節。露在外面的眉目俊秀如畫, 藏在面紗下若隱若現的鼻梁和嘴唇更加增添了幾分神秘。連同他那漂亮緊窄的腰肢,不禁讓人在腦海里對把他壓在身子底下求|歡的場景浮想聯翩。
東方美人總是最符合他的口味,只是可惜了。
他是薩瓦爾下議院議長的兒子, 政|界冉冉上升的新星之一。馬上就是新一年的換屆提名期, 如果待在這里陪著這幫人一起亂來, 恐怕會平白無故地被競爭對手抓住馬腳。
哪怕來人有多么誘人, 床上功夫有多好, 理智也使他在這種特殊時期多留了個心眼。
目不斜視地從青年身邊匆匆走過,他剛準備按下電梯按鍵, 就看到身旁人微微轉過頭, 細潤的眼尾朝著自己一點點彎了起來。
“Senor(閣下), ”青年用生疏的西語喚他, 氣息貼著他的耳畔擦過, 尾音里帶著低柔而又微妙的顫動,“您就這樣走了,先生會狠狠責怪我的!
青年特意加重了“狠狠”兩個字,青澀的吐字語氣反而因此帶上了一抹風月,勾得他喉嚨驟緊。
下一刻,面前人抬起兩只手,朝著他緩緩傾身向前。
身形在原地僵了一瞬,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以為青年是要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往他的懷里扎。卻沒料到青年只是伸出一只手,扣住了他搭在電梯門前的手腕,制止他按下電梯按鍵,又用另一只手緩緩搭上了他的肩。
“我叫N,英文字母LMN中的N!
貼近他的耳邊,青年極為露骨地輕呼出一口氣,“……閣下,我要怎么稱呼您呢?”
半分鐘后。
議長家的大少爺重新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讓服務生又給自己開了一瓶紅酒,舉著酒杯匆匆一飲而盡。他靠在沙發背前,將大半張臉掩隱在吊燈照射不到的陰影中,臉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關鍵人物落了座,包廂里的氣氛又漸漸變得活躍起來,客人們開始推杯換盞,有條不紊地聊著天,用探究的視線觀察著青年的下一步舉動。
不僅爬上了運河區首富的床,還僅憑短短幾句話,就讓一向心思縝密的議長大少留了步,他們不得不承認,Perez帶來的這個小情人是有幾分手段的。
只是不知道在Perez的授意下,今晚會有怎樣的好戲登場了。
站在牌桌前的荷|官得了眼色,連忙收拾好東西,非禮勿視地垂著頭離開了包廂。
荷|官前腳剛離開,青年馬上幾步走到牌桌前,雙手撐住牌桌的邊緣,雙腿交疊徑直坐了上去。
他一把抓起了放在一旁的金屬推桿,轉過身盯著牌桌上已經整理好的一摞摞籌碼,只是三兩下功夫,就將籌碼全部打亂了順序。
青年似乎完全不擔心會惹惱在座的貴客們,輕盈從桌子前跳下來,他又懶散地倚靠在了吧臺的高腳椅前。
“首先,先生讓我向各位表示歉意!
用推桿撐住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他微微歪著頭,眼神乖巧而又順服,如同一只優雅的波斯貓,“他身為東道主,卻因為身體不便,沒有辦法親自過來參與,所以讓我來陪各位玩個盡興!
他頓了頓,繼續說:“先生知道今晚各位都有輸有贏,所以各位今晚下了多少,先生愿意以十倍倍增下注,補償各位的損失!
聽到這里,其中一名嘴里叼著雪茄,看起來十分豪爽的中年人忍不住開了口:“你負責替Perez閣下下注,他難道全權交給你入場?”
“不!鼻嗄晷α耍〈絼澇龊每吹幕《,“我不替先生下注!
封閉的包廂內有些悶熱,淡黃色的燈光下,一道汗跡蜿蜒淌過青年的脖頸線條,與鬢角滑落的水漬匯合在一起,一同消失在了鎖骨的下方。
他抬起手,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襯衫領口的第一粒紐扣:“這件襯衫有八顆紐扣,對應著八場賭局。每贏一局,該局的贏家可以依次解開一顆紐扣!
“最后一局的贏家,將會得到先生提供的所有加倍注金!
“還有我,”他說,“我就是先生送給各位的籌碼。”
聽到這里,在座眾人終于明白青年剛才的這番話是什么意思了。
Perez把自己的情人送上權貴者們的餐桌,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大快朵頤。只有最后的勝利者,才可以摘下最飽滿而又成熟的果實。
而Perez本人卻可以在整個過程中作壁上觀,如同上帝一樣觀察他們沉浸在金錢與欲|望中的模樣。
可是,他們卻不得不領了Perez的這個人情。因為他們所有人上船的目的,都是為了那場即將在公海上舉辦,由Perez先生主導的藏品拍賣會。
“那趕緊開始吧!
剛回到座位的議長大少有些不耐煩地出聲。
他冒著風險回到包廂,就是打著趕緊贏下賭局,將人占為己有、帶回去好好享受一番的心思,并不想待在這里浪費時間。
聽到大少發話,服務生趕緊將荷|官重新喊了回來,圍坐在牌桌前的客人們也紛紛回到原位,蠢蠢欲動地等待著賭局的開始。
金錢在他們眼中只是小事,輸贏卻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僅能享受美色無邊,還能在Perez的面前露個臉,算得上是雙贏。
開始下注前,幾名原本坐在角落里旁觀的客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也來到沙發前落了座,似乎同樣對這番博弈有了興趣。
“Andrew先生,”荷|官攤開所有牌面,對著新加入的一名男子恭敬示意,“這是您抽的牌,這局由您做莊!
荷|官將籌碼推到Andrew先生眼前,卻發現自從落座后,Andrew先生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青年身上,臉色陰沉地厲害。
牌局正在繼續,青年完全無視了Andrew先生投來的灼熱視線,只是接過服務生遞來的瑪格麗特,一仰頭將酒液全吞了。
叫做Andrew的富商一直在加注,緊皺眉頭盯著面前的牌面,看起來非常重視。
半小時過后,第一輪賭局分出了勝負。
“莊9點,莊|贏——”
包廂內煙霧繚繞,一名輸牌的客人懊惱地拍了一下桌子,嘴里忍不住蹦出幾句臟話。
就是這么短短半小時功夫,幾十萬美刀就這么輸出去了。
贏了第一場的Andrew先生卻并沒有表現出贏牌的喜悅。他從沙發前站起身,正準備徑直朝著荷|官身后的青年走去,就看到青年已經放下酒杯,施施然朝自己走了過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青年在他身旁的沙發上坐下,兩只手撐住背后的坐墊,微微往后仰起脖頸,抿了抿沾著酒液的唇角:“先生,請吧。”
被那么多人的目光同時注視著,Andrew陰著臉僵坐了片刻,最終還是抬起兩只手,伸手抓住了青年的領口。
拉近了與青年之間的距離,他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質問出聲:“告訴我,你現在在干什么?”
任著面前人用粗糙的大手解開自己衣領的第二顆紐扣,露出了一片若隱若現的白皙鎖骨,應晚淡淡回答:“調查員先生,我并不信任你!
“F**K,你他媽到底什么意思?”
Andrew咬牙道,“囚徒,我警告你,你已經違反了總部第58號臥底偵查條款。”
下頜搭上Andrew的肩,應晚又往上抬了抬脖頸,似乎想讓面前人的動作更加方便一些:“我會用自己的方法繼續計劃,請不要干涉我的行動!
胸前的第二顆紐扣終于被面前人解開,他垂落眼簾,正要站起身,視線卻忽然越過Andrew寬厚的肩膀,落在了沙發背后包廂的墻壁上。
包廂用的是隔音的鏡面彩繪墻壁,一幅古典名畫在墻面上鋪展開來,為室內平添了幾分貴氣。在頭頂吊燈的照射下,他發現Andrew露在西裝外的后頸位置,好像紋了一個熟悉的圖案。圖案被衣領遮擋了大半,在燈光下看不太清楚。
微微瞇起眼睛,盯著Andrew后頸的倒影觀察了幾秒,應晚不動聲色地將身子往前傾,抬起兩只手,環住Andrew的脖頸,將整個上半身都靠在了Andrew的肩膀上。
他聽到周圍有人發出吃吃的笑聲,似乎對他倆糾纏不清的曖|昧互動看得津津有味。
“我還有話要問你!彼拷麬ndrew的耳側,快速開了口,“不要讓他們起疑,快!
在他的暗示下,Andrew立即便反應了過來。眼看著面前人距離自己愈來愈近,他伸出兩只手臂,一把扣住青年勁瘦的腰,將人整個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感受到男人經常握槍的粗糙指節在自己的腰間緩緩摩挲,應晚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卻最終沒有做出任何抗拒的舉動。
以前和任務對象在酒店見面,順利獲取情報前,他總是將自己保護的很好,從沒有受到過身體上的侵|犯和傷害。
別人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他卻僅僅只是為了不讓老男人擔心。
他原本以為,為了達到此行的最終目的,自己可以忍受別人對自己的上下其手。然而等到真的被Andrew隔著衣料觸碰到了身體,他才發現心里的感受并不只是反感,還多了一股子莫名的怒意。
他生氣了,自己在生自己的氣。
奇怪。
除了老男人,好像真的誰都不行。
只是被眼前這位SCIB的同事假戲真做碰了那么一下,他就想把袖口暗袋里的槍直接掏出來,一槍崩掉這人的腦袋。
“Andrew,你倒是好了沒?”
身后傳來一名年輕富商有些不滿的抗議,“后面還有幾把呢,機會可不能被你全占了!
再次將鼻尖貼近Andrew的耳畔,應晚屏住呼吸,壓低聲音問:“總部為什么就派你一個人來?這個包廂里有黑庭的人?還是你有其他任務?”
“……”
眼看背后的客人們馬上就要開始起疑,Andrew斂了斂心神,腦海里靈機一動,干脆一把抓住應晚額前的頭發,把他牢牢壓在沙發背上,往前俯下身,想讓背后的那群人以為他們正在接吻。
“我們和薩瓦爾警方有合作,一起上的船,具體細節不方便多談!盇ndrew在他耳邊迅速開口,“包廂里沒有黑庭的人馬。倒是Perez先生的那批貨,你知不知道在船上的什么地方?”
應晚壓根沒怎么聽Andrew所說的話。在男人手臂的遮擋下,他靠在男人肩膀上,成功地別過頭,用余光看到了后頸處紋身的全貌。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枚紋身。
女人臉上猙獰的神態維妙維肖地刻在Andrew頸部的肌膚上,雜亂的黑色長發紋得十分細致,一絲一縷清晰分明。
而這一次,他看到了與記憶中無眼男身上的圖案相比,更加細致的一處細節。
女人被砍斷的手臂切口平整,兩條纏繞在手臂上的毒蛇吐著信子,像是因為難以忍耐的痛苦而在不斷地扭曲掙扎。
蛇身上刻著一行英文字母,因為是斜體且太過于細小,乍眼看上去會以為是蛇身上的蛇鱗。
【I-m-m-o-r-t-a-l】
不死的,永生的。
確認了紋身的細節,應晚默不作聲地從Andrew的肩膀前抬起頭,與他分開了一段距離。然而在外人看來,他們才剛剛完成一個冗長而又深刻的親吻。
荷|官切牌的聲音在牌桌前響起,第二輪賭局又要開始了。
正在這時,直通包廂的電梯門突然發出“叮”地一聲響,電梯門頂部的數字跳轉到了包廂所在的樓層。
包括住在貴賓艙的客人們,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入位于郵輪九層的賭場,都需要專門在前臺預約登記,才能夠拿到通往九樓的電梯門卡。
隨著電梯門朝兩側打開,看清了搭乘電梯上樓的人是誰,在座的客人們都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來的不是別人,就是剛把情人當作籌碼送到他們手中,任他們肆意玩|弄的運河區首富Perez先生。
跟在后面推輪椅的是貴賓艙的客務經理?吹綕M屋子的熟悉面孔,他立刻心虛地低下頭,半天沒敢吭聲。
剛經歷過被人拿槍頂著后腦勺的驚心動魄,經理一時間還有些心緒不寧。他推著輪椅緩緩走出電梯,突然察覺到坐在輪椅上的Perez先生脊背一僵。
Perez先生緩緩撩起眼皮,目光準確地落在了不遠處的包廂沙發上。
客人們的面龐掩藏在幽暗燈光和迷幻的煙霧中,紛紛擾擾看不真切。環形沙發靠近角落的位置,有兩道身影正逆著光,在搖曳的燈光下擁在一處。
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背對著電梯門,雙手攬住懷中人的腰,正抬頭望著他半敞開的領口。而懷中人則將雙手搭在男人的肩頭,眼底在酒精的影響下洇出一片紅。他衣衫凌亂、眸色迷離,看起來和面前的男人難舍難分。
察覺到遠處投來一道凝聚的目光,青年微微抬起眼,有些不解地望向了剛剛開啟的電梯大門。
看到來的人是Perez先生本尊,坐在沙發中央的議長大少首先放下手中的牌,起身迎了上去:“閣下,我們都以為您今晚不會過來了!
他原本伸出手臂,想要和坐在輪椅上的Perez先生握個手,卻沒想到Perez先生完全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一雙眼睛定定地落在不遠處的兩道人影身上,漆黑的雙目淬利如鋒。
一邊揣測著Perez先生的心思,議長大少眼珠一轉,一邊暢快地笑道:“閣下的好意,我們都心領了。不愧是您親自教養出來的寶貝,伺候人的功夫不錯,也很懂眼色!
“要怪啊,就怪Andrew他舍不得撤手,讓哥幾個都還在等著!
坐在門口的一名富二代在煙灰缸里碾碎了煙頭,感慨著發了話,“既然您親自來了,也幫我們催催他,不要一個人占著不放嘛。”
在座的眾人都漸漸發現,自從Perez出了電梯,被Andrew摟在懷里的青年就好像完全呆住了,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身形一動也不動,成了個不折不扣的木頭人。
聽完周圍人此起彼伏的談笑說辭,Perez先生的眸中冷意更甚,卻一時半會沒有什么動作。
Perez先生不說話,包廂里的氣氛也跟著凝固了幾分。站在牌桌前的荷|官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關停了吧臺前正在播放爵士樂的黑膠唱片。
在一片沉悶的寂靜中,只聽到Perez先生對著不遠處的青年淡淡出聲:“玩夠了沒有?”
“……”
青年緩慢地眨了眨眼,仿佛一時間沒有理解男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早在音樂聲消失的那一刻,他已經松開手臂,有些局促地靠回沙發背,和Andrew之間拉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
而Andrew也很快意識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對勁,趕緊用手理了理領口,故作自然地轉過身:“Perez閣下,您來了——”
Perez先生打斷了他的話:“過來!
撐著沙發背站起身,青年有些慌張地低下頭,想要用手系緊領口的紐扣,卻因為雙手顫抖個不停,怎么找都找不準位置。
攏著敞開的領口在原地愣了幾秒,他繞過牌桌,開始朝電梯門口的Perez先生踉踉蹌蹌地快步走了過來,滿眼都是無所適從的迷茫。
看著青年朝Perez先生跑去,Andrew尷尬地止住話頭,和同樣站著的議長大少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種可能。
眼看青年距離自己越來越近,Perez先生沒多說什么,只是抬起手,按下了一旁下樓的電梯按鍵。
“小家伙太淘氣,沒經過我同意就出了門。”眾人聽到Perez先生不冷不熱地說,“給各位添亂了。”
議長大少滾了滾喉頭,心底突然松了一口氣。
果然。
剛才的情況,很有可能并不是Perez先生的授意。只是青年自己想要攀附上他們這群權貴,在心里偷偷打的小算盤。
幸好他沒像Andrew那樣,剛贏了一把就想著嘗味道。否則被Perez先生親眼撞見,就很難下這個臺階了。
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僵立在沙發前的Andrew,議長大少連忙出聲解圍:“沒事,沒事。”
“那閣下早點回去休息,我們也馬上散了。”
電梯停在了九層,Perez先生微微頷首,也不再客套,讓身后的經理推動輪椅,帶著青年一同進入電梯,離開了眾人的視野范圍——
電梯門剛一合上,應晚就下意識地張開口,想要對著于白青解釋一番。
灰背白天給他偷偷送來了消息,告訴他有幾名行蹤可疑的貴賓艙客人預定了午夜的賭場。他當時就已經做好了背著老男人,來探一探這幫人底細的打算。
客務經理派人來送夜宵的時候,他便察覺到了燭臺不對勁的地方。于是選擇將計就計,準備等于白青在香薰的作用下陷入深度睡眠后,再獨自一人上樓來。
包廂里的自動發牌系統也被灰背遠程侵入動了手腳,確保最后獲勝的贏家,一定是他探查過一遍后,確認最有蹊蹺的那個人。
等他跟著那人一同回了房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灰背就會馬上觸發房間的火警警報系統,給他臨時解圍。
原本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沒想到最后唯一的變數,仍然是他永遠猜不透心思的好哥哥。
剛準備張口,他忽然發現經理還在電梯廂里和他大眼瞪小眼,只能訕訕閉了嘴。
待在電梯里的時間度日如年,非常煎熬。等電梯終于?吭谒麄兯诘臉菍,他聽到于白青對著身后推輪椅的經理沉聲開口:“盯著監控,今晚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
“是,是,一定聽您的吩咐——”
經理的后背上全是冷汗。他原本以為Perez先生會對自己今晚的那番行動追責,沒想到先生就這么放過了自己。
房門“砰”地一聲合上,門被人從里面反鎖,很快,整個走廊又陷入了一片靜默。
應晚看見于白青搖著輪椅,緩緩行駛到了自己的面前,用一道筆挺的背影背對著自己。
背靠著門把手,他有些心虛地弱弱出聲:“哥……”
發現于白青只是沉默地坐在輪椅里,對自己的呼喚半天沒有任何反應,他咽了咽口水,干脆厚著臉皮直接解釋:“哥,你知道Andrew也是SCIB的人,我是為了套他的話,才——”
“才抱他?親他?”
輪椅前的男人問。
聽到于白青這樣說,應晚的心跳剎那間漏了一拍。從小到大,他從沒有聽到于白青用這樣的語氣對自己說過話。
“……只是緩兵之計,不是真的!彼锨耙徊,雙手扶住了輪椅的靠背,“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時在執行任務的時候——”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坐在輪椅前的人已經慢慢站起來,往后邁出腳步,用手一把拉過了他的衣領。
唇齒相覆在一起,在昏暗的月光下輾轉廝磨。長達幾分鐘的吻再分開,兩個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顫抖著眼睫抬起眼,應晚迎面撞上面前男人的目光,心頭忽然間涌上了一絲無端的害怕。
這種害怕并不源自恐懼,而是一種對即將到來的事情的忐忑與未知。
他能夠清晰地察覺到,于白青現在正處于暴躁與憤怒的臨界點。他正在努力克制著自己心中的怒意,不在明面上表現出來,眸光卻冷凜如冰,越來越沉。
“一切都是任務,都是為了情報。”他聽到于白青淡淡出聲,“當初在菜市場,你牽著我的手,跟著我一起回家,也是因為任務嗎?”
應晚張了張口,忽然間啞了聲氣。
在狹窄的玄關處交換著彼此的呼吸,他感受到于白青鼻端的呼吸輕輕噴灑在自己臉上,酥酥的、麻麻的,多了一股淺淡的煙草味。
他哥又抽煙了。
戒了那么久煙,在出發上樓來找自己前,他再次選擇了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內心。
“……”
不知過去了多久,應晚的胸膛開始輕微地起伏,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很輕:“……不是!
“不是任務!彼⒅诎浊嗟难劬Γ拔蚁胱屇惝斘业母绺纾液弥幸饽。”
“但以前是這樣,現在不是了!
在他脫口而出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老男人的眼神稍稍一黯,抓住他后頸的手掌也在驟然間松了開來。
“于白青,我愛你!
他說。
話音落下,他看到于白青的眸中閃過一絲稍轉即逝的迷茫,粗重呼吸已經完全掩蓋不了他心中的兵荒馬亂。
于白青問他:“……你說什么?”
整個身體被緊緊壓在門前,應晚蠕動著嘴唇,仰頭迎上眼前人的目光,用口型無聲地重復了一遍:“我說我愛你,你知道的!
當著他的面,于白青紅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這章后來小修了一下,大概多加了六百來字~~
最近公司的工作量輕松一些了,我想嘗試一下從周一開始日更試試看,辛苦大家追更,么么噠w(??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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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恐怖游輪
天剛蒙蒙亮, 朝陽還沒從地平線升起,灰白色的薄霧在整個海域上空彌漫開來。
細雨紛紛揚揚從空中飄落,如同斷線的珠子撲打上落地窗。伴隨雨滴劃過露臺欄桿發出的“噼啪”聲響,擺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開始了劇烈地震動。
躺在床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 條件反射般地想要關掉鬧鈴, 指尖摸索著搭上床頭柜, 沒拿到手機, 反而碰了一手的煙灰。
五指在半空中微微一頓, 于白青在燈光下倏地睜開了眼睛。
瞳孔逐漸聚焦于一點, 首先出現在他視野中的事物,是掛在主臥天花板頂部的巨大水晶吊燈。受到雨天的風浪影響,懸掛在吊燈上的鉆石簾正在頭頂輕微地搖晃,反射出暈眩而又刺目的光芒。
仿佛在提醒他昨天夜里抽了多少根煙, 房間里充斥著一股干燥的煙草氣息, 全是從擺放在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散發出來的。
除了香煙,周圍還縈繞著另外一股氣味。果木香和花香混合交織在一起,酸酸的、澀澀的, 醇厚而又濃郁。
……哪里的氣味?
于白青有些茫然地想。
撐住床沿坐起身,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 蹙眉環視了一圈臥室四周, 目光最終落在了大床右側, 與他只僅隔著一只手臂的位置,也是鼻尖那股氣味的源頭。
呼吸瞬間凝固, 他看清楚了躺在被褥里的那道纖瘦修長的身軀。
白色襯衫褪至手肘以下, 紐扣一粒粒被解|開, 殷紅色酒液沿著鎖骨蜿蜒滑落, 在衣領的敞開處消影無蹤。
應晚躺在他的身旁, 睡得很香很沉。
視線緩緩往上移動,看到了小孩被咬破的唇角,于白青陡然變了臉色,只覺得喉頭涌上了一股淡淡的鐵銹味。
他完全想起來了,昨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與其當作情不自禁,不如說是蓄謀已久。
他把小孩上|了。
他把人逼得無路可退,將小孩的目光生生從慌亂轉化成了失神的渙散,讓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溢出濕漉漉的淚,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身影。
從小孩給出的反應,他充分明白了“口是心非”這四個字要怎么寫。
這個在外人眼中日夜流連在港口酒吧街,令無數熟客流連忘返的夜場Queen,即使全身早已戰粟不止,卻還是舔|吻他的耳垂,咬緊他的唇,卸去滿身的青澀與矜持,試圖拽著他一同墜落。
小孩這點拙劣的把戲,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在小孩的每一寸肌膚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記,身體力行地拆穿了這人永遠戴在臉上,用一個又一個謊言鑄造而成的面具,再慢慢擊碎他所剩無幾的最后那點倔強。
即使到了最后,眼神不再清明,嗓音如沙般嘶啞,小孩仍然一個勁地湊到他的耳畔,卯足勁地招惹他,偏要讓他一遍遍說出那些深藏在心底,平時永遠不可能說出口的話。
漂亮的臉龐沾滿水跡,小孩呼出一口氣,顫著聲喊自己的名字:“……于白青!
“你說,你中不中意我?愛不愛我?”
吻去小孩眼角的淚痕,他聽到自己說,我中意你,愛你,舍不得你。
哥想要你。
小孩笑得誘人極了,抬起頭回吻上來,任著自己把他緊緊箍入懷中。
如同一條得了農夫允諾的毒蛇,既美麗,又涼薄——
用溫熱毛巾擦干凈了應晚身上的痕|跡,于白青趁著床上人還沒醒,扣攏西服紐扣,搖著輪椅離開了套房。
昨天讓客務經理調取的監控錄像應該已經有了結果。他倒是要看看,半夜三更去參加賭局的那幫人都是什么來路,又在包廂里對應晚做了什么。
輪椅剛行駛到過道上,于白青便聽到走廊拐角傳來了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他抬起頭,看到經理帶著幾名身穿制服的郵輪安保人員火急火燎轉過了拐角,臉上都帶著驚慌的神色。
發現Perez先生出現在了走廊上,經理頓住腳步,讓安保人員留在原地,獨自一人朝輪椅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Perez先生,早。”
刻意掩去面上的焦灼,經理微微彎下腰,朝于白青露出了畢恭畢敬的笑,“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隨時按房間里的服務鈴通知我們——”
從樓梯口幾名正在交頭接耳的安保身上收回目光,于白青開口問道:“怎么了?”
經理的雙手不自然地交疊在一起,神色帶上了幾分猶豫:“這個……”
和坐在輪椅上的Perez先生對上視線,經理忽然間感到有些心虛。
面前的這位可不是別人,是包下整艘郵輪貨運艙的大富商,藏品拍賣會的東道主。
昨晚發生的一系列情況已經夠嗆了,幸虧Perez先生寬宏大量既往不咎,他可不敢再在這人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緩慢滾了滾喉結,經理硬著頭皮開口:“先生,船上出人命了。”
看到Perez先生遽然收攏視線,似乎在等著自己繼續說下去,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凌晨五點左右,我們前臺接到K號房的內線,Andrew先生讓派人過去一趟,說他昨晚酒喝多了,需要一些解酒藥!
“半小時前,我讓一名服務生把解酒藥和溫水送了過去。敲了半天門沒人開門,他就把水和解酒藥用托盤放在了門口。服務生剛準備離開,就發現有血跡沿K號房的門縫溢了出來!
“服務生當時立刻通知我上去,我們刷卡房門,才發現Andrew先生他……他已經坐在浴室的浴缸里,沒氣了。”
于白青的語氣有些發冷:“人是怎么死的?”
“他,他……” 經理剛受到了驚嚇,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他用高腳杯的玻璃碎片割開了手腕的大動|脈,整個浴缸里全是血——”
話剛剛告一段落,一名安保便拿著對講機走上前,在他的耳邊匆忙低語了幾句。
聽到安保的話,經理很快轉過身來,對于白青滿懷歉意地開口:“抱歉先生,O號房和P號房的那幾名警長也想去查看一下現場,我先帶他們過去一趟。您先回房間稍作休息,有事隨時吩咐!
K號房就在樓上一層。和于白青道完歉后,經理沒再多言,帶著安保們沿樓梯急忙小跑上了樓。
倉促的腳步聲漸漸消失,走廊再一次陷入了寂靜。
在原地靜靜坐了一會,于白青神色如常地搖著輪椅回到了他和應晚所住的Z號房。幾分鐘后,他輕輕關上房門,又在門前掛上了“請勿打擾”的標示牌,搖動輪椅緩緩駛向了位于走廊中央的電梯。
進入電梯,按下上樓的電梯按鍵,于白青默不作聲地將手伸向了腰側。
電梯廂內響起“喀嚓”一聲輕響,他把右手搭于腰間,用手腕不著痕跡地擋住了藏在槍夾里的手|槍。
小孩昨天說,這個叫Andrew的人也是國際刑警組織的一份子。如果這條信息是真的,那這人暫時與他們還不算敵對的關系。
就在昨天午夜,他還親眼看到小孩被這人抱在大腿上,兩人舉止親昵、姿態曖|昧?墒沁沒等他去找他算總賬,這個人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死狀聽起來像自|殺,但他心里清楚,真相一定不會那么簡單。
失血量再多,血液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溢出浴缸,流到房門外。這或許是兇手刻意留下的破綻,想要讓船上的人早點發現Andrew已經死了。
除了殺人滅口,他想不到兇手還有什么其他的作案動機。
而殺死Andrew的兇手,很有可能就藏在二十六個貴賓艙套房的客人當中。
電梯抵達了上一層,朝著兩側徐徐打開。在駛離電梯前,于白青先從輪椅前坐直身體,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聆聽著門外的動靜。
通常情況下,大部分罪犯在制造罪行后,都會選擇一個特殊的時間點返回現場,驗收自己的作案成果。
這些罪犯當中,有一部分人因為不想被警方查出破綻,會選擇在距離案發現場較遠的地方遠遠地觀望,沉浸在警察因為自己而焦頭爛額的滿足之中。而另一部分人,則會選擇直接重返案發現場,親自參與破案的整個流程,從而滿足內心深處的犯罪快|感。
相比前一類人,后者經常受到表演或自戀型人格的影響,認為全世界都在圍繞著他而轉,他即是中心。
無論是圍觀還是加入,在這樣的情況下,后者一定會選擇回來,哪怕冒著被人察覺的風險。
現在是案發后的“黃金一小時”,正好是兇手重返現場,驗收自己殺人成果的最佳時間。
電梯門被于白青用一只腿擋住,每當要合上的時候又再次打開。就這樣反反復復開關了三四次,確認門外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他搖動著輪椅,緩緩駛出了電梯門。
按照目前的事態發展,輪椅已經從偽裝的工具變成了一種妨礙。他已經做好準備,如果真的發生任何緊急情況,他就會馬上扔下輪椅,上前與兇手進行正面交鋒。
剛將輪椅停在走廊上,于白青眼角的余光便看到過道拐角的旋轉樓梯處,好像有一道身影正在步履匆忙地往樓下走。
那人背對著他,同樣穿著考究的西裝,身形挺拔偉岸,看不見長相。
聽到背后傳來輪椅在地面滾動的聲響,男人下意識地轉過臉,快速瞥了一眼頭頂的走廊。
他原本已經快要走下樓梯的旋轉平臺,卻在看清了坐在輪椅上的人是誰后,腳下的步子突然停頓了一下。
雖然如此,這次停頓依舊短暫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駐足不到一秒,那人便用一只手扶住樓梯把手,沿著臺階繼續往下行,很快便消失了蹤影。
在看到男人長相的一瞬間,一向敏捷果斷、反應迅速的于白青完完全全僵在了原地。
“……”
從輪椅前驀地站起身,他握緊手中槍把往前邁出步伐,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
輪椅在重力的作用下翻倒在地,左側輪胎開始不受控制地滾動。于白青二話不說,三兩步沖到樓梯口,舉著手|槍往下俯瞰。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順著旋轉樓梯一路下行,邁向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他和一名正在捧著果盤上樓的服務生撞了個正著。
果盤里的生鮮水果掉落了一地,果汁濺臟了于白青的西褲。服務生看到他握在手中的槍,頃刻之間變了臉色,瞳孔中寫滿了驚懼。
“先,先生——”
服務生帶著顫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于白青卻已經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隔著空蕩無人的大堂,他看到那道人影站在緩緩關合的電梯廂里,抬起頭,用一雙與他眸色相同的眼睛平靜淡漠地注視著他。
因為體內流著同樣的血脈,所以即使隔著幾十米的距離,他也知道那個人想要說什么。
果然,在電梯門閉緊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于成周微啟雙唇,對著他緩緩比出了一個口型:
——兒子——
應晚并沒有一覺睡到自然醒,他是被灰背的一通奪命連環Call給吵醒的。
伸手在枕頭底下扒拉了幾下,他剛掏出手機,迷迷糊糊地按下接通鍵,就聽到灰背的聲音在電話里和房門外同時響了起來:“老大,我已經在Z號房門口了,你在不在里面?”
“我……”
仰躺著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應晚張開口正準備回答,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一塌糊涂,幾乎快要失聲,“……我在!
灰背立刻問:“那我直接進來了?”
“……嗯!
從喉嚨里蹦出這個字,應晚用手揉了揉干澀的雙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關鍵的東西。
不對,他好像——
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他剛反應過來,拉起被子蓋住身體的一瞬間,灰背已經拿著偷偷拷貝好的門卡,光明正大地刷卡進入了套房。
灰背滿臉神色匆匆,看樣子是來找他說什么要緊的事。結果在推開門,走進主臥的那一剎那,猛地就來了一個急剎車。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
看著尷尬地杵在門口的灰背,應晚只想立刻原地挖個地洞鉆進去。
……直接讓人就這么推門進來,自己腦子里缺根筋吧?!
單薄的空調被只能蓋住肩膀以下的部位,卻遮擋不了應晚鎖骨和脖頸上密密麻麻的吻|痕。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只聽到他終于干咳了兩聲,啞著嗓音道:“你,先轉過去,我穿個衣服。”
“哦哦——”
灰背馬上原地立正轉身站好,眼觀鼻鼻觀心,心里開始瘋狂默念起了關星文以前教給他的佛教大悲咒。
好家伙,他連姓關的都沒機會好好看上一眼,第一次大飽眼福就被迫奉獻給了老大。
要是讓姓關的知道了,能舉著鍵盤把他給活生生砸死。
過了好幾分鐘,灰背才聽到背后傳來應晚的聲音:“OK了!
聽到老大的嗓子狀態,他原本都要問老大要不要給他找點潤喉糖來。沒想到乍一扭頭,就看到老大用一種寫滿了“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問”的目光深沉地望著自己。
最后,灰背還是清了清嗓子,在床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眼睛目不斜視地對準了窗外的雨幕。
他聽到老大問自己:“一大早跑過來,有事?”
應晚不知道于白青跑哪兒去了。但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老男人昨天夜里對自己做了那么出格的事,今早肯定是因為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才一醒過來就落荒而逃。
類似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姓于的看起來不茍言笑,說一不二,其實臉皮比紙還薄。
“我剛才檢查了貴賓艙的監控,發現于大哥今天的舉動好像有點不太正常,所以才趕緊上來找你。”灰背說,“不過老大你放心,他出現在監控里的畫面已經全部被我重置過一遍了,不會被其他人發現!
應晚在床前費力地坐直身體,微微皺起了眉:“我哥?他怎么了?”
在心里稍作斟酌,灰背首先如實地和老大匯報了Andrew死亡的事情,接著馬上開始補充:“于大哥在案發后不久也去了K號房所在的樓層,我猜他應該是上去查案的。可是他剛出電梯,就像是突然入了魔一樣,從輪椅上站起來,匆匆忙忙地往樓下跑。”
“樓下是貴賓艙的休息大堂,那里的監控被人為處理過,我沒有辦法調出于大哥下樓后的監控!彼D了頓話頭,神情稍微嚴肅了一些,“我剛才翻遍了整艘郵輪的監控,都沒有找到于大哥的行蹤。”
聽完灰背的這番話,應晚忍不住瞇起了眼睛:“你是說,Andrew死了,我哥也跟著憑空消失了?”
“……是這樣沒錯,”灰背壓低聲音,“可于大哥之前一直在裝作腿腳不便,他這樣不會露餡嗎?”
應晚坐在床前,一時間陷入了沉思。加上身體仍然有些虛弱,他開口說話的時候,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我哥不是拍腦袋隨隨便便下決定的人!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緊急的情況,他才會扔下輪椅選擇直接追出去。”他說。“他應該看到了什么關鍵性的人物,知道當時一定要立刻抓人!
“老大,你的意思是……于大哥當時看到了兇手本人?”
灰背試探性地問。
應晚抿了抿唇,算是默認了。
“那老大,這樣說的話,我覺得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睅酌腌姾螅冶惩蝗怀隽寺,“自從上船以后,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于大哥服藥了,他不會是癥狀又犯了吧?”
這一下,輪到應晚的神色不對勁了。
盯著面前喋喋不休的灰背,他沉下聲音,問:“服藥?”
“什么意思?”
灰背緩緩睜大眼睛,臉上的神情頗有些訝異:“于大哥沒告訴你?”
又過了一會,他當著應晚的面拿出手機,點開了一份保存在手機上的掃描件:“我在潛入IFOR檔案室的時候,在電腦里找到了一份于大哥的病例,好像是什么國際刑警總部心理專家的會診記錄。”
他歪了歪頭,有些不確定地說:“于大哥似乎患有長期的創傷后應激障礙,也就是PTSD癥狀,偶爾還會伴隨妄想發作,過去的半年每天都需要服藥治療。中間好像病情發作過好幾次,最嚴重的時候還在巴拿馬軍區醫院住了一段時間的院!
灰背煞有其事地進行分析:“你說于大哥會不會是因為太久沒吃藥,真的出現幻覺了?”
接過灰背遞來的手機,應晚雙擊放大了上面的圖片。
病例是全英文的,姓名和照片都是于白青本人。
順著診斷報告往后翻,他看到會診記錄上寫著,于白青很早就出現了PTSD癥狀,病情在今年1月初開始持續加重,腦部的CT掃描結果也有些不太正常。
病例末尾的附錄是他的服藥記錄,記錄顯示,于白青最后一次服藥的日期是在6月16日。
讀到這里,應晚忽然感到心口一陣驟縮。某種異樣的情緒如同洪流一般在頃刻間涌入心臟,堵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腦海中浮現了一個荒誕不經的想法,招之即來,卻再也揮之不去。
于白青的病,始于他們冬日的那場告別。
而停藥的那一天,是他們的重逢。
作者有話說:
今天晚上狗子一直躺在我臂彎里睡覺,極大程度地影響了我碼字的效率(可是小狗狗又有什么壞心眼呢∠( ?? 」∠)_)
二十四小時內見啊老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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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紙飛機
就當應晚打理好一切, 準備喬裝打扮跟著灰背一起出門找于白青的時候,于白青卻自己回來了。
男人刷開門卡推門而入,他發現于白青身上還穿著昨天上樓去找他時的那套衣服。
他哥平時日子雖然過得糙,卻有點無傷大雅的小潔癖, 日常衣物每天都會勤加換洗。從沒有像今天這樣, 不僅領口松松垮垮地半敞著, 就連總是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也凌亂地耷拉在額前, 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
反鎖上房門, 于白青沉著臉脫去身上西服, 剛準備從輪椅前站起來,就察覺到有兩道目光正在背后灼灼盯著自己。
在輪椅前僵了幾秒,他故作不經意地轉過身,發現主臥的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兩個頭戴鴨舌帽的人影從門后探出了頭, 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本應該還在沉睡的小孩,此刻正高高拉起外套衣領,微瞇著眼睛打量自己。
小孩望向他的眼神百味雜陳, 滿臉寫著欲言又止。
發現于白青同樣也在盯著自己, 應晚下意識地將衣領又往上拉了拉, 想要刻意擋住脖頸上那圈明顯的紅|痕。
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了剛進門的于白青半天, 他確定于白青眼神清明、步伐穩健, 完全不像是腦子有病的樣子,于是干脆捂著嘴輕咳了一聲, 有些不自然地開了口:“哥, 你一大早去哪了?”
于白青扶著鞋柜的手一頓, 抬起下頜單手解開領帶, 不動聲色地回答:“上樓找經理, 問點東西!
應晚和灰背非常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果然,他哥的嘴,騙人的鬼。
把領帶懸掛上衣帽架,于白青用余光輕輕掃了灰背一眼:“倒是你,為什么在這里?”
被于白青出聲反問,灰背的舌頭頓時有些打結:“我,我聽說那個叫Andrew的富商被人殺了,上來給老大匯報一下!
于白青微微頷首:“好!
“……”
灰背一時語塞。
……不是。
不該是他倆質問于大哥的行蹤嗎,怎么現在反倒開始被于大哥牽著鼻子走了??
于大哥沒打算說實話,老大似乎也并不想當面拆穿,只是交代了他幾件接下來幾天要辦的事,就讓他可以先走了,有情況再聯系。
關上套房的大門前,灰背忍不住回過頭,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主臥里的兩人。
一個破了左唇角,一個破了右唇角,別說,還挺對稱的。
他已經大致猜到昨天夜里發生了什么,只是不知道等會他走后,于大哥和老大該怎么收場。
沒想到剛一轉頭,他就同時迎上了兩道銳利的目光。
那眼神分明都在對他說——你敢多問一句試試。
灰背“嘭”地一下關上門,毅然決然地選擇溜之大吉。
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應晚摘下頭頂的鴨舌帽,往后仰倒在了床上,閉著眼睛問眼前的男人:“吃早飯了么?”
老男人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問:“傷口還疼不疼?”
提到這一茬,應晚可就完全不困了。
他沒想到于白青會這么直接,干脆抓了個枕頭蓋住自己的臉,咬著牙悶悶發話:“你說呢?”
于白青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他聽到浴室內傳出一陣潺潺的水流聲。緩緩將枕頭往下移了移,透過透明的浴室玻璃墻,他看到于白青將手臂兩側的袖口卷到了手肘上方,正在專心致志地扭干手中的毛巾。
于白青握著溫熱的毛巾從浴室里走出來時,手上還多了一管藍色包裝的藥膏。
抱緊懷里的枕頭,應晚接連往后挪動了好幾下,后背撞上了身后的床頭板:“你,你要干嘛?”
“客艙醫務室開的藥,”于白青說,“轉過去,把褲子脫|了,我看看!
應晚扶著仍然酸|痛的后腰,轉身就要逃,沒想到剛在床上往右一滾,就被人從身后一把拉住了手臂。
右腿半抵在床前,于白青往前俯身,頃刻間就將他困入了臂彎里,動彈不得。
“于——白——青!”
二十分鐘后。
藥涂完了,床上的兩個人都滿頭大汗,比在訓練場上跑了五公里還要累。
接下來的一整天里,兩人都對昨晚發生的一切,以及今早于白青的行蹤閉口不提。一起打仗似的洗完澡,吃了服務員送來的晚飯,兩人一起躺在床上,隨便點播了一部電視臺的法語片看。
電影是黑白默片,最后以悲劇結尾。講述的是一名即將奔赴前線的戰斗機飛行員,在上戰場之前偷偷給自己的未婚妻留下了四十八封絕筆信。
未婚妻是殖|民地一所中學的教師,四十八封信就藏在了班里四十八名學生身上,所有的孩子都決定對著老師保密,不讓她知道她的摯愛已經戰死在了前線。
直到影片結尾,殖|民地最終獲得了解|放,學生們在畢業時把所有信件裝進了一個鐵盒子,準備送給老師,才發現老師已經獨自一人躺在學校湖面搖曳的小舟上,割|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原來,她早就得知了愛人已經犧牲的消息,只是不忍心拆穿學生們善意的謊言。家鄉的軍隊獲得勝利后,她便回到了與愛人初遇的青青湖畔,選擇了自我了斷。
影片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湖面小船的特寫,鏡頭一直往遠處拉伸,直到小船漸漸縮成了一個小點。
半空中,女教師用信紙折成的紙飛機仍在逆著風飛翔。而用來疊成紙飛機的,是女教師在前一晚徹夜不眠,坐在臺燈下親筆寫下的,送給死去愛人的回信。
看著影片里在藍天下盤旋的紙飛機,于白青開口問應晚:“信紙上的那行字,是法文?”
應晚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滾動播放的片尾,臉上的神情十分專注:“是一行信件開頭的問候語!
“什么意思?”
應晚聲音輕緩:“致,我在戰火中永生的愛人!
電影結束,沒了光源的房間逐漸暗到伸手不見五指,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于白青聽到應晚淡淡道:“哥,我小的時候和表妹一起看過這部電影!
于白青沒說話,只是擰亮臺燈,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那時候年紀小,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有那么多愛戴她的學生,戰爭最后也取得了勝利,女主為什么還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應晚偏過頭看著他,眸中有微茫閃爍,“都說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如果我是男主,肯定希望她好好活著,而不會樂意看到她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在說給身旁的另一個人聽。
昏暗的臥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于白青僵著脊背坐在他的身邊,半天沒有什么動作。
直到片尾也播放完畢,電視機的畫面跳轉成了廣告,他才終于聽到于白青出了聲。
“我不這樣覺得!
于白青說。
“戰爭已經勝利,學生也都長大了,除了兩個主角,影片里的所有人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彼绲纳ひ粲行┼硢,“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已經算得上結局圓滿。只有女主獨自一人,還因為未婚夫留下的四十八封信受著日復一日的煎熬,這就公平嗎?”
“可是,這是戰爭。”
應晚緩緩靠上床頭板,把剛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是戰爭,就一定會有流血和犧牲。”
于白青注視著電視機里光怪陸離的畫面,清俊的側臉在屏幕光線的映襯下忽明忽暗:“那明知道自己會死,還是要給愛人留下那么多念想,你難道不覺得很殘忍?”
“所有回憶都扔給活著的人來背負,被留下的那個才最煎熬!
聽完于白青的話,應晚張了張口,忽然間有些啞口無言。
夜色深了,電視機里的廣告仍然在無聲地播放。關上床頭柜上的臺燈,于白青轉過身,將側躺在身旁的人緊緊擁入了懷里。
他閉上眼,在應晚的耳畔平靜地開口:“夜深了,睡吧。”
小孩的后背驟然一僵,卻并沒有抗拒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
片刻后,他聽到小孩緩緩出聲:“嗯,知道了。”
“哥,好夢。”
在時代洪流的宏大敘事中,電影里的女教師只是一名普通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所愛之人選擇了犧牲,她無法改變結局,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陪著他,不讓他一個人走的太孤單。
他知道小孩在旁敲側擊地暗示自己什么,他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上路。
所以這一次,不要再只留下我一個了——
K號房客人死亡案件發生的次日,貴賓艙的所有客人便接到通知,郵輪將在兩日后臨時在墨西哥西海岸停靠兩日,以便警方以及相關人士上船驗尸。
在于白青的要求下,經理最終還是將兩人帶進了擺放Andrew尸體的貨運冷凍艙。
短暫的查驗過程中,應晚發現除了手腕大動脈被割破,Andrew的后頸處也留下了很多像是自殘留下的小刀刮痕,完全破壞了原本紋在皮膚表面的紋身圖案。
看樣子兇手并不想讓外人發現Andrew身上的紋身,或者換一句話說,不想讓別人得知Andrew的真實身份。
從貨運冷凍艙出來后,于白青單獨約經理去經理辦公室里談話,讓他先回套房休息。
應晚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體力不支的一天。
老男人剛剛三十出頭,正是精|力最好的年紀。最近這兩天,只要他倆單獨待在房間里,他就沒有能下床的時候。
回到套房拉攏窗簾,應晚蒙著被子昏天暗地睡到了傍晚,被于白青的一個深吻喚醒了。
老男人用一雙寬厚的大手攬住他的后腰,足足把他吻到整個身子都沒了氣力,胸口的氧氣逐漸抽離,才終于肯放過他一馬。以至于唇齒分開時,兩個人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喘|息。
在幽暗的落地燈下慢條斯理地解開衣扣,于白青告訴他:“我打算把拍賣會提前到明晚。”
“……明晚?”應晚微微有些訝異,“馬上就要靠岸了,時間來得及嗎?”
“嗯!庇诎浊嗌斐鲆恢皇郑瑢⑺麄人從被褥里撈出來,順便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發頂,“我會邀請貴賓艙所有的乘客參加,也能趁機進行調查。等靠岸之后人員開始流通,兇手說不定會趁亂下船!
在腦海里稍作思索,應晚覺得于白青的這個計劃可行:“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嗎?”
“你就在房間里好好待著,”于白青說,“拍賣會上龍蛇混雜,什么人都有,可能會有暴露的風險!
聽到于白青阻止自己一同去參加拍賣會,應晚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
就在于白青關上浴室門,開始沐浴洗澡的時候,他從枕頭底下翻出了于白青給自己新買的手機,在和灰背的聊天框內匆匆輸入了一行字:
【拍賣會在明晚九點舉行,八點四十來找我匯合!
把信息編輯好,按下發送鍵,信息條旁邊的圓圈卻轉了好多圈,才將信息給成功發送了出去。
視線移向手機屏幕的右上角,應晚這才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船艙內的信號只剩下了三格。
刪除短信記錄,將手機扔回枕頭底下,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大床上,開始盯著天花板發呆。
浴室內傳出嘩啦啦的水聲,或許是因為最近幾天實在是縱|欲過度,他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困意漸漸涌上了心頭。
奇怪……
他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關鍵的東西,卻一時半會怎么都想不起來。
在意識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他隱約看到于白青披著浴巾走出了浴室,手中還拿著一個透明的玻璃杯。
從錢包里取出一把鑰匙,于白青用鑰匙打開梳妝臺前的柜子,在柜子里取出了一個白色小盒子。
透過鏡子看了一眼床上沉沉入睡的身影,他從藥盒里倒出了幾粒藥丸,就著玻璃杯里的冷水仰頭喝了下去。
瞳孔中的血點漸漸散去,于白青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疏冷與平靜。
移開停留在小孩身上的目光,他拿出手機,點擊日歷頁面截了個圖,開始在手機的備忘錄上打字記錄:
【今天是20XX年7月26日,星期五,天氣陰】
【距離“7.13”人質劫持案,已經過去——】
手機輸入法的光標在“去”的后面不斷跳動,于白青卻突然停止了打字。
他慢慢抬起頭,注視著倒映在鏡子里的墻壁掛鐘,眼中閃過一縷轉瞬即逝的茫然。
作者有話說:
寶們我來啦,感謝評論灌溉~明天見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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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吾主
拍賣公司的工作人員們早早便已經等在了樓下大堂, 準備和Perez先生確認整場拍賣會的流程細則。
傍晚七點,距離拍賣會正式開始還有兩個小時,于白青坐上輪椅,跟著前來接應的服務生下了樓。
兩人白天換著各種姿勢來了一次又一次, 把人做|到筋疲力盡四肢發軟, 就是為了防止小孩又不安分, 醒過來后到處亂跑。
為了保險, 他在離開前還刻意帶走了套房的門卡, 從外面鎖上了門。
于白青不知道, 他千防萬防,最后還是沒能防住應晚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聽到輪椅逐漸遠去的聲音,床上裝昏迷的人從被褥中緩緩抬起了頭,卻在剛準備坐直的時候, 全身上下失去重心, 又趴了回去。
用手掌心抵住后腰,應晚皺著眉“咝”了一聲。
行……姓于的可真行。
大白天把自己關在臥室里一個勁折騰,任著自己怎么罵罵咧咧也不停, 生怕自己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想讓自己就這么喪失行動能力?沒門!
應晚雙腳踩上拖鞋, 扶著墻慢悠悠地溜進了浴室。擰開浴室的淋蓬頭, 又將通話開成公放模式, 他把手機放回洗手臺, 開始給灰背撥打語音電話。
手機“嘟嘟”響了半天沒人接,直到最后自動掛斷。從浴缸里伸出沾滿水的手, 抓起手機一看, 他才發現屏幕上彈出了一行字——【網絡信號異常, 正在嘗試重新連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艙內的信號從昨天開始就變得不太穩定, 連公用的WIFI也經常斷連。
在熱氣騰騰的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一會澡,應晚感覺腰酸好像減輕了一些。
半天聯系不上灰背,他閉上眼睛在心里想了想,決定換一套方案。
擦干頭發走出浴室,應晚換上一身深灰色的運動服,用鴨舌帽擋住大半張臉,又背了一個挎包,將平時外出時穿的那套袍子和面紗都放進了包里。
這身裝扮是偷偷溜出門調查時用的,等去了拍賣會現場,他還是要變回“Perez先生”那位百依百順的小情人。
做好所有準備工作,應晚深吸一口氣,拎起梳妝椅走入了衛生間。
過了十分鐘,貴賓艙T號房。
確認房間里暫時沒人,應晚移開兩塊已經用工具弄松的天花板,手腳并用爬出布滿灰塵的通風管道,屏住呼吸,徑直就往下跳。
由于天花板距離地面太遠,加上身體酸痛導致的動作遲鈍,他跳下去時差點面部朝下,在衛生間的瓷磚地板上摔了個狗吃屎。
幸好發出的動靜不算很大,沒有引起門外其他人的注意力。
拉低頭頂的鴨舌帽,應晚推開T號房房門,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進入前往一等艙的電梯,他一直站在電梯廂的角落里,避免引起來往客人的注意。隨著頭頂代表樓層的數字逐漸下降,電梯里的人也越來越少,只剩下他和一名剛推著餐車進電梯的服務生。
服務生有用余光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這位客人為什么要穿得那么嚴實。
電梯停在一等艙所在的三樓,服務生正要推著餐車出門,就聽到角落里的客人在背后喊住了自己:“你好,我想問下,船上的網絡信號是不是有點問題?我最近在房間里一直連不上網!
聽到客人這樣問,服務生頓時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從餐車下方取出一份郵輪航行的導覽圖,指著上面的路線向客人解釋:“先生,我們的船后天會臨時在墨西哥灣停靠,正在繞道橫穿馬什海峽。這片海域偶爾會受到八百海里外百慕大三角地區地磁異常的影響,信號不穩定是正常的。”
應晚微微點點頭:“這樣啊……”
得到了服務生的解答,他也沒準備在原地久留。他的新計劃,是先去一等艙和灰背提前匯合,再帶著他一起混入拍賣會的現場。
一等艙和高層的特等艙及貴賓艙有些不同,每個套房都被分成了三到五個數量不等的單人隔間,每位客人住一個隔間,共用套房里的兩間衛浴。他要找到灰背住在哪,就必須先要找到所對應的套房編號。
距離拍賣會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時間還算充裕。他沿著三樓客艙的走廊一路往前走,開始一間間尋找灰背給的房間號。
沿著過道轉了一圈,他發現整個三樓空無一人,就連住滿人的客房里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安靜得有些可怕。
按理來說,一等艙應該是乘客最多的地方,光是在岸上見過的那幾個旅游團,加起來就足足有一兩百人。
人都去哪了?
在走廊盡頭停下腳步,應晚隱隱有些不解。
沿扶手樓梯下到二樓,風透過半敞開的玻璃窗縫隙撲面而來,帶上了絲絲縷縷的涼意。
隔著一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朝下俯瞰,看到低層甲板上聚集著密密麻麻一大片人群。
外面好像在舉辦什么大型室外活動,甲板的最中央搭建了一個臨時的酒吧吧臺,以供人們隨時能夠購買酒和小吃。人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握著手中的酒杯談笑風生。
站在落地窗前觀望了一會,應晚將鴨舌帽拉到完全擋住自己臉的位置,把雙手插入褲兜,默不作聲地轉身下了樓。
剛來到位于二樓的室外出口,他便被站在門口迎客的服務生攔了下來。
“歡迎參加今晚的‘星夢’單身聯誼酒會,”服務員對他禮貌地露出笑容,“活動需要十八歲以上才能參加,方便出示一下您的護照或船票嗎?”
房卡已經被于白青給帶走了,登船時他也是以Perez小情人的身份,壓根沒用到什么船票。在腦海里轉念一想,應晚用手按著鴨舌帽,對服務生搖了搖頭:“不用,我不參加了,謝謝!
這里人滿為患,他還是遠離的好。就像老男人之前所說的,隨時可能會有暴露的風險。
正當應晚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服務生開了口:“先生,請稍等!
服務生拿起擺放在禮品桌上的紙袋,從袋子中取出一張小小的貼紙,雙手遞給了他:“這是我們今晚聯誼活動的紀念品,也送給您一張做紀念,祝您旅途愉快!
目光落在服務生捧在手心的貼紙上,應晚瞳孔驟然縮緊,臉上卻依舊維系著淡定的表情。
折斷的雙臂,吐著信子的毒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和一年前在繁市那間酒吧門口看到的一樣。
——吶喊的無臉女。
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貼紙,他剛準備開口問貼紙的寓意和來路,就聽到甲板上傳來了一陣騷動。
一群年輕的男男女女圍坐在一起,原本一直在語笑喧闐,卻像是喝醉一樣集體發了酒瘋,開始撕扯著身旁人的頭發扭打起來,一邊互毆還一邊扯著嗓子放聲大笑。
與此同時,場中DJ的打碟聲響起,搖滾樂的音量振聾發聵。隨著音樂的節奏逐漸步入高|潮,站在甲板上的客人們也有了新的動靜。
即使隔著一扇大門,他都能感受到人海中翻涌著的層層熱浪。人們或站或坐,紛紛高舉著酒杯,開始跟著音樂節拍扭動身軀。周圍的聲響和他以前在夜總會里聽到人們蹦迪時發出的噪音一樣,掌聲腳步聲尖叫聲交織在一處,吵鬧得幾乎快要震破耳膜。
離開二樓的甲板出口,他重新回到了樓上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靜靜觀察著樓下的異動。
只是短短幾分鐘時間,他就留意到了更多的細節。
室外男女老少各種年齡段的客人都有,大多數人都將門外贈送的貼紙貼在了身上的不同部位。但由于燈光太暗,貼紙又是以黑色打底,要非常仔細地看才能找到。
精神極度亢奮、躁動易怒、肢體動作的幅度明顯加大……
幾乎所有人都表現出了與正常人不同的異常反應,如果硬要找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都像磕了藥一樣。
嗑|藥?
他總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卻怎么都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在原地一動不動站了片刻,應晚覺得自己的心跳也開始有些加速,呼吸漸漸亂了頻率。他緩緩垂下眼,發現穿在腳上的運動鞋好像出現了重影。等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卻發現視野內的事物又恢復了正常。
“……”
不知從什么開始,整艘郵輪都好像變得有些不太對勁。
應晚將手伸進褲兜里,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這里實在是有些古怪,不宜久留。
拍賣會還有一小時就要開始了,他打算立刻原路返回住所,等信號好一些聯系上灰背,再做下一步計劃。
應晚沒想到,就在他剛剛戴正帽子,正要轉身的時候,一雙蒼白細長的手從背后伸了出來,緩緩搭上了他的右肩。
應晚脊背一僵。
即使聽覺靈敏如他,也完全沒有聽到來人發出來的任何腳步聲。
從落地窗前慢慢抬起眼簾,透過面前的透明幕墻,他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歲月沒有在來人的眼尾留下任何痕跡,無眼的男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背后,用一雙空洞的眼眶對準玻璃窗,嘴角的笑容裂到了耳根。
與此同時,他發現倒映在玻璃窗上的人影,遠遠不止男人一個。
通往三層的旋轉樓梯上出現了一個身穿西服的中年人,左手扶住樓梯把手,右手拿著槍,正神情淡漠地望著他們。
中年人并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腳步聲,在原地站立了片刻,他便將雙手插入褲兜,拾起鞋尖邁步往下。
站在背后的男人似乎一直知道中年人的存在,依舊對著玻璃窗里的自己露出燦爛而又詭譎的笑,卻沒有轉過頭,只是問:“東西帶來了?”
“嗯!
于成周說。
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人和他的兒子一樣,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冷峻疏遠的氣質,平日里惜字如金,能不多言就絕對不廢話。
透過玻璃窗,應晚發現于成周解開西裝,在內側的口袋里取出一根比常用注射器略粗的針管,從半空朝著男人拋了過來。
男人敏捷地伸出手,及時抓住了針管的末端,接的很穩。
將針管輕輕抵上自己的后頸,無眼的男人“咯咯”笑出了聲:“那我開始了?”
意識到男人想要干什么,應晚不動聲色地握緊袖口的袖珍手|槍。
他這是想給自己進行注射,不知道針管里的液體是毒|品還是藥物,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可是,腦海中那種莫名的暈眩感仍舊強烈,使他沒辦法做出行之有效的判斷。
正在這時,應晚發現停在樓梯口的于成周突然有了動作。
距離兩人還有幾米遠,他對著玻璃窗伸出兩根手指,對自己無聲地比出了一個手勢。
應晚屏住呼吸,瞳孔微微一縮。
于成周向他下達的,是國際刑警執行任務時的幾個關鍵指令之一——
【Cover Me(請掩護)】——
再次醒來時,應晚已經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雙眼被人用黑布蒙住,他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用手指輕輕摸索了一下周圍,他發現自己平躺在地,身子底下墊著一層厚厚的東西,卻不像是被褥,更像是一種法蘭絨織成的毛毯。
后頸針孔注入的部位還在如同被火灼燒一樣疼,他想抬起手輕輕揉一揉,卻發現全身上下幾乎一點力氣都沒有,四肢完全使不上力。
肌肉松弛劑的效用很強,所以那人也沒有把他綁起來的必要。自己現在除了能夠自主呼吸,只能癱軟地倒在地上,幾乎是廢人一個。
像自己這樣從小接受訓練,習慣了聽音辨位的盲人,很少會有被人從背后偷襲的可能。一旦方圓十米內有危險,哪怕看不見,他也能憑借靈敏的聽覺判斷出來。
走路不發出任何聲響,就連呼吸的頻率也能控制自如,除了鬼,就只有和他一樣的同類。
對方也是接受過訓練的盲人,完全知道該怎么對付自己。
想到這里,應晚穩住心思,豎起耳朵開始仔細聆聽四周的動靜。
即使視力已經恢復正常,他依舊沒有丟掉自己的老本行。
船艙顛簸的感覺比在套房里時更強烈,海水的咸|濕氣味也更重,但周圍卻沒有風。閉上眼睛感受了一會,他基本上能夠確認,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不是低層甲板下的儲物室,就是位于郵輪底部的貨運艙。
時間在一片寂靜中悄然流逝。不知道在毛毯上躺了多久,應晚終于聽到耳畔傳來“吧嗒”一聲門閂打開的聲響。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推門而入的人顯然不止一個。他只能從腳步的急緩程度判斷,來人全是男性,身形體格應該都比較強壯。
進門的所有腳步聲里,唯獨有一人的步履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如同午夜在房梁上輕盈漫步的野貓,總是腳尖先著地,幾乎沒有發出音量。
被黑布蒙住的眼皮倏地一動,他知道那個人來了,于成周卻沒有出現。
為首的一人在毛毯前停下腳步,接著便彎下腰,用一雙布滿厚繭的手抓住地上人運動服的衣領,粗|暴地扯開了衣服的拉鏈,試圖扒|去他的上衣。
身上沒有力氣,完全無法出手反抗,地上人下意識想要蜷起身體,剛剛繃緊腿部肌肉,就被另一個人猛地抓住腳踝,不讓他有機會掙扎。
心里一悸,應晚咬緊牙關,干啞著嗓音開了口:“……放開我!
他完全沒有時間概念,不知道已經是什么時候了,有沒有人發現他的失蹤。
他也不明白,于成周在對自己下達指令后,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而郵輪上現在幾乎沒有信號,灰背七點四十的時候如果聯系不上他,也只會以為是信號不好的原因。
至于于白青……
察覺到面前的陌生人脫下自己的外套,又開始用手解自己的腰|帶,應晚繃緊喉嚨,腦海中陡然浮現了老男人那道筆挺而又疏冷的背影。
他想起了他渾身濕透地從俱樂部里跑出來,落入男人懷里的那一天。
老男人碾碎手中的煙蒂,轉頭問他:和那些人一起,你不嫌臟嗎?
應晚,你不嫌臟嗎?
他在心里問自己。
讓他們用骯臟的手這樣碰你,脫了你的衣服羞|辱你,你不嫌臟嗎?
“別過來……”
喉間發出抽氣的顫音,應晚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拼命想要抓住面前人不安分的手,額頭漸漸沁出汗來,“媽的,滾——”
然而,在藥物的作用下,他的一切掙扎都無濟于事。
他只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無數道目光正在打量著他一覽無余的軀體,仿佛在看一條任人宰割的魚——
應晚沒想到,周圍的這幫人在脫去自己的衣服后,并沒有接著進行更過分的舉動。
船艙內的水槽里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流水聲。又過了一會,他察覺到有一塊溫熱的布料貼上了自己的肌膚。
圍坐在周圍的幾人同時扭干了手中的熱毛巾,開始一點一點為他擦拭身體。
從這項工作開始,密閉的船艙內就再也聽不到有任何人的話語聲。
但應晚心里很清楚,那個人還沒走。他或許就坐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里,興味盎然地旁觀著正在發生的一切。
幾人的手掌非常粗糙,手上的動作卻十分細致。他們依次抬起自己的雙手和雙腳,一點點為自己清理干凈指縫和腳底的污垢。
很快,又有一個人繞到了自己的身后,緩緩跪在地上,開始用梳子給自己梳起了頭發。
清洗工作進行到一半,應晚聽到其中有兩人壓低嗓門,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聲耳語了幾句。
他聽不懂南美洲當地的語言,卻根據兩人的口音辨認了出來,這兩人就是上船的薩瓦爾警方高層之一。
將他的整個身體仔細擦了一遍,其中一人抬高他的腰,正打算繼續用熱毛巾擦拭,卻忽然間停了動作。
那人站起身,走到船艙東北方的角落里,和坐在角落里的人恭敬地匯報了幾句什么。
他聽到空氣中傳來那個人輕飄飄的聲音:“等等!
聽到那人發話,圍在周圍的人們紛紛起身散開,為那人讓出了一條道。
這一次,來人并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腳步聲,皮鞋將腳底的木板擠壓得“嘎吱”作響。
一路走到毛毯前,他緩緩蹲下身,摘下了緊緊貼在手上的外科手套。
用空洞的眼眶對準面前人修長白皙的雙腿,男人僵硬地歪過頭,眉宇間浮現出了一層淡淡的困惑。
應晚聽到了男人縹緲的聲音:“你犯了不可饒恕的罪!
“十誡中的第七誡教誨我們,不可邪|蕩。”他說,“可你已經遭受侵|犯,敞|開身體接納了別人!
應晚:“……”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
他已經反應過來了,或許是剛才替自己清洗的人發現自己身上有老男人留下的痕跡,所以才對這個人進行了事無巨細的匯報。
想到這里,應晚只覺得血壓有些升高,胸膛開始止不住地微微起伏。他干脆別過頭,不愿意再理會這幫神經病和瘋子。
那個人并沒有再多說什么,也沒有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做出任何事。
等男人轉身離開,應晚發現那幾名薩瓦爾的警官又回到了自己身邊。他們手里拿著柔順的的白紗,開始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是那件他背在挎包里,準備在拍賣會開始前再換上的袍子。
將白色長袍穿回他的身上,又為他戴上遮擋面部的面紗,兩名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架著他的手臂,將他從毛毯上緩緩攙扶了起來。
就當應晚以為這幫人要帶著自己轉移陣地時,他聽到背后傳來了一陣搬運重物的沉悶聲響。
他們拉開他的手臂和雙腿,系緊繩結,將他高高固定在了一個高大的物件上方。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臺剛從棺樽里取出來的,準備送往拍賣會拍賣的十字架。
等周圍人打理完所有的一切,男人從陰暗處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開始用粗糙指尖輕輕滑過應晚后背脊梁骨上的傷疤。
即使眼眶里空無一物,男人卻非常熟悉背后兩道電擊傷的紋路走向。用冰冷的指節一點點往下按壓,沿著他的脊椎線條細細摩挲,久久不愿將手掌移開。
“您展開翅膀的樣子真美。”
在一片沉默中,他聽到男人嘆息出聲,“Seraph,我的主。”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我來了寶子們!
慢慢開始進入解密線啦,放心寶們,我是親媽中的戰斗機(吧?)~
感謝在2022-04-06 02:58:49~2022-04-07 23:58: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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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85、啟示錄
貴賓艙二十六間套房的客人都收到了Perez先生發出的邀請, 歡迎他們今天晚上前往頂層俱樂部參與競拍。邀請函中還附上了部分拍賣的藏品名錄,都是些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在公海上舉辦的拍賣會,通常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收藏者為了與相熟的買家提前私下交易,從而舉辦的披皮拍賣, 另一種, 就是為了躲避上岸后高昂的拍前稅費。
客人們不知道Perez先生的拍賣會具體是屬于哪種, 但既然收到了邀請, 自然要給這位運河區的首富一個面子。
晚上八點半左右, 應邀前來的貴客們紛紛開始入場。
男士西裝革履, 女士盛裝出席,一邊舉著酒杯相互寒暄,一邊享受會場內提前備好的茶歇。這些獨屬于上流社會的交際手段,對于他們而言已經非常熟稔了。
等到九點整, 拍賣會的東道主Perez先生終于姍姍來遲。
Perez先生身著一襲深灰色的絲絨禮服, 緊身馬甲的領口高高系起,卻仍然能夠看到一片若隱若現的紅色吻|痕。
在場的各位心里大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視線若有若無地掠過Perez的脖頸處, 便全都識相地移開了。
服務生小心翼翼地推著輪椅, 將Perez先生移動到了距離拍賣臺最近的第一排中間。
隨著東道主的到來, 這場公海上的拍賣會也宣告開場。
拍賣公司派上船的拍賣師十分專業, 等貴客們都入座后, 立刻開始向大家介紹今晚拍賣的藏品和競拍的規則。
最初送上臺的幾件藏品算不上價值連城,但都以七位數的價位發起競價。有英格蘭薔薇戰爭時期的貴族首飾, 二次轉拍的著名印象派畫作等等。
參與競價的客人大多都是與Perez家族有生意往來的商人和銀行家, 專門來給自己的老朋友捧場的。
拍賣會進行到一半, 幾件市面上已經絕跡的名家藝術品出現在了拍賣臺上, 價格也炒到了千萬以上。
“目前場上的最高出價為八百萬美刀, 還有人加價嗎?”
拍賣官環視著場中的所有客人,高高舉起手中的拍賣槌,“好的,Fiona女士出價到八百五十萬——”
熱門藏品的競價逐漸進入白熱化階段,人們摩拳擦掌,都想把名家的佳作收入囊中,卻惟獨只有一個人興致缺缺。
那便是本場拍賣會的東道主,所有藏品的原主人“Perez先生”。
獨自坐在輪椅前,于白青一邊輕晃著酒杯,一邊抬起慵懶發沉的眼皮,盯著拍賣師身后的大屏幕。
每當有人舉牌,屏幕上就會同時顯示這名客人的頭像、出價和姓名等信息,讓他有充足的機會觀察在座所有人的面部表情與動作。
除了已經死亡的Andrew,幾乎所有貴賓艙的乘客都參加了這場拍賣會。比如曾出現在自己家樓下的那對年輕男女、薩瓦爾警方的幾名高層、還有那天晚上在賭場里,覬覦小孩身體的那幾名富商。
他心里清楚,在自己觀察別人的同時,也有人正蟄伏在這群人中間,暗中端詳著自己。
這幫人當中已經有自己所懷疑的對象,但仍然需要做進一步確認。
可是,昨天清晨在他面前一閃而過,甚至對他開口說話的那個男人,卻并沒有出現在會場。
所有人的姓名和資料都對得上號,說明那個人并沒有利用其他人的身份混入其中。
昨天夜里,他幾乎徹夜未眠。只要一閉上眼,他的腦海中就全是“7.13”人質案那一天老白的槍聲,以及自己闖入朗綽酒店頂層時,被“假遠山”槍殺的畫面。
就連盯著浴室的鏡子發呆,他也會看到背后冒出一道滿身是血的身影。小孩雙眼無神,膚色發青,站在背后用一雙悲傷的眸子望著他,仿佛在對著他無聲地質問——哥,為什么死的是我。
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再次發作了,癥狀來勢洶洶,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但他唯獨不相信,那個人會是自己的幻覺。
國際刑警日內瓦總部的前任總督察,他這一輩子可望而不可及,卻在死后連尸骨都沒能留下的人——他的父親。
拍賣師高昂而又激動的嗓音吵得于白青耳朵疼,從久違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拿出手機,點開和小孩的短信頁面,在聊天框里輸入了一行字:【醒了?】
聊天框一旁的圓圈轉了很多圈,最終還是變成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顯示發送失敗。
這也算是意料之內的結果,從他進入這間封閉的俱樂部大廳起,手機的信號就完全消失了。
想到自己出門前,小孩還在被窩里縮成一團,睡得正酣,于白青的眼底有浮現出柔和的光,嘴角勾起一點點。
非要說是他把小孩欺負的下不來床,不如說是小孩一個勁地在撩撥他。
一直對著自己吹耳邊風,旁敲側擊地讓自己晚上帶他一起參加拍賣會。被自己強硬地拒絕后,便像一條死魚一樣倒在床上,說什么都不愿再理會自己了。
沒想到,小孩的別扭和倔脾氣反而激發出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那把欲|火,讓自己完全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弄|疼他,操|哭他,讓他嘶啞哽咽著在自己的懷中求饒。
而現在,他把小孩鎖在了房間里,哪里也不讓他去,就等著明天船只安全靠岸。
在船上的信號徹底消失前,他已經聯系上了自己的人馬。一旦郵輪明日抵達西墨西哥灣,蹲守在口岸的IFOR部隊精銳就會上船來與他匯合,把船上所有有問題的人一網打盡,挖出他們的底細。
最重要的是,他要再親自去見徐博士一面,問他一下,自己的病到底怎么了。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拍賣會也逐漸步入尾聲。
在又拍出一套價值連城的東方古瓷器后,拍賣臺上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只見拍賣師放下手中金槌,抬起雙手,示意在場的所有客人噤聲。
“各位先生們、女士們!钡日麄大廳徹底安靜下來,拍賣師臉上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笑容,“接下來,我們的東道主,尊貴的Perez閣下,將會為大家獻上本次拍賣會的壓軸藏品。”
頓了頓話頭,他繼續說道:“本藏品起拍價一億,加價階梯五千萬,不設上限!
一億?
聽到拍賣師的話,場中眾人紛紛嘩然。
要知道,去年倫敦Sotheby's拍賣行拍出的一只全球限量聯名手表,競拍價格才八千萬起步,Perez手上到底是什么頂級好貨,能開出那么驚人的高價?
于白青眉頭微微一挑,卻并沒有打斷拍賣師的這番說辭。
這次拍賣會要拍賣一件非常珍貴的壓軸藏品,他是知情的。Perez夫人在登船前曾經轉告他,之前在航行中途被掉包的木乃伊,就是這場拍賣會的重頭戲。
警方在薩瓦爾港口發現木乃伊被人掉包,換成了那件內部藏有肢|解尸體的詭異雕像。但不知道為什么,在IFOR把尸體運回駐地調查后,那具失蹤的木乃伊又在一個晚上被送回了棺槨內。
雖然埃及王族的木乃伊是稀世之寶,但Perez夫人認為木乃伊身上陰氣太重,可能會給家族帶來厄運,所以才打算在公海的拍賣會上私下出手。
令于白青唯一沒想的是,這么一具已經成為文物的古埃及干尸,居然能夠開出那么高的天價。
用幾句話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拍賣師將單手背在身后,向客人們深深鞠了一躬:“鄙人很榮幸,能為大家介紹今晚的壓軸標,第36號拍品——”
“——A seraph, the burning one(撒拉弗,燃燒的蛇).”
頭頂聚光燈驟然亮起,一架圓形展示臺從拍賣臺的底部緩緩升了起來。
第36號拍品就這么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放置在圓臺上的,是一口高達兩米,豎立著的玻璃水晶棺槨。棺槨內立著一個純白色的大理石十字架,一道修長的人形被吊在十字架上,牢牢束縛住了雙手和雙腳。
身上長袍拖曳到腳底,蓋住了那道身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包括低垂的臉上也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米白色面紗。
這時,臺下的人群當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陣騷動。
一片長久的寂靜中,有人不確定地開了口:“這,這是——”
燈光打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棺槨上,襯得棺槨里的人愈發圣潔無暇。在座眾人都已經意識到了,放置在拍賣臺上被公開展覽的,并不是什么價值連城的木乃伊,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活人。
而這人,他們幾乎都認識。
不是別人,正是跟隨Perez先生一起登船,差點在包房里與他們共度春|宵的那個小明星,Perez金屋藏嬌的小情人。
坐在臺下的客人們紛紛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人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卻逐漸都把目光投向了安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Perez先生。
Perez對此是否知情?還是這就是他刻意安排的環節?
客人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疑惑。
被所有人用復雜的目光注視著,坐在最前排的“Perez先生”卻沒有馬上作出反應。
雙手牢牢抓住輪椅的扶手把,他高高仰著頭,渾身僵直地凝望著十字架上的那道身影。
十字架上的人緊閉著雙眼,面容平靜地宛如在沉沉入睡。聽到大廳中發出的喧鬧聲響,他仿佛才終于從夢中悠悠轉醒,緩慢地抬起眼睫,與身前人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遙遠圣殿的鐘聲在耳畔敲響,他用指腹緩緩摩挲著無名指的位置,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
——我見主坐在高高的寶座上,祂的衣裳垂下,遮滿圣殿。
再一次從藥物的作用中醒來,應晚發現自己暴露在晃眼刺目的燈光下,依舊保持著昏迷前的姿勢。
剛一睜開眼,他就看到了那道坐在輪椅中的筆挺身影,他此時此刻最想見到的人。
然而,以這樣狼狽扭曲的姿態出現在于白青的面前,他發現于白青的反應并沒有在自己的預料之內。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于白青的瞳中,那雙眸子從一開始的震驚與怒不可遏,漸漸轉變成了困惑與茫然,最終被淋漓破碎的血色所占據。
他哥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眼中猩紅濃得幾乎快要溢出來,一雙原本清明的眼睛逐漸變得渾濁,就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白霧,讓他看不真切于白青藏匿在眼底的真實情緒。
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應晚將五指在十字架的邊緣微微展開,隔著面紗蠕動嘴唇,像是想對臺下的男人說些什么。
近距離地觀察了面前人一會,他察覺到了于白青的不對勁。
于白青就這么平靜地與他對望,擋在他們中間的,不僅僅是堅固的棺槨與冰冷的臺階,似乎還有什么別的東西。
比如歲月與時光。
那一刻,應晚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有些莫名的念頭。
他哥這樣看著他,就像已經墮落的撒|旦,在仰望著它的神明——
正在這時,一直站立在陰影處的拍賣師悄然間開了口,音調里帶上了一種奇異的蠱惑:“各位想看seraph的真面目嗎?”
在幾十雙眼睛的齊齊注視下,拍賣師伸出一只手,拉下了臺上人遮面的面紗。
挺直的鼻梁,分明的唇線,硬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這只是一個面容清秀輪廓漂亮的普通青年而已。
當臺上人的五官完全暴露在眾人的面前,整個大廳卻瞬間安靜了下來,幾乎變得落針可聞。
“撒拉弗,是《以賽亞書》中所記載的六翼天使,”拍賣師說,“擁有人類外表的主神,隸屬于天階中最高的等級——神圣階級!
拍賣師的話音剛落,坐在輪椅前的男人突然有了動作。
眸中血色依舊未褪,于白青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神漸漸變得清明了一些。
從腰間取出自己的槍,他高高舉起槍|口,對準了臺上拍賣師的眉心。
他淡淡出聲:“把人放下,立刻。”
用余光看到Perez先生朝著自己舉起槍,拍賣師的身形僵了一瞬,卻仍然沒停下自己的動作。
他知道行刑者就在會場里的某個地方,一旦他不遵從指令,把話說完,那便是死路一條。
打開大屏幕,將攝像頭對準臺上人的背部,在眾人灼燒般的目光下,他用手扯下了臺上人袍子的后衣領。
“撒拉弗總以六片翅膀包裹自身,經常作為巨蛇的形象出現,本體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看到印刻在青年肩胛骨兩側的淡紅色羽翼,一名富商模樣的男人從倒數第二排的座位前猛地站了起來,“哐啷”撲倒在了面前鋪著地毯的實木地板上。
“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啊……”富商匍匐在地,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開口,“請原諒我——”
富商出聲說話的同時,整個拍賣大廳也猶如被點燃了一根導火索,頓時陷入了完全的混亂。
參加競拍的所有客人頓時分為了三個派別。
幾名坐在后排的客人一頭霧水地愣在座位前,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而另外十幾人與剛才的那名富商一樣,在看到臺上人的真面目和后背上的羽翼后,神情立刻陷入了迷亂當中。
剩下的人都以薩瓦爾的幾名警察為首,從禮服內側掏出了槍,紛紛將槍|口對準了坐在第一排的“Perez先生”。
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拍賣師隱隱松了一口氣。他往后退了一步,正準備放下槌子離開拍賣臺,突然腳步一頓,用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脖子,一雙眼珠子難以置信地瞪大。
往后仰倒著跌倒在地,拍賣師開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掙扎著在半空中蹬了兩下腿,他緩緩松開抓住脖頸的手,眼神渙散沒了氣息。
看到拍賣師在自己的面前暴斃而亡,應晚忍不住怔了一秒。
他抬起眼皮,發現被人拿槍團團圍住的于白青坐在輪椅前,與自己目光相撞。
他知道于白青也同時想到了。
拍賣師的死法,與當初宮津在警察局里的死法一模一樣。
在座的普通客人們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神色慌張地想要離開俱樂部,卻發現出口的路已經完全被人堵死了。
大廳門外走進來一排手持沖鋒槍的黑衣人,將所有出口圍得水泄不通。在原地立正站好后,黑衣人們紛紛讓開一條道,像是在迎接什么人入內。
幾分鐘后,一道身穿西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來人的步履不緊不慢,非常穩重。走進大廳后,他的目光先在十字架上的應晚臉上流轉了片刻,又停留在了第一排的于白青身上。
發現于白青正在被一堆人拿槍指著,于成周雙手插兜,對著面前的空氣淡然發話:“想動手?”
他剛把話說完,大廳內便響起了一陣“嘶嘶”的電波流動聲。緊接著,俱樂部的公共廣播里傳出一個輕飄飄的男聲:“你兒子是個變數!
于成周點了點頭,什么話也沒說。只是走上臺階,來到豎立著的十字架前,當著自家兒子和眾人的面,解開了緊緊束|縛住應晚的繩結。
扶住應晚的胳膊,讓他盡可能平穩地回到地面,應晚看到于成周用一種長輩獨有的和藹眼神望著他,用很慢的語速平和開口:“孩子,你答應過我的!
“嗯,于叔叔!
揉了揉酸痛紅|腫的手腕,應晚對著面前的中年人露出一個笑容,“我答應過你的!
從于成周的跟前繞開,他光著腳丫緩緩走下臺階,上前兩步,伸出雙手,緩緩抱住了僵在原地,神情冷肅得有些可怕的于白青。
將下巴輕輕搭上于白青的肩膀,應晚湊到于白青的耳邊,輕輕喚他:“哥!
于白青從沒有想過,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卻都曾與他生離死別的人,現在同時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眼神冷得有些滲人,他卻還是放下手中的槍,一動不動,任著小孩從胸前緊緊抱住自己,用頭頂蹭了蹭自己的下巴。
“好好治病,聽于叔叔的話,”他聽到小孩說,“好不好?”
小孩的話剛說出口,于白青便猛然繃緊了后背。直覺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抓住小孩覆在自己背后的手,卻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纖細針頭戳入頸部肌膚,傳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刺痛感。他只覺得腦袋開始撕心裂肺地鈍痛起來,就連擁在懷中的人都漸漸有了重影。
直覺和第六感讓他做出了警惕的反應,但對于心愛的人,他從來都不會設下任何防備。
“你……”
在垂下腦袋,倒入應晚懷中的那一剎那,他聽到小孩在自己耳邊溫柔出聲。
小孩說,抱歉,哥,這是我最后一次騙你了。
確認于白青已經昏迷不醒,應晚將他緩緩放入輪椅,又讓他舒服地靠上了輪椅的靠枕。于成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
揮了揮手,示意手下的黑衣人們上前來帶于白青離開。于成周抬起眼簾,對著面前的空氣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人我帶走了,記得你的承諾!
沉默了半晌,廣播里的人接著再一次“咯咯”笑出了聲:“我答應你!
男人在廣播里一聲令下,拍賣大廳里的薩瓦爾警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槍。兩名薩瓦爾警方的高層走上來,一左一右站在應晚的身后,制住了他的雙肩。
這一次,應晚沒有作出任何無謂的掙扎和反抗。
他知道,自己會被重新帶回地獄深處,當他們永恒禁錮的神。
眼睜睜看著青年再一次被綁上高臺上的十字架,于成周走到他的面前,說道:“謝了!
盯著大門口老男人被帶離的背影,應晚面無表情地垂下眼,淡淡反問:“不該是我謝您嗎?”
這是他們在貨運艙里達成的交易。
在作為拍賣品被運送上樓之前,于成周曾獨自進入貨運艙來找他,問他于白青是不是又發病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于成周的問題,只是說,自己有一個條件。
他告訴他,只要他能將于白青安然無恙地帶下船,自己就留下來,跟著那個男人一起走。
提出條件的那一刻,于成周望向他的眼神非常復雜。
他說,白青是我的兒子,我肯定會確保他的安全,倒是你,你要怎么辦?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于成周的問題,只是說,于叔叔,既然我們的目的都一樣,那就合作愉快了。
接到手下通知,離開大廳前,于成周在十字架前頓住腳步。
他在心里想了想,最終還是開了口:“Noctis,當年沒能救下你母親,我很抱歉。”
在陰影下緩緩抬起頭,應晚勾起唇角,眼中的笑意卻未達眼底:“人死不能復生,已經晚了,于叔叔。”
“或者我應該叫您,山先生?”
作者有話說:
寶們我回來啦~因為我平時下班回家就碼字幾乎不理家里那位,所以昨天想了想還是勉強抽出一天陪一下∠( ?? 」∠)_
昨天那章有點bug,我又新增了一千字左右的內容,大家不嫌麻煩的話可以回頭再看一下!
然后上次缺的番外應該會在明天補上,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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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星星點燈
于白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里, 他如同走馬燈般看完了過去三十余年的人生。
從蹣跚學步記事開始,到第一次在班里拿第一名,再到參加馬術訓練,在比賽中獲得盛裝舞步的桂冠。
還有初中一年級時, 那個隔壁班紅著臉給自己塞情書和巧克力的女孩, 和某一年暑假, 在球場打球時磕破的膝蓋。
這些原本早已模糊的記憶, 卻一件件掠過他的眼前。
再到后來, 他獨自一人背著書包, 從南美回到了這座四季如春的港口都市,在垃圾箱后見到了流浪的小孩。
從這個畫面開始,一切回憶逐漸變得愈發清晰。
他把小孩背在肩頭,帶著他在郊野公園追逐天上的風箏, 他撐起二手市場買回來的外套, 冒著大雨朝盲人學校狂奔,將躲在屋檐下的小小身影緊緊擁入懷中。
時間流逝,小孩長成了少年, 他也徹底結束學生生涯, 步入了社會。他們不再睡同一張床, 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手牽手, 但只要背后響起一聲輕輕的“哥”, 他就知道一切仍和從前一樣。
他是小孩的哥哥,小孩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依賴的人, 他們會一直這樣攜手同行、白頭到老, 平淡無奇卻又幸福快樂地度過這一生。
直到那一道刺耳的槍聲在耳邊炸響——
【砰——】
原本流暢的畫面被外力從中間硬生生撕裂成兩半, 鮮血浸濕眼前的一切, 天地一瞬間寂靜下來了。
小孩的音容笑貌依然歷歷在目, 所有的記憶卻都在腦海中攪成了碎片,開始變得殘缺不全。
他還記得,自己趴在出租屋衛生間的馬桶前吐得撕心裂肺,冰涼潮濕的地板上全是空空如也的安眠|藥瓶。樓下回蕩著救護車的警報聲,公寓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撬開,高鈞帶著幾名身穿警服的同事闖進家門,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高鈞厲聲喝道,于白青,你不要命了?
入目所及之處再一次沒入黑暗,他已經意識到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夢境,于是如同瀕臨死亡的魚一般張開口,將指甲狠狠扣入皮膚中,想要強行從夢中掙脫。
最不愿意回想起的場景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永無止境,太痛苦了。
再一次睜開眼,于白青從床前猛地坐起身。
胸口喘著粗氣,他立刻環視了一圈四周,想要尋找到小孩的存在,視線掠過潔白的墻壁和床單,最終停在了擺滿鮮花的床頭柜上。
此刻的場景如此熟悉,他仿佛以前也曾夢到過。
小孩的遺照被繁花簇擁在最中央,一雙明亮的黑色眸子溫潤無比。掛在墻壁上的電視機播放著繁市電視臺的新聞,一名面熟的男主持人正在揚聲播報:“三貢跨海大橋順利竣工后,將會分為三個階段逐步通車,第一階段——”
聆聽著男主持人抑揚頓挫播報聲,于白青注意到病房里除了自己,還坐著另外一個人。
在上一次的夢境中,中年人一直坐在床前的沙發上絮絮叨叨說著什么,他卻怎么都看不清楚中年人的臉。
而這一次,他看見了。
于成周身著一襲筆挺警服,神情肅然地望著坐在床前的他:“白青,如果你同意這項會診計劃,就在知情書上簽個字——”
“他人在哪?”
深深吸了一口氣,于白青打斷了身旁人的話,“應晚人呢?”
坐在面前的男人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質問,只是舉起手中紙筆,繼續說道:“簽完字后,徐博士率領的專家團會在三日后抵達繁市,為你制定治療方案。在這期間,你就正常待在醫院里,聽明白了嗎?”
聽到于成周的話,于白青突然眼神一凝,將目光從中年人的臉上移開,回頭望向了擺滿鮮花的床頭柜。
床頭柜上一切如常,只有小孩的遺照不見了蹤影。
“……”
他意識到了。
正在發生的一切并不是現實,他依舊還在夢中。
【哐——】
【哐——】
狂風暴雨撲打上船艙的玻璃窗臺,發出沉悶而又劇烈的震響。隆隆雷聲在半空中轟然炸裂,整個房間亮堂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來。
這一次,于白青的眼皮往上一抬,卻遲遲沒有睜開眼。
為了確認不再是夢,他抬起手掌,想要從西服里拿出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
沒想到手腕剛剛抬起,便被什么堅固的東西給阻擋住了。
忍耐著太陽穴的隱隱作痛,于白青微微抬高脖頸,目光往下垂,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和雙腳都被藍色的醫療固定帶牢牢固定在了床上,完全動彈不得。
下意識地想要開口說話,他卻發現自己的嗓子極其干啞,應該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進水了。
這是一間和貴賓艙差不多大小的套房,但擺放在床周圍的卻不是家具,而是各種各樣的白色儀器。
他知道這個地方,這是郵輪中層的醫務中心,他來這里給小孩開過房|事后的藥膏。
整個醫務室里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窗外狂風大作,地板也在海浪的作用下產生了輕微的顛簸。
靠回柔軟的枕頭,于白青閉上眼,開始拼命在腦海里回憶自己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在拍賣會上,小孩用了陰招,從背后給他注射了有昏迷效用的麻醉藥物,讓他一覺睡到了現在。
除此之外,還有于成周——
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于白青皺起眉頭,緩緩闔上了眼皮。
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眼神已經變得暗沉無比。
在醫務室里靜靜坐了一會,他聽到大門外傳來刷響門卡的聲音,隨即有人走進了醫務室,還順便打開了頭頂的白熾燈。
盯著走入房間的于成周和跟在他后面身穿白大褂的外國醫生,于白青將目光沉了沉,再一次問出了在夢里問出的那個問題:“應晚,他人在哪?”
“你說Noctis?”
于成周脫下身上的大衣,在病床旁的沙發前坐下,接過了醫生遞來的咖啡,“他回到了他應該去的地方。”
于白青的眼底閃爍著寒光,手背上隱隱冒出了青筋。
“我要你確保他的安全!
他說。
聽到兒子的話,于成周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忍不住挑了挑眉:“這是連一聲‘父親’都不愿意喊了?”
見于白青沒吭聲,于成周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揮揮手,吩咐醫生上前,拿出聽診器為于白青檢查身體。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寶貝兒子一定不肯好好配合,沒想到于白青只是嘲諷似地勾了勾嘴角,便收起視線靠回了枕頭前,由著醫生將儀器伸入了自己的胸口。
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道這個時候不宜硬剛。不愧是他于成周的兒子。
檢查完畢,醫生回到于成周的面前,彎下腰對他恭敬說了幾句什么。于成周點點頭,醫生便對著屋內二人分別鞠了個躬,轉身離開了房間。
密閉的空間里只剩下了父子兩個人,于成周用手搭住椅背,側頭點燃了一根煙,夾在手中卻沒抽。
這是他們老于家的傳統,對尼古丁總是有種莫名的依賴,一上了癮就很難戒斷。
于成周一直等待著于白青對他拋出問題,問他的身份、問他的目的、問他要做什么,他也準備好了自己的回答。
大約過了十分鐘,于白青終于開了口:“繁市三貢鎮的跨海大橋,什么時候竣工的?”
沒想到面對面沉默了半天,兒子總算出了聲,問出來的問題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成周將煙頭放在煙灰缸里點了點,淡淡呼出一口煙霧:“什么大橋?”
“……”
于白青沒接話。
他正在努力回憶睡夢中電視機里的那副橋梁竣工畫面,卻發現完全想不起更多的細節。
從小在繁市長大,在市局干了那么多年,他卻完全不記得三貢鎮有什么跨海大橋。唯一能夠想起來的,就是睡夢中播報新聞的主持人——齊致。
齊致是繁市電視臺最熱門的新聞主播,年紀不算大,近幾年才開始主持節目。
既然于成周也對此并不知情,那為什么自己會在夢里夢到這些東西?
一時半會沒有什么頭緒,于白青陷入了沉默,不再多言。
他知道于成周正在等著自己質問他,最好能與他正面對峙,這就是他把自己綁回來,還大搖大擺地坐在自己面前的目的。
可他現在唯獨只想確定小孩的安危,至于他們父子倆的那些帳,等把小孩帶回自己的身邊,他再慢慢一件一件算。
又過了一會,似是想到了什么,于白青又冷聲問道:“讓他把我迷暈是你的主意?還是你們是一伙的?”
見于白青半句話不離Noctis,于成周干脆將煙頭碾碎在茶幾上的煙灰缸里,淡淡回答:“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目前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這就是我還坐在這里和你說這些的原因!
于白青將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面色鐵青。
拿出自己的翻蓋手機,于成周打開屏幕,將手機推到了于白青的面前:“按照原計劃,這艘郵輪原本會在今天早上七點抵達西墨西哥灣。”
于白青垂下眼睛,發現于成周的手機同樣也沒有信號,手機上的GPS最后定位時間停留在昨天凌晨五點,之后便一直顯示離線狀態。
“我的那位老伙計臨時違背了承諾!庇诔芍苣樕仙袂榈,看不出是什么情緒,“他再次讓郵輪改變航線,正在朝著百慕大群島行進。按照時間來估算,郵輪已經進入了大三角海域,與外界喪失了所有信號聯絡!
“換句話說,他綁架了這艘船,還有船上的所有乘客!
于白青知道,于成周所指的“老伙計”就是那個在廣播里下指令的男人。他收斂眸光,直視著于成周的眼睛:“把船上所有人當人質?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一般來講,大型集體綁架案的始作俑者無非具備兩種主要動機:一種是為了逃脫法律制裁,以交換所有人質為條件讓警方放人。另外一種,就是單純的報復性舉動,也就是在對社會仇|視下的激化行為。
前者很惜命,也比較容易開啟談判,后者卻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危險系數更高。
重新靠回沙發靠背,于成周從口袋里取出打火機,再次點燃了一根香煙:“那就要問你的小朋友Noctis了!
他并沒有和于白青解釋太多,也沒必要。
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經成為了新型藥物的試驗品,只要船只一靠岸,他們的計劃便有暴露的風險,那個人心里很清楚。
所以在靠岸前,那個人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根據他們兩人之間達成的協議,自己的人馬已經開著備用艇等候在了西墨西哥灣附近海域,一旦郵輪失事,就會馬上帶著自己和于白青離開。
可現在,一定是Noctis和那個人說了什么,才讓那個人臨時改變主意。既沒有立刻放他們走,也沒有讓船只在公海上直接沉沒,而是選擇讓郵輪改變航線,朝著大三角地區繼續進發。
按照目前的情況,只有救下船上的所有乘客,才能救自己的兒子,所以自己這回一定要出手。
于成周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被一個年輕人當成了利用的棋子。
當著于白青的面,于成周從容不迫地開了口,語氣卻平靜地不像是在和他談條件:“兒子,我也想和你做個交易,怎么樣?”
不知道他肚子里在賣什么藥,于白青繃緊后背,冷冷吐出一個字:“說!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所有的真相!庇诔芍茴D了頓,說,“但我也要你告訴我,去年的這個時候,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薄
波士頓的夏天偶爾會下雷陣雨,微風卷著雨水拂過查爾斯河畔的綠石小徑,為炎炎暑日帶來了一絲久違的涼意。
幾名剛出教學樓的年輕人沒帶傘,干脆把課本高舉在頭頂,在雨幕中朝著地鐵站的方向狂奔。
走入地鐵站,一名金發碧眼的男生將手臂搭上身旁朋友的肩膀,笑嘻嘻地問他:“Nicholas,今晚沒課,去Backbar喝一杯?”
拼命抖去身上的雨水,又再三確認懷里的電腦沒有被淋濕,站在他身旁的東方青年微笑著擺了擺手:“你們去吧,我下午還要去北校區給本科生上課!
“我們Nicho,真是教授的掌中寶!蹦猩妻怂幌,說笑道,“那明天約?”
他們平時在同一個網絡技術實驗室上課和工作,都知道Nicholas還在兼職干助教的活,有空就會去替導師給本科生們輔導討論課和布置作業。
站在原地寒暄了幾句,約好明天喝酒的時間,幾個人在地鐵口道了別。
和朋友們道別后,關星文在地鐵站的便利店里買了包紙巾,隨手找了個椅子坐下。
把筆記本電腦拿出來里里外外擦了好幾遍,確認沒有進水,他才默默松了一口氣。
這臺筆記本,是那個人在他世界中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如果電腦壞了,那就真的再也沒什么東西留下了。
在地鐵車廂里隨便找了個角落站著,關星文戴上藍牙耳機,隨便挑了首《Hey Jude》,一邊聽歌一邊看手機上的教案。
仔細一算,這已經是他來波士頓的第五個月。
憑借大學時發表的一堆刊發論文和獲得的多項國際賽事獎項,他只是隨便突擊了一下英語,考了個語言,就拿到了這所世界頂尖名校春季入學的碩博連讀錄取。
開學的第一天,沿著查爾斯河散了一圈步,他瞇著眼睛躺在草坪上,仰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一時間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點什么。
他最終還是成為了Grey的校友、同窗。
走過了他走過的路,成為了他想成為的人。
可是,他的心里卻非常清楚,等到自己穿上畢業袍的那天,不會再有人徹夜不眠地捧著手機,從千里之外發來消息,祝他畢業快樂。
一行行快速閱讀著教案上的編程步驟,關星文正打算往后翻頁,突然看到手機的新聞資訊APP彈出了一則消息通知。
被資訊擋住了教案上的內容,他皺起眉,下意識想要把通知框劃走,目光停留在通知框的新聞標題上,手指在半空中微微一頓。
【Breaking News——“寰亞星夢”號巨型跨洋郵輪在百慕大魔鬼三角海域失聯,疑似已失事】
新聞內容說的也有些模棱兩可,只說墨西哥和佛羅里達的海警已經出動,正在嘗試給該船只二次定位。
吸引住他注意力的并不是這條新聞本身,而是郵輪失蹤的地點。
只要是個人都知道,百慕大三角地區的海域磁場異常,還有很多未知的神秘謎團沒有解開,正常的船只根本不可能會經過那片海域。
隨手打開搜索引擎,關星文點擊進入了郵輪公司的官網,很快便找到了這艘郵輪的航線導覽。
與他原本猜想的一樣,郵輪橫穿亞歐美三大洲,并不會途徑大三角海域。
雖然心里隱隱覺得奇怪,但地鐵馬上就要到站,上課時間也馬上就要到了。下了地鐵后,他并沒有多想,只是將手機扔回書包,急急忙忙抱著電腦向教室小跑而去。
給本科生上輔導課的教室在六樓機房,等他氣喘吁吁跑入教室的時候,一群年輕的大學生們已經破解了教室里的局域網,開始聯網打CS了。
“準備一下,開始上課!
關星文三兩下就再次鎖上了教室里的網絡權限,機房里頓時哀嚎聲一片。
將筆記本電腦放上講臺,他啟動電腦,正準備將屏幕連上投影儀,整個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臺下的學生們依舊吵吵鬧鬧打成一片,只有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講臺上,目光緊緊盯自己的電腦屏幕不放。
他曾專門給電腦設置了一道攔截程序,就在Grey給他留下的代碼鏈上。
雖然那個人已經永遠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但他仍然抱有著一絲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他奢望著某一天,那個人會在行刑前,和他道上一句別。
而現在,電腦系統的攔截程序突然通知他,檢測到對方向他發出了最新的加密代碼。
緩緩握緊鼠標,他將手指懸在鍵盤上空半天,最終還是按下了回車鍵。
Grey給他發送的加密代碼很簡單,只有短短三行。
【29-13-18-N】
【71-24-15-W】
【SOS】
N,北緯。
W,西經。
對方給自己發送的,并不是沒有任何含義的亂碼。
——是一串帶有詳細坐標的求救信號。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這是生病前欠大家的40w字番外~
【以下內容不算訂閱點數】
作話特供番外:《驕驕》
從懂事的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在里約的貧民窟里是個異類。
無父無母,性格孤僻,熱衷于小偷小摸,沒有人喜歡和我這種渣滓一起玩。
大學生志愿者們在貧民社區建造了一間裝有三臺電腦的機房,平時輪流來教我們這些沒學上的孤兒們如何使用智能電腦。
我坐在低矮的欄桿上晃蕩雙腿,知道這群人又來做社區活動賺學分了。
跟著志愿者學了一個多月,我趁著機房沒人,解鎖了一名志愿者硬盤里的成|人小電影,躲在機房里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最后被機房的負責人逮了個正著。
那個時候的我還吃不飽穿不暖,每天唯一的食物還要靠鄰居救濟和在集市里偷。生命中唯一的樂趣,就是社區機房里的那一寸小小天地。
一條短短的網線,能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沒那么操|蛋,原來除了貧民窟一排排搖搖欲墜的危房和被生活壓垮的鄰居們,還有那么多和我一樣的小孩,每天背著書包,坐著校車去學校上學,在操場上肆意地奔跑玩鬧。
而我,注定和那些人是不同的。我永遠擺脫不了這片陰暗的泥沼,注定在這里墮落、腐爛,最后再和我那對素未謀面的親生父母一樣,因為吸|毒過量而暴斃在街頭。
直到十四歲那年,一名黝黑皮膚的前雇|傭兵從貧民窟里帶走了我。他有一個和長相格格不入的代號——“智者”。
智者將會了我怎么用武器瞄準敵人,怎么開槍,卻沒有教會我怎么殺人。
我問他為什么不讓我出去辦事,他說,既然你那么喜歡電腦,以后用電腦幫我賺大錢,好不好?
我從小到大最缺的就是錢,聽到他的話,就只是拍拍胸脯,告訴他,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會讓你成為全世界最有錢的人。
智者笑了,狠狠敲我的腦門,說,臭小子,滾蛋吧你。
“HELS”的所有人都是異類,在這里,我這個異類中的異類反而并沒有覺得格格不入。
老好人奧托資助我跳級考上了一流的大學,西西里最美的姑娘鬼鸮帶著我在世界各地吃香喝辣。
機構里還有一個于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就是后來加入的老大。
老大眼睛看不見,卻比任何人都要厲害和優秀。他一次次帶著我死里逃生,告訴我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著我去探索和發掘。
我那天忍不住嘴貧,說老大,你什么東西也看不見,怎么知道美好的事物是什么樣子啊?
老大只是勾起唇角,說幸好他現在看不見了,否則有些人,一眼就會讓人誤了終生。
我們是惺惺相惜的同伴,卻都是躲藏在陰暗巢穴里的毒蛇,見不得光的存在。直到十五歲那一年,我遇到了那個站在光里的人。
我的小星星、小太陽,Nicholas。
比起我這種混吃等死的人,我覺得Nicho才是真正的天才,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驕子。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只在網上聊編碼和程序,從不互相分享自己的生活。因為我意識到了自己和Nicho巨大的差距,Nicho是家境優渥的小少爺,而我,就是一只被人從泥沼里撿起來沒扔的臭蟲。
可是Nicho一天比一天更依賴我。
他真的很可愛,每天閑暇的時候都要和我發送一兩百條消息,還配上各種莫名其妙的表情包。甚至還起早貪黑地學習英語,背誦單詞,就是為了能和我順暢無阻地聊天。
雖然有時差,但我還是在Nicho心情不好的時候,整夜整夜通宵陪著他,直到都熬出了濃濃的黑眼圈。
那時候的我心想,我他媽怎么就那么寵這位小少爺呢。
已經忘記了具體是哪一天,只記得天上的星星亮得晃眼。我站在查爾斯河畔,百無聊賴地朝著河里扔石子,聽到Nicho在語音里對我發出了“嘬”的一聲。
那聲音真的很難聽,我差點被嚇了一跳,馬上問他你在干嘛,Nicho只是樂呵呵地笑,說Grey,小爺想親親你,不行嗎?
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們就在一起了。
我倆無法觸碰對方的雙手、無法擁抱,更無法在夜半三更相擁著入眠。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彼此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用一顆心緊緊貼著另一顆。
后來,在“智者”的授意下,我建立了一個叫做EPI的披皮“黑帽子組織”,主要負責破解和探查全球各地的情報。
明知道Nicho什么都不懂,我卻還是把小少爺拉下了水。
聽說我是組織里的一員,Nicholas想也沒想,直接就答應了。
小少爺果然就是個永遠活在安樂鄉里的王子,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險惡。
可是于我而言,瞞著心愛之人的每一天都過得無比煎熬。
我無比清楚的意識到,我,Grey,一個從沒做過什么好事的混球,陷入了愛河。
每當Nicho貼著手機聽筒,青澀地對著我說他那些少年天真浪漫的情話,我都覺得心里跟插了根刺一樣,怎么都不好受。
直到一個晴朗的午后,Nicho非常嚴肅地和我打了個電話。
他對我坦白了一切,說國際刑警的一名督查盯上了他,為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考慮,他會主動協助國際刑警的調查,抓捕這個組織的頭領,那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他還問我,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脫離EPI,回歸社會,做一名普普通通的程序員。
他不知道,我就是他口中的那個大惡人。
我沒有說什么,只是在電話里緩聲說:“Nicho,該到睡覺的時間了!
那天晚上,我給他唱了他最愛聽的那首披頭士,只是把里面女主角的名字換成了他的。
【Hey Nicho, you'll do(嘿Nicho!你會辦到)】
【The moment you need is on your shoulder(下一步該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
【Remember to let her under your skin(記得將它深藏于心)】
【Then you'll begin To make it better(世界就能開始好轉)】
在我有些走調的歌聲中,Nicholas抱著手機就這么睡著了。
我都能猜到,他肯定穿著他口中那件奶奶買的卡通睡衣,身體蜷縮在角落里,就像一只小熊。
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警察循著Nicholas提供的內部資料,在波士頓的公寓里破門而入,將我狠狠按在地上,拷住了我的雙手。
我完全可以提前跑路,但我知道如果我那樣做,警方會覺得是Nicho騙了他們,他永遠不可能開始新的生活。
被銬上手銬的那一刻,我反而放下了心里的重擔,感覺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起來。
我終于不用再瞞著他,去做那些臟了他手的事。
要是Nicho就在我的身邊,我一定會讓他閉上眼睛,讓他不要害怕。
可他不在。
對于他而言,我永遠就是那個隔著一條網線的異國少年,總是和他吵架發脾氣的男朋友,并不怎么好相處的對象。
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把我親手送入了漫無天日的牢籠。
為什么?
因為我愛他,他永遠是我的小少爺,我心尖上的Ni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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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牧羊人
醫務內彌漫著一股波詭云譎的氛圍。
“你的應激障礙反應加重, 精神狀況在船上突然變差,我認為不是偶然!庇诔芍苷f,“從登船的那天開始,牧羊人就派他的手下通過通風管道, 向所有艙室釋放了大量精神類活性物質nitrous oxide, 也就是所謂的‘笑|氣’。”
聽到于成周的話, 于白青沒有選擇打斷。他心里清楚, 于成周所指的“牧羊人”, 應該就是廣播里的那個人。
“笑|氣”這種東西, 曾經在禁毒工作的章昱應該再熟悉不過,酒吧街每次大抽查能查出好幾箱。這玩意嚴格意義不算毒|品,但有著和毒|品類似的致幻效果,能夠刺激吸食者的大腦細胞, 讓人變得情緒興奮, 狀若瘋癲。
“但笑|氣只是一個幌子而已,他真正要做的,是從船上的乘客中挑出能獻給神的‘祭品’!
于白青忍不住皺緊眉頭:“你指的神, 是應晚?”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了。在錫隆那個詭異的村莊里, 他就曾聽見新泰女孩莎昂將應晚稱作“神的孩子”。而在昨夜的拍賣會上, 那位中途暴斃的拍賣官也口口聲聲地宣稱, 應晚是“六翼的天使”, “燃燒的蛇”。
于成周并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離開座椅走到醫務中心的大門外, 對守在外面的幾名黑衣人低聲吩咐了幾句什么。黑衣人們十分恭敬地對著于成周鞠完躬, 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了醫務中心。
確保隔墻無耳, 于成周坐到沙發前, 神色平靜地望著自己的兒子:“是, 也不是!
“這要從幾十年前,千禧戰爭時期開始說起了!
“你口中的應晚,也就是Noctis,”他說,“是他們生造出來的‘神’。”——
“千禧戰爭期間,西方國家除了以軍事、經濟以及媒體力量對東方和第三世界國家進行抗衡,同時還籌備了以宗|教意識形態力量進行對抗的秘密計劃!
“計劃的第一階段,就叫做‘撒拉弗’!
于成周喝了口放在茶幾前的茶:“你已經聽拍賣師介紹過了,薩拉弗是舊約中的熾天使,以六片翅膀包裹自身,本體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衪的這些特征,最終也成為了計劃的標志!
“一開始,撒拉弗計劃選擇在南美洲進行試點。一些西方的情報機關在政|府的授意下,試圖利用精神類藥物、物理折磨等手段,讓南美大量具備一定影響力的人士患上某種特殊的癲癇癥狀。他們以南美洲考古隊新發掘的一段舊史為基礎,根據史料加工杜撰,將發掘出來的雕塑作為神的本體,輔以技術手段和藥物所產生的幻覺,在南美地區顯現所謂的‘神跡’!
于白青沒想到,于成周一開始給出的信息就印證了他腦海的一部分猜想,于是立刻收斂思緒,開口反問:“馮蒂多拉城那座著名的海市蜃樓,也和你說的計劃有關?”
于成周頓了一下,仍舊沒有直接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復,只是繼續往下接:“撒拉弗計劃在最初的幾年很有成效,聯合情報機關順利扶植了一名南美洲當地的傀儡宗|教領袖,在運河地區傳播教義,受到操縱的目標人士多達數十萬!
“但后來,撒拉弗計劃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說到這里,于成周話鋒一轉,“各國派出代表簽署和平協議,宣告了千禧戰爭正式結束。當時,負責這一計劃的西方聯合情報機關為了防止使用精神控制手段操控民眾的行為敗露,當即拋棄了在南美扶持起來的整個教派,并對管理人士進行了清除!
“教派原本的管理者幾乎被以煽|動民|眾罪處死,只有主教身旁一名不起眼的貼身侍從,在大清除中幸存下來,但在逃亡的途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庇诔芍苷f,“大清除結束后不久,他和聯合情報機關進行了交涉。他告訴這些幕后的操縱者,他身上保有計劃的全部關鍵證據,如果這幫人不希望事情敗露,便從此以后將教派的殘余勢力交給他管理,不再出面進行任何干涉。”
說到這里,于成周抖了抖手中香煙,語調變得有些意味深長:“出于大局考慮,聯合情報機關的掌權者們同意了他的要求。”
“至此,撒拉弗計劃宣告結束。那名幸存下來的侍從,也就是牧羊人,改變了計劃里的熾天使信標,成立了由他操控的新教派。”
他的話音剛落下,坐在床前的于白青突然開口:“……那個紋身!
“什么?”
“他將天使的翅膀改為毒蛇,眼睛變成了嘶吼的嘴巴,還將教派的紋身刻在了每一名教徒的身上!倍⒅媲澳腥说难劬,于白青的語氣非常篤定,“他就是殺害應晚父母的兇手!
于成周撩起眼皮,臉上帶上了一抹了然之色:“不錯,看來不用我再解釋了!
得到了于成周肯定的答案,于白青沒有吱聲。
那個宮津死前和他進行暗中交易的男人、出現在繁市中學校園里的老師、還有薩瓦爾警方派來運送應晚的那幾名警察,他們的身上全都有那個紋身的存在。這也從正面表明了,這群人全是教派里的忠實教徒。
可是,如果牧羊人就是殺害應晚父母的真兇,那于成周和他又是什么關系?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微微昂著頭,用劍鋒般冷冽的眼神盯著面前的男人:“給我看看,你的紋身。”
于成周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誰和你說我身上有紋身的?”
隨手拍走落在膝蓋上的煙灰,他慢悠悠地靠回沙發椅背:“還要聽我繼續往后講嗎?”
默不作聲地活動了一下被固定在病床邊的手腕,于白青緩緩收回了目光:“你說!
“沒有了情報機關的干涉,牧羊人很快便收編了撒拉弗計劃中遺留下來的精神藥物原料種植園和技術設備,重新整編了整個教派,并和幾名死里逃生的得力干將一同成立了教派的核心上層組織,他們通常把自己叫做‘黑庭’!
“為了讓神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黑庭開始繼續通過自己的途徑,讓運河區的‘神跡’頻頻顯靈,比如混合在沙塵和香料中的精神類藥物,偽造的出土文物,以及隱藏在市井中的傳教人員等等。用這種方式,黑庭發展了比撒拉弗計劃時期數量更多的忠誠信徒,借此在南美地區鋪開了巨大的勢力網。”
于白青冷冷打斷了他的話:“你說錯了,黑庭沒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曾在南美地區執行任務數年,以IFOR部隊指揮官身份參加過大大小小的軍|事行動。同樣作為跨國性質的販|毒制|毒集團,“黑庭”卻沒有“紅尾魚”這樣龐大而又復雜的全球利益輸送鏈,其核心勢力也主要集中在南美,尤其是巴拿馬運河地區,并沒有往境外滲透。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在珀堪斯行動中曾成功抓捕過“黑庭”的幾名高層人士,可以百分百確定,這些人的身上都沒有紋身。
“你所以為的大型販|毒集團‘黑庭’,只是牧羊人拋出來的幌子而已!庇诔芍芩坪鯇λ姆瘩g完全不感到意外,淡然地掃了他一眼,“真正的‘黑庭’人數稀少,行事謹慎隱秘。表面上僅僅只在薩爾瓦海峽附近區域活動,其實在其他地區,都在以牧羊人心腹所率領的換皮勢力代為行事!
于白青沒再繼續質問,只是微微挑起了眉。
從于成周所給出的這些信息里,他捕捉到了一些自己曾經遺漏掉的關鍵線索。他總覺得,自己距離最后的真相已經越來越近了。
“我想你應該大概猜到了。”身子微微往前傾,于成周為于白青拉上了垂落在地的被角,宛如一位和藹可親的慈父,“來,和我說說看,你的想法!
注視著父親所做出來的一舉一動,于白青悄然無聲地攥緊五指,面部沒有任何表情:“SPEAR生物科技,費爾南多·斯皮爾!
聽到兒子的推論,于成周十分贊許地點了點頭。
“費爾南多一直在南亞地區活動,開辟藥物市場的同時擴大在東方的影響力。其他的心腹則被派往全球各地,同時開展傳教計劃,這些人表面與黑庭分庭抗禮,實則在背地里互通款曲!
“經過各自的發展壯大,牧羊人的勢力已經逐漸遍布亞美非三洲,控制了全球大部分地區的興奮類精神藥物和毒|品市場,并且發展了眾多的信徒。計劃的知情者,都把那幾年叫做——‘黑庭’時代。”
下一刻,于成周的聲音倏地沉了下來,“但在這幾年間,牧羊人本人也深受長期服用精神藥物的影響,行為舉止開始變得瘋狂,并逐漸開始對他們生造出來的‘神’深信不疑!
“內部里的高層曾試圖阻止他,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于成周閉上眼睛,將布滿皺紋的手背緩緩搭上沙發的扶把,“撒拉弗計劃結束后沒過幾年,牧羊人發動了計劃的第二階段——化身!薄
隨著話題的逐漸深入,父子之間的氛圍也變得愈發凝滯,仿佛隔開了一道無形的鴻溝。
“為了在發展南亞市場的同時,能夠獲得正規的試驗設備,費爾南多在那幾年間不斷將自己的勢力洗白,在新泰成立了合法的生物科技公司,也就是你所說的,SPEAR!庇诔芍軐λf,“我知道你年初的時候曾去過一趟,還差點捅出大簍子,具體的就不用我多說了。”
“SPEAR主要生產高活性的抗癲癇生物藥物,費爾南多的想法,是打算先利用藥物中的活性興奮|劑人為導致個體產生嚴重的癲癇癥,只有長期使用他們的藥物才能暫時緩解,以此來控制目標人物!
聽到“癲癇癥”三個字,于白青在床前緩緩繃緊腰背,太陽穴開始止不住地突突跳動起來。
這樣就說得通了。
去年發生在繁市第一中學的連環死亡案,是從患有家族遺傳癲癇癥的女孩蘇蘇開始的。在她跳樓自|殺后,學校范圍內又接連出現了興奮類藥物所導致的交通事故和腦溢血猝死事件。
到后來,在帕班村的那場“幸存者游戲”中,SPEAR的工作人員也曾在現場為參賽者們注射治療癲癇的實驗性藥物,以此來觀察所有青少年體內的藥物反應。
SPEAR集團的最終目的,看來是想人為誘發目標的癲癇癥狀,再通過他們的產品進行介入,不僅能以此來決定目標的死活,并且從中獲取暴利。
觀察了一段時間于白青臉上的情緒變化,于成周接著開了口:“在實驗過程中,他們意外發現,世界上存在極少數個體,天生能夠抵抗這種興奮類藥物。一旦攻克了這類人體內的抵抗性基因,將對他們的藥物功效帶來不可估量的提升!
像是在對兒子講睡前故事,他的語氣可以算得上是娓娓道來:“在同一時間,費爾南多和牧羊人也意識到,南亞龐雜的本地小型宗教極大程度地拖慢了教派的發展速度。尤其隨著南亞地區的經濟發展和教育程度的提升,人們對于宗|教的信仰態度也開始出現下滑!
“對此,他們共同制定了‘化身’計劃,決定挑選出一名具備極強抗藥性的兒童,對其進行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改造,將他改造成為神的化身,從而提升他們在兩大地區的影響力。”
“這項計劃,或許可以稱得上一舉兩得——”
“夠了!
于白青沉沉出聲。
一直聽到這里,他已經非常清楚了,當年發生在應晚身上的種種。
第一批“化身”計劃的犧牲品,恐怕就是由這幫人親自從全球范圍內篩選,將具備一定抗藥性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相互殘殺。而最后那個活下來的勝利者,就是應晚。
從于成周口中說出來的一切,都令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想要制止于成周繼續說下去,卻發現面前人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作為化身計劃中勝出的幸存者,Noctis在實驗室內接受了長期的抗藥實驗,同時也被迫接受了無數次體態改造。”于成周說,“他們用激光去除他的體|毛,用飲食配方嚴格控制他的體型,派人精心保養他的肌膚和頭發,不讓他接觸到外界的一切。”
“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完全剔除他作為一名人類的人性,更加接近所謂的神!
抬起手松了松領口,于成周將兒子的微表情盡收眼底:“費爾南多原本還想給Noctis整形,讓他更加接近史書里所記載的神明形象。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牧羊人卻突然變了主意。”
“他的心理狀態越來越趨向不穩定,開始逐漸把Noctis當成了真正的神。以至于到后來,他認為考古隊所挖掘出來的所有文物,還有古籍中的神話傳說,都是拙劣仿制的贗品!
聽于成周這樣說,于白青冷聲打斷了他的話:“按你這樣說,那座海市蜃樓——”
于成周抿了口茶,微微頷首:“那也不是神的原本形象,而是他通過投影設備和技術手段,參照Noctis刻意模仿出來的產物!
“……”
電閃雷鳴撕破海面,將于白青的側臉映襯得愈發冷峻。他緊皺著眉心,半天沒有說話。
“第一次化身計劃非常成功,Noctis的存在極大地壓制了南亞本地的小型宗教,讓SPEAR在亞洲地區的影響力日益擴大!庇诔芍苷f,“但卻沒有人想到,在化身計劃順利開展的兩年后,又出現了新的變數!
沒等于成周出聲,于白青便淡聲開口:“他逃出了實驗室!
他沒有說出剩下的后半句。
——然后回到繁市,和我相遇了。
于成周放下茶杯:“嗯!
“在那之后,SPEAR一直在各地尋找同樣高抗藥性的個體作為實驗對象,但再也沒有獲得同等的效果。牧羊人也變得日益瘋狂,最后被教派里的幾名心腹送入了全球頂級的心理療養院,進行了長達數年的精神病治療!
“隨著牧羊人入院,教派內部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權力紛爭。費爾南多也逐漸起了別的心思,不想再繼續受制于‘黑庭’和牧羊人的命令!
“受到實驗室輻射的影響,費爾南多的身體出了不少問題,年紀大了,心也跟著變軟了。作了一輩子惡,卻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突然對自己親手打造的計劃悔恨不已!
于成周感慨般地嘆了一口氣:“多么諷刺的一件事,你說是不是,兒子?”
“可憐的老斯皮爾,辛辛苦苦打拼了一生,家里的小輩卻只想著爭奪家產,死到臨頭連個送終的人也沒有!彼溃耙膊还炙堰@些年所有的秘密都記錄下來,拱手交給了一個外人!
抓住了于成周話語里的關鍵,于白青心里一震,慢慢抬起了眼簾。
他不漏聲色地開口問道:“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
有關小孩的過往,眼前人顯然知道的比自己要多出不知多少。
“在你拿槍對準你的父親之前,他也想給你一個了解前因后果的機會!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雙手依舊穩穩搭在扶手上,于成周與他坦然相望,“但站在個人角度,我也愿意盡到一點父親的職責。”
“你早就已經猜到了,不是嗎?”他問,“這個計劃里的其他參與者,那些表面上和黑庭分庭抗禮的人!
“一個是你,國際刑警組織里的內鬼!
于白青將大半張臉隱藏在臺燈的陰影下,臉上看不清表情,“另一個就是遠山,紅尾魚的頭領。”
于成周有些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再次出聲時,卻將話題轉移了方向:“你知道嗎,費爾南多去世后,包括牧羊人在內,所有人都在尋找那份遺囑的下落。”
“直到去年夏天,Noctis從新泰回國,通過遺囑中給出的信息找到了遠山在國內的藏身之所,直接和遠山進行了接觸!
于白青平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怔然:“……什么?”
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的兒子看了一會,于成周開了口:“他帶著遺囑去找了遠山,和遠山達成了一項交易!
“想知道交易的具體內容嗎?”
于成周說話的語氣淡淡,“恰好和你有關!
他的話音落下,房間內頓時變得安安靜靜,就連窗外的雷雨聲也漸漸停息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于白青松開緊咬的牙關,最終還是出了聲:“告訴我……你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聽到兒子總算問出了這個問題,于成周緩緩笑起來,眼角浮現出兩道明顯的皺紋。
從西裝內側拿出一份折疊好的A4紙,他放在面前的茶幾上,當著于白青的面一點點鋪展了開來。
他說:“因為我就是遠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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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愛呀
【哐當——】
于成周把話說出口的同時, 擺放在茶幾上的花瓶滾動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龐大船體在風浪的侵襲下產生了劇烈擺動,顛簸感愈發明顯,就連坐著的人都已經無法保持平衡。
一切都已了然若揭, 有了答案。
這個答案聽起來有些出人意料, 卻又確實是目前僅存的唯一可能。
于白青的眼神猶如一把鋒利的尖刀, 堪堪刮過于成周的臉。他的眸中情緒翻滾涌動, 隨后便陷入了如同死水般的沉寂。
“于成周!钡谝淮萎斆婧俺瞿腥说拇竺, 于白青嘴角緊繃, 語氣里帶上了一抹自嘲般的諷意,“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么錯事,才攤上你這種人成為我的父親?
于成周顯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面上的神情卻依舊鎮定如常。輕輕拍了拍攤開在桌面的遺囑, 他將薄薄一沓A4紙往前一推:“知道這份遺囑里記錄著什么嗎?”
發現兒子沒有多余的話和表情, 他扭開茶幾上的臺燈,照亮了紙張上密密麻麻的手寫字跡:“費爾南多不甘愿將秘密就這么帶入墳墓,于是把他所犯下的一切罪行, 全都寫了下來。”
“這也就間接導致, 只要誰得到了這份遺囑, 就能掌握SPEAR背后龐大勢力的所有線索, 弄清楚黑庭、斯皮爾、紅尾魚, 甚至國際刑警四者之間的關系!庇诔芍苷f,“你覺得他的處境危不危險?”
“……”
于白青臉色冷峻, 目光沉沉。
何止是危險?擁有這份遺囑的人, 會立刻成為所有人的眼中釘, 目中刺,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獵殺對象。
“然而, 在當時的情況下,有一個人,會比遺囑的持有者更有生命危險,”于成周盯著自己的兒子,又拋出來了一個問句,“你猜猜,這個人是誰?”
于白青心里已經清晰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正打算開口,就聽到于成周施施然道:“就是你,于白青,我的兒子。”
“Noctics無父無母,你是他唯一的家人。而在過去幾年間,你又搗毀了那么多販|毒集團的窩點,追著黑庭和紅尾魚的線索不放,讓他們損失慘重,他們早就盯準想要殺你了!
他用指腹緩緩摩挲著腕間的名貴手表,語調冷淡:“那小子心里很清楚,只要他拿到遺囑,就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以牧羊人為首的‘黑庭’一直找不到遺囑的下落,很有可能會選擇拿你開刀!
“所以他找到了我!
于成周低下頭,輕輕吹出一口氣,拂走了表鏡上的細微灰塵,“他以為他是在和我做交易,卻沒想到我原本就不打算動你!
聽到于成周的話,于白青的瞳孔漸漸縮緊:“……他不知道遠山是你?”
于成周從手腕間緩緩抬起眼,用余光掃過床上人的臉:“你覺得如果他知道,我們的交易還能正常進行?”
無視兒子殺人般的冷冽目光,他極小幅度地聳了聳肩,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國際刑警的總督察,也算半個公眾人物,我不可能同時以兩種身份公開示人。所以我早就在‘紅尾魚’內部安插了一名影子,只要我不在,他就是我的代言人!
“你應該見過他,”于成周說,“在薩瓦爾的種植園里。”
“……”
鬢角隱隱暴起青筋,于白青的呼吸有些困難,“……我在種植園臥底的情報,是你故意暴露的!
當年他準備工作做的那么充分,行事非常小心,潛伏種植園的計劃最終還是敗露,人也被那群“魚”抓住囚|禁了起來。目前看來,這也是眼前男人的手筆。
他只是完全不明白,于成周當時到底出于什么考慮,才授權那些人這樣做的。
“確實是我的錯,我不該一直讓你蒙在鼓里!庇诔芍車@了口氣,“但當年讓你接受IFOR派遣,進入種植園臥底的計劃,并不是我的安排!
“牧羊人背著我,故意讓國際刑警里的內應安排了你的潛伏計劃,一是想要控試圖招攬你,繼承我們的大|業,第二,就是在對我的敲打!
“那幾年除了SPEAR,紅尾魚的勢力也在不斷壯大,已經隱隱開始有脫離‘黑庭’的架勢。他擔心總有一天,我會爬到他的頭上,成為‘黑庭’的新一代領導者!
“當年把你送回國后,我原本想讓你以普通人的身份繼續生活,以后也不會再和你產生交集。但他作出的這個安排,讓我和你,我們父子倆不得不開始對抗。”
“所以,我在發現你臥底的第一時間,就讓‘影子’把你抓住,關押起來,實際上是在保護你。我會故意找個契機讓你逃脫,讓你從此知難而退,不再和我作對!
“但我發現我想錯了!彼f,“兒子,我低估了你的性格和能力。”
多和于白青抗衡一日,他就會多一分暴露的風險。
他尤其沒想到,于白青已經挖掘了足夠多重量級的情報,歸隊后更是晉升成為了0025部隊的區域指揮官,開始死咬著“紅尾魚”不放。
“那應晚呢?”于白青冷冷問,“他在種植園內當臥底,也是你設下的局?”
這一回,輪到于成周搖了搖頭。
“我同樣也小巧了Noctics。”他抬起茶盞,看到茶水已經見底,又將杯子重新放了回去,“我也是到后來才知道,他很快就打入了種植園內部,甚至一度成為了影子身旁的心腹。”
“發現這件事后,為了不讓牧羊人起疑,我立刻對正在療養院進行治療的牧羊人進行了匯報。牧羊人對我下令,讓我狠狠懲罰Noctis一頓,再把人送回他的身邊。”
“我們的主已經長大,只有祂展開羽翼,用翅膀庇佑我們,我們的罪孽才會得到饒恕。”于成周的臉上面無表情,“這是牧羊人的原話。”
于成周的語氣既輕又緩,讓人聽起來有些不寒而栗,于白青卻并不打算再繼續和他拐彎抹角下去:“你還是沒說,你們之間的交易!
“耐心一點,兒子,聽我把話說完!
視線越過坐在床前的人,于成周用指節一下下敲擊沙發扶手,注視著窗外的濃稠海霧。
船只航行的速度明顯放緩,看來已經喪失信號,在大三角地區徹底迷失了方向。
“Noctis找到我,想和我面談。我沒有親自出面,派了我的影子去和他見面!
“他告訴影子,只要遺囑加上他這個活生生的人證,我們所做過的一切便算得上是板上釘釘的事。一旦他將遺囑公諸于世,全世界都會知道我們所犯下的罪行!
“他說,整個計劃的唯一人證,知道遺囑內容的他,會在所有人的公開見證中死亡,以換取你的絕對安全。”
于成周頓了頓,說,“他想以命換命。”
于白青遽然愣住。
靠回沙發椅背,于成周深深地頷首:“為了說服我接受他的提議,他對我提出了一個非常誘人的籌碼!
“如果當場殺死他,直接搶走遺囑,不僅所有的矛頭都會對準我,我還會遭到牧羊人的猜忌和報復。這小子威脅我,說牧羊人完全無法忍受,他的神就這么在我手里不明不白的送了命。”
他從容不迫地說,“他向我提議,只要將場面布置成追殺他的人順利得手,就能讓包括牧羊人在內的所有人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雙眼漸漸蒙上一層血紅,于白青啞聲道:“……你答應了?”
“首先,他并不知道我和你的關系。其次,只要他一死,關于我參與計劃的證據就全部不再成立!
于成周緩緩攤開了手,“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為什么不答應?”
筆直地僵坐在床前,于白青低垂著眼瞼,目光停留在雪白的被褥上,無法判斷他內心的情緒。
直到舷窗外狂風大作,床頭柜上的臺燈發出“嗞嗞”響聲,驟然間黯淡了下來,房間里的兩個人同時有了動作。
就在于白青繃緊一直放在被褥中的手臂,用蠻力拽住早就被他偷偷松開的固定帶,朝沙發上的于成周撲過去的同時,于成周也隨即站起身,從腰間抽出手|槍,高高舉起對準了他的眉心。
大拇指扣上板|機,于成周把槍口往前抵了抵,語氣十分平靜:“于白青,我不是在害你,是在救你!
“多可悲啊,我于成周的兒子,居然中意一個男人!
他用一種充滿憐憫的眼神望著面前的身影,“還是個注定會死的男人!薄
被自己的父親拿槍這樣指著,于白青臉上卻沒有一絲波瀾,只是把所有情緒強行壓抑在眼眶內,站在壁燈的黃暈之下,和面前人無聲地對峙。
喉結干澀,心肌戰粟,眼底有紅色的血液在燃燒——
于成周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無情的刃,一點點割開他的心臟,將血淋淋的傷口暴露在燈光底下。
重新站在地板上,于白青漸漸察覺到船只的顛簸是雙倍的。正在這時,天邊驚雷驟響,劈開云層擊向海面,室內頓時被照映得如同白晝。
趁于成周在強光下微微瞇起眼,他迅速虛晃了一下身形,接著往后退了半步,在床前站穩腳跟,用掌心按住了對準自己的槍口。
趁著于成周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他抬起右腿往半空中一掃,試圖將面前人絆倒在地。沒想到于成周很快便預判了他的動作,敏捷地側過身子,避開了。
【砰——】
子彈擦著于白青的耳畔劃過,射|入醫務室角落的玻璃柜臺,玻璃門在半空中炸裂,碎屑紛紛揚揚灑了一地。
下一秒,于白青敏捷地彎下腰,在于成周剛剛轉身的同時,用手一把扼住于成周的后頸,將人猛地往地上就是一扳!
兩個人都是具備多年實戰經驗的行家里手,彼此之間不分伯仲,互相都在找準對方的弱點下手。
他知道于成周剛才的那一槍并沒有打算射準,只是一個赤|裸裸的威脅,在告訴自己,只要他想,隨時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但他絕對不會給于成周這個機會。
兩人在木地板上扭打在一起,身上的西裝逐漸變得凌亂而不再齊整。見他伸手想要奪槍,于成周立刻用手反撐住地面,將槍|支沿著木地板朝門簾外推了出去。
眼看聲東擊西達到了效果,于白青馬上伸出一只手,牢牢抓緊中年男人半敞的西裝領口,又將另一只手臂繞到于成周的脖頸后,用仍綁在手腕上的固定帶環上于成周的后頸,作出了一個鎖喉的動作。
聽到門內傳來一聲槍響,走廊外頓時響起了一陣錯亂紛雜的腳步聲。
“山先生,您沒事吧?”
有人在門外敲了敲房門,揚聲發問。
以絕對的體力優勢將中年人按在地板上,于白青稍稍調整了一下手中固定帶的松緊,用一雙冰冷的眸子死死盯著中年人近在咫尺的臉。
他壓低聲音,嗓音沙啞得厲害:“……你知道該怎么做!
察覺到纏繞在脖頸上的尼龍帶松開了一些,于成周微微仰起脖頸,猛地吸入了一口新鮮空氣,對著門外的人啞聲道:“……都下去!
站在門外的下屬們顯然還有些猶豫,但礙于于成周的命令,只能應聲稱是,轉身離開了空蕩的走廊。
周圍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于白青的胸膛開始劇烈起伏,呼吸也跟著不受遏制地粗重了起來。
他已經漸漸意識到了,于成周的體力雖然大不如從前,卻并不代表毫無反擊之力。
讓門外的手下退下,其實是一種對自己的變相譏諷。
他知道自己已經是一只籠中困獸,正在拼命掙扎著與內心深處的夢魘作斗爭。
這是在考驗自己,會不會一怒之下,動手奪去親生父親的命,讓自己的手上沾滿鮮血。
“兒子,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于成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輕聲說。
被兒子狠狠按在地板上,后腦緊貼著冰冷的實木地面,于成周卻仍舊沒丟下他最后的那點儒雅風度。
拼命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他微微喘著氣,慢條斯理地說道:“去年7.13人質案那天,你下令讓狙擊手對著老白開槍,是完全不擔心市區幾千個市民的性命,還是早就和Noctis串通好了?”
他心里一直以來都在對這件事存疑。雖然明知答案不會是后者,但還是把話問了出來,試圖借此機會來觀察于白青臉上的表情。
當時的情況非常緊急,如果兩個人早就已經串通好,那便完全不必大費周章上演這樣一出戲碼。所以他基本可以肯定,于白青事先并不知情他和Noctis的計劃。
可是,他不相信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于白青會甘愿冒著殺死所有人的生命危險,作出立刻擊斃老白的決定。這實在是有些反常。
他等了半天,沒等到于白青的回答。直到垂眼想了想,打算繼續用言語進行刺激時,終于聽到于白青淡淡開了口。
于白青說:“關你屁事。”
臉上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怔然,于成周接著便重新閉上了眼,放平四肢躺回地面,開始無聲地笑了起來,胸腔里壓出一串艱難的咳喘。
“的確,這是瘋子才能做出來的事!
于成周慢慢收回笑意,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盯著自己的兒子,“你可能不知道,徐醫生給我看了你復職IFOR時的完整檢查報告!
“你的大腦沒有任何生理病變,卻出現了嚴重的功能性紊亂。”于成周說,“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一定沒有那么簡單!
“正常情況下,你的精神狀態并不適合擔任指揮官和執行任務。但你知道徐醫生還告訴了我什么嗎?”
“他和我說,在總部進行入職檢查的時候,你刻意瞞過了測謊儀器和心理評估人員,測量出來的所有結果都顯示正常!庇檬种鈸沃孛妫⑽⑻痤^,在于白青的耳邊嘆息出聲,“兒子,你才是天生的壞種,完美的犯罪天才!薄
于成周原本還想旁敲側擊地接著往下問,然而從于白青口中說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陡然收起了寫在眼底的笑意。
于白青似乎并不在乎他剛才所說的一切,只是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既然你沒死,媽媽呢?”
兒子的短短一句話,揭開了他內心深處最不愿提及的傷疤。
當年,作為紅尾魚的首領“遠山”,他同時還有另外一層身份——國際刑警組織的常務督察。
晉升成為總督察后不久,他就在日內瓦總部認識了于白青的母親,自己未來的妻子尤茗。
他隱瞞了自己的雙重身份,與尤茗結婚生子,建立了一個和普通人一樣,雖然偶爾會有爭執,但仍然和睦幸福的小家。
雙重身份雖然為自己在暗中發展勢力獲得了不少便利,但隨著計劃的展開,自己所做出的一些決策,也漸漸開始在國際刑警內部受到了懷疑。
因此,在得到安插在國際刑警組織內部親信的情報,稱SCIB調查局即將對他展開調查之后,他就連同牧羊人制定了一項新的計劃——即偽造他的死亡,讓他從此脫離國際刑警的視線。
在“黑庭”內部,這一計劃又被稱作“斬首”計劃。
“斬首”計劃讓他成功假死,逃避了SCIB的調查。帶著尤茗回到位于南美的大本營,他將身為國際刑警資深干員的妻子軟禁了起來,告訴了她所有真相,希望可以說服她。
令他沒想到的是,尤茗無法接受這一事實,最終選擇了自|殺。
歷經喪妻之痛,他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擊,開始試圖想要挽回自己的過錯。
為了彌補兒子過去那么多年缺失的父愛,他派手下將兒子同樣劫持到了南美。有了妻子的先例,他并沒有告訴于白青真相,只是在那兩年中擔負起了于白青的生活和教育責任,試圖為于白青的未來鋪路。
牧羊人當時也知道于白青的存在,卻對于自己的安排沒有異義。或許是認為于白青可以作為要挾自己的一個把柄,放任了他的存在。
起碼在那時,他只希望兒子之后能作為一名普通人繼續在繁市生活,不會再與他產生任何接觸。
唯一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于白青在回到繁市后,不僅選擇報考警校,還恰好把整個計劃的關鍵人物Noctis撿回了家,從小養到大。
造化弄人,父子倆就這么兜兜轉轉,最后還是站到了對立面。
他并不準備和于白青解釋那么多前因后果,只是注視著他的眼睛,坦然道:“死了。”
“怎么死的?”
于成周嘴角擎上淡淡的笑:“我殺了她。”
答案確實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他的妻子不會死,兒子也不會和他反目成仇。
系在領口的固定帶遽然收緊,于白青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固定帶越收越緊,就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失焦,瞳孔在半窒息的狀態下幾乎快要放大的時候,他像是突然從不清醒的狀態下回過神來,猛地松開手,放下了手中的尼龍繩。
【這是瘋子才能做出來的事!
【你才是天生的壞種,完美的犯罪天才——】
于成周是故意這樣說的。
為的就是為了讓他歇斯底里,親眼看著他徹底崩潰。
他的精神狀態顯然也受到了笑|氣的影響,才會那么快就被于成周激怒,一步步走入他的圈套。
現在,還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他或許會被一時的憤怒沖昏頭腦,但一定不能被眼前人牽著鼻子走。
他要去找小孩。小孩還在等著他。
緩緩松開扣住于成周衣領的手,他看到男人狼狽不堪地躺在地面上,開始捂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一路走到房門前,撿起那把被扔在角落里的手|槍,于白青將槍把握在手中,輕輕掂了掂,伸手扭開了醫務室大門的鎖。
他沒有再理會跌落著坐在地上的男人,是因為心里清楚,如果于成周不愿放自己走,或者想干脆就這么殺了自己,早在自己把他制在地上的時候,就會讓門外那幫黑衣人沖進來,用無數子彈將自己射成篩子。
轉身離開醫務室前,于白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門口頓住了腳步。
“最后一個問題!
他背對著于成周,問出來的雖然是疑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詩查雅是不是一直都是你的人?”
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這位駐守在南亞的督察一而再再而三的協助自己破案,是因為當年暗戀自己的父親,看在于成周的面子上予以配合。
直到離開新泰前,坐在IFOR的那輛越野車里,詩查雅所說的那番話令他起了懷疑。
小孩在SCIB里的高級調查官身份,就是詩查雅當時親口告訴他的。除此以外,詩查雅還旁敲側擊地對他表示,小孩就是代號叫做“遠山”的紅尾魚臥底。
現在回頭細想,她一個負責管轄分區的駐守,怎么可能會有途徑知道這些內部的最高機密?唯獨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些話是別人授意她告訴自己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挑撥自己和小孩之間的關系。
聽到于白青的話,坐在地上的于成周挑了挑眉,既沒打算承認,也沒打算否認。
從墻角緩緩坐起身,望著自己毅然決然想要離開的背影,于成周抬手抹去唇角磕破的血跡,用后背靠上床頭柜,明快地笑出了聲:“年輕是挺好的。”
“就這么喜歡他?”
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于成周忍不住戲謔出聲,“要讓你爺爺知道,我放任你和個男人廝混那么多年,就這么讓我老于家絕了后,恐怕要罵我倆一句不孝子孫!
聽到父親的話,于白青的身形微微一僵,卻沒有回過頭。
“不是喜歡。”
他說。
應晚十八歲生日的那天,他隔著燭光遙遙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會和眼前人生生世世一輩子。
但現在,卻又好像不止于此。
喜歡是不問朝夕,只愿長久。
愛是縱使舍生,也要強求。
作者有話說:
寶們。∥易蛱觳皇区,我抱著電腦在沙發上睡著了,今早七點被我家狗舔醒啊啊啊啊dbq
周末這幾天應該都有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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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宇稱守恒
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 于白青第一次產生了暈船的不適感。
渾身的警惕心一觸即發,他緊繃神經觀察四周,只覺得空氣里似乎充斥著一股奇怪的香味,甜膩熏鼻, 令人聞起來有些反胃。
視野范圍內, 掛在墻壁兩側的油畫逐漸出現了虛影, 等他用手撐住墻面, 凝神再看, 發現眼前的事物又恢復了正常。
要是從前, 早在持槍沖出房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然而,清晨服用下的治療藥物降低了他的精神敏|感度,讓他沒有第一時間屏住呼吸, 立即采取措施蒙住口鼻。
濃烈的香味吸入肺部, 令于白青忍不住低頭咳了兩聲,再次抬起頭時,他似乎看到有一道人影從走廊外匆匆走過, 半途側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 就轉瞬間就沒了蹤影。
不是別人, 是在朗綽酒店頂樓殺死他的那個“假遠山”, 于成周的影子。
朗綽酒店……
腦海里剛浮現出這個地名, 于白青便忽然皺起了眉頭。他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前額,背靠著墻面緩緩坐了下來。
頭痛欲裂的感覺襲涌而至, 他開始急劇地滑動喉嚨, 呼吸逐漸出現了不暢。
無數雜亂無章的畫面從眼前閃過, 依舊是那些日復一日在噩夢里出現過的場景, 槍聲、人群的呼喊、還有小孩鮮血淋漓的胸口——
可這一次, 浮現在腦海中的畫面里卻增加了一些從未出現過的事物。比如一座面朝大海,佇立在藍天白云下的崖頂高塔。
水天練成一線,微風拂過臉頰,他整個人怔然了一瞬,接著微微低下頭,發現自己手中抱著一束白色的捧花。
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矗立在高塔下的白色墓碑。墓碑面朝大海,光潔如新,但他定睛一看,卻發現墓碑上沒有刻著任何墓志銘。
……這是誰的墳墓?
剛準備朝墓碑再走近一步,他突然聽到背后傳來“咔嚓”一聲脆響。
從混沌的思緒中回過神,于白青回過頭,看見背后的醫務室大門被一陣狂風吹了開來。室內的窗戶大敞著,房間里仍然殘存著爭執打斗過的痕跡,原本坐在墻角的于成周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扶著墻壁緩緩站起身,于白青逐漸意識到,于成周或許并沒有騙自己。在空氣里彌漫著的微量精神類活性氣體,已經逐漸開始影響他大腦皮層的中樞神經,令他出現了短暫的思維錯亂。
不管怎樣,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想辦法回到舉辦拍賣會的頂樓俱樂部,找到更多小孩被帶走前的線索。
想明白這一點,于白青將五指緩慢握緊成拳,對著面前的墻壁就狠狠撞了上去。
下一刻,強烈的劇痛涌入四肢,一道血線從他的指尖遽然流下。
劇痛喚醒了愈發遲鈍的腦部神經,于白青的瞳孔悄然縮緊,眼神慢慢恢復了清明。
醫務室所在的樓層位于郵輪中部,所有艙位的乘客都可以自由進出。他持著槍走入走廊盡頭的電梯,發現電梯的樓層只能往下,不能往上。這也就意味著,一等艙和特等艙的乘客未經許可,是不能夠上到貴賓艙以上樓層的。
手伸進西服口袋,于白青找到了自己的貴賓艙房卡。
他如果要重新回到頂層,就需要先下到二樓大廳,再刷房卡,乘坐貴賓VIP的專屬電梯上樓。
雖然已經完全失去了外部信號,但郵輪內部的電梯仍然還在繼續運作。于白青按下電梯按鍵,電梯一路都沒有停,載著他徑直下到了二樓。
電梯門剛在二樓大堂打開,電梯廂外就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喊叫聲。
將手|槍塞入后腰,于白青大步邁出電梯門,發現整個二層大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臨近午夜,大部分一等艙和特等艙的乘客卻沒有待在自己的房間內,而是聚集在大堂各個角落,臉上寫滿了焦慮與慌張。
很多人看起來剛剛參加完宴會,身上穿著禮服,臉上的妝容還沒卸去,神情既疲憊又狼狽。
“服務生呢,都去哪了?為什么不給我們一個交待?”
“……和你說多少遍了,我開機關機幾十次,確定完全沒有信號——”
從眾人雜亂的議論中,他大致猜到了現在是什么情況。
乘客們顯然已經發現所有通訊工具都失去了信號,船只漸漸偏離航線,帶著他們往未知的地點行進。
有一些對附近地理位置比較熟悉的當地人,也意識到郵輪上的信號之所以出現異常,是因為船只駛入了危險重重的“魔鬼海域”。
在精神極度亢奮的情況下,人們往往會做出一些反常的行為,船上的乘客們也不例外。對于未知的恐懼席卷上了所有人的腦海,一些素不相識的乘客開始在大堂中央扭打在一起,咒罵聲不絕于耳。
穿梭過擁擠的人群,于白青不動聲色地走入最左側的VIP電梯。電梯門緩緩關合前,他看到一群身穿服務生制服的人影并排站在二樓,正透過落地窗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大堂里正在發生的騷動。
這群人雙手背在身后,神色淡漠一言不發。從他的角度抬眼望上看,能清楚地看到他們倒映在落地窗上的背影。
這些“服務生”的手中緊緊握著槍,被領口包裹住的后頸都露出了若隱若現的黑色紋身末端。
于成周說的沒錯,牧羊人確實劫持了整艘郵輪的乘客,將他們全扣押作了人質。
隨著電梯樓層的逐漸升高,于白青發現頭頂不斷變換的樓層數字再次出現了重影,胸口的不適感又有些加重了。
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他抬起沾著星點鮮血的左手,對準自己的下顎狠狠揮了上來。
【哐——】
密閉空間中響起沉悶的回音,牙齒嵌入唇|肉,于白青的口腔內部頓時彌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是故意這樣做的。
無論付出任何代價,在見到小孩前,他一定要保持足夠的清醒。
頭頂傳來“!钡匾宦曧,電梯終于停在了俱樂部所在的頂層。站在電梯廂內,于白青將右手搭上后腰的槍把,悄然屏住了呼吸。
隨著電梯門再次打開,他聽到門外傳來了輕松明快的音樂聲。
室內場景光怪陸離,半空中的吊燈輕輕搖曳、眾多人影在酒桌前談笑風生,角落里的黑膠唱片機一直在播放優雅的藍調爵士樂——
注視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于白青身形一僵,眼中出現了剎那的恍惚。
一名穿著整齊制服的服務生筆直地站在電梯門口,手上還捧著新鮮的果盤。
看到他走出電梯,服務生連忙走上前,彎腰恭敬地問道:“歡迎光臨,先生,方便出示一下您的邀請函嗎?”
下意識地握緊腰間手|槍,于白青沉下眸子,淡淡開了口:“你是黑庭的人?”
服務生緩慢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話是什么意思:“這位先生,您是前來參加拍賣會的嗎?”
“……”
于白青陷入了沉默。
這是什么情況?
明明在他昏迷不醒前,拍賣會就已經步入了尾聲。
指節上的傷口傳來一陣陣鈍痛,于白青再次繃緊神經,用目光逐一掃過宴會廳里的賓客。
賓客們穿著各式各樣的禮服穿梭在桌椅間,臉上洋溢著得體的笑容,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在這群人里,他看到了不少有印象的熟面孔,比如那位和Perez家族經常往來的K號房銀行家,拍下昂貴東方陶瓷的貴婦和幾名薩瓦爾的警方高層。人們舉著酒杯互相攀談,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之前拍賣會上那場風波的影響。
而宴會廳的正前方,原本展示藏品的拍賣臺籠罩在昏暗的聚光燈下,臺上空無一物。
不對……
目光落上放置在宴會廳西南角的歐式大擺鐘,于白青發現擺鐘上的時鐘恰好停在左下角,八點臨近九點的位置。
八點臨近九點,俱樂部里正在舉辦拍賣前的招待酒會,拍賣會還沒正式開始。
看到眼前客人的面色有些不太對勁,服務員有些擔憂地輕咳了一聲,開口問道:“先生,您是不是身體有些不舒服?需要我幫忙嗎?”
服務員的話音剛落下,一道同樣西裝革履的身影舉著酒杯繞過餐桌,朝著于白青緩步走了過來。
來人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高個,平頭,五官平平無奇,看不出什么特點。唯一讓人會特別留意的,就是他戴在鼻梁前的一副深黑色墨鏡,還有手中那根細長的盲杖。
看清來人長相的那一刻,于白青立即從腰間抽出了手|槍。他剛要拿槍對準面前的人,就看到男人對自己伸出一只手,用輕柔婉轉的西語開了口:“于警官,真是久仰了!
垂下手中槍,于白青冷冷望著來人,完全沒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這場拍賣會是他以Perez家族的名義來舉辦的,可這人顯然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直接稱呼他為“于警官”,而不是“Perez先生”。
見于白青不給自己面子,來人嘴角的笑意仍舊未變。他放下自己的手,從服務員手中的餐盤上取過一杯雞尾酒:“來,我請于警官喝一杯。”
服務生對著兩人微微鞠了一躬,便轉過身,熟練地去招待其他賓客了。
拉開距離兩人最近的兩張酒桌椅,男人對著于白青禮貌地點頭:“于警官,您請坐!
嚴正地盯著面前男人看了半晌,于白青在心中稍加思索,還是不動聲色地握緊手|槍,在酒桌旁坐了下來。
將握住槍的手搭上桌面,他望著酒杯里對面人的倒影,叫出了男人的真名:“牧羊人?”
牧羊人的嘴角噙上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他敲了敲手中盲杖,有些神經質地裂開嘴角:“嗓音如此迷人,真想親眼看看于警官長什么樣!
“無論你想搞什么鬼把戲,”于白青用冷冰冰的視線掠過牧羊人的臉,“先告訴我他人在哪!
他口中的“他”明顯是在說應晚,牧羊人卻像是并不明白他在說什么,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脖頸:“不好意思,于警官是在指誰?”
于白青的臉色更沉了。
“你很清楚我在找誰。”他說,“應晚,Noctis,你把他關在什么地方?”
聽到他的話,牧羊人臉上漸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來,成周說的是真的了!
他抿了抿唇,語氣中帶上了一抹淡淡的遺憾,“于警官,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我曾經也和您一樣,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但這一切并不是您的過錯。無論是吃藥還是住院治療,我也在非常努力地嘗試著去接受現實。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盡我所能為您提供幫助!
聽到這人突然開始說些毫無邏輯的話,于白青徹底黑了臉。
他正要厲聲質問,就聽到牧羊人慢吞吞地開了口:
“我很抱歉,于警官,讓您想起那么不愉快的回憶!
雙手合十放在桌面,他略帶歉意地出聲:“成周一直警告我,讓我不要故意刺激你,不要在你面前提起過去發生的事情,否則你的病情會加速惡化!
“但既然您這樣問,我覺得有必要告訴您真相。”
“于警官,您還記得自己是怎么登船的嗎?”
牧羊人柔和的聲音在于白青的耳邊回蕩,漸漸變得有些虛無縹緲起來,“您上船的時候一直是一個人,卻總是在對著周圍的空氣講話。成周發現以后,原本打算把您關起來,送到距離最近的海|灣醫院進行治療。卻沒想到郵輪突然偏航,計劃被打亂,一不留神又讓您給跑出來了!
“雖然不知道您心里現在在想什么,”他放緩聲音道,“但我知道成周愛子心切,他想讓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
于白青的額前倏地冒起青筋,眸中閃爍起了火光。不顧周圍賓客的目光,他緩緩抬起手中的槍,用槍口牢牢抵上了面前人的胸膛。
“最后給你一次機會,”于白青的眼底掠過一絲冷厲,“說。”
當著于白青的面慢悠悠地抬起雙手,牧羊人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心平氣和地開了口:“Noctis早就已經死了,去年的七月十三號,你真的不記得了?”
“……什么?”
牧羊人頓了頓,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憐憫:“于警官,你麻痹自己太久了,以至于完全分不清心里的現實和幻想!
抵在他胸前的槍口微微一顫,于白青微微張開口,幾乎快要嘶啞失聲:“……不可能。”
他死去以后又重生了一次,他在劫持案的現場救下了小孩,和小孩一同經歷了那么多事。他記得小孩的體溫,小孩的擁抱,小孩與自己唇|齒交|纏時的濕潤與溫暖。
還有小孩親口對他說的情話。
【于白青,我愛你】
【——我說我愛你,你知道的】
這些都是鐫刻在他內心深處,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種種,怎么可能……
喉中涌上一股濃稠的腥甜,他再一次聞到了空氣中那股膩人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間持久不散。
腦海中原本就一片混亂,在聽到面前人的這番話后,那種鈍痛的感覺開始愈發猛烈起來。
曾經碎片般的場景在他的腦海中一幀幀串成了流暢的畫面,越來越多的人和事紛沓而至,幾乎快要擠爆他的腦海,讓他的神經不堪重負。
所有的這些畫面里,有他坐在吉普車上,看著小孩擺攤時和人討價還價時罵罵咧咧的嘴臉,也有放在床頭柜上,小孩被鮮花擁簇著的遺照。
有小孩站在SPEAR山頂上和他的回眸一別,也有他獨自一人站在繆爾小鎮的墓碑前,從日暮漠然地守到日出。
想到這里,于白青的身形忽然重重一震,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翳動。
等等——
繆爾小鎮……
繆爾小鎮??
回憶是真的,重生也是真的,那些涌入腦海中的陌生畫面也是真的。
他沒有病,也不是什么有重度妄想癥的瘋子……他一定遺漏了什么非常關鍵的線索!
一把拉開身前的坐椅,于白青舉著槍對準面前的盲人,用余光急速地打量著四周,開始不動聲色地往電梯口的方向后退。
牧羊人似乎已經猜到了他的舉動,只是低頭輕輕抿了一口酒,并沒有作出任何阻攔的動作。
按住下樓的電梯按鍵,于白青握緊手|槍,瞇眼望著天花板上眩目的燈光,想要竭力維持思緒的清醒。
咬破的唇角已經溢出了點點血絲,他閉上眼睛又睜開,用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面前人,“……你和于成周,你們才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聽到于白青對自己的評價,牧羊人笑著搖了搖頭,用小勺輕輕攪了攪雞尾酒杯里的冰塊,接著抬起頭一飲而盡。
“你去吧,去找他!
舔去沾在唇角的酒液,牧羊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意猶未盡的笑容,“如果一直找不到,記得按時吃藥!
等到電梯門完全關上,于白青終于放下手中的槍,脫力般地重重靠上了背后的電梯欄桿。
他的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就連握槍的手都沒有平時那么穩了。
他知道自己最近的精神狀態有些不太對勁。
距離上一次服藥已經過了整整一天,而牧羊人剛才的那番話,更是如同加速劑一般,將他腦海里僅存的那點理智硬生生撕裂成了兩半。
注視著電梯墻上自己的倒影,于白青的眼中浮現出一抹轉瞬即逝的茫然,又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消散殆盡。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需要馬上去確認。
走出電梯,來到貴賓艙的前臺,他看到平時忙碌的服務臺此刻空無一人。
繞進前臺,于白青迅速彎腰打開了辦公桌的抽屜,在抽屜里翻找了一會,取出一份標題名為“貴賓艙客房每日送餐匯總”的拷貝文件。
他之前留意到,每天早中晚送餐結束后,貴賓艙的客務經理都會讓服務生在前臺記錄每日送餐的種類和分量,留意客人們是否有忌口,以便更好地為客人服務。
視線掃過整張表格,停留在表格第一頁的最下方,于白青的眼神漸漸起了變化。
他看到了在Z號房那一欄里所記錄的內容。
【7月30日,晚餐,鵝肝醬煎鮮貝配烤蘋果派,不要紅酒】
【客人數量:1位】——
推開祈禱室的大門,牧羊人看到吊在十字架上的人緊閉著眼睛,纖長睫毛如同飛羽般往下低垂,面容寧靜地如同已經陷入了沉眠。
撐著手中盲杖徐徐來到十字架前,他彎下腰,輕輕捧起面前人白皙的腳踝,虔誠地抵上了額頭。
十字架上的人顯然已經察覺到了他的舉動,卻完全不愿意搭理他,只是慢慢蜷起腳趾,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放下白皙的腳踝,牧羊人沒說什么,只是在一片黑暗中走到沙發前坐下,拿起了擺放在茶幾上的遙控器。
禱告室內的巨大投影儀開始運作,在昏暗房間里發出“嗡嗡”的聲響,過了片刻,距離十字架四五米遠的白色墻壁上出現了一束光。
很快,屏幕亮了起來,墻上出現了一副黑白的畫面。
屏幕上顯示的畫面是一副類似攝像頭的實時轉播,拍攝的角度有些特別,鏡頭像是被掛在了一個人的胸口,正在跟隨著那個人的步伐往前推進。
被黯淡的光線照耀著,吊在十字架上的人睫毛微微一顫,抬起了低垂的眼簾。
不知道過了多久,攝像頭的畫面跟隨著“主人公”轉過拐角,進入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畫面中,走廊的盡頭站著一道高挑的人影,正在服務臺前眉目沉郁地翻動著手中的文件。看到了走廊盡頭的人,攜帶著攝像頭的人步伐一頓,像是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上前。
發現那道站在服務臺前的人影是于白青,應晚脊背一僵,語氣陡然冷了下來:“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動他!
牧羊人聳了聳肩,沒有說話。
“我的主,我知道你不怕死,對于你而言,死亡只是意味著永生!
片刻后,他聽到牧羊人開了口,“你當初選擇和遠山達成交易,想以那樣的方式死在這個人面前,只是為了讓他記你一輩子。”
見背后的應晚沒吭聲,牧羊人又繼續接道:“你不怕死,但你最怕的是被他遺忘!
“但從今天開始,一切都將不一樣了。”他說,“我在船艙所釋放的nitrous oxide,已經再一次誘發了他的應激障礙癥!
“再等等吧,”牧羊人慢慢笑起來,嘴角一直裂到了耳根,“他很快就會徹底瘋掉,忘了你,忘記一切,和我一樣,成為一個真正的精神病!
應晚緩緩抬起頭,胸腔里悶出一聲輕嘲:“他不會中計的!
牧羊人靠在沙發背上,輕快地笑出聲:“你待會就知道了!
屏幕上,攜帶著攝像頭的“主人公”站在原地遲疑了幾秒,用手調整了一下攝像頭的角度,轉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耳畔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應晚這才知道,原來視頻是有聲音的。
像是聽到了背后傳來的動靜,畫面外傳來一聲于白青的低喝:“站住。”
聽到背后人喊住自己,“主人公”當即停下了腳步。他緩緩轉過身,眼睜睜看著于白青放下手中文件,朝著自己大步走了過來。
這時,畫面里傳出“主人公”略微有些結巴的聲音:“你喊,喊我干嘛?”
應晚:“……”
這人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是灰背那小子。
他為什么會帶著攝像頭去找于白青?
難道是被牧羊人利用了?還是——
正當應晚準備開口發問時,他聽到牧羊人淡淡道:“別說,這小子用起來還挺稱手的!
“我只是讓人把你現在的樣子拍下來給他看,告訴他如果不嚴格按照我所說的做,就殺了你,他就馬上乖乖聽話了!蹦裂蛉丝恐嘲l靠背,贊許般地嘆了口氣,“看來又是一個你忠實的信徒!
他的話音剛落,畫面中的于白青已經來到了灰背的面前。
隔著一道屏幕,應晚聽到畫面里的于白青用極度沙啞的嗓音開口問:“應晚人呢?我找不到他!
鏡頭輕輕抖動了一下,像是在跟隨著灰背的胸膛上下起伏。
沉默了片刻,灰背用一種狐疑的語氣開了口:“……你找誰?”
站在他面前的于白青腳步一頓,臉色沉得厲害:“ 知更鳥,你老大,我們上個月一起登的船!
“于大哥,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灰背咽了咽口水,顫著聲說,“老大不是已經死了嗎?”
作者有話說:
寶們來啦!明天有的~
我在這章末尾重申一下嘿嘿,結局肯定是大圓滿HE,我一定是親媽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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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借光陰
短短一句話, 被灰背說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刺激到面前人的哪根神經。
聽到他的回答,于白青眼中掠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怔然。
接著,他面帶克制地、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沒等灰背回答, 于白青用一種近乎冷靜的語氣問:“如果是這樣, 那我和你是怎么認識的?”
“你……”
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一步, 灰背將雙手背在背后, 有些支支吾吾地說, “老大走了以后, 你一直在調查老大的死因和過去的事。你通過你們市局那位姓關的技術員逆向追蹤找到了我。后來,我們才開始一起合作來著!
“這次也是我和你一起登的船,你讓我待在一等艙,隨時幫你打探消息。”灰背垂眼盯著地面, 避開了于白青投來的復雜目光, “你,你忘了?”
這是他絞盡腦汁,臨時胡編亂造扯出來的理由。畢竟那幫人先前才警告過他, 要是他敢在于白青面前露出任何一點破綻, 那就讓他親眼看著老大被他們釘上十字架, 活著開膛破肚。
就在來“偶遇”于大哥的路上, 他還想著能不能在攝像頭的拍攝盲區對于大哥偷偷比一個手勢, 或者想辦法能夠留下一點線索,讓于大哥意識到他在被迫撒謊。
畢竟那么扯淡的謊言, 像于大哥這樣的聰明人, 肯定一聽就能聽出不對勁的地方。
可是看到面前人的反應, 他卻突然對此有些不確定了。
于大哥現在給他的感覺非常奇怪?雌饋砩裆届o, 不慌不忙, 整個人卻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詭異疏離感,令人覺得后背有些發涼。
和他說話的時候,明明眼底已經一片通紅,血絲多得快要溢出眼眶,唇角卻仍然掛著得體而又端正的笑容。
和他在檔案室里所看到的病歷上描述的很像——刻意心理回避、情緒反應遲緩、情感解離引發的麻木……所有的這些癥狀,幾乎全都在于大哥的一舉一動中體現出來了。
就在這時,于白青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樣。”
于白青點點頭,對他說,“那應該是我忘了!
語畢,于白青將手中的槍塞回腰際,抬頭看了眼走廊盡頭已經停擺的鐘表:“簡單和我說一下,郵輪現在是什么情況,發出求救信號了嗎?”
于大哥的狀態……好像更不對勁了。
灰背滾了幾下喉嚨,想起自己胸前還掛著針孔攝像頭,硬是把滿腹的疑問給憋了回去。
于大哥看樣子已經欣然接受老大的“死訊”,情緒完全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居然開始問起他別的事,不會真的被那幫人下了什么降頭吧??
沒敢問出口,灰背只好將雙手攪在一起,斟酌著開了口:“因為磁場異常的影響,指南針在這片海域也已經失效,目前只能確定我們的位置已經距離百慕大群島超過三百海里!
“至于信號的話……內線還在處于正常運作狀態,打內線電話和廣播之類的沒問題,但發送給外界的信號已經被完全切斷了!
于白青:“耗油量呢?”
灰背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于大哥是在問自己郵輪的能耗情況。幸好他在船上收集情報時調查過相關信息,馬上接道:“‘寰亞星夢’的耗油量是一小時15噸,在繞行西墨西哥灣前補充過一次燃料。為了節省能耗,6臺增壓鍋爐已經關閉了2臺,只剩下4臺在運作。”
如果不是于白青問出這個問題,他一時半會還差點忘記了這一茬。要是郵輪一直在大三角海域這樣持久耗下去,船上的儲備柴油一旦見底,船只恐怕就會有沉沒的危險。
“明白了。”于白青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么,“郵輪的駕駛艙在幾層,帶我過去一趟!
“……”
要不是還有人正在監聽他們的談話,灰背幾乎快要湊到于白青的耳邊嚎上一嗓子,問他是不是真的忘記吃藥了。
他在心里想了想,決定換種保險一點的方式,對于大哥稍微旁敲側擊一下。
一邊在前方為于白青引路,灰背一邊故作隨意地轉頭問:“于大哥,你這幾天睡得好嗎?會不會做噩夢啊?”
在船上的這段時間,老大幾乎天天和于大哥在房間里沒日沒夜。每次看到老大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和他視頻聊天,頸處舊痕還沒散就又覆上了新痕,連他這個單身狗都要在心里默念一句于哥好體力。
如果真是應激障礙導致的思維混亂,他或許能以這樣的方式讓于大哥想起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然而,于大哥卻只是大步流星地繼續往前走,兩眼目視著正前方,像是壓根就沒有聽到他的話。
“……”
灰背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
兩人原本打算搭乘電梯直接下到二樓大堂,再前往駕駛艙,沒想到一直正常運行的電梯臨時出現故障,已經停止了運作。
從手機里調出郵輪的艙內地圖,灰背果斷選擇換路線,給于白青指了個方向:“于大哥,走這邊!”
推開堆在貨運艙門口的雜物,兩人一前一后繞著艙內的搬運用樓梯往下走,又在中層繞了條遠路,終于在二十分鐘后抵達了二樓大堂。
原本嘈雜的大堂內吵鬧聲更甚,從門背后悄悄探出一個頭,灰背看到有好幾撥乘客正圍在大堂中央聚眾斗毆,好幾個人的臉被揍得鼻青臉腫。只剩下比較年長的老人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幼童瑟縮著坐在大堂的各個角落,眼睛里布滿了恐懼。
跟在他身后的于白青對于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感到驚訝,只是上前一把推開防火門,步履穩健地走了出去。
兩人剛走進大廳,就聽見一個角落傳來男人的怒罵和女人的尖叫。
“都是因為你,說什么要帶著孩子一起旅游,F在倒好了,等海盜來了,大不了全家一起死!蹦腥司o緊抓著妻子凌亂的頭發,鼻間喘著粗氣,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S**t,臭|娘們——”
大步來到兩名正在爭執的男女跟前,兩人一把拉開了正在毆打自己妻子的男人,拎著他的后衣領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眸光寒冷如冰。
被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陌生人狠狠制住喉嚨,男人的呼吸變得粗重,面色漲紅,雙目充血,有些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于白青在他背后淡淡出聲:“什么海盜?”
男人原本還想要再掙扎一下,用余光看見身后人陰郁而又尖銳的眼神,一下子便偃息旗鼓了:“你……你沒聽到剛才房間里的廣播嗎?說有十幾艘圣胡安的海盜船正在朝著郵輪靠近,讓我們全部下到這里來避難——”
他的妻子無力地跌倒在地,連忙牢牢抱緊自己的女兒,低著頭開始不住地禱告:“Dios te bendiga(上帝保佑)——”
聽到“海盜船”三個字,于白青的瞳孔輕輕縮了一下,眼中露出滲人的微光。
一把松開男人的后衣領,他沒有做任何停留,而是頭也不回地對身后的灰背說:“去駕駛艙!
灰背站在原地愣了幾秒,像是才終于回過神來:“哦,好——”
他剛才被于白青給實打實地嚇到了。
在他的印象里,于大哥一直是位沉穩持重的前輩,行事風格冷靜果決,也很少有掉鏈子的時候。
但就在剛才,于大哥抓住毆打妻子的男人衣領時,他看到于大哥的瞳孔里有殺意一閃而過,眼神如同剛飲過血的兇器一般冰冷而又鋒利。
在看似平靜的表面下,似乎有些事情正在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兩人剛走上樓梯,就突然聽到聚集在大堂里的人群爆發出一陣不小的騷動。有人站在靠近大門的舷窗前,用手指著窗外大喊:“……海上起火了!”
蹙著眉頭望向落地窗外,于白青看到平靜的海面閃爍起了星星點點的紅色火光。他正要開口,兩聲巨響在窗外的夜空中轟然炸開。
巨響過后,腳下的地面隨之劇烈震動了一下,頭頂龐大的水晶吊燈隨著郵輪的震動開始左右搖晃,短短數秒后便暗了下來。
光源消失,整個二層大堂頓時陷入了黑暗當中。一聲嬰兒的尖利哭啼劃過半空,樓下的乘客們紛紛產生了騷動。有人哭喊,有人拍門,有人怒吼,封閉的空間內一片混亂。
“是海盜的近防炮,”于白青告訴緊跟在自己身后的灰背,“他們發現這艘郵輪沒有后援,并且已經和外界失聯,打算開炮試探以后立刻登艦。”
人群的吵鬧聲幾乎快要蓋過于白青的聲音,灰背在黑暗中緩緩睜大眼睛:“……那現在怎么辦?”
沉默良久,于白青突然說:“等等!
將額頭靠近落地窗,于白青抬起頭仰望著窗外濃稠的夜空。從他的角度往外看,天與海幾乎完全籠罩在了寂靜的黑暗中。
過了一會,于白青伸出一只手,指向了落地窗的左上角:“看見了嗎?”
聽到于白青的話,灰背連忙也把腦袋湊了上去。抬頭張望了半晌,他張了張口,有些不確定地道:“于大哥,天上那個一閃一閃的紅點……是飛機?”
“紅色信號閃三次,每次間隔三十秒,”于白青說,“是赤隼!
“K-08赤隼”通用型巡邏直升機是各國邊|防水務巡邏時經常出動的王牌無人巡邏機,隱形性能非常好,能夠在氣流復雜和能見度極低的空域和海域執行任務。
距離他們幾十海里外,有一群海盜艦隊正在朝著郵輪緩緩逼近,而半空中又恰好出現了一架警方和軍|方才會使用的巡邏飛機,這一定不是巧合。
一定是發現了這片海域存在異常,控制塔臺才會讓這架赤隼在附近展開巡邏。但目前仍然還無法確定,赤隼是跟著海盜船的軌跡而來,還是在試圖尋找他們這艘失聯郵輪的行蹤。
正在這時,他聽到灰背在耳畔有些激動地出聲:“于大哥,船上的信號好像恢復了一點!”
從口袋里掏出不斷震動著的手機,灰背將亮著光的屏幕遞到了他的眼前。
手機屏幕上的信號短暫地出現了一格,緊接著又沒了蹤影。但在恢復信號的短短幾秒,灰背的手機已經成功接收到了一條新的短信。
短信的寄出時間是昨天傍晚,發送者顯示的是“PR旅游局”——
“Welcome to Puerto Rico (歡迎來到波多黎各).”
這勉強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
收到這類短信,說明他們的船只目前距離波多黎各地區很近,已經進入了當地通信商信號覆蓋的海域。
隨著船體在海浪中輕微起伏,遙遠的海面憑空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嘯音。嘯音持續不斷地響了幾分鐘,窗外的炮火聲漸漸停息了。
火焰和濃煙從海面上滾滾升起,熱風貼著甲板浮動。隔著濃稠的黑霧,于白青勉強可以辨認出來,有幾道龐大的艦影在遠處調轉方向,正在朝著和郵輪相反的方向駛去。
煙霧升騰起來,消散在夜空里,一面印著圣胡安海盜標志的骷髏旗在半空中迎風招展,卻漸行漸遠。
把手機遞還給灰背,于白青緩緩出聲:“你上去駕駛艙,告訴船長,讓郵輪跟著海盜的船隊走!
“……”
灰背像是突然間噎住了,臉上一白,“跟,跟著海盜??”
于白青微微頷首,英俊的五官面無表情:“剛才的那種警報聲,叫做‘鯨離’,是海盜發現有警方追蹤或者周圍有危險,準備撤離的信號!
“跟著他們,他們知道走出這片海域的路!
聽到于白青的簡短解釋,灰背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他不知道該怎么提醒于大哥,于大哥剛才的那番話很有可能已經被攝像頭另一端的人聽到了。
在樓梯口呆呆站了一會,他有些猶豫地問道:“于大哥,那你不和我一起去?”
于白青搖了搖頭,用一種壓抑到近乎嘶啞的嗓音開了口:“我要,馬上,回去服藥。”
片刻后。
看著灰背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梯拐角,于白青用緊繃的手臂抓住落地窗前的實木扶手。他臉色發白,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起來。
炙熱的呼吸慢慢平復,再次睜開眼時,他盯著面前的一片黑暗,瞳孔里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焦距——
貴賓艙的走廊依舊徹夜通明,仿佛完全沒有被船內船外的危機所影響。
于白青回到Z號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鎖上房門,拔出手|槍,一把掀開了臥室的門簾。
昨天傍晚離開的時候,他怕小孩光著身子受涼,特意為小孩蓋上被子,又扭開床頭柜上的臺燈,照亮了小孩寧靜的睡顏。
而現在,他回到了這里,臥室里的臺燈依然亮著光,一切仿佛沒有任何改變。
除了床上空無一人。
匆匆走到梳妝臺前,取出柜子里的小小藥盒,于白青倒出藥盒里的幾粒藥片,直接倒進嘴里咽了下去。
藥片在口中漸漸融化,口腔中彌漫著令人嫌惡的苦澀。他用雙手撐住桌面,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從胸腔里壓出一串無比艱難的粗|喘。
臺燈的微光直直刺入瞳孔,鏡子里映著的,是他面無血色的臉。
估算著藥效已經開始發作,于白青在梳妝臺前緩緩轉過身。他的眼神溫潤如常,卻好像有些焦點發虛,看不出實質的情感。
小孩曾對他提起過的羅卡定律,現在同樣適用。
即使周圍的所有人都在騙他,但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是注定無法被消滅的。
然而,沿著整個房間環視了一圈,于白青扶住椅背的手臂驟然松開,眼中再次涌上了一層薄薄的懵然。
下一秒,他朝著寬敞的大床邁步走了過去。
掀開床上的被子,卻找不到小孩情|事時在床單上留下的抓痕,打開衣柜,卻發現衣柜里只掛著自己一個人的西裝,拉開窗簾,小孩放在角落里的行李箱卻不見了蹤影——
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無法被消滅,但他找不到小孩留下的痕跡了。
來到梳妝臺前,他用手推開鋪在上面的晚餐菜單,卻不小心打翻了放在桌上的白色藥盒,各種顏色的膠囊和藥片頃刻間便在地毯上灑落了一地。
盯著滾落在地上的十幾粒藥片,于白青終于停下了自己漫無目的的動作。
緩緩抬起眼,他用一雙渙散的眼睛望著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的房間。
他口中喃喃出聲:“小晚……”
雙手緊緊捂住腦袋,于白青靠著冰冷的墻面緩緩跌坐在地,宛如手足無措的孩子般蜷起膝蓋,整個人的身體開始了不受控制的顫動。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想要說些什么,卻完全無法開口。
“小晚……”
臺燈的微弱光暈映襯在他的眼里,他佝僂著腰,對著面前的空氣,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同樣的兩個字,”小晚——”
窗外風聲大作,隨著船身開始顛簸,擺放在窗臺上的花瓶也應聲掉落在地。
花瓶沿著地毯緩緩滾到于白青的腿邊,他垂眸注視著花瓶上的復雜紋路,只覺得眼前再一次出現了模糊的重影。
反胃的不適感涌上喉嚨,他神情一僵,遽地用手抓住自己的脖頸,從地面上搖搖晃晃站起身,踉蹌著沖入了對面主臥里的衛生間。
頭頂燈光慘白,在鏡子里映照出了于白青同樣慘白的臉。
他跪在馬桶前,雙手扒著馬桶邊緣,彎下腰,開始撕心裂肺地干嘔起來。
可是胃里空無一物,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來。
在小孩剛死去的那幾天,他也曾這樣日復一日地把自己關在衛生間里,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煎熬度日。
過往場景如同回光返照般在腦海里一幀幀掠過,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回憶逐漸變得清晰鮮明。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記得。
應晚死后的前三天,隊里的那幫人怕他想不開,像值班一樣來他公寓里三班倒,一幫大老爺們心里放心不下,連他上個廁所喝個水都要跟著。
應晚死后的第五天,他答應高鈞去做了個心理檢查。坐在心理醫生的面前,他萬分冷靜地對醫生說,醫生,我好像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應晚死后的第九天,他偷偷在一家郊區的私立醫院開了安眠|藥,剛回到家里服下半瓶,就被高鈞帶著一幫人破門而入,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應晚死后兩周,他帶著槍孤身一人潛入了遠山在國內的老巢,為警方成功攔截情報后,身中三槍,槍槍斃命。
再后來,他就重生了。
他背負著所有的記憶,又回到了“7.13人質案”的現場。
所有的畫面到這里戛然而止,于白青卻突然停下了干嘔的動作。
他撐著馬桶抬起頭,對著頭頂的刺眼燈光緩緩眨了眨眼,眸中閃過一抹困惑。
潛入朗綽酒店的任務是誰主導的?高鈞?
他是怎么到達酒店的,路上都發生了什么?
他為什么會知道遠山在國內的老巢在這里?誰告訴他的?
他到底要給警方傳遞什么情報?
“……”
大腦中的記憶鏈好像突然出現了斷層,從應晚死后第九天開始,到他闖入酒店期間發生的所有事,都沒有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任何印象。
按理來說,他當時剛剛失去自己的摯愛,精神狀態那么不穩定,支隊是一定不可能會派他出去執行任務的,尤其還是那么重要的機密情報任務。
兩側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于白青從地面踉踉蹌蹌站起身,走到洗手臺前,捧起冷水洗了把臉。
盯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他的腦海里似乎回憶起了更多的事情,卻因為一時半會理不清楚思緒,而導致他的神經中樞疼得幾乎快要炸裂開來。
他什么時候去的繆爾小鎮?去那里看誰?
于成周為什么會坐在他的病床前,循循善誘地勸說他前去接受治療?
……他要去接受什么治療?
還有在他夢境中出現過的,那個叫做齊致的主持人,他在新聞里說——
【咔嚓——】
正對著他頭頂的天花板突然傳來一聲細微的輕響,打斷了他腦海中光怪陸離的回憶碎片。
緩緩撩起沉重的眼皮,于白青看到自己頭頂正上方的那塊天花板,好像出現了一點點松動的跡象。
沒等他回過神,那塊天花板的邊緣就開始往下微微傾斜,露出了一條幾厘米長的縫隙。
隨著天花板傾斜,一抹深色的菱形布料從天花板的通風管道里掉了出來。
布料從半空中慢悠悠地飄落,正好落在了他搭在洗手臺前的手背上。
盯著手背上小小一片滌綸材質的褲腳布料,于白青怔然了一瞬,接著便顫抖著伸出另一只手,將手背上的布料緩緩拿起,舉到了自己的眼前。
這塊布料的裁剪并不是很齊整,像是不小心刮在什么地方,被留下來的一個邊角。望著布料死死看了半天,于白青凝滯般地抬起頭,一動不動地看向自己頭頂,那塊天花板松動的位置。
黑黝黝的縫隙內,是一條僅能供一個人通過的通風管道。
就這樣定定地仰著頭,不知道過了多久,于白青突然紅了眼眶。
慢慢攥緊手中布料,他最終默然地、無聲地,對著虛空流出了眼淚——
將布料小心地折疊起來,放回胸前口袋,于白青接著便轉身拉開了衛生間的房門。
從床底拿出自己的行李箱,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在行李箱的一個夾層里找到了一條普通的牛仔褲,取出了藏在褲兜里的手機。
這是他為了以防萬一,登船時攜帶的備用機。原本的手機在他昏迷不醒時已經被人拿走,這部手機就這么臨時派上了用場。
站在陽臺前來來回回開關飛行模式幾百遍,手機總算在黎明破曉前短暫地出現了一格信號。
確定手機暫時有了網絡連接,于白青立刻打開網頁,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繁市三貢鎮跨海大橋”一行字。
頁面緩沖半天,終于跳出了一行新聞。他點開排列在最前面的網址,發現是一篇一個多月前上載的繁市本地新聞報道——
【為提高本地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加大與內陸城市及三貢工業開發區的互聯互通,我市已開始籌備建造三貢跨海大橋相關事宜,將于今年十月開啟招標投標!
【大橋項目計劃如在今年如期開展,將有望在明年年末順利竣工,成為我市第一座溝通南北開發區的出入境跨海大橋——】
看完整篇新聞,于白青合上了手機。
三貢大橋要到今年十月才開始招標,但在他記憶里的場景中,齊致已經在電視里對市民們播報了大橋竣工的消息。
不知為什么,他忽然想起在度柬埔爾皇家軍區醫院,徐博士見到自己時,對自己發出的那句質問。
徐博士說,于隊長,難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嗎?
想通了這一切,他的內心反而陷入了長久以來從未有過的平靜。
他沒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偏要說的話,因為他這一生只愛了一個人,所以他想和他重新來過。
于他而言,再一次回到“7.13人質案”的現場,重新站在活著的小孩面前,其實并不是重生。
——是回歸。
作者有話說:
感覺寫到這里,應該有寶子能猜到真相啦~
碼這章的BGM就是《不如我們重新來過》,歌詞和情節挺搭ヽ(;▽;)ノ
下一章讓我們把壓力(不是),把畫面給到晚晚qwq
感謝在2022-04-16 23:54:38~2022-04-18 10:22: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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