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藥
陸安驚訝道, “什么,你爸打你?”
因為是冬天,鄭女停穿的都是長袖, 傷疤和淤青都藏在里面, 外人一般都看不出來。
陸康拉了拉陸安, 小聲道,“你忘了, 方阿姨去鄭叔叔和吳阿姨家大鬧那天,鄭叔叔不是踹了鄭女停兩腳。”
陸安想起來了, 抿抿嘴, 目露幾分同情。
鄭女停奇怪地問, “你們爸不打你們嗎?”
“為什么要打?”陸珊很疑惑。
鄭女停也說不上來, 對著手指道, “反正,反正就是要打。”又道,“我爸說我比男孩子還皮,還欠揍,打我是應該的。”
陸安大聲道,“怎么不打呢, 我爸也打我。”
陸珊無語:“你少來了, 咱爸一向都是雷……雷……”
“雷聲大,雨點小。”陸康快速接上。
別看陸衍每回都跟三小只說, 再調皮就抽皮帶請他們吃竹筍炒肉, 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光是嚇唬人, 皮帶邊邊都沒摸到過三小只。
鄭女停望著三小只,目露羨慕, “你們真好,不用挨打。”
陸珊:“挨打很疼嗎?”
“疼。”鄭女停重重地點點頭,擼起袖子,給三小只展示手上的傷痕,“不過我會躲,我爸打我的時候,我就抱住頭,或者往地上一滾,他就打不著了。”說到這個,鄭女停很有幾分得意。
這個鄭德勝!
江喬擱心里罵一句,把繩子收好,岔開話題,“先吃飯,明天再玩。”
晚上,陸衍回來。晚飯接著吃中午剩下的火鍋,鄭女停還惦記著豬肉腸,歪歪頭問,“什么時候可以吃豬肉腸啊?”
“明后天吧。”江喬算了算。
吃完飯,三小只把作業拿出來寫。
鄭女停托著下巴,看三小只抓著鉛筆,在作業本上寫出一行行字,看著像在做一件很嚴肅莊重的事。
她眼里滿是羨慕,“你們在干嘛呀?”她探頭看了一眼,“看著很好玩的樣子。”
“我們在寫作業。”陸安仰頭長嘆,“一點都不好玩。”
鄭女停問:“什么是作業,為什么要寫?”
陸康:“作業就是作業,老師課堂上布置讓我們回家寫的就是作業。”他看了看鄭女停,“對哦,你還沒上學呢,不知道什么是作業也正常,不過,你姐姐們不需要寫作業嗎?”
鄭女停又看了看桌上的練習冊,搖搖頭,理所當然地道,“不需要啊。”又道,“我姐姐們又不用上學。”
陸安張大小嘴,“啊,為什么不用?”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沒學校見過鄭招娣鄭盼娣和鄭念娣。
但是島上有初高中三所學校,而且不光是軍人的孩子們上學,有不少漁民的孩子也在學校上學,人很多,他看漏也有可能,又問一遍,“你姐姐們真的不用上學嗎?”
“不用啊。”鄭女停用小奶音道,“姐姐們早上起來就要干活了。”她掰著手指頭數,“她們要劈柴、煮飯、燒水……”擺擺手,“反正活很多啦,哪有時間去上學,更別提寫什么作業了。”
鄭德勝和孫紅麗都覺得鄭招娣她們幾個就是個丫頭片子,養大了嫁人就行,還上什么學,浪費錢。
丈夫和婆婆都這么說了,再加上吳來娣自己都沒有上過學,就更不可能提出讓鄭招娣她們上學了。
江喬擱心里罵一句。
她拿了紙跟筆,將鄭女停抱起來,讓鄭女停坐在她身上,“來,我先教你怎么握筆。”
“哦。”鄭女停應了一聲。
江喬抓住鄭女停的小手,“這樣握。”
鄭女停從未被別人這樣抓過手,只覺得,暖暖的,軟軟的,都不想松開了。
她依舊學的很快,沒一會,都能寫大字,從一寫到十了。
江喬忍不住夸贊道,“真是個聰明孩子。”
“聰明?”鄭女停眨了眨大眼睛,指著自個道,“在說我嗎?”
“對。”江喬肯定道,“你真聰明。”
許是因為從小的成長環境復雜,鄭女停比同齡的孩子要早熟得多,不僅話說得比同齡孩子利索,懂得也多,學東西也很快。
鄭女停還是第一次被夸獎,以往在鄭家,她聽到最多的話,就是什么‘丫頭片子’、‘賠錢貨’了,怎么可能有人會夸她聰明。
她興奮得臉都漲紅了,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欣喜的光芒,小臉紅撲撲的,看著像紅蘋果一樣,十分可愛。
寫起字來,也更加賣力。
過一會,墻上的掛鐘指到了九點,該睡覺了。
江喬看著鄭女停,有些犯難,家里沒有多的空房間,而且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心她一個人睡。
鄭女停敏感地察覺到了,抿抿嘴,“我可以……我可以睡客廳。”
“睡什么客廳呀,天氣這么冷,要真睡客廳了,隔天指定凍成冰棍。”陸珊上前拉住鄭女停的小手,“你跟我睡。”
鄭女停眨眨眼睛,“我可以跟你睡嗎?”
“為什么不行?”陸珊歪歪頭,反問道,“你不知道,我可羨慕大哥和二哥了,他們兩睡一間房,晚上還有人一起說話,而我只能孤零零的一個人。”
江喬知道陸珊是故意這么說的,摸摸她的頭,“那就交給你安排了。”
抬頭,看到鄭女停眼巴巴地望著她,忍不住心里一軟,也揉了揉這小丫頭的腦袋,“要聽姐姐的話,知道嗎?”
鄭女停重重點頭。
陸安:“其實,她也可以跟我和老二一起睡。”
陸衍給這小子后腦勺一巴掌,“想得美你,你跟老二就鬧翻天了,再來一個還得了。”
陸安和陸康回房間睡了,陸珊也牽著鄭女停的手,進了房間,“這就是我們的房間。”
房間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凈凈,墻角放著一張小床,床上鋪著小枕頭和厚厚的碎花絨被,一看就很暖和,墻角的另一側放了一張梳妝臺,臺上有系頭發的紅繩和各式各樣的頭花,整整齊齊地放在首飾盒里。
梳妝臺的前面就是窗臺,窗臺上放著一個瓷白的瓶子,瓶子里放著一朵花,看著清新可人,窗臺上還掛著用貝殼串起來的貝殼窗簾,風一吹就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鄭女停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這么溫馨的房間,忍不住發出驚嘆聲,“哇!”
以前在鄭家的時候,她跟三個姐姐需要擠在一個房間,而且是家里最小的房間,跟廚房緊挨著,墻壁都被熏黑了,房間里也只有一張小床,四個女孩擠著睡,晚上經常會有磕碰。
鄭招娣睡覺喜歡打呼嚕,經常吵得鄭女停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二姐鄭盼娣又橫過來一只手,硬生生把鄭女停弄醒了。
其實,鄭女停也搞不明白,為什么家里明明有多余的房間,卻要她們四個女孩擠在一起。
有一次,她不小心闖進二樓一個上了鎖的房間,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卻比她們四姐妹睡的床要大上一倍,枕頭被子看著也都是簇新簇新的。
她跑下樓,大聲問她媽,她可不可以睡這個房間。
結果被吳來娣指著腦袋臭罵了一頓,“你知道這個房間是給誰睡的嗎,是給耀祖睡的,你一個丫頭片子,怎么敢睡這個房間的,萬一被你沾了晦氣,耀祖不肯來了怎么辦。”
耀祖,是鄭女停還未出生,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生的‘弟弟’,還沒影呢,鄭德勝和孫紅麗就給他取了名字,希望他長大以后能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起初,鄭女停聽不太懂,后來長大了一點,她就明白了,這是給弟弟準備的房間,而她一個女孩,連在那里站一下,都玷污了那個房間。
陸珊敏銳地察覺到,鄭女停情緒有些低落,拉拉她的手,“快睡吧。”
鄭女停低低地嗯了一聲。
小姐兩爬上床,陸珊在被子里,將暖水袋踢給鄭女停,“喏,暖暖腳。”
暖水袋將整個被子熏得暖融融,熱乎乎的,一熱就容易犯困。
鄭女停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剛才想的那些事,全都拋在了腦后。
翌日清早,江喬起來,洗漱完,先是看了看屋檐底下掛著的豬肉腸。
她伸手捏了捏豬肉腸,“應該能吃了。”
“嗯,應該能吃了。”旁邊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小奶音。
江喬愣了一下,回頭,低下頭,才看到矮不溜秋的鄭女停,“你怎么醒了,不再多睡會?”
鄭女停搖搖頭,“睡不著。”
其實不是睡不著,而是因為,以前在鄭家的時候,每到這個點,她都會餓醒,久而久之,都形成生物鐘了。
“那成。”江喬道,“睡不著正好,來幫我烘豬肉腸。”
有關吃的事,鄭女停一向是不遺余力的,擼起袖子,“我來燒火。”
燒火這事,她在鄭家也是經常干的,還是個熟練工。
江喬點點頭,剛想說話,就看到鄭女停很有些粗糙的小手,把話咽進肚子里,上樓拿了蛤蜊油,用小指甲挖了一點,在掌心細細化開,再抹勻到鄭女停的手上。
鄭女停不明所以,只覺得手暖暖的,潤潤的,沒有之前那么干了。
她抬起手一聞,“香香的。”
烘豬肉腸簡單,就是架個火堆,將豬肉腸放在上面烘烤。
鄭女停負責增減柴禾,江喬負責烘豬肉腸。
一大一小還挺有默契,也不說話,專心干活,沒一會兒就把豬肉腸給烘好了。
江喬熱了鍋,挖一點點豬油放進鍋里,煎豬肉腸的時候,自然會流油,所以不用放那么多油,潤潤鍋就行了。
鍋潤得差不多了,江喬用剪刀剪下一截豬肉腸,放在鍋里煎,伴隨著噼里啪啦的油聲,一股饞人的香味也瞬間彌漫在整個廚房。
鄭女停口水咽個不停。
豬肉腸煎到兩面金黃,又帶著一丁丁點兒焦味的時候,江喬用竹簽子串起豬肉腸,再抹上昨天用西紅柿做鍋底的時候,順便做的紅艷艷的番茄醬,遞給鄭女停,“小心燙。”
鄭女停舉著豬肉腸,小嘴呼氣,把它吹涼,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豬肉腸外脆里嫩,一口下去就爆汁,仔細咀嚼,還能咬到筋,又香又有嚼勁,好吃到不行。
鄭女停三兩口將豬肉腸吃了個干凈,眼巴巴地盯著鍋里,眼里寫滿了:還想再來一根腫么破?
江喬樂了,又煎了一根豬肉腸,用竹簽子串了給她。
鄭女停剛接過豬肉腸,就聽到耳畔傳來陸安的聲音,“好啊,你們背著我們吃獨食。”
說著,就去摸鍋里的豬肉腸。
江喬把他的手拍開,“刷牙洗手了嗎?”
陸安吐了吐舌頭,“這就去。”
等三小只上桌,早飯就是一碟煎好的,切成片的豬肉腸,上面還澆了酸酸甜甜的番茄醬,外加一碗皮蛋瘦肉粥。
三小只吃慣了好吃的,對豬肉腸倒沒有那么大反應。
再看鄭女停,吃得跟饑民進城似的。
陸珊捂住眼,都沒眼看,“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鄭女停點點頭,吃豬肉腸的動作才慢了下來。
吃完飯,江喬牽著鄭女停的手,“我帶她出門一趟。”
鄭女停一只手抓著竹簽,小口小口地咬著豬肉腸,另一只手牽著江喬的手,也不問去哪,就跟著江喬走。
滿心滿眼的注意力都在豬肉腸上。
江喬樂了,“有這么好吃嗎?”
鄭女停重重點頭,“特別好吃。”
江喬帶著鄭女停,去了劉大嫂家。
劉大嫂看到鄭女停,愣了一愣,“女停怎么跟著你來了?”
提到這個,江喬登時沒了好臉色,“這你要問鄭德勝和吳來娣那兩口子了。”
“什么意思?”劉大嫂給江喬和鄭女停各倒了一杯熱茶。
江喬接過熱茶,一飲而盡,把搪瓷缸子拍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鄭德勝和吳來娣,為了把女停丟我們家,一個早早打了報告,出海上任務去了,另一個帶著剩下的三姐妹,躲回鄉下娘家了。”
她現在氣的,連一聲鄭營長和吳嫂子都不愿意叫了,直呼其名。
這兩人的所作所為,也不配得到一聲尊稱。
劉大嫂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們,他們怎么能干出這種事。”
“何止呢。”江喬拿手帕擦了擦鄭女停吃的油乎乎的小嘴,“我問女停,她說是半夜三更的時候,就被吳來娣扔在了我們家門口。”冷哼一聲,“為什么要挑半夜三更,估計是因為怕被別人發現,或者被我們家的人發現,到時候不好解釋,也不好甩手。”
劉大嫂氣得手都在發抖,“這、這多危險啊,女停才三歲多點,就這樣扔到別人家門口,萬一她跑丟了,或者跑到海邊,一個不留神,掉進了海里怎么辦,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江喬眼里閃過冷意,“我估摸著,他們巴不得這樣,要是女停真跟他們想的一樣,出了意外,豈不是稱了他們的意。”還解決掉一個棘手的麻煩了。
劉大嫂看著鄭女停的眼里,滿是同情和可憐,“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鄭德勝和吳來娣,到底是有多狠心,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鄭女停倒沒有劉大嫂想的那樣凄凄慘慘的模樣,也沒有傷心。
豬肉腸吃完了,她把手一攤。
江喬往她手里又塞上一根,出門之前,她就帶上了幾根豬肉腸,專門用來安撫小丫頭。
鄭女停見劉大嫂一直盯著她,歪了歪頭,把竹簽子遞過去,“你要吃嗎?”
劉大嫂愣了愣,笑道,“我不吃。”
“哦。”鄭女停應了一聲,又低頭專心致志地吃起豬肉腸了。
天大地大,干飯最大。
劉大嫂看著鄭女停的小光頭,忍不住問,“女停這頭發……”
“我給她剃了。”江喬道,“不知道那兩口子怎么養孩子的,還有孫紅麗這個奶奶,一點都不稱職,孩子頭上都長了這么多虱子,也不說替她抓一抓。”
“剃了好,剃了好。”劉大嫂年紀大些,很是知道長虱子的危害。
虱子不僅會讓頭皮發癢,還會吸血。以前劉大嫂住的村子里,有一戶人家長了虱子,被虱子叮咬過的地方長出紅色的小包,奇癢無比,還撓破了皮。
“不過女停是個女孩,要男孩也就罷了,這光頭不大好看。”劉大嫂道。
江喬點點頭,“我知道。等會我回去看看針線笸籮里有沒有碎布頭,我給她拼一頂帽子,擋一擋。”又道,“不過小孩頭發長得快,估計沒幾個月就長出來了。”
說不定,在鄭德勝出海回來之前,鄭女停的頭發就長出來了。
想到這個,江喬道,“嫂子,我來是想找趙師長問問,鄭德勝大概什么時候出海回來。”
劉大嫂起身,“他在樓上書房,我喊他下來。”
劉大嫂把趙師長喊下樓,又順便收拾了一些碎布頭給江喬,“我前兒個給趙靖做衣服剩下的,你拿去用。”
江喬也不跟劉大嫂客氣,接過碎布頭,“成。”
趙師長被叫下樓,還有些不明所以,“小江怎么來了。”他掃了鄭女停兩眼,“女停怎么跟你一道。”
鄭女停挨在江喬身邊,大口大口地吃著豬肉腸,江喬時不時給她抹抹嘴,一大一小,看著像親母女一樣。
趙師長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江喬沒好氣地把鄭德勝和吳來娣那兩口子做的事,跟趙師長又重復了一遍。
他兩敢擺她一道,就別怪她在師長面前上眼藥!
趙師長聽完,連連拍桌,“好啊,好啊,我說呢,明明都沒輪到鄭營長他們營出海,但他非跟我打報告,強烈要求要去,我還想著,既然他這么積極,也就隨他去了,沒想到他竟然打的這個主意。”
趙師長是以為,鄭德勝知道自己最近表現不好,又是和朱松干仗,又是踹鄭女停的,在趙師長眼里,肯定印象不好,所以就積極打報告,說要出海上任務,想挽回一些印象分。
但沒想到……
江喬:“所以,鄭德勝到底啥時候回來。”
趙師長也不知道,“出海上任務這事,很難說。”
趙師長想了想,這也不是什么機密,索性一五一十地道,“鄭營長出的也不是什么機密任務,就是普通的海上巡視探查工作,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這得看他想巡查多久,可能巡查近海這一片,那就快了,一個月這樣,如果跑遠一些,巡查遠海,那三個月到六個月都有可能。”
跟陸衍說的差不多。
江喬將鄭德勝抽筋撥皮的心思都有了。
趙師長嘆口氣:“所以,這段時間,只能辛苦小江和陸參謀長你們了,受點累,讓女停借住一段時間。”又趕緊道,“你們放心,養孩子所花的費用,我會從鄭營長的工資補貼里扣,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江喬:“倒不是錢的事,就這么丁點的小孩,能吃多少飯。”
趙師長點點頭,“明白,我會給他發電報的。”他冷哼一聲,“把孩子丟在別人家門口,敢做出這種事,有種他在海上待一輩子,別回來了。”
劉大嫂:“我知道吳來娣老家在哪,我也寫信過去。”忍不住罵道,“有這樣當媽的嗎。”
當著鄭女停的面,又是她親爸親媽,三個大人再想罵人,也只能收斂一點,把臟話咽進肚子里。
臨走前,劉大嫂摘了些院子里的蔬菜,又拿了幾件舊衣服和錢票給江喬,“給女停的。”
她也知道,養孩子不容易,尤其是陸家都已經有三個小孩了,現在又多一個鄭女停。
江喬也不推辭,接過東西,拍拍鄭女停,“跟奶奶說謝謝。”
鄭女停挺聽話的,脆生生地道,“謝謝奶奶。”
“哎,真乖。”劉大嫂摸了摸鄭女停的頭。
還別說,鄭女停給江喬收拾了一下,沒有以前那種灰撲撲小乞丐的模樣,樣貌煥然一新,穿的還干凈整潔,看著真是很可人疼的樣子。
翌日,周一,江喬要去學校食堂上工,陸衍也要去部隊,三小只更是要上學,家里只剩下鄭女停一個。
她這么小,育紅班也不收。就算要收,也是來年九月份開學才能入班。
江喬跟陸衍商量,“要不,我去跟梁校長商量商量,讓女停破格進入育紅班。”
這么小的孩子,一個人留在家里,誰能放心,還是放在育紅班比較妥當。
沒想到鄭女停不樂意,搖搖頭說,“我不去育紅班。”她巴著江喬的大腿,“我跟你去上工。”
她也不知道什么是上工,但就是想跟江喬呆在一塊。
江喬想了想,“也行吧。”
跟著她,她能盯著鄭女停的一舉一動,也比較放心。
于是,鄭女停就跟著江喬一塊去學校食堂了。
蔣春霞
“江廚師長。”“江廚師長。”
江喬到了食堂, 陸陸續續有人跟她打招呼。
看到跟在她后面做小尾巴的鄭女停,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小金跑過來,“江廚師長, 今兒個做什么飯啊?”
江喬想了想, “胡辣湯吃過沒?”
小金搖搖頭, 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胡辣湯, 嘗都沒嘗過。
江喬樂了,“那今天你可得好好嘗嘗。”
鍋里倒入水, 煮開后放入黃花菜和海帶絲、白豆腐, 再加一把粉絲, 洗好的面筋團揪成小面片, 倒入湯里, 再加入切成丁的木耳絲和油豆皮。
煮沸后加入生抽、鹽、胡椒粉、十三香等調料,最后滴入兩滴香油調味,然后按一個方向順時針攪拌。
小金聞到香味,探頭看了一眼,數道,“黃花菜、海帶絲、油豆皮……”咽了咽口水, “配菜真豐富。”
胡辣湯煮好了, 江喬舀了一碗遞給小金,“試試好不好吃。”
小金說, “廚師長, 你的手藝,不用嘗都知道好吃。”
舀的時候, 江喬特地多舀了些配菜,是以小金碗里的胡辣湯, 看著滿滿當當的。
熱氣騰騰的胡辣湯,冒著氤氳的白氣,小金用勺子輕輕一攪,忍不住贊嘆道,“好香啊!”
絳紅的湯汁,白色的豆腐,有長有短的海帶絲……看著令人食指大動。
小金再也忍不住了,端起來喝了一大口,淡淡的辣味伴隨著濃郁的湯汁在嘴里蕩開,面筋富有嚼勁,香而不膩,鮮滑爽口。
小金一個不留神,就將碗里的胡辣湯吃了個干凈,他一抹嘴,贊道,“這一碗下去,渾身都暖和了。”
江喬:“去幫我蒸筐饃饃,把饃饃撕成小塊,浸在湯里,一樣好吃。”
小金趕忙依言照做。
江喬又打了一小碗胡辣湯,拿了一只勺子,插在胡辣湯里,遞給鄭女停。
鄭女停饞胡辣湯好久了,接過碗,吃得吸溜吸溜的。
小金端著蒸好的饃饃回來,掃了鄭女停兩眼,他留意鄭女停好久了,忍不住問,“這小孩是……”
他記得,江喬家就三個孩子,而且都上學了,沒有歲數這么小的,難不成,是親戚家的孩子?
江喬將鄭女停吃光的碗放到水槽里,“鄭營長家的,歡迎加入企鵝君羊四二貳2無酒一寺七他家不想養小孩了,就把小孩扔我家門口,讓我跟我愛人養。我跟我愛人都要上工,哪里放心把這么小的孩子留在家里,就帶著一塊來了。”
三兩句把前因后果解釋清楚,一點面子也沒給鄭德勝和吳來娣留。
正是飯點,后廚人不少,但都是大人,江喬突然帶了個小孩過來,特別顯眼,好奇的人不在少數。
小金問了,不少人都張著耳朵聽呢。
幫工蔡嬸忍不住問,“自己家的小孩,咋能說不要就不要了,這鄭營長怎么跟個掰玉米的熊瞎子似的,掰一個扔一個。”
萬三:“鄭營長是個營長,家里條件不錯,又不是過不下去了,干嘛要把自家孩子給別人養。”
江喬:“嫌女停是個女孩唄。”
小金點點頭,鄭德勝和吳來娣重男輕女的事,整個海浪島,不少人知道,“要是生的是男孩,他們肯定不舍得扔。”
一時間,后廚的人看著鄭女停的眼神,都透出幾分同情。
鄭女停才不管這個,她又盯上饃饃了。
江喬拿了一塊,掰成兩半給她,“玩去吧。不許跑遠。”
鄭女停點點頭,接過饃饃咬了一口,蒸好的饃饃松松軟軟還帶著一絲甜味,“哪都不去,就在這兒。”
吃完饃饃,鄭女停兩手一拍,繼續跟在江喬后面做小尾巴。
她也很懂事,從不在廚房亂竄,打擾別人干活,就跟在江喬身邊。
江喬燒火她遞柴禾,江喬做飯她遞調料……忙前忙后,看著還挺享受的模樣。
小金忍不住道,“倒是個乖孩子。”
“哪里乖了。”一個做幫工的軍嫂小聲指指點點道,“那小孩偷東西呢。”
一開始沒認出鄭女停,可看久了,總有認出來的人。
“偷東西?”小金愣了一下,他不住在軍屬大院,還真不知道這事。
另一個做幫工的軍嫂猛點頭,“我知道,我知道。這小女孩不是偷了朱副營長他們家的松子嗎,朱副營長的愛人方秀梅,都鬧上門了。”
“哎喲喂,那真是好一場鬧劇。”先前說話的短發軍嫂兩眼閃著八卦的光芒,“就為了一點松子,兩家人都打起來了,好家伙,打得那叫一個激烈。”
小金:“多激烈?”
“都撕衣服了,能不激烈嗎?”后說話的長發軍嫂翻了個白眼。
旁邊有人湊過來聽,短發軍嫂把人揮開,“去去去,一邊去,還干不干活了。”
長發軍嫂看了鄭女停一眼,忍不住道,“看來這小孩,手腳不大干凈。”她左右張望,小聲道,“萬一偷咱后廚的東西咋辦?”
“應、應該不會吧?”短發軍嫂愣了愣,“咱后廚也沒啥值錢的東西啊,就一些吃的。”
長發軍嫂:“我聽說,她偷東西,是因為沒吃飽。”又道,“現不過在江廚師長帶著她,給這小孩喂飽飽的,她應該犯不上去偷。”
“那難說。”短發軍嫂很看不上鄭德勝和吳來娣,對鄭女停很有幾分遷怒,忍不住道。
小金嘆口氣,“這么丁點的小孩,能懂啥,說到底,還是鄭營長跟他愛人沒教育好。”
“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長發軍嫂道,“把自家小孩扔到別人家,硬塞給別人養這事,我估計只有他們兩口子能做得出來了。”
小金聳聳肩,“就不能把人送回去嗎。”
“咋送回去。”短發軍嫂道,“沒聽江廚師長說,鄭營長出海了,他愛人也躲回老家了。”
小金嘆口氣:“鄭營長他們兩口子倒是輕松了,就是為難江廚師長和她愛人了。”
短發軍嫂和長發軍嫂同時點頭,看著江喬的背影都帶著幾分同情。
她兩是女人,都知道帶孩子不輕松,尤其是這個歲數的小孩。
下工了,江喬就帶著鄭女停回家。
她用軟尺比了比鄭女停的頭圍,打算用碎布給她拼一頂帽子。
江喬干活麻利,動作利索,帽子做起來也簡單,沒一會,就給鄭女停拼了一頂小帽子出來。
她將帽子扣在小丫頭的頭上,“試試看咋樣。”又道,“要是窄了,我再幫你改改。”
鄭女停抓著帽子,很有幾分新奇,搖搖頭,“不窄。”
一連幾天,江喬上工,都帶著鄭女停,整個后廚的人,都知道了鄭女停的事,就連梁校長和學校的老師都有所耳聞。
梁校長還特地找了江喬一趟,跟她說,要是有困難可以找他。
江喬搖頭拒絕了。
在外人看來,她們家暫時養著鄭女停,像是多了個大麻煩。
實則這小孩話不多,又經常幫著干活,沒給家里添麻煩,反倒是幫了不少忙。
別看鄭女停年紀小,其實心里門兒清。
她也知道自己是暫時借住在陸家,每回都要先干完活,才肯吃飯。
隨著鄭女停的頭發長至及耳,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
江喬帶著鄭女停和三小只去劉大嫂家串門,劉大嫂看了鄭女停兩眼,“這頭發養得真好。”
頭發長長了,鄭女停就不帶帽子了。
江喬就把帽子重新拆成碎布頭,給她拼了一雙拖鞋,現在正趿拉在她腳下。
在陸家吃得好,睡得足,營養跟得上,鄭女停新長出來的頭發很好,烏黑亮麗,跟她以前頭上那幾根稀疏的黃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大嫂忍不住道,“不光頭發養得好,臉上都長肉了。”
劉大嫂這么說,江喬也仔細看了鄭女停兩眼。
鄭女停這幾個月,一直跟在她身邊,天天見,倒沒覺得有什么變化,現在被劉大嫂這么一說,江喬也覺得,她臉上是長了些肉。
不過因為以前底子沒打好,長的那點肉,并不明顯,頂多是讓她雙頰豐盈一些,手臂大腿不再細得跟蘆柴棍一樣,輕輕一掐,還能掐出點肉了。
劉大嫂:“小江,還是你會養孩子。”
這陣子,鄭女停在陸家吃好喝好,倒沒再鬧出偷東西的事。
劉大嫂就說嘛,這小孩本性不壞,若不是餓極了,怎么會做出那樣的事。
江喬摸了摸鄭女停的頭,“不是我會養孩子,是她自己夠乖。”
從趙家出來,江喬牽著鄭女停和三小只回家,路上差點撞到一個腳步匆匆的人。
“江喬?”那人停住腳步,上下打量了江喬幾眼,確認了才叫出聲。
“你是……”江喬也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婦人,靈光一閃,“你是蔣大娘!”
“哎,是我,是我。”蔣春霞臉上露出一個笑。
“蔣奶奶好。”四個小孩脆生生地叫道。
蔣春霞笑著應了,“你們好,你們好。”
她伸手進包袱里掏了掏,“哎,來得急,沒帶什么東西,下回來找奶奶,奶奶給你們糖吃。”
“不妨事。”江喬替四個小孩應道。
江喬今天穿了一身的確良做的藍色碎花長裙,裙底露出一截細長的小腿,黑色的小皮鞋更是襯得她十分洋氣,皮膚雪白動人,兩頰紅潤,臉上帶著淡淡的溫柔恬靜的笑意,一看就過得很好。
蔣春霞看著江喬,不住感慨,“當初聽說你來隨軍,我還為你捏了把汗,不過沒想到,這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是養人。”
江喬笑笑,沒接話,而是道,“大娘,你這次來,是來找周團長的嗎?”
這位蔣春霞,蔣大娘不是別人,正是周安國的親媽,這次來,估計是來隨軍的。
蔣春霞點點頭,“來住上一段時間。”她左右張望,“這地方大的很,而且房子長得一模一樣,我好不容易進了軍屬大院,又迷路了。”
江喬笑道,“軍屬大院的樓房,都是建成二層小樓的樣子,要不注意看,確實容易迷路。”又道,“周團長家就住在我們家斜對門,正好我要回家,你跟著我們一起走便是了。”
“哎。”蔣春霞道,“謝謝你了,小江。”
一邊走,一邊閑話。
蔣春霞說:“你走以后,紡織廠食堂可是鬧了一陣,你不當大廚,真是太可惜了。”又道,“你也真是舍得,廠食堂大廚的福利待遇多好啊,一個月好幾十塊錢的工資呢,聽說最近廠里效益好,又漲工資了,你要是繼續呆下去,這會能拿個四十塊了吧。”
四十塊錢啊,而且是一個月四十塊錢,能買多少東西啊。
一輛好一點的自行車,也就一兩百塊錢,攢上幾個月,就能買一臺人人羨慕的自行車,多美的事。
想到這,蔣春霞看向江喬的眼里,透著幾分可惜和恨鐵不成鋼。
年輕人,真是不懂事,估計這會后悔了吧。
陸安大聲道,“有什么可惜的,我媽現在是學校食堂的廚師長。”
聞言,蔣春霞驚訝地看了江喬一眼,忍不住道,“這有本事的人,果然上哪都能找到工作。”
江喬笑笑,謙虛道,“也是剛好有貴人相助,才得了份工作,糊口罷了。”
蔣春霞撇撇嘴,“話可不是這么說,要沒本事,求爺爺告奶奶都進不去。”
說完,她的目光在四個小孩身上轉了一圈。
蔣春霞家跟江家住得不遠,就隔著幾條街,兩家也是認識的。再加上,之前江喬跟周安國相過親,雖然最后沒成,后來江喬又來周安國駐地的海浪島隨軍了,蔣春霞也多多少少會關注江喬的事。
她知道,江喬跟她那個參謀長丈夫,一共生了三個小孩,兩男一女,而且算著都是上小學的年紀。
那跟在隊伍最末尾那個小女孩,又是誰?
不得不說,陸家的小孩,養得都很好,從面相看,就很聰明機靈,而且面色紅潤,穿的也是干凈整潔,身上的衣服一點補丁都沒有,各個走起路來,昂首挺胸,一看就是家里條件不錯的小孩。
蔣春霞:“你家孩子養得真好。”
江喬拍拍四個小孩,“他們?皮得都要上房揭瓦了。”
見江喬沒否認,蔣春霞就誤以為,鄭女停也是江喬生的。
不過她跟江喬挨得最近,又很親近,看著就像一對親母女,蔣春霞認錯一點也不奇怪。
蔣春霞估計,鄭女停是江喬來隨軍之后生的,算算江喬隨軍的時間,也對得上。
蔣春霞心道,那也是家里養得好的小孩,有底氣才敢上房揭瓦,換成那種家里不重視的試試,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悶屁,跟鵪鶉似的。
想著,蔣春霞又看了四個小孩一眼。
很快,就到地方了。
江喬:“蔣大娘,那我們先走了,改天來我們家做客。”
“好嘞。”蔣春霞爽快地應了一聲。
江喬拍拍四個小孩,“跟蔣奶奶說再見。”
四個小孩齊齊舉起手,沖蔣春霞揮了揮,“蔣奶奶,再見。”
聲音又甜又軟,聽著就喜人。
告別了江喬,蔣春霞敲開了自家的門。
周安國將她迎進屋,“媽,你可算來了。不是說好早上到嗎,這都下午了。”
“害,甭提了。”蔣春霞坐在凳子上,捏了捏走得酸脹的小腿,“我迷路了,找不到地,所以來晚了。”
周安國:“我都說要去車站接你了。”
“不用,不用,你一個當團長的,身上的事多得很。海浪島,我以前又不是沒來過,想著一個人來也成。”蔣春霞道。
周安國前妻剛生孩子的時候,蔣春霞來海浪島照顧過一段時間月子,自認對海浪島也是熟悉的。
但沒想到,自信過頭了,反倒是迷了路,轉了一天。
周安國不吭聲了。
他確實抽不開身,本來是打算讓李甜甜去車站接他媽的,但李甜甜起晚了,就沒出門。
想到這,周安國看著李甜甜的眼神,帶著幾分淡淡的埋怨。
周安國給蔣春霞倒了杯水,“那你后來又是怎么找著的。”
蔣春霞灌了一大杯涼白開,顯然是渴極了,把搪瓷缸子放下才說,“哦,我碰到小江了,是她給我領的路。”
“小江?”周安國道,“哪個小江?”
“江喬啊,你不記得了,你之前跟她相過親的。”蔣春霞道,“人家現在不就住你斜對門,你鄰居都不認得了。”
說起這個,她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遺憾。
江喬,多好一姑娘啊,長得漂亮不說,自身能力又強,那一手絕佳的廚藝,不知道驚艷了多少人。
要是當初跟自己兒子結婚的是她,指定能把自己兒子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就不像現在這個。
蔣春霞掃了杵在一旁,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李甜甜。
連個水都不會倒。
這她倒是錯怪李甜甜了,李甜甜其實也是很想討好這個婆婆的。
但她一向懶散,愛睡懶覺,一個沒注意,就起晚了。
剛才也是想給蔣春霞倒水的,但周安國手腳太快,就沒了她的發揮空間。
再加上,蔣春霞一來就提到江喬,還說什么以前周安國跟她相過親的陳年往事,李甜甜聽著很是不順耳,就愈發不想動彈了。
蔣春霞接著往下說,“我好久沒見江喬了,她哪里像生了幾個孩子的女人,瞧著比那些大姑娘都水靈。”
她又道,“哦,對了,我還見著江喬生的那幾個小孩了,哎喲,長得就是一副聰明機靈相,還會喊人。”
說完,蔣春霞瞥了周佳言和周佳美一眼。
自個都在這坐這么久了,水都喝兩杯了,這兩個孫子孫女,怎么還不上來喊人?
蔣春霞在京市的時候,一直是跟周安國的大哥,周安邦一起住的,周安邦跟妻子也生了好幾個兒子女兒,各個都是蔣春霞的親孫子親孫女,膝下承歡。
周佳言和周佳美,又不是獨一份的。
還遠在海浪島,說起來,蔣春霞跟他們,還真沒這么親。
尤其是這兩小孩又不會叫人,給陸安他們四個一襯,就很不機靈了。
周安國眉頭一皺,斥道,“傻站在那干嘛,叫奶奶啊。”
周佳言和周佳美對視一眼,縮在周安國身后,只露出半個小腦袋,眼里滿是不安和緊張,低低地叫了聲,“……奶奶。”
兄妹倆上一次見這個奶奶,還是剛出生的時候,壓根就沒有什么印象,更別說有什么祖孫情了。
何況,蔣春霞長得真不是多慈眉善目的模樣。
她頭發半黑半白,臉瘦長瘦長的,上面還有很多皺紋,一道一道,像樹上的年輪一樣,鷹鉤鼻,吊梢眼,眉毛一豎,就跟那鄉下傳聞里的鬼老太似的。
沒把兩兄妹嚇出個好歹就不錯了,他們兩能強撐著喊奶奶,已經很有勇氣了。
蔣春霞淡淡地應了一聲,轉頭望向周安國,“你跟甜甜結婚也好幾年了吧,就不考慮再要個孩子?”
周安國“唔”了一聲,支吾道,“要孩子干嘛,不是有佳言和佳美在嗎,再說了,這事不急。”
其實,周安國也是很想跟李甜甜再生一個的。
畢竟媳婦都娶進門了,李甜甜又長得一副貌美如花的模樣,不生孩子,委實說不過去。
可李甜甜不樂意啊,她覺得這年頭的醫療條件不好,生孩子就是一只腳踏入了鬼門關,而且生了孩子,身材容易變形,還會有各種產后后遺癥。
反正她是極其不樂意的。
再說了,都有周佳言和周佳美了,還讓她生小孩干嘛。
所以,李甜甜就一直不同意跟周安國生孩子,兩口子親密事沒少做,但一直都用計生用品做保險,幾年過去,就一直沒生孩子。
蔣春霞拍桌道,“不急,怎么不急,你都多大歲數。你哥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生了六個小孩了。”
“那不一樣……”周安國訥訥道。
話是這么說,對于周安邦的多子多福,他也是很羨慕的。
男人嘛,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多,他又是個團長,又不是養不起,自然是希望多生幾個的。
蔣春霞也是這么想的,她是老傳統,覺得多子就是多福,孩子生多了,福氣自然就多了。
遠的不比,就比比江喬她們家,這一排小孩站出來,看著心里就高興。
蔣春霞:“人家江喬都生了四個了,你再看看你,才兩。”
李甜甜撇撇嘴,“兩個怎么了,有男有女,湊成一個好了。”
周安國:“什么四個,陸家才三個小孩啊。”
蔣春霞愣了愣,“可是我看她身邊跟著四個小孩,三個大的,一個小的。”
“哦。”周安國道,“小的那是鄭營長家的,他們家不喜歡女孩,就扔給江喬他們家養了。”
這事,周安國也是略有耳聞。
蔣春霞:“那她們家,就是比咱家多一個孩子,你們不許落后。”
停婷
跟周家的催生不同, 江喬帶著四個小孩回家,沒一會,陸衍也到家了, 跟江喬她們幾乎前后腳進屋。
江喬掃他一眼, “回來了, 晚飯有你愛吃的拍黃瓜和涼拌木耳。”
天氣一熱,大家都沒什么胃口, 江喬就打算做幾道涼菜配著稀飯吃。
陸衍點點頭,頓了頓, 道, “鄭德勝出海回來了。”
江喬張嘴就想罵出聲, 到底顧及鄭女停在一旁, 將罵人的話咽進肚子里, “他還知道回來啊。”怎么不干脆死在海上,一了百了?
陸衍:“我在部隊見著他了,他在趙師長辦公室做述職報告,估計晚一點就回家了。”
“那吳來娣呢?”江喬問。
陸衍:“這就不知道了。”又道,“不過,鄭德勝既然回來了, 想必她也快了。”
這兩口子真行, 把鄭女停扔在陸家,消失了好幾個月, 估計這段時間過得很是瀟灑。
陸衍:“明天我們就找上門?”
“不急。”江喬道, “等吳來娣回來了,一塊算賬。”
鄭女停聽到鄭德勝和吳來娣的名字, 手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江喬敏銳地注意到了,岔開話題, “吃飯,吃飯。”
晚飯是三菜一湯,有拍黃瓜、涼拌木耳和涼拌豬耳朵,外加一道冬瓜海白湯。
菜色雖然簡單,但很是開胃。
拍黃瓜酸辣爽脆,一塊接一塊停不下來。
涼拌木耳口感爽脆,酸咸適中。
陸安夾了一筷子豬耳朵放進嘴里,嚼得咯吱作響,余光瞥見鄭女停還不動筷子,問,“你怎么不吃啊?”
以往她都是第一個動筷的,今兒個卻是坐在那,一言不發。
陸珊給她盛了一碗清淡解暑的冬瓜海白湯,“不想吃菜嗎,那你先喝碗湯。”
鄭女停抬頭望了一眼,見是陸珊盛的,接過碗,小口小口地抿著,瞧著不是很有胃口的樣子。
一餐飯吃下來,她也只動了寥寥幾筷子,和喝了一小碗湯。
江喬和陸衍見狀,相互望了一眼。
吃完飯,收完桌,三小只照例將作業鋪開,鄭女停也拿著一支鉛筆在紙上寫大字。
她準備從一寫到十,一落筆,卻畫成了無厘頭的線條。
陸安看出她的不對勁,問,“你咋了這是?”
鄭女停抿抿嘴,“我……我不想回家。”
“害。”陸安道,“我還以為咋了呢,不想回就不回唄。”
鄭女停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
雖然在陸家借住了一段時間,陸安他們三個都把她當小妹妹看,可是她心里明白,陸安他們姓陸,而自個姓鄭。
說到底,不是一家人。
過了幾日,吳來娣帶著鄭招娣和鄭盼娣從鄉下回來,江喬和陸衍便帶著鄭女停找上門去,以防萬一,還叫了趙師長和劉大嫂一起。
鄭德勝正在屋里喝茶看報,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
看來這段時間把小女兒扔到別人家,他倒是一點也沒有掛心。
“鄭德勝。”陸衍喊了一聲,“女停的事,你不解釋解釋?”
鄭德勝抬起頭,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這不是趙師長和陸參謀長嗎,稀客,稀客啊。”
趙師長:“鄭營長,少說那些客套話,你說,為什么要把女停扔在陸參謀長他們家。”又道,“女停才多大啊,你都忍心做出這樣的事。”
鄭德勝一臉費解,“你們在說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沒聽懂,什么叫女停是我扔到陸參謀長家的,我才剛出海回來呢。”
陸衍氣笑了,鄭德勝這是跟他們裝傻呢?
“我確實不知道這事。”鄭德勝轉頭望向吳來娣,“來娣,你知道嗎?”
吳來娣抿抿嘴,“不知道。前陣子,我帶著招娣她們三個回娘家了,本來也想帶上女停的,誰知道半路她自個跑了,我們急著趕路,就先走了,或許就是那時候,她跑到陸參謀長家的吧。”
江喬嗤了一聲,“是是是,自己小女兒丟了,不停下來找人,還急匆匆地趕路。女停這是自己跑的,還是你們故意‘丟’的。”丟字咬了重音。
鄭德勝和吳來娣心跳停了一下,對視一眼。
劉大嫂被這滿口謊言的兩口子惡心壞了,拍桌道,“在座的都是明白人,你們兩個也少在那里裝蒜了,女停這事,到底怎么解決。”
趙師長:“自己生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了?說丟給別人家養,就給別人家養?”
鄭德勝瞥了鄭女停一眼,嘀咕道,“這不養得挺好的嘛。”
他記得,出海上任務之前,鄭女停骨瘦如柴,兩頰凹陷,眼睛都瘦得凸出來了,又穿著一身十分不合身的衣服,就連頭發也是干枯發黃,跟稻草一樣。
現在呢,鄭女停頭發烏黑柔順,剛好長至耳后根,面色紅潤,兩頰都長肉了,穿著一條干凈合身,漂亮整潔的碎花小裙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電影畫報里走出來的小童星。
若不是鄭女停是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親生的,他兩都差點認不出來了。
趙師長氣笑了,指著他兩罵道,“是養的挺好。看看女停在你們家是咋樣,在陸參謀長家又是咋樣。你們兩個為人父母的,也不覺得埋汰。”
吳來娣壓根聽不進去,撇撇嘴,“那他家養的好,就給他唄。”又道,“反正我們家是沒這個條件。”
江喬冷聲道,“鄭德勝,你好歹也是個營長,連個小女孩,還是自個親生的女兒,都容不下了,可真有你的。”
鄭德勝微微變了臉色:“說什么呢你。”
劉大嫂:“那是不是以后,只要你們看自己生的女兒不順眼了,就可以隨便把她們塞到別人家了?”
陸衍:“那你們又打算把招娣、盼娣塞到誰家?”他一邊說,一邊指著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鄭招娣、鄭盼娣兩姐妹。
話音剛落,陸衍就察覺不對勁了,鄭家除了鄭女停外,不是還有三姐妹嗎,分別是鄭招娣、鄭盼娣、鄭念娣。
鄭招娣和鄭盼娣還在,鄭念娣去哪了?
陸衍臉色驟變,“念娣呢?”
吳來娣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哦,我在鄉下老家給她找了戶人家領養。”
剛說完,吳來娣就被陸衍幾人投來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刺得臉皮一痛,嘀咕道,“瞪我干嘛,我給她找的可是好人家,雖說是鄉下人家,但是有田有地還有三間大瓦房,人家家里只有一個男孩,要念娣過去,也是為了一男一女湊個好字,會好好對待念娣的。”
江喬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指著她罵道,“這話說出去你自個信嗎?還一男一女湊個好字,萬一人家把念娣當童養媳呢?”
吳來娣顯然沒想到這種可能,囁嚅道,“不會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陸衍:“你就說收了人家多少錢。”
吳來娣掃鄭德勝一眼,吞吞吐吐道,“二、二十。”
“二十塊錢?”鄭德勝挑了挑眉。他只是讓吳來娣把鄭念娣領養出去,但沒說讓她收錢,初聞這事,他也是很驚訝的。
“都收了這個數了,還不是童養媳?”劉大嫂唾沫星子都快噴吳來娣臉上了,“愣著干嘛,趕緊寫信發電報,找人把念娣要回來啊!”
吳來娣不樂意,腳都不動,“那是我生的女兒,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這個當媽的,能不給她找個好歸宿嗎,你們信我,那真是戶好人家,家底厚實得很,不然為什么能給我二十塊錢,人家就是感謝我,把念娣給他們家領養,才不是你們說的什么童養媳。”
江喬都懶得跟她費口舌,疲憊地擺擺手,“說女停的事。”
“女停啊。”鄭德勝道,“你們就養著唄,這不養得挺好的。”
“那我們要是不養呢?”陸衍問。
吳來娣飛快地接嘴道,“那就跟念娣一樣,找戶鄉下人家領養出去。”
她可是吃到甜頭了,領養一個女兒出去,能白得二十塊錢呢。
早知道就把女停送給鄉下人家了,二十塊錢,不正好填補了因為松子賠錢給朱家的虧空。
想到這,吳來娣看向鄭女停的眼神里,透著幾分顯而易見的遺憾。
鄭女停嚇得抖了一下。
江喬皺緊眉頭,讓鄭女停躲在她身后。
陸衍食指和中指并攏敲了敲桌子,“所以,你們確定不要女停了?”
鄭德勝和吳來娣對視一眼,斬釘截鐵地道,“不要。”
一旁的鄭招娣和鄭盼娣,囁嚅著想說話,但礙于鄭德勝和吳來娣,只得默默低下了頭。
她兩只是小孩,這個場合,壓根就沒有她們說話的余地。
“行。”陸衍掏出紙和筆,“我現在寫一份斷絕親子關系協議書,你們兩簽個字,順便請趙師長和劉大嫂做個見證。”
陸衍顯然已經打好了腹稿,提起筆,快速地將斷絕親子關系協議書,推到鄭德勝和吳來娣跟前,“簽字吧,以后女停的事,跟你們一毛錢關系也沒了。”
鄭德勝顯然沒放在心上,把鄭女停這個麻煩扔出去,他心里輕松不少,還擱心里夸了一句,這陸衍長得人模狗樣的,字寫的也挺好,接過筆,刷刷幾下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吳來娣也是一樣的,“好好好,我這就簽字。以后女停的事跟我們沒關系了是吧,那她要是再偷東西,別人家算賬,也找不上我們家了?”
“嗯。”江喬看了鄭女停一眼,心底一軟,“若是她以后出人頭地,發達了,也跟你們一毛錢關系沒有,從此以后就是陌生人。”
吳來娣不識字,還是鄭德勝在一旁教著,她才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嗤笑一聲,“拉倒吧。就她,還能出人頭地,你們要是以為把她撿回去,就是撿了個寶,那我跟你們講,你們打錯主意了。”
鄭德勝響亮地咳嗽一聲,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吳來娣。
吳來娣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呵呵賠笑道,“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又道,“依我看,女停跟你們有緣呢,說不定,她就是你們家的孩子,錯投生到我肚子里了。”
鄭德勝兩口子簽完字,江喬和陸衍再簽字,然后是見證人趙師長和劉大嫂簽字,分別蓋了手印,就算協議成立了。
從頭到尾,鄭女停在一旁默默看著,一言不發。
趙師長斟酌道:“擱以前,斷絕親子關系,是要登報的。”
鄭德勝:“她就一小孩,登報干啥,費那功夫。”而且登報還要花錢呢,他才不舍得花那筆錢,就算登報的錢是陸家出,他也不樂意,斷絕親子關系,這事還是很罕見的,他可不想成為大家茶余飯后的笑料。
江喬把協議書對折收好,放回包里,看向鄭德勝、吳來娣兩口子,“有句話,還是要跟你倆說清楚。為人父母的,從來不盼著孩子出人頭地,只希望他們健康快樂就好。”
鄭德勝和吳來娣愣了一愣,等回過神,江喬和陸衍已經牽著鄭女停出屋了。
鄭家把鄭女停給陸家收養的事,不到一個月,就傳的整個軍屬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有些人覺得陸衍和江喬心善,還愿意替別人家養孩子,而且還是個女孩。
有些人卻覺得陸衍和江喬傻,白撿一個大麻煩,要是普通小孩,那領養也就算了,可鄭女停是誰,她偷松子的事,整個軍屬大院的人都知道。
不少人都覺得,陸衍和江喬做了件傻事。
不管別人怎么想,日子還得繼續往下過。
一眨眼就到了清明節,清明節適合踏青放風箏。
清明節前一天,江喬和陸衍就領著四個小孩做風箏。
江喬問他們四個,“今年要做怎樣的風箏?”
陸安比劃道,“要做一個大老虎。”
陸康無語,“傻啊你,老虎能在天上飛嗎?”
陸安朝他做了個鬼臉,“你才傻,就不能給老虎安雙翅膀嗎?”
陸珊:“只要有翅膀的都能飛。”
“行吧,就給你們做一個長翅膀的老虎。”陸衍道。
江喬問陸珊和鄭女停,“老三,女停,你們兩呢,想要啥樣的風箏,蝴蝶怎么樣?”
陸珊狂點小腦袋,“就要蝴蝶的。”
“女停呢,不做蝴蝶,做只小鳥也成。”陸衍道。
鄭女停歪著頭想了片刻,“要小鳥吧。”
要不一樣的,一個蝴蝶,一個小鳥,她跟陸珊能換著玩。
陸衍點點頭,一邊做風箏,一邊跟江喬商量,“給女停改個名字吧。”抿抿嘴道,“她這名字我叫的別扭。”
江喬:“我也是這樣想的。”
當初鄭德勝給鄭女停取這個名字,就是不想他們家再生女孩了。
這名字,委實說不上好聽,背后的意義更是惡心人。
“那給她改個啥名字好。”陸衍商量道。
江喬眼睛一亮,“就叫……就叫陸婷吧。”
陸衍:“陸婷?”
“對,把姓也給改了。”江喬望了窗外一眼,低聲道,“跟他們家姓,我嫌惡心。”
江喬:“現在女停已經是咱家的人了,就跟你的姓,怕她不習慣,還叫婷,不過是‘婷’不是‘停’。”
陸衍:“這名字好,婷有優雅、美好的意思。”他掃了鄭女停一眼,“盼望她以后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陸衍:“那明兒個我就拿戶口本去給她把戶口上了,順帶把名字一塊改了。”
當初,鄭德勝是沒給鄭女停上戶口的,現在倒是方便他們了。
江喬招招手,示意鄭女停過來,跟她說,“以后,你就叫陸婷了。”
“陸——婷——”陸婷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眼里充滿了懵懂。
江喬將她抱起來,跟她解釋,“以前你生父給你取作女停,是因為他們家生了三個女孩,連帶著你,就是四個,他們家重男輕女,不想再生女兒了,所以就給你取名叫女停,意思是,停下,別生女兒了。”
陸婷似懂非懂地點頭。
江喬接著道,“所以,我跟你爸幫你改名叫作陸婷,寓意是,希望你長成一個美好漂亮的大姑娘。”
陸婷依舊似懂非懂地點頭。
江喬拍拍她的小屁股,“行了,玩去吧。”又跟陸安他們三叮囑,“曉得沒,以后叫女停作陸婷,老四,婷婷,都成。”
三小只擺擺手,只覺得江喬啰嗦,停跟婷,不都一個讀音嘛。
頂多改了個姓,可都領養了,改姓不是遲早的事。
陸衍給四個小孩做了四只風箏,陸安的是帶翅膀的大老虎,陸康的是帶翅膀的狼,陸珊的是小蝴蝶,陸婷的是小鳥。
陸衍:“得虧你們爸我動作快,手腳利索,不然四只風箏,能做到明天。”
陸康一把將風箏拿過來,“哎喲,爸你話真多,再說下去,我們還放不放風箏了。”
陸衍嗤一聲,“小沒良心的。”
四個小孩拿了風箏就瘋跑出去了,今兒個天氣晴朗,特別適合放風箏。
尤其是海邊,風特別大,風箏容易放起來。
四個小孩跑到海邊一看,沙灘上已經有不少人了。
到了四月份,天氣轉熱,來海邊玩的小孩不少,有些大人也會過來趕海,放眼望去都是人。
陸安找了塊空地,朝陸康他們招招手,“快過來,來這邊放風箏,這邊沒人。”
陸安他們三放風箏都是老手了,沒一會就將帶翅膀的老虎、帶翅膀的狼還有小蝴蝶放到了天上去。
陸婷不大會放,陸安就幫她將小鳥放到了天上去,然后把線轱轆給她,“拿著。”
陸婷還是頭一回放風箏,天氣晴朗,海風悠揚,漂亮的風箏帶著兩根長長的系帶在天空中飛舞,不知道多愜意。
沙灘上突然多了四只醒目的風箏,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一會,就有其他小孩跑過來,說要跟陸安他們一起放風箏。
陸安一看,擺擺手,“成,你們放吧。”
他也有點玩累了,便把自己手上的大老虎風箏給人放了。
風箏只有四只,來了二三十個小孩,哪里夠分。
就算是兩三個小孩玩一個風箏,也不夠。
何況陸康他們也要玩呢。
分到風箏的,自然是眉開眼笑,沒分到風箏的,就不樂意了。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看著陸珊手里的小蝴蝶,和陸婷手里的小鳥,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忍不住上前搶陸珊手里的小蝴蝶,“你已經放的夠多了,給我放。”
陸珊還沒說話呢,陸婷先不樂意了,大聲道,“這是我姐的風箏,我姐還沒放夠呢,才不給你。”
陸珊:“你要想放,也得等我們放完。”
馬尾辮女孩叉腰道,“等你們放完,天都黑了,不行,現在就給我。”
說完,就上手搶。
陸婷不樂意了,撲過去制止住馬尾辮女孩的動作,“你干嘛,干嘛搶我姐的風箏。”
馬尾辮女孩比她足足高一個頭呢,一抬手就把她揮開了,陸珊的風箏就到了馬尾辮女孩的手里。
陸婷人雖然小,但有一股狠勁,趁著馬尾辮女孩不備,咬了她的手一口,馬尾辮女孩吃痛放開了手,陸婷趁機將風箏搶了回去。
陸珊連連拍手,“老四,干得好。”
陸婷昂首挺胸,十分得意,被馬尾辮女孩拍紅的地方,就像她的功勛章。
馬尾辮女孩回過神,瞪著陸婷,指著她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小偷,偷別人家松子的小偷。”她吃痛地捂住手,“你不僅會偷東西,還會咬人,我媽說得對,你就是壞蛋,小壞蛋。”
陸珊將陸婷擋在身后,大聲道,“你還搶我東西呢,你是壞蛋,你才是壞蛋。”
三個女孩吵了起來,陸安和陸康聽到聲音,走過來,“你們吵什么呢?”
光是陸珊和陸婷,馬尾辮女孩自然不怕,可陸安和陸康這兩個哥哥也來了,她便慫了。
轉頭便走,走之前還放下狠話,“你就是小偷,偷了別人家的東西,一輩子也改不了。”
小偷……小偷……
陸婷怔愣著,眼圈頓時紅了,嚎啕大哭,“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
陸康剛把被撕成兩半又掉在地上的風箏撿起來,就聽到哭聲。
陸安和陸珊怎么哄也哄不好。
得了,這下風箏也別放了,打道回府吧。
江喬剛準備做飯呢,就看見四個小孩回來了,還奇了,“不是放風箏去了,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陸安攤攤手,“有人把老四說哭了,我們怎么也哄不好。”
江喬這才看見躲在陸珊身后紅著眼眶,抹著眼淚的陸婷。
招招手,示意小孩過來,“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啥事。”
陸婷一步三挪地走了過來,然后撲到江喬懷里,嚎啕大哭,“她,她說我是小偷。”
青團
江喬安撫一會小孩, 讓她把事情經過說一遍。
陸婷哭哭啼啼,磕磕巴巴地說了,撅著的小嘴都能掛醬油瓶了。
陸安和陸康對視一眼, 都很驚訝的發現, 陸婷居然會發脾氣了, 她剛來的時候,要么是站在一旁, 一聲不吭,要么就是委委屈屈, 跟個小媳婦似的。
陸婷鼓著小臉, “說完了。”
“然后呢?”江喬問, “你是希望我去給你出頭, 把那女孩罵一頓嗎?”
陸婷仰著小臉, 一臉期盼。
江喬摸摸小孩的頭,“可是,我覺得人家沒說錯。”
陸婷愣住了,眼神里充滿了不可置信。
江喬長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給方秀梅她們那幾個一鬧, 小偷這個戳, 是蓋在陸婷身上,揭不下來, “我今兒個可以為你
依譁
出頭, 明兒個也能為你出頭,可后天呢, 大后天呢,大大后天呢?”
陸婷抿嘴不說話了。
江喬拍拍小孩, “去吧,去想明白這個道理,明天起早點來找我。”
晚上,陸婷翻來覆去睡不著,床板嘎吱嘎吱作響。
陸珊坐起來,“老四,你怎么回事,你不睡我還要睡呢。”
陸婷也坐起來,還是那句話,“她說我是小偷。”
陸珊點點頭,“我知道啊,我聽到了。”又道,“她沒說錯啊。”
陸婷小嘴一癟就要哭。
陸珊趕緊道,“你先聽我說完。”
陸婷吸吸鼻子,把眼淚吸回去。
陸珊:“那個女孩搶我們風箏,那是不對的,但她有一點沒說錯,你偷人家東西了,偷東西也是不對的。”
她眼里黑白分明,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孩子們的世界就是這么簡單。
陸婷不說話了,躺下背對著陸珊,不一會就傳來小小的哭泣聲。
陸珊接著說,“你偷的都是吃的吧?”
良久,才聽到陸婷“嗯”了一聲。
陸珊:“爸和媽跟我們說過,糧食得來不易,是要靠農民伯伯們辛苦種地得來的。”她想了想,“大哥和二哥有上學農課,他們也說,種地很辛苦。”
哭泣聲一滯。
“很辛苦的種地,才得這一點糧食,所以糧食就賣的不便宜,有些人家,是買不起糧食的。”陸珊道,“買不起糧食,就要餓肚子,或者有的人家,就只夠錢買一點糧食。”
陸珊頓了頓,接著道,“你把人家用來吃的糧食偷走了,那人家豈不是要餓肚子。”
良久,又是“嗯”的一聲。
陸珊嘆口氣,“你也嘗過餓肚子的滋味,那滋味不好受吧?”
陸婷轉過身,撲進陸珊懷里,嚎啕大哭,邊哭邊哽咽地道,“姐,我,我錯了。”
陸珊拍拍小孩的背,哄道,“不哭了,都這個點了,趕緊睡吧。”
陸婷哭個不停,“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是故意偷的,我也、我也實在是餓得不行了。”
自打來了陸家,她頓頓吃得很飽,就再也沒做出偷別人家東西的事。
陸珊:“我們知道,我們都看在眼里呢。”
陸婷“嗯”了一聲。
陸珊給她掖好被子,“行啦,趕緊睡吧,明兒個媽不是讓你早起嘛。”
陸珊也不知道江喬讓陸婷一大早去找她干啥,但是在她眼里,江喬就是萬能的。
陸婷點點頭,大哭了一場,她也累了,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陸婷起床,也不用陸珊幫忙,自個刷完牙洗完臉,就跑去主臥找江喬,結果撲了個空,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
小孩愣了愣,正好聽到樓下廚房有響聲,趕緊跑到廚房一看,果然看見了江喬。
江喬聽到小孩輕快的腳步聲,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回地道,“進來啊,愣著干嘛。”
小孩撅了撅嘴,不想動,到底還是一步三挪地進了廚房。
進了廚房也是鼓臉撅嘴的模樣。
江喬樂了,“還生氣啊?”
陸婷搖搖頭,甕聲甕氣地道,“不生氣。”
那就是還在生氣。
江喬把小孩抱過來,“那我給你說對不起,我昨天確實語氣重了點。”
陸婷點點頭又搖搖頭,撇過臉,哽咽道,“昨天,昨天姐姐跟我說了,我,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偷東西。”說完,就要掉小珍珠。
江喬:“喲喲喲,怎么說著說著還哭了。”
隨即打了熱水,用熱毛巾給小孩擦臉。
熱毛巾敷在臉上,舒舒服服的,小孩舒服地呼了一聲,也緩過勁了。
江喬就不再繼續提那個話題,端來幾個鋼盆,“會做青團不?”
陸婷搖搖頭,咬著手指道,“不會做。”
江喬擼起袖子,“這玩意不難,我教你。”
她指著鋼盆,挨個介紹道,“這個草綠色的,是用艾草和的面團搟的面皮,綠綠的,是不是很好看。這個顏色深一點的,是板栗泥,還有這個,是紅豆沙,這個黃色的呢,是肉松……”
她一個一個指過去,小孩認真聽著,不一會就將那些不愉快的事拋到了腦后。
江喬左手拿著艾草面皮,右手挖了一勺紅豆沙填在面皮上,團啊團就包出了一個比嬰兒拳頭大上一些的團子,“這就是青團,咱們做蛋黃肉松餡和豆沙餡還有板栗泥餡,三種餡料的青團。”
陸婷點點頭,學著江喬的樣子,左手拿著艾草面皮,右手拿起勺子,挖了一勺肉松填進面皮上,團啊團。
江喬包完手里的青團,分神看了一眼,不吝夸獎地贊道,“嗯,不錯,不錯,包得比你那幾個哥哥姐姐好多了。”
說完,就跟陸婷講了除夕晚會的時候,三小只用漿糊包餃子的趣事,把陸婷逗得咯吱咯吱笑個不停。
三小只像風一樣卷進屋,“我說你們一大早在廚房干啥呢,原來是包青團,還說我們的糗事。”
陸珊叉著腰,“不許說,給我們留點面子,我們還是要當哥哥姐姐的。”
“那哥哥姐姐們,能不能過來幫把手,包個青團?”江喬道。
每年,江喬都會領著三小只包青團,這他們都是會的。
有了三個小孩的加入,不一會,就包了兩大屜的青團。
江喬數了數,差不多夠數了,就將青團放在蒸籠里蒸。
陸安瞪大眼睛,“蒸這么多,咱們吃得完嗎?”
江喬:“我們只吃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要送人的。”
陸康掰著手指頭數,“給劉奶奶,方奶奶,林阿姨,劉阿姨……給了她們也還是多啊。”
江喬含糊道,“不光給她們。”
陸康和陸珊似懂非懂,陸安已經聽明白了,“媽,我幫你。”
不一會兒,青團便都蒸好了。
江喬將三種餡料的青團,各拿了兩個給四個小孩嘗嘗。
青團做得不大,也不怕他們吃了膩或者噎嗓子。
陸珊抓起青團,咬了一口,艾綠色面皮里露出一抹肉松的黃,看著煞是饞人。
艾草做的面皮,帶著一股子獨特的清新香味,餡料甜咸都有,吃起來糯嘰嘰的,軟糯香甜,好吃得停不下來。
四個小孩吃得滿嘴都是。
看他們吃得歡,江喬自個也嘗了一個,味道確實好。
又在鍋里給陸衍留了幾個,江喬從廚房里收拾幾個籃子,往籃子里裝了碟子,然后放上幾個青團,喊陸安,“老大。”
陸安快速地把最后一口青團咽下,“跑腿是吧,知道了,知道了。”
“聰明。”江喬道,“你帶著老二和老三他們,去給劉大嫂她們送青團。”
陸康點點頭,“曉得啦。”
江喬又從廚房五斗櫥里拿出一沓油紙袋,這油紙袋還是她過年的時候,閑著沒事糊的,不僅防水,還能裝不少東西,家里沒多余的籃子了,用這個裝青團正好。
一個油紙袋里裝三個青團,不一會就把蒸好的青團全都分裝完畢。
陸珊歪歪頭,問,“那媽你跟老四呢?”
“我們?”江喬把包好的油紙袋,統一拾到一個大籃子里,“我們也要去送青團。”
陸安拉了陸珊一把,“話這么多,快跟我送青團去。”
陸珊:“知道了,知道了,你別拽我。”
三小只你追我打跑出屋。
陸婷懵懵懂懂地拉著江喬的手,歪頭問,“媽,我們要去哪?”
小孩第一次叫媽了,江喬心里沒顧著感動,還是先回答她的問題,“送青團呀。”
陸婷點點頭,“我知道。”又問,“給誰家送?”
江喬看了小孩一眼,頓了頓,“還記得……你之前拿過誰家的東西吃嗎,我們去給人家送青團,道個歉,你說好不好?”
陸婷愣住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好一會才說出一聲,“好。”
別看陸婷年紀小,記性卻挺好,之前去過哪家,她都是記得的,一邊指路,一邊領著江喬走,“往這走,我記得是這,對,就是這家。”她抿抿嘴,小聲道,“我,我偷過她們家兩個饅頭。”
江喬抬頭望了一眼,這家人她有印象,當家的是二團的安營長,他愛人別人都喊她一聲金大嬸,是個挺好的人,跟誰都能聊得來。
其實,說是偷,倒不如說,這兩個饅頭是金大嬸看陸婷可憐,施舍給她的。
很多人家也是,陸婷畢竟就一三歲小孩,偷摸進人家家里,哪能不露蹤跡,她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盜,很多人家都是裝作看不見,特意往窗臺上放點吃的,有些好心的,家里有多余的吃的,更是直接塞給陸婷了。
江喬敲了敲門,“有人在嗎?”
金大嬸從屋里出來,“有的,有的。”她打量江喬一眼,“是江廚師長啊,你咋來了。”又忍不住道,“江廚師長,你做的飯菜可太好吃了,我家閨女吃了學校食堂回來,一直說我做的都是豬食,讓我跟你學兩手呢。”
江喬笑笑沒接話,從籃子里拿出油紙袋,“嬸子,我做了點青團,給你嘗嘗。”
金大嬸沒接,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她懂。
她朝江喬投去疑惑的目光,“……這是?”
江喬扒拉出躲在她身后的陸婷,拍拍小孩,“去,把青團給嬸嬸,然后該跟嬸嬸說啥,不用我教你吧。”
陸婷接過油紙袋,將油紙袋雙手遞給金大嬸,抿抿嘴,小小聲道,“嬸嬸,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她聲音雖小,金大嬸卻是一字不落地聽見了。
她一瞬間就明白了,江喬這是帶著陸婷,為之前偷吃她家的東西,送青團賠罪道歉。
金大嬸拆開油紙袋一看,里面是三個圓滾滾糯嘰嘰的青團,一看餡料就很豐富,忍不住道,“女停只拿了我們家兩個饅頭,你卻賠了我三個青團,這……”
她還不知道鄭女停改名叫做女停了。
“女停改名了,現在叫陸婷。”江喬打斷金大嬸的話,“那兩個饅頭,對當時的婷婷來說,是雪中送炭,意義不一樣,這三個青團,你就拿著吧。”
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聽著特別舒服。
金大嬸暗道,怪不得人家都說江廚師長會做人呢。
就瞧瞧送青團這事,處理得多妥帖。
金大嬸忍不住感慨,鄭女停……哦,不,該叫陸婷,這是領養到好人家了。
要換做鄭德勝吳來娣那兩口子,哪舍得用這么好的青團,替陸婷賠禮道歉,還親自上門。
來信
金大嬸接過油紙袋, “那我就收下了。”
“應當的。”江喬道。
送走江喬母女倆,金大嬸拿著青團進了屋。
安營長放下手里的報紙,問金大嬸:“剛才誰來了?”
金大嬸道, “陸參謀長的愛人, 江廚師長, 帶著他們家收養的鄭營長家的四女兒。”舉了舉手里的袋子,“給咱們家送青團來了。”
安營長奇了,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給咱們家送青團了?”
他是二團的人, 陸衍是一團的人, 兩人所在的團不同, 相互之間也沒什么交情, 要說送青團, 怎么著也送不到他們家啊。
“你還記得,之前鄭女停……改名了,現在叫陸婷,她不是上咱家要東西吃嗎,我還給了她兩饅頭。”安營長聞言點點頭,金大嬸接著說, “江廚師長帶著陸婷, 上咱家道歉來著……”
安營長忍不住感慨,“江廚師長, 是個心眼正的人。”
“何止呢。”金大嬸道, “你是沒看見,陸婷給她養得多好, 幾個月前,我看見陸婷, 還是瘦的皮包骨的模樣,現在臉上都能掐出肉了,氣色也好,也活泛多了。”
孩子養得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孩子也是福氣好,能得這么一對養父母。”安營長道。
在金大嬸和安營長閑話的時候,江喬帶著鄭女停又走訪了幾家,說明來意,遞上青團,大多數人家,都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了鄭女停的過錯。
唯獨到了馬尾辮女孩,杜瑩瑩家,吃了一頓排頭。
杜瑩瑩她媽早就從女兒那里,知道了陸家兩姐妹不給風箏玩的事,對陸婷這個小偷,自然沒有什么好臉色。
她把油紙袋扔在地上,艾綠色的青團從油紙袋里滾出,在地上轉了兩圈,沾上了泥土,“呸,誰要你家的破青團啊,小偷就是小偷,也就你們兩口子傻,才敢收養,換作我們家,早不知道把她踹到哪個犄角旮旯了,你們就不怕她把你們全家上下搬空。”
說完,杜瑩瑩她媽就把門一甩,發出響亮的砰的一聲。
陸婷小手攥著衣角,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江喬把青團拾起,重新拿了三個干凈的青團放在杜家的矮墻上,“做錯了事,雖然道歉了,但別人也有不接受你道歉的權利。”
江喬摸了摸小孩的頭,“但只要我們盡力去彌補了,但求心安,問心無愧就行了。”
陸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江喬帶著陸婷,在軍屬大院從早轉到晚,總算把青團都送了出去,還余了七八個。
陸婷也餓了,肚子發出響亮的咕聲。
江喬樂了,遞給小孩一個青團,“先吃點青團墊墊肚子。”
陸婷接過青團咬了一口,滿嘴生香。
陸安他們三在家里呆著,看到江喬他們回來了,“你們總算回來了。”
陸珊問:“晚飯吃啥啊?”
默契地岔開了送青團的話題。
江喬打開鍋蓋看了看,鍋里的青團沒動,陸衍下午應該是沒回來過,“吃豆角烀酸菜排骨咋樣?”
正好,家里腌的酸菜,味道也差不多了。
“豆角烀酸菜排骨?”陸婷含著手指歪了歪頭。
陸安眉飛色舞地描述,“就是鐵鍋里面燉排骨和豆角。”
陸康:“再放點土豆、白菜。”他咽了咽口水,“土豆跟白菜這些鍋邊素吸飽了湯汁,味道好得不得了。”
“還要放紅薯粉。”陸珊補充道,她最愛吃紅薯粉了。
江喬一邊聽著四個小吃貨嘰嘰喳喳,一邊打開酸菜壇子聞了聞,一股酸味撲鼻,確實夠味了。
排骨洗凈切小塊,放入鍋里加入姜蒜大火爆香,然后舀一勺酸菜進去,加入八角,桂皮,花椒粉,料酒,豆瓣醬,黃豆醬等調料,蓋上鍋蓋燜一會。
燜得差不多了,掀開鍋蓋,鍋里的湯汁咕嘟咕嘟冒泡,然后將切成小塊的土豆,白菜,紅薯粉放進鍋里,再燜一會。
再開蓋時,那香氣傳得連隔壁黃團長家都聞到了。
做好的豆角烀酸菜排骨也不用舀到盤子里,灑點白芝麻,直接連鍋一起端到桌上。
排骨上了一層好看的醬色,土豆、豆角、白菜和紅薯粉吸飽了湯汁,呈現出誘人的顏色,炒熟的白芝麻更是點睛之筆,讓整鍋豆角烀酸菜排骨顯得更加饞人。
四個小孩盯著鍋,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陸安湊到鍋邊嗅了嗅,“這也太香了,我能吃兩碗米飯。”說著,舉起兩根手指,又再加一根手指,“不,三碗。”
陸康跟他比道,“那我能吃四碗。”
陸珊:“我能吃五碗。”
陸衍走到家門口,就聞到那股饞人的燉鍋味,忍不住加快腳步,剛進屋就聽見小孩們的說話聲,樂了,指了指窗外,“快看,天上有啥?”
“爸,你回來啦。”陸安探頭看了看,“沒啥啊,除了云跟夕陽,還能有啥。”
“還有你們幾個吹的牛皮,都吹上天了。”陸衍道,“還三碗四碗五碗的,就連我,最多也只能吃個四碗,你們要那樣吃,非得把肚皮撐破不可。”
“撐破就撐破。”陸安嘀咕道。
江喬瞪四個小孩一樣,“誰要是憨吃,下回我就不做這道菜了。”
四個小孩齊齊縮了縮脖子。
話雖這么說,四個小孩還是吃撐了。
陸安癱在椅子上,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排骨也太好吃了。”
“排骨有啥好吃的,就那點肉,還要啃。”陸康歪在陸安旁邊,掰著手指頭數,“我覺得土豆、豆角、白菜都好吃,土豆最好吃,吸飽了醬汁的肉味,本身又糯嘰嘰的。”他一塊接一塊,根本停不下來,最后更是連排骨都不夾了,專挑土豆吃。
陸珊不樂意了,“紅薯粉,紅薯粉,這個最好吃,滑溜溜的。”她特別喜歡吸溜紅薯粉,那彈牙的口感,絕了。
他們三對視一眼。
“排骨!”
“土豆!”
“紅薯粉!”
得,吵起來了。
吵來吵去,都沒吵出個結果,最后齊刷刷地望向陸婷,“老四!你說!哪個最好吃!”
陸婷一臉懵,想了想,咬著手指道,“我覺得哪個都好吃。”
“切!”陸安他們三齊齊發出切聲。
陸婷更懵了,她又沒說錯,什么排骨、豆角、土豆、紅薯粉的,她都是第一次吃,自然是樣樣都好吃了。
江喬真是服了這幾個憨吃的吃貨了,抓了一把山楂煮山楂湯給他們消食,“下次再吃撐了,給我去繞著大院跑圈。”
“吃完就跑。”陸安道,“媽,你就不怕我們吐出來啊。”
江喬把煮好的山楂湯分成四杯,然后掃一眼還在舀湯汁澆在米飯上吃的陸衍,又倒了一杯,“都吃到頂喉嚨了,不用跑你們就能吐出來。”
見四個小孩喜歡吃豆角烀酸菜排骨,陸衍就讓著他們,只挑了些鍋邊素吃,又舀湯汁澆米飯,再夾點酸菜,也能吃得很飽。
陸安還想說話,突然聽到門口有自行車的叮鈴聲,“送信的來了。”
說完,就跑出去接信,然后又像一陣風似的卷回來,舉起信湊到江喬跟前,“媽,還是京市的郵戳,你說,會不會還是姥姥寄的信。”
陸康:“是就是唄,來一封,我燒一封。”說著就想從陸安手里拿過信去燒。
陸安把信舉高,不讓陸康拿,“先別燒,看看里邊寫的啥,再燒也不遲。”
陸珊:“能寫啥,除了要錢就是要錢。”她聳了聳鼻子,“我都會背了。”
這幾年,白雅芬陸陸續續寄信過來,加起來也有十多二十封了,壘起來都有水杯高了,可每封信的內容都是換湯不換藥。
主題就兩個字——要錢。
“也是。”想到這,陸安興致缺缺,拿起信看了看,瞪大眼睛,看向江喬,“媽,這好像不是姥姥寄來的信。”
“嗯?”江喬道。
陸安又仔細看了兩眼,“字跡不一樣。”
白雅芬寄來的信,一般都是由江大寶代筆的。
這幾年過去,有陸衍的教導,陸安的字寫得越發好了,經常能得到老師的夸獎,陸康的字也自成風格,就連陸珊,字也是寫得工工整整。
可江大寶的字,卻一如既往的沒有長進,還是那副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外加混著拼音的模樣。
每回收到信,三小只都要對著信取笑一番。
所以這次的字跡不一樣,陸安立馬就認出來了。
陸衍催促道,“拆開信看看,是誰寄來的。”
陸安拆開信,快速地瀏覽一遍,眨了眨眼睛,說,“這封信,是二姨媽寄來的。”
二姨媽?
白雅芬和江父一共生了四個孩子,一個兒子,三個女兒,江喬除了大哥江東,還有一個姐姐江錦,一個妹妹江敏。
陸安說的二姨媽,就是江喬的二姐,江錦。
江錦比江喬還早嫁人幾年,嫁的是京市肥皂廠的工人常順,江喬嫁給陸衍的時候,江錦連孩子都生了,生的是個男孩,叫常鴻,之后,兩口子就一直沒生孩子了。
江喬跟這個二姐,也好些年沒有聯系了。
常順爸爸去世的早,留下一個多病的寡母,江錦既要照顧老人,又要拉扯小孩,日子過得委實艱難,都自顧不暇了,自然就跟娘家這邊少了來往。
猛然聽到江錦的名字,江喬很有些恍惚,“她寫信過來,說的啥?”
陸安皺了皺眉頭,將信遞給江喬,“你自己看吧。”
江喬接過信,一目十行,看完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感動自己
江錦信上寫的, 她聽白雅芬說,江喬已經很久沒跟家里聯絡過了,不知道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 白雅芬讓她過來看看, 她不久后就要上島了,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陸衍問:“說的啥?”
江喬給他復述一遍,陸衍扯了扯嘴角, “你這個二姐,還挺懂禮數, 沒貿貿然過來, 還知道提前跟咱們說一聲。”
陸衍沒見過江錦, 他跟江喬結婚的時候, 江錦那個婆婆好巧不巧在樓梯摔了一跤, 江錦要在家照顧婆婆,就沒過來。
常順倒是代替江錦來吃了酒席,印象里,是個寡言的人,就在那埋頭吃飯,話都不跟人多說一句。
江喬道, “他們夫妻倆, 都是老實頭,這次過來, 估計是被我媽當槍使了。”
江錦從小到大, 在家都是那種不怎么說話,默默干活的人, 嫁了個老公,跟她一樣, 也是不愛說話的,夫妻兩站一塊,就跟兩座石雕似的。
對她那個二姐,江喬也不知道說啥了,冷哼一聲,“我媽算盤倒是打的精,自個不過來,讓二姐過來。”
白雅芬也怕自己上門,吃閉門羹,也舍不得來往的火車票錢。
說白了,打量著江錦一家人老實,好使喚呢。
“那二姨媽和二姨父還有表哥,啥時候來啊?”陸珊問。
江喬想了想,道,“怎么說也得國慶吧。”
她二姐是不可能一個人出遠門的,她二姐夫常順肯定要一起,常順是工人,至少得等到十月份放國慶節,才有假期。
“那不還早著呢。”陸安道。
“是啊。”江喬也不知道,她二姐這么早寫信過來干嘛,許是為了提前提個醒。
時間一晃而過,等陸衍趁著暑假教四個小孩學會了游泳,國慶節也就到了。
十月一號,早上,吃完早飯,江喬就發現四個小孩一直往外邊看,“看啥呢?”
“看二姨媽她們啥時候來啊。”陸珊接嘴道。
江喬問:“你們都沒見過二姨媽,這么盼望著她來?”
“就是沒見過,才覺得新奇嘛。”陸康道。
陸衍從樓上走下來,“她們什么時候到?”
“不知道。”江喬道,“說是今天到,這會估計剛下火車吧。”
江錦來之前,寫了信,預計到的時間就是今天。
“要去港口接她們嗎?”陸衍道。
江喬點點頭,“晚點我跟你一塊去。”
中午吃完飯,歇一會,四點鐘的時候,陸衍和江喬就去港口接人,出門前叮囑陸安他們,“在家乖乖呆著,我們去接你二姨媽和二姨父他們。”
陸安點了點頭。
兩人走后,陸康提議,“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去看書吧。”
江喬之前去廣城淘了不少書,有故事書,有連環畫,四個小孩天天鬧著陸衍和江喬給他們講故事,現在陸安他們三學習勁頭足得很,就為了多認些字,好看故事書。
于是四個小孩就噌噌噌地跑上樓,大人不在,陸安就擔負起了講故事的責任,他拿起《猴王》,“我們看這個。”
陸安一邊翻著小人書,一邊講,“從前有座花果山,山上有塊仙石……”
陸康陸珊陸婷挨在陸安旁邊,一邊聽陸安說故事,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小人書上的精美插圖。
另一邊,江喬和陸衍到了港口,等了半個鐘,總算接到了江錦一家。
常順跟常鴻有些暈船,陸衍扶他們到一旁坐了,找船家要了水給他們喝,又拿了清涼油給他們聞,兩人總算緩過一些。
江錦也有好些年沒見這個妹妹了,抓著江喬的手,剛想敘敘舊,一看江喬,便愣住了,“你,你怎么比嫁人之前還年輕。”
眼前的江喬,皮膚水嫩,面頰紅潤,一雙如烏梅一般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微微上翹,不笑也像是在笑。
都不用問,江錦就知道,她這個三妹,這些年一定過得很好。
江錦的婆婆曾經跟她說過,一個女人過得好不好,從她的面相就能看出來。過得不好的女人,眼睛是無神的,因為被生活的瑣事耗盡了眼里的光彩,額頭中間常有川字印,因為經常皺眉,嘴角眼角更是向下耷拉,看著一臉苦相。
而過得好的女人,無論豐腴或是身形苗條,臉盤或如圓月或如瓜子,眼睛總是有神的,面相總是舒展的,那是因為日子過得好,心寬,看著就一臉的福氣。
江錦不由得摸了摸自個的臉,粗糙,摸起來疙疙瘩瘩,猶如老樹的樹皮一般。
明明未嫁人的時候,她的容貌,不說比江喬好,但也是差不了幾分的。
江家有好女,各個賽貂蟬,雖說夸張了些,但江家女兒的好相貌,不說遠的,街坊鄰居都是知道的。
可現在呢?
哪個女人對自己的容貌不在意,江錦眼里劃過一絲黯淡。
江喬沒想太多,只以為她二姐說客氣話,嗔道,“又不是小姑娘了。不過,給二姐你這么一說,我突然就覺得年輕多了。”
江錦笑了笑,心道,三妹能這么年輕,也許跟她這么好的心態有一定的關系吧。
江喬拍拍江錦的手,“不說這個了,走,我們回家。我跟陸衍準備了很多海浪島的海鮮,你們嘗一嘗,看看合不合胃口。”
一邊說,一邊往軍屬大院走。
到了軍屬大院門口,陸衍跟哨兵解釋完江錦一家人的身份,就進了軍屬大院。
常順看到刷了白漆的聯排二層小樓,忍不住張嘴道,“這跟外國人住的什么洋房別墅比,也不差什么了。”
江錦眼露羨慕,來之前,她還以為江喬去了海浪島隨軍,肯定比不上在京市的時候。
沒想到江喬一家,住的竟然是這種看著很高檔的二層小樓。
二層小樓就算了,前面還有一個開闊的大院子,不少人家在院子里種瓜果蔬菜,或者養花種草,這在京市逼仄的筒子樓里,是完全辦不到的。
而且剛才路上還聽江喬說,海浪島這邊盛產水果和海鮮,隨便列舉了幾樣,都是江錦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人嘛,活在世上,圖的不就那幾樣,衣食住行。
現在江喬在海浪島,衣食住行比在京市的時候還好,看得江錦羨慕不已。
下午六點,一行人到家。
江喬掃了一圈,客廳里空無一人,再看書架上少了一本書,就知道四個小孩是上樓看書了,抬高聲音喊,“你們姨媽、姨父和常鴻哥哥來了,快下來打招呼。”
四個小孩聽到聲音,一個接一個地跑下樓,踩得樓梯砰砰作響。
江喬瞪眼:“跑慢點。”
四個小孩登時縮脖聳肩,一步一個臺階,再不敢跑了。
常順忍不住道,“你家這幾個孩子真聽話。”
四個小孩,還都那么聽話,他們家一個都管不過來了,別看常鴻性子悶,但他也倔,不聽話的時候,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江喬拍拍四個小孩,“打招呼。”
陸安帶頭,四個小孩脆生生地道,“二姨父好,二姨媽好,常鴻哥好。”
四個小孩長相精致可愛,又有禮貌,江錦和常順忍不住露出笑意,“你們好。”
常鴻也靦腆地朝他們笑笑。
江錦以為陸婷是江喬來海浪島之后再生的,就說,“沒想到你們又生了一個,一男一女,就湊成了一個好字,兩男兩女,豈不是雙倍的好。”
陸衍解釋道,“老四不是我們生的,是領養的。”
聞言,江錦就沒再多說了。
她以為是陸婷是陸衍哪個犧牲戰友的孩子,畢竟軍人幫忙照顧戰友家的老弱婦孺是常有的事。
陸衍給他們三倒了水,江錦接過水,喝了一大口,然后開口道,“三妹,我這次來,是想說咱媽……”
話還沒說完,就被江喬打斷了:“老大,帶常鴻和老二他們去樓上。”
常鴻一臉緊張地望向江錦,以為是自個惹江喬生氣了。
陸安不慌不忙地從書架上拿了那本還沒看完的《猴王》,跟陸康一左一右,牽著常鴻的手,“常鴻哥,走,跟我們去樓上看小人書,可好看了。”
常鴻詢問地望向江錦,江錦想著,這事在小孩面前說確實不好,就道,“去吧。”
常鴻這才跟著陸安他們走了。
一群小孩上了二樓,江錦才繼續道,“咱媽跟我說,你很久沒回去看她了,連她腰痛頭疼,大哥腿骨折住院,你都沒回去。”
說到這,江錦頓了頓,看著江喬的眼里,多了幾分不滿。
在她心里,江喬結婚后,還住在家里,掙得又多,自然是要多幫補多照看家里一點的,怎么能連白雅芬腰痛頭痛,江東腿骨折,都不去照顧,甚至連看都不看。
就有點沒良心了。
江喬嘲諷地勾了勾嘴角,“那咱媽有沒有跟你說,我為啥來隨軍,為啥不回去看他們,為啥不給家里寄錢。”
這……白雅芬倒是沒說。
江錦愣了愣,難不成里面還有隱情?
她也知道,白雅芬有時候做事不著調,還是道,“不管怎么說,媽都是咱媽,哥也是咱們親哥,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他們把她當作一家人,會讓她把工作讓給王曉紅?
江喬懶得說,只道,“多的我也不跟你說了,你先回去問問媽,我剛才說的那幾個問題。等聽完了,你再來找我也不遲。至于現在,你們好不容易來了趟海浪島,咱們該吃吃該玩玩,至于家里的事,免開尊口,我不愛聽。”
江錦動了動嘴唇,到底沒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
陸衍上來打圓場,“都飯點了,咱們趕緊做飯吧。”
江喬進了廚房,江錦跟進去打下手。
陸衍也想進去,給江喬攔住了,嗔道,“廚房本來就小,最多容得下兩個人,你再進去,我們還站不站了。”
陸衍笑著撓了撓后腦勺,“你說的對,是我沒想周到。”
常順忍不住看了小兩口一眼,暗道,他們夫妻倆感情怪好的。
海鮮都是早就處理好了的,只要下鍋炒就行了。
因為江錦跟常順從京市來,今天做的菜就偏海鮮多點。
扇貝和生蠔清洗干凈,然后鋪上一層粉絲,蒜跟紅辣椒切的碎碎的,跟蠔油生抽白糖等調料拌在一塊,均勻地鋪在扇貝和生蠔上,再放到鍋里蒸,出鍋的時候澆上一小勺熱油,香味一下就被激發出來了。
帶魚切成段再用姜絲料酒去腥,加上花椒粒和胡椒粉抓勻腌制半個鐘,腌好的帶魚裹上一層玉米淀粉,下鍋煎至兩面金黃,再下入豆瓣醬和蔥姜蒜爆炒,一道豆豉醬燒帶魚就做好了。
十月正是吃螃蟹的好季節,無論是公蟹還是母蟹,味道都十分肥美,不過江喬還是挑了母蟹,因為母蟹的蟹黃蟹膏要多一些,也不用姜蔥爆炒,直接清蒸,就吃螃蟹的原滋原味。
再做一道油燜斑節蝦,一道炒合菜,外加一鍋紫菜魚丸湯,就做完了,
飯菜一上桌,那誘人的賣相,以及撲鼻的香氣讓江錦和常順都愣了愣,常鴻更是不爭氣地喉結上下滾動,發出響亮的咽口水聲。
油燜斑節蝦顏色紅亮,色澤誘人。清蒸螃蟹那紅色的蟹殼和微微蜷縮的蟹腿看著可口無比。炒合菜集齊了褐綠黃三色,晶瑩透亮。蒜蓉粉絲扇貝和生蠔一個個擺在盤子里,那張開的口就像對人說,快來吃它們吧。
豆豉醬燒帶魚和紫菜魚丸湯也是各有各的特色。
這幾道菜里,江錦只吃過帶魚,還是過節的時候去國營飯店開葷的時候嘗的,至于螃蟹、扇貝、生蠔、斑節蝦啥的,江錦是見都沒見過。
這一桌飯菜給江錦一家的震撼,跟滿漢全席比,也不差什么了。
“快開動吧。”陸衍道,“孩子們都餓了。”
陸安拿起筷子:“爸,就等你這句話呢。”
陸衍瞪他一眼:“就你話多,我看你就是欠揍,也就仗著你二姨媽她們在這,我不好跟你算賬,再皮,我就皮帶伺候。”
陸安吐了吐舌頭,“嘻嘻。”
江錦和常順都樂了,就連常鴻也抿抿嘴角,露出兩個小酒窩。
因為江錦她們都是第一次吃海鮮,不大會剝殼,倒是弄出不少笑話。
常順抓著螃蟹,看著硬邦邦的螃蟹殼,直犯嘀咕,“這玩意也太硬了,怎么吃啊。”
陸珊樂了,從常順手里接過螃蟹,“二姨父,螃蟹要這么吃,先把蟹腳拆掉,剩下蟹身,順著肚臍這一塊一掰,蟹殼和蟹身就剝離了,蟹殼也別丟,里面有一些蟹黃蟹膏可以吃,蟹身有些東西不能吃,像這個蟹心啊蟹腮蟹嘴的,都是要去掉不能吃的……”
給她這么一講,常順就懂了,摸了摸后腦勺,不好意思地道,“頭一回吃這玩意,倒是鬧了笑話了。”
江喬笑道:“我剛來這的時候也不會吃,一樣鬧了不少笑話。”
原來他這個做廚師長的小姨子碰到螃蟹也抓瞎啊,常順心里一松,也不覺得露怯丟人了。
按照陸珊教的辦法,常順將螃蟹一拆,吃進嘴里,忍不住驚訝,這螃蟹的味道也太鮮美了。
不光是螃蟹,豆豉醬燒帶魚帶著濃重的豆豉味,蒜蓉粉絲扇貝和蒜蓉粉絲生蠔蒜香味濃郁,鮮香又嫩滑,油燜斑節蝦的蝦肉彈牙,咸中帶鮮,伴有絲絲回甜,紫菜魚丸湯特別爽口,每道菜都很好吃。
這幾道菜,家里是常吃的,江喬陸衍和陸安他們,都保持著一個均勻的吃飯速度,跟他們相比,常順和常鴻父子倆,簡直就是大快朵頤。
不一會兒,常順面前就堆起了小山一般的蝦殼蟹殼。
常鴻吃得滿嘴流油,臉都快埋進碗里了。
常順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三妹,你這廚藝,比國營飯店大廚的都好了。”
陸安與有榮焉,翹起小尾巴道,“那是,國營飯店大廚算什么,我媽可是學校食堂廚師長。”
常鴻剛想說,學校食堂廚師長,哪里比得上國營飯店大廚,就發現,光他和他爸在吃,他媽幾乎沒怎么動幾道海鮮做的菜,筷子頂多往炒合菜的盤子里伸一伸,于是道,“媽,你怎么不吃啊。”
江錦又夾了一筷子炒合菜,“我怎么沒吃。”
常鴻:“你光吃炒合菜,都不吃螃蟹和蝦,三姨做的螃蟹和蝦可好吃了。”
江錦頓了頓,含糊道,“好吃你就多吃,我吃炒合菜就行了。”
常鴻抿抿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嘟囔道,“哪有我跟爸吃海鮮,你就吃素菜的道理。”
說完,常鴻也只吃炒合菜了。
江錦一看,瞪眼道,“那怎么行,海鮮多貴啊,知道海鮮多少錢一斤不,要是在京市,拿錢求人家都買不到,也就是來了你三姨家,我們才能放開吃的。”又忍不住嘮叨道,“你真是沒過過苦日子,我們那個年代多苦啊……”
常鴻聽著,面無表情,“這話你都說過多少遍了,是,我是沒過過苦日子,我能吃到海鮮,都得感謝你跟爸帶我來三姨家,這總行了吧。”
常順把筷子一放,瞪眼道,“你怎么跟你媽說話的呢。”又道,“要不是為了你多吃兩口,你媽至于只吃炒合菜嗎,懂不懂體諒父母的苦心。”
江錦也望著常鴻,捂著胸口,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你,你怎么能這么說呢。”
說完,她就哭了,也不哭出聲,只是默默流著眼淚,一副凄苦無比的模樣。
常鴻看著他們倆的作態,心煩無比,但他是個老實孩子,哪怕想張嘴反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江喬看了看這一家三口,拿出手帕幫江錦把眼淚抹了,“行了,別哭了,來我家吃的第一頓飯就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她剛擦完,江錦又是一行清淚落下,“三妹,你家孩子都乖,你們家又是軍官又是廚師的,比我們家有錢多了,你不懂,不懂我心里的感受……”
江喬:“我怎么不懂了。”她頓了頓,道,“依我看,常鴻沒說錯。”
江錦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連你都站在他那邊。”
江喬:“我不是站在常鴻那邊,我是跟道理站在一邊。”又道,“先說第一點,有好幾道海鮮,就一道素菜,你不吃海鮮,光吃素菜,孩子心疼你,讓你多吃點海鮮,有錯嗎?”
江錦沒有說話,但是哭泣聲小了。
良久才道,“我也沒說他心不好,就是,就是……”她就是了半天才說出來,“就是覺得他不懂我們當父母的苦心,我少吃幾口,他不就能多吃點了嗎。”
江喬道,“我們一共四個大人,五個小孩,一共做了六菜一湯,每道菜都是一大盤,按著成年人的份量做的,光是蒜蓉粉絲扇貝和蒜蓉粉絲生蠔,都盡夠我們吃飽了,你跟我說說,你從哪里看出,需要你省口糧,才夠常鴻吃的?”
江錦不吭聲,嘴角往下拉,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江喬繼續道,“況且來的路上,我是不是跟你們說了,今天的接風宴,海鮮買多了,讓你們放開肚皮吃,不必跟我們客氣。”
她知道自己這個二姐一家都是老實人,不愿意占人便宜,特地說明的,就是怕他們不肯吃。
沒想到常順和常鴻聽進耳朵里了,她這個二姐倒是一意孤行。
江錦嘟囔道,“海鮮貴。”
江喬深呼吸,長出一口氣,“那來的路上,我是不是也跟你說了,海浪島盛產海鮮和水果,這兩樣東西,在京市貴,在這賣的便宜,每隔幾月甚至能免費領水果呢。還有螃蟹,五分錢一斤,比菜賣的都便宜,若不是你們頭一回來,海鮮也吃得少,我才多做了幾道海鮮招待你們,擱海浪島,要是請別人上門吃飯,光做海鮮和素菜,一道葷菜也沒有,看人家回家罵不罵你。”
江錦徹底不說話了。
常順看江喬一句接一句,跟連珠炮似的懟江錦,急得團團轉,“你二姐她不是那個意思……”
江喬,“她是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想知道。”又道,“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想感動常鴻呢,還是想感動她自己?”
江錦還是不說話,低著頭,左手摳自己右手的指甲,一下又一下。
見她這樣,江喬望向常鴻,“常鴻,你覺得你媽說得對,還是三姨說得對。”
常鴻不大敢說,只一個勁地拿眼去掃江錦。
陸安“哎呀”一聲,伸手去拉常鴻,“常鴻哥,你說呀,難不成你想以后都這樣,我媽是為你出頭呢。”
常鴻這才小小聲道,“我覺得,三姨說得對……”
江喬:“聽見沒。”
江錦甕聲道,“聽見了。”
江喬道,“你再這樣下去,以后孩子想吃什么,都得看你的臉色,久而久之,他只要稍微吃得好點,穿得好點,他就覺得自己配不上,強迫自己過苦日子,你愿意常鴻以后這樣?”
江錦脫口而出:“不愿意。”
江喬忍不住嘆口氣:“你每次都說,為常鴻好,為常鴻好的,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真的是為了常鴻好?違背孩子的意愿,真的能稱得上是為他好?”
江錦不說話了。
江喬望向常鴻:“來,你跟你媽說,你希望她怎樣?”
常鴻抿抿嘴,一邊看江錦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希望媽也跟我們一樣,放開了吃,開開心心地吃,不要只吃素菜。”
江喬拿了一只螃蟹,放到江錦碗里,“聽見了嗎?”
江錦甕聲道,“聽見了。”
說罷,拿起螃蟹吃了起來。
見她動了,常鴻才重新露出笑容,大大方方地吃起海鮮來,沒了煩心事,吃得比之前都多了。
見狀,江錦心里揪揪地疼。
吃完飯,江錦幫江喬一起收拾碗筷。
她一邊洗碗,一邊看了看門外,見沒人注意這邊,才哽咽著道,“三妹,我沒有你會教孩子。”
江喬把洗干凈的碗放到五斗櫥里,“我不是比你會教孩子,我是比你有同理心,懂得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問題。你就想,換做是你,每次別人一和你吃飯,就擺出你先前那副樣子,還要一副為你好的模樣,你心里痛快不?”
江錦抿抿嘴,“不痛快。”
江喬一拍手,“那不就對了。”
江錦望了江喬兩眼,“三妹,你是廚師,又不是老師,怎么道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比老師都會教。”
江喬豎起四根手指,“因為我要管四個孩子呢,他們各個脾性都不一樣,處久了,就知道該怎么教育孩子了。”
江錦忍不住道,“這方面我得多跟你學習。”
江喬擺擺手,“可別,咱們情況不一樣,我家這幾個,看著乖,其實各個主意大得很。常鴻呢,確實是個老實孩子,也挺孝順的,你只要待他好,他心里都明白的。”
江錦一邊聽,一邊點頭,恨不得掏個小本本記下來。
江喬掃了江錦兩眼,忍不住問:“你在家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問常鴻說,他午飯或者晚飯想吃啥。”
江錦:“這不是廢話么,難道飯點的時候,你不是這樣問你們家那四個小的?”
江喬翻了個白眼,“你聽我說完。然后常鴻說,想吃雞腿,你說不行,這個貴,換一個。然后常鴻就改口說想吃炒茄子,你還是說不行,這個太麻煩了。常鴻又說,那吃白菜吧,你說,這個點,上哪買新鮮的白菜。說的時候,再配上一臉惱怒的表情,常鴻是不是就不敢接話了。這時候你再說,家里有西紅柿,做西紅柿炒蛋行不行。”
江錦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這在他們家幾乎天天上演。
江喬道,“你只不過是擺出民主的姿態,假意讓常鴻選罷了,其實你早都有主意,要做什么菜了。如果常鴻不答應你,你下一句就是,做給你吃,做給你喝,還這么多意見,愛吃不吃,不吃拉倒。要么就是,挑三揀四,凈給你找麻煩,這類的話。”
江喬:“次數多了,慢慢就變成,你問常鴻說,午飯想吃啥,常鴻就說,家里有啥就吃啥。然后你就滿意了,說不定還會夸常鴻一句懂事。”
江錦不吭聲了,因為被江喬說中了,“是常鴻告訴你的?”
“不是常鴻告訴我的,是我從他的反應看出來的。”江喬道,“做飯前,我就問常鴻說,他喜歡吃什么,常鴻只說,家里有啥就吃啥。說完還一個勁看你臉色,見你沒反應才松了口氣。”
江錦忍不住道,“你說他也是,想吃啥就說嘛,怎么都沒啥愛吃的,也不知道要,不知道吭聲。”
江喬看她一眼,“我要是常鴻,我也這樣。”
江錦不說話了,半晌才道,“我一個人帶孩子也不容易,又不像你……”話外之意,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來了。
江喬:“我怎么了?你是覺得我帶四個小孩輕松是吧,我跟陸衍兩個人,他還經常忙部隊的事,我一個人帶四個小孩,像今天這樣豐盛的飯菜,也是常做的。”
江錦面上不服,心里還是同意的。
從四個小孩吃飯的表現就能看出,他們平時吃得肯定也很豐盛,不然飯菜一上桌,就跟常鴻你爭我搶了。
江喬又道,“你跟常順兩個人,還有常順媽這個婆母幫手,不比我輕松?”又道,“說到底,你就是懶。”
江錦嘀咕道,“我做飯給他吃,還要遭他嫌棄了,有沒有這個道理,有本事,他做給我吃啊。”
“行啊。”江喬促狹道,“那你叫常鴻媽,我教他做菜,以后讓他做給你吃。”
江錦推江喬一把,翻了個白眼,“說不過你,洗碗總行了吧。”
江喬繼續洗碗,“那你以后不會再那樣了吧?”
江錦含糊地“嗯嗯”兩聲。
江喬好笑地搖搖頭,她這個二姐啊。
*
江錦一家在海浪島只呆了三天,就準備啟程回京市了。
陸衍和江喬帶著四個小孩送他們到港口。
陸衍拿著幾人的包裹,說,“要不再玩兩天?”他用下巴指指常鴻,“常鴻還沒玩夠呢。”
常順搖搖頭,“雖說還有假期,但是再不往回趕,就來不及了。”
一旁,常鴻也跟四個小孩依依惜別。
常鴻可喜歡海浪島了,有山有大海,雖然只呆了短短的三天,但是這幾天陸安他們領著他白天上山摘果子,晚上去海邊趕海,玩得可開心了,他生在京市,長在京市,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海浪島這么好玩的地方,都不想走了。
一聽常順說要走,常鴻罕見地別過身子,不樂意地道,“我不想走。”
四個小孩也拉著常鴻的手,眨巴著大眼睛道,“是啊,二姨父,你跟常鴻哥哥再多呆幾天吧。”
陸衍瞪眼道,“別鬧,你二姨父趕著回去上工呢。”
五個孩子齊齊撒嬌。
江喬道,“行了,大不了過年的時候,讓你們二姨和二姨父,再帶常鴻哥哥過來玩,這總成了吧。”
陸安眼睛一亮,“那就說好了哦。”
江喬樂了,“你跟我說沒用,問問二姨和二姨父答不答應。”
五個小孩,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常順。
常順閉上眼睛,猶豫一會,擺擺手,“行吧,行吧。”
五個小孩頓時歡呼出聲。
臨出發前,江錦把江喬拉到一邊,“咱媽的事,我就不多問了,你愛咋解決,是你跟她的事。”
江喬倒是奇了,她以為她這個二姐,回去問了白雅芬,還得來信多說她幾句。
江錦翻了個白眼,“連孩子你都教育得比我好,咱媽的事,我也不多嘴了,你自己有分寸就行了。”嘀咕道,“我哪敢在你這個關公面前耍大刀啊。”
江喬笑瞇瞇地道,“這不就結了。”
江錦還想再多說兩句,就聽見汽船的鳴笛聲,常順牽著常鴻朝她擺手,“快來,船開了。”
江錦滿腹的話說不出口,只得拍拍江喬的手,“我走了啊。”
“一路平安啊。”江喬道。
上了船,常鴻抓著扶手,看著大海連連驚嘆,這樣的美景,他見一次驚訝一次。
另一旁,江錦問常順,“數下錢帶了沒,別給忘了,等會還要買火車票呢。”
常順愣了愣,“火車票你不是早就買了嗎。”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三張火車票,“喏,三妹夫給我的,說是你之前寫信托他們買的。”
江錦:“我啥時候寫的信?”
話音剛落,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就明白過來了。
江錦扶額:“他們真是的……”
常順將火車票收起來,“行了,他們也是一番好意。”
京市和海浪島來往的火車票不便宜,而且是三個人,想必江喬和陸衍也是知道,他們不大寬裕,才這樣做的。
常順忍不住道,“依我看,你那三妹和三妹夫都是心眼好,心眼正的人。”他頓了頓,接著道,“岳母的事,你就少摻和,少說兩句。”
江錦斜他一眼,“你當我不知道這個道理,你以為出發前我為啥要把江喬拉到一邊,就是跟她說這個事。”
常順松了口氣,“你心里有數就行。”
家人
送走江錦一家, 江喬回到家,從中午兩點睡到下午六點。
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一個夢也沒做。
中途陸安過來看了兩次, 見江喬均勻地打著小小的鼾聲, 便去問陸衍, “爸,媽怎么睡的這么香啊?”
陸衍說:“累了唄。”
陸婷歪了歪頭, “為啥會累?”
陸衍:“你們以為招待客人輕松啊,又要給你二姨父二姨媽騰房間, 鋪新被褥, 一日三餐要做好吃的好喝的, 招待他們……”
陸康仔細回想了一下, 江錦一家在的這幾天, 江喬確實忙得像陀螺一樣。
陸衍:“所以你們讓她好好休息。”
陸康陸珊和陸婷趕緊點頭應了。
陸安轉了轉眼珠,還想說啥,陸衍道,“你媽要是休息不好,就沒力氣給你們做好吃的了。”
陸安行了個歪歪扭扭的軍禮,“保證不打擾她。”
六點多, 江喬睡醒, 仍覺得渾身酸乏,懶得炒菜, 便煮了粥, 弄點腌蘿卜和臘八蒜給陸衍和孩子們吃。
四個小孩見她精神頭不好,也不敢說不好吃, 囫圇吃了填飽肚子。
飯后,陸衍也是主動承擔起收拾碗筷, 輔導孩子們學習的任務。
江喬見四個孩子這么懂事,翌日,就準備給他們做他們心心念念的,比臉還大的蟹黃灌湯包。
家里有四個孩子,一人吃一個就夠了,她也吃一個,陸衍一人能吃兩個,一共要做七個。
這個季節正是吃螃蟹的好時候,螃蟹十分肥美,有個說法叫做‘九雌十雄’,意思是農歷九月雌蟹最肥,蟹黃足而緊實,農歷十月雄蟹最香、蟹膏最飽滿。
一斤螃蟹能拆出三兩的蟹肉,蟹肉全都拆出來放到碗里,和切碎的豬肉、豬皮凍、料酒、糖、胡椒粉等調料一塊攪拌成肉餡。
餡料做好了下一步就是搟面皮,因為要做比臉都大的蟹黃灌湯包,面皮自然要搟得大大的,包得時候更要十分小心,否則一個不小心就破皮漏湯了。
面皮剛搟好,四個孩子就從外邊玩回來了。
陸珊看見桌上放著的面,比了比,“媽,你是要包餃子嗎,這面皮比我的臉都大誒。”
“不年不節的,包什么餃子。”江喬道,“給你們包蟹黃灌湯包。”
“蟹黃灌湯包!”陸康想起江喬說過,要給他們包蟹黃灌湯包。
“對,你們一人一個。”江喬道。
陸安豎起兩根手指,“我要吃兩個。”
江喬:“比臉都大,你確定要吃兩個。”
陸珊提醒:“吃不完浪費。”
陸安放下一根手指,“那先吃一個。”
比臉大的蟹黃灌湯包,比普通的灌湯包可難包多了。
好在江喬心靈手巧,做灌湯包也是熟手了,一張大大的面皮填滿肉餡,再捏褶子,一點餡料都沒破出來。
看得四個小孩驚嘆不已。
蟹黃灌湯包做好,就上鍋去蒸,因為太大了,一次只能蒸四個,江喬就先把四個小孩吃的先蒸出來,她跟陸衍吃的后蒸。
江喬把蒸好的四個蟹黃灌湯包端上桌:“你們先吃。”
四個孩子不樂意,陸婷嘟嘴道,“等你們一起吃。”
“聽話。”江喬道,“你們爸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我晚點再跟他一起吃。”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陸衍的聲音,“一起吃啥?”
“一起吃蟹黃灌湯包。”江喬努了努嘴道,“你教他們怎么吃蟹黃灌湯包,別燙了嘴,我去廚房蒸我兩吃的那份。”
陸衍應了。
他看了看桌上的蟹黃灌湯包,個個都如盤子一般大,皮薄透亮,湯汁豐盈,輕輕一吹,面皮就像波浪一樣泛起褶皺。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陸安聽到江喬說,灌湯包會燙嘴,忍不住問,“灌湯包還會燙到人嗎?”
“怎么不會。”陸衍把大衣和帽子脫下來,放到入門的鞋柜上,走到飯桌前坐下,“我第一次吃蟹黃灌湯包的時候,因為太心急,一口咬下去,嘴角被燙出一個水泡,好幾周才消下去。”
四個小孩一聽,都不敢做小動作了,規規矩矩地坐著,雙手放在桌上,就等著陸衍怎么說,他們怎么做了。
陸衍拿過陸安面前那份蟹黃灌湯包,招招手,示意四個小孩圍過來,“來,我教你們怎么吃,其實很簡單的,就一個口訣,‘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后喝湯’……”
陸安按照陸衍教他的,輕輕捏起蟹黃灌湯包的褶皺,移到嘴邊,咬下一塊面皮,略微吹涼里面的湯汁和餡料,再沿著剛才咬的那一個小口,將鮮美的湯汁全都吸入了口中。
他一邊吃一邊發出贊嘆,囫圇道,“這也太好吃了吧!”
陸康他們也等不及了,學著陸安的樣子,一個個捏起褶皺,咬下面皮……吸湯汁,再將整個的蟹黃灌湯包吃進肚子里。
一個比臉都大的蟹黃灌湯包吃進肚子里,四個小孩齊齊發出滿足的喟嘆聲。
江喬樂了,一邊吃蟹黃灌湯包一邊說,“四個憨貨,又吃癱了。”
吃完晚飯,四個孩子又出去玩了。
天一黑,出來玩的小孩就多了,都聚在社樹底下,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人一多,陸安就提議大家玩游戲。
小孩能玩的無非就那幾樣,扔沙包,跳格子,踢罐子……最后商量來,商量去,決定玩踢罐子,也就是抓鬼游戲。
當鬼的人將罐子踢出去,撿回來的時間里,其他的人要藏好,當鬼的再去抓。
陸婷不巧抽中了當鬼,她一腳將罐子踢出去,“你們快躲好,我要開始抓人啦。”
其他小孩紛紛四處逃竄,尋找躲藏的地方。
陸婷邁著小短腿去找罐子,這一找才發現,她人小力氣也不大,罐子踢不遠,只是踢到了社樹的另一側。
天氣雖然一天天變冷,但是出來透氣聊天的軍嫂們不少,此時正聚坐在一塊,聽著最中間的吳來娣說話。
罐子正落在吳來娣的腳下。
陸婷不大想過去,但又不得不過去,只得慢慢挪動著,剛靠近,就聽到吳來娣的聲音,“……你們這些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當養孩子輕松啊,我們家小孩多,就靠德勝一個人的工資,怎么養得活,我們也是不得已,才將女停送人的……”
吳來娣也是氣火,她就是在家呆著無聊,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剛走到這邊,就聽到幾個軍嫂說她們家的壞話。
說什么她們家就是不想養鄭女停了,然后看陸家好欺負,老實,才把鄭女停塞過去的。
做人不厚道。
諸如此類的。
一個短發圓臉的軍嫂聽完吳來娣說的話,忍不住撇嘴道,“什么不得已,你們家三個小孩,陸家也是三個小孩,不想養就不想養,裝什么大尾巴狼。”
吳來娣翻了個白眼,“你懂什么。”恰巧看見過來撿罐子的陸婷,轉了轉眼珠,陰陽怪氣地道,“陸衍和江喬條件好,一個是參謀長,一個是學校食堂的廚師長,養得起四個孩子,我又沒工作,鄭德勝只是個
營長,看他們養得起,才把女停給他們的。”
有軍嫂出來說了句公道話,“那按你這么說,誰家掙得多,誰家就得幫你養孩子了唄。”
吳來娣:“女停跟其他小孩不一樣,她吃得多。”又掃陸婷一眼,“她要是吃得不多,怎么會去別人家偷東西吃,我們家可是已經給了她飯吃的。”哼一聲,“就是個貪吃貨,我看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陸婷氣得小臉通紅,磕巴道,“我、我才不是貪吃。”
吳來娣冷笑一聲,“你還不夠貪吃,你自己看看,陸家收養了你后,江喬一天得跑幾趟菜市場,要買的菜,買的米面,是不是比以前都多了。”
陸婷不說話了,眼里充滿了內疚不安。
吳來娣嗤笑道,“你啊,遲早把人家家吃窮。”嘲諷地撇了撇嘴,“到時候可別來我家,我可不收留你。”
陸婷飛快撿起罐子,低著頭往原處跑。
晚上八點多,四個孩子回家。
跟在后頭的陸婷臉色不好,江喬看了沒多想,只以為她是玩累了。
翌日,江喬去菜市場,準備買枸杞葉和豬肝給四個孩子燉湯喝,他們四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喝點湯,補充點營養,對身體好。
尤其是豬肝和枸杞葉都有明目的功效,陸安陸康陸珊最近學習都分外用功,吃點這個補補眼睛。
正好枸杞葉賣得便宜,江喬直接扛了一麻袋回來,她把袋子扔屋檐底下,“老大,幫我燒火,我給你們燉骨頭湯喝。”
陸安一聽有湯喝,屁顛屁顛地去了。
陸康和陸珊也沒閑著,幫著洗鍋洗瓢。
陸婷進廚房幫忙之前,不忘跟江喬說,“媽,我剛才吃了餅干。”
江喬從菜市場回來晚了,四個孩子肚子都餓了,陸安就做主先吃點餅干墊一下,一人吃了兩塊。
江喬撿枸杞葉的手頓了一下,“餅干買來就是給你們吃的。”
陸安從廚房里跑出來,拉陸婷的手,“不就吃塊餅干嘛,媽知道了也不會怪我們的,快來幫我燒火。”
趁著四個孩子把灶燒好的功夫,江喬順便把雞宰了,家里原來養的那兩只雞,再不吃肉就老了。
有雞又有湯,很是豐盛的一餐。
兩只雞,有四個雞腿,四個雞翅膀,一個孩子一只雞腿,一只雞翅膀,不怕不夠分鬧起來。
江喬喝了一大碗豬肝枸杞葉湯,又把枸杞葉都挑出來吃了,枸杞葉帶點苦味,她還挺喜歡這個味道。
吃完看了看四個小孩,發現陸安陸康陸珊都把雞腿和雞翅膀吃了,陸婷只是吃了雞翅膀,雞腿動都沒動。
江喬:“怎么不吃雞腿,不好吃嗎?”
陸婷放下筷子,搖了搖頭,“雞腿……雞腿我就不吃了。”望向陸安他們,“留給哥哥姐姐們吃吧。”
陸安:“干嘛要給我們吃,我們有啊,一人一只雞腿一只雞翅膀,又不是不夠分。”
陸康和陸珊:“就是。”
江喬攤攤手,“你瞧,他們都這么說了,你就把雞腿吃了吧。”
可無論她和陸安他們怎么說,陸婷就是不肯吃雞腿,再說下去她就只憋出一句話,“要不留給爸吃。”
江喬看了看陸婷的碗,發現她今天吃的比以前都少了,以前她一人能吃一大碗米飯,今天只喝了幾口湯,忍不住皺眉道,“老四,發生了什么,你如實跟我說。”
陸婷怯怯地看了看江喬的臉色,小聲道,“媽,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啊。”
她發現,自從她來了以后,江喬一頓就要多加一罐米,或者像今天這樣,又是殺雞,又是去菜市場買豬肝枸杞葉的,還經常買土豆和地瓜,讓她們餓了自己烤了吃……若不是家里米不夠了,又怎么會買這些呢。
做這些事,不僅費工夫,還很費錢。
自打上次江喬領著陸婷做青團,給她講道理之后,她就明白了錢的重要性。
江喬:“為什么這么說?”
陸婷把心里話都說了。
江喬忍不住笑了。
陸婷扁扁嘴,“媽,你笑我。”
她可是很努力的在控制飯量了!
江喬點點頭:“我是笑你,笑你傻,傻丫頭,你不會以為,我做飯加多罐米,天天給你們加餐,就是因為咱家多了你吧?”
陸婷疑惑地歪頭,“難道不是這樣嗎?”
江喬:“老大,你跟他說。”
陸安將一大塊雞肉咽下,差點噎得翻白眼,“老四你想多了,你就算不來,咱家也是這樣吃的。”
“你就算放開了吃,能吃多少呢。”陸康道,“媽加多罐米,是因為爸最近的訓練任務重,飯量大,再加上我們幾個都是長身體的時候,所以才多蒸了飯。”
陸珊:“買土豆和地瓜也是一樣,我們幾個嘴饞,但又不能每次都吃餅干,媽就想著買些土豆和地瓜放家里,我們餓了可以自己烤著吃,這也是主食,很能填飽肚子的,這又不單單是為了你。”
陸婷恍然大悟:“原來是我想多了。”
江喬卻是臉色一沉:“我了解你的性子,你不可能無端端這樣,說吧,到底是聽了哪個碎嘴的說的話,才刻意減的飯量。”
陸婷便將吳來娣跟她說,她會把陸家吃窮的事說了。
江喬擱心里將吳來娣臭罵了一頓。
“以后她說什么你都不用理她,你該吃吃,該喝喝,吃得越多,長得越好,她才越氣呢。”江喬道。
陸婷還是不肯,“我還是吃少點。”抿抿嘴,“不想浪費太多錢。”
江喬揉了揉小孩的頭,“傻丫頭,孩子花爸媽的錢,叫浪費嗎?再說了,你是花錢去吃,又不是花錢到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
她嘆口氣,道,“你是不是還覺得,跟我們不是一家人。”
所以才不敢吃,不敢花她跟陸衍的錢,就連吃兩塊餅干都要跟她說一聲。
陸婷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她被陸家領養的時候,已經懂事了,知道自己跟陸安他們三的爸媽是不同的,她是鄭德勝和吳來娣生的。
她其實,特別特別希望,自己是陸衍和江喬的孩子。
她做夢都想,陸衍和江喬是她的親爸媽,陸安陸康陸珊是她的親哥哥,親姐姐。
就因為知道自己并不是親生的,所以陸安他們能心安理得地吃東西,她不能,也不想。
江喬看出小孩的別扭,問她,“你現在姓啥?”
“陸……”陸婷小小聲道。
“那你之前的爸爸媽媽,姐姐們又姓啥?”
“鄭……”
“姓了陸,你跟我們就是一家人,你就是我跟你爸的小孩,陸安他們三的妹妹。”江喬道。
陸婷還是道,“不一樣的。”
江喬就問她,“我跟你爸要是不想養你,我們兩當初為什么要替你改名上戶口?”
江喬嘆口氣,“說到底,是我這個當媽的,你爸這個當爸的沒做好,咱家讓你沒有歸屬感,所以你才覺得跟我們不是一家人。”
陸婷連忙搖頭,“不,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她認真地望向江喬,“媽對我很好。”又看向陸安他們三,“哥哥姐姐們也對我很好,要不是有你們,我不可能過得像現在這樣好。”
過于復雜的環境,讓陸婷特別早熟,她心里其實很明白事的。
江喬一拍手,“那不就結了,你要非糾結那點血緣關系,那上下五千年,炎黃子孫都是一家人呢。”
陸婷吃吃吃笑出聲,她雖然不大清楚江喬說的什么,但不妨礙她意會到那個意思。
陸安接嘴道,“爸跟媽,一個姓江,一個姓陸,也是不同爸媽生的,那他兩是一家人不?”
那肯定是一家人啊。
陸婷頓時明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江喬捏了捏她的小臉,“心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嗯!”陸婷重重點頭,笑容滿面。
陸婷沒了心事,吃得更多了,陸安他們三被她帶的,吃得也比以往的都多,四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了,個子就像竹子一樣,咻地一下就竄高了。
斗轉星移,白駒過隙,時間如同流淌的溪水一般,緩緩地走到了一九八六年的春節。
過完春節,陸安就是初三下學年的學生了。
陸康和陸珊都跳了級,陸康現在跟陸安念一個班,陸珊比兩人低兩級,正上初一。
陸婷今年上二年級,她吃得多,又愛運動,身子骨一舒展,長得就快,才上二年級,就只比陸珊矮小半個頭了。
元宵節晚上,吃完湯圓,陸珊就拿軟尺跟陸婷比身高,量完吐了吐舌頭,“老四,你再長下去,就比我都高了。”
陸安:“然后你就是全家最矮的一個。”
陸珊不服氣,撅起小嘴道,“那是因為我是女孩,我要是男孩,肯定比你跟二哥都高。”
陸康眼睛一刻也不離面前的習題冊,嘴上卻道,“你就算是女孩,也比不過老四。”
陸珊垮著小臉,托著下巴,嘆氣道,“老四,你是吃的什么神丹妙藥啊。”
陸婷撓撓頭,“你凈拿我開玩笑,我們每天同進同出,吃的不是一樣的菜。”
陸珊撲上去跟她玩鬧,“我不信,你肯定偷偷撿了太上老君煉丹爐里的丹藥吃了,不告訴我,讓我翻一翻,看還有沒有剩的丹藥。”
說著,便去鬧陸婷,也不翻口袋,凈撓咯吱窩那塊。
姐妹兩嘻嘻哈哈鬧作一團。
陸衍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子,走到陸康旁邊,舀一個湯圓吃了,才緩緩道,“今兒個是元宵節,不用這么努力吧?”
陸康唰唰幾筆做完習題,把書本一合,又掏出另一本習題冊,“怎么能不努力,馬上就要升學考了,這時候不努力,等落榜了再努力啊。”
陸安也一樣,奮筆疾書,他可是時刻銘記著,媽說的彎道超車理論。
跟初中和小學不同,島上的高中,是要憑筆試成績入學的,而且近幾年的高考一年比一年規范,試題也一年比一年難,島上高中也一樣,出的入學試卷,也比往年難了很多,招收的人數也是一年比一年少,有的時候,高中招的人,還沒小學入學的學生多。
在此壓力下,陸安和陸康怎么可能不努力。
他們可是在陸衍和江喬面前放言過,肯定要考上大學的,如果連小小的高中入學試都通不過。
大學?就更別想了。
陸珊鬧沒勁了,悠哉游哉地吃著水果,“爸,你就別勸他兩了。”
陸安翻了個白眼,“說風涼話是不。”
陸珊嬉皮笑臉道,“那是,反正又不是我考升學試。”
陸康用筆點點她,“遲早輪到你。”
兄弟倆是真勤奮,有的時候陸衍和江喬半夜起來上廁所,還能看見他們那房間亮著燈。
甚至早上晨跑的時候,他們兩也不忘一邊跑,一邊揣本書背課文。
他兩這樣,跟他們同班的周佳言和周佳美,也不禁有了壓力。
兩人回去跟李甜甜商量,“媽,要不以后我們晚上也多花點時間學□□不能比他們落后吧。”
周佳言是很有壓力的,陸安不說了,這小子自從三年級開始,就仿佛是開了竅,學習一天比一天好,現在都能跟他搶奪年級第一的寶座了,陸康這個跳級上來的小子也是,雖說因為剛跳級,基礎不扎實,分數離他還有一截,但也是常年保持著年級前十的名次。
厚積薄發,這小子說不定比他和陸安學習還厲害呢?
陸家兩兄弟的努力,李甜甜自然也看在了眼里,畢竟兩家就住斜對面,陸家燈多晚滅,有個什么風吹草動的,他們家馬上就能知道。
可李甜甜卻和周佳言想的不一樣。
李甜甜說,“你兩就保持你們正常學習的進度就可以了。”
她也是從高考的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
努力?努力有用的話,每年考上清大北大的怎么會只有那一丁點人?
這個世界,說白了還是要拼天賦。
而周佳言和周佳美,就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別人學十遍才能弄懂的東西,天才只需要一遍。
無論陸安和陸康再努力,他們也追不上周佳言和周佳美。
永遠只能伏在他們腳下,仰人鼻息。
頂多就是從地痞流氓,變成努力的地痞流氓。
這有用嗎?
李甜甜自認為已經對未來要發生的事情,有無比的把握,她是深信不疑,陸家那幾個小孩,是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成才的。
哄
被李甜甜篤定的話語一勸, 周佳言和周佳美也有些開始猶豫了。
周佳言:“確實,陸安和陸康可比我努力多了,我比他們付出的努力少, 我們考的分數卻差不多。”
周佳美無聊地把玩指甲, “就是, 我隨便便考,也能考個年級前十。”她道, “王老師跟我說了,年級前五十都能板上釘釘上高中, 我肯定能上。”
周佳言眼睛一亮, 興奮道, “所以我們兩個是天才。”
李甜甜笑道, “是, 你們就是天才。天才只要稍微學一點,別人就算拍十匹馬也追不上來。”
想到兄妹兩個以后成就無限,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周佳言和周佳美齊齊把目光投向周安國,“爸,是這樣嗎?”
周安國想到龍鳳胎自打上學以來,門門功課成績都拔尖, 特別給他長臉, “你媽說得對。”
周佳言把書一拋,“哦耶, 那我們是不是能去玩了。”
李甜甜笑道, “去吧。”
周佳言和周佳美拉著手,便跑出去玩了。
在別人, 尤其是陸安和陸康還在努力學習的情況下,不管玩什么他兩都覺得玩得特別起勁。
時間一眨眼過去, 就到了考升學試的日子。
一大早,江喬就包了燒賣,蒸給四個孩子吃。
陸安吃得臉頰鼓鼓,一個燒賣剛吃進嘴,又去夾下一個。
一屜燒賣吃完,陸安還不足興,將粥吃得連碗底也不剩,小菜也一掃而空,才放下筷子。
陸衍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他和陸康,“有把握不?”
陸安拍拍肚子,“放心吧,盡在把握。”
陸康沒陸安那么夸大,只說,“盡力而為。”
江喬同意地點點頭,“只要盡力了就行了。”
吃完早餐,陸安和陸康就去考試了。
考試要考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政治,一共六個科目,要考兩天。
六月十七號,下午考完試,陸安和陸康順路去了趟菜市場,買了個大西瓜回來。
等陸衍和江喬回家,兄妹四人已經在吃西瓜了。
陸衍拿起一片西瓜,“看來考得不錯啊,都有心情吃西瓜了。”
陸安吐出西瓜籽,“馬馬虎虎吧。”
江喬:“題都會做嗎?”
“會的。”陸康道,“我跟大哥做完還檢查了好幾遍呢。”
見孩子們沒有馬虎大意,陸衍和江喬也就放心了,說到底又不是高考,只是個中考,只要正常發揮,以兄弟二人的實力,考上高中還是輕輕松松的。
六月十八號,懷胎九月的林芳生下一個女孩。
七月十號,中考成績出來了,陸安和陸康去學校拿成績,陸衍和江喬去林家看剛生產完的林芳和小寶寶,陸珊和陸婷跟著去看熱鬧。
早前江喬就托人買了兩罐麥乳精,現在去看林芳正好帶著。
夫妻兩個拎著東西,剛到林家院子門口,就聽到里頭傳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江喬笑道,“這嗓子,以后肯定是個唱歌的好手。”
兩人進了屋,林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碎花薄被,床邊放著搖籃,搖籃里睡著一個小不丁點的‘紅皮猴子’。
陸衍:“長得真像爸。”
林團長真想揍他,“你損我呢?”
林團長媽拎了一籃子紅皮雞蛋進來,笑容滿面,“你們來的正好,還省得我去送了。”招招手,示意陸珊和陸婷過去,“來,吃紅皮雞蛋。”
林團長媽年紀越大,越好說話,不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喜歡給媳婦下馬威,這幾年有什么事,跟林芳都是商量著來的,婆媳兩倒是處出了點感情。
見婆婆說了,林芳也趕緊道,“對,吃雞蛋。”
陸珊脆生生地道,“謝謝林阿姨,謝謝林奶奶。”
說完,將紅皮雞蛋對準桌角磕一下,三兩下把殼剝掉,露出白色的雞蛋,剝好的雞蛋先給陸婷,見陸婷吃了,她才剝自己的。
林團長逗她,“光謝謝林阿姨,林奶奶,不謝謝我?這紅皮雞蛋可是我煮的。”
陸珊轉了轉眼珠,“謝謝林叔叔。”
逗得林團長哈哈大笑。
小寶寶哭了一會,許是累了,將拳頭湊到嘴邊,想含自己的手指。
“小丫頭真可愛。”江喬忍不住贊道。
陸珊和陸婷也是第一次見這么小的寶寶,趴在搖籃邊上,看著很是新奇。
林芳將小寶寶從搖籃里抱起來,遞給江喬,“你抱抱看。”
江喬接過小寶寶,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她在自己懷里趴得更舒服一些。
許是舒服了,小寶寶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無意識地四處觀察。
這個月份的小孩,雖說能睜眼了,但其實是看不到東西的。
陸衍看著可樂,逗趣道,“剛才我們剛進院子,就聽到這丫頭的哭聲,好家伙,比軍歌都嘹亮,還以為是個鬧人的性子,現在一看,倒是乖巧得很。”
林芳也笑道,“陸參謀長,要不你抱抱看。”
她給江喬使了個眼色,江喬會意,讓陸衍接過小寶寶。
結果一到陸衍懷里,剛才還十分乖巧的小寶寶頓時嚎啕大哭,那哭聲響亮的簡直能震翻房頂。
林芳在一旁偷樂,跟江喬說小話,“看看陸參謀長那手足無措的樣,一看就沒怎么照顧過孩子,跟我們家老林一樣,就該整整他們。”
江喬生陸安他們三的時候,陸衍都不在身邊,他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情況。
看他焦頭爛額,哪還有往日的鎮定自若,江喬看著,倒是很有幾分新奇,也起了玩心,“你快哄啊,別把小寶寶嗓子給哭壞了。”
陸衍就像抱著個燙手山芋,“我咋哄啊,我不會啊。”將小寶寶往林團長手里一塞,“誰生的誰哄。”
林團長就防著他這招呢,他早被林芳整過了,趕緊一跳三步遠,“你哄,你哄。”
陸衍只得跟懷里的小寶寶,大眼瞪小眼。
小寶寶越哭越起勁了,她還很懂,哭一會,歇一會,一點也不耽誤。
陸衍被她哭煩了,瞪她道,“你不要老哭,有事打報告!”
這話一出,林芳都笑出眼淚了,“你當我家小囡囡是你手底下的兵啊,還有事打報告。”
林團長:“她要是會打報告,我現在就送她去當兵。”
陸衍鬧了個大紅臉,趕緊轉移話題,“孩子老哭,肯定是身上不舒服了,快看是要吃奶了還是尿褲子了。”
林團長瞅了兩眼,“估計是拉身上了。”
陸衍:……
從林家出來,陸衍一個人快步走在前面,后頭時不時傳來江喬她們娘三的笑聲。
——擱后面說他笑話呢。
陸衍:“你們就笑吧。”一笑一個不吱聲。
江喬忍得臉酸,“不笑了,不笑了,趕緊回去吧,老大和老二應該把成績拿回來了。”
回家等了一會,差不多飯點的時候,陸安和陸康眉飛色舞地背著書包回來了。
看他們喜形于色的樣,就知道,肯定考上了,估計還考得不錯。
陸衍:“說吧,考得咋樣。”
陸安眼睛笑成月牙,“老師說,過兩天去拿錄取通知書。”
“真棒。”江喬不吝夸獎,“考了多少分啊?”
陸康挺起小胸脯,“大哥考了六百三十二分,我考了六百二十八分。”
“多少?”陸衍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怎么會這么高。
六個科目,語文數學滿分一百二十分,其余的滿分一百分,總分是六百四十分。
兄弟兩這是考了近乎滿分的成績啊。
陸康又報了一遍,“……大哥跟我數學還有物理、化學、政治都是滿分,就是語文和英語扣了分。”
不然,兄弟兩能成為島上開辦初中以來,頭兩個考了滿分成績的學生。
江喬喜出望外:“說,想吃什么,我給你們做。”
陸安和其余三個對視一眼,四個孩子異口同聲地道,“吃生腌!”
擺明了是商量好的。
“生腌?”江喬愣了一下。
她記得剛來海浪島的時候,她就跟孩子們說過,有機會給他們做生腌吃,不過生腌畢竟是生食,容易刺激腸胃,一個不好就會上吐下瀉,陸安他們三年紀小,就更吃不得了,也就一直沒做。
“沒想到你們還記著呢。”
陸珊:“當然記得啦。”
她跟陸婷一左一右拉著江喬撒嬌,“你自己說的,我們想吃什么都做。”
“做做做。”江喬想了想,道,“不過做生腌要用專門的生腌料汁腌上一天,就算今天做了,明天才能吃。”
一聽江喬應了,四個小孩喜不自禁,“我們給你打下手!”
于是,下午江喬就去了趟菜市場,買了做生腌用的海鮮,梭子蟹,血蛤,蝦。
江喬用姜、蒜、檸檬、小米辣等調料調配做生腌用的生腌料汁,四個孩子則在一旁幫忙清洗蝦蟹和血蛤。
蝦蟹和血蛤清洗好,先放入白酒泡個半小時。
陸安負責倒酒,江喬瞥了一眼,“多倒點,一定要沒過蝦和梭子蟹、血蛤。”不然怕殺得不干凈。
以防萬一,半小時一到,江喬又多泡了十來分鐘。
這些梭子蟹、大蝦、血蛤,買回來的時候還是鮮活的,現在吸入白酒,有的已經醉死過去。
再把它們放到用熱水燙過的玻璃罐里,將調好的生腌料汁倒進去,再緊緊擰上蓋子,放到陰涼的地方儲存。
陸康:“這就做好了嗎?”
“好了。”江喬道,“不過明天才能吃。”
翌日,四個小孩迫不及待地從廚房里把玻璃罐搬出來。
陸安趴在玻璃罐前,眼也不眨地盯著里頭的蝦蟹,“這都死了嗎?”
“把你放里頭腌一天,你也死了。”陸康道。
“呸呸呸,你才死了。”陸安說。
陸珊:“別吵了,趕緊拿出來嘗嘗。”
陸安轉頭問江喬,“媽,可以吃了嗎?”
“能,你開蓋吧。”江喬道。
陸安擰開蓋子,用筷子夾了兩只梭子蟹出來。
腌制過的梭子蟹和被蒸熟的紅皮螃蟹不同,而是泛著淡淡的青色。
陸衍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做法,“這能好吃嗎?”
“好吃。”江喬道,“這是潮汕那邊的做法,若不是以前我在紡織廠食堂的時候,有個大廚是潮州人,我還不知道這種做法呢。”
那個潮汕大廚說,做生腌用多幾樣海鮮最好,但是當時在京市,哪來那么多的海鮮,也就作罷了。
見陸衍半信半疑,江喬道,“不信等會你試試,我還聽說,這玩意特別下飯。”
雖然是第一次做,但是味道肯定不錯。
就她調的那料汁,腌鞋底都好吃了,更何況是海鮮呢。
陸安已經開始拆螃蟹了,他拆的又快又好,沒一會,盤子里蟹殼和蟹肉就各放一邊。
晶瑩剔透的蟹肉讓四個孩子都看傻了眼,陸安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蟹腿放進嘴里,輕輕一抿,晶瑩的蟹肉就化開了,酸辣的料汁特別入味,那獨特的口感讓人欲罷不能。
陸康陸珊陸婷看著陸安咽口水,“好吃嗎?”
陸安都沒空搭理他們,‘魔爪’又伸向了生腌蝦,蝦頭一掰,蝦殼連著蝦腳一起剝掉,只留晶瑩的蝦肉。
陸安掐著蝦尾,蘸了蘸料汁,酸酸辣辣,十分軟糯,他一連吃了好幾只蝦還不足興。
見他這副大快朵頤的模樣,生腌海鮮的好吃不言而喻,陸康陸珊和陸婷趕緊開始吃梭子蟹,剝蝦肉,生怕晚了全給陸安吃光了。
陸衍:“味道真不賴,跟清蒸和姜蔥爆炒的比,又是另一番風味呢。”
江喬指了指蝦,“生腌做出來的蝦,蝦肉特別軟糯,而且最大程度保留食材的鮮味,好吃是肯定的。”
生腌梭子蟹和生腌蝦被四個孩子一掃而空,剩下生腌血蛤,他們不大吃得慣那個味道,就都被陸衍包圓了。
陸安嘴里叼著蝦尾,“這么好吃,媽你怎么不早點做。”
江喬:“要是早做了,你們不得天天買海鮮讓我做生腌。”
陸安嘿嘿笑,沒有說話,顯然心里就是這個想頭。
“這玩意吃多了刺激腸胃,也不能多吃。”江喬道,“隔三岔五做上一回,嘗嘗鮮就行了。”
陸康點點頭,“生腌梭子蟹和生腌蝦都好吃,生腌血蛤吃不慣,媽,下回我們試試生腌生蠔和生腌皮皮蝦吧。”
“成。”江喬應了。
陸康抹了抹嘴角的料汁,“今天我們去領成績的時候,碰到初中體育老師,和他閑聊了幾句,他說九月份開學,小學和初中都要辦運動會,還說上面的領導也會來看呢。”
“你也說了是小學和初中,九月份你們就升高中,辦運動會也不關你兩的事。”陸衍道。
陸安:“雖然不關我跟老二的事,這不是還有老三和老四嗎,她兩一個上初一,一個上二年級,參加運動會不正好。”
陸珊舉手,“先說好,我是不會報名的。”
讓她寫十本習題冊都行,讓她跑步?不可能。
大家齊齊看向陸婷,陸婷一臉無所謂,“老師讓我跑我就跑。”
陸安看她兩眼:“你要是報名,肯定跑第一。”
陸康:“何止跑第一,初中部的都不一定跑得過她。”
陸珊認真道,“不是不一定,是肯定。”
陸婷撓撓頭,“哪有這么夸張。”
陸安他們三齊聲道,“有!”
陸安說,“我跟老二都跑不過你,更何況是他們。”
陸婷也不知道咋整的,跑得特別快,私底下玩的時候,誰都跑不過她。
陸安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只能歸功于是她腿長的緣故。
陸衍:“那老四你就報名參加運動會,到時候我們去給你加油。”
“真的?”陸婷眼睛一亮。
要是全家去給她加油,她一定報名好好跑。
“真的。”江喬道,“你要是跑了第一名,還給你做好吃。”
“那說定了,到時候我跑了第一名,媽再給我們做生腌吃。”陸婷拉著江喬的手撒嬌。
今天是領升學試成績也就是中考成績的日子,周安國和李甜甜一早就在家里等著了。
周佳言和周佳美去學校拿成績,早上去,中午就回了。
兩人一進門,臉色陰沉。
周安國忍不住道,“咋了,沒考上?”
周佳言抿抿嘴,把兩人的成績單拍桌上,“考倒是考上了。”
李甜甜高興道,“都考上了,有啥不高興的。”
她拿起成績單,一目十行,“讓我看看……佳言考了六百分,佳美考了五百八十一分……這不挺好的嘛。”
李甜甜目光湛湛地望向周佳言和周佳美,不愧是她的便宜好大兒和好大女,居然能考到接近滿分的成績,“佳言都滿分了,佳美也是接近滿分,保持這個水平,你們一定能考上大學。”
滿分?
周佳言深呼吸一口氣,忍不住道,“語文和數學的滿分早都改成一百二十分了。”
周佳美望向李甜甜的目光,也忍不住充滿了怨懟,有這樣當媽的嗎。
李甜甜神情訕訕,“我、我這不是一時沒想起來嘛……”
周安國:“那滿分就是六百四十分,不也考的挺好了,又不是只考了兩三百分。”
周佳言雙手交叉,氣鼓鼓地道,“好什么好,你們知道陸安和陸康考了多少分嗎?”
他到了學校,第一時間不是問自己的成績,而是問陸安和陸康的成績,甚至比他兩都更早知道他兩的成績。
周安國挑了挑眉,李甜甜迫不及待地道,“考了多少?”
周佳言還在氣頭上,一言不發,周佳美只好道,“陸安考了六百三十二分,陸康考了六百二十八分。”
李甜甜不說話了,周安國面上也閃過一絲赧然,人家這兄弟兩考的,才叫接近滿分的成績。
不過,周安國還是安慰鼓勵道,“也沒差多少分,下次努力就行了,中考而已,又不是高考。”
周佳言完全沒聽進耳朵里,看向李甜甜的眼神里藏著濃濃的不忿,“都怪媽,要不是她考前讓我和佳美玩,我們兩個至于只考這點分嗎?”
李甜甜心里承認,這事她確實做岔了,但面上還是道,“你們不也玩得挺開心的,我是想著,勞逸結合嘛……”
確實玩的挺開心的,周佳言被戳中了,臉上閃過一抹羞紅,隨即惱羞成怒。
勞逸結合個屁!
他平時考的分數都跟陸安差不多的,說明什么,說明若不是松懈了,這次中考,他能跟陸安一樣,考六百三十二分,甚至更高。
因為今年的語文和英語考得難,這兩科是陸安的弱項,卻是他的強項。
明明,明明該接近滿分的,是他啊!
周佳言氣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李甜甜望向周佳美,“沒事,只要考上高中就行了,等高中再努力嘛,一點都不遲的。”
回應她的,是兄妹兩跑上樓的摔門聲。
周安國大喊,“你們不吃飯啦?”
周佳言:“不吃了,我們要學習!”
他和周佳美齊齊攤開課本,兩人剛想認真學習,卻發現,學不進去了。
剛寫幾道題,目光就不由得望向窗外的藍天白云,大樹小鳥,外面的一切都那么有趣,讓他們分心不已。
周佳言強迫自己專注,卻發現一點也做不到。
像早幾年那樣,一學習就心無旁騖,下筆如有神的狀態更是沒有了。
周佳言徹底慌了。
比賽
但也只是慌這么一瞬, 他堅信自己是天才,只要肯努力,一定比別人優秀。
周佳言的目光, 慢慢由練習冊轉到了抽屜里的小人書上。
看一會小人書, 應該不妨事吧?
*
九月份開學了, 陸安和陸康正式成為高一年級的學生。
島上高中去年重新建了教學樓,離軍屬大院有些遠, 步行的話,至少得走半個鐘。
“你兩以后騎自行車去上學。”江喬叮囑道。
陸康看了看陸安, “我跟哥長個子了, 那輛舊的騎不下。”說完踢踏了一下, 展示他那大長腿呢。
不過, 兩個孩子確實長高了不少, 陸衍和江喬個子都挺高,他兩遺傳爸媽,比同齡人都高上不少,以前那輛舊的自行車,確實不適合他們騎了。
“明天周日,我去廣城給你們買輛新的自行車, 你兩換著騎, 這總成了吧。”陸衍道。
陸安嘻嘻一笑,“謝謝爸。”
“買兩輛吧。”江喬道, 如今自行車票沒以前管得嚴了, 只要有錢,買自行車不難。
陸衍:“那就買兩輛。”
他跟江喬都能掙錢, 家里這幾年也沒添什么大件,除了吃喝花些錢, 其余都沒怎么花錢,委實攢下不少,別說買兩輛自行車了,買四輛都綽綽有余。
陸衍扭頭問陸珊和陸婷,“你兩要不要?”
陸珊搖搖頭,“我騎舊的那輛就行了。”
陸婷:“爸,我也不要自行車。”她想了想,道,“你去廣城呀,那順便去百貨大樓幫我買雙跑步鞋吧。”
“跑步鞋?”陸衍愣了一愣。
陸婷:“你忘啦,下周一就是運動會了,我報了一百米跑的項目。”
她的鞋都是塑料包頭膠鞋,跑步容易開裂,她可不想跑著跑著鞋壞了。
陸衍點頭,“那是得買一雙。”
于是,翌日下午,四個孩子從外頭回來,就看到兩輛嶄新的自行車,跟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外加一條藍色的裙子。
兩輛自行車和白色運動鞋,自然是陸安、陸康和陸婷的。
陸珊拿起藍色的裙子,看著像是她的尺寸。
陸衍:“別看了,就是買給你的。”
陸珊甜甜一笑,“謝謝爸。”
說完就抱著裙子跑上樓去試了,顯然是很喜歡的。
陸衍不由覺得好笑。
江喬也樂了,“瞧見沒,她嘴上說不要東西,等會一看,兄弟姐妹都有,她沒有,指定得鬧。”
小孩就是這樣,得一碗水端平。
陸婷試了試運動鞋,是她喜歡的款式,而且也很合腳,“明天我一定跑個好名次回來。”笑道,“不能辜負爸買的這雙運動鞋。”
陸衍:“名次無所謂,你玩的開心就行,重在參與嘛。”
周一,初中和小學聯合舉辦的校運動會開始了,很久沒有這么熱鬧的活動了,初中部的學生,和小學部的學生,都扎堆在操場上,興奮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梁校長看這些孩子們這么有朝氣,心里頭也是很高興的,也不說那些場面話了,大手一揮,就宣布運動會開始了。
陸珊跑過來找陸婷,“你除了短跑,還報了什么項目?”
陸婷:“除了這個就沒了。”
這次校運動會的運動項目很豐富,有短跑、長跑、接力、跳繩、乒乓球、籃球……。
陸婷選擇參加短跑,是因為這個快,要是參加跳繩、接力啊這樣的團體項目,多浪費時間,她還想著趕緊跑完,去找爸媽呢。
陸婷:“姐,你報了啥項目?”
“我本來不想報的。”陸珊不愛運動,“我們班長說我是學習委員,得起帶頭作用,硬要我報一個,我就報了跳繩。”
在家或者在外面玩的時候,陸珊也經常跳繩,所以就報了這個項目,準備渾水摸魚,玩一下就過去了。
跳繩跟短跑都是下午的項目,正好,陸衍和江喬也是下午才能抽出時間。
陸安和陸康,一早就跟老師請假了,他兩成績不錯,也只是請兩節課的假,老師也就準了。
于是,跳繩比賽開始的時候,陸珊就看到陸衍他們坐在看臺上。
她眼睛一亮,朝陸衍他們招招手。
江喬笑著回應她,然后指了指,示意她專心比賽。
有家里人看著,陸珊也不敷衍了,認認真真地跳繩,最后也拿了個第三名的好成績。
陸珊一邊喘著氣,一邊擦著汗,走到看臺上,“哎喲,累死我了。”
陸安給陸珊挪了個位置,“坐,一會就是老四的跑步比賽了吧?”
“對。”陸珊坐下,看了看操場,“快看,老四在熱身了。”
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果然看到陸婷在舒展身體。
見到看臺上的幾人望著她,陸婷也是眼睛一亮,招了招手。
比賽開始了,一組是八個人,陸婷和其他七個女學生一人站一條跑道。
陸衍忍不住道,“老四肯定跑第一,瞧她這個頭,足足比別人高出一個頭。”
“腿也比人家的長。”陸安道。
陸康覺得不一定,“跑步不一定個頭高腿長就有優勢的。”
陸珊:“腿長咋沒優勢了,老四邁一步,等于別人邁兩步。”
三個孩子嘰嘰喳喳,操場上,隨著裁判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
哨聲一響,陸婷就跟離弦之箭一樣,沖了出去。
陸康還在那說話呢,就聽到歡呼聲,他愣了愣,一扭頭,就看到比賽已經半結束了,陸婷已經快抵達終點了,而其余七名參賽選手,最快的也才跑到一半。
陸衍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了,“老、老四跑得也太快了吧。”
江喬是全程看著的,“何止呢,她到終點的時候,還放慢了步伐。”
怕跑太快了,別人跟不上。
比賽出結果了,果不其然,陸婷是第一,她跟其他參賽選手差距太大了,毫無懸念。
陸婷跑完,小跑上看臺,她小臉紅撲撲的,“我跑完啦。”
江喬把軍用水壺遞給她,陸婷接過水壺,灌了一大口,眨了眨大眼睛,“是薄荷糖水,又涼又甜,好喝。”
江喬笑笑,知道陸婷喜歡,這是她特意準備的。
陸康問:“這就跑完啦?”他看了看陸婷手上,也沒獎狀啊。
“才不是呢。”陸婷道,“這只是第一輪,等會還有兩輪,聽說最后一輪要跟高年級的學生一起比。”
陸珊驚訝道,“跟高年級的學生比?”
那陸珊腿長的優勢豈不是沒了?
陸婷也不在意,橫豎就跟陸衍說的那樣,重在參與嘛。
接下來,陸婷又參加了一輪比賽,毫無懸念地又以壓倒性的優勢獲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
這時,看臺上觀眾們也注意到了這個跑得很快的小姑娘,不過大部分人都是認為,陸婷是營養好,所以個子長得高,腿長,所以才跑得比同年級的學生們快的。
很快,就到了一百米短跑的最后一輪比賽。
此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夕陽的余暉照耀著操場,鋪上一層橘色的光輝。
雖然天色不早了,但是看臺上的觀眾卻一點也沒少,坐得擠擠攘攘的。
誰讓短跑是校運動會的最后一項重頭戲。
其余參加完項目的學生們也沒走,等著最后的頒獎典禮呢。
被這么多人看著,跑道上的選手們不由得開始緊張起來。
看臺上的陸安他們三,也不禁為陸婷捏了一把汗。
因為這次跟她一塊競爭的選手,可不是之前個頭比她矮的同年級學生了,而是個頭跟她接近,又或是比她高上一截的高年級學生。
七個女參賽選手站在跑道上,相互打量了一下對方,皆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警惕。
誰都想拿第一。
跟她們不同,陸婷卻是一臉輕松的表情,她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氣,趕緊結束吧,她肚子餓了,想回家吃飯。
體育老師充當的裁判拿起哨子,“嗶——”的一聲吹響了。
參賽選手們爭先恐后地朝著終點跑去。
陸婷起步慢了一些,落后了其他參賽選手一個身位。
看臺上有人說道,“看吧,我就說這小姑娘之前只是仗著腿長的優勢,才跑得比別人快。”
另有一人接話道,“估計這次,她得跑倒數了。”
陸康聽到這話,不由得氣急,張嘴想辯駁。
他說陸婷可以,其他人說,不行!
陸珊拉了拉他,小聲道,“你反駁他們也沒用,先看比賽,結果說話。”
陸康深吸一口氣,吐出,才點了點頭。
陸安:“你兩嘀咕啥呢,快看啊,老四追上了。”
陸珊和陸康趕緊看向操場,才說兩句話的功夫,陸婷已經追上了其他參賽選手,現在距離第一名,也只差一個身位了。
百米賽跑,形勢瞬息萬變。
第一名參賽選手怎么也沒想到,陸婷居然后來者居上,而且離她這么近。
第一名十分緊張地用余光瞥了陸婷一眼,陸婷見她看著自己,居然還有心情朝人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第一名嘴巴都差點氣歪了。
還差最后一截了,陸婷一個沖刺,居然超越了第一名,成為了新的第一名,而且比她要快了好幾個身位突破終點。
“啊啊啊啊啊!”看臺上發出驚喜的叫聲。
陸安拉了拉陸珊,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小聲點。”
但他臉上的笑,怎么也抑制不住。
剛才那兩個不看好陸婷的觀眾,怎么也說不出話了,臉色也跟原先的第一名一樣灰敗。
看臺上,站在梁校長身旁的,一名身形健壯,神采奕奕的中年人看著陸婷的背影,眼睛一亮,低下頭,跟梁校長說了幾句話。
梁校長詫異地看了他兩眼,拿過大喇叭,高聲說了幾句。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百米比賽要加賽一場了。
陸婷剛跑到看臺上,陸衍和江喬的身邊,就聽到這個消息了,忍不住拉長了臉,“怎么還跑啊。”
陸安:“梁校長說,這次是初中部的百米短跑比賽獲勝的前五名選手,和小學部百米短跑比賽獲勝的前三名選手,一共八名選手參加比賽。”
陸珊撓了撓頭,“小學生和初中生一起比嗎,這公平嗎?”
“肯定不公平啦。”陸康道,“你想啊,初中生個子這么高,跑起來一般都比小學生快。”他嘀咕一句,“梁校長搞這比賽干啥,真想不懂。”
不管看臺上的觀眾們和參賽選手們多詫異,比賽還得舉行。
這次比賽,還有額外的獎品呢,第一名能得一個熱水瓶,第二名和第三名也有鋼筆和本子的獎勵。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獎勵,比普通的獎狀要實在多了。
操場跑道上的其余七名參賽選手,不由得摩拳擦掌,都想贏了獎勵回去。
陸婷摸了摸肚子,仰天長嘆。
什么時候才能回家吃飯啊,她肚子都快餓扁了!!
肚里饑火難耐,陸婷都不由得生起氣來,一張可愛的小臉蛋氣得鼓鼓的,像嘴里含著兩個核桃。
比賽開始了,所有的參賽選手都站在跑道上,各就各位。
這一站,看臺上的觀眾們臉色不由得變得怪異起來。
初中生和小學生,個子差距還是太大了,那五個初中部的女學生,個頭比陸婷她們,要高上兩個頭都不止,而且手長腿長,相比之下,陸婷她們三個小學生,根本就是三個小蘿卜頭。
比賽結果根本毫無懸念。
基本所有人都覺得,前三名一定是初中部的女生,而倒數三名,也一定是小學部的女生包辦。
就連剛才短跑比賽落后陸婷一名,成為第二名的女生也這樣認為的。
她偏頭看了陸婷一眼,上次比賽一定是意外,這次她一定要跑贏!
看臺上的陸安他們卻不這么認為,陸婷跑得有多快,他們可清楚得很。
等著吧,等會肯定讓他們驚掉下巴。
陸婷抿抿嘴,表情嚴肅,她也是頭一回拿出這么認真的態度參加比賽。
不光為了填飽肚子,還為了獎品熱水瓶!
裁判深吸一口氣,吹響哨子,比賽開始了。
陸婷這回不保留實力了,比賽剛一開始,就和跑得較快的其他三名女初中生離得很近,甚至隱隱有超越她們的趨勢。
看臺上的觀眾們都坐不住了,不會吧,這個小蘿卜頭,跑得這么快?!
這還沒完,陸婷咬咬牙,開始加速了,居然超過了旁邊的人,一躍成為了領先的第一人。
一個身位,兩個身位……陸婷將其他人甩在了身后,再次得了第一名。
全場爆發出歡呼聲。
陸安他們三都興奮得蹦了起來。
這可是小學生跑贏了初中生啊,都恨不得嚷跟全場的人聽,第一名是他們家小妹。
看臺上,那個讓梁校長加賽的中年人,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很快又轉變成了興奮。
翌日,江喬去食堂上工,剛忙一會,就被梁校長找去了辦公室。
梁校長笑容滿面:“小江,坐。”
江喬坐下:“校長,找我有什么事嗎,是關于食堂的事?”
“不,不,食堂你管理得很好。”梁校長笑道,“我找你來,是想跟你講一下陸婷的事。”
“陸婷?”江喬愣了一下。
梁校長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道,“其實,這次舉辦校運動會,不光是為了豐富學生們的課余生活,也是為了篩選出一些好苗子培養……”
梁校長長話短說,江喬終于弄明白了。
原來這次舉辦校運動會,是因為近幾年上頭重視體育,想從各地選出一些適合參加各項體育運動的好苗子進國家訓練基地培養,以后可以參加國內外的比賽,為國爭光。
而昨天那個讓梁校長加賽的中年人,正是國家訓練基地派來的人。
人家看中陸婷了。
梁校長道:“鐘教練對陸婷贊不絕口啊,他跟我說,這么好的苗子,帶回去培訓幾年,未來一定是一顆體育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定能夠為國爭光的。”
當然好了,小學生能跑贏初中生,還不能證明陸婷的天賦異稟嘛。
江喬臉色怪異,“可是,陸婷年紀還小……”
“年紀小才好呢。”鐘教練推門而入,“運動員就是要從小訓練,經過系統化的訓練,才能在最佳的時期,發揮出最好的水平。”
江喬不說話了,半晌才道,“我回去跟我家里人商量一下。”
鐘教練言辭懇切,“你們一定要好好考慮啊,我不會看走眼的,陸婷絕對是個好苗子。”
江喬走后,鐘教練問梁校長:“你說,他們家會答應不?”
梁校長還沒說話,鐘教練就自顧自地說道,“肯定會答應的,家里出了個運動員,是多有面的事,而且咱們基地的待遇又好,每季發好幾套衣服鞋子,每月還有工資補貼領呢……”
梁校長老神神在在地道,“要是別人家,肯定立馬就答應了,但是陸家……不好說……”
陸家疼小孩是出了名的。
要是別人家,可能還會為了光榮或者錢,讓年紀小小的孩子去當運動員。
當運動員,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輕輕巧巧做成的事,要每天訓練,不知道得吃多少苦。
可陸家就不一定了。
這也是梁校長找江喬說這件事,而不找陸衍的緣故,大名鼎鼎的陸閻王的名聲,他可是耳熟得很。
聽梁校長這么一說,鐘教練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這邊,江喬回到家,等人齊了,就把梁校長和鐘教練的話轉述了。
陸安聽完,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什么,國家訓練基地的教練,看上老四了?!”
“想讓她去當短跑運動員?”陸康接嘴道。
“嗯。”江喬應道,她看向陸婷,“老四,你怎么說?”
這事,他們說了不算,畢竟人家國家訓練基地找的是陸婷,這事還得看她的意見。
陸婷聽得懵懵懂懂的,但大概意思她還是明白了,眼睛一亮,“所以,以后我就不用上學了?每天跑步就行了?”
陸衍:“你想得美,就算去了國家訓練基地,你也得上文化課,國家費盡千辛萬苦培養出來的運動員,總不能是個文盲。”
陸婷頓時垮了一張小臉。
江喬:“不過,文化課沒有現在上得多是真的,畢竟運動員,還是以運動為主,文化課為輔。”想了想又道,“應該也不用參加高考。”
陸婷眼睛更亮了,她聰明是聰明,但是不怎么愛學習,比起在課堂坐一整天,她其實更喜歡在大山大海邊奔跑。
江喬看著陸婷,心里很是不舍。
從一個小團子,養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要說沒感情,那是絕對不可能呢。
雖說去國家訓練基地當運動員,是光榮了,對孩子來說,肯定是一條康莊大道,前途光明無比,可讓這么小的孩子,背井離鄉,去一群不認識的人身邊,還要進行那么艱苦的訓練,想想都覺得心像是被挖了一塊。
陸衍也是一樣的,他說,“總之,這事就由老四你拿主意,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陸婷低頭想了一會,問,“這個國家訓練基地,在哪啊?”
江喬:“鐘教練……就是國家訓練基地的教練跟我提過,基地在京市。”
“京市?京市在哪兒?”陸婷不解地歪著頭。
“京市啊……”陸衍露出懷念的神情,他很久沒回去過了,“在遙遠的北方,距離很遠很遠很遠,光是坐火車都要坐好幾天。”本來想說京市跟海浪島距離兩千多公里的,但是想到陸婷聽不懂,他就換了個說法。
陸安皺著眉頭,“那老四要是去了京市,我們豈不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她。”
“國家訓練基地一般是封閉式訓練,逢年過節才有假期,也就是說,一年頂多回來兩次。”江喬道。
陸衍:“若是碰上有大型賽事,說不定兩三年才能回家一趟。”語氣很是惆悵。
一想到很久才能見到家人,陸婷斬釘截鐵地道:“這么遠,那我不去了!”
隔天,鐘教練就從梁校長那里,得知了陸婷不愿意去國家訓練基地當運動員的事。
他登時急了:“怎么會不樂意呢,當運動員,為國爭光,這是多好的事啊,是不是她家長不讓去?”
梁校長伸手往下壓了壓,示意鐘教練別激動,“沒這回事,人家家長開明得很,說一切都由孩子自己拿主意,是你看中那小姑娘自個不樂意。”
鐘教練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拔腿就走,“不行,我得找她說說去。”
陸婷上課上到一半,就有老師過來通知,有人要見她。
陸婷一頭霧水地出了門,就看見了鐘教練。
鐘教練見到這個天賦異稟的小姑娘,臉上立馬露出笑容,“你就是陸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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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婷:“你是?”
鐘教練笑道, “我是鐘教練,是從京市來的。”
陸婷恍然大悟,隨即搖搖頭, “我不去那啥啥基地。”
鐘教練很是不解, “為啥呢?”他煞費苦心地勸道, “去國家訓練基地多好啊,很多人想去, 都去不成呢。”
陸婷歪歪頭,“為啥很多人想去去不成?”
鐘教練眼睛一亮, 以為有苗頭, 循循善誘道,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么有天賦的呀, 而且當運動員可以參加比賽, 為國爭光。”
陸婷點點頭,她知道自己跑得挺快,估計這也是鐘教練看中她的緣故,不過,“什么是為國爭光啊?”
鐘教練卡殼了,跟年紀這么小的孩子, 咋解釋?
他干脆換了個說法, “當運動員能領工資,賺錢, 賺了錢就能買好多好多好吃的了。”
鐘教練本想描述一下, 去國家訓練基地當運動員,每季能領好幾套衣服鞋子, 而且就算是小孩也能領工資,有些掙的比大人都多。
可一想到, 陸婷年紀還小,可能不太懂錢的重要性,而且人家爸媽一個是部隊參謀長,一個是學校食堂廚師長,掙的可都不少,想靠錢打動小姑娘,很難。
于是,鐘教練笑道,“你還沒去過京市吧,京市有好多好吃的。”他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地給陸婷數,“綠豆糕、棗花酥、山楂鍋盔、芝麻團子……你沒吃過京市烤鴨和涮羊肉吧,那可是一絕,羊肉切成薄片,往清水里一涮,嚼起來會有一種清甜的滋味,越嚼越香……”
鐘教練口才好,形容得繪聲繪色,他每說一樣,陸婷就咽一口口水,這么多好吃的,簡直考驗小孩兒的抵抗力啊!
可陸婷回過神,搖搖頭,“不行,有再多好吃的我也不跟你去。”
“為啥呢?”鐘教練不理解。
陸婷理所當然地道,“因為京市太遠了,我舍不得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姐姐。”
這可咋辦?
這么小的孩子,不想離開家人是很正常的,可他實在太看中陸婷了,她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田徑苗子。
鐘教練撓撓頭,突然靈機一動,“你看啊,那些好吃的,你喜歡不?”
陸婷眼冒星光點點頭,“喜歡呀,好吃的誰不喜歡。”
鐘教練眼里閃過一絲狡黠,一拍手,“那不就對了,你喜歡,你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們也喜歡呀,你要是跟我去了京市,去國家訓練基地當運動員,就能掙工資,拿工資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給你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
陸婷聽得愣住了。
鐘教練一看有戲,愈發起勁地形容,“海浪島可不比京市,要去個好點的百貨大樓,還得坐船三個鐘,說句難聽點的,吃的穿的,都是大城市人玩剩下的。”
鐘教練心里默默懺悔,對不住了!這段日子在島上吃的香甜的水果和美味的海鮮,還有清甜的椰子水,為了招到這個好苗子,他只能昧著良心說話了!
陸婷不吭聲了。
她們班上有家里條件好的同學,假期的時候,會被他們爸爸媽媽帶去大城市玩,每次一開學,都能聽到他們繪聲繪色地描述起大城市那些所見所聞,衣著時尚的人群,各式各樣的好吃的、好玩的,就不說了,大城市還有鐵皮小汽車,十幾層高的大樓……
確實比海浪島要時髦得多。
鐘教練:“可你要是跟我去了京市,那就大不一樣了,你到了京市,我算算……你現在年紀小,一個月能領個十八塊錢的工資,但這是會漲的,你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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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比你大一點,也早入隊一年,現在一月能領二十五塊了,要是再大點,代表基地參加比賽,得了金銀銅牌,一個金牌可是二百塊錢,銀牌一百五,銅牌一百,你出去問問,哪家小孩,能掙這老些錢,再說了,你去了基地,吃穿住行是全包的,吃穿住行……就是吃的穿的住的還有回家的路費,全都免費,不要你錢,一年到頭算下來,能給家里省多少?”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默默觀察著陸婷的神情,他敏銳地注意到,說到錢的時候,陸婷表情變化不大,那看來還是得從家人入手,“等到了京市,你領了工資,就能給你爸爸媽媽買東西了,你可以給你爸買幾條中華煙,幾瓶白酒,男人肯定愛喝這個,給你媽買幾條絲巾,這玩意現在在京市可流行得很,我看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人手一條,系在脖子上,洋氣得很,還有你哥哥姐姐,你可以,你可以給你姐姐買漂亮衣服,好看的頭花,再給你哥哥買輛自行車。”
陸婷出口打斷他:“我家有自行車。”
鐘教練:“那就買臺電視機,我說的可不是以前那種黑白電視,現在啊,都流行彩電了,知道啥叫彩電不,就是那種能放彩色畫面的電視機,在樓頂安個信號接收器,就能在家看電視劇了。”
鐘教練說的口干舌燥,連忙灌下一大口涼白開,才有心思注意陸婷臉上的表情。
這一看,小姑娘面色猶豫,明顯已經心動了。
鐘教練悄悄勾了勾嘴角,佯裝嘆息道,“我都說了這么多,看來還是打動不了你,算了,我還是走吧,反正好苗子多得是……”
說完,鐘教練轉身就走。
沒走幾步,衣角就被拉住了,他回過頭,就看到陸婷低著頭,小聲道,“……我,我跟你去京市。”
“什么?!”陸安嘴巴能吞下一個雞蛋,“你真答應了要去京市?”
陸婷點點頭,“嗯,想去。”
陸康瞥了一眼在陸婷身后,跟著她一道回家通知這個消息的鐘教練,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傻,這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你就不怕他是拍花子,把你拐走賣了。”
鐘教練嘴角抽了抽,“我聽得見。”然后道,“我可不是什么騙子,不信你們去問你們梁校長,再不成,我給你們看介紹信,我真是從國家訓練基地來的。”
陸珊拉了拉陸婷的手,扁嘴道,“你真的要去?萬一去了,一年到頭說不定見不到我們一面。”
一聽這話,陸婷兩眼頓時淚汪汪,但片刻,她又收住了眼淚,堅定道,“我得去,我要掙錢,我要去大城市買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好用的給你們。”
陸安沒好氣地道,“我們不缺那玩意。”捏了捏陸婷的小臉,“所以,不用為了那些東西去京市。”
陸婷搖搖頭,“要去。”
回應她的,是陸家三個孩子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以及鐘教練咧到耳后根的笑容。
江喬把茶水遞給鐘教練,怎么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怎樣說服陸婷的。
可既然孩子想去,而且又不是去做什么不正當的事,那是去當運動員,她們做家長的,真不好阻止,強忍著心酸道,“鐘教練,孩子就拜托給你了。”
鐘教練正色道,“你放心。”
陸婷低低地喊了聲,“媽……”
江喬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去了以后,要乖乖聽鐘教練的話。”抿抿嘴,“要是覺得不合適,再回來。”
陸衍一直聽著沒說話,面無表情,等江喬說完了,他才問,“什么時候走?”
鐘教練看了眼墻上的掛歷,“也就這兩天的事了。”
江喬沒想到鐘教練這么快就要帶陸婷走,“就不再多呆兩天?”
鐘教練搖搖頭,“回早一點,正好能趕上秋訓。”他可是要趕著回去給其他幾個教練炫耀炫耀,自己招到了個好苗子。
江喬:“那我給她收拾行李。”扭頭跟陸衍商量,“一個月給老四多少生活費好?”
她是這樣想的,去了京市,肯定處處都要花錢,給孩子些錢備在身上,是很有必要的。
她忍不住感慨,前些年好不容易從京市來了海浪島,沒想到,現在陸婷又要回去了。
“二十。”陸衍想了想,又道,“不,三十吧,京市物價貴,花銷大,二十怕她不夠花,給三十。”
鐘教練都聽傻眼了,哪有人家給二年級的小孩一個月三十的生活費的?
而且,等等,“給生活費干啥,咱們基地一切都包的呀,有營養餐,一年四季還給發衣服鞋子,對了,基地還有分配的宿舍,哪里花的著什么錢啊。”
陸安插嘴道,“那在京市買東西不得花錢啊?”
鐘教練樂了,“是得花錢,但是陸婷有工資啊,一個月十八塊,逐年上漲,要是訓練成績好,或者參加比賽得了獎牌,咱們基地還會給她發一筆獎金。”
鐘教練扭頭看向江喬,“江廚師長,這事我不是和你說過嘛。”
江喬臉上劃過一抹尷尬,好像是有這回事,但當時她滿腦子都想著,陸婷一個小屁孩,就要背井離鄉去京市了,鐘教練說了啥,她都沒注意聽。
鐘教練看陸安一小破孩,還老是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不爽,故意逗他,“小子,你一個月零花錢多少啊,有十八塊嗎?”
那肯定沒啊。
他們連兩塊錢都沒,更別提一個月十八塊錢了,而且這還是自己掙的,意義不一樣。
陸安陸康和陸珊眼睛都瞪圓了,一時間,不舍之情都化為了羨慕之情。
真沒想到,家里小孩里第一個掙工資的人,居然會是陸婷。
陸婷抿了抿嘴,露出一個酒窩,“等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我就給你們買東西,到時候再寄回來,你們記得注意看信和包裹。”
陸安氣鼓鼓,明明他才是老大,論資排輩,不應該他先賺工資,然后給爸媽買東西,再給弟妹買東西,怎么陸婷先搶著把他的事干了?
他把頭一扭,看向鐘教練,觍著個臉,搓搓手道,“那啥,鐘教練,你看我去當運動員,合適嗎?”
鐘教練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才懶得搭理這小子。
他可聽梁校長提過,陸安的學習成績在學校可是數一數二的,入學統考還拿了第一名,以后說不準是考清大京大的苗子,讓他當運動員?大材小用。
晚上,江喬給陸婷收拾行李,“這個月份在海浪島還挺熱,京市可就冷了,你說,要不要給她帶床棉被去?”
陸衍:“應該不用,我問過鐘教練,他說老四到了基地,就會有負責生活的老師帶她去領棉被和日用。”
“那就行。”江喬舒了一口氣,又道,“對了,真的不用給她準備生活費?”
陸衍:“鐘教練不是說,老四能領工資,不過,我覺得還是得給孩子帶筆錢防身。”
江喬深以為然,“你說帶多少?”
“七八百不嫌多,兩三百不嫌少。”陸衍也拿不定主意,于是道,“要不問問老四,看她想要多少?”
江喬搖搖頭,“別了,要是問了,她肯定往少了說,而且還不舍得花。”又道,“要不這樣,折中,給她帶五百塊錢過去?”
陸衍拍板,“就按你說了做。”
于是,陸婷跟鐘教練出發的那天,江喬把他們送到港口,附到陸婷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你書包夾層里有個信封,里頭裝了五百塊錢,要保管好,對了,去了京市,多給自己添點東西,啥好吃就買啥,啥好玩就買啥,別舍不得花錢,家里啥都有,別惦記啊……”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已經有些哽咽了。
陸婷更是眼淚汪汪,一把撲進江喬的懷里,“媽,我會想你們的。”又扭頭看向陸衍和陸安陸康陸珊,“爸,大哥二哥三姐,我也會想你們的。”
陸衍差點被這小丫頭逗樂,“想我們了,就拿相片出來看看。”
陸婷來了陸家以后,看到陸安他們拍的照片,很是羨慕,于是前兩年過年的時候,陸衍和江喬帶著她和陸安他們,又拍了一組全家福。
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地道:“我們也會想你的。”
陸安吸了吸鼻子:“記得寫信回來。”
陸康扭過頭,不讓陸婷看到眼角的淚水,“一有假期就回來,再不然,讓媽帶我們去京市看你。”沒提陸衍是因為他是軍人,不能隨便離開駐地。
陸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陸珊的衣服道,“要不你帶我一塊去京市吧。”
幾個孩子里,兩個女孩的感情是最深的,畢竟同吃同住,連睡覺都在一塊。
陸婷眼睛一亮,期盼地看向鐘教練。
鐘教練摸了摸鼻子,“額,這個……”
陸衍出來打圓場,“好了,別為難鐘教練了。”
他看了看天色,忍住喉嚨的哽咽,“時間不早了,老四該上船了。”
最后的時間里,江喬趕緊把手上拎著的瓶瓶罐罐遞給陸婷,“你最喜歡的豬肉脯,我給你裝了一罐子,還有冬瓜糖,芒果干,以及你喜歡吃的生腌蝦,先帶這么多過去,多了怕你拿不了,要是不夠吃,寫信回來跟我說,我再給你寄過去。”
鐘教練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聽說這位江廚師長,廚藝可是一流,這些吃食想必味道不錯,到時候從陸婷手里弄兩塊來嘗嘗?
陸衍在一旁提點道,“到了基地,你年紀應該是比較小的一批,可以用這些家鄉特產,跟室友,隊友拉拉關系,親近些,總沒有壞處。”
陸婷認真聽著,將每一句都記在了腦海里。
江喬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鐘教練,我給陸婷準備的這些特產,能帶去基地嗎?”
她記得鐘教練說過,運動員們吃的飯都是特別調配的,富含營養,不知道這些特產,陸婷能不能吃。
鐘教練:“偶爾吃一點倒沒事。”
國家訓練基地里的運動員,來自五湖四海,各地飲食習慣不同,而且有相當一部分運動員是青少年,小孩思鄉了,家里人寄些特產過來,偶爾吃吃不是什么大事,法理不外乎人情嘛。
鐘教練這么一說,江喬就放心了,于是道,“我每隔一段時間給她寄一次。”
陸婷乖巧地點點頭。
時間已經不早了,哪怕再怎樣不舍,也只能將陸婷送上去京市的船。
鐵皮船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也帶走了一家人的思念。
轉眼,陸婷離開家也有半個月了,江喬萎靡了一陣子,總算緩過勁了。
周日,她起了個大早,問陸衍,“午飯想吃啥,我給你們做。”
這段時間,一直擔心陸婷在京市過的好不好,江喬也沒什么心思做飯,家里人都知道她掛記著陸婷,他們也是一樣的,也沒說啥,江喬做啥就吃啥。
現在緩過勁了,江喬就想著多做些好吃的,彌補彌補,過日子嘛,總得朝前看。
陸衍想想,說,“你做啥我們就吃啥。”又道,“只要是你做的,白菜梆子都好吃。”
江喬樂了,嗔他一眼,“你上哪學的,這么油嘴滑舌。”
陸衍笑道,“沒上哪學,就是老四走后,我看明白一件事。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誰都可能先離開,所以在咱兩有限的相處時間里,我得多夸夸你,讓你每天都心花怒放,心情好好。”
他話里提及陸婷,江喬臉色一變。
陸安察覺到,趕緊在桌子底下踩了陸衍一腳。
陸衍也反應過來說錯話了,訥訥不語。
不過,很快江喬又緩了過來,笑道,“是啊,再過兩年,老大他們去上大學了,也跟離巢的鳥兒一樣離開咱倆身邊,以后家里就剩你和我,老伴老伴,以后可不就剩我跟你老來作伴么。”
陸康聽著可憐,忍不住道,“媽……”
江喬扭頭看向他,“你可別覺得我跟你爸可憐,說實在的,你們三走了以后,我還更輕松了,不說別的,以后做飯都只用做兩人份了。”
做飯說著輕松,實際上是個辛苦活,尤其是孩子們一天一天長大,吃的也一天比一天多,不說別的,就說陸安和陸康這兩個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光他兩一頓就各吃三碗飯。
陸衍:“那可不,以后家里就咱倆在,想吃就自己在家做,不想吃就去下館子,不用伺候你們幾個小祖宗,小日子不知道過得多美。”
陸安氣鼓鼓地叉腰道,“我還以為我們三走了,你們會跟想念老四一樣想念我們,沒想到你們還過得更開心了。”
江喬:“想肯定是想的,但總不能因為你們不在,我們就虧待了自個吧。”
陸衍道,“就是,你當我們是那種,孩子不在家,自個就隨便吃點咸菜饅頭應付的父母啊,那我告訴你們,想多了。”
陸珊做了個鬼臉,“哼,到時候我們三都考京市的大學,去找老四玩,跟老四一起在京市吃香喝辣的,不帶你倆。”
陸衍:“不帶就不帶。”又道,“就你們四個,還吃香喝辣的,我看喝西北風差不多。”
江喬抬抬眉毛,“你們要都考到京市去,那我到時候送你們去上大學,順便在京市玩幾天,回顧回顧京市的風土人情,以前覺得京市的豆汁兒不好喝,一股子酸臭味,現在好久不喝,還有點怪想念的。”
陸衍傻眼了:“你到底站哪邊的。”
江喬笑道,“都站,都站。”
陸康笑瞇瞇地道,“爸,你是去不了京市,所以酸咱媽吧。”
陸安接嘴道,“就是,嘿嘿,到時候媽送我們去上大學,咱們一路逛一路玩,不帶你。”
陸珊:“還要拍好多好看的照片寄回去給你,讓你羨慕羨慕。”
陸衍佯裝要揍他們三,“你們三個小兔崽子,小白眼狼。”
一大三小頓時鬧作一團。
江喬看他們幾個嘻嘻笑笑,心里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陸婷走后,三個小的嘴上不說,其實心里頭都難受得很。
前幾天,吃飯的時候,陸安幫著打飯,把陸婷那碗飯也給打了,飯端上桌的時候,沒一個人反應過來,等吃完飯,收拾桌子的時候,看著一點未動的飯碗,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所以,現在這樣鬧一鬧也好,把心里頭的郁氣都鬧出來,也給孩子們一個盼頭,省得天天想東想西。
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