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作孽
陸安又捏了一塊塞進嘴里, 才把碗給他們,“拿去吧。”
陸康和陸珊拿到碗,趕緊一人捏了一塊豬油渣吃。
濃郁的油香在嘴里迸發, 他兩幸福地瞇起了眼睛。
煉豬油的味道特別香, 能傳出去好遠。
江喬在家里煉豬油, 隔壁幾戶人家都能聞到。
陸安他們三又拿著碗站在院子里吃,那大快朵頤的模樣, 可把周圍幾家的小孩都給饞壞了。
小孩子最受不了這個了。
隔壁黃森和黃林立刻鬧了起來,“我也要吃豬油渣, 我也要吃豬油渣。”
范玲度量了一下自己跟江喬的關系, 真做不出上門找江喬要豬油渣的事。
但一時半會的, 去哪把豬油渣變出來給雙胞胎吃, 只得發火道, “吃吃吃,我看你們兩一天天的,就長了吃的心眼,遲早把我跟你爸吃窮,也不看看人家什么條件,我們家什么條件。”
黃森不服氣, 撅嘴道, “陸叔叔是參謀長,我爸也是團長啊, 憑啥陸安他們有豬油渣吃, 我跟弟弟就沒有。”
黃林拉了拉黃森的袖子,小聲道, “可是江阿姨有工作,咱媽沒工作……”
他自覺很懂事, 能體諒大人的難處,還以為會得到他媽的夸獎。
沒想到卻是戳到了范玲的痛處,她其實是很羨慕江喬那份高工資高福利的工作的。
她臉色變了又變,“好好好,我沒工作,我買不起豬肉給你們煉豬油渣吃。”
不一會,黃家傳來噼里啪啦的打孩子聲和此起彼伏的哭鬧聲。
再說斜對門的周家。
黃家能聞到煉豬油的香味,他們家自然也能聞到,尤其是這么香。
但周安國和周佳言、周佳美已經習慣了。
每到飯點,陸家總會傳來各種各樣的香味,不習慣也不行啊。
周安國嗅著香噴噴的煉豬油的味道,面不改色地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周佳言和周佳美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羨慕。
但羨慕又能咋樣,他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吃不到的。
只能低下頭,味同嚼蠟似的吃著自己碗里的飯。
李甜甜暗暗咬牙,心想,江喬就是故意的,不然好端端的,大中午的,煉什么豬油啊,肯定是故意饞別人。
真心機!
甭管周黃兩家咋想,江喬有條不紊地將兩斤豬肉都煉成了豬油和豬油渣。
三小只抱著一大盆豬油渣,吃得開心的不行。
江喬剛想問他們三要不要喝口水,省得膩味,就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巴在院墻外邊,只露出半張臉。
那小身影看見江喬看到她了,嚇得瑟縮了一下,趕緊躲到院墻后面。
過了一會兒,又探出半個身子。
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江喬——前面三小只手里拿著的豬油渣。
江喬愣了一下,頓時有些心軟。
這是哪家的孩子,應該是給豬油渣的味道吸引過來的吧,拿了一塊豬油渣哄她,“要吃嗎?”
她突然出聲,把小身影嚇了一跳,又縮到了院墻后面。
這回只露出一只眼睛了。
眼里滿是期盼,估計是很想吃的,可是又不敢上前。
這一番動靜,三小只自然是注意到了。
陸珊歪了歪頭,拿了一塊豬油渣,朝小身影招了招手,“過來。”
小身影咽了咽口水,猶豫片刻,還是抵抗不住豬油渣的誘惑,快速跑進院子里,從陸珊手里‘搶’過豬油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她剛才躲在院墻后面,只露出半個身子,看不大清,現在站在陽光底下,江喬才終于看到了她的全貌。
這是一個小女孩,年齡大約三歲。
她極度消瘦,臉上泛著不正常的黃,頭發稀疏,手腕纖細的跟蘆柴棍似的。
身上穿著一條灰撲撲的衣服,以及一條灰撲撲的褲子,這套衣服明顯不是她的尺碼,袖子長的蓋過手腕,褲腳更是拖地了,看著很不合身。
而且因為瘦,小女孩顴骨高高突起,更顯得眼睛大的異于常人。
許是因為餓了,她眼睛冒著綠光,那雙手抓著豬油渣,大口大口吞咽的動作,更像是初生的野獸一般。
看的江喬心底一陣陣泛酸。
這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呢?
江喬忍不住問:“老三,你認識她?”
不然為啥她給豬油渣,這小女孩不肯吃,陸珊一給,她就敢出來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是大人,所以小女孩害怕,而陸珊是小孩,同樣是小孩子,小女孩才敢從她手里接東西。
陸珊想也不想便道,“認識啊。”
說完,她又拿了一塊蘸了很多白糖的豬油渣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接過,這回她不舍得幾口就吃完了,而是拿在手里,一點一點地將豬油渣舔軟,將上面的白糖舔掉,等到舔到沒味了,才將豬油渣吃進肚子里。
江喬奇了:“那這是誰家的孩子。”
看著怪可憐的。
陸珊還沒說話,陸安接嘴道,“媽,你不認識嗎,她是鄭叔叔和吳阿姨家的小女兒啊。”
鄭叔叔,吳阿姨?
江喬愣了一下,一時沒想起來。
這不怪她,軍屬大院住了這么多戶人家,男主人姓鄭,女主人姓吳的,還真不少。
陸衍在一旁提醒道,“鄭德勝和吳來娣。”
他這么一說,江喬就想起來了。
鄭德勝和吳來娣一共生了四個女兒,大女兒招娣,二女兒盼娣,三女兒念娣,四女兒女停。
當時在產房,江喬還吐槽呢,說鄭德勝和鄭德勝他媽還有吳來娣要是這么想要兒子,給女兒改名招娣盼娣念娣沒用,倒不如自己改名叫迎娣、想娣、盼兒,可能作用還大點。
然后,鄭德勝給剛出生的女嬰取名叫女停,他實在是不想再生女兒了。
也許是他的心聲被老天爺聽到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女停的這個名字起效了。
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吳來娣傷了身子。
自此之后,吳來娣就再也沒生過女兒,當然,也沒生過孩子了。
看這歲數,小女孩應該就是當年吳來娣被方秀梅推倒,然后早產生下來的四女兒,鄭女停了。
陸衍:“老大,你咋認識她的?”
陸安:“你們是十萬個為什么啊?咋這么多問題。”
陸衍把手摸向皮帶,“大人問你就說。”
陸安舉手投降,“我說,我說還不行嗎。”然后道,“平時我們出去玩的時候,不是會在供銷社買零嘴分著吃,吃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一來二去,不就認識了。”
他們一幫小孩買了零嘴,鄭女停就在旁邊看著,極其的饞,口水都快要滴下來了,看著怪可憐的。
陸安他們三見著心酸,每回買了零嘴,要是看見鄭女停,都會給她分一點。
所以剛才鄭女停一看是陸珊投喂,她就屁顛屁顛的過去了。
感情還是熟人啊。
也有一些心眼不好的小孩,拿著零嘴,故意糟踐鄭女停,吃剩的也不分給她,故意當著她的面,扔在地上,滾了一圈泥,然后起哄說,“你吃啊,你吃啊。”
鄭女停年紀還小,分不清好賴,只知道有東西吃了,抓起沾滿泥土的零嘴就想往嘴里塞。
給三小只瞧見了,趕緊攔住,把臟了的零嘴從她手里拿出來扔掉,再把那些不懷好心的小屁孩揍一頓,給鄭女停重新買了干凈的零嘴。
一來二去的,鄭女停跟他們三也就認識了。
平時在外,一見著三小只,就跟在他們屁股后面轉悠。
但也不靠近,只有在有零嘴的時候才上前。
陸衍:“我說呢,你們零花錢咋花的這么快,敢情在外面還養了一個。”
江喬:這話怎么聽著怪怪的?
陸康轉了轉眼珠,趕緊轉移話題,“還沒說完呢,鄭叔叔和吳阿姨,好像不怎么管她,也不怎么給她吃的,所以一到飯點,她就在各家各戶門口轉悠。”
“在咱家門口轉悠的時間比較多。”陸安接嘴道。
“為啥?”江喬奇了。
陸珊:“還能為啥,因為你做飯好吃唄。”
說完,她又往鄭女停手里塞一塊豬油渣,“沒了。”
鄭女停拿到最后一塊豬油渣,沒舍得吃,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里,不死心地又看了看碗,指著碗“啊”了幾聲。
陸衍皺了皺眉頭,“她不會說話?”
鄭德勝和吳來娣都高,鄭女停隨他兩,雖然才三歲,但個子在同齡人中,還是很高的。
所以雖然她瘦,但是江喬還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年紀。
不過,都這個歲數了,怎么鄭女停還不會說話?
聰明的小孩,八九個月就能開口說話了,一歲就可以喊爸爸媽媽了。
三小只也不曉得。
平日里,鄭女停跟在他們后頭要零嘴的時候,也只是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什么“啊”或“哦”的,他們也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說話。
陸安撓了撓頭,“不知道。”又道,“她該不會是啞巴吧?”
江喬看了鄭女停兩眼,搖搖頭,“不太像,應該是開口比較晚。”
她心里對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的評價,又低了一層。
孩子生下來就好好養啊,怎么這個歲數了,連話都不會說。
鄭女停見沒人理她,又指著裝著豬油渣的碗,“啊——”了幾聲。
陸珊把碗翻過來,倒了倒,“真沒了。”
鄭女停抿了抿嘴,轉身就想跑。
江喬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靈光一閃。
該不會,昨天偷豬油拌飯的‘賊’,就是鄭女停吧!
她趕緊攔住鄭女停,問,“是你偷的豬油拌飯?”
鄭女停歪了歪頭,表示不解。
江喬不厭其煩地又重復了一遍,還指了指窗臺,“就是擱在上面的碗,里面裝了一碗飯,是不是你拿走的?”
鄭女停這回想起來了,她眼睛一亮,昨天偷的那碗豬油拌飯,是她吃過最最最好吃的東西了。
也正因為如此,今天她才在這附近轉悠,想看看還能不能摸到,像豬油拌飯一樣好吃的東西。
轉悠著轉悠著,突然聞到一股極其饞人的香味,也不知怎么的,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走到陸家小院外邊了。
鄭女停點點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好、好吃。”
陸康很驚訝:“你會說話啊?”
鄭女停撇撇嘴,她又不是啞巴,當然會說話了,只是她不想說罷了。
正說著話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哎呀,你在這啊。”
陸衍扭頭一看,一個跟鄭女停長的有幾分相似,大概上小學三年級模樣的女孩,正站在院子外邊,指著鄭女停道。
新來的女孩,江喬就認識了。
這是鄭家的二女兒,鄭盼娣,之前在吳來娣生產的產房就見過了,平日里也是見過幾次的,所以認得。
鄭盼娣皮膚也是黃黃的,嘴巴干燥起皮,眼神閃爍,看著很不安的樣子。
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大一號的。
難怪江喬怎么看這姐妹兩怎么別扭呢,她們估計都是撿的上頭姐姐的衣服穿的,所以衣服才會大了不少。
鄭盼娣快跑兩步,跑進院子,抓著鄭女停的胳膊就往外拖,“你怎么跑這來了。”
她一邊拖,一邊不住地跟陸衍和江喬鞠躬道歉,“不好意思,陸叔叔,江阿姨,給你們添麻煩了。”
江喬彎彎嘴角,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沒事,女停很乖,沒給我們添麻煩。”
沒想到,鄭盼娣看到江喬的笑容,更吃驚了,就像見著洪水猛獸似的。
江喬:……
也不知道鄭德勝和吳來娣平日里在家里怎么編排她的。
陸安重復一遍:“我媽說,鄭女停拿了我們家的豬油拌飯。”
他說的好聽,是拿。
不問則取,其實是偷。
鄭盼娣一下就聽明白了,臉上頓時失了血色,變得蒼白,抓住鄭女停的胳膊,給她狠狠來了一下,“都讓你不要偷東西了,怎么說了不聽呢!”
鄭女停挨了一下,吃疼的喊出聲,對著自己的親姐姐,她的話也多了一些,嘀咕道,“可、可是我餓嘛。”
因為不怎么張口說話,她說起話來,也是磕磕巴巴的,聽著挺像結巴的。
陸康覺得很有幾分熟悉感,忍不住問陸安,“我之前說話也是這樣的?”
陸安想了想,點點頭,“差不多。”
陸康真想揍他。
鄭盼娣也沒轍了,她也變不出東西給鄭女停吃。
她吸了吸鼻子,空氣中還殘留著濃濃的豬油渣香氣。
鄭盼娣忍不住想,若是她,也會忍不住來討食的吧?
她到底懂事一些,拉著鄭女停說,“快給陸叔叔和江阿姨道歉。”
鄭女停不是很明白,“為什么要道歉。”
鄭盼娣抿了抿嘴,“因為你偷了人家放在窗臺上的豬油拌飯。”
她雖然年紀也小,但還是比鄭女停多懂一些事的,至少知道,偷東西會被扭送進局子里。
想到鄭女停會被抓去蹲籬笆,鄭盼娣嚇得臉都白了,代替鄭女停連連道歉,“陸叔叔,江阿姨,對不起,女停她不是故意的,你們不要抓她去蹲局子啊。”
“對不起,對不起。”小女孩連連鞠躬。
江喬趕緊將她扶起來,“別鞠躬了,也不是啥大事,一碗豬油拌飯,能金貴到哪里去。我問你妹妹,是因為那碗豬油拌飯不知她是幾時摸去的,因為放窗臺上擱了一宿,怕她吃了鬧肚子。”
鄭盼娣松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抓她妹妹去蹲局子啊。
而且竟然還會關心鄭女停會不會鬧肚子……鄭女停詫異地望了江喬兩眼,總覺得這個姨姨,跟自己媽媽說的不太一樣。
既然江喬不追究了,鄭盼娣拉著鄭女停趕緊撤退,跑得飛快,就像后頭有什么洪水猛獸追著她們似的。
臨走前,鄭女停還回頭多望了兩眼,想必對豬油渣還是十分依依不舍的。
送走鄭家姐妹二人,江喬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準備吃午飯了。
午飯吃的是羊肉打的火鍋,羊骨頭熬的奶白色鍋底咕嘟咕嘟冒泡,片好的羊肉往鍋里一涮,粉白色的肉片慢慢變成灰白色,再蘸上特制的麻醬料碟,微微咀嚼,油脂在口腔里迸發。
陸衍連帶著三小只大快朵頤,把幾盤子羊肉吃了個干凈。
羊肉吃多了怕上火,還好有白蘿卜做的涼調蘿卜絲下火。
咬一口,酸甜爽脆,極是解膩。
陸安一連夾了幾筷子涼調蘿卜絲,贊道,“這蘿卜真好吃。”
“好吃吧,冬天的白蘿卜正水嫩著呢,哪怕不做菜,生吃也好吃,汁水很多,跟水果比,也不差什么了。”江喬道,“蘿卜丸子也好吃,外酥里脆,還帶著一股子蘿卜的清甜味。”
陸珊:“那啥時候做呀?”
江喬樂了,“你們這是吃了上頓,又想下頓呢?”
陸安理直氣壯地道,“我們這叫,吃著鍋里的,還看著碗里的。”
江喬愛憐地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臉。
三小只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貪吃些是正常的。
蘿卜丸子又不是什么金貴玩意,做起來頂多費些蘿卜,也不費什么功夫。
江喬便應了,“下午就給你們做。”
橫豎煉豬板油煉出不少豬油,拋費一些,炸些蘿卜丸子還是可以的。
吃完午飯,休息了一會,江喬邊著手開始做蘿卜丸子了。
蘿卜擦成細絲,擠去水分后拌入面粉,再灑上一點蔥姜末,江喬還別出心裁地切了點馬蹄,也就是荸薺放進去,這樣吃起來就脆脆的。
面團揉好,用擠魚丸的方式,將面團從虎口擠出來,用勺子一挖,往油鍋里一放,“滋啦——”一聲,蘿卜丸子就變成了金黃色。
炸好的蘿卜丸子一個個浮在油鍋上,江喬用爪籬一撈,蘿卜丸子就跟下餃子似的擠擠攘攘地團在白瓷大碗里,甚是可愛。
三小只早都等急了,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個蘿卜丸子就往嘴里塞,也不怕燙。
江喬炸了很多的蘿卜丸子,他們三跟比賽似的,你吃一個,我吃一個。
陸衍樂了,“凈憨吃。”
陸安擺擺手,“大過年的,就讓我們盡興這一回吧。”
他轉頭一看,江喬沒吃蘿卜丸子,倒是裝了一盤子放進籃子里,“媽,你不吃嗎,你這是要去哪?”
“去你劉奶奶家一趟。”江喬頓了頓,“給她送蘿卜丸子。”
“哦。”陸安應了一聲,便不再問了,專心致志地跟碗里的蘿卜丸子做斗爭。
江喬快步走到劉大嫂家,“嫂子,我做了些蘿卜丸子,給你們嘗一嘗。”
劉大嫂把江喬迎進屋,“這大過年的,送什么蘿卜丸子啊。”她往江喬身后看了看,“安安他們沒來么,我這還準備了紅包呢。”
“沒來,在家里吃蘿卜丸子呢。”江喬也不跟劉大嫂見外,“紅包等過幾天他們上門拜年的時候,你再親自給他們,總得討聲新年快樂吧。”
軍人是沒有過年這個概念的,趙師長今兒個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部隊有事。
趙靖也是,他今年高二了,學業自然比高一繁忙,好不容易過年放假能休息了,也是一大早就呼朋引伴地玩去了。
只剩劉大嫂一個人孤伶伶地在家,還巴不得有人上門找她說話呢,所以江喬一來,正合她意。
劉大嫂:“讓我嘗嘗你做的蘿卜丸子。”
她從廚房里拿出碗筷,還拿了一碟醋,她吃蘿卜丸子就愛蘸這個。
劉大嫂夾了一個蘿卜丸子,蘸了一點醋,然后放進嘴里,咬了兩下,“你里面放了啥,怎么吃起來甜甜脆脆的,這不像是蘿卜的味道。”
“放了馬蹄。”江喬隨口道。
她來找劉大嫂,倒不是為了送蘿卜丸子的,這只是順帶。
她頓了頓,不知道如何開口,索性從豬油拌飯開始說起,“……昨兒個從大禮堂回來,陸衍他們跟我說沒吃飽,我就做了一鍋豬油拌飯,吃完以后,還剩了一碗的量,我隨手就放在了窗臺上,想著明兒個給他們炸鍋巴吃。”
江喬看了看劉大嫂的臉色,繼續道,“結果,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發現,放在窗臺上的豬油拌飯,找不著了。”然后道,“嫂子,你說說,真是奇了怪了,這豬油拌飯,還能長了翅膀飛了嗎。”
劉大嫂一邊吃著蘿卜丸子,一邊聽她說。
聽到江喬說大禮堂、做豬油拌飯的事,她只當是拉家常,沒想到江喬話音一轉,話里話外的都是在暗示,有人把她家剩的豬油拌飯偷了,一顆蘿卜丸子差點噎嗓子眼里,“咳咳,咳咳咳。”
江喬趕緊給劉大嫂倒了杯水,“快喝口水,別嗆著了。”
劉大嫂接過水,三兩口喝完,總算把卡在嗓子眼的蘿卜丸子給順了下去。
她嘆息一聲,“真是作孽。”
貼冬膘
話音剛落, 劉大嫂似乎意識到自個說漏嘴了,趕緊找補道,“也不知道這豬油拌飯是咋沒的, 興許是被老鼠偷去了吧, 一到年節就鬧老鼠, 家家戶戶沒少丟東西。”又道,“我前陣子, 也丟了些晾在屋檐底下的臘腸呢。”
江喬:“嫂子,你就別瞞我了。”
她緩緩道, “這小老鼠, 是鄭營長和吳來娣的小女兒, 鄭女停吧?”
劉大嫂驚訝地張大嘴, “你知道了?”
“猜到的。”江喬道, “中午我們家炸豬油渣,又把她引來了,我還給她分了幾塊,就是那時候猜到的。”
劉大嫂又嘆口氣,“也不是故意瞞你。女停她吧,嘴巴有點饞, 鄭德勝和吳來娣那兩口子好像也不怎么管她, 她餓起來,便四處找吃的。她年紀小, 也不怎么懂事, 看到什么便拿什么吃了,也不管這是自己家的, 還是別人家的。反正,看著怪可憐的。”
劉大嫂聲音有點低:“這么小的小孩, 哪能跟她計較啊。我見她可憐,偶爾她來我們家摸東西,就裝作看不見,她想拿便拿吧。我們家就我和老趙還有趙靖三人,吃喝上也不短缺,有時候家里東西做多了,見著她了,也會給她分點。”
江喬恍然大悟,難怪呢!
鄭女停‘偷’東西的行為,估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劉大嫂被偷過,軍屬大院的其他人家,自然也不會幸免,江喬她們家,只能算是晚遭殃了一些。
軍嫂們大都心軟,看鄭女停可憐,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像劉大嫂那樣做法的,不在少數。
也不會特意聲張出去,鄭女停雖然年紀小,又是個女孩,但是愛小偷小摸的名聲若是傳出去了,以后還咋做人。
所以,受害的人家,都默契地選擇了共同隱瞞此事。
劉大嫂被偷以后,也只是提點江喬,讓她看好東西,鎖好門窗。
沒把鄭女停的事捅出來,也算是對她的一種保護。
難怪劉大嫂這么支支吾吾的,那反常的表現,頓時有了解釋。
只是沒想到江喬聰明,一下就猜到了。
江喬皺了下眉:“那鄭營長和吳來娣兩口子就不管管嗎?對了,他兩知道女停偷東西的事嗎?”
再者,放著鄭女停這樣偷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難不成就讓她這樣,今天偷一點,明天偷一點,吃百家飯嗎?
倒不是在乎那點吃食,鄭女停年紀這么小,又那么可憐,饒她一點吃食,軍屬大院里,大部分人都會這么做。
只是長期這樣下去,萬一她養成了習慣可咋整?
老話說得好,小時偷針,大時偷金!
孩子從小不教育好,以后長大了,更容易染上大毛病。
提到那兩口子,劉大嫂就來氣,也沒了好臉色,“他兩要是會管孩子,女停哪至于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女停偷別家東西吃的事,我估計那兩口子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說罷了。”
凡事做了就有痕跡。
鄭女停經常去別人家偷東西吃,她又是小孩子,不懂隱瞞,總會露出那么一點兩點出來的。
別的不說,要是忘了擦嘴,也很容易就被發現了。
江喬眉頭都能打結了,“他們知道,那還不趕緊攔著。”
真搞不懂這兩口子咋想的,難道鄭女停偷東西吃,他兩就有好名聲嗎?
劉大嫂:“這兩口子打的什么主意,我用屁股想都知道。”
劉大嫂不屑地撇撇嘴,把自己的猜測緩緩道來,“我估計啊,一開始,鄭德勝和吳來娣是不知道的。但是時間一長,他們肯定發現了。見我們不聲張,就抱著有便宜,能占一點是一點的想法,放任女停偷吧。”
還別說,劉大嫂真把吳來娣的想法,猜了個一清二楚。
吳來娣一開始確實沒發現,她生了四個孩子,而且都是丫頭片子,不是各個都能照顧到的。
鄭女停開始偷吃后,偶爾嘴上會沾上一些食物殘渣,還會拿出一些家里沒有的吃食。
吳來娣慢慢的也就發現了。
但發現了就發現了,她又不打算阻止,反正劉大嫂等人也不聲張。
吃到就是賺到,四舍五入,相當于別人家幫她養孩子呢!
而且養的還是個丫頭片子、賠錢貨,簡直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所以,吳來娣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而且察覺到有人幫她養女兒之后,吳來娣連給鄭女停吃的飯,都做的少了。
反正吃不飽,她自己會去外面尋摸的,何必費那個糧食。
至于鄭德勝和他媽孫紅麗,丫頭片子的事,他們才懶得管,一心只卯足了勁,想生男孩。
努力了幾年,吳來娣都生不出孩子,別說男孩了,連女孩都生不出,孫紅麗都想著效仿舊社.會,給鄭德勝娶個二房了。
也就礙于是在部隊,上頭還有大領導盯著,自己兒子大小也是個官,才沒敢實施罷了。
孫紅麗平日里對待四個孫女的態度,連草芥都不如。
讓她關心鄭女停?簡直是癡人說夢!
就這么著,在鄭家人的視而不見和默許下,鄭女停才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劉大嫂:“一個這么丁點大的小女孩,能吃多少東西,能花多少錢,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連這點錢都舍不得,真是黑了心肝啊。”
江喬:“鄭營長一個月工資不少吧。”
劉大嫂:“他工齡長,雖說是營長,一個月的工資和補貼加起來,跟副團長、團長比,也不差什么了。”
那就更不應該了。
而且鄭德勝和吳來娣生的還是四個女孩兒,女孩兒飯量普遍比較小,其實吃不到啥東西。
他兩連養孩子的錢都不舍得,難怪鄭家姐妹,一個塞一個的瘦。
想到鄭盼娣和鄭女停那瘦骨嶙峋的小身板,江喬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就跟劉大嫂說的一樣。
造孽啊。
兩人就著鄭女停的事,又閑話了幾句。
一盤蘿卜丸子被分吃了個干凈,劉大嫂提起了另一件事,“小江,過幾天,咱們去山上摘松果吧。”
“摘松果?”江喬問。
“對。”提起這個,劉大嫂很高興,“前兒個我去山上撿柴,發現了幾棵松樹。”又道,“對了,小江你見過松樹沒?”
“見過的。”江喬道,“以前跟人家一起打過松果,我還會炒松子。”
松果,就是松樹結的果子,也就是松塔,咋叫都可以。
“那太好了。”劉大嫂一拍大腿,恨不得現在就把江喬拉到山上去,她看著那幾棵松樹上結的松果,可眼饞了,可是又不會摘,于是就想到了江喬。
江喬還會炒松子,這就太好了。
“對了,嫂子,一共有幾棵松樹?”江喬問。
劉大嫂想了想,“七八棵吧。”
“那再叫上林芳、方大嫂和劉蘭吧,人多力量大,光是我們兩人,怕是不夠摘的。”江喬道。
“也好。”劉大嫂說,“林芳跟我提過,她會爬樹。”
松樹高,得爬樹摘松果。
說干就干,年初七,下午,江喬等人換了一身簡便的衣服,背上背簍,帶上手套、扎著鐵鉤的長竹竿……等工具,浩浩蕩蕩地進了山里。
方大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山上真有松樹嗎,我來了這么多回,咋沒發現呢。”
劉大嫂:“有的,我那天要不是絆了一跤,也發現不了。”
她站在山頭上望了望,“哎,看到了,看到了,就在那。”說完,她指給江喬她們看。
江喬她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了七八棵松樹。
林芳興奮的亮了眼睛,擼起袖子,鄉音都出來了,“哎呀媽呀,好久沒摘松果了,可把我想的。”
幾人快步跑到松樹底下。
方大嫂看著十來米高的松樹,嚇得腿都打顫了,“這、這么高啊,咋上去啊。”
劉蘭:“咋上去,爬上去唄。”
她跟林芳一樣,都是東北人,爬樹的一把好手,“這幾棵松樹還算矮了的,你是沒見過俺們那嘎達的松樹,長到三十米的都有。”
三十米,可有十層樓高了。
還沒來海浪島隨軍之前,劉蘭和林芳也是經常爬上松樹摘松果的,這一點高度對她兩來說,簡直是小事一樁。
兩人當即把褲腳扎緊,戴上棉布手套,把彎鉤鐮刀往腰間一挎,三兩下就爬上了樹。
江喬環顧松樹一圈,樹干都能一人合抱了,樹枝也有成人手臂粗細,想來還是很好攀爬的,但還是提醒道,“踩樹枝的時候,先別踩實,先輕跺兩下。”
劉蘭和林芳兩人應道,“曉得嘞。”
雖然覺得江喬有些太過小心了,但她兩還是依言照做了。
林芳爬到快兩米高的時候,看到一只延申出去的樹枝,她剛想一腳踩下去,但想到江喬的話,還是先跺了跺。
這一跺不得了,原本看著粗壯的樹枝,里面竟然是腐爛鏤空的,輕輕一踩就折斷了。
林芳臉色頓時白了,還好聽了江喬的話,不然這一腳踩下去,非得踏空不空,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劉蘭也一樣,兩人再也不敢大意了,每一步都踏得結結實實的。
方大嫂看著劉蘭和林芳的身影,一眨眼都爬了好幾米高了。
反正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左看右看,看到松樹底下有一地的松塔,撿起一個,跟江喬說,“我還是撿這個吧,撿這個比較穩妥。”
江喬笑道,“嫂子,這些松塔都是松鼠啃過的,你搖一搖,看看有沒有松子掉下來。”
方大嫂撿起一個褐色的松塔,松塔就像一層層棕褐色的鱗片一樣,往外張開,但是里面一顆松子也沒有。
方大嫂不信邪,又撿了幾個松塔,仔細翻找,還是沒有松子掉下來,這才相信這樹下落了的松塔,都是松鼠吃剩的。
“我說吧。”江喬笑道,“這地上落的松塔,本職員由蔻蔻群四二貳二霧糾一四七整理不光是松鼠吃剩的,也有自然成熟掉下去的,要有松子,也被其他小動物撿走了,哪還輪得到我們。”
她指了指松樹上面的綠色松塔,“我們要想吃松子,還是得靠自己打呢。”
方大嫂服氣了。
正好,劉蘭和林芳也爬到結了松塔的那一片,喊道,“快來搭把手,我們開始摘松果了。”
江喬和方大嫂、劉大嫂趕緊應了一聲,拿起背簍,往松樹底下一放,然后離遠了些。
劉蘭和林芳見準備就緒了,抄起鐮刀和棍子就開始打松塔了。
綠色的松塔猶如下雨一般,稀里嘩啦的落下。
一小半落在了背簍里,大半落在了地上。
打一片松塔,兩人就歇一會。
江喬和方大嫂、劉大嫂趁著空隙,將落在地上的松塔撿進背簍里。
兩組交替協作,不一會,幾個大大的竹背簍都裝滿了,這才摘了兩棵松樹。
江喬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冬天太陽落山得快,估計過一會天就黑了,“時候不早了,今天先到這,咱們明天再接著來吧。”
林芳看著剩下的幾棵松樹,很是不舍,“要不再摘一會吧。”
松子可是好東西,后山大家都能來,若是被其他人發現了,可就沒她們的份了,所以林芳想著能摘就跺摘點。
江喬道:“沒事,我看這地方偏,要不是劉嫂子做了記號,咱們還不一定找到呢,明天再來也是一樣的。”
劉蘭:“那我跟林芳把剩下這點摘了吧。”
江喬:“我們摘的夠多了,留下一些,給樹林里的其他小動物吃,它們也需要食物過冬。”
就跟網魚用的漁網一樣,上面的窟窿眼大多疏密,就是為了把小魚放掉,讓它們繼續生長繁衍,來年才有更多的魚,這其實是一個道理的。
劉大嫂很是明白這個道理,“聽小江的。”
“那就這樣吧。”其他人無可無不可,再說,她們今天摘的松塔已經夠多了。
一行人趕忙加快腳步下山了,晚上山上就危險多了,有野獸不說,天黑看不見,也很容易就踩到坑。
緊趕慢趕,總算回了軍屬大院。
幾人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摘下來的松塔先放在劉大嫂家。
劉大嫂家的院子大,又是冬季,沒種什么蔬菜,把摘下來的松塔暫放在她家正好。
又忙活了幾天,江喬幾人總算把后山這幾棵松樹上的松果打了個七七八八。
爬樹可是個體力活,劉蘭和林芳都覺得,腿都不是自個的了。
劉蘭攤在劉大嫂家的藤椅上,摘一個黃瓜藤上的黃瓜,折成兩半,給林芳一半,另一半塞自己嘴里,“我們家老汪問我,干啥去了,怎么天天早出晚歸,還弄的一身土的,是不是偷雞摸狗去了。”
“那你咋說的?”林芳接過黃瓜咬一口,汁水四溢。
“我才不告訴他呢,就說,我就是偷雞摸狗去了。”劉蘭得意道,“然后過幾天把松子拿回去,嚇他一跳。”
方大嫂拿著一個松塔,“這就是松子嗎?”
她沒見過松子,摸了摸綠色松塔硬硬的外皮,很是疑惑,“這能吃嗎?”又道,“是煮著吃,還是炒著吃,看著不像很好吃的樣子。”
她這番話把劉大嫂她們都逗笑了。
江喬笑道:“嫂子,這是松塔,松塔里面結的果子,才是松子,松塔殼硬,得用棍子打,再戴上手套剝,才能將松子給剝出來。”
她示范給方大嫂看,拿起一個松塔放在地上,用劉大嫂家的棒槌敲打松塔,里面跟板栗一個色的松子噼里啪啦地掉落出來。
長成熟的松子粒粒飽滿,磕來一個都是油光锃亮的。
江喬拿了一粒松子遞給方大嫂,“這就是松子了。”
“這就能吃了?”方大嫂接過松子,在太陽底下看了看。
這都沒她小指大吧?
“還不成呢。”林芳拿過方大嫂手里的松子,用力捏開,小小的果仁出現在手中,“這就能吃了,吃的時候可以像搓花生皮一樣,把外面的皮搓掉再吃,也可以直接吃。”
方大嫂半信半疑地將松仁塞進嘴里,咀嚼兩下,松仁的油脂在嘴中迸發,同時帶著一股子特別的清香,“味道還不賴嘞。”
“那可不。”劉蘭也捏了一個松子嘗嘗,味道確實好吃。
這幾棵松樹很少被人發現,以前只有樹林里的松鼠、小鳥來光顧,結的松子個個顆粒飽滿,吃起來味道特別地好。
好吃歸好吃,方大嫂還是有些惋惜的。
畢竟一個松塔,也才能收這幾粒松子,她以為整個松塔都能吃呢。
方大嫂:“原本還覺得我們打的松塔多呢,敲出松子一看,其實也沒多少。”
江喬心算好,她算了算,“十斤松塔,能敲出將近一斤松子。”
她們攏共就摘了八十斤的松塔,也就能得八斤,最多十斤松子,再按人頭分,委實不多的。
方大嫂心疼極了,可是想到松子那香噴噴,油乎乎的味道,又覺得這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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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辛苦都值了。
劉大嫂招呼道,“咱們快點弄吧,趕在日落前,應該能把全部松子敲出來。”
“還得留點時間,我得炒松子。”江喬道。
炒的松子,味道自然比生的松子要好上一些,也能儲存得更久一些。
五個人忙了一天,才將松子全部敲出來。
然后輪到江喬出馬了,她找劉大嫂要了一個大鐵鍋,鍋里放著鐵砂,將剛摘的新鮮松子都倒進去翻炒。
炒松子可是個力氣活,炒了一鍋,江喬手都抬不起來了,但也總算炒好了。
炒好的松子分一分,一人也就分得兩斤,最后還剩一些,誰都推脫不肯拿。
最后,劉大嫂說,“給小江吧,她還負責炒松子,出力最多。”
方大嫂和劉蘭林芳很是同意,炒松子這樣的體力活,她們看著都累,再說了,陸家有三個小孩,小孩多,兩斤多松子,分一分就不剩什么,于是都說要給江喬。
江喬推辭不過,將多的松子收了下來。
方大嫂看著地上敲完的松塔殼,“這個拿去哪扔?”
“不扔。”江喬道,“這個拿回家當柴禾燒。”
方大嫂驚訝道:“這還能當柴禾燒呢?”
“嗯。”江喬道,“松塔油多,這個特別好燒。”
方大嫂:“之前我還覺得這些松塔殼沒用,可惜了呢,能當柴禾燒正好,還省的我上山撿柴了。”
這個劉大嫂她們也是頭一回聽說,“小江,你懂的真多。”
江喬搖搖頭,謙虛道,“書上看的。”
于是,幾人又將松塔殼分一分,一人拿了一大麻袋松塔殼和一小袋炒好的松子回家。
江喬提著大包小包,推開門,“孩兒們,我回來了。”
三小只屁顛屁顛地跑出來。
江喬指揮陸安,“去,把麻袋拎到廚房。”
過完年,陸安虛歲也有十歲了,能干不少活了,現在一些小的力氣活,江喬都指揮他干。
陸安拖著麻袋,呲牙咧嘴道,“這裝的啥啊,咋這么沉。”
江喬一邊把炒松子放到桌上一邊道,“松塔殼,當柴禾用的。”
陸康和陸珊圍過來,拿起一粒松子,“那這個又是啥?”
“松子,炒的,可以吃的。”江喬甩了甩大臂,“老二,老三,幫我揉揉肩,你們不知道,我為了弄這些松子,費了多少功夫。”
陸康和陸珊一人一邊,幫江喬捏肩。
按摩這活,兩人都是熟練工了,還挺上手的。
江喬瞇著眼睛,享受著兩小只的服務。
陸衍從部隊回來,就看到桌上放著的松子。
這東西他是吃過的,拿起一粒,輕輕一捏,就捏出了里面的松仁,往嘴里一扔,“這玩意哪弄來的啊。”
“劉嫂子在后山發現了幾棵松樹,喊我們去摘的。”江喬道。
“我說你這幾天怎么早出晚歸的,感情是去搞松子去了。”陸衍道。
“可不嘛。”江喬道,“我們忙了幾天,才得了這點松子,松子油多,正好給他們三貼貼秋膘。”
聽到是給三小只吃的,陸衍收回拿松子的手,改為捏了捏陸安肉嘟嘟的小臉,“瞧瞧,你媽多疼你們。”
陸安很得意地叉腰,哼聲道,“那可不。”又道,“嘻嘻,羨慕吧。”
陸衍拍他一下,敷衍:“羨慕,羨慕。”然后讓他去吃松子。
三小只還是第一次吃松子呢,都不大會剝,陸衍就幫他們剝,他動作利索,沒一會就剝出了一大碗,還細心地把皮給搓了,露出里面白玉一般的松仁。
三小只捏著松子,吃得噴香。
陸衍樂了:“這都冬天了,還貼秋膘呢。”
“一樣。”江喬道,“那就貼冬膘。”
這年頭,能弄點好吃的不容易,何況是松子這樣的金貴玩意。
江喬不怕他們吃,就怕他們不夠吃。
“明天,我拿松仁給你們做一道松子炒玉米。”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道響亮的口水吸溜聲。
江喬愣了一下,扭頭一看,就對上一張瘦黃干巴的小臉,那一雙熟悉的大眼睛里寫滿了兩個字:想吃。
又來
陸衍挑了挑眉, 這鄭女停,怎么又來了。
這是賴上他們家了?
鄭女停對兩大三小的目光毫不在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放在桌上的炒松子。
陸衍:……
算了, 跟小孩子計較啥。
他招招手, 讓鄭女停進來。
鄭女停含著手指, 猶豫了一會,還是抵不住炒松子的誘惑, 一步三挪地走了進來。
江喬從碗里抓了一把剝好的松仁放她手心里,“給。”
鄭女停接過松仁, 很舍不得一口吃完, 一粒一粒地吃。
先扔一粒進嘴里, 嚼巴嚼巴, 等嘴里充斥著油脂清香和松子特有的一絲甘甜, 消失殆盡,才吃第二粒。
鄭女停個子矮,又低頭吃東西,江喬一眼就看到她那稀疏發黃又亂糟糟的頭發上長了虱卵,還有白色的頭皮屑。
江喬頓了頓,還是道, “回去記得跟你媽說, 讓她幫你抓虱子。”
鄭女停專心致志地啃松仁,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江喬:“你要是忘記說了, 下回我們家做東西, 就不分給你了。”
鄭女停這才抬起頭,說一句, “知道了。”
許是來陸家蹭了幾回吃的,她也不怎么認生了, 歪歪頭道,“什么是虱子啊,吃的嗎?”說到吃的兩個字,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子都亮。
“不是,虱子不能吃。”江喬道,“你平日里有沒有覺得頭皮發癢。”
鄭女停:“有。”
“有就對了。”陸衍道,“就是因為長了虱子的緣故。”他也看到了鄭女停臟兮兮的頭頂。
“哦。”鄭女停應一聲,嘀咕道,“那說了也沒用,我跟我媽說過我頭上癢,她沒理我,說癢就癢唄,撓撓不就行了。”
她年紀小,說話還帶點小奶音,話里的內容聽著卻叫人格外心酸。
陸衍和江喬同時沉默了。
鄭女停終于把手心里的松仁都吃完了,她抿抿嘴,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謝謝……”
江喬愣了一下,眼里閃過驚訝。
這孩子,還是懂禮貌的。
先前偷東西,只是因為餓壞了吧。
這也難怪,人一旦餓起來,什么事都能做到出來,再早些年,還有易子而食的事情發生呢。
別說鄭女停這樣的小孩了,換做是大人,餓起來,也難保有定力不做出偷食的事。
鄭女停道完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轉身又跑了。
江喬還想再給她拿點松仁呢,沒想到她跑得挺快,一下就沒影了。
陸安還是有些不懂,于是便問了,“所以為什么鄭女停會長虱子啊,長虱子了頭發就會癢嗎?”
“因為她沒有洗頭,很長時間不洗頭,頭發上就會長虱子和虱卵,頭皮屑也會亂飛。”陸衍道。
“那吳阿姨為什么不幫她洗頭呢?”陸珊脆生生地道,“她都說她頭發癢了,癢了就洗唄,能費多少水。”
“就是。”陸康揚著小臉道,“要是怕冷又怕麻煩,白天洗就好啦,打一盆水在院子里曬,從早上曬到中午,水就變得暖暖的,就相當于洗熱水了。”
冬日里,洗澡一般兩種法子,一種就是陸康說的這種曬水法,另一種就是燒柴禾煮水洗澡了。
平常人家,用的都是第一種法子,第二種太拋費柴禾了。
當然,海浪島冬天天氣沒有北方這么冷,耐寒的話,直接沖冷水也是可以的。
江喬也不知道怎么跟三小只解釋,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重男輕女的想法,支吾道,“總之,你們引以為戒,一定要勤洗頭。”
三小只想象了一下自己頭發上長了虱子的場景,嚇得一個哆嗦,趕緊應了。
炒松子能放好久,三小只沒舍得一下吃完。
只分吃了半斤,就央著江喬把炒松子放到五斗櫥里,明兒個再吃。
臨睡前,陸安還不忘提醒江喬,“媽,明天記得給我們做松仁玉米啊。”
“成。”江喬道,“明天叫我起來,我起來就給你們做。”
她今天太累了,估計會睡得很沉,不叫醒不來。
陸安拍拍小胸脯,“包在我身上。”
回屋前,又叮囑了幾聲。
江喬看著好笑,“有那么喜歡吃松子嗎。”
陸衍:“孩子們沒吃過,貪新鮮嘛。”
貪新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為這年頭沒啥好東西,幾斤松子就足夠讓三小只魂牽夢繞了。
江喬盤算著,若是有機會,還得再弄些松子回來。
翌日,天剛蒙蒙亮,江喬就隱約聽見旁邊有動靜。
她睜開眼,就對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嚇了一跳。
“老大?”江喬一邊試探性地問,一邊努力睜開眼,想借著朦朧的日光看清楚。
“是我,是我。”陸安推推江喬的胳膊。
聽到熟悉的聲音,江喬頓時放松下來,差點嚇出一身冷汗,捏了捏這小子的臉,“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
她抬頭看看窗外,打了個哈欠,“這才幾點啊。”
又往陸安身后看了看,果然,陸康和陸珊也跟來了。
這三只,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三小只齊齊站成一排,陸珊把鞋子一脫,爬上床,往江喬懷里鉆。
江喬拍了拍小丫頭,“怎么起這么早。”
陸安仰著臉,雙手環胸,理所當然道,“媽,你忘了,是你讓我喊你醒的啊。”
陸康在一旁提醒:“喊你起來做松仁玉米。”
江喬扶額:“讓你們喊我醒,沒讓你們這么早喊我醒。”
三小只嘻嘻地笑,都不接話。
陸安也沒想醒這么早的,但一想到江喬說,要給他們做松仁玉米,就饞的睡不著了。
嘴巴里仿佛還殘留著松仁的香味,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見一粒一粒又一粒的炒松子,像下雨似的,稀里嘩啦地落下,將他整個人都給埋住了。
他一邊努力掙扎從松子堆里爬出來,一邊高興地大喊,“好多炒松子啊。”
這一興奮,腿一蹬,就醒了。
醒了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索性拉上陸康和陸珊,來喊江喬起床了。
本來還準備晚點再喊的,但是三小只一碰頭,一交流,發現大家想的大差不差,都饞松仁玉米饞得睡不著。
得嘞,去喊人咯。
然后江喬就被喊醒了。
江喬聽完前因后果,一人捏一次小臉蛋,“知道了,這就起來,真是生了三只討債鬼。”
三小只吐了吐舌頭,陸安趕忙獻殷勤,“我幫你燒火。”
江喬應了一聲,“成。”又喊陸康和陸珊,“我去洗漱,你兩先幫我剝玉米粒。”
陸康和陸珊手小勁不足,等江喬洗漱完,這兩也才剝了一半玉米。
江喬樂了,把玉米棒子拿過來,指點他兩,“要順著這樣掰,就快了。”
說著,她三兩下就將玉米棒子剝好了。
江喬先挖一勺豬油放進鍋里,用鍋鏟推開,等到鍋底都被油浸潤了,再舀一勺松仁進去炒。
松仁剛入鍋,就爆出一陣香味。
三小只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江喬彎彎嘴角,等松仁炒得微微發黃,再倒入玉米、黃瓜丁、胡蘿卜丁,繼續翻炒兩分鐘。
不一會兒,一道松仁玉米就做好了,白色的松仁、金黃色的玉米粒,綠色的黃瓜丁,紅色的胡蘿卜丁,相□□綴其間,讓人看了不禁食指大動。
陸衍晨跑回來,聞到一股濃香,看到桌上的松仁玉米,先舀一勺放嘴里嘗了嘗,再道,“這才幾點啊,就做松仁玉米了。”
江喬:“你問他們三。”
陸康和陸珊只嘿嘿笑,就不說話。
陸安:“爸,你把勺子放下再說話。”
“切。”陸衍又舀一勺吃了,才放下勺子,“大早上的吃這個,也不怕油膩。”
江喬把粥端出來,“所以煮了青菜粥,給他們刮刮胃。”
三小只就著松仁玉米和青菜粥,吃得好不愜意。
陸珊見江喬沒動筷子,問,“媽,你不吃嗎?”
“大清早的,實在沒胃口,我晚點再吃。”江喬道。
反正也沒事干,家里還有不少玉米棒子,索性把玉米粒剝出來,給三小只榨玉米汁喝。
陸衍給她幫手,等三小只吃完,玉米汁也榨好了。
三小只一人捧著一個搪瓷缸子,里面裝了滿滿的玉米汁,喝一口,清甜無比,又帶著一股子玉米特有的香味。
喝完,一人嘴上留了一圈白胡子。
陸衍把他們三薅過來,用手帕幫他們擦干凈。
三小只打了個哈欠,吃完飯就開始犯困了。
江喬樂了,拍拍他們三的小屁股,“去樓上睡去吧。”
他們三走了,江喬先喝了一杯玉米汁墊墊胃,才開始動筷子。
還別說,松仁玉米特別下飯,松仁的油脂香和玉米的清香交雜在一塊,還有清脆爽口的蘿卜丁和黃瓜丁添彩,委實香得不行。
就著松仁玉米,江喬喝了一大碗青菜粥。
松仁玉米炒多了,中午三小只睡醒,吃的也還是這道菜。
但他們三一點意見也沒有,好的就是這口。
再說了,雖然玉米多的是,但家里就這么點松仁,吃完可就沒了。
陸安小心翼翼地將盤子里最后一點松仁和玉米撥到一塊,然后一勺舀掉,慢慢品嘗,“媽,下次再吃松仁,得等明年了吧?”
陸康和陸珊齊齊望過來,江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們三,含糊道,“興許吧。”
三小只頓時情緒不高了。
見狀,江喬趕緊轉移話題,問陸衍,“今年元宵節,軍屬大院還組織看花燈不?”
陸衍笑著搖搖頭,“不組織了,往年清了一條街出來放花燈,人擠人的,差點形成踩踏事件,花燈還危險,稍不留神,就著火了。”
家家戶戶挨得近,要火災了,可是燒一片的房子。
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今年就讓各家各戶自己弄花燈了。
陸珊扁扁嘴,“咋就不弄了呢,去年那個小兔子花燈,可好看了。”
“沒事,不弄就不弄了。”陸衍笑道,“不過,倒是有另一個好消息。”
“啥好消息?”江喬問。
陸衍說,“今年雖然不放花燈了,但是會放露天電影給大家看。”
“看電影?!”三小只齊齊亮了眼睛。
陸衍:“你們三不是看過電影嘛。”咋這么興奮,“還是在電影院看的。”
電影院看電影的體驗,可比看露天電影的體驗要好得多了。
尤其是現在是冬天,天氣又冷,陸衍都能想象得到,一群大老爺們,大姑娘小媳婦,大孩子小孩子,穿著厚衣服,提著板凳坐在空地上吹冷風的場景了。
陸康擺擺手,“那不一樣。”又道,“反正有電影看就是好事。”
這年頭,有電視的人家是極少數,反正陸家是沒有的,有電影看,那是相當高興的一件事。
反正三小只都是極喜歡看電影的,尤其是看露天電影還不要錢。
見他們三喜歡,陸衍就多說了幾句,“聽說會兩片連放,而且放的都是新電影呢。”
這回三小只更興奮了,吃過午飯,一抹嘴,就出去找小伙伴們玩了,估計是討論馬上要看露天電影的大事了。
江喬收拾完碗筷,打理了一下院子,拾了剛長成的茄子、黃瓜、西紅柿放在籃子里,去找了劉大嫂。
劉大嫂一見著江喬,就跟她閑話起來,“那炒松子你吃了沒?”
“吃了。”江喬道,“早上還給他們炒了一道松仁玉米,陸安他們三愛吃得不行,我也就可著他們吃,松子那玩意油脂多,營養足,吃了補身體。”
劉大嫂點點頭,“我吃了也覺著好,趙靖也愛吃。”
江喬:“趙師長喜歡嗎?”
說到這個,劉大嫂就好笑,“我讓他帶點到部隊吃,他就是不肯,說吃這玩意跟吃瓜子有啥區別,娘們唧唧的,抓一把松子在那磕,跟村口閑聊的三姑六婆有啥區別,他堂堂一個師長,可不能這么丟臉。”
劉大嫂嗤一聲,“就是要面兒。”
江喬樂了,追問道,“然后呢,然后呢。”
劉大嫂:“然后我就幫他剝了一個,死活讓他嘗嘗……”
這一嘗,趙師長就吃出滋味來了,吃得比趙靖還多。
惹得趙靖跟他叨叨,說這是劉大嫂辛苦弄來給他補身體的,咋能都給趙師長吃了。
趙師長給他后腦勺一巴掌,“你吃你老子我的,吃的還少嗎?”
然后爺兩就拌起嘴來了。
邊拌嘴,吃東西也沒落下,這兩斤多的松子,一晚上給他們吃掉一半。
反正趙師長現在挺愛吃的,但還是不肯帶去部隊,說是在家偷偷吃。
就是要面兒。
劉大嫂其實也不是非要他帶去部隊,帶去部隊,要是給其他戰友們看到了,總得分一分吧,尤其趙師長又是師長,不給下屬們分一分,真說不過去。
可松子本就不多,這一分,哪還剩啥啊。
江喬總結:“還是東西少了。”
劉大嫂深以為然,“可不是。”
要是松子多了,哪還要像現在這樣,摳摳搜搜的,恨不得數著粒吃。
劉大嫂忍不住道,“要不,過幾天,咱們再去山上看看有沒有松樹,再打點松塔?”
江喬也是這樣想的,“擇日不如撞日,咱們明兒個就去。”
正好還是過節期間,山上沒什么人,再過幾天,人多起來,難保不泄露出去,到時候跟她們搶著摘松果的人多了,可就弄不著多少松子了。
說干就干,隔天,江喬和劉大嫂就拉上方大嫂、劉蘭和林芳,說了再去山上摘松果的事。
幾人一拍即合。
方大嫂:“可是,去哪還能找到松樹?”
劉蘭,“要不,咱們把之前打剩下的那些松塔都給收了吧,零零散散的,估計也有幾十斤。”
林芳搖搖頭,“不行,小江說了,得留點給過冬的小動物。”
劉大嫂道,“再找找吧,松樹一般是一片一片長的,挨著都不遠,去咱們前幾天去的那片松樹林瞧瞧,附近說不定還有松樹。”
五人又上了山,找了大半天,果然如劉大嫂所說,在松樹附近,有另一片松樹林,但樹與樹之間隔著都不近,畢竟松樹生長要陽光,挨得近了容易搶奪資源。
找到這片松樹林,又找了一圈,實在找不到其他松樹了。
好在,這一片松樹林,比之前江喬她們摘的那片要大些,松樹也多,上面好些松塔呢。
功夫沒白費,跟之前一樣,五人帶著摘松果的工具,又打了兩百來斤松塔。
江喬她們幾個軍嫂,天天早出晚歸的,這一番動靜,自然瞞不過別人。
但最先發現的,不是天天盯著陸家的范玲和李甜甜,而是方秀梅。
原因無他,方秀梅家離軍屬大院的門口最近,她因為之前推吳來娣早產的事,每天起早,掃了好幾年大街,生物鐘早就形成了。
大家都趁著春節這個時間,好好休息的時候,她怎么也睡不著,依舊早起,又借著位置便利,一下就發現了江喬她們天天去后山的事。
本著八卦和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心思,方秀梅偷偷跟在江喬她們后面。
后山地形錯綜復雜,方秀梅又不敢靠太近,生怕被江喬她們發現了。
于是跟著跟著,就跟丟了。
方秀梅頓時罵罵咧咧,生起氣來,也不注意看路了,腳下一個踩空,不慎跌落。
方秀梅剛想罵人,詛咒詛咒江喬她們,一抬頭,就看見了好幾棵松樹。
“我滴個乖乖。”方秀梅圍著松樹轉了幾圈,松樹上的松塔已經被打掉了大半,只剩下了零星幾個松塔。
她又不是傻子,一下就想明白了。
原來江喬她們每天早出晚歸,偷偷摸摸的,就是為了摘松果!
方秀梅也是吃過松子的,那玩意又稀罕又金貴,小時候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拿出一小盤來分。
方秀梅家里小孩又多,分到每個小孩手里也就一兩顆,都是舔了又舔才吃進肚子里,那香噴噴的滋味,她記憶猶新。
方秀梅點了點樹上的松塔,估算了一下,江喬她們最少都摘了幾十斤松塔。
這能得多少斤松子啊,她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不行,這便宜不能光讓江喬她們幾個占了去。
方秀梅擼起袖子就往松樹上爬。
還別說,她爬樹也是一把好手。
不一會,就把幾棵松樹上的松塔,全都給摘了個干干凈凈。
江喬和劉大嫂她們辛苦了一天,總算把最后一棵松樹上的松塔打完了。
劉大嫂擦了把汗,“摘松果這活,真是太累人了。”
不僅爬樹累,要手腳并用,撿松塔也累,不停彎腰低頭。
這幾天干下來,劉大嫂覺得腰都快斷了。
劉蘭接話道,“可不是,還好,總算忙完了,要想再摘,得等明年了。”
江喬:“但是收獲也不少呢。”
她看了看地上的幾個麻袋,打下來的松塔,比她估計的都多,這回至少摘了二百五十斤松塔。
第二回摘松果,她們有經驗了,把打松塔用的棒槌和曬木屑用的網篩一并帶上了山。
打下來的松塔就用這兩樣工具處理好,只剩下松子,這樣便只用將松子帶下山,輕松不少呢。
五人扛著麻袋,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往回走。
林芳:“我家那點松子,也快給小虎吃完了,他還纏著我問,啥時候再買松子。”又道,“我跟他說,這玩意可買不著。好在,又打了一些,這次的量,也夠吃上小半個月了。”
“何止呢。”方大嫂道,“省點吃,吃上兩個月都成了。”
“小江不是說了,這玩意吃了補身體。”劉蘭摸了摸肚子,她還指望著補一補身體,看能不能再要個女兒,一兒一女,湊個好字。
“吃多了也補不進去。”江喬道,“吃這玩意,還是得適量。”
說著說著,就走到了她們第一次摘的那片松樹林。
“呀!”劉大嫂停住腳步,指著松樹道,“你們快看,咋沒了呢?”
“啥沒了?”林芳抬起頭。
“松塔沒了。”江喬也奇怪了,“我們之前不是留了一些松塔在上面嗎。”
現在松樹上面光禿禿的,一個松塔也沒剩下。
方大嫂道,“是不是被小動物給摸走了。”
“不會。”劉大嫂篤定道。
她指著松樹,“你看,這有爬樹的痕跡。”
江喬:“還有腳印!”
這松塔一定是被其他人給拾去了。
“到底是被誰給摘走了。”林芳忍不住道。
江喬搖了搖頭,“不曉得,不過摘的挺干凈的。”
她幾棵松樹都走了一圈,上面一個松塔也沒剩下。
簡直是奉行三光政.策。
江喬想了想,道,“估計是有人發現我們在后山摘松果的事了,然后就跟在后面,發現了這幾棵松樹……”
不得不說,她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江喬看著幾棵光溜溜的松樹,忍不住嘆息一聲。
這人把松塔摘的這么干凈,小動物一來,看啥都沒有,估計明年沒什么松鼠、小鳥的來做窩了。
鬼賊
而且這人估計不太會摘松塔, 地上隨處可見被踩爛的松塔,真是浪費,可惜了。
幾人用樹枝翻了翻地上的松塔, 撿了一些沒被踩壞的帶殼松子放到麻袋里, 才下了山。
照例去劉大嫂家炒松子、分松子, 江喬才扛著麻袋回家。
剛到家門口,三小只聽見腳步聲就沖了出來, 幫江喬拎東西。
他們三都知道,江喬這么辛苦, 天天去后山, 就是為了給他們弄松子補身體。
三小只還提議要跟江喬一起去撿松塔, 被江喬否決了。
摘松果這事, 本就是避著人的。
陸安提了提麻袋, “弄了不少呢。”
這得有十斤重了吧,他一個人提不動,得跟陸康一起提,陸珊還得在后面托著。
“差不多吧。”江喬灌了一大口水,才覺得緩過勁來了,“過幾天元宵節去看露天電影, 裝點松子帶過去, 邊看邊吃。”
一邊看電影,一邊磕松子, 好不愜意, 三小只一想到這副場景,恨不得明天就是元宵節。
看電影要吃東西, 光磕松子可不夠。
陸衍說過,兩場電影連放, 一場電影最少兩個小時,要在那坐四個小時呢。
四個小時,如果把十斤松子都帶過去吃,雖說也是夠了,但光吃這個,還是有些單調的。
再說了,松子金貴,也不舍得看個電影就給吃光了。
于是,江喬抽時間去了趟糧食站,跟人家換了點花生和瓜子,又去菜市場買了毛豆。
花生加點鹽做成了水煮花生。
瓜子用鹽、白糖、花椒、大料、桂皮、小茴香、香葉等香料做成的香料包煮上三十分鐘,晾干之后再加點鹽翻炒。
做出來的五香瓜子,甜咸適中,五香味十足,比店里賣的還好吃。
毛豆跟花生一樣加鹽做成水煮毛豆,不過做的時候多放了辣椒,吃起來除了咸味還多了幾絲辣味。
水煮花生、五香瓜子、辣毛豆一做好,還沒等著晚上拿去看電影的時候吃呢,剛上桌,就被陸衍和三小只吃了小半。
江喬扶額:“現在吃完了,晚上看電影吃啥。”然后道,“喝西北風啊?”
陸安快速一剝花生殼,兩粒飽滿的花生蹦了出來,他把花生往嘴里一扔,嘻嘻笑道,“媽,別生氣嘛,誰讓你做的東西這么好吃。”
陸珊磕了一粒瓜子,咸香中帶著一絲絲甜味,忍不住嘗了一個又一個,應道,“就是。”
江喬嚇唬她:“瓜子磕多了,門牙容易留縫。”
陸珊看了看手里的瓜子,糾結了一會,破罐子破摔,“瓜子這么好吃,留就留吧。”
江喬到底還是將水煮花生、五香瓜子和辣毛豆收了起來,“先收了,晚上再吃。”
陸衍:“聽你媽的,這玩意吃多了就不想吃飯了。”
陸安不同意,抓一把水煮花生往兜里塞,塞完就想跑。
江喬薅住這小子的后脖領,“回來。”
將水煮花生一粒一粒地從他的口袋里翻出來,每翻一粒,這小子的嘴就往上撅一分。
剛把水煮花生掏完,轉頭一看,陸康和陸珊,各自抓了一大把五香瓜子和辣毛豆,正準備開溜呢。
江喬扶額:“上哪去啊。”循循善誘道,“這東西我可就做了這點,還是那句話,吃完就沒了,你們要想現在吃也行,晚上就不能邊看電影邊吃了,你們說說,是現在就吃香呢,還是邊看電影邊吃香呢。”
陸安想了想,現在吃也就吃完了,但是晚上邊看電影邊吃的話——
他們吃東西,別人看著饞得流口水。
隨即道,“晚上再吃。邊看電影邊吃。”
說完,就把江喬沒翻到的兩粒水煮花生,主動地交了出來。
還沒完,他抓住陸康和陸珊:“聽到咱爸咱媽說的話沒,把五香瓜子和辣毛豆交出來,真是不懂事。”
陸康朝他做了一個豬鼻子的動作,“就你懂事,誰先藏著水煮花生開溜的。”
陸安抬起拳頭想揍他。
陸康倒是不怕陸安揍他,但是他怕陸安不帶他玩,還是乖乖地把辣毛豆交了。
陸安和陸康都交了,陸珊也就把五香瓜子交了,交完還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
看他們三那饞貓樣,江喬樂了,“至于嗎,晚上就吃了,許你們吃個飽。”
反正水煮花生和辣毛豆也不能久放,放久了還會變味,趁著味道最好的時候,吃完正好。
江喬剛把水煮花生、五香瓜子和辣毛豆收進廚房的五斗櫥里,余光就瞥見院墻上邊多了一個小腦袋。
她頓時樂了,鄭女停這是循著味來的吧?
鄭女停直勾勾地盯著江喬,一雙因臉頰凹陷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充滿了期盼。
江喬到底心軟,打開五斗櫥的柜門,取了些水煮花生、五香瓜子和辣毛豆,放在簸箕上。
想了想,又裝了點松子在里頭。
把簸箕往窗臺上一擱,江喬就閃身不見了。
過一會,江喬去窗臺旁一看,簸箕上的東西已經不見了,倒是多了幾朵白色花瓣黃色花蕊的小花,看著煞是可愛。
這小孩,怎么跟小狗似的。她就像喂食的主人,把東西往盆里一放,她就過來吃了。
還挺聰明的,又懂事的讓人心酸又心軟。
江喬彎了彎嘴角,將小白花插進了花瓶里。
想著晚上有好吃的,晚飯就隨便吃了點,只下了幾碗清湯面,細面條漾在清澈的湯里,上面臥了一個荷包蛋,一把小青菜,又鋪了一些榨菜,簡簡單單,卻很是美味。
天一黑,三小只跟屁股底下有釘子似的,一個勁地朝外看。
陸衍說他們:“脖子都扭成麻花了。”
陸珊吐了吐舌頭:“哪有!”
七點半放電影,七點就得走過去了。
七點零一分,陸安一下蹦起來:“看電影,看電影。”
江喬把他薅住,“急啥,先把衣服穿厚實了再去。”
說完,給三小只一人身上套了一件厚大衣,再讓他們穿上厚襪子。
穿多了,難免行動不便。
陸珊難受地扭了扭身子,“這穿的也太多了吧。”
“一點都不多。”陸衍道,“要坐四個小時呢,還是露天的,坐著又不能活動身子,沒一會腿腳都凍僵了。”
陸珊轉頭一看,陸衍和江喬也穿的厚厚實實的,這才不吭聲了。
安排好三小只,江喬再用糊好的油紙袋,把松子、五香瓜子、水煮花生和辣毛豆都給裝上。
臨走前,她又拿軍綠色的軍用水壺灌了一大壺的紅糖水,又剪了一角姜片放進去,弄成紅糖姜茶,看電影的時候可以喝。
軍用水壺挺大,裝的水,一家人喝都足夠了。
電影馬上要開始了,透過窗戶,能看到有不少人提著馬扎,陸陸續續地往放露天電影的方向走。
江喬她們也趕緊拿了條長板凳跟上,晚了就搶不到位置了。
緊趕慢趕走到大廣場,幕布已經升起來了。
陸衍眼疾手快,搶到了幾個正好是中間的最佳觀影位置。
江喬把長板凳搭好,讓三小只先坐下,她跟陸衍再坐下,將三小只圍住。
畢竟人多眼雜,小心點好。
放映員看人到齊了,也不多說,就把放映機打開,把片子投影到幕布上。
電影放的是《廬山戀》,不僅展現了廬山秀麗的風光,男女主的愛情故事更是讓人如癡如醉。
畫面一轉,穿著白色長袖繡花上衣,米色長褲,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齊肩發的女主,指著小石頭堆起的泉眼,含情脈脈地望著男主,“……會不會變心,就看他能不能多喝這兒的泉水。”
身穿亮黃色上衣,身姿挺拔,長相俊朗的男主,二話不說拿起竹筒,舀了滿滿一大筒泉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咕嘟咕嘟。”
一個專心致志看電影的小伙,正感慨著男女主的深情時,突然聽見耳畔傳來響亮的“咕嘟咕嘟”聲。
他愣了一愣,還以為是電影的聲音。
然后又聽到“咕嘟咕嘟”的聲音。
回頭一看,就見到陸安抱著大大的軍用水壺,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紅糖姜茶,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誘人的茶香味。
見小伙子看著他,陸安轉了轉眼珠,拿起壺蓋兒,倒過來晃了晃,示意他沒有了。
小伙子哭笑不得,這小子!他可瞧見了,這紅糖姜茶,至少還有大半壺呢!
隨即,小伙子忍不住羨慕了。
這大冷的天,坐在室外看露天電影,手腳都快凍死了,要是有一壺熱乎乎的,燙口的紅糖姜茶喝,該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紅糖和姜片,小伙子家里也是有的,他后悔死了,怎么就想不到帶上呢。
這還沒完,坐在陸安旁邊的陸珊,從油紙袋里掏出一大把五香瓜子磕了起來,嫌五香瓜子吃多了膩,她又吃了點水煮花生和辣毛豆,吃完的殼也沒亂扔,都放到了一個空出來的油紙袋里。
這邊,陸衍已經將松子給剝好了,陸安接過,就往嘴里一扔,嚼巴嚼巴,吃得滿嘴生香。
他嚼一口,小伙子就咽一口口水。
陸安這皮小子,還笑嘻嘻地問人家:“叔叔,你看我干嘛呀。”指了指幕布,“你看電影啊,電影多好看,我臉上又沒有電影。”
小伙子真想揍陸安一頓,但沒法子,人家爸媽在這杵著呢。
只得忍受著后座傳來的嗑瓜子、剝花生聲。
陸安他們吃東西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是傳到小伙子耳朵里,就震耳欲聾了,誰讓他餓了呢。
看電影的時候,有吃有喝,多是一件美事啊!
小伙子羨慕的目光,都快把陸安身上戳出兩個洞了。
哪怕電影再精彩,他都看不下去了,心急如焚地盼著電影結束,他好回家好好吃一頓大餐。
跟他一樣心急如焚的,還有一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方秀梅。
她好不容易一個人從山上,費勁巴拉地打了一袋松塔下來,因為炒松子的技術不純熟,只得了一小袋炒松子,簡直寶貝得不行。
就這一小袋炒松子,她可舍不得給別人吃。
給朱松分一點倒是成,畢竟是夫妻。
可這幾天,朱松娘來海浪島看兒子,就呆在朱家,這老太婆刻薄寡恩得很,因為方秀梅生不出孩子,就對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還嘲諷她,是不下蛋的母雞!
還、還說什么,村里隨便找頭母豬,都比她能生!
方秀梅氣得不行,可又無法反駁,因為她就是生不出孩子,不管去了多少大醫院,找了多少醫生,喝了多少苦湯藥,還是生不出孩子。
最后看了一個名醫,這個名醫可不是之前方秀梅找的那個裝神弄鬼,滿嘴胡言的‘名醫’,人家是國外留學回來,有真本事的。
名醫跟方秀梅說,她是什么什么管堵塞,以現在國內的技術,是治不好的,要想生孩子,得去國外做手術。
去國外啊,得花多少錢,國外花的錢,跟國內的可不一樣,一張頂好幾張呢。
朱松只是個副營長,年紀也不小了,瞧著也沒有往上升的勢頭了,根本拿不出去國外做手術的錢。
名醫見狀,也只能安慰方秀梅,把身子養好,放寬心,興許哪天,就能生了呢。
最后那句,純粹是安慰,因為到底哪天,名醫也說不上來。
他最后還提點了方秀梅一句,生不出孩子就不生吧,大不了領養一個。
名醫作為醫生,他看到的,不能生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哪個要死要活的,生不出孩子第二天就得死了?
可名醫的一番苦心,方秀梅完全體會不了,她只聽自己想聽的。
‘把身子養好,興許哪天,就能生了呢?’
是啊,生孩子,就得先把身子養好,要是身子不好,就算哪天真懷了,孩子也不一定能順利生下來呢。
方秀梅下了決心,將養身子作為第一目標。
方秀梅也是知道,吃炒松子能補養身子的。
所以就那一小袋松子,她誰也沒告訴,瞞著朱松和朱松媽,偷偷摸摸地將一小袋炒松子,藏在了灶臺的磚頭里面。
今兒個看電影,就是個吃松子的好機會。
趁著朱松和朱松媽在看電影,方秀梅借了個屎遁,說不看了,想先回家上廁所。
朱松媽是個愛占便宜,蚊子飛過手縫都要刮下二兩肉的性子,放露天電影,還是兩片連放,這么個看電影的好機會,這傻兒媳婦居然不看了,說要回去拉屎,真是蠢死了,難怪生不出孩子。
怎么說也攔著不讓走。
方秀梅急死了,今天要吃不到炒松子,可就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有機會了。
朱松媽可是天天跟她一起作息的。
最后好說歹說,說是要先回去煮湯圓,燒熱水給朱松和朱松媽洗腳。
湯圓什么的,倒無所謂,今天不吃明天吃也行,但天寒地凍的,她年紀也大了,坐一會手腳冰涼,要是一會去就有熱水泡腳,那該有多舒坦。
朱松媽這才點頭放人了。
方秀梅可算松了口氣,兩條腿掄圓了往家里趕。
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進了屋,可算到家了。
回到家,方秀梅迫不及待地跑進廚房,翻找起灶臺來。
灶臺側邊有一塊磚頭是松的,輕輕一拉,就可以把磚頭拿出來,然后將東西藏進去,再把磚頭原樣蓋上,誰也發現不了。
以前,方秀梅就是用這個法子,藏一些私房錢的,但現在,她用來藏松子了。
現在松子在方秀梅眼里,可跟生孩子劃上了等號,寶貝得很。
方秀梅用力將磚頭往外一拿,心跳頓時停了一下。
怎么是空的?!
她的松子呢!!!
“咔嚓、咔嚓。”
灶臺的后面,突然傳來悉悉索索,好像嗑瓜子一樣的聲音。
方秀梅嚇了一跳,還以為家里遭了賊,趕忙從門后面拿了一個掃帚出來,舉在身前,一點一點地往灶臺后面挪。
朱松和朱松媽都不在,而且軍屬大院里的大部分人,都去看露天電影了,現在沒什么人在,方秀梅還是有些慌的。
但轉念一想,她又不怕了,要是有賊,也是偷松子的小賊,她恨不得打死這個刮千刀的賊!
想著,方秀梅一股怒火涌上心頭,大喊一聲,“我打死你這個賊!”
一下沖到灶臺后面,措不及防的,跟一個瘦不拉幾,灰溜溜的東西對上了眼睛。
方秀梅還以為鬧鬼了,差點背過氣去。
但定睛一看,這哪是鬼啊,這明明就是人!
這人穿著一身過長過寬,褲腳都拖到地了的衣服,像套著個灰色大麻袋似的。
廚房又沒開燈,黑不溜秋,那人蹲在那,看著可不跟個鬼似的嗎。
再看一眼,那黑影手上拿著的,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松子!
好啊,好啊!
方秀梅怒罵一句:“你這個賤鬼,饞鬼,我打死你!”
說完,就高高舉起掃把,用力往黑影身上打去。
她一點都沒留力氣,打的黑影痛叫了一聲,然后嗚咽出聲,“嗚嗚嗚,我不敢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太餓了……”
黑影出了聲,確實是個人。
方秀梅最后一點害怕也放下了,也有心思打量起,這到底是個啥了。
透過月光,這黑影一點一點抬起臉,露出一張瘦黃干巴,嘴唇起皮的小臉。
瘦骨嶙峋的小身子,縮在衣服里,看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這張臉,方秀梅是認得的,脫口而出:“鄭女停!”
今天元宵節,放露天電影,吳來娣和鄭德勝還有孫紅麗,早早地就趕過去了,至于四個女兒,愛咋咋地吧,想看自個去,又不是沒長腿。
鄭招娣、鄭盼娣和鄭念娣,都很喜歡看電影,吳來娣她們前腳剛走,三姐妹就跟上了。
留下鄭女停一個人在家,她還沒到對看電影感興趣的年紀。
她就是餓,只想吃東西。
沒錯,今兒個,吳來娣又沒有煮她的晚飯。
鄭女停餓得肚子咕咕響,滿軍屬大院地晃悠,跟孤魂野鬼似的。
她先晃到了陸家,但江喬她們都去看電影了,家里沒有一個人在,燈都是滅的。
鄭女停想進去找東西吃,但江喬她們,是軍屬大院里對她最好的人,江喬不僅給她東西吃,還朝她笑,還讓她回家記得抓虱子。
莫名的,鄭女停就不想沒經過陸家人的同意,擅自進去翻東西吃。
但肚子又實在餓的不行,跟火燒似的。
鄭女停想了又想,還是轉身走了。
走啊走,走啊走,她不小心進了一個小院,這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院。
找吃的找了這么久,鄭女停也有些經驗了,直接就摸到了廚房。
先看灶臺的鍋里,有沒有東西吃。
把鍋蓋掀開,里面空空如也。
鄭女停又轉了一圈,什么也沒找著,她剛想離開,就一不小心碰到了個什么東西,然后就聽見磚頭落地的聲音。
鄭女停趕忙蹲下來,想把磚頭放回去,卻給她看見了,放在磚縫里面的一小袋松子。
鄭女停實在是太餓了,抓起松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就磕了起來。
松子好香啊,真的好香啊。
鄭女停正吃的滿嘴生香,入神之際,措不及防地挨了一掃把。
背上頓時多了一道紅痕,打得她吱哇亂叫起來。
一抬起頭,就跟方秀梅對上了眼。
這個嬸嬸,鄭女停是認識的。
每次迎面撞見,總會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她。
鄭女停不知道,方秀梅恨她是因為她覺得,要不是鄭女停,要不是鄭女停她媽吳來娣,她會被罰掃幾年軍屬大院的大街,受人嗤笑和冷眼嗎?!
方秀梅一點也不覺得瞪鄭女停不對,要是有機會,她恨不得給上兩巴掌呢。
這不,老天爺還是眷顧她的,機會這不就來了。
黑暗中,方秀梅一雙眼睛冒著綠光,跟狼似的。
抄起掃把,一下一下地往鄭女停身上打,一點也不留力氣。
這小婊子不僅害得她掃大街,現在還來偷她的松子吃,真是天生的賤種,跟她媽一個德性,就是該打。
新仇舊恨加起來,方秀梅打得越發起勁。
她一點也不害怕,打了鄭女停會鬧出什么事。
鄭德勝跟他媽還有和吳來娣,都是重男輕女的人,根本不可能為鄭女停出頭,再說了,是鄭女停偷她的松子先的。
打賊,有錯嗎?沒錯!
鄭女停被打的皮開肉綻,抱頭鼠竄。
但她一個三歲丁點的小孩,哪里躲得過一個大人,瘦小的身上頓時多了一道一道又一道的紅痕。
方秀梅總算打累了,鄭女停也出氣多進氣少了。
方秀梅把掃把往墻角一扔,提起鄭女停的后領子,跟拖麻袋似的把她提起來,二話不說就往鄭家走。
現在,輪到跟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算賬了。
一場大戲
十點多, 電影放完了。
陸安看著放映員把幕布收好,感慨道,“電影真好看啊。”
陸珊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好看是好看, 就是屁股都坐疼了。”
“咱還算好的, 媽準備了紅糖姜茶暖身子, 也就屁股酸了點,一點也不覺得冷。”陸康道, “坐我們后面的姨姨說,她腳都凍麻了, 得回去沖了個熱水澡才能緩過勁。”
“咱們回去也得沖熱水澡。”江喬叮囑道。
大冬天的, 要是感冒了, 可不是鬧著玩的。
“知道了, 知道了。”三小只一邊應著, 一邊往回嘻嘻哈哈地打鬧著跑回家。
陸衍:“慢點跑,仔細摔了。”
江喬:“摔了正好,給他們三長點記性。”
三小只扭頭做了個鬼臉,到底還是不敢跑了。
回家的路是一段沒修整過的土路,要真摔了,而且頭著地, 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回到家, 陸衍去燒熱水洗澡,江喬去廚房下湯圓。
元宵節, 總要吃碗熱乎乎, 甜滋滋的湯圓,往后的日子才會團團圓圓, 和和美美。
有松塔做的柴禾,熱水很快就燒好了。
陸衍問:“誰先洗。”
“我先, 我先。”陸珊舉手。
“你先就你先。”陸安道,“又不是不讓你。”
“略。”陸珊做了個鬼臉,“我要洗久久的,洗個二十分鐘再出來。”
陸衍揉揉小丫頭的小腦袋,“一人只許洗五分鐘。”
天氣冷,水容易涼,洗久了容易感冒。
陸珊洗完,就輪到陸安和陸康洗了,他兩是一塊洗的,也不敢玩水打鬧,趕緊抹了個身子就出來了。
陸衍比他們都快,就沖了個戰斗澡。
江喬喊陸衍舀湯圓,自己也去沖了個澡。
洗完澡出來,整個人都舒坦了,再看桌上,已經放了五碗湯圓,兩個大碗,三個小碗。
陸衍和孩子們都沒吃呢,就等著她洗完澡一起吃。
陸珊數著碗里的湯圓,“一,二,三,四,五,六……只有六個。”
她轉頭看了看兩個哥哥碗里,也是一樣的。
又扭頭看陸衍碗里的,“一,二,三,四,五……哎呀,數不清了。”撅起小嘴,“怎么爸碗里的湯圓比我們的都多。”
陸安:“真的假的,我看看。”
他探頭一看,“是比我們的都多,但是他的湯圓跟我們的不一樣,比我們的都小。”
陸衍碗里的湯圓,一個一個,猶如珍珠大小,擠擠攘攘地挨在一塊,而他們碗里的湯圓,各個都有乒乓球大小,顏色也比陸衍碗里的深一些。
陸康:“這是為啥嘞。”
陸安:“咱媽搞區別對待。”
“就是搞區別對待。”江喬道,“愣著干啥,開吃啊。”
陸珊:“這不是等你一起嘛。”
三小只也饞壞了,白瓷碗里盛著的甜湯冒著氤氳的熱氣,白胖滾圓的六個湯圓挨在一塊,就像一朵盛開的花一樣。
陸安舀了一個湯圓放進嘴里,“好吃!是芝麻餡的!”
“不止呢,還有花生。”陸珊接嘴道。
咬一口香甜軟糯的湯圓,滾燙黏稠的芝麻餡就像噴泉一樣涌了出來,中間還夾雜著小顆的花生碎,芝麻和花生的香氣糅合在一起,在嘴里彌漫開來。
太好吃了!
陸安嘗了自己碗里的湯圓,轉了轉眼珠,拿起勺子,舀了陸衍碗里的一勺小湯圓,“爸,我嘗嘗你的湯圓。”
“我也要嘗,我也要嘗。”陸康和陸珊鬧著也要。
陸衍樂了,一個小孩分了一勺。
陸安把又白又圓像彈珠一樣的湯圓吃進嘴里,瞪大眼睛:“這湯圓怎么一點也不甜。”
陸珊咬一口湯圓,露出里面白白的切面,“因為里面沒有芝麻花生餡。”
就是個素湯圓。
江喬:“你們爸不愛吃甜的,嫌芝麻花生餡的湯圓齁膩,所以我就給他揉了沒餡的湯圓,糖也不敢多放,嘗個味道就行了。”
陸珊點點頭,脆生生地道,“爸愛吃辣的,要是有辣湯圓,他能吃一鍋。”
陸衍忍不住笑了,“哪有辣湯圓。”
江喬:“煎湯圓就有。”
湯圓去掉甜水,直接放在鍋里煎成兩面金黃,也是一道不錯的美味。
今天吃剩的湯圓,江喬就準備明兒個做一道煎湯圓。
“怎么就沒了,就看咱們想不想做。”陸康道,“把湯圓里面的花生芝麻餡,換成辣椒碎,不就成了辣湯圓了。”
陸衍:“這樣做出來能吃嗎?”然后道,“誰做誰吃啊。”
三小只才不理他,已經頭挨著頭嘀咕,開始商量起,做辣湯圓的可能性了。
陸衍:真是孝死我了。
正說著話呢,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
軍屬大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又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一鬧,半個大院的人都聽見了。
江喬愣了愣,眼里閃過一絲驚疑:“吵架了?”
“不知道啊。”陸衍往窗外看了看,“這大半夜的,鬧啥呢。”
三小只相互看了一眼,三兩口快速把碗里的湯圓吃完。
陸安套上棉衣,嘴里還含著湯圓,含糊不清地道,“咱出去看看吧。”
扭頭一看,陸康和陸珊都在穿鞋了。
江喬扶額,跟陸衍說,“咱兩也不八卦啊,咋生的這三,一個比一個愛看熱鬧。”
陸安揮揮手,“爸,媽,趕緊的,跟上啊,再晚說不定看不著熱鬧了。”
江喬和陸衍也趕忙套上衣服。
其實他們也納悶,這大好元宵節的,發生了啥事,至于大半夜的又吵又鬧。
江喬循著吵鬧聲的方向,走了兩步,吵鬧聲愈發刺耳,一聲比一聲大,
本以為吵兩聲就不吵了,大多數吵架都是這樣,頂多鬧一陣,就偃旗息鼓了。
江喬和陸衍陪三小只出來看熱鬧,就是陪孩子們玩的。
但瞧這架勢,都要把整個軍屬大院的人給吵起來了。
已是深夜,不少人都已經睡了,在香甜的夢境中,被吵了起來,簡直惱怒得不行。
軍屬大院里,各家各戶的燈陸續亮起來,里頭傳來罵娘聲。
然后,一個接一個的人,和江喬他們一樣,披著外衣往吵鬧聲發出的地方趕。
走近了,終于聽清了,罵人的是一個女人,嗓音尖利刺耳,委實說不上好聽。
再走近一瞧,那女人,馬臉大下巴小眼睛,不是方秀梅又是誰?
方秀梅站在鄭家小院門口,像扔破布似的,將鄭女停往院門口一扔,破口大罵道,“姓鄭的,姓吳的,趕緊給我滾出來,看看你們家這小賤蹄子干的好事。”
鄭德勝和吳來娣早早就歇下了。
他們都去看了露天電影,給凍的不輕,連澡都沒洗就上床睡了,還是床上暖和。
臨睡前,吳來娣倒是發現鄭女停不見了,以為她不知道上哪野去了,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這樣了,想一想就拋到腦后了。
從香甜的夢鄉中被吵起來,鄭德勝和吳來娣也生氣啊。
吳來娣外衣都沒穿,就趿拉著鞋子沖出院子和方秀梅對罵:“叫叫叫,叫魂呢。”又道,“這大半夜的,你吵啥吵,知道別人在睡覺不,明天我一定去領導那,狠狠告你一狀!”
鄭德勝也披著外衣出來了。
該說不說,這兩口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鄭德勝骨子里,很看不起女人。
先前江喬去學校食堂做廚師長的時候,鄭德勝就放言她肯定做不好,別把學生們毒死就算萬幸了,后來學校食堂門庭若市,吃飯要靠搶的,鄭德勝被打臉了,才算住了嘴。
吳來娣大半夜的,在人家家門口大吵大鬧。
她是個女人,鄭德勝很不想跟她一般見識,冷冷瞪她一眼,就在人群中搜尋著朱松的蹤跡。
他才不屑于跟一個女人計較,有些話,還是男人說比較好。
再說了,他是營長,朱松只是個副營長,自然壓他一頭。
鄭德勝的眼睛還是挺尖的,果然,在人群中,給他找到了朱松。
鄭德勝冷冷道,“朱副營長,來,你跟我說說,你媳婦這大半夜的,發的是什么瘋。”
朱松滿腦門是汗,他就不明白了,到底發生了啥事,能讓方秀梅大半夜的,上鄭家鬧。
但方秀梅罵的太起勁了,被吵醒來看熱鬧的人,紛紛對她怒目而視,簡直犯了眾怒,一時半會的,朱松也不敢上去拉仇恨。
被鄭德勝點名,朱松后背上的冷汗一下就出來,尤其是圍觀的人,全都朝他投來惱火的目光,朱松就更慌了。
他磕巴著賠笑道,“哎,哎,對不起,鄭營長,我媳婦她、她腦子不好使,發了失心瘋,我現在就把她帶回去,好好管教。”
說著,就上前去拉方秀梅。
方秀梅就見不得鄭德勝這點頭哈腰的模樣,鄭德勝不就比他高半級嗎?都當了十幾年兵了,連個團長都混不上,至于對他這么低聲下氣的。
她甩開朱松的手,往地上啐了口痰,“呸,你別動我!”
當著一眾人的面,被方秀梅下了臉,朱松的臉色也不好看,手上使勁,沉著聲道,“別鬧了,快跟我回去!”
被拽疼了,方秀梅變了臉色,大喊道,“我不跟你回去,我才不回去呢,我就要鬧,鬧得整個軍屬大院都知道他們鄭家養了個賊!”
朱松愣了愣,“賊,什么賊?”
方秀梅冷哼一聲,指著鄭女停道,“就這小賤蹄子唄,趁著我們都去看電影了,偷溜進咱家廚房,把我藏的松子翻出來吃了。”
“松子,什么松子。”朱松媽撥開人群,走了出來,“咱家哪來的松子。”
方秀梅還是挺怕這個婆婆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囁嚅道,“就,我自己上山摘的,山上有松樹,樹上有松塔,就,就摘了點松塔,炒了松子。”
人群中,劉大嫂和方大嫂對視一眼。
得,看來那個把她們故意漏的松塔給全打完的人找著了。
朱松媽膀大腰圓,一臉橫肉,抓著方秀梅腰間的細肉,狠狠擰了一下,“好啊你,弄了松子,居然敢瞞著我和朱松,敢情是想吃獨食啊。”
吳來娣樂得看這婆媳兩的熱鬧,拍掌叫好,“擰得好,擰得好!”
方秀梅被婆婆擰得生疼,顧不得找吳來娣算賬,連連往朱松身后躲,“媽,我錯了,我錯了,你別擰了。”
她余光瞥見鄭女停,趕緊指著她道,“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咱們得先找鄭家算賬啊,松子可全被他們家養的這個賊,這個小賤蹄子給吃了,我一口都沒吃上,算不得吃獨食。”
朱松媽跟朱松對視一眼,冤有頭債有主,方秀梅雖然吃獨食,但是她有一句話說得對,這松子又不是她吃的,是鄭德勝和吳來娣生的這個小賊吃的。
這才住了手,一家三口一致對外。
朱松媽擼起袖子,伸出肥厚的手掌,掌心朝上,“快,要么賠我們家松子,要么賠錢。”
方秀梅見婆婆終于不跟她算賬了,可算松了口氣,朝吳來娣道,“該天殺的,要不是你們母女倆,我至于掃幾年大街嗎,禍害我這么多年不夠,還要來偷我藏在家的松子,知道為了弄這點松子,我費了多大功夫嗎,你們必須得賠我十倍,不,百倍的松子錢。”
朱松也直起腰板,看向鄭德勝道,“鄭營長,咱們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論職級,他是不如鄭德勝,但是,這事他在理啊!于是說話也硬氣了。
吳來娣心虛道,“誰偷你的松子,你找誰算賬去,我就當她不是我生的,我可沒生一個賊。”
鄭德勝本就看不上女兒,更何況,鄭女停居然還去做這種小偷小摸的事,而且偷誰家的不好,居然去偷方秀梅家的。
害得他理虧,得低鄭德勝一頭。
怎么想怎么氣,朝著地上的鄭女停,狠狠來了一腳,“我讓你當賊,我讓你當賊!”
鄭女停灰撲撲的衣服上頓時多了一個鞋印,她在家被打已經習慣了,雙手護著頭,一聲也不吭。
她余光瞥見鄭招娣三姐妹,小小聲地喊了一句,“姐……”
鄭招娣她們當然聽見了,可鄭德勝動手,她們三個也不敢上前,這家里,誰沒挨過鄭德勝的揍。
尤其是,孫紅麗這個奶奶還在一旁,怒目圓睜地站著呢。
鄭女停的三姐鄭念娣眼里含著淚光,小聲道,“四妹,你就讓爸打一下,等他出了氣就好了,忍一忍。”
鄭招娣撇過臉,“你,你不該偷東西的。”
吳來娣嚅動著嘴,想勸兩句。
她倒不是心疼鄭女停,只是覺得,當著大家的面打孩子有些不大好看,臉上掛不住。
可鄭德勝是信奉‘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面’那套的,別說鄭女停她們四個了,吳來娣也是挨過他幾下的。
吳來娣剛想張口,鄭德勝一個眼刀子過來,她就住嘴了。
鄭女停眼里的光漸漸熄滅。
在她眼里的鄭德勝,就像一座巨大無比的高山,瞬間能將她碾壓得粉身碎骨。
鄭德勝給完一腳還不解氣,又來一腳:“咱家是沒給你——”飯吃兩字沒說出口,鄭德勝卡殼了,因為確實沒給鄭女停飯吃,改口道,“真是不知死活,你有本事當賊,你有本事別被人抓著啊,咱家的臉全給你丟光了。”
這事鬧出來,鄭德勝都不知道,以后他在軍屬大院還咋做人。
臉面全給鄭女停丟光了!
鄭德勝可是個面子大過天的人。
他看著鄭女停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帶了幾分陰狠。
“呀,鄭叔叔,你怎么打人啊!”三小只雖然跑得快,但是住的遠,前面的話都沒聽著,來的時候,正好瞧見鄭德勝在踹鄭女停。
陸安瞪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見過大人打小孩的:“你打人,我要告公安叔叔聽。”
鄭德勝揚起巴掌,瞪眼道,“你再吵,我連你一起打。”
陸衍默不作聲地上前一步,擋在三小只前面,冷冷地望著鄭德勝。
鄭德勝矮陸衍一個頭有余,陸衍在他面前,就像高山一樣,投射下來的陰影,將他整個人都給罩住了。
他有些害怕地收了手,但還是強撐著勇氣道,“打、打自家小孩犯法嗎。”又道,“我生的,我打她兩下怎么了。”
江喬來得晚,以為鄭女停身上的傷,都是鄭德勝打的:“那你也不能把人打成這樣啊,自己身上掉的肉,自己不心疼,難道指望別人心疼嗎?”
吳來娣:“喂喂喂,你可別誣賴人,老鄭就踹了一……兩腳,女停身上這傷,都是方秀梅打的,公安要抓人,那也是抓她!”
她跟方秀梅,前有推搡早產的事,現在又鬧出松子的事,新仇舊恨加在一塊,互瞪著對方,跟烏眼雞似的,估計再拌幾句嘴,就能動手了。
方秀梅又往地上呸一口痰,她大喊大叫久了,嗓子也是很干的。
她指著自個,陰陽怪氣地道,“哼,還報公安抓我,誰怕誰啊,走,咱們上公安局,讓公安評評理去,看這偷松子,要判幾年牢。”
方秀梅指著地上的鄭女停,恨聲道,“先抓她,再抓你們這兩個做父母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是小賊,你們兩個就是大賊,一窩子賊!”
終于有圍觀群眾看不下去了,一個軍嫂道,“方秀梅,就這么丁點的小孩,吃了你家一點東西,你跟她計較啥呢。”
方秀梅:“說得輕巧,敢情偷的不是你家的東西,知道啥是松子不,多金貴的玩意啊,都被這小賤蹄子給吃了,哎呀我這個心疼得喂,就跟刀割一樣。”邊說邊捶胸頓足。
另一個軍嫂忍不住道,“松子是金貴,可當初要不是你推了吳來娣,她也不會早產生了女停,算起來,你還欠女停一遭呢,這些松子,就當是賠給女停補身子的吧,你也別計較了。”
“就是,你都把人打成這樣了。”站在人群里的一個軍官道,“又不是多大的事,再怎么著,也該消氣了吧。”
鄭女停剛開始被方秀梅扔在地上的時候,大家都瞧見了。
被打成這樣,身上青一道紅一道的,連衣服都被撕破了,多可憐啊。
有人心軟,想為鄭女停出頭,但一看,人家爹媽,鄭德勝吳來娣兩口子都杵在那呢。
想著自家孩子被打成這樣,親爹親媽的肯定會出手,于是就沒管,都站著看呢。
沒想到,鄭德勝和吳來娣,一個倒好,直接不認鄭女停是她女兒了,另一個更好,還給鄭女停兩腳,傷上加傷。
大家實在看不過眼,紛紛出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道。
“都讓一讓,讓一讓。”島上衛生所的吳醫生,提著藥箱撥開人群。
原來,早在鄭德勝踹鄭女停的時候,江喬就給陸康使了個眼色,讓他跑去門口喊哨兵找醫生了。
吳醫生大半夜被叫起來,睡眼惺忪,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一看鄭女停身上的傷勢,就被嚇醒了,一邊上藥,一邊指著鄭女停道,“這誰打的,誰打的,知不知道,打人是犯法的,而且才這么小的孩子,還沒我孫子大呢,打成這樣,得在床上躺多少天啊,一個不好,起不來了都有可能。”
起不來了,說的就是死了。
吳醫生當醫生的,多少有些忌諱,不想當著鄭女停的面,咒她死。
畢竟這小孩也太可憐了,吳醫生多少有些心軟。
被吳醫生這么一說,想到自己有可能把鄭女停打死,方秀梅也有些慌了,但還是強撐著硬氣道,“我、我也就打了幾棍,誰讓她偷我家東西來著。”指著鄭德勝道,“他,都是他打的,他踹的那兩腳才狠呢。”
鄭女停偷了方秀梅家的東西,被方秀梅狠打了一頓,然后又被鄭德勝踹了兩腳,說來說去,都是一筆爛賬,兩方都不占理。
趙師長巡視一圈,在場的人,就他官職最大。
出來主持公道這事,舍他其誰?
趙師長嘆口氣,上前一步,“朱副營長家的,這事,你到底想咋辦?”
方秀梅也拿不定主意,朱松和朱松媽一來,她就沒啥說話的余地了,于是就拿眼睛去瞟朱松和朱松媽。
朱松媽手一伸:“要么賠松子,要么賠錢。”
松子,鄭家肯定是沒有的。
鄭德勝想了想:“你們要多少錢。”
他心里估算了一下,覺得賠個八毛一塊的,也就差不多了。
朱松看鄭德勝那樣,很是出了一口惡氣,獅子大張口道,“二十塊錢。”
“什么,二十塊錢!”吳來娣吃人的心都有了,“你們怎么不去搶!”
孫紅麗扯著鄭女停的后領子,將她提了起來,就像提著一件貨品,“這小丫頭片子,吃啥玩意能吃二十塊錢。”
“就是。”鄭德勝目露冷光道,“你們把人打成這樣,我還沒找你們算醫藥費的錢呢。”
一場混戰
“哎, 哎。”吳醫生這藥才上到一半呢,病人就被搶走了。
可他一個矮矮小小的老頭子,也爭不過孫紅麗。
鄭女停剛貼好的紗布, 被她這么一弄, 又掉了下來。
陸衍真是看不過眼了, 抓著孫紅麗的手腕一扭,“你們說你們的, 折騰孩子干啥。”
孫紅麗吃疼,放下鄭女停。
吳醫生這才把鄭女停接了過去。
孫紅麗想罵陸衍兩句, 但看陸衍是個男人, 還是個牛高馬大的男人, 她又不敢了。
她就是個窩里橫, 欺負欺負吳來娣母女幾個還成, 在外頭,她就不敢大小聲了。
再說了,當務之急,還是商量賠錢的事重要。
在孫紅麗眼里,二十塊錢,那可比鄭女停這個親生孫女, 值錢得多得多得多了。
鄭德勝咬了咬牙, 伸出兩個手指頭,“最多賠你們兩塊錢, 不能再多了。”
“兩塊錢?!”方秀梅瞪大眼睛, “你打發叫花子呢?”
孫紅麗擠眉撇嘴道,“不就一點松子嘛, 能值多少錢。”
“一點?”方秀梅呸了一聲,“那可是一袋, 一袋松子。”
沒有人知道,她對那一小袋松子,是多么的看重。
那可是跟她生孩子掛鉤的松子啊!
沒了松子,她怎么補身子,怎么生孩子?
這樣一想,方秀梅瞪著鄭家一家子,眼睛都紅得滴血了。
她打著擺子,身子不住顫抖,“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說她一個三歲小孩,怎么知道偷我家松子的,我都藏到灶臺里了,她都能翻出來。”
她指著吳來娣,手指頭都快懟到吳來娣臉上了,“一定是你!就是你指使的!你就是記恨當年我推了你一把,害你早產,所以你唆使這個小賤蹄子去我家偷松子,想害的我不能生孩子。”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吳來娣百口莫辯。
她很想跟方秀梅說,鄭女停純粹就是餓的,才上她家偷東西。
但是這么一說,別人就會問了,鄭女停為啥會餓呢,是不是他們鄭家沒給鄭女停飯吃。
這事鬧出來,可比鄭女停偷東西的事嚴重多了。
是讓別人知道他們家沒給鄭女停飯吃,還是讓別人知道鄭女停去方秀梅家偷東西,兩權相害取其輕,吳來娣果斷選擇了后者。
吳來娣:“你也別全賴我身上,是、是女停她自個手腳不干凈……”
她果斷把事情全都推到了鄭女停身上。
她想的是,反正鄭女停是個三歲小孩,方秀梅再怎么鬧,也不至于多為難一個三歲小孩。
再說了,方秀梅都把鄭女停打成這樣了,再怎么者,氣也該消了。
至于軍屬大院的其他人怎么看……還是那句話,鄭女停才三歲而已,三歲,能懂啥事?說一句貪玩貪吃便糊弄過去了。
可吳來娣也不想想,鄭女停上各家各戶偷東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連住的遠的陸家都偷了,更何況是隔壁鄰居家呢?
其實鄭家周圍一圈的人家,都知道吳來娣不給鄭女停飯吃的事,只是礙于鄰里之間的面子,以及可憐鄭女停,才沒說出來罷了。
知道內情的人,在人群中,無不暗暗撇嘴。
別看鄭女停才三歲,但是復雜的環境讓她特別早熟,比同齡人懂事得多。
她坐在地上,任吳醫生給她包扎,聽到吳來娣百般抵賴,她也只是毫無感情地瞥了吳來娣一眼,便低下了頭。
誰說小孩不懂事的,其實小孩什么都懂。
趙師長也從劉大嫂那邊,耳聞過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對鄭女停不好,不給她飯吃,偶爾還要打罵她的事。
他挺想為鄭女停說兩句的。
可鄭女停畢竟有生身父母在,他就是個外人,這事還真不好管。
鄭德勝和吳來娣,也沒把鄭女停趕出家門,頂多就是不給飯吃,再說打罵這事,也很難評,這年頭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當爹媽的,底下小孩子調皮了,偶爾打上一兩頓,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連趙師長,也沒少打過趙靖。
就像鄭德勝說的那樣,鄭女停是他生的,他的女兒,他想咋管咋管,外人少來說三道四。
趙師長哪怕是個師長,也無可奈何。
頂多私底下點鄭德勝兩句,可鄭德勝對丫頭片子一向不掛心,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
趙師長說他的,鄭德勝和吳來娣,該不給飯吃,還是不給飯吃,該揍還是揍。
趙師長嘆口氣,看向方秀梅,“朱副營長家的,女停她也可憐,你大人有大量,也別跟她計較了。”
方秀梅可不是范玲,對級別高的軍官,點頭哈腰的。
她連師長都不放在眼里,沒什么比她的松子重要。
她就是要借著這事,狠狠地刮鄭家一筆,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出一口惡氣,也泄了她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的憤恨!
方秀梅一臉賴皮模樣:“行啊。”指著鄭女停道,“我不跟她計較也可以,讓鄭德勝和吳來娣這兩口子賠錢,二十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朱松媽這個鄉下老太太,對師長還是有幾分怕的,可再怕,也沒有錢重要啊。
那可是真金白銀!
朱松媽咬咬牙:“讓他們賠錢,這事就算過去了。”
有方秀梅和朱松媽出頭,朱松心安理得地躲在這兩個女人后面。
既得了錢,又不會得罪趙師長,多美的事。
陸安小聲說:“朱叔叔好慫啊。”
陸珊點點頭:“就是。”
“不像個男人。”陸康搖搖頭,點評道。
陸衍一人賞了一個暴栗,“噤聲!”
吳來娣叉腰怒罵道,“還有沒有王法了,一點松子,就要我們家二十塊錢,你那是松子,還是金子啊?”
她看向趙師長,“師長,您評評理,什么松子能值二十塊錢啊?是,我知道,松子是不便宜,可女停她就一小孩,放開了吃,那也吃不到二十塊錢啊。”
吳來娣還是有點小聰明在的,她看出來,趙師長是隱隱偏向她們這邊的,雖然是因為可憐鄭女停,但不管怎么說,趙師長只要偏向她們這邊就好。
隨即打蛇隨棍上,一句句的,都捎帶著趙師長說話。
趙師長真想給自己兩耳刮子。當時吵起來的時候,他就不應該來看熱鬧,更不應該站出來評評理,就應該在家睡覺,哪怕捅破天了,他都不管。
現在朱家、鄭家兩家人,還有圍觀的群眾,都看著他,就仿佛他是個斷案的青天大老爺一樣。
天地良心,他就是個師長啊!
趙師長真是一個頭一百個大,頗有些可憐巴巴地望向朱松和鄭德勝,跟方秀梅和吳來娣這兩個胡攪蠻纏的女人比起來,一起共事的戰友,顯然好說話一些。
鄭德勝也知道,這樣鬧下去也不是個事。
可他雖然是個營長,但是手頭上真沒多少錢,他們全家的家底,不多不少,也就正好二十塊錢。
就為了鄭女停偷吃了點松子,就要把他們家的家底給掏空啊?
尤其是這松子又不是方秀梅買的,就是后山摘的。
不就相當于,白撿的東西,賣他們二十塊錢。
可鄭德勝也沒法子,自家短處捏人家手里了。
他又恨恨地瞥了鄭女停一眼,真是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尤其是看方秀梅一家那小人得志的樣,真是氣到不行。
鄭德勝咬咬牙,“五塊錢,最多五塊錢,別忘了,你們把女停打成這樣,還沒給醫藥費。”
孫紅麗:“呸,你還是個營長呢,這筆帳都不會算,醫藥費能值多少錢啊,頂多五毛錢,可松子就不一樣了,那可是頂頂珍貴的松子啊,我媳婦說得對,就要二十塊錢。”
孫紅麗和方秀梅對視一眼,婆媳兩站在同一陣線,頭一回看對方這么順眼。
吳來娣都快氣炸了,因為孫紅麗說的沒錯,島上衛生所有部隊的補貼,看病確實不怎么花錢。
而且鄭女停這一身傷,也只是看著嚴重,青一道紅一道的,都是淤青,但是包扎下來,可能還真沒鄭德勝踹的那兩腳重。
因為方秀梅再怎么生氣憤恨,她畢竟是個女人,力氣自然是不如鄭德勝這個男人,尤其還是當兵的男人大的。
方秀梅洋洋得意,她打鄭女停的時候,還是收著些力氣的,怕打死了,沒了罪證,不好找鄭家麻煩,“醫藥費我可以給鄭女停出,但是二十塊錢,你們必須得賠給我們。”
吳來娣已經慌得六神無主了,一個勁地扯著鄭德勝道,“當家的,當家的,可怎么辦啊?”
二十塊錢,這可是二十塊錢啊!
鄭德勝望向方秀梅,方秀梅掃都不掃他一眼,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鄭家大門前,擺明了一副要不到錢就不走了的樣子。
這都凌晨兩點鐘了,大多數人,這個時候都進入夢鄉了。
方秀梅要是再鬧下去,打擾軍屬大院的其他人家休息,被記恨的可不止朱家,他們鄭家也討不了好。
而且就算方秀梅今天偃旗息鼓了,以她那個牛皮糖的性子,指定天天上門鬧,這事還有完沒完了?
鄭德勝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喊吳來娣,“去,拿二十塊錢。”
“啥?”吳來娣不可置信地望著鄭德勝,作為兩口子,她可太清楚鄭德勝摳門愛面子的性子了。驚疑不定道,“真給他們二十塊錢?”
鄭德勝瞪吳來娣一眼,“我說的話,你是聽不見嗎?”
吳來娣不敢跟他頂牛,抿抿嘴,到底一步三挪地回屋拿錢了。
吳來娣不敢跟鄭德勝大小聲,孫紅麗敢,誰讓鄭德勝是她親兒子呢,她也拉著鄭德勝道,“德勝,你瘋啦?”
鄭德勝望向他媽,“媽,這事我自有決斷,你聽我的。”
孫紅麗不同意,她寧愿跟吳來娣,跟朱松媽干仗,她也不愿意掏二十塊錢,“我不同意,嘿,這二十塊錢,咱家就不賠了,有種讓他們去告領導,或者上公安局去告咱們啊,大不了打官司,大不了抓女停去坐牢,問問監獄長,三歲女童,他們女監收不收。”
孫紅麗跟著鄭德勝這個營長久了,也頗有點見識,她是知道,再怎么判,也不可能判到鄭女停一個三歲小孩頭上的,要是去打官司了,給法院裁定,這點松子,肯定賠不到二十塊錢。
她都知道,鄭德勝自然也知道。
可是打官司,他鄭德勝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鄭德勝不理他老娘了,催促道,“拿錢怎么拿這么久,快點!”
屋里,吳來娣慢吞吞地從床頭柜里拿出一沓錢票,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塊。
哪怕她再怎么磨蹭,也就這幾步路的事,到底還是將二十塊錢送到了鄭德勝手上。
鄭德勝緊緊攥著二十塊錢,很是不舍地給了方秀梅,心都在滴血,連嗓音都顫抖了,“二、二十塊錢,你點個數。”
方秀梅跟鄭德勝來回扯了幾下,才從鄭德勝手里搶過這皺巴巴的二十塊錢。
她用手指頭蘸了點唾沫,來回數了幾遍,才嗯了一聲,“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塊。”
說完,頗為嫌棄地瞥了鄭德勝一眼,“早點賠錢不就完事了,害我費那么大的勁,真是閑的。”
呸!你才閑的!
鄭德勝緊緊攥著拳頭,很想揍方秀梅一拳。
他可沒有男人不打女人的想法,反正打女人的事,他也沒少干,吳來娣在家就沒少挨他的拳頭。
可……
鄭德勝掃了一眼圍觀人群,雖說是大半夜,可來看熱鬧的人還真不少。
他深呼吸幾口氣,到底還是將狠狠給方秀梅幾拳的沖動壓了下去。
鄭德勝:“師長,我們賠錢了。”
這話暗藏的意思是:看熱鬧的趕緊給我滾!
趙師長點點頭:“賠錢就好,行了,這事就過去了。”又道,“你們把女停帶回家吧,回家也少說孩子幾句,教育教育就行了。”
趙師長頓了頓,點了兩句,“孩子要不是在家沒吃飽,犯得上去別人家偷東西吃嗎。”
孫紅麗冷哼一聲,“她就是饞的,賤的,家里就算給她喝金咽玉,她也會去別人家偷東西,就是手賤。”
想到那二十塊錢,孫紅麗心里就在滴血,嘴上說的話也不甚客氣。
聞言,大伙都不可置信地望著孫紅麗。
這人還是親奶奶嗎?咋這樣說自家孫女。
有句話說得好,黃鼠狼夸兒香,刺猬夸兒光。
臭臭的黃鼠狼都覺得自家孩子香,刺猬還覺得自家孩子光呢。
換做是自家小孩偷東西了,要教育,也是回家再教育。咋外人還沒說啥,孫紅麗這個奶奶就當著大伙的面這樣說,這樣往自個親孫女身上捅刀子。
跟別人的詫異不同,鄭女停早就習慣了。
在家里,孫紅麗也是這樣稱呼她的,什么賠錢貨、丫頭片子的……她早都聽習慣了。
她是有錯,錯就錯在,沒生成個男孩子吧。
方秀梅可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佯作夸張道,“哎喲,孫大嬸,認識你這么久,你可算說了句人話,這不就是賤的嗎。”
她瞥了瞥吳來娣,陰陽怪氣地鄙夷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鄭女停才三歲,就能做這種小偷小摸的事,能養出鄭女停這種貨色的,嘖嘖嘖,該有多賤啊。”
吳來娣破口大罵道,“你才賤,誰有你賤啊,你都賤得生不出孩子。”
“呸。”方秀梅叉腰罵道,“生不出孩子咋了,就算生不出孩子,也比生出你們家鄭女停那樣的貨色好,真是沒爹生沒娘教的東西。”
她屁股上的灰還沒擦干凈呢,又一屁股坐在地上,邊捶地邊道,“我的松子啊,我的松子啊。”
丟了松子,她還是很耿耿于懷的。
那邊吳來娣還沒罵完,反正錢都賠了,不罵兩句,豈不是吃虧?
她跟方秀梅對罵起來,一句比一句臟。
江喬在一旁聽著,趕緊和陸衍捂住三小只的耳朵,可別讓他們學了去。
三小只雖然聽不見,但不妨礙他們看啊。
一個個雙眼發亮,聽得甚是起勁。
吳來娣一向信奉能動手就少逼逼,而且要不是方秀梅,她也不會生不出孩子,更何況今天又是丟臉又是賠錢的,虧大發了!
新仇舊恨加起來,吳來娣陰森森地盯著方秀梅。
方秀梅一個激靈,“你看我干嘛!”
吳來娣:“我不僅看你,我還打你呢!”說著,就掄圓了胳膊,給了方秀梅一個大耳刮子。
方秀梅都被扇懵了。
吳來娣膀大腰圓,又使足了力氣,這一巴掌下來,方秀梅臉上頓時多了一個鮮紅刺眼的巴掌印。
方秀梅捂著臉,不敢置信道,“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我打你咋了。”吳來娣掄圓了胳膊,又給了方秀梅一個大耳刮子。
好了,這下一左一右,終于對稱了。
方秀梅被扇得眼冒金星,腿都打轉了。
論力氣,她是不敵膀大腰圓的吳來娣,可方秀梅她,豁得出去啊。
于是死死抱住吳來娣的腰,往她手上咬了一口。
那力道使的,哪怕隔著一層衣服,血都滲出來了。
吳來娣不用掀衣服看,都能想象得到,里面肯定是一個鮮血淋漓的牙印。
她在軍屬大院橫行霸道慣了,啥時候吃過這樣的虧。
兩人隨即扭打起來,把一群人都看懵了。
別說看熱鬧的人懵了,仍在家中的人也懵了。
怎么這吵鬧聲,還越來越大了?
熱鬧,還真不是人人都愛看的,尤其是大半夜的,一些人家懶得起來,還有一些人,看熱鬧看到一半覺著無聊,而且明天還要上工呢,就回去休息了。
都以為這事就算了了,沒想到吳來娣和方秀梅鬧得更兇了。
那家伙,吵得整個軍屬大院都聽見了。
陸安張大了嘴,“方、方阿姨跟吳阿姨打起來了。”
陸珊點評道,“吳阿姨好厲害啊,方阿姨應該是打不過她的。”
陸康點點頭,“我也覺得,你們瞧,方阿姨身上掛彩的地方,明顯比吳阿姨的多。”
三小只是頭一回見到打架的現場版,還是兩個女人,而且打得這么兇。
吳來娣抓住方秀梅腰間的軟肉,狠狠一掐。方秀梅反手就將吳來娣的頭發扯掉一大把。
手上動作不斷,連嘴里的臟話也沒停。
那污言穢語,一句接著一句。
好歹還是軍嫂呢,這罵的話,比鄉下沒文化的婦人還低俗。
趙師長也聽不下去了,伸手攔道,“方嫂子、吳嫂子,你兩別打了,別打了。”
方秀梅和吳來娣打的正起勁呢,哪會聽他的。
趙師長很想上去把兩個人分開,可他是個男人,方秀梅和吳來娣是女人,這年頭風氣保守,萬一碰著哪里了,他哪說得清啊。
只能站在一旁干著急。
眼見著方秀梅和吳來娣都滾作一團了,趙師長急中生智,兩手背在身后,雙腳站了八字,站了個軍姿,厲聲道,“三團朱松、鄭德勝,你們兩人聽口令,上去勸架,齊步——”走字沒說完,想著走過去勸架也太慢了,趕緊改口,“跑!”
師長都發令了,而且方秀梅和吳來娣兩個,確實也太不像話了。
鄭德勝和朱松敬了個軍禮:“聽命!”
然后跑去勸架。
鄭德勝跑在前頭,經過朱松身邊的時候,朱松轉了轉眼珠,突然伸腳,絆了他一下。
鄭德勝沒有防備,雖然因為常年訓練,身體素質過關,但也是差點摔了個大馬趴,趔趄了幾下才站穩。
剛一站穩,他就驚訝地怒瞪著朱松:“朱副營長,你什么意思?”
朱松比他還驚訝呢,一臉無辜,“鄭營長,你說啥呢,我怎么聽不懂啊?”
鄭德勝:“好好好,你跟我玩這套是吧。”
說完,擼起袖子,狠狠地給朱松來了一拳。
朱松挨打了,哪能樂意啊,也回了一拳。
兩人扭打成一團。
畢竟是軍人,打起架來,可比方秀梅和吳來娣這兩個花拳繡腿狠多了,拳拳到肉,瞧著都快打出人命了。
趙師長都傻眼了。
不是,這兩不是去勸架的嗎?怎么架還沒勸到,這兩個就打起來了。
孫紅麗和朱松媽也不樂意了。
方秀梅和吳來娣打架的時候,她兩還能看著。
兒媳婦畢竟是外人嘛,而且打架也是為了自家出口惡氣,她們還是樂見其成的。
但是鄭德勝和朱松打起來,她兩就慌了。
孫紅麗:“你打我兒子!”
朱松媽:“你兒子也打我兒子了!”
兒媳婦可以不管,兒子可是命根子!
動了就是要她們的命!
兩人便也動起手來。
孫紅麗去摳朱松媽的眼珠子,朱松媽不甘示弱,撓了孫紅麗一個大花臉。
孫紅麗:“你媽的!”
哐哐,又是兩腳。
朱松媽也不甘示弱,回以大嘴巴子。
別看方秀梅和吳來娣罵得兇,但動起手來也就那樣。可孫紅麗和朱松媽不一樣,她兩是地道的農村婦女,不僅罵得臟,動起手來也毫不忌諱。
孫紅麗都上手去撕朱松媽的衣服了,朱松媽也專往孫紅麗的□□下手。
臟,太臟了!
憑啥啊
“嘶拉——”朱松媽的衣服被撕下一大塊, 露出胸口白花花的肉。
江喬:!!!
陸衍趕緊背過身去,順便把三小只也給轉了過去。
三小只不樂意了,正看到精彩的時候呢!
這兩家六口, 全都打起來了。
鄭招娣三姐妹在一旁急得不行, 可又不敢上去勸架。
只能將期盼的目光投向人群, 看有沒有哪個好心人出手,幫幫忙。
其他人……其他人也不敢啊, 沒見連趙師長都沒法子了么。
趙師長真是給他們氣死了,大喊一聲:“夠了!”
打架那六個, 一個也沒理他, 打的正起勁呢。
男對男, 女對女, 老對老, 勢均力敵。
要不是朱家沒小孩,說不準鄭招娣她們三姐妹都要上呢。
林團長他媽也看傻眼了,她跟孫紅麗和朱松媽不同,她是大城市來的,正兒八經的城里老太太,城里老太雖然也拌嘴, 也打架, 但沒有像這樣,都打到在地上滾的, 還撕衣服的。
以前她還覺得自個兒媳婦林芳, 因為月子里做了放了辣椒的菜就跟她鬧,太厲害了些。
現在一看吳來娣和方秀梅, 好的不學學壞的,都學起朱松媽和孫紅麗, 開始撕衣服,撩陰腿了。
……果然,兒媳婦還是自家的好。
這動靜鬧得這么大,周安國和李甜甜自然也出來了。
看到撕衣服,周安國撇過臉,冷哼一聲,“傷風敗俗!”
李甜甜是女人,才不避諱這個,而且她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嫌打的不夠激烈呢。
只不過……余光瞥見一塊站旁邊看熱鬧的陸衍和江喬,李甜甜遺憾地撇撇嘴,怎么跟別人吵起來的不是江喬呢。
還是看江喬的熱鬧,比較起勁。
李甜甜瞧著孫紅麗和朱松媽,一個被撓成了花臉,一個衣服都一條條了,還不罷休,那股兇悍的模樣,簡直嚇死人。
想到過陣子周安國的媽蔣艷紅就要來隨軍了,她忍不住有些擔憂。
萬一蔣春霞跟孫紅麗和朱松媽一樣,也是個潑辣貨可怎么辦?
李甜甜猶豫了一會,試探道,“安國,你媽性子咋樣,我能跟她處得來不?”
李甜甜跟周安國一結婚,就來隨軍了。婆婆蔣春霞,一面也沒見過。
對這個婆婆,她還是知之甚少的。
周安國猜到她在想什么,冷哼一聲,“我媽為人樸實得很,跟孫老太和朱老太完全就是兩樣人。”
李甜甜拍了拍胸口,可算松了一口氣。
而且樸實?
在周安國嘴里,是美好的品質,聽在李甜甜耳朵里,就成了能干活的象征。
樸實好,樸實好啊,最好以后能一日三餐給她做飯,然后幫她洗衣服洗被子,這才是好婆婆。
想到之后就有婆婆伺候了,李甜甜簡直美得不行。
過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陸陸續續有人穿著睡覺的衣服,披著外衣,趿拉著鞋子來看,到底是出了啥事。
陸衍眼尖,瞥見連副司令都來了。喊江喬和三小只,“我們回家。”
鄭家門口這條道就這么寬,人越來越多,到時候人擠人的,萬一踩著三小只可咋辦。
可勝負還沒分,三小只想繼續看個熱鬧,都不想回家。
陸衍沉下臉:“聽話。”
江喬:“等會人多了,咱們就擠不出去了。”
陸安心想,擠不出去才好,繼續看熱鬧。
可江喬和陸衍都說了,他們三再不樂意也只得走了。
回到家,都是下半夜四點鐘了。
陸安忍不住道:“真是個熱鬧的元宵節。”
陸康:“都打起來了,能不熱鬧嗎。”
說完,肚子發出咕的一聲。
江喬樂了:“餓了?”
三小只摸摸肚皮,響亮地應了句:“餓!”
昨天看露天電影,晚飯只簡單吃了面,看露天電影吃了些花生瓜子的炒貨,回家也只吃了碗湯圓,看熱鬧還看了這么久,胃里那點東西早消化了,能不餓嘛。
陸衍:“鍋里還剩點湯圓,我去給你們盛?”
走到廚房一看,天氣冷,湯圓涼得快,都冷成一團團,用筷子戳了戳,還硬梆梆的。
“這咋吃啊。”陸珊嘟起嘴。
陸衍:“咋不能吃,加熱就能吃了。”
三小只不樂意,他們三嘴可養刁了。主要是已經吃過煮湯圓了,就不愛再吃一回了,都想著吃煎湯圓。
江喬樂了,把準備睡醒再做的煎湯圓,現在就給他們做了。
鍋里撇去甜水,只留下又白又圓的湯圓。鍋里倒一點油,將湯圓下鍋煎。
不一會兒,湯圓白色的外皮就被煎得兩面金黃,同時鍋里傳出饞人的香味。
江喬用鍋鏟將湯圓鏟到盤子里,煎過的湯圓不像之前一樣硬梆梆的,而是變得柔軟,同時又帶著焦酥。
陸安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夾了一個塞進嘴里,入口先是又酥又脆的湯圓皮,然后咬破湯圓皮,就露出里面甜甜的芝麻餡,好吃得不行。
鍋里剩的湯圓不多,做成煎湯圓,也就做了十個,分一分,每人只吃了兩個。
不過這東西脹肚,吃完再喝點水就很飽了。
三小只吃完便開始犯困了。
江喬趕他們上樓睡覺,幫陸珊掖被子的時候,還聽見這小丫頭揮著拳頭說夢話,“看電影。”“打架。”
弄的江喬和陸衍哭笑不得。
出了年就開學了。
開學第二個星期,就是陸安的生日。
江喬問陸安:“生日想吃啥?”
每年三小只生日的這一天,江喬都允許他們點餐。
陸安轉頭問陸康和陸珊,“你們想吃啥。”
陸康說:“吃炒面。”
陸珊說:“想吃烤羊肉。”
“我都想吃。”陸安道。
三小只有商有量的。
陸安的生日,愿意問陸康和陸珊想吃啥,陸康和陸珊生日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見他們三這么友愛,江喬很是欣慰。
結果沒一會,三小只就吵起來了。
陸康拍桌子:“炒面就是最好吃的東西,就要吃炒面。”
陸珊:“不對,烤羊肉好吃,吃烤羊肉!”
陸安:“我吃啥都行,但是能不能快點決定。”
江喬扶額,索性道,“要不,給你們做蛋糕吧。”
“蛋糕?!”三小只不吵了,朝江喬投去亮晶晶的目光。
“就是雞蛋糕,用雞蛋做的。”江喬形容了一下口感,“又香又甜,比天上的云還軟。”
雞蛋糕不僅好吃,用來慶祝陸安的生日,也算應景了。
陸康和陸珊對視一眼,齊齊大聲道:“就做雞蛋糕了!”
江喬:“去看看雞窩里有沒有雞蛋。”
陸安拔腿就跑,“我看看。”到雞窩了也不嫌臭,伸出手進去掏雞蛋,可怎么掏也掏不著。
跑回屋,朝江喬搖搖頭,“沒找著雞蛋。”
雞過兩年就不怎么下蛋了,家里這兩只雞,都超過兩年了。
江喬:“我去劉大嫂家借幾顆雞蛋。”
一兩顆雞蛋,家里還是有的,可要做雞蛋糕,還是夠一家人吃的雞蛋糕,至少得打十個雞蛋,只能去找劉大嫂借了。
陸安歪歪頭,“那雞呢?”
陸康:“老了都不下蛋了。”
江喬樂了,擰了擰三小只的臉蛋,“趕明兒宰了給你們燉雞吃。”
三小只等的就是她這句話,招招手,“快去快回啊。”
江喬提上籃子,就去了劉大嫂家,“嫂子,我來借雞蛋。”
劉大嫂:“要雞蛋干啥,你家沒雞蛋了?”
“陸安今天過生日,我給他們幾個做雞蛋糕吃,家里的雞蛋不夠了。”江喬道。
劉大嫂:“你等等我。”說完,就去廚房拿了二十個雞蛋出來,“拿著,也不用還了,幾個雞蛋的事。”
劉大嫂家里養的雞比陸家的多多了,而且每年都要養新的小雞,雞蛋自然也有很多。
江喬:“這太多了。”
劉大嫂搶過她手里的籃子,把雞蛋往里頭塞,“不多,不多,大不了多做點雞蛋糕,讓孩子們開心開心。”
江喬想了想道,“也成。”又道,“那等會我給你送雞蛋糕。”
劉大嫂擺擺手,“成。”
江喬回到家,陸安小跑出來,“呀,劉奶奶怎么給了這么多雞蛋。”
江喬把籃子放下,“劉奶奶疼你們唄。”
雞蛋糕的做法很簡單,用的材料也很簡單,只需要雞蛋、面粉和白糖。
二十個雞蛋全都打入碗里,加入面粉和白糖拌勻,然后直接上鍋蒸。
陸安:“我來燒火,我來燒火。”
陸康把他趕到一邊,“我來吧,壽星公。”
陸安嘿嘿道,“那今兒個就讓你一回。”
陸康白他一眼,“今天你生日,不跟你計較。”
陸安朝他做了個鬼臉。
燒火的事,三小只是輪著干的,都是熟練工。
陸康根據江喬說要大火還是小火,不停增減柴禾,不一會,蒸鍋里就傳出氤氳的水蒸氣和香甜的氣味。
陸珊深深吸了一大口,道,“好香啊。”
陸康:“有股雞蛋味。”
江喬把一整塊雞蛋糕取出來,笑道,“雞蛋做的,能沒有雞蛋味嘛。”
雞蛋糕端上桌,那金黃色的外表,和蓬松柔軟的質感,一下俘獲了三小只。
江喬用刀將雞蛋糕切成一塊塊扇形的小蛋糕,陸安迫不及待地伸手拿了一塊。
剛碰到雞蛋糕,他就縮回手,捏著耳垂,吐了吐舌頭,“好燙。”
“剛出鍋呢。”江喬道,“等一會再吃。”
“等不及了。”陸安等雞蛋糕涼了一點,趕緊咬了一口。
又香又甜,口感十分松軟,不腥不膩,入口是滿滿的雞蛋香氣。
陸安:“好好吃啊!”
“很甜。”陸珊肯定道,“比麥芽糖都甜。”
江喬很舍得放糖,雞蛋糕吃起來自然甜甜的。
二十個雞蛋做出來的雞蛋糕,盡夠三小只吃了,還余出很多。
這玩意放久了口感也不好,留出陸衍那份放到五斗櫥里,等他從部隊回來再吃。
余下的,江喬打算分給別人,都沾沾陸安生日的喜氣。
等他們三吃得差不多了,江喬道,“拿幾塊雞蛋糕去送給你們林阿姨和方奶奶、劉阿姨,然后再分給你們的小伙伴。”
江喬拿出籃子,給林芳她們的,一人兩塊扇形雞蛋糕。
給陸安的小伙伴們的雞蛋糕,又切成了更小塊,小孩多,怕不夠分,而且切的小,也更方便他們拿著吃。
這樣的好事,三小只自然應了,提著籃子,沒一會就跑沒影了。
天氣還冷,軍屬大院的小孩子們也不敢上山下海地玩,尤其是去海邊,這么冷的天,誰想游泳啊。于是都聚在軍屬大院里的社樹底下玩。
三小只在一群小孩里,還是很有人氣的,不單是因為陸安是孩子王,還因為三小只還時不時就能掏出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分給大家。
所以哪怕陸珊年紀小,還是個女娃,在一群大孩子里,還是很吃得開的。
張曉凱吭哧吭哧跑過來,“陸安,你們來了。”又道,“我們在玩跳繩,你們要不要一起玩。”
跳繩不僅能活動筋骨,還能暖身子,是冷天里最受歡迎的游戲。
陸安:“一會再玩,你們先過來。”
馬花花早就看到了陸安手里提著的籃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又帶什么好吃的了。”
陸安挺起胸膛,抬起下巴,驕傲地道,“今天我生日,我媽做了雞蛋糕,讓我分給你們吃。”
“什么是雞蛋糕啊?”張曉凱咽了咽口水,這一聽就好吃。
“就是雞蛋做的糕呀。”陸安一邊說,一邊從籃子里掏出切成小塊的蛋糕分給一群小伙伴。
“好香啊。”馬花花將雞蛋糕舉到鼻子邊,深深吸了一大口香氣,都有些不舍得吃了。
張曉凱沒她那么大的定力,拿到手就直接咬了一大口,“不僅香,還很軟很甜呢。”
馬花花也忍不住了,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真的欸,又軟又甜。”
一群小孩,捧著雞蛋糕吃個不停。
張曉凱望向三小只:“你們不吃嗎?”
三小只搖搖頭,陸珊說,“我們吃過才來的。”
馬花花忍不住羨慕道,“你們媽真疼你們,肯在生日的時候做這么多雞蛋糕,還放了這么多糖。”她扁扁嘴,“換做是我媽,她肯定不舍得。”
“我媽也不舍得。”“我媽更不可能舍得了,她可摳門了。”一群小孩七嘴八舌地道。
周佳言和周佳美也在,他兩也分到了雞蛋糕。王三壯跟他兩玩得好,用胳膊肘捅咕捅咕他兩,問,“你們不吃嗎?”
別看王三壯之前因為冰棍和鹽津棗的事,跟三小只有了矛盾,平日里見了都是不打招呼,還要做個鬼臉才扭頭就走的。
但是看到香噴噴的雞蛋糕,他也把持不住,‘忍氣吞聲’地將雞蛋糕吃進了肚子里。
見周佳言和周佳美手里拿著雞蛋糕,又不吃,他目光一直往上邊瞟,就等著周佳言和周佳美說不吃了,然后把雞蛋糕給他呢!
周佳言沒搭理王三壯,光顧著聽陸安說話了。
什么‘我媽為了我生日特意做的’‘我們已經吃過了’,這樣的話,一句一句往他耳朵里飄。
雖說陸安說的都是大實話,可聽在周佳言耳朵里,可不就成了顯擺?
周佳言羨慕嫉妒地紅了眼睛。
憑啥啊?憑啥陸安過生日就有香噴噴的雞蛋糕吃。
而他過生日呢?
周佳言想到前幾天他跟周佳美生日,還特意跑去跟李甜甜說了,但李甜甜一點也不重視,就哦了一聲就沒了,也不說要做頓好吃的或者買兩樣禮物給他們慶祝慶祝生日。
這倒不能全怪李甜甜了,她一個現代傳來的人,穿的時候已經二十來歲快三十歲了,工作又忙,真沒過生日這個概念,頂多生日的時候吃碗長壽面啥的。
可長壽面,她也不會做啊,也就沒給周佳言和周佳美慶生。
可看在周佳言和周佳美眼里,心里就不由得起了疙瘩。
可這通火又不能跟著李甜甜發,不就只能朝著陸安發了。
周佳言把雞蛋糕扔在地上,還不解氣地用鞋碾了碾,大聲道,“不吃了,不就是雞蛋糕嗎,有什么好吃的。”
“就是。”周佳美學著他的樣子,把雞蛋糕扔在地上踩,“只有那些家里窮的,才會去吃別人給的雞蛋糕,真是丟臉,反正我才不吃呢。”
“哎哎哎!”王三壯看著地上和泥土混雜在一塊的雞蛋糕,心疼得都要滴血了,“你們不吃就不吃嘛,干嘛要浪費糧食呢。”
馬花花也生氣了,指責道,“人家陸安好心把家里做的雞蛋糕分給我們吃,你不領他的好意便算了,還要這樣糟蹋食物,真是……真是……”
張曉凱接上:“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一群小孩用食指將鼻子往上頂,朝著周佳言和周佳美做豬鼻子的動作,還背過身朝兩人拍屁股,可把他兩氣得不行。
周佳言:“你,你們!”
周佳美面皮薄,直接哭了出來。
周佳言:“妹妹別哭。”他朝一群小孩揮了揮拳頭,到底是沒有勇氣跟他們打架。這么多小孩呢,還大多都是男孩,打起架來,估計一人踹一腳都夠他受的了。
他虛張聲勢道,“我,我回去告訴我爸聽,說你們欺負我們,你、你們給我等著。”
陸安翻了個白眼,“糟蹋完糧食,還要回去告狀,周佳言,你知道你今年上幾年級了不,我看小東東都比你有出息。”他都羞得跟別人說,自己跟周佳言一個年級。
叫小東東的小男孩,今年才三歲多點,才上育紅班呢,聽到陸安叫他,仰著小臉,想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剛一咧嘴,鼻涕泡先出來了。
馬花花也覺得周佳言很沒種,都不像個男孩子,要換做是陸安被這樣對待,早都打起來了,反正就是很沒骨氣。
馬花花做了個鬼臉,“略略略。”又道,“告吧,告吧,別光告訴你爸聽,記得連你媽一塊告訴。”
“他爸可能還管他。”張曉凱撇了撇嘴,“他媽壓根就不管他。”
有小伙伴接道,“為啥呀?”
張曉凱:“因為他媽是后媽唄,他親媽早死了。”
“哦哦。”一群小孩繼續做鬼臉,大聲道,“原來周佳言和周佳美的媽媽是后媽啊,怪不得不管他兩。”
周佳言大喊道:“你們胡說,我媽才不會不管我兩,她對我們可好了。”
陸珊歪了歪頭,“你媽對你兩好,那為啥前幾天生日,沒見她給你們做雞蛋糕吃啊?”
陸康,“騙人的唄。”
“就是。”張曉凱道,“我是我媽親生的,她還不是說揍我就揍我,親媽都這樣了,何況是后媽呢。”
馬花花:“說不定后媽偷偷趁他兩睡覺的時候扎他兩腳底板呢。”她撇撇嘴,“我奶奶說了,后媽都是大壞蛋。”
周佳美想到,有幾次她半夜突然醒來的時候,看到李甜甜在她床邊走來走去……該不會就是要扎她腳底板吧!
她哪里知道,那是因為李甜甜初來乍到的時候,想要在周佳言和周佳美面前表現,順便給周安國看看,所以才大半夜地強撐著起來,給他兩掖被子。
周佳美不明所以,都快嚇哭了:“你們胡說,你們胡說!”
“是是是,我們胡說。”馬花花順著她的話說,周佳美更害怕了。
張曉凱火上澆油:“你兩還回家告狀不?”
告狀?告個屁!
周佳言和周佳美腿都打擺子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拔腿就跑。
這頭,江喬挑了三塊雞蛋糕,放到籃子里,給劉大嫂送去。
劉大嫂在客廳里坐著呢,將江喬迎進屋,接過籃子,“這就是你說的雞蛋糕吧,我嘗嘗。”
她拿起一塊嘗了嘗,金黃色的雞蛋糕,口感香甜松軟,還帶著濃濃的雞蛋香,十分好吃。
不過劉大嫂年紀大了,就不大愛吃甜食了,將一塊雞蛋糕吃完,灌了一口茶水,說,“剩下兩塊,留著給老趙和趙靖。”
話音剛落,就聽見趙師長的聲音,“留給我什么?”
趙師長回來了,劉大嫂趕忙迎上去,接過他手里的衣服,“留雞蛋糕,安安生日,小江做了雞蛋糕,拿給咱吃的。”
“安安生日啊。”趙師長看向江喬,道,“替我祝他生日快樂啊。”
江喬笑道,“那我也替他謝謝您。”
趙師長拿起雞蛋糕嘗了嘗,“小江的手藝,真是沒話說。”又道,“真羨慕學校那幫小兔崽子,能天天吃到你的手藝,我跟小陸只能吃部隊食堂那些豬糠,你是不知道,有多難入口。”
江喬還沒接話,就聽到院子外有人一疊聲地喊:“趙師長,趙師長!”
她趕緊把話咽下去,望向趙師長和劉大嫂。
趙師長和劉大嫂相互望了一眼,眼里都帶著幾分疑惑。
趙師長:“我聽著,像是鄭營長的聲音。”
鄭德勝?
江喬愣了愣,就見到鄭德勝走了進來,手里還拖著一個小女孩。
絕戶頭
這小女孩不是別人, 正是鄭女停。
江喬眼皮跳了跳,距離上次方秀梅大鬧鄭家,時間也過去有大半個月了, 怎么鄭女停身上這傷還沒消?
趙師長和劉大嫂也看見了。
趙師長直接問了, “鄭營長, 你們家女停身上這傷怎么還沒消?”
那自然是因為,這段時間, 鄭女停沒少挨鄭德勝的打,所以舊傷未愈, 又添新傷。
鄭德勝吭哧癟肚了半天, 說不出辯解的話。
劉大嫂氣得翻白眼, 問鄭女停, “女停, 你說。”
鄭德勝推了鄭女停一把,給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鄭女停被推了一個趔趄,表情麻木,目光呆滯地道,“自……自己摔的。”
“你!”趙師長指著鄭德勝,他自然看出了鄭德勝的小伎倆, 可又無可奈何。
鄭德勝嬉皮笑臉地道, “你們不知道,女停雖然是個丫頭片子, 但是比一般男孩都調皮, 老是惹我生氣,我這人氣起來吧, 下手就沒輕沒重的。”
江喬冷冷地道,“鄭營長, 你要是下手沒輕沒重,就對朱副營長使去,跟一個孩子計較,算啥本事。”
鄭德勝撇撇嘴,“陸參謀長家的,又有你什么事了,送你四個字,謹言慎行。”
江喬眼里閃過一絲冷光,這個鄭德勝真是……只有弱者才會把拳頭揮向更弱者,回去就讓陸衍找個機會,看看大比武還是團之間切磋的時候,狠狠教訓鄭德勝一頓!
提起朱松,鄭德勝就想起那天的事,真是恨得咬牙切齒。
給方秀梅這么一鬧,整個軍屬大院都知道他家出了個賊,這段時間,鄭德勝走到哪,都能看到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他不知道的是,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他,只有極小的一部分是因為鄭女停偷松子的事,更大的原因則是因為鄭家和朱家,全家動起手打群架的事。
那場面,真是讓人記憶深刻,記憶猶新啊!
趙師長都不想理鄭德勝,他深呼吸,吐出一口氣,“說吧,找我啥事。”
鄭德勝想起正事了,踢鄭女停一腳,讓她上前,“女停,我不養了,勞煩師長你幫個忙,給她找戶好人家。”
啥玩意?什么叫不養了?
江喬和趙師長、劉大嫂,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趙師長:“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劉大嫂:“我沒聽錯吧,鄭營長,你是不是沒睡醒?”還是她自個沒睡醒,都聽見夢話了。
鄭德勝抿抿嘴,又重復一遍:“……勞煩師長你幫個忙,給她找戶好人家。”
江喬都給氣笑了,這鄭德勝,知道什么叫做為人父母的責任不,“孩子是生命,又不是物品,你生下來就得負責,說不養就不養了,鬧呢?”
鄭德勝斜眼道,“你懂什么,要養,那也得養好孩子,女停她值得我養么?”又道,“她才三歲,就知道去偷東西了,嘖嘖嘖,江嫂子,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三歲看到老,她這個年紀,就知道偷松子吃了,再長大點,不得去偷錢啊。”
鄭德勝因為鄭女停偷松子的事,覺得頗為丟臉,尤其是這段時間去部隊,跟他有過節的軍官,總是對他陰陽怪氣,他那張臉,真是丟盡了。
不想養鄭女停,也是因為覺得她太會惹麻煩了,才三歲大,就讓家里賠了二十塊,以后長大了還得了,還是那句話,比男孩子還淘。
在沒生鄭女停之前,上到鄭招娣,下到鄭念娣,哪個沒餓過肚子,還不是在家灌點涼水就應付過去了,哪個像鄭女停一樣,都會去別人家偷東西了。
偷就算了,還給人抓著了,真是里子面子都給她丟干凈了。
這幾天,鄭德勝打鄭女停,一半是為了出氣,還有一半,是因為害怕,他總覺得,這個女兒不像他的種。
反正,鄭德勝是不想養鄭女停了。
說啥都不想養。
趙師長生氣了,連名帶姓地喊,“鄭德勝,女停可是你生的!”
鄭德勝一臉無賴樣,“我知道啊。”
江喬道,“鄭營長,我知道你是因為女停偷東西的事情生氣,但她還小,而且做出這種事也是因為在家里沒吃飽,你跟吳嫂子兩人好好教,慢慢教,她能改過來的。”
趙師長也道,“小江說得對,三歲大的孩子,她能懂什么啊,還不是父母怎么教,她怎么做,女停那事,你跟小吳至少占一半的責任。”
鄭德勝撇撇嘴,“我可不這么想。”
劉大嫂看不過眼了,“領養這事,來娣怎么說,她同意嗎?”
劉大嫂想的是,鄭德勝說的肯定是氣話,他一定是瞞著吳來娣干出來找趙師長的事。
沒想到,鄭德勝說,“同意啊。害,管她干嘛,她一個女人家家的,還不是我說啥就是啥。”
“鄭營長,你確定?”趙師長都納悶了,“領養這事,你找我干嘛呢,我是師長,又不是政委。”
鄭德勝:“一事不煩二主嘛。”
打架那天,就是趙師長出來主持公道,也是趙師長給他和朱松處分的,現在商量要把鄭女停領養出去,那自然也是找趙師長啦。
趙師長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好又重復一遍,“鄭德勝,女停是你生的,是你的親女兒。”
鄭德勝撇撇嘴,“我倒是寧愿沒生過她。”他是粵省人,“生她不如生塊叉燒。”
鄭德勝見趙師長不同意,索性采取懷柔政策,開始賣慘,“師長,我們家的條件,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家就我一個人有工作,還只是個營長,來娣她又沒工作,又生了四個孩子,全家上下就指望著我一個人的工資生活,哪養得起啊,要不是這樣,女停至于出去偷東西嘛。”
他揉了揉鄭女停的頭,手上沒個輕重,把鄭女停弄得東歪西倒,“把她領養出去,也是為了她好。換個條件好的人家,能讓她吃飽穿暖,總比在我們家挨餓受凍好。再說了,女停今年才三歲,年紀小,不記事,能養的熟的。”
鄭德勝這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說的趙師長都無話可說了,但也足以見得,鄭德勝在家的時候,一定是想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找上門的。
鄭德勝是已經深思熟慮地想好了,而不是一拍腦門想出的主意,他是下定了決心,要把鄭女停趕出家門。
他就是不想養鄭女停了,要是可以,真想直接把鄭女停趕走,可畢竟生活在軍屬大院,他又是個要面的人,直接把鄭女停趕出家門,怎么說都不好聽。
倒不如來找趙師長,給鄭女停找戶人家領養出去,這樣既把鄭女停趕走了,又給她找了個歸宿,還博得了好名聲,怎么算都是賺的。
鄭德勝的算盤打的十分地響。
劉大嫂忍不住道,“咱軍屬大院里,男人有工作,女人沒工作,家里又好幾個小孩的,又不止你們一家,人家還不是照樣生活,再說了,你們家是四個女孩,又不是四個男孩,能吃多少米飯。”
劉大嫂見過鄭招娣幾姐妹,說話溫聲細語的,別人稍微大聲一點,都能嚇到她們幾個,而且長得細條條的,能吃多少東西,鄭德勝說養不起四個女孩,她是不信的。
鄭德勝道,“哎呀,劉
憶樺
嫂子,我們家是真的養不起啊,這可是四個女孩啊,又不是四只小貓小狗,隨便給點剩飯就行了。就不像你們家,趙師長是師長,工資高待遇好,你兩又只生了趙靖一個,就養一個孩子,哪怕嫂子你不工作,日子自然也過得寬裕啦。”
他又忍不住刺江喬一句,“江嫂子,你也是。你們家雖然生的也多,有三個孩子,還是兩個男孩一個女孩,但是陸衍是參謀長,你是學校食堂的廚師長,你兩是雙職工,領雙份工資呢,養三個孩子,自然不在話下,哪里能體諒到我們的苦處呢。”
江喬真想拿大耳刮子扇他,忍不住懟道,“養不起就別生那么多,女停她們要是男孩子,你就算砸鍋賣鐵你都養。”
她真是看不起鄭德勝,當誰不知道呢,他和吳來娣,就是為了拼個男孩,才一直生孩子。只是老天爺也不向著他們,讓這兩口子一直生女孩,女孩生多了,又不想養了。
這要是四個男孩,鄭德勝給出去一個,都像要他的命根子似的。
這時候要是有人說要領養他們家的男孩,鄭德勝能拿著槍把人從軍屬大院攆到菜市場。
鄭德勝……鄭德勝說不出話了,冷哼道,“江嫂子,我說不過你,勸你一句,做女人,嘴皮子別那么厲害,免得陸參謀長嫌棄你不要你。”
“那就不勞鄭營長你操心了。”陸衍從外頭走進來。
江喬眼睛一亮,“你咋來了?”
陸衍朝趙師長和劉大嫂點點頭,“我回到家,看你不在家,就問老大說你去哪了,老大說你來給劉嫂子送雞蛋糕了,但我左等右等,都沒見你回來,還以為你出了啥事,所以就過來看看。”
沒想到,剛好聽見鄭德勝說的那句話,他就忍不住懟他了。
江喬……鄭德勝是不怕的,一個女人,也就嘴皮子厲害些,要是換做在戰場上真槍實彈地拼一拼,他一拳下去,她能飛出去幾米遠。
但是陸衍一來,他就不敢大小聲了。
論職級,他比陸衍低,論手上功夫,他更不是陸衍的對手。
鄭德勝訕訕賠了笑,看向趙師長,“說正事,說正事。我的事還沒解決呢,趙師長,你就算可憐可憐我,幫女停找戶人家領養了吧。”
領養這事吧,換做以前,其實是不稀奇的。
早些年戰亂,孤兒多,戰友之間相互照顧,領養戰友的遺孤,也是常有的事。
但現在又不是以前了,近幾年可和平多了,小沖突不斷,但是大戰沒有。
這和平年代,冷不丁地鬧出個領養……趙師長頭都大了。
他忍不住再問一遍,“鄭營長,你想好了?”
鄭德勝掃鄭女停一眼,看她那木呆呆的樣子,斬釘截鐵地道,“想好了。”
劉大嫂暗地里拽了拽趙師長,小聲道,“老趙,要不就同意了吧,幫女停找個好人家,總比呆在鄭家好,鄭德勝和吳來娣那兩口子不會教小孩,還不讓孩子吃飽,又打孩子,女停從他們家出來,也是好事一樁。”
趙師長看向鄭女停,她身上淤青未消,長長嘆了口氣,“這……唉,鄭營長,領養女停的人家,你心目中有沒有人選。”
鄭德勝一臉賴皮樣,“沒想好,就看誰家想領養唄,誰要就給他。”
他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道,“要不,師長,劉嫂子,你兩把女停領養了吧。”
他越說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一拍大腿,“嘿,這主意好。師長,你們家就趙靖一個男孩,女停是個女孩,把女停領養了,一兒一女,還湊個好字呢。”
劉大嫂有些心動,但趙師長不同意。
劉大嫂這幾年身子不大好,連院子里的菜,趙師長都不允許她種了,更何況是養小孩呢。
要是換做早些年還好說,那時候劉大嫂身子骨還硬朗。
而且鄭女停才三歲,還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趙師長怎么忍心讓大嫂操心操力。
趙師長:“我不同意。”
鄭德勝撇撇嘴,“你看,你看。女停皮成這個模樣,師長你自己都不愿意養,還讓我和來娣養。”
趙師長氣得破口大罵,“那是因為女停是你們生的!”
鄭德勝不敢說話了,他還指望趙師長幫他找領養鄭女停的人家呢,賠笑道,“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師長,你看看還有哪家能領養女停嗎?”
趙師長沉吟片刻,緩緩道,“你覺得,朱副營長家咋樣?”又道,“你們家不想要女停,而朱副營長和方秀梅都沒生小孩,把女停給他兩養,不是正好。”
朱松和方秀梅時至今日,都生不出孩子,想必以后也生不出了,他們家沒有小孩,而鄭德勝和吳來娣又不想要鄭女停,讓朱松和方秀梅領養鄭女停,多好的事。
而且,兩家說不定還能借此事重歸于好呢。
趙師長覺得,他真是出了一個好主意。
話音剛落,江喬和劉大嫂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趙師長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咋,我說錯啥了嗎?”
何止是錯,大錯特錯啊!
劉大嫂都不知道說趙師長啥好,鄭家跟朱家都鬧成那樣了,鄭女停領養到朱家,能討什么好?
她可是偷過方秀梅松子的,瞧方秀梅恨她恨得把她打的遍體鱗傷的模樣。
要真讓方秀梅給鄭女停當媽,說不定一天三頓打,比鄭德勝打得還狠。
就連朱松和朱松媽,也難保不會因為跟鄭德勝和孫紅麗干架的事,遷怒于鄭女停。
這簡直是將鄭女停放進狼窩啊!
不過,這倒不能全怪趙師長,他畢竟是個男人,又相信戰友情大過天,說白了,他就不適合處理這種家長里短的家務事。
鄭德勝真是找錯人了。
趙師長真是出了個餿主意。
可鄭德勝卻是聽進去了,他想的跟趙師長不一樣,他想的是,要是把鄭女停這個麻煩扔到朱家,那朱家豈不是鬧翻天了。
到時候鄭女停要是再偷東西,那挨罵丟臉的,豈不是朱松和方秀梅了?
鄭女停要是再挨打,受人指責的,不還是朱松和方秀梅了?
給朱松和方秀梅兩口子添麻煩這事,鄭德勝一向是不予余力的,當即拍板道,“那就朱家了。”
趙師長:……
趙師長,“不是,你同意了,人家朱家也未必同意啊。”
鄭德勝翻了個白眼,“白得一個女兒,他們能不同意嗎,別忘了,他兩可生不出孩子。”
趙師長和劉大嫂對視一眼,這事,他們說了還真不算。
劉大嫂也覺得自己太想當然了。
萬一人家朱松和方秀梅,就想要個孩子,也想跟鄭德勝和吳來娣重修于好呢?
劉大嫂,“等著,我去幫你們喊他們兩口子來。”
趙師長攔住她,“把小吳一塊喊來,這可是她親女兒,領養孩子的事,她怎么能不出面。”
劉大嫂點頭應了,就去叫人了。
鄭家住得近,吳來娣來的最快。
趙師長就問她,“小吳,剛才鄭營長跟我說,他想把女停領養出去,你說說,你咋想的?”
趙師長暗示得十分明顯,若是吳來娣不愿意,他怎么也不會同意鄭德勝把鄭女停送出去的。
他還是覺得,這是鄭德勝一個人的主意。
吳來娣打從進屋,看都沒看鄭女停一眼,仿佛眼里沒這個人似的。
聽到趙師長問她,吳來娣點點頭,“德勝怎么說就怎么做,不就是個丫頭片子。”
趙師長忍不住道,“你,你就不再想想?哪怕是個丫頭片子,女停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吳來娣冷哼一聲,“拉倒吧,我寧可沒生過她。”
得,白說。
趙師長也死了問吳來娣的心了,她算看出來了,鄭德勝和吳來娣這兩口子,就不配當人父母。
過了一會,朱松和方秀梅來了,跟著劉大嫂前后腳進屋。
劉大嫂喊他們來的時候,只說是有事找他兩,也沒說是為了鄭女停領養的事。
所以朱松和方秀梅都一頭霧水。
朱松還以為是趙師長找他,有什么軍務上的事。
可轉念一想,要是軍務上的事,見面的地點,也不應該是在趙家,而應該在部隊,更不可能會帶上方秀梅了,她一個女人家家的,懂什么軍國大事,再說了,基于保密,她也不能聽。
到了一看,不止趙師長在,鄭德勝和吳來娣在,陸衍和江喬也在。
這么多人,到底要說的啥事啊?
朱松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方秀梅腦筋比他轉得快多了,看到鄭女停,大喊道,“趙師長,你找我們兩口子過來,該不會是為了說和的吧,我告訴你,不可能,這是他們鄭家欠我們的。”
“指使小孩偷東西就算了。”她指了指自己臉上被撓的疤,吳來娣下手狠,這一道疤才剛結痂,看著面目猙獰,“他們還打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們。”
說著,方秀梅擼起袖子,躍躍欲試,看著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朱松被方秀梅點醒了,一個激靈,看著鄭德勝的眼睛,充滿了怒火。
因為打架這事,他被趙師長罰了一個月的工資,而且還記過了,剛好又碰上年初考評,因為影響不好,考評得了差,這兩年是別想升職了。
想到這些事,朱松把鄭德勝兩口子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
朱松大喊道,“他和吳來娣跟我和秀梅干仗就算了,他媽居然打我媽,我媽被孫紅麗那老太婆打的,現在都下不了床。”又道,“和解?不可能!!”
這都啥跟啥啊,趙師長一個頭一百個大,都后悔將朱松和方秀梅叫來了。
趕緊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朱松和方秀梅別激動,“今天找你們來,說的不是和解的事。”
說白了,這兩家,愛和解不和解,只要別再鬧出吵架、打架的事,趙師長也懶得理他們。
這軍屬大院里,住著多少戶人家,上嘴皮都有碰到牙齒的時候,偶爾起個摩擦,那也是常有的事。
要不是因為這兩家打了群架,而且鄭德勝和朱松這兩個軍人,還是營長和副營長級別的軍官,非但不勸架,還動了手,影響特別不好,被樹成了典型,趙師長才懶得管他們。
趙師長接著道,“朱副營長,小方,找你們來呢,是想問問你們家,愿不愿意收養鄭女停。”
“啥玩意?”方秀梅以為自己聽錯了,“師長你再說一遍。”
趙師長咳嗽一聲,說話的聲音沒剛才大了,低低地問道,“你兩愿不愿意收養鄭女停。”
朱松一臉詫異,“我們為什么要收養鄭女停?”
這丫頭片子賠錢貨,偷他們家松子的事,才過去多長時間,趙師長這是得了失心瘋吧?
鄭德勝冷笑一聲,“你們一直生不出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壞事做盡了,遭了天譴,這輩子才一個根都不給你們留。我跟來娣可憐你們,喏,女停給你們拿去養。”
方秀梅氣笑了,呸了鄭德勝一臉口水,“你們才上輩子壞事做盡,你們才遭天譴。我跟老朱頂多是生不出孩子,不像你們家,生就算了,還只生女兒,我看啊,老天爺才是一個根都不給你們留。”
鄭德勝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只能生女兒的事,“生女兒,也比生不出的好,你們這輩子都生不出來了,絕戶頭!”
方秀梅指著鄭女停,手指頭都快戳到鄭女停腦門上了,怒罵道,“我們家就算絕戶頭,也不可能收養一個小偷!”
跑了
聽到‘小偷’兩個字, 鄭女停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兩家人吵得跟個烏眼雞似的,眼看都要動手了,趙師長都后悔把他們喊來了。
他抬手往下壓了壓, “別吵, 別吵, 不收養就不收養,鬧啥呢?”
趙師長還是很有些威信的, 主要是朱松和鄭德勝兩人的考評捏在他手里,紛紛收了火氣, 悶聲應了聲是。
趙師長咳嗽一聲, 還是說和道, “朱副營長, 小方, 你兩別因為一時氣上頭,而說了氣話,我建議,還是認真考慮一下鄭營長的建議。”
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道,“鄭營長跟我說了, 以他們家的條件, 養四個孩子還是很困難的,所以女停才會經常出去……摸東西吃, 她只是一個三歲小孩, 能懂啥呢,餓了還不是跟著本能做事, 你倆就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趙師長又道, “女停還三歲,養的熟的,你們若是收養了,帶回去好好教教,長大了會是個好姑娘的。”
“就是,跟一個小孩計較啥。”劉大嫂幫嘴道,“秀梅,別忘了,當初可是你推倒來娣,才導致女停早產。”
早產兩個字用了重音,意在提醒方秀梅想起當年的往事,說到底,她對鄭女停應該是有幾分虧欠的。
劉大嫂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方秀梅卻不這樣想,她凈想起那幾年掃大街的屈辱了,她可是軍嫂啊,光榮的軍嫂,居然被罰掃大街,簡直剝下她的面皮往地上踩,里子面子都丟盡了,“那我不是被罰了嗎,我有不認罰嗎?這是兩碼事,劉嫂子,你別混為一談。”
方秀梅翻了個白眼,叉腰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一句話了,啥叫站著說話不腰疼,敢情偷的不是你們家的東西唄。”
劉大嫂氣道,“什么叫偷的不是我們家的東西,女停上面來要東西吃,我不一樣給了。小江也是,回回家里做了好吃的,什么炒松子、水煮花生、豬油渣的,女停上門來要,她哪回沒有給?”
劉大嫂:“她給女停那一把炒松子,比她偷吃你家的要多多了,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想,是不是小江也得上門去鬧?”
方秀梅完全聽不進去,指著江喬,陰陽怪氣地道,“她鬧啥鬧啊,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廚師長,在學校食堂上班,工資福利待遇好得很,那點松子水煮花生啥的,不過是人家指縫露的渣渣。”
朱松翁聲道,“我就是個副營長,哪比得上參謀長位高權重,要我養孩子,我可是養不起的,可人家呢,一養養三。”
說完,他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有了個主意,“既然這樣,要不陸參謀長和江嫂子,你兩收養鄭女停吧。”
方秀梅猛地望向朱松,她怎么沒想到這個主意,還是她們家的頂梁柱聰明!
隨即附和道,“同意,反正陸參謀長和江嫂子這么可憐鄭女停,那就讓他兩養唄。”
趙師長厲聲道,“別胡鬧,陸參謀長和小江他們家都有三個孩子了。”
方秀梅翻了個白眼,“師長,這你就不懂了吧,養三個是養,養四個也是養,以他們陸家的家底,還差這一個半個嗎。”
朱松也接嘴道,“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師長,劉嫂子,你們讓我和秀梅這兩個沒生過孩子的,突然養孩子,萬一養死了咋辦,陸參謀長和江嫂子就不一樣了,人家養了三個,有經驗。”
“呸呸呸。”劉大嫂不悅地掃了朱松一眼,“說什么死不死的。”
這是當著人家爸媽的面,詛咒人家小孩啊?
劉大嫂望向鄭德勝和吳來娣,然而,他們兩一個事不關己,一個高高掛起,得,白說。
方秀梅:“趙師長,你也別老逮著我跟老朱說話。你問問鄭營長和吳來娣啊,他兩才是鄭女停的親生父母,給不給陸參謀長和江喬養,他兩說話才算數。”
江喬心想,這話說的,好像鄭女停已經是他們家的人了一樣。
趙師長也愣了愣,望向鄭德勝,本以為他不會同意,沒想到鄭德勝一副在思考的模樣。
對于鄭德勝來說,只要把鄭女停這個麻煩,像踢皮球一樣踢出去就行了,至于踢給誰家,他其實不是很在意。
朱松跟方秀梅和他們家有過節,把這麻煩塞給朱家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但要是塞給陸家呢?
鄭德勝摸著良心說,他跟陸衍和江喬的關系委實算不上好。
而且……鄭德勝每次看到陸衍,心里總是有那么幾分嫉妒和不爽的。
憑啥啊,陸衍比他還小幾歲呢,就當上了參謀長,而他自己還只是個營長。
娶的老婆呢,盤亮條順是個大美人,每回見了,心肝都要顫一顫。長得漂亮也就算了,又能往家里撈錢,瞧瞧學校食堂,給人家弄得多紅火。
還生了三個孩子,調皮不說,但至少人家有兩個兒子啊,就連閨女,長得也比自家的水靈可愛。
再看自家呢,他職級比不過陸衍也就算了,娶的老婆膀大腰圓,腰比水桶都粗,前陣子他在她頭上居然還發現了一根白頭發,真是又老又丑。
孩子倒是沒少生,可各個都是閨女,長相都隨了媽,性子更是拿不出手,要么懦弱,要么不吱聲,現在還出了個小偷。
所以,咋全天下的好事都讓陸衍給趕上了?
這家伙走的什么狗屎運?
鄭德勝心里涌起一陣酸意,甕聲甕氣地道,“給陸參謀長養呢,也不是不行。”
啥玩意??
陸衍和江喬都愣住了。
就是來送個雞蛋糕,看個熱鬧,鄭女停就花落他們家了?
陸衍搖搖頭,“這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朱松擠眉弄眼道,“都說了,你們家條件好,再養一個咋了。”
吳來娣冷笑道,“那天誰跟我說的,女停只是個小女孩,能吃得了多少飯,我覺得說的真對啊。”
她上前拉住江喬的手,懇切地道,“女停她還小,才三歲多點,養的熟的。陸參謀長,江嫂子,你們行行好,就把她帶走吧。”
江喬皺著眉將手從吳來娣手里抽回。吳來娣這話說的,怎么把鄭女停描述得像一個沒人要的垃圾似的。
這回,鄭德勝和吳來娣,還有朱松和方秀梅,倒是站在同一陣線了。
四個人不遺余力地勸說陸衍和江喬收養鄭女停,費盡口舌,那唾沫星子,都差點噴到兩人臉上了。
敢情都想把鄭女停塞到陸家,打著給陸衍和江喬添堵的主意。
趙師長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擺手道,“你們這不是胡鬧嗎。”又道,“這不成,這不成。”
“咋不成了。”方秀梅道,“我看這軍屬大院,上上下下,沒有哪家比陸參謀長家更適合收養鄭女停了。”
只要想象到陸衍和江喬收養鄭女停后,陸家那雞飛狗跳的生活,方秀梅心里就是一陣快意。
想當初她掃大街,江喬也是有一份功勞在的!
鄭德勝瞥了方秀梅一眼,哼了一聲,“方嫂子,認識你這么久,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方秀梅拍桌道,“鄭德勝,你什么意思啊!”
兩家又吵起來了。
你一句我一句,趙師長被吵得腦瓜子嗡嗡地疼,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行了,別吵了,還記得自己是來干嘛的嗎。”
鄭德勝也懶得跟朱松和方秀梅吵,他才不耐煩搭理這兩口子呢,想起了正事,抓住鄭女停細小的胳膊,將她往陸衍和江喬面前一推,“去,喊爸、媽,以后陸參謀長和江嫂子就是你的新爸媽了。”
新……爸媽?
鄭女停愣了愣,看向陸衍和江喬的眼里充滿了茫然。
江喬心里一軟,這小丫頭還小呢,其實壓根不懂大人們在說啥。
江喬沒有接過鄭女停,而是望向鄭德勝和吳來娣,搖了搖頭,“我們不能收養鄭女停。”
她對鄭女停沒什么意見,不像方秀梅一樣,恨得不行。
她只覺得鄭女停是個可憐孩子,但再可憐,她也做不出,從別人親生父母手里,奪走孩子的事。
江喬本意如此,但她的話,聽在鄭德勝和吳來娣還有朱松和方秀梅耳朵里,就不是這么回事了,這兩對夫妻都以為,江喬是怕麻煩,看不上鄭女停,才不要她的。
于是,鄭德勝和吳來娣繼續勸說,“陸參謀長,江嫂子,你們家大業大,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實在是養不起了。”
朱松和方秀梅也在一旁一個勁地鼓動,“就是,就是,這鄭女停雖然是個女娃,但她還小啊,才三歲,不記事,能養得熟的,你們收養了她,養一段時間,她就把你們當親生父母了。”
說到鄭女停把他們當親生父母,陸衍望了鄭德勝和吳來娣一眼,這兩口子聽到這話,非但沒有失望和傷心,臉上卻是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大人們都以為鄭女停還小,其實她懂事得很,哪怕一開始不明白,但聽了這么久,也該明白了。
她知道,她爹鄭德勝和她媽吳來娣,是不打算要她了,想把她給別人養。
小丫頭縮在桌子邊,緊緊靠著桌角,仿佛這樣能給她帶來一點安全感。
這事情發展成這樣,趙師長是想不通的,明明說的是,要讓朱松和方秀梅收養鄭女停,然后兩家重歸于好,怎么現在就變成朱鄭兩家,都想讓陸衍和江喬收養鄭女停。
趙師長頭疼得不行,“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們都先回去吧。”
鄭德勝不同意,還想繼續,“師長……”
趙師長瞪眼道,“我說的話不算數是吧?”
趙師長還是很有些威信的,畢竟他掌握了鄭德勝和朱松兩人的考評,說話還是很管用的。
朱松也把話咽進肚子里,“那師長,嫂子,我們走了啊。”
方秀梅扯了扯朱松的胳膊肘,“早就該走了。”
本來就沒他們家啥事,孩子又不是他們家的。
鄭德勝心有不甘,但還是道,“來娣,走吧。”
吳來娣拔腿就走,她是知道,把鄭女停領養給其他人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她掃了陸衍和江喬一眼,反正有方向就行了,這事不急于一時。
兩口子拔腿就走。劉大嫂喊了一聲,“女停呢,把女停帶上。”
鄭德勝是很想很想將鄭女停就這樣扔在趙家了,他也是故意這樣做的,但被劉大嫂叫破了,只得又半路返回,踢鄭女停一腳,悶聲道,“跟上。”
鄭女停從地上爬起來,跟個提線木偶人似的,木呆呆地跟在鄭德勝和吳來娣身后。
看她那副模樣,劉大嫂嘆息聲不斷,拉著江喬道,“女停她,也太可憐了。”
江喬點點頭,是挺可憐的。
看著讓人心酸。
鄭德勝和吳來娣壓根就沒把她當人看,只把她當作一件物品,或者說,是一個麻煩。
劉大嫂忍不住道,“要不,小陸,小江,你們就收養女停了吧。”
趙師長斥聲道,“你瞎說什么呢,他們家都養三個孩子了。養孩子又不是上下嘴皮一磕碰就能辦成的事,得費多少心力,你這是給他兩找麻煩呢?”
劉大嫂也知道,這樣不妥當。
可是看到陸安他們三被陸衍和江喬養的這么好,她就忍不住……忍不住想讓陸衍和江喬一塊養了。
劉大嫂瞪一眼趙師長,“你別說話,凈出餿主意。”她期待地望向陸衍和江喬,“小陸,小江。我知道,養孩子要費不少錢,這樣,養女停的花費,我這里出,你們只需要平日里照顧她就行了。”
趙師長不吭聲了。
鄭女停就一三歲大的小女孩,能吃多少錢,估計把她從三歲養到十八歲,也就花個幾十塊的事。
現在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擺明了不想要她。
肯定得給鄭女停找個收養她的人家,但是鄭女停因為偷松子那事,在軍屬大院里的名聲,委實說不上好,很少有人家會不計前嫌收養她。
要是在軍屬大院之外,給她找人家收養,又不是知根知底的,難保人家會虧待她。
平心而論,讓陸衍和江喬收養鄭女停,還真是最好的選擇。
兩人雙職工,能掙錢,家庭條件好,又會養孩子。
瞧瞧陸安他們三,小臉肥嘟嘟的,性子還格外機靈聰明,就知道養得很好。
要是讓鄭女停去到這樣一戶人家里……那肯定是極好的。
江喬扶額,怎么連趙師長和劉大嫂都開始勸說了。
趙師長:“其實,要換作以前,收養是很正常的,擱以前戰亂的時候,孤兒多,收養起來,一家兄弟姐妹不同姓的,多得是。”
江喬搖搖頭,正色道,“趙師長,你也說了,是戰亂時候的孤兒,女停她親爸親媽還在,我們就這樣把她要過去,肯定是不成的。”
鄭女有親爸親媽在,哪怕鄭德勝和吳來娣這父母當的不稱職,她也不是孤兒。
趙師長和劉大嫂嘆口氣,他兩也知道這個道理,到底沒說什么。
陸衍和江喬回到家,三小只撲上來。
陸安:“你們怎么去那么久。”
“出了點事。”江喬道,“就回來晚了。”
陸衍頓了頓,還是把鄭德勝和吳來娣不要鄭女停的事跟三小只說了。
他們三也大了,總不能一直呆在避風港里,是時候知道點事了。
陸珊聽完,嘴張得都能吞下一個雞蛋了,“鄭叔叔和吳阿姨,說不養女停了?”
“嗯。”陸衍道,“他們還說,要給咱家養。”
陸康縮了縮脖子,“太可怕了。”
陸安眨眨眼睛,“所以,他們是因為女停調皮,才不養她的嗎?”
江喬道,“也許吧。”
陸安搞怪地張嘴捂臉,“完了,我們也很調皮,爸,媽,你們不會把我們送給別人家養吧?”
陸衍裝作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嗯……是個好主意。”
陸珊撲進他懷里耍賴皮,“我不要,我不要,爸,我這么可愛,你怎么忍心啊。”
陸康不敢置信地望著陸衍,小嘴一癟,都要掉金豆豆了。
江喬趕緊哄道,“你爸逗你們呢,他寶貝你們寶貝得不行,放學晚回家一點他都要出門找了,哪舍得把你們送人啊。”
三小只想了想,這倒是,重新恢復了笑顏。
陸安點點小腦袋,“我要是生了孩子,我也舍不得送人。”
江喬感慨道,“是啊。”
舍得把自己生的孩子送人的父母,比豺狼虎豹都不如,是真正的狼心狗肺。
也不知道鄭德勝和吳來娣兩口子怎么想的。
江喬代入了一下自個,誰要是讓她把陸珊送人,她第一個反應是操刀跟人干仗。
江喬想法甩出腦海,懶得琢磨鄭德勝和吳來娣到底是咋想的,要是能理解他們,自己豈不是就變成跟他們一樣的人了?
陸康忍不住問,“要是鄭叔叔和吳阿姨,堅持讓咱家收養女停咋辦。”他看向陸衍和江喬,歪了歪頭,“爸,媽,你們真的要收養嗎?”
難不成家里真的要多一個小妹妹?
陸衍敲了他一個暴栗,“想啥呢,咋可能呢。我估計鄭德勝跟吳來娣,也就是氣上頭了,說的氣話。都什么年代了,誰家能真的做出把孩子送人養的事。”
陸康點點頭,“也是。”
隨便閑話幾句,吃完飯就睡了,誰都沒把這事放心上。
哪有人真的舍得把自己生的孩子,送給其他人養呢?哪怕是個丫頭片子。
*
到了三月,天氣仿佛一下就變得暖和了。
陸安拽了拽身上縫了椰子樹、海灘、小太陽圖案的針織毛衣,“這天也太熱了,我都想把毛衣脫了。”
陸康:“你要是脫了,咱媽回來一定揍你,這半冷不冷的時候,最容易感冒了。”
陸安:“不脫就不脫咯,熱了總比冷到好。”
他眼珠子轉了轉,“不過感冒了能喝紅糖姜茶。”
“你要是為了喝紅糖姜茶,故意感冒。”陸康道,“我保證,你先吃到竹筍炒肉。”
陸安吐了吐舌頭。
陸珊從樓上噔噔噔跑下來,“媽去哪了?”
“說要給咱們做豬肉腸吃,去菜市場買豬肉了。”陸安吸了吸口水。
過年的時候,只炸了豬油渣,三小只都嫌吃得不夠盡興,鬧著還想吃肉。
正好開學了,又發工資和肉票了,江喬就準備給三小只做個豬肉腸吃。
陸珊也饞了,“咋還不回來,我去看看。”
她剛跑到院子門口,就一不小心踹到了什么東西。
只聽見“呀”的一聲,這聲音還有幾分熟悉。
陸珊嚇得往后跳了一下,“這啥呀?”
陸安和陸康還以為她咋了呢,趕緊從屋里跑出來,“怎么了,怎么了?”
三小只跟蹲在院子門口的鄭女停,大眼瞪小眼。
陸珊:“你,你怎么在我們家門口?”
陸康望了望天色,“現在又不是飯點。”
鄭女停拿樹枝在地上畫圈圈,三小只問了半天,她才說了一句,“……被趕出來了。”
陸安拉她起來,“什么叫被趕出來了,你爸你媽呢?”
“我爸,早走了。”鄭女停抿了抿嘴,“我媽昨天半夜把我丟在這,就帶著大姐她們坐船走了。”
“啊?”陸康愣了愣,“你說你半夜就在這了,那早上我爸我媽出門,怎么沒看見你呢?”
鄭女停低頭繼續玩樹枝,“我媽把我放在這里,我又跑回家,家里門鎖了,我等了很久都沒見開,跑去碼頭看,她們已經走了,然后,然后我就跑這來了。”
陸安他們一句一句引導鄭女停說話,但她說的有點前言不搭后語,不過能聽出來,應該是岔過了。
別看風吹得冷,但太陽挺曬的,這也是海浪島的特色。
鄭女停不知道在外頭站了多久,臉都被曬紅了。
要不是陸珊發現了她,指不定還要站多久呢。
她在外邊站著也不是個事,三小只把她帶進屋。
鄭女停剛進屋,肚子就傳出響亮的咕咕聲,她摸了摸肚子,仰起小臉,“餓了。”
三小只也不懂做飯啊,陸安想了想,“你等著。”
跑到廚房,踮起腳從五斗櫥里拿了奶粉。
舀一勺奶粉到搪瓷缸子里,再加三勺熱水,然后拌勻,“喏,喝吧。”
鄭女停咽了咽口水,“這是什么啊?”
“奶粉沖泡的牛奶。”陸康道。
鄭女停接過搪瓷缸子,大口大口地咕嘟咕嘟喝下去。
喝完也不說話,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向陸安,眼里充滿了期待。
陸安:……
“行吧,再給你沖一杯。”
等江喬從菜市場提著豬肉回來,就看到三小只外加一個鄭女停,以及喝光了的搪瓷缸子。
她聞到搪瓷缸子里有奶味,估摸著是幾個孩子喝的,又見到鄭女停,問,“你爸媽呢?”
鄭女停還沒說話,陸安大聲道,“她爸媽跑了。”
規矩
啥玩意?
江喬愣了一下, “你說誰跑了?”
陸安指著鄭女停,“喏,她自己說的, 她爸媽, 也就是鄭叔叔和吳阿姨跑了。”
鄭德勝和吳來娣, 跑是跑了,但肯定不是三小只理解的那個意思。
江喬看向鄭女停, “你詳細說說。”
鄭女停不說話,眼睛一個勁地往江喬手上提著的豬肉瞅, 意思很明顯, 給吃的才說。
這個小吃貨!
江喬:“邊做邊說。”
鄭女停豎起五根手指, 討價還價, “那我等會要吃五根豬肉腸。”
她可聽見陸安說了, 要做豬肉腸吃呢!
雖然不知道什么是豬肉腸,但是聽著就很好吃的樣子。
可是,五根,這小丫頭能吃得下嘛?
江喬不理她,一邊剁豬肉泥,一邊繼續問, “你的意思是, 你爸你媽都不在家?”
鄭女停點點頭。
江喬:“那他們上哪去了?”
鄭女停眨了幾下眼睛,沒說話。
江喬將豬肉泥剁好, 加入蠔油、黃酒、淀粉、十三香等調料, 再打入幾個雞蛋拌勻。
陸安看到雞蛋:“媽,我們想吃雞蛋。”
江喬看了看籃里的雞蛋, “拿三……四個扔火堆里烤,鄭女停還小, 給她喂雞蛋的時候,蛋黃記得掰成兩塊,免得噎嗓子。”
陸安踮起腳,從籃子里摸出四個雞蛋。
陸康點燃灶臺里的柴禾,然后接過陸安手里的雞蛋,把它們放進火堆里。
三小只蹲在灶臺前,一動不動地盯著看。
鄭女停左右望望,也學著三小只的模樣,蹲在灶臺前。
江喬余光瞥見,忍不住扶額,怎么像養了四個孩子似的。
鄭女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雞蛋。
陸安問:“你看這么認真干嘛。”
鄭女停很想說,你們不也是,還是道,“我怕雞蛋爆開。”
“不會的。”陸康道,“我們盯著火候呢。”
鄭女停:“烤雞蛋可好吃了。”
陸珊歪了歪頭:“你吃過?”
“沒吃過,但是應該跟鳥蛋差不多。”鄭女停搖搖頭,“以前肚子餓得不行的時候,我就上山去撿鳥蛋烤了吃。”
有些鳥,會將蛋下到矮一些的灌木叢里,鄭女停踮踮腳也能摸到。
很快,雞蛋就烤好了。
陸康和陸珊快速地剝著焦黑的雞蛋皮,燙到了就捏捏耳垂。
陸安很有當哥哥的態度,幫鄭女停剝雞蛋,“有點燙,我來。”
鄭女停掃他一眼,很小聲地道,“謝謝。”
陸安快速地把雞蛋殼剝開,露出里面白色的蛋皮,再從中間一掰,連著蛋黃一起掰成兩半,“喏,吃吧。”
鄭女停接過雞蛋,狼吞虎咽,打了個飽嗝兒,“好吃。”
雞蛋可比鳥蛋好吃多了,主要是個頭大,吃起來滿足。
豬肉餡料拌好了,江喬一邊將餡料灌進腸衣里,一邊繼續問鄭女停,“你爸是出海了吧?”
鄭德勝是軍人,不可能擅離職守,鄭女停說他走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去海上出任務了。
去海上出任務,時間可長可短,去年陸衍也是出海上任務,去了足足有三個月才回來。
鄭女停也不知道,一臉茫然地看著江喬,只說,“前幾天就看不到他了。”
看來從她口中問不出什么了,這事估計還得問陸衍或者趙師長。
江喬:“那你媽和你幾個姐姐呢?”
鄭女停對著手指,“我偷聽到她跟我爸說,要去鄉下住一段時間。”
得,估計是鄭德勝和吳來娣這兩口子商量好,把鄭女停扔在他們家門口,然后一個出海,一個帶著三個女兒去鄉下躲著。
出海上任務,可不是這么簡單的事,畢竟四個團呢,不一定輪得到鄭德勝他們團。
鄭德勝要是想去,估計一個月前就得打報告了,算算時間,看來他是早就想好了。
應該是把鄭女停帶去趙師長家,然后隔幾天就打了報告要出海。
不得不說,江喬猜對了大半。
只不過,吳來娣帶著鄭招娣她們回鄉下娘家,倒不全是為了躲著陸衍和江喬,防著他們兩再把鄭女停給送回來。
領養鄭女停這事,給了他們兩口子靈感,剩下三個女兒,興許也能領養出去,鄭招娣和鄭盼娣大了,而且都認人了,別家一般都不會要這么大的女孩,但不是還有鄭盼娣嗎。
所以這次吳來娣帶著鄭招娣三姐妹回鄉下娘家,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人家可以把鄭盼娣領養了。
拌好的豬肉餡全都灌進了腸衣里,隔一段用白色繩子打一個結,一共做了五條跟矮桌一樣長的豬肉腸,系在屋檐底下晾曬。
鄭女停含著手指,看著屋檐底下隨風飄蕩的豬肉腸,“現在不吃嗎?”
“還不能吃呢。”江喬道,“做好的豬肉腸要晾,把里面的水分晾干,明兒個我用柴火烘一烘,快的話,這兩天就可以吃了。”
鄭女停點點頭,仰著小臉道,“那等會吃啥呀?”
真是句句不離吃。
“吃火鍋。”江喬喊陸安,“去院子里摘幾個西紅柿,我們用西紅柿做鍋底打火鍋。”
“好嘞。”陸安拔腿就往院子里跑。
江喬在后頭喊,“看看院子里還有什么菜熟了,一并摘點。”
陸安摘了一籃子蔬菜,有西紅柿、娃娃菜、金針菇,還挖了兩個大土豆。
他瞥了瞥籃子里水靈靈的西紅柿,忍不住道,“媽,我想吃西紅柿。”看看陸康和陸珊,“他兩也想吃。”
陸珊扁嘴,剛想說,明明是你想吃,就被陸康捂住了嘴,要說出去,可就沒西紅柿吃了。
江喬:“洗兩個,對半切分了吃,一人一半。”
話音剛落,就看見陸安抓了三個西紅柿,躡手躡腳地往廚房里走。
江喬扶額:“把西紅柿放回去。”
陸安癟癟嘴,比了又比,將最小的一個西紅柿,不舍地放回了籃子里。
江喬:“西紅柿吃完了,咱們吃清湯鍋啊?”又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們樂意不?”
陸珊拉了拉陸安的衣角,清湯鍋可沒有西紅柿做的鍋底有滋味。
“好吧。”陸安洗了兩個西紅柿,用刀從中間切開,他跟陸康分一個,陸珊和鄭女停分一個。
剛成熟的西紅柿酸酸甜甜的,充滿了汁水,又沙又綿,特別好吃。
四個小孩吃得汁水亂飛。
這頭,江喬將西紅柿切了十字刀,順著刀口將紅色的西紅柿皮剝開,將去了皮的西紅柿放進鍋里,用鍋鏟碾碎,再加上糖、鹽、雞精等調料翻炒,等西紅柿炒成了泥狀,再倒入火鍋。
往鍋里倒入水,不一會,紅色的西紅柿湯底咕嘟咕嘟冒泡,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的酸甜味。
片好的薄如蟬翼的羊肉卷放進鍋里,涮上一分鐘就可以吃了。
陸康涮了一片羊肉卷,剛準備蘸點麻醬吃進肚子里,陸衍回來了。
陸康一見他爸回來,下意識地將整片羊肉卷塞進嘴里。
陸衍好氣又好笑,“真是我的好兒子。”
陸康將羊肉卷咽進肚子里,才嘻嘻一笑。
陸衍看了看火鍋,“這是西紅柿做的鍋底吧。”
這味道,聞著就饞人。
他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江喬,余光瞥見,陸安、陸康、陸珊排排坐……等會,桌子最末尾站著的是誰?
“鄭女停?!”陸衍驚叫出聲。
聽見陸衍喊她的名字,她也就抬頭望了一眼。
陸衍一邊脫鞋,一邊問,“她怎么在咱家。”真是奇了怪了,“又沒吃飽,上咱家討東西來了?”
“哼,何止呢。”江喬沒好氣翻了個白眼,“鄭德勝和吳來娣那兩口子,直接把她丟到咱們家門口了。”
這兩口子,有這樣當人父母的嗎?
才三歲多點的小孩,就這樣往外一扔,也不怕出啥事。
陸衍:“丟?”
江喬將筷子拍在碗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鄭德勝是不是出海上任務了?”
陸衍點點頭,“嗯,他打了報告,本來應該輪到四團出的。”說完,他反應過來,“鄭德勝這是躲海上去了?”
“吳來娣也跑了,帶著鄭招娣她們三姐妹,說是回鄉下探親,不知道啥時候回來。”江喬道。
陸衍:……
“不是,他們咋想的,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我就不信他們一輩子不回來。”陸衍道。
鄭德勝都駐扎在南海艦隊了,出海上任務,頂多也就去個兩三個月,再長也不會超過半年,還不是一樣得回來。
至于吳來娣嘛,鄭德勝在,她又能跑多遠?
江喬掃了鄭女停一眼,“他們兩口子,估計打的主意是,先躲一段時間,讓鄭女停在咱家住一段時間,培養出感情了,以后領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陸衍無語,“這算盤珠子打的,都快蹦我臉上了。”
可事情都這樣了,能咋辦,被鄭德勝和吳來娣擺了一道,只能認栽。
他兩又做不出,再把鄭女停趕出去的事。
江喬和陸衍輸就輸在,沒料到天底下有這么狠心的父母。
江喬:“先收留她一段時間,等鄭德勝出海回來,再給他送回去吧。”
“也只能這樣了。”陸衍道。
要不是鄭德勝出海了,以陸衍的暴脾氣,非得揪住他狠狠揍上幾拳不可。
話說,鄭德勝就是料到了這遭,才躲到海上去的吧?量陸衍再有能耐,也不能飛到海上去揍他。畢竟鄭德勝所在的營出海了,短時間內,部隊就不會再排新的隊伍出海。
鄭女停聞著饞人的火鍋味,吸了吸口水,“我可以吃了嗎?”
江喬拿起筷子,給她挑了幾片羊肉,還有娃娃菜和土豆放進碗里,“給。”
鄭女停接過碗,噠噠噠跑進廚房。
江喬愣了一下,問她,“你上哪去?”
鄭女停從廚房里探出半個頭,“去吃飯呀。”
“吃飯上桌吃啊。”陸衍道,“去廚房干啥。”
鄭女停歪了歪頭,疑惑道,“女人不是不能上桌吃飯嗎?”
在鄭家的時候,鄭女停和她的三個姐姐,甚至吳來娣,都不能上桌吃飯,只能在廚房里支張小桌吃,或者站著吃。
說完,鄭女停疑惑地看了看江喬和陸珊,似是很不理解,她們為什么會上桌吃飯。
陸衍罵一句,“封建陋習。”
再說了,女人?
鄭女停連女孩都不一定算得上。
江喬朝鄭女停招招手,“咱家沒這個規矩,你過來坐著吃。”
鄭女停猶豫了一會,到底還是上桌了。
倒不是因為她能理解陸衍和江喬的話,畢竟是長年累月的習慣,一時半會的肯定改不過來。
只是因為,要是再不吃的話,菜可就涼了。
坐著吃,肯定比站著吃要舒服多了。
鄭女停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大快朵頤,一張小臉都快埋進碗里了。
羊肉卷蘸了麻醬,好吃得能把舌頭吞掉,娃娃菜清甜爽口,就連糯嘰嘰的土豆也吸飽了西紅柿鍋底的酸甜滋味。
一餐飯吃完,鄭女停滿足地摸了摸圓滾滾的小肚子,“太好吃了。”
她從沒有吃過這么這么好吃的飯菜,也從來沒吃過這么飽。
吃完中午飯,陸衍回部隊開會。
三小只開始犯困了,江喬把他們三趕到樓上睡覺。
客廳里只剩下她跟鄭女停兩人,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江喬也拿這小丫頭沒辦法,問,“要不要去睡覺?”
鄭女停搖搖頭,“不去。”她沒有午睡的習慣。
她今天穿的依舊是撿鄭招娣穿過的舊衣服,瞧著十分單薄,而且很不合身,褲腳都長得拖地了,臟兮兮的。
比她的衣服更臟的是她的小臉,灰撲撲的,還有頭發,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了,一縷一縷的,都結塊了。
江喬嘆口氣,“走,我帶你去洗澡。”
鄭女停嚇得縮脖瞪眼,大聲道,“不,我不洗。”
都臟成這樣了,還不洗。
江喬:“不洗今天沒有晚飯吃。”
鄭女停隨即改口,“洗。”扁扁嘴,“洗快點。”
江喬:“快不了。”這得是大工程。
江喬本來打算先給鄭女停洗頭發,但是看了看她的頭發,不光是結的一縷一縷的,還長虱子了,“不行,這頭發得剪掉。”
鄭女停歪頭,“要把我的頭發剪掉嗎?”
“對。”江喬道,“都長虱子了,要全部剪掉,剪了就不養了,不過得等它重新長長,行嗎?”
鄭女停摸了摸自個的頭發,點點頭,“剪吧。”長頭發不方便,還癢。
江喬拿了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將她的頭發全部剪掉了,只留下一個小光頭。
光剪頭發還不行,還得抓虱子。
江喬將她摁在院子里,對著陽光,將頭皮里藏著的虱子一個個捏出來,再扔進燒紅的火堆里,發出“噼里啪啦”的爆破聲。
全部弄完,江喬總算松了口氣。
而鄭女停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沒有變成光頭的窘迫,倒是覺得舒服松快不少,樂得咯咯直笑。
處理完頭發,就是洗澡了。
江喬燒了水,倒進桶里,提進廚房,喊鄭女停,“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洗澡。”
鄭女停當著江喬的面,不大好意思脫衣服,抓著衣角,扭扭捏捏的。
江喬樂了,“還怕我看啊?”
鄭女停抿抿嘴,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將身上的衣服脫了。
衣服剛落地,江喬就忍不住嘆息一聲。
這瘦瘦小小的身軀,沒有一絲多余的肉,手臂和大腿十分纖細,更顯得骨節突出,身上更是有一道道青紅傷疤,有新傷,有舊傷。最嚴重的一道傷,是她后腰上的一片青紫色,看上去有些腫脹,
鄭女停細胳膊細腿的,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了,江喬給她洗澡都不敢用力,還要避開受傷的地方,洗得委實很艱難。
鄭女停一開始還挺抗拒洗澡的,可一進桶里,被溫暖的熱水包裹住全身,她又舒服地發出一聲喟嘆,都不愿意起來了。
江喬拿了皂角,打出泡沫,堆在鄭女停的小光頭上,用十指給她細細揉搓著頭皮。
鄭女停舒服地瞇起眼睛。
再用豬胰子給她搓洗全身,用掉半塊豬胰子,才將這小丫頭清洗干凈,煥然一新。
鄭女停原來那套衣服,肯定是不能要了,都不知道頭發上的虱子有沒有跳進去。
江喬索性將衣服扔進火堆里燒了,然后又從柜子里拿了陸珊小時候穿過的一套舊衣服。
說是舊衣服,但也有八成新,比鄭女停之前穿的那套衣服,漂亮舒適得多。
穿衣服之前,江喬翻出藥箱,拿了藥油給鄭女停擦身上的傷口。
“嘶,好疼。”鄭女停小臉皺成一團。
江喬:“忍一忍,揉開就好了。”
上完藥,再給鄭女停換上衣服。
鄭女停看著白色繡小黃花的上衣,新奇地扯了扯蘋果領,她還從來沒有穿過這么好看,這么舒服的衣服。
軟軟的,很貼身。不像她之前穿的那套,像是麻袋似的,硬梆梆的,而且穿著還很抗寒,她剛才去院子里走了一圈,一點都感受不到寒風,要換做是以前,那刺骨的寒風,都能吹到骨子里了。
總之,這套衣服,鄭女停穿上都不想脫了,她摸了又摸,寶貝得很。
“哇!”三小只從樓上噌噌噌地跑下來,看著煥然一新的鄭女停,發出驚訝聲。
陸安拍了拍鄭女停的小光頭,樂了,“她怎么把頭發剪了。”
江喬:“她頭發上有虱子,洗不干凈,我就給她全剪掉了。”又道,“小孩子頭發長,過段時間就長出來了。”
陸安點點頭,他以前頭發也是長得很快的,每個月都要修剪。
陸康瞅了瞅鄭女停,“看著跟男孩子似的。”
聽陸康說她像小男孩,鄭女停連眼皮子都沒有抬。
年紀太小,還沒有性別意識。
換做是陸珊,能攆陸康三條街。
陸珊看了看鄭女停身上穿的新衣服,眨了眨眼睛,“這是我三歲的時候穿的衣服吧?”
“對,她原來那套衣服舊了,也不合身,我還怕有虱子跳上去,就扔火堆里燒了。家里適合她穿的衣服,就只有你以前穿的這套了。”江喬道。
陸珊新奇地圍著鄭女停轉了幾圈,忍不住道,“她穿這套衣服,看著就像我小時候一樣。”
江喬樂了,捏了捏她的小臉,“什么叫你小時候,說的好像你現在就不是‘小時候’一樣。”
陸珊吐了吐舌頭,她一直是家里最小的,現在來了一個小妹妹,可不就有了當姐姐的感覺。
上前牽住鄭女停的手,“走,我帶你去玩翻花繩。”
鄭女停歪了歪頭,“什么是翻花繩?”
“就是這樣。”陸珊拿出一條紅繩,三兩下就翻出一個像橋一樣的圖案。
“哇!!”鄭女停連連拍手,“這個好玩,我要學這個。”
小姐兩一個教,一個學。
鄭女停還挺聰明的,基本上陸珊教一遍她就會了。
陸珊直說鄭女停是個玩翻花繩的天才。
江喬問陸安和陸康,“你兩不去一起玩?”
陸安探頭看了看,撇撇嘴,“我才不去呢,翻花繩是小女生玩的。”
陸康接嘴道,“就是,我們要玩也是玩跳繩。”
說完,他翻出一根長繩,跟陸安在院子里跳了起來。
“二五六,二五七,馬蘭開花二十一……”
童謠聲勾得陸珊和鄭女停一個勁地朝院子里看。
小姐兩對視一眼,把紅色的花繩一扔,喊道,“等等,我們也來一起玩。”
有陸珊和鄭女停加入,那跳起繩來,就更方便多了。
之前只有陸安和陸康兩人玩跳繩,那就只能將繩子一頭系在凳子上,另一頭其中一人拉著,跳‘死’繩。
現在人多了,就可以甩繩子,跳‘活’繩了。
陸安和陸康一人站一邊,拉著繩子,“行,我們給你們拉繩子,你們跳。”
陸珊:“瞧好了。”
她跳繩也是一把好手,陸安和陸康將繩子甩得上下翻飛,她也是跟腳底板安了彈簧似的,快速地跳起、落下。
陸安喊:“鄭女停,到你了。”
鄭女停模仿陸珊的動作,也加入進來。
小姐兩跳得特別起勁,見狀,陸安和陸康道,“不行,我們也要玩。”
然后就換陸珊和鄭女停甩繩子,陸安和陸康跳。
從太陽當空,跳到太陽西下,三小只都累趴了,鄭女停還有勁呢。
她問,“你們都不玩了?”
陸珊喘著粗氣,擺擺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沒力了。”
鄭女停點點頭,“哦,那我自個玩。”
她將繩子一頭系在凳子上,一個人跳起來繩來。
陸康癱在地上,問她,“你怎么還有力氣啊。”
陸安:“體力真好。”
鄭女停明明是他們四個里,最小的一個,三個大的都累趴了,她還有勁呢。
鄭女停腳上動作不停,想了想,歪頭道,“我爸打我,我躲,跑著跑著,就練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