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金吾衛在行宮搜了半夜, 硬是連一根刺客毛都沒搜著,皇上?大為不快,當眾叱罵了寧王幾句,鬧得他極為沒臉。
長樂一五一十地向?謝鈺回報:“今天行宮家宴, 夫人喝醉了酒, 便去暖閣里歇了會兒, 不過兩刻的功夫, 有?人瞧見寧王也走了進?去, 然后就傳出寧王遇刺受傷,皇上?下令搜捕刺客的消息。”
從這些信息,不難推斷出是寧王在酒里下了藥欲圖謀夫人, 但中間出了岔子,他未曾得手, 干脆把事情鬧大,讓她想?跑也跑不成。
長樂狠狠啐了口:“寧王真是色迷心竅,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夫人頭上?!”
他說著說著也疑惑起來:“不過這事兒也怪,寧王又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瘋,安敢這般算計謝家夫人?這可?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啊。”
謝鈺眸含霜雪, 雙唇幾乎抿成一線,半晌才道:“我之前隱約聽過,寧王欲求娶沈信芳為側妃。”
他三兩下便推斷出實情:“應當是沈家不愿沈信芳出嫁, 恰好她與?我又提出和?離,沈家便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拿我的妻子與?寧王交易。”
語畢,他神色極冷, 是在替沈椿寒心。
長樂聽得都瞠目:“這,夫人可?是承恩伯的親女兒啊, 他們怎么如此歹毒?”
謝鈺低聲吩咐了幾句,他心里記掛沈椿,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他繞過屏風,剛進?里間,就見她抱膝坐著,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她身上?未著寸縷,只?蓋了層薄被,露出細膩圓潤的肩頭,她見謝鈺進?來,身子轉了轉,那床薄被又往下滑了幾寸,豐盈柔軟若隱若現。
謝鈺喉結輕輕滾動了下,見到?她肩頭累疊的青紫痕跡,心下不免歉疚:“昨晚上?沒傷著你吧?”
沈椿搖了搖頭,有?些慌亂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我沒事。”
謝鈺還是不大放心:“還是讓我瞧一眼吧,膏子我已經準備好了。”雖然她是中了媚毒,但他昨夜也是胡鬧太過。
倆人到?底是夫妻,也坦誠相見過許多次,該瞧的也早都瞧遍了,謝鈺并未多想?,手指探向?她腳踝。
這這這,他要看她那里!
沈椿反應大了些,慌里慌張一把推開他的手。
身體?上?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意識到?謝鈺可?能不是自己心上?人之后,她從身體?上?對他就有?些排斥,甚至生出一種陌生
的感覺,更?沒法?兒像從前一樣和?他赤身相見。
謝鈺微怔了下:“你怎么了?”
沈椿受不了光著身子和?他說話,她緊緊抓住被角,苦著一張臉:“你,你能不能先給我拿套衣服來?”
意識到?她在赤 身和?自己說話這件事兒之后,謝鈺也不覺面上?發燙,他低頭輕咳了聲,盡量平靜地道:“我這就讓春嬤嬤給你送來。”
沒多久,春嬤嬤便拿了套衣裙入內,從兜衣褻褲到?鞋襪一應俱全,她小心把衣物疊好放到?床邊兒。
沈椿要伸手去夠,見謝鈺還在旁邊杵著,她又忍不住道:“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謝鈺眉眼一頓,終于察覺到?她的異樣。
她昨天可?不是這樣的。
就是之前,她在他面前也沒有?這么別扭過。
他定定地瞧了她一會兒,莫名生出一種被冷待的悶意。
他唇瓣動了下,總不能厚顏無恥地非要留在此處瞧她更?衣,便只?得打起簾子繞到?了屏風外。
沈椿趕忙穿上?兜衣,只?是兩點幾乎被他吮破了皮兒,新做的兜衣料子有?些硬,摩擦而過的時候,她忍不住‘哎呦’了聲,伸手捂住胸口。
兩人同床共枕那么多次,謝鈺對她的身體?實在太過熟悉,一聽動靜便知出了什么事。
他有?些不自在,沉吟了下,在外道:“是我疏忽了,你一向?習慣穿半舊的小衣。”
半舊的衣裳宣軟,他挑起一件她穿過的小衣,搭在了屏風之上?。
他想?了想?,又翻出清涼膏,擱在屏風上?頭:“把這個也涂一些吧,活血化瘀的。”
沈椿面紅耳赤地過來拿東西,謝鈺無意一眼掠過,就見一道窈窕身影打在了屏風之上?,豐胸細腰一覽無余。
他抿了抿唇,有?些狼狽地挪開眼。
她給胸前上?好藥,又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然后才對謝鈺道:“你進?來吧。”
謝鈺一眼掠過,就見她穿的一絲不茍,衣領謹慎地拉到?了最高,雙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蓋上?,整個人透著一股局促和?生疏,半點沒有?昨日向?他撒嬌求歡的嬌態。
他輕輕皺了下眉:“昭昭,”
沈椿卻和?他同時開口:“小公爺”
謝鈺微微愕然,擰眉道:“你叫我什么?”
“小公爺,”沈椿抬眸看了他一眼,語速飛快地道:“昨晚上的事兒我就當沒發過,沈家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你也只?當沒見過我,以?后咱們倆再沒有什么關系了,我也不會出去亂說的。”
昨晚上?的事兒讓她無比羞恥,但想?了想?,到?底也是謝鈺救了她,她也不能說他不是,思來想?去,還是當沒發生的好。
她仔細想?了想?,昨天她又是被下藥又是被設局的,沈家那一伙不是東西的肯定逃不了干系,她惹不起總還躲得起,也幸好她在咸陽房產田地已經買齊全了,可?以?偷跑去鄉下住著。
但昨天晚上?,她看到?了自己小時候送出的那枚荷包,所以?她臨時改了主意,最起碼先找到?謝無忌,弄清楚當初救下自己的人到?底是誰。
總之,她的兩個選擇都跟謝鈺無關,倆人還是趁早撇清關系最好。
謝鈺徹徹底底地僵住了。
就在不到?十個時辰之前,眼前的嬌人兒還趴在他懷里撒嬌弄癡,一句又一句地說著窩心話,逼著自己承認思念她,喜歡她,口口聲聲說離不開他,要和?他好好過日子。
但現在,就在他對未來滿懷憧憬的情濃之時,她卻告訴他,兩人以?后不會再有?任何關系了。
他神情短暫空白?了片刻,用一種難以?置信地語氣問:“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她哪里說得不夠清楚嗎?沈椿有?些疑惑,一臉認真地跟他解釋:“我的意思是,咱們已經和?離,這事兒讓人知道了不好,所以?就當沒發生過”
“沒發生過”這幾個字在謝鈺舌尖重重碾過,他怒極反笑?:“你安敢如此愚弄于我?!“
沈椿驚呆了。
雖然這么聯想?很奇怪,但謝鈺的口氣,就像一個被負心薄幸的無情郎玩弄之后拋棄的怨婦似的!
明明她昨晚上?才是遭罪受累的那個,他哪來這么大的怨氣。
她忍不住反駁:“我才沒有?,我怎么愚弄你了!”
謝鈺聲音不高,卻隱含雷霆之怒:“昨日是你喚我名字,字字句句說仰慕我,思念我,要與?我重新開始,不過一夜,你又說和?我再無瓜葛,這分?明是你想?一走了之,為自己不想?負責找的托詞!”
倆人成婚以?來,她還沒見謝鈺如此動怒過,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兒,沈椿不自覺開始心虛。
見謝鈺這般,她也不敢說自己拿他當成了心上?人,她有?些委屈地辯解:“我中了藥”
“你是中了藥,”謝鈺目光銳利,一寸寸刺向?她:“但你分?明知道我是誰,口口聲聲喊得都是我的名字,你還想?抵賴?!”
沈椿瞠目結舌,簡直百口莫辯。
謝鈺見她手足無措,努力深吸了口氣,他背過身去,極力克制著怒火,沉聲道:“我已近命人去收拾謝家的別院了,你且去別院小住幾日,等此間事了,我們再好好談談。”
他慢慢吐出一口氣,到?底還是解釋了句:“昨夜寧王鬧的動靜太大,我擔心牽扯到?你,所以?送你去別院暫避。”
承恩伯府對她涼薄至極,他也不會把她繼續留在伯府,還是盡早接回身邊兒。
不管是寧王還是承恩伯府,他這次都不打算輕縱,承恩伯府畢竟是沈椿母家,他不想?牽連到?沈椿,就算兩人沒有?這番爭執,他也是打算把她送去興元散散心,等過兩日之后,他會去興元陪她,兩人敞開心扉地長談一次,以?后便能摒棄前嫌,好好地過日子了。
他甚至沒給沈椿拒絕的機會,直接喚了部曲近進?來,冷淡道:“送夫人動身。”
沈椿走了之后,謝鈺胸腔似燃著一團火,有?越燒越烈的架勢。
她昨夜中藥之后,一聲一聲喚他謝鈺,分?明是認得他是誰的,那字字句句情意綿綿,分?明也是說給他聽的。所以?他實在想?不明白?,兩人昨夜還抵死纏綿,今天她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如此負心涼薄!
謝鈺在內室來回踱步,就這么反復思量到?了黃昏,他忽的聽見一陣極輕的叩門聲。
他反應了片刻,才道:“進?來。”
等門被推開,走進?來的卻是她身邊的春嬤嬤,他隨意掃了眼:“你有?何事?”
春嬤嬤下午見到?沈椿被謝鈺派人送走,她就知道兩人又吵架了。
她猶豫了下:“婢有?一樁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昨夜沈椿被謝鈺救下,她本以?為兩人能趁機復合,沒想?到?又鬧到?不可?開交,她作為下人,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說,但又實在見不得沈椿這般委屈。
謝鈺神色淡淡:“你說。”
“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一件事兒”春嬤嬤謹慎地看了他一眼,小心道:“七年前,您路過山林的時候,曾經救過夫人的命。”
謝鈺頓住。
他對自己記憶還是足夠自信的,他可?以?肯定,在七年前,他人還在長安為祖父守孝,又怎么可?能分? 身去瀘州救她?
她沒留神謝鈺神色,抹了抹眼睛:“那時候夫人小腿受了傷也沒人管,是您把她從捕獸夾子里救了出來,是您把她背出了山里,后來您和?夫人還互贈了信物,約定長大以?后再見,您還告訴她,您的名字叫‘謝鈺’,她心里一直惦念著您呢,哎,也是天賜的緣法?兒,來到?長安之后,她僥幸被圣上?指婚給您,在見您的第一眼,她就把您認了出來。”
她絮絮道:“嫁進?府之后,夫人雖然有?許多不周全的地方,但待您的心意卻是實打實的,她一顆心全撲在您身上?,是真
心地喜歡您,仰慕您”
這些事沈椿和?謝鈺未曾提及,倒是和?春嬤嬤念叨過許多回。
謝鈺的神情有?短暫的空滯。
沈椿心心念念的這個人,并不是自己。
所以?和?她許下海誓山盟的人是誰?她一直惦念一直喜歡的人是誰?
她昨天與?他癡纏的時候,聲聲念念的謝鈺,又是誰?!
而他呢?他又算是什么?!
難怪她會急匆匆地與?自己和?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屋漏偏逢連夜雨,春嬤嬤話說了一半,屋外再次響起叩門聲,長樂有?些發抖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小,小公爺,大事不好,夫人她,她跑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謝鈺是天之驕子, 是在無數人的希冀和喜愛中?降生的,自?出生起,便有無數人贊他鐘靈毓秀,身懷高世之智。
隨著?他日漸長大, 他也不負所望, 讀書入仕, 直至大權在握, 無一不是萬眾矚目。
他這一生, 有無數人愛他,所以沈椿對他的愛意和體貼好像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兒,他也從?未追根究底, 來刨問沈椿為什么喜愛她?。
直到如今,從?她?的嬤嬤嘴里, 他聽到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從?頭到尾,她?都拿他當?做另外一個人,昨夜她?口口聲聲說的喜歡,是對著?另一個‘謝鈺’說的,她?抱著?他恩愛纏綿的時候, 心里想著?也是另一個謝鈺。
昨天他抱著?她?坐在自?己身上,兩人面對面赤 身相貼,她?之前怎么都不肯的, 昨日竟也允了,怕也是拿他當?成?了她?的心上人。
從?頭到尾, 她?喜愛的另有其人。
她?從?未愛過他。
難怪她?今天一早便神色古怪,處處和他避嫌, 分明?是發現自?己睡錯人了,急于撇清干系。
騙局,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說喜歡他是假的,對他好也是假的,那些傾慕依賴,仿佛離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模樣,都是假的!
這樁樁件件,對于謝鈺而言,都是一場莫大的羞辱,他出生二十余載,他在官場朝堂無有不利,獨獨在她?身上,栽了這么大一個跟頭,她?安敢如此折辱他!
謝鈺幾乎想要冷笑了。
他從?前覺得她?單純柔善,現在瞧來,她?分明?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小?騙子!
仿佛有一把利刃在臟腑之中?翻攪,他五內劇痛,尚未來得及開口,外面長樂又說:“不好了小?公爺,夫人她?跑了!”
謝鈺仿佛被人迎面重擊了一下,甚至微微眩暈。
即便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巨浪,他仍下意識地問了句:“找到了嗎?人可還好?”
長樂道:“已經找到了,派人偷偷跟著?呢。”
走到半路,沈椿便說要解手,卻死?活不許人跟著?。
謝鈺之前屢次敲打過家里人,對夫人不得違拗不得忤逆,她?執意不準人跟著?,底下人也無可奈何,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們卻遲遲不見夫人回?來,當?即派人四下搜尋。
沈椿還是把逃跑的事?兒想的太簡單,以為雇了輛馬車就能跑開,結果?謝家部曲拿出腰牌知?會了當?地官員,調動差役,沒多久就把人找到了。
長樂欲去請人,又擔心夫人不肯跟他們走,他們也不能強行把沈椿帶走,只?能命人暗中?保護,長樂連忙回?來請示謝鈺。
長樂又問:“跟著?夫人的人來回?話,說夫人往咸陽去了,小?公爺,可要去把夫人接回?來?”
謝鈺面色冷冽:“不必,她?想走,讓她?走便是。”
長樂和春嬤嬤齊齊一怔,就見他冷著?臉調開視線,又道:“不用時時跟著?,隔三差五去瞧一眼。”
長樂欠身應了,春嬤嬤看了眼謝鈺,也不敢再多言,跟著?一塊退了,轉眼屋里只?剩下了謝鈺一個。
今天的倒春寒出奇厲害,湖面都封了一層冰,謝鈺臨窗站著?,卻似乎不覺得冷,他腹腔之中?似乎有把火在燒,燒的心口滾燙,燒的雙目灼痛。
他緩緩地吐了口氣,白?霧轉眼被屋外的涼風撕碎了。
是啊,她?本來喜歡的就不是他,所以她?可以說走就走,毫不留情。
她?喜歡的另一個人是誰呢?
謝鈺想到了燈會那日,她?向著?謝無忌的縱身一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身子一動,握住窗欞的手指驀地收緊,發力的同?時,凸起的木刺扎進肉里,血珠子滴了出來。
他低頭看著?指間的血跡,良久不語。
罷了罷了,既然兩人有情有義,他又何必上趕著?自?取其辱?
她?今后愛怎么樣便怎么樣吧,他也不是非她?不可,成?全了她?又如何?她?既然他無情,他也不值得為她?動怒。
放手吧,只?能放手,才是兩全之法?,對得起圣人教誨,對得起兄弟骨肉,對得起她?和他夫妻一場。
他抬手抹過眉眼,神色鎮定?如初,手腕處卻青筋凸起
跑出來之后,沈椿想干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去找謝無忌求證。
但打聽了一圈,居然沒有找到人。
首先,謝無忌是天子近衛,其次,他暗地里干著?幫皇帝清理細作的活兒,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天還在行宮,明?日就不知?道被派去哪里了。
她得先找個地方落腳,才能繼續找人,好在她?已經有了方向,所以心里并不慌張。
至于謝鈺,她?雖然跑了,但也沒想過隱瞞蹤跡什么的,在她?看來,倆人都已經和離了,她?相信謝鈺如果?再娶,大概能找個條件好十倍不止的,所以她?也不擔心謝鈺會回頭來找她。
何況情情愛愛這些事?兒,在謝鈺人生里占了還不到一成?,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特別費心的——等哪天她?作奸犯科了,謝鈺倒是有可能親自?來抓人。
沈青山在咸陽當?吏員,柳氏就在鎮子上開了家飯館,倆人的兒子還在太學念書,一家在當?地也算是小?有名望的鄉紳,家里過的也是使奴喚婢的日子,沈椿的二進小院兒就買在了青山叔一家的隔壁。
這好歹是住在城鎮,比她?在村里的時候可舒坦多了,她?本來以為自?己過的會挺好,結果?來住了兩天,她?發現自?己居然哪兒哪兒都不適應起來。
就說這衣服吧,她?現在穿的是棉布衣裳,雖然也稱得上柔軟,但穿在身上總有點刺撓,比不得在謝家的綾羅軟緞,穿在身上一點分量也沒有。
她?晚上睡覺的時候,脫了衣裳一瞧,就見身上被磨得泛了紅。
在謝家的時候,她?做夢都饞那一口肥豬肉,剛來的時候青山叔還特地幫她?燒了一碗,但她?只?吃了一口,就覺得胃里油膩膩的,嘴里還帶了股腥臊氣,實在是吃不下第三口了。
她?強迫自?己適應了小?半個月,滿身的‘矯情病’才慢慢好了點,青山叔管著?咸陽城的驛站,官驛屬于兵部統轄,青山叔作為吏員,每隔倆月得去兵部交接公文,正好沈椿也想去兵部打聽一下謝無忌在哪,叔侄倆干脆訂了輛牛車趕去兵部。
牛車正慢悠悠地走著?,忽然聽見車夫在外面驚叫了聲:“停下停下!別過來!”
他話還沒說完,牛車的車廂忽然劇烈搖晃了起來,沈青山用身體護著?侄女兒,一時不備,居然被直接甩出了車里,摔了個頭破血流!
沈椿慌忙跳下車扶起沈青山,沖著?前面沖撞了他們的馬車喝道:“你們怎么駕車的!”
不怪她?生氣,能把人撞成?這樣,絕對是在長街上橫沖直撞,他們牛車本就走得慢,但凡留意一點,都不能把人撞得頭破血流。
沖撞他們的是一輛奢華馬車,馬車的主人甚至連下車都沒有,只?派了個斜眼看人的奴才走過來:“喊什么喊什么啊?又沒死?人,我家公子還沒怪你們驚擾了車架呢。”
他從?腰間掏出幾兩碎銀子,隨手撂在叔侄身上:“不就是要錢嗎?拿了錢趕緊滾吧。”
他拋下來的一兩碎銀正砸到沈椿腦門上,她?在謝家的時候,可從?來沒人
敢這樣輕慢她?,她?聽這狗腿子說話極是難聽,氣得沖上去拽住那人袖子:“你以為給了錢就沒事?兒了?你們撞傷了人,跟我去衙門吧!”
那奴才愣了下,眼神輕蔑地打量她?幾眼,好像看了天大笑話,他探手要取下腰間的鞭子要給幾個賤民一點教訓,沈青山忙上前把沈椿拉開,還得向那惡仆道歉:“都是我們不是,沖撞了公子,該我們向公子賠禮,您回?去復命吧。”
說完便向著?惡仆連連鞠躬,雙手奉上銀子。
惡仆重重啐了口,臨走之前,他還惡狠狠地看了叔侄倆一眼。
沈椿身子一挺,又被沈青山死?死?拽住,在她?耳邊小?聲道:“這馬車上坐的是刺史公子,咱們得罪不起的。”
沈椿看他頭破血流,神色憤然:“不過是個刺史,憑什么”
她?話說了一半兒,自?己先頓住了。
為什么她?要說‘不過是個刺史’,她?現在算什么啊?莫說是堂堂刺史了,就算是小?小?一個縣令也是她?招惹不起的。
哪怕青山叔一家在城里已經算是薄有家資了,在這些真正的權貴面前,他們照舊什么也不是。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沈椿現在的確體會到了有多難——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離開謝鈺。
她?有自?己想要的人,她?要過自?己的日子!
她?用帕子捂住青山叔的額頭,咬牙扶著?他,一步一步地去了醫館
小?公爺和夫人鬧別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總讓夫人在外面呆著?也不是個事?兒,長樂本來以為,謝鈺過兩日就會接夫人回?來的,但沒想到,倆人這回?倒似真鬧掰了似的,謝鈺居然十天半個月都沒動靜。
長樂這才納悶,難道小?公爺這君子做的這般徹底,當?真要放夫人和離不成??
不過他這幾日也沒閑著?,寧王那邊他自?然不會放過,沒幾天,御史臺就參奏了寧王在封地的強搶民女,貪污受賄等罪狀,皇上本就瞧寧王不大順眼,趁此機會削了他的親王爵位,貶為郡王,直接發配到山匪異族橫行的邊外去了,說是藩地,其實和流放差不多。
謝鈺當?年就被派去過這樣的窮山惡水做縣令,全靠他自?己的能耐,這才一步一步升了上來,寧王可是斷然沒有這樣的本事?,他們一家在那里,只?怕都留不住性命。
還有沈家那邊兒,承恩伯想盡辦法?通了關節,本來想在禮部謀個差事?,沒想到臨門一腳的時候,又給人卡下來了,就連身上原本有的四品閑差都被擼了個干凈,這下他是徹徹底底地老實了。
不過京兆府很快又遞上一樁有些棘手的案子,少尹對謝鈺道:“押往邊關的糧草軍餉少了三成?,尤其是糧草里摻了不少沙土,一層一層查下來,這些錢糧是在咸陽遺失的,圣上雷霆震怒,要徹查此事?,咸陽今年已經劃歸到了京兆府轄下,咱們若是不派人去一趟,只?怕圣上要問責。“
他拱了拱手:“下官打算親自?前去,您覺得如何?”
謝鈺這幾日時不時便要走神,頓了頓才問:“哪里失竊?”
謝府尹一目十行,記憶超群,這兩天是不是吃錯東西了。
少尹心里嘀咕,面上卻不敢表露,又重復一遍:“咸陽的乾陵。”
謝鈺眼眸居然恍了下,輕輕道:“咸陽”
少尹再次詢問,謝鈺忽的起了身:“我去。”
謝鈺可是京兆府尹,得留在長安坐鎮的,哪有他出公差的道理?少尹一愣,還要說話,謝鈺已經轉身出了衙門。
第053章 第 53 章
從?醫館回?來之后, 沈青山又莫名其妙地跌傷了腿,沈椿得留在?家里?照料他,兵部是暫時去不?成了,但這兩天?不?知道怎么了, 青山叔處處被上級刁難甩黑鍋, 好不?好便拉去訓斥一通。
柳氏憂心忡忡, 沈椿也沒有別的法?子, 跟她商量道:“嬸嬸, 咱們要不?要去紅云寺拜拜?最近是不?是走背字兒啊?”
柳氏抬眸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 也道:“罷了,許是我想多了, 可?能最近真是犯太歲,去廟里?拜拜就好了。”
沈椿聽她似乎話里?有話,晃著她的胳膊問?了幾聲?,柳氏也不?肯多言了,沈青山腿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聽娘倆要出去,便陪著一起,又從?驛站調了輛空閑馬車出來。
誰想到馬車剛出城門, 她就聽見沈青山有些驚恐的聲?音傳進馬車:“謝,謝大人?您怎么會在?這里??”
哪個謝大人?沈椿還沒反應過來, 就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我來咸陽辦案,正巧路過。”
謝鈺?居然是謝鈺!
沈椿魂兒都快嚇沒了, 縮在?馬車里?一聲?不?敢吭。
沈青山知道她和謝鈺和離的事兒,也不?想兩人碰面, 便主動道:“那您且去忙吧,卑職就不?耽擱您的差事了。”
謝鈺反問?道:“沈驛官要去何處?”
沈青山是老實頭,順口便說了實話:“要陪內子去紅云寺。”
謝鈺唔了聲?:“正巧,我也要去紅云寺。”
沈青山可?沒膽子拒絕他,只得應了。
這一路沈椿大氣兒也不?敢出,料想謝鈺應該也不?知道她在?馬車里?,等到了紅云寺,她小心給柳氏打?了個眼色,等柳氏下車之后,她就藏在?馬車里?不?敢出來,只盼著謝鈺趕緊查完案子走人。
沈椿屏息等了會兒,正要悄悄掀起轎簾一角向外張望,忽然眼前打?量,車簾直接被人掀開了。
她正和謝鈺冷得如?同霜雪一般的眼眸對上,人徹底懵了。
讓她懵的不?止謝鈺這個人,他今天?一身兒裝扮,也讓她瞧的發愣。
——他穿了一身兒銀灰色繡仙鶴蒼松紋的廣袖長?衣,銀色的料子在?日?頭底下閃閃發亮,上面的仙鶴更是振翅欲飛,他滿頭墨發用一樽靈動剔透的白玉冠束著,白玉雕成一朵無暇蓮花,襯的他整個人猶如?姑射仙人。
他生的本就扎眼,這么一裝扮,更是神仙下凡似的。
——謝鈺打?扮一向是低調沉穩,這套衣服還是他曾經舉行祭禮的時候穿的,沈椿在?他的衣柜里?見過,一瞧就喜歡得不?得了,求了十好幾遍想讓他穿給她看,他卻嫌這一套裝扮太過招搖扎眼,怎么也不?肯上身。
眼下他打?扮得像只大燒包似的居然穿這身兒衣服來查案?
沈椿微微張開嘴。
短暫的驚訝之后,她很?快掃了一圈,發現?沈青山和柳氏不?在?,這兩人應該都進寺里?了,她掐了掐掌心讓自己鎮定下來,搶先一步指責:“你怎么能隨意掀開女眷的車簾呢!”
謝鈺目光自下而上掃過,眸中神色變幻莫測。
過了許久,他淡淡道:“掀其他女眷的車簾自是不?合規矩,但你,無妨。”
他向她伸出一只玉雕般的手:“下來。”
沈椿哪里?肯依,果斷往馬車里?縮了縮,大著膽子回?嘴:“憑什?么我的車簾就能掀?你別忘了,咱們倆現?在?已?經和離了!”
‘和離’兩個字讓謝鈺抿緊了唇瓣,他抬腿一踏,竟然直接鉆進了馬車,還放下了簾子。
這馬車本來就不?大,他一個身量高大的男子擠進來,幾乎沒有了多余的地兒,兩人的肩膀立刻碰在?了一處。
沈椿慌里?慌張地往后挪,縮在?離他最遠的斜對角里?,在?倆人沒有碰到的前提下,她才質問?道:“你要干什?么!”
她忍不?住抬高了聲?音:“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謝鈺根本不?理,對著外面吩咐:“看好外面,閑雜人等不?得過來。”
沈椿不?信,扯著嗓子喊了幾聲?,外面還真是鴉雀無聲?的。
她和謝鈺又離得很?近,逼仄狹小的空間里?,他身上的泠泠蘭香清晰可?聞,明明是極其淡雅的香氣,她卻硬是感到一股侵略性。
她下意識地做出防備姿態,抱起手臂警惕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謝鈺靜默地看著她的防備姿態。
她從前看著他的眼神都是脈脈如?春水,有事沒事便喜歡趴在
?他懷里?撒嬌耍賴。
上次她中藥之后,她對他也是這樣的排斥防備,他當時還不?解其意,現?在?想來,原因只有一個——她的心在?其他男人那里?,所以身子也自發地開始排斥他。
他的聲?音冷硬,命令:“坐到我身邊來。”
沈椿堅決地搖了搖頭。
謝鈺之前雖然冷淡,但只要不?壞他的規矩,他跟她說話總還是和緩的,看著她的眼神也稱得上溫和。
但現?在?,就算她讀不?懂他眼里?的深意,也能感覺到他眼里?的寒意,被他看著的時候,她心里?毛刺刺的,好像被什?么猛獸盯上一口吃掉似的,哪里?敢靠近他?
大概強勢的男人都是有這樣的劣根性,對方越是不?給,他便越是要得到。
謝鈺定定看了她片刻,沈椿被他看的頭皮發麻,正想著要不?要跳車逃跑,忽然身子騰空,被他整個人抱坐在?了自己懷里?。
沈椿臀肉被他硬邦邦的大腿膈著,才掙扎了一下,兩只手腕就被他鉗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她徹底慌了:“我們都和離了,你這是想要做什?么呀?”
她驚慌之下,聲?音也有點?發軟,帶著微微的顫音,謝鈺眼神浮動了下,靜靜道:“我來是要提醒你一聲?,你我尚未正式和離。”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停:“我仍是你的夫君。”他手掌扶在?她的腰上,慢慢把她調了個個兒,逼迫她直視自己:“所以,我對你做的這些事,并?不?逾矩。”
哪怕他想做更過分更深入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貼在?她腰間的手掌極具壓迫力,沈椿瞪大了眼:“你胡說,和離書上都簽過字了!”
謝鈺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陳述:“按照規矩,必須得消去戶籍,和離才算生效。”
沈椿想也沒想就問?:“我要去哪里?才能消戶籍?”
謝鈺很?快回?答:“京兆府。”
沈椿心頭一下子涼了,京兆府可?是謝鈺的地盤,也就是說,只要他不?同意,兩人永遠不?可?能和離成功。
她感覺到謝鈺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似乎在?審視她的神色,也在?等著她的回?答。
她顧不?上這些,不?死心地問?道:“你要怎么樣才肯消戶籍?”
就是剎那間,謝鈺眼底最后一絲微光也消失了,他臉部線條一寸寸冷硬起來:“我今日?就可?以幫你遞交文書,約莫七日?的功夫就能徹底消籍。”
“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最后問?了一遍。
沈椿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了擺脫他盡快和謝無忌雙宿雙棲嗎?
謝鈺眼底掠過一絲很?不?妙的危險神色,不?過沈椿未曾察覺。
他很?快收回?視線:“好。”
沈椿不?敢相信他這么好說話,有點?錯愕地眨了眨眼,就聽他又道:“但在?這七日?之內,你仍是我的妻子,消戶之后,婚喪嫁娶,我管不?著你,但在?這之前,你把握好分寸。”
他話里?有話,好像知道了什?么,無非是忍個七日?再去找謝無忌,沈椿猶豫了下,又點?了點?頭。
謝鈺便掀開簾子,又扔下一句:“我這幾日?咸陽府衙,若你遇到什?么事,可?隨時去找我。”說完就徑直下了馬車。
她能遇到什?么事兒?沈椿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背影。
第054章 第 54 章
謝鈺走了之后, 沈青山和柳氏也從廟里出?來了,大概是?求神拜佛真有鎮定心神的作用,倆人說?說?笑笑的,神色都松泛了不少。
沈椿猶豫了會兒, 還是?把謝鈺方才所言告知兩人, 不過她沒說?倆人前面的糾葛, 只提醒二人近來有可能?會出?事。
沈青山和柳氏都面露訝色, 他想了想:“咱們只是?小吏之家, 上頭的事兒咱們也不知道,料想也牽扯不到咱們頭上,辦差的時候提點神就是?了, 我會多留心的。”
沈椿還是?不大放心,就這么提心吊膽地過了兩三天, 也沒見?有什么風波,她一顆心漸漸安定下來,只等著七日后徹底消去戶籍,她就能?去尋謝無忌相?認了。
這天晚上,她剛剛睡下, 就聽見?隔壁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打砸之聲,她心里一慌,忙推開后窗向隔壁看去, 就見?青山叔那棟小院被照的燈火通明?,門口影影綽綽站了好多差役。
她心里一跳, 匆匆披上衣服,套好鞋襪往外跑, 就見?隔壁屋子被五六個差役明?火執仗地圍了一圈,青山叔衣衫不整地被兩個差役從屋里押了出?來, 柳氏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身后,急的團團亂轉,卻使不上力氣。
沈椿一顆心徹底沉了下來,大聲問道:“你們這是?做什么,憑什么抓我伯父!”
來拿人的捕頭一臉不耐煩,本來想隨手?把她推開,卻見?來人是?個眉眼盈盈的美人兒,捕頭一張臉瞬間樂開了花,隨口回答:“小娘子有所不知,上個月中旬,有一批押往邊關的糧餉在咸陽失竊,京兆尹特地派人來調查此事,刺史吩咐我們把相?關人等都帶去衙門問話。”
他邊說?邊要伸手?摸沈椿的臉,色瞇瞇地笑:“我瞧沈青山長得五大三粗的,怎么養出?的侄女?這么可人疼。”
沈椿一臉嫌惡地躲開他的手?。
他討了個沒趣,又推了沈青山一把,高喝道:“帶走!”
沈椿身子動了動,卻被柳氏一把拉住,她沖她輕輕搖了搖頭,任由一行差役把沈青山帶走了。
柳氏這會兒反倒鎮定下來,安慰沈椿:“剛才他們虎狼似的沖進來逮人,我還當是?你青山叔犯了什么大罪呢,聽他說?是?拿去問話,我這心里安生多了。”
他們一家在這兒也算是?小小地頭蛇,跟沈椿解釋道:“上個月中旬的那批糧草根本就沒從咱們的這處官驛走,怎么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估計也就是?喚去問個話,原來也有過類似的事兒,明?天差不多就能?回來了。”
沈椿也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
原來謝鈺指的是?這事兒啊,幸好牽連不到他們家。
畢竟是?去了一趟公堂,柳氏還帶著沈椿專門準備了去晦氣的火盆和柚子葉,沒想到從清晨盼到黃昏,連個人影也沒見?著,沈椿有些驚慌:“不會出?什么事兒了吧?”
柳氏也有些驚疑不定,不過思來想去,這案子怎么都跟他們家沒關系,她說?服自己?放寬心,又對沈椿道:“等等看,說?不定是?有什么事絆住了腳,明?日或許就能?回來了。”
沈椿只得點點頭。
這一等就是?兩三日,府衙硬是?沒傳出?半點動靜,反而有越來越多的人被帶進了府衙,娘倆徹底慌了神,還是?沈椿出?了個主意:“咱們要不然?找個熟人問問?”
沈青山有個拜把兄弟在府衙當吏員,他見?了柳氏和沈椿之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居然?七拐八拐地把娘倆帶到了牢里——不是?叫沈青山來問話的嗎?怎么會跑到牢里呢?!
他壓低聲兒道:“我擋不了多久,你們快進去看看吧,青山他哎!”說?罷又是?一聲長嘆。
府衙的暗牢幽深狹窄,暗牢的門只有半個人高,慘叫聲伴隨著陰風陣陣送出?,娘倆聽的是?肝膽俱裂,沈椿咬了咬牙,扶著柳氏,不知道下了幾層階梯,才終于來到一處牢門前。
沈青山雖然?年近四旬,但也是?個方面闊口的高壯漢子,這會兒他身子卻緊緊蜷縮起來,背上交錯著兩三道血痕,似乎還發起了高熱,臉上燒的通紅。
柳氏嗚咽了聲,撲倒牢門前便喚:“阿郎——”
沈椿禁不住哽咽了下,轉頭問青山叔的好兄弟:“叔,怎么會這樣呢,青山叔明?明?沒經手?那批糧草
,怎么能?把他打成這樣呢!”
吏員悄悄把她拉到一邊兒,壓低聲道:“你先想想,你們是不是得罪了刺史大人?”
沈椿下意識地反駁:“我們沒”
她不知想到什么,舌頭一下子打了結。
吏員嘆了口氣:“這是刺史大人吩咐人動的手?,也是?青山運氣好,有位長安派來公干的大人吩咐,對疑犯不得濫用私刑,又令大夫來牢里幫疑犯看傷,還吩咐人徹查此事,不然?青山這條命,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
沈椿吸了吸鼻子:“便是刺史,也不能?無憑無據地打人吧!”
吏員嘆了口氣:“差役在驛館里搜出了刻著印跡的軍餉,還找出?了他經手?過那批糧餉的公文,公文上蓋了章子,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證據了!”
他表情?漸漸肅穆:“這幾天沾手?過這些錢糧的官吏已經直接殺了一批,要不是?上頭放話說?此案諸多疑點,你們現在已經見?不到他人了!”
沈椿心頭一顫。
吏員沉聲道:“現在證據確鑿,我估計提審他也就是?這兩日了,你們若是?不盡快想法子”
不必他說?,沈椿也已經知道會怎么樣——沈青山必死無疑!
她嘴唇顫了下,正要說?話,牢里的沈青山已經醒了過來,嘶啞著嗓子喚道:“阿椿——阿椿——”
沈椿忙湊過去,含著淚:“青山叔!”她忍不住哭出?聲:“怎么會這樣,都怪我”
她心里恨死自己?了,早知如此,她寧可向那刺史公子磕頭賠禮!
沈青山卻道:“不關你的事兒。”
他嗓音壓的極低,邊咳邊道:“無非是?上頭貪污錢糧東窗事發,拿底下人頂罪罷了”他苦笑了一下:“也是?我不好,這次的錢餉我沒拿,但以前也沒少摟銀子,這才讓他們有了治罪的把柄。”
這也是?官場慣例,上面吃肉,他們底下人也能?分口湯喝喝,這口湯別人都喝,如果?沈青山不喝,只會被隨意扣個帽子排擠出?去,但這湯喝了,自然?被視為同黨,上頭出?了事兒,他們也是?要背鍋的。
沈椿心驚肉跳:“難道就沒有法子了”
沈青山又重重喘了口氣,嘴唇哆嗦著,在娘倆耳邊道:“刺史拿出?的公文上蓋的章子和簽名?,都咳咳,都是?偽造的,驛館真正的章子前年被我磕出?了一條縫,不細看瞧不出?來,我便偷懶沒有修補。”
他雖然?只是?尋常吏員,但從他當初敢去謝府為沈椿說?情?,就知道這人是?個細致的聰明?人,他深吸了口氣:“現在那章子就放在驛館二樓的西間,要是?能?找到它,或許能?救我一條命,我在驛館有個徒弟,你到時候”
他細細交代,沈椿一個字不敢落,腦門冒汗地死死記住。
沈青山交代完之后,力氣也耗盡了,靠著牢門喘氣,帶他們進來的吏員連連催促,柳氏和沈椿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暗牢。
娘倆在人前不敢顯露,等回了家里,柳氏才一臉焦急地道:“最近城里風波不斷,現在驛館雖然?照常開著,但早有幾個差役把守,咱們如何能?把那章子取出?來?”
沈椿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鎮定下來思考對策。
她從衣柜里翻出?表弟小時候穿過的男裝,咬牙道:“我扮成男人去驛館試試。”
柳氏卻搖頭:“不成,那是?官家的驛館,只有朝廷的人能?進去,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的。”
沈椿都快把舌尖咬出?血了,忽的靈光一閃,跑回自己?屋里翻出?一塊謝家的牙牌:“不知道這個能?不能?用得上。”
這牙牌是?謝府嫡系的身份象征,每個嫡系子弟極其家眷都有一塊,沈椿一直沒找到機會還給?謝鈺。
如果?放在從前,她絕對沒有這個膽子又冒充男人又冒充謝家人的,但她來到了這個權利旋渦的中心,這短短半年的功夫,她實在經了太多事,唯一學?到的就是?,她背后沒有任何倚靠,她只能?靠自己?。
換男裝的時候,她怕被人瞧出?端倪,特地把束胸緊了又緊,緊到她都有些呼吸不暢了,才終于松開手?。
她又換了一雙內里有增高的鞋子,還特意戴上了高高的發冠,這么一番裝扮下來,她儼然?成了一位眉目飛揚的俊美小郎君。
她安撫了放心不下的柳氏幾句,又對著鏡子理了理冠帽,這才滿懷忐忑地去往驛館。
驛館在城墻根兒處,離他們住的地方不近,等她走到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謝家的牙牌果?然?好使,她剛亮出?來,驛館的人就點頭哈腰地把她迎進了里面。
所謂居奢體養奢氣,她好歹也當了小半年的謝家夫人,在驛館里鎮個場子還綽綽有余,一眼掃過去,就連幾個躍躍欲試想要搜身的差役也瞬間低眉斂目,一臉恭敬地退回了原處。
官家驛館除了地方大些,其實跟民間的客棧差不多,一樓是?吃飯的地方,二樓有住宿的房間,后面還有個頗大的空地和倉庫,是?專給?官兵存放馬匹和糧草的地方。
沈椿在一樓大堂坐著吃了會兒茶,眼睛東瞄西瞄,卻怎么也沒見?著青山叔的那個徒弟,那人不在,這章子磕怎么找?
她耐著性子找了小半個時辰,眼看著門口守著的差役表情?有些不對,她才緊張地收回視線。
她咽了咽嗓子,起身道:“幫我開一間房,我今夜要住在這兒。”
廝養想引著她去二樓,也被她擺手?拒絕了,等上了二樓之后,她一個閃身,進了青山叔說?的二樓西間。
她輕手?輕腳,盡量不被人察覺地搜索起來。
就這么找了片刻,她心口突的一跳,隱隱有些不安的預感——好像也太安靜了些,一樓客人的說?話聲,交杯換盞聲,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她猛地轉頭,向門口看去,就見?幾個官兵悄無聲息地圍住了門口。
時間好似徹底靜止下來。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一步步踏上階梯,幾個官兵自動分開一條道,讓那人進來。
腳步聲不疾不徐地靠近,走到門邊的時候,漸漸顯露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謝鈺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沉淡漠。
他一步步走到沈椿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極其緩慢地道:“沈椿,你長能?耐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直呼其名?。
第055章 第 55 章
謝鈺神色冷銳, 顯然是動了真怒。
沈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很快,謝鈺身?后跟了個緋紅官袍的男子,他沖著謝鈺一拱手:“大人明鑒,此人膽大包天, 不光冒充謝家子弟進?入官驛, 舉止更是鬼祟可疑, 怕是存了, 必得?拿下此人, 嚴加審問!”
這人大概官位不低,先是羅列了沈椿的罪狀,又掃了眼?左右差役, 斷喝道:“來?人,把她捉回去嚴加拷問!”
很快就有?差役拎著麻繩上來?鎖人, 這麻繩粗糙,最?近大概是捆了不少人,往手腕上一勒,就能磨破一層皮,繩子上面還泛著一層暗紅的鐵銹, 讓人望之生?寒。
如果?謝鈺不在這兒,沈椿沒準還能冒充謝家子試著脫身?,但正主都在這兒了, 她被當場抓了個現行,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恨自己沒用, 折騰半天,別人要碾死他們, 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兒。
麻繩在她手腕上勒了一圈,已經擦出?一片紅痕。
謝鈺眼?眸動了下, 忽然上前解開繩套,親自鉗住她的手腕:“我來?審她。”
方才發言要拿下沈椿的刺史愣了下。
他背地里拿了沈青山頂罪,自然能猜出?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賊是干什么的,必然是想來?驛館找證據為沈青山脫罪,不過刺史早留了人在這里看?著,一有?異動立刻回稟他。
這人卻拿出?了謝家牙牌,倒是讓他摸不著虛實,萬一這人是真的,他也不敢真的鎖拿了謝家嫡系,便請謝鈺和自己同來?。
不過事關謝家,謝鈺想要親自審理也屬常事,刺史拱手:“勞煩謝府尹了。”
沈椿這會兒已經做好被押進?大牢的準備了,沒想到謝鈺只是把她帶進?了衙署。
他沒往公堂上去,帶著她進?了后
院的內宅,甚至直接進?了他暫住寢屋,停在了那處酸枝木的架子床前。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沈椿對他的冷漠再清楚不過,她為自己接下來?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懲處而忐忑,又恨自己沒本事救下青山叔。
她心驚肉跳,身?上不覺出?了一層冷汗,絹布打的結居然松開了,一塊裹胸的布料居然從衣裳下擺滑落出?來?。
沈椿手忙腳亂地撿起來?,抬頭的時候,和謝鈺投來?的視線正對上,她窘迫地把布料塞到袖子里。
她沒穿小衣,束胸的布料一滑落,那一對兒便迫不及待地掙脫出?來?,即便隔著一層衣料輪廓也清晰可見。
四目交匯,十分尷尬。
謝鈺下頷緊繃,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取下架子上的披風扔給她:“穿好再說話?。”
沈椿動作飛快地把披風穿好。
謝鈺靜候她穿好衣服,眼?神淡然:“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吧。”
經過這么一打岔,沈椿心眼?子倒是活泛起來?,勉強止住眼?淚,她耷拉著腦袋,避重就輕地道:“青山叔被人陷害下了大牢,我不能坐視不理,這次去驛館是幫他找證據的。”
她終于抬起頭,有?些懇求地道:“我直知道假扮官差去驛館不對,但我不能看?見好人蒙冤坐視不理啊”
謝鈺不為所動:“幾天之前,我似乎跟你說過,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兒,可以來?府衙找我。”
想到她居然肯冒如此大風險,也沒想過來?找他,他唇角露出?一絲冷笑:“可你非自己逞能,還帶上我謝家的牙牌冒充官員強闖驛館,若是落入陳刺史手里,你想清楚會是什么后果?了嗎?”
沈椿睫毛顫了下。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假冒官員及其親屬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沈椿身?子跟著抖了抖。
別說是流徙了,光是那一百杖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不想死,更不想牽連其他人。
她厚著臉皮開口:“可是,可是今天銷戶的最?后一日,在今晚子時之前,我們,我們,仍是夫妻,我用那塊牙牌進?,進?驛館,并不算假冒”
她越說越結巴,臉上不知不覺燥熱起來?。
提出?和離的是她,偷跑的也是她,現在因為自家出?了事兒,拿著謝家的牙牌招搖撞騙,怎么看?都是厚顏無恥的行徑。
她有?些局促地道:“罪我認了,判罰能不能輕一些”
謝鈺幾乎要給她氣笑,他之前怎么沒發現,這小騙子不止心硬,臉皮也足夠厚。
他閉了閉眼?,起了一個無關的話頭:“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
沈椿本能回答:“府衙。”她又添了一句:“府衙后院。”
謝鈺手指輕點桌案,又問:“知道我為什么帶你來?的是后院,而非公堂?”
是啊,為什么呢?如果他有心判她的罪,直接帶到公堂審問不就好了?
沈椿眼?神茫然片刻,忽然掃過他背后那張架子床,她硬生?生?打了個激靈,死死咬住下唇。
兩人還是夫妻的時候,沈椿其實能感覺到,謝鈺對自己的身?子還是喜歡的。
但她的確沒想到,謝鈺居然會在這時候要挾,帶她來?到寢院,逼迫她跟他,跟他
在今日之前,謝鈺在她心里還算是個正人君子,他說出?這樣?的話?,給沈椿的沖擊不可謂不大。
她突然又想到,前幾日兩人在馬車里時,謝鈺看?向她的眼?神。
眼?眸幽邃,冷峭專注——她本來?以為謝鈺是在生?她的氣,現在想來?,那個眼?神充滿侵略意味,沿著她的身?體邊界臨摹,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神色變幻,分明已是悟了他的用意,卻怎么都不肯開口,謝鈺眸光轉冷,伸出?手:“拿出?來?。”
沈椿還沒反應過來?:“拿,拿什么?”
謝鈺上下打量她幾眼?,走到她面前,手指探入她的襟口,準確無誤地勾出?了那枚牙牌。
她衣裳里面沒有?任何遮蔽,如此一來?,他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邊兒的起伏,但盡管如此,他也未做停留,取回牙牌就要撤手。
突然的,她兩只柔軟的手伸了出?來?,居然將他的手按回了原處。
他被迫握住了她。
她眼?睛不敢看?他,口吻懊喪:“你來?吧。”
算了,睡就睡吧,反正兩人也不是頭一回睡了,這種事哪里有?小命重要呢?
但讓她意外的是,謝鈺手掌只是稍頓了一下,就抽了出?去。
沈椿揚起臉,驚愕地看?向他。
她猜錯了?
謝鈺深吸了口氣,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惱火:“若這就是你得?出?的結論,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他索性背過身?去,不想理她:“今日你強闖驛站之事,我會幫你抹平,日后你也不必出?現在我面前。”
可她不能就這么回去啊,證據沒拿到,青山叔的那樁冤案該怎么辦!
沈椿臉上火燒火燎的:“多謝大人。”
她張了張嘴,仍強撐著開口喊冤:“但青山叔是無辜的,是被人誣陷入獄的,還望大人明鑒。”
謝鈺極冷淡地提了下唇角:“或許這次是冤枉的,但他這些年用來?買房置產使奴喚婢的幾百貫銀子,總不會都是冤枉的吧?”
他這次來?,本以為只是查一樁失竊案,沒想到這陪都的水比他想象得?還深得?多,從上到下都該好好清洗一遍了——如果?不是沈椿,他根本不會留心沈青山,上到刺史下到小吏,但凡有?所勾連的,他一個都不打算留。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沈椿有?種被看?穿一切無所遁形的感覺。
她一時情急,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著急忙慌地開口:“但這錢也不是他一個人拿了,上頭給下來?的,大家都拿了,他不拿就是個死”
謝鈺漠然道:“長安咸陽不過幾里,他若真不想貪這些銀子,大可以來?長安敲登聞鼓告發,難道我還會置之不理不成?無非是之前火沒燒到自身?,又能落著好處,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日眼?看?著上面拿他頂罪,他這才情急肯說實話?了。”
他三言兩語便將人性丑惡之處剖開,直說的人無地自容。
沈青山自然不是壞人,但也只是個普通人,人性如此罷了,真要追究下來?,他的確是受賄了的。
謝鈺掃了眼?搭在袖子上的纖細手指,眸光浮動,終于是冷著臉岔開話?題:“沈青山被提審那日,刺史原本是想要把這樁案子扣死在他身?上,所以當庭動大刑想要他性命,是我攔住了他,又喚大夫給他治傷。”
其實在兩人還是夫妻的時候,謝鈺私底下也為她做過很多事,只是他從來?不在她面前說。
沈椿聽?他居然肯為沈青山費心,不覺面露錯愕,眼?底隱約有?絲動容。
他道:“我那日肯保他,不是因為他被冤,也不是因為他無辜,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是你親近之人。”
“但過了今夜,你我便不是夫妻了。”
他語氣平淡,但每個字都透著深意。
沈椿瞪大了眼?睛。
因為兩人是夫妻,所以他出?面保下她的親人。
如果?兩人不再是夫妻,他又會怎么樣??他又不欠她的。
謝鈺再次調開話?頭:“你心上之人可是謝無忌?你便是為了他狠心棄我?”
他這一聲問出?,沈椿如同被雷劈了似的,手腳發軟,幾乎不能動彈。
謝鈺垂下眼?:“我要你保證,從今往后,只做我的妻,心里眼?里只得?有?我,不許再離開我。”他語氣淡然:“至于謝無忌,他是你的大伯,今后也只會是你的大伯。”
“今夜還很長,你可以慢慢想。”
過了半晌,沈椿才哽咽道:“你不能這樣?”
謝鈺忽的欺身?靠近,頭一次表現出?如此驚人的侵略性,沈椿被迫后退,沒幾步就退到了墻角,身?形瑟瑟。
他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在內:“我能。”
第056章 第 56 章
謝鈺分明是?逼著她在親人和謝
無忌之間做選擇!
沈椿兩腮掛淚, 不住地搖頭。
“你要我怎么辦呢?昭昭。”謝鈺抬起她的?下?頷,迫使她直視自己:“難道我合該任勞任怨地幫了你和你的?親人,再心無芥蒂地成全你和謝無忌?昭昭,我不是?圣人。”
他話不多, 每個字卻如?同利劍, 刺得她面皮生疼。
她根本沒?得選。
終于, 沈椿用袖子擦干眼淚, 抬眼直直地看著他:“你也說了, 青山叔的?確犯了貪腐的?條律,你又能怎么幫他呢?你身為京兆尹,總不能徇私枉法吧?”
謝鈺并未被她問?倒, 仍淡淡回答:“他可?作?為人證檢舉涉案的?一干人等,屆時我會?為他陳情, 他之前收受賄賂也是?迫于上官逼迫,若能在此時站出來作?證,按照晉朝律法,他不光可?以免于刑罰,或許還有?賞賜。”
誰都知道晉朝律法里寫明了作?證可?以減免刑罰, 但多的?是?人在反水之前就?被舊主處置掉了,就?連一家?老小都難逃毒手?,若沒?有?謝鈺這樣的?靠山, 那些被冤之人輕易是?不敢張口的?。
如?今他們都被卷進了這樁案子,如?果她今天不答應, 青山叔一家?也好,她也好, 只?怕都要沒?命。
他對這樁案子可?謂了如?指掌,每一步都設計好了, 就?等著她一步一步落到他掌心。
左右都是?沒?得選,沈椿一臉頹喪:“我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明明倆人還是?夫妻的?時候,他對她也沒?多在意,現在都要和離了,他倒是?來勁了。
之前他事務繁忙,倆人十天半月不見面也是?尋常事,偶爾還會?被他耳提面命的?教訓一番,就?是?兩人歡好的?時候遇到公事,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拋下?她,他需要的?根本不是?妻子,他只?是?需要一個聽話合格的?下?屬,能完成當他妻子的?這項‘任務’——妻子是?用來相濡以沫的?,而?下?屬可?以隨時被拋棄被替換。
就?連她提出和離的?時候,也不見謝鈺有?多么舍不得,只?是?拋下?她讓她獨自冷靜了一夜,可?以說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隨時會?被拋棄的?恐懼中,他的?家?國?公事禮法規矩樣樣都比她重要,她每天都需要從?他施舍的?星點溫情里挑出他喜愛自己的?證明。
現在可?倒好,她找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了,他也可?以去找尋一個身份能力更配得上他的?妻子,他反而?死死攥著不肯放人,這人仿佛和她命里犯沖,簡直就?是?存心不讓她好過!
謝鈺短暫地沉默了會?兒,輕聲道:“我亦不知。”
這樣乘人之危,與他往日奉行的?圣人教誨完全相悖。
他的?確不知,自己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
分明對情愛不屑一顧,明明想好了要成全他們二人。
不甘心,是?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受人愚弄,不甘心被當成一個替代品,不甘心妻子滿心滿眼都是?別的?男人。
僅此而?已。
他不再言語,靜靜地等著獵物投降。
好好好,好一個不知道。
沈椿和他對視片刻,徹底沒?話說了,別過臉:“我答應你,不跟你和離,你放過青山叔吧。”
說完,她又抹了下?眼睛。
謝鈺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往窗外掃了眼:“太晚了,你今日便睡在這里吧。”
他淡淡吩咐:“明日我會?去尋沈青山詢問?案情,這樁案子牽連甚廣,為了肅清這里的?吏治,我恐怕要滯留咸陽許久,你就?隨我一道住在府衙后院。”
沈椿張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他樁樁件件都安排好了,自己根本沒?有?插嘴的?余地。
他停了停,又環視一圈:“我派人去取你慣用的?家?具。”
這府衙有?些年頭了,后院陳設也甚是?簡陋,屋里不過一床一桌一柜和幾樣簡單的?擺設,再無其他,他在這兒不過是?暫住,并未添置什么東西,但既然有?女子要入住,總得簡單布置一下?。
沈椿哪里有?心思想這些,胡亂點了點頭。
謝鈺第二日便傳了沈青山來問?話,也不知道和他說了什么,沈青山當日便狀告刺史貪污受賄,濫用心腹,在轄內橫行霸道只?手?遮天,這一下?子讓咸陽官場整個翻了天,下?獄的?下?獄,抄家?的?抄家?,謝鈺也忙的?幾天未曾回來。
沈青山當了污點證人之后,不過幾日的?功夫,一家?子遇到了三五回刺殺,幸好謝鈺早有?預料,派護衛將他們保護了起來,又過了四五日,沈青山和沈椿終于得以見上一面,一家?人碰面,流著淚問?過安好,這才終于能坐下?敘話。
對著沈椿,沈青山連連贊嘆:“謝大人真是?好謀算,好手?段啊。”
沈椿忍不住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沈青山十分嘆服:“咸陽城中官吏上下沆瀣一氣,早就?是?鐵板一塊,謝大人卻是?瞧出我心中搖擺,早就?把我作?為了突破口,所以那日刺史想動用大刑要我性命的?那日,他才會?出面保下?我,只?不過我那時畏懼刺史等人的?權勢,一直不敢開口。”
他對著沈椿道:“就連那天你們能進牢房,也是?他故意安排的?,他希望我看到親人之后,能夠心生悔念,改過自新,雖然中途出了些岔子,但好在大家都平安了。”
也就?是?說,就?算沒?有?沈椿,謝鈺還是?會?保下?沈青山,他卻說的?好像為了她才破例一般,他分明才是?得利的?那個。
他以和離之事作?為交換條件,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不過摟草打兔子,順手?為之,既不耽誤他辦差,也牢牢把她這個人攥在掌心里了,她就?這么一頭栽進了陷阱里。
甚至于,從?他來到咸陽見到她的?那刻起,他就?已經開始布局了——這個人果然是?沒?有?一絲真心的?!
送走沈青山,沈椿簡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直到晚上,謝鈺回來,他一邊解開斗篷掛好,一邊問?:“今日見過你叔父了嗎?”
沈椿眼睛沒?看他,敷衍地點了下腦袋。
屋里靜默得讓人有?些難堪,謝鈺碰了個軟釘子,頓了頓,重啟話頭:“吃了嗎?”
沈椿又點頭,眼睛還沒?看他。
謝鈺轉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又唔了聲:“吃過了便好,正巧我也用過膳了,咱們一起歇下?吧。”
如?他預料的?一般,他話才說完,看見沈椿臉色起了變化。
他這兩天忙著公事一直沒?回來,但他今夜回來了,兩人又還是?正經夫妻,同房這事兒是?不可?避免的?——但沈椿非常確定,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和他同房。
要是?誰吃了算計還能心無芥蒂地陪他睡覺,那真是?菩薩轉世了。
她心里慌張起來,隨意扯了個理由:“你先睡吧,我還不困。”
謝鈺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說什么,洗漱完就?徑直躺下?了。
沈椿取了醫書胡亂翻著,時不時向床那邊偷瞄一眼,就?這么干熬到半夜,她確定謝鈺真的?睡了,才終于走向床邊兒。
謝鈺不喜和人同被而?眠,才成親那會?兒,倆人都是?分開睡的?,直到后來倆人關系好些了,他才終于肯和她睡一個被窩,有?時候興致上來,他還會?讓她枕著自己手?臂入眠。
她這會?兒往床上看了眼——床上只?有?一床被子,是?謝鈺在蓋,他還正好睡在了外側。
沈椿抓了抓頭發,從?柜子里又取出一方被子,輕手?輕腳地放到了里側。
她每做一步動作?,都要停一停看謝鈺有?沒?有?醒過來。
也是?府衙后院太小,沒?有?書房或者地龍,不然她真想去書房睡或者打地鋪——就?像謝鈺之前做的?那樣。
她躡手?躡腳地把被子鋪好,小心翼翼地繞開他,誰想到原本睡著的?謝鈺一條腿忽然橫過來。
沈椿一時不察,被絆的?失去平衡,踉踉蹌蹌地趴在他懷里,看上去好像投懷送
抱一般。
她心里一驚,忙抬眼去看他反應,這一抬頭不要緊,正對上一雙亮如?寒星的?眸子。
沈椿忙解釋:“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夜里不留神?絆了一下?,我這就?起來。”
她邊說邊要撐著雙臂起身,他的?一只?手?臂忽然握住了她的?腰,強迫她重新回到自己懷里。
他嗓音淡淡:“我讓你起了嗎?”
沈椿身子剛一動,就?感覺底下?劍拔弩張的?,她還未說話,眼前畫面旋轉,她被壓在了他的?身下?。
倆人成親那么久了,她要是?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那真是?白過了。
果然,一片夜色之中,謝鈺準確無誤地找到了她的?唇瓣,細細密密地親吻著。
她實在沒?有?興致
沈椿在心里嘆了口氣,盡量放平身體,巴望著他今天早點完事兒。
作?為夫妻,她的?身子有?沒?有?情 動,謝鈺是?能輕而?易舉地感受出來的?,以往他只?要開始親吻她,她就?會?主動攀上他的?脖頸,青澀又熱烈地給予回應,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都是?瀲滟流光的?。
但眼下?,她躺的?像一塊木板,絲毫沒?有?動情的?跡象。
謝鈺頓了頓,極輕地冷哼了聲。
仿佛跟她較勁似的?,他沿著她的?胸頸一路親吻下?來。
沈椿呼吸起了變化,卻抗拒的?閉緊嘴巴,不想泄出一絲聲音。
她在心里默默數著數,按照往常,到胸口那里他就?會?停下?,然后就?要開始進入正題了。
她沉住氣等了會?兒,卻發現他沒?有?停頓的?意思,反而?一路向下?,留下?一串零落的?桃花色,細密的?輕吻到了小月復處,他遲疑片刻,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第一次俯下?身子,徹底浸于那一片溫香軟玉中。
床幔搖晃出連綿的?波紋,黑暗中,傳來幾聲細細的?輕叫。
第057章 第 57 章
謝鈺細密地親吻落下, 她?只挺著小身板不作聲,一呼一吸都透著初春的涼薄,不見往日的熱度。
他突兀的想起了幾句同僚閑談,男人是受身子控制的, 所以經?不得撩撥, 但女人恰好相反, 是受情意控制的, 心里無情, 任人怎么撩撥也?無用。
氣?悶之?余,謝鈺忽的生?出邪念,做了一件往日完全恥于去做的事。
短暫的驚駭過后, 沈椿的反應極大,連連挪動身子, 驚慌失措地質問:“你,你在干嘛!放開!”
謝鈺卻不允她?亂動,強勢的,堅定的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兒,約莫半柱香的功夫, 感受到她?的潤澤淋漓,他心里莫名?升騰起一股快意。
他探身過來,重新吻上她?的唇瓣, 逼著她?嘗到一股微咸的馥郁香氣?,然后才貼著她?的臉頰問:“哭什么?不喜歡嗎”
沈椿嗓音都是虛軟的:“不喜歡!”
不喜歡他這樣做, 還?是不喜歡這樣做的人是他?
謝鈺半撐起身子,于粘稠的夜色中, 靜靜地打?量著她?的神色,半晌, 他突兀地闖了進去。
他對她?已經?了若指掌,很輕易就能讓她?動情,但就是這種熟悉,讓沈椿覺得既羞恥又難捱,好像背叛了自己心里想的那個人一樣。
只有那人不會嫌棄她?是個丫頭片子,也?不會覺得她?是撿來的拖油瓶,他會讓她?吃飽穿暖,還?會保護他照顧她?,這已經?是她?貧瘠冷酷的少年時光里遇到過最幸運的一件事兒了,她?第一次知道被人記掛被人喜愛的感覺,獨自生?活遇到難題的時候,只要想到那個人可能還?在未來等著她?,她?就咬著牙撐下去。
在很小的時候她?就會想,隨便來個什么人愛她?吧,無論男女老少是美是丑,她?肯定踏踏實實跟那個人過一輩子,那個少年郎的出現,恰好地符合了她?對‘被愛’的一切想象。
而謝鈺呢?他恰巧就是這天底下最無情無欲的人,也?許他對她?有幾分喜歡,但所謂的情愛,在他的心里占了不到一成,他也?不會低下身來俯就凡人。
甚至于他那一點淺淺的喜歡,都是虛無縹緲的,今兒他可以這樣寵她?疼她?,明兒她?犯了他的忌諱,轉頭關?她?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心軟,在他身邊,她?永遠挖空心思,永遠焦慮不安——她?想要陪伴,想要被人堅定地選擇,這些?都是謝鈺給不了她?的。
就連她?質問他為什么非要留下她?的時候,他也?只答了四個字‘我亦不知’,這也?跟情愛不沾半點干系,無非是高高在上慣了,所以受不了被她?踹掉罷了。
他太過強勢厲害,既然拒絕不了,沈椿抿了抿唇,干脆把?他想象成心里的那個人——反正兩人生?的很相,這樣的想象并不困難。
但她?想的那個人是誰呢?謝無忌嗎?可是多?年未見,謝無忌也?讓她?感到陌生?,把?人想象成他依然讓她?覺得別扭。
她?用力?回想當初那個少年郎,眼底漸漸泛起濕漉漉的水光,雙臂不自覺地纏住他的脖頸,本能地給予回應。
忽然間,謝鈺的動作頓住。
沈椿臉上春意未散,迷茫地小小哼了聲,才漸漸回過神來。
黑暗中看不清謝鈺的表情,她?忐忑起來,有些?心虛地問:“又,又怎么了?”
謝鈺一言不發,將她?打?橫抱起,沈椿身上未著寸縷,慌亂地勾住他的脖子:“你要去哪兒?”
謝鈺仍是不答,抱著她?走到一處地方,‘噌’一聲,他劃亮了燭火。
擺在兩人面前的,是一面光潔清晰的琉璃鏡,這鏡子是他特地為她?打?的,為了日常試衣方便,足有一丈高,他特意命人運到咸陽城,抬進城的時候,還?引起不少官民的圍觀。
此時此刻,這面寶鏡將兩人照的纖毫畢現。
沈椿‘呀’了聲,慌忙閉上眼,羞惱地質問:“你要干嘛!”
謝鈺臉色冷的出奇,口吻帶了不容置疑的命令:“睜眼!”
沈椿不住搖頭,一邊將眼睛閉得更緊了些?。
謝鈺冷淡道:“你若不睜眼,以后便都在這里。”
沈椿打?了個激靈,終于睜開眼,忿忿不平地看著他。
他抱著她?坐在貴妃榻上,又將她?轉了個身,強迫她?正面對著那面琉璃鏡,淡淡道:“好好瞧著,看看鏡子里正在抱著你的人是誰。”
鏡子里清晰無比的映出交纏的畫面,沈椿只看了一眼就吃不住了,告饒地喚了聲:“謝鈺”
聽她?這般喚自己,謝鈺的臉色非但沒有好轉,眉峰甚至蹙出一點怒色:“喚我三郎。”
沈椿咬住了唇。
如果她?喚他三郎,又怎么把他當成別人?
謝鈺見她垂著腦袋一聲不吭,微微加重力?道,再次重復:“喚我三郎。”
沈椿身子要被他撞散了似的,實在吃逼不過,顫巍巍叫了聲:“三郎”
此時此刻,她?是徹底無法在自欺欺人了。
沈椿閉著眼睛熬了會兒,忽然想到一件事,忙伸手去推他:“別在里面。”今天日子不對,一個不對,她?很有可能會有孩子。
謝鈺動作未停,手掌摩挲她?的臉頰,嗓音放緩,卻不容拒絕地道:“昭昭,為我生?個孩子吧。”
沈椿下意識地道:“不行?!”
她?回到他身邊,本來就是被他威逼利誘的,自從下午知道他有心設計,她?心里就更不情愿留在這兒了,怎么肯跟他要孩子?
謝鈺半撐起身子:“為何?”
“之?前的事兒便只當沒發生?過吧,你我成婚已有七八個月,你也?答應我,愿意一心一意做我的妻子,既然如此,也?該考慮子嗣大計。”他垂眸,神色似帶了幾分審視:“當初你不是也?想要孩子嗎?”
既然知道她?當初想要孩子,那他當初又做什么去了!
她?禁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誹。
這個人實在太厲害,沈椿不敢被他瞧出什么,回避他的視線:“這,這也?太快了,你
總得給我點時間適應。”
謝鈺并未答允,但也?未拒絕,只是摟著她?換了個姿勢,讓她?斜躺著面對自己,兩人的面色在彼此眼底一覽無余。
沈椿真?的害怕他弄進去,又不敢真?的強行?推拒,只能小聲央求:“三郎”
謝鈺還?是不為所動,她?咬了咬牙,仰頭親了親他的下頷,放軟聲音:“今日不行?,太突然了”
謝鈺下頷緊繃了片刻,低下頭,呼吸燎著她?的面頰,唇齒重重碾壓過她?的唇舌。
又過了會兒,他終于抽身,盡數弄在了外處,又抱著她?去了后面的浴湯。
就在沈椿要松口氣?的時候,他又在湯池里將她?托抱而起,很快,池面便漾起劇烈晃蕩的波紋。
第058章 第 58 章
這一晚上折騰的實在厲害, 謝鈺好像對那面鏡子情有獨鐘,每次她快要去的時候,他就會把她抱到鏡子面前,逼著她看清鏡子里占有她的人是誰, 又強行讓她喚她三郎, 絕不給她半點把他當做別人的機會, 弄得鏡面都臟污了一片
謝鈺和她心里那人相似的相貌, 已經?是她唯一能?拿來?慰藉的事兒了, 他居然連這點念想都不給她留。
謝鈺就跟不知?疲倦一般,近乎粗暴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沈椿又是羞憤又是疲累,幾乎是身子打顫昏過去的。
等她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她努力了幾次, 實在撐不起身子,張口想要喚人,又發現自己身上什么?都沒穿——謝鈺一件衣服都沒給她留。
稍稍踢一下被子,一股涼風便從?底下灌了進來?,她又羞又氣, 也不敢張嘴喊人了。
她極為勉強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忽然發現底下不對,偷偷掀開被子看了眼, 果然腫得跟小饅頭似的,似乎還破了皮, 雖然給上了藥,但還是火辣辣的又疼又癢, 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幾天她走路都不方便。
謝鈺這個禽獸!
她一時怒從?心頭起, 既惱火謝鈺這樣強迫她,又生氣自己沒本事,他想怎樣就怎樣,根本不需要考慮她的意愿,她也完全無力反抗。
沈椿懊喪地抱住腦袋。
謝鈺端著托盤走進來?,喚她:“來?吃飯了。”
沉默現在是沈椿唯一能?做的反抗,她用被子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又翻了個身,拿屁股對著他。
謝鈺輕蹙了下眉:“你不餓嗎?”
沈椿現在連他的聲音都不想聽?到,更不想和他說話,索性閉上眼睛裝睡,為了逼真?,她還小小地打著呼。
謝鈺放下托盤,撩起床幔,手?指輕輕刮了刮她的臉頰:“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
沈椿還是不肯睜眼,謝鈺頓了下,俯下身子,手?掌握住她的肩頭:“正好你也該換藥了,這次還要我幫你嗎?”
聽?他這么?說,沈椿睫毛抖了下,不甘不愿地睜開眼,眼神還是忿忿的。
謝鈺斟酌了一下詞句:“昨夜是我鬧的太厲害,等會兒請個女醫幫你瞧一眼吧。”
他盡量放緩聲音:“可還有哪里不適?讓我瞧一眼。”
對于謝鈺這樣高傲冷淡的人來?說,這已經?算是致歉了,不過沈椿一點也不想原諒他,調開視線不看他,回話也是硬邦邦的:“用不著。”
她這樣的態度,把謝鈺原本想好的安撫言辭掐斷在了腹中?:“那便罷了。”
他面色重?新歸于冷淡:“既然醒了,那就過來?吃飯。”
他原來?只覺得她乖順良善,這些日子細看下來?,才發現她不止性子倔強,脾氣也大得很。
或許是因為意識到和她同房的,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所以心里才格外?惱怒?
沈椿警惕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好:“你給我拿一身衣服過來?。”
謝鈺瞥了她一眼,取出一件居家常穿的衣裙遞給她。
沈椿好像怕他再次獸性大發,謹慎地放下床幔,縮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穿好了衣服。
謝鈺見她防賊似的動?作,一時氣結。
這次可以說是自從?兩人同房以來?,折騰的最厲害的一回,她的身子現在還是抽了骨頭一樣的酸軟,別說下床吃飯了,就連坐起來?都費勁。
沈椿又不想開口求助他,披好衣服,勉強兩手?撐著爬起來?,誰知?腳尖剛沾著地面,膝蓋便打著晃,兩條腿更軟的跟面條似的。
眼看著她要栽倒在地,謝鈺攬住她的腰:“小心些。”
昨晚上他那樣發性,逼著她做了很多羞人的事兒,著實給她留下了小小陰影,謝鈺手?指堪堪觸及,沈椿便反應很大地推了他一下:“你別碰我!”
謝鈺正要彎腰把她抱起,不料被她指甲劃過,從?下頷到唇角,留下了一道細長的口子,很快,血珠子一顆一顆從?傷口里冒了出來?。
空氣一時凝固住,沈椿被嚇呆了。
倆人之前也爭吵過,但動?手?是絕對沒有的,更別說她主動?向他動?手?,還讓他見了血——做妻子動?手?打丈夫,這放在哪個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何況行走官場之人,最看重?的便是顏面儀容,這大喇喇的一道口子正好杵在謝鈺臉上,他還怎么?出去當差?
不用人說,沈椿都知道自己闖大禍了,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平常她跟人吵幾句嘴,謝鈺都能?給她禁足好幾天,現在她惹出這樣大的亂子,豈不是要被關上一年半載?!
她火氣也全沒了,慌亂到嗓音輕顫:“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這里有藥你要不要叫大夫來?”
謝鈺凝眉看了她一會兒,手?指抹了下傷處。
傷口不大,也不怎么?疼,這會兒都快自己凝結了,他一個大男人,也不至于這么?嬌氣。
倒是沈椿的反應讓他頗為在意,明?明?在他看來?很小的事兒,她卻慌得像是天要塌了似的——還有她的表情,分明?就是又怯又怕,如同一個畏懼責罰的稚童。
他對她有這么?嚴苛刻薄嗎?
他自認對沈椿并無虧欠,衣食住行,無一不是上乘,哪怕是她的一件小小陳設,都是外?面萬金難求的珍品,可她不但沒和他更為親近,兩人反倒是越行越遠了。
謝鈺壓下浮動?的心緒,回過神:“沒事,涂了藥就好了。”
沈椿才不相信他有這么?好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等他給出處罰結果。
面對她這幅表情,謝鈺當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他不說話,她反倒先沉不住氣,一張小臉如喪考妣,主動?問?:“你打算怎么?罰我?”
謝鈺垂眸看她一眼,方才道:“手?給我。”
沈椿糾結了下,猶猶豫豫地伸出手?。
昨天兩人歡好的時候,她手?指抓著床柱,食指的指甲劈開了小小一塊,另一半陷在肉里——方才抓傷他的,也是食指的這枚指甲。
謝鈺一眼掃過,從?床頭抽屜里取出一柄琺瑯剪子,幫她剪掉了劈開的指甲尖。
最開始,沈椿嚇了一跳,驚叫了聲想要抽回手?,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不許她逃脫。
她兩雙手?生的精巧細長,指尖呈現一種健康的淡粉色澤,猶如珠貝一般。
他想了想,順道兒幫她把另外?九根手?指的指甲也一并修剪整齊了——這是他第一次做伺候人的活兒,開始還有些生澀,險些剪到肉,到最后越來?越熟練,幫她修出了漂亮圓潤的十個指甲尖。
沈椿的表情越來?越奇怪,到最后跟見鬼了似的,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謝鈺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若無其?事地道:“你吃完飯好好歇著吧,我忙完公務就回來?陪你。”
頭一次,他主動?交代了時間:“大約需要一個時辰。”他甚至補上了具體時間:“約莫是申時過兩刻。”
交代完,他沖她微微頷首,撩起衣袍出了門。
經?過昨夜的發泄,謝鈺的心境逐漸恢復平和,迫使自己盡量客觀地,理智地看待這件事。
在昭昭小時候,謝無忌對她有過救命之恩,所以昭昭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如果按照話本子發展,兩人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但現實畢竟不是話本子,并不是有了救命之恩,兩人就一定要在一起的。
救命之恩或許意義重?大,或許昭昭因此對他有一些好感,但畢
竟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幾句童言稚語又怎么?作數?謝鈺并不相信,她會對這事兒有這么?深的執念,等時日久了,他和昭昭有了自己的孩子,年少無知?時的朦朧好感自然做不得數。
至于謝無忌那邊兒,那就更好辦了,他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事兒,知?不知?道昭昭就是當年那人都是兩說,這種事情上,男人總是比女人更現實,就算他知?道,難道他會為了童年時的一點緣分,冒天下之大不韙和自己的弟妹攪合在一起嗎?
謝鈺很了解自己的長兄,謝無忌選擇走了那樣一條道路,更不會被兒女情長所左右。
謝鈺垂下眼,安靜思量片刻,忽的撩起車簾喚來?長樂。
長樂:“小公爺,您有什么?吩咐?”
謝鈺拿定了主意,淡道:“幫我把最擅婦科的江大夫找來?,我要為夫人調理身子。”
他雖然想讓昭昭有孕,但也得先幫她調養好身子,畢竟孕育子嗣對于女子來?說負擔頗大,這也是他昨日為什么?輕易放過她的原因。
長樂一愣,很快點頭應是,謝鈺又道:“幫我送一封信給長公主。”
他指節輕敲案幾,一字一字道:“我想請母親為長兄擇一高門淑女,盡快成婚。”
第059章 第 59 章
沈椿不知道謝鈺又在搞什么鬼, 派了個?大夫過來對她望聞問切一通,說她身子虛寒,需要?靜養,所以給她開?了不少食補的?方?子, 就?連沐浴的?浴池都變成了藥池。
她確實有手腳冰涼的?毛病, 大夫開?的?那?些方?子也的?確都是補身子的?, 沈椿便按時服用了。
除了這個?, 她最近照鏡子都覺得?別?扭, 特地把所有鏡子都換成了普通銅鏡,還讓人把那?面最大的?立身鏡搬到?其他房間。
那?夜謝鈺說要?她給他生個?孩子,著實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驚嚇, 她這兩?天見著謝鈺都躲著走,要?么就?是裝睡應付過去——她和?謝鈺實在過不到?一處去, 她心里還記掛著找謝無忌驗證,所以她當然不想?和?謝鈺要?孩子。
謝鈺不知道發沒發現她拙劣的?小把戲,但她每次睡覺的?時候,他總是一言不發地站在床邊瞧她片刻。
這天,謝鈺回來的?有些早, 沈椿還在屋里練字,見到?他突然回來,她嚇了一跳, 脫口問道:“你這么早回來干嘛?”
她說完才發覺不對,心虛地抬頭覷著他。
謝鈺盯了她片刻, 所幸沒有多說什么,淡道:“你過來。”
沈椿腳下不動, 問他:“你要?干什么?”
謝鈺看了她一眼,聲音居然透著幾分疏懶, 他吩咐道:“幫我更衣。”
沈椿遲疑著問:“你不是一向自己更衣的?嗎?”
謝鈺指節揉了揉眉,有幾分倦怠:“今日應酬,薄飲了幾盞酒。”
他邊說邊折腰坐在一邊的?榻上,鴉羽一般的?睫毛低垂著,眼底朦朧流波,當真是一副醉玉頹山的?美景。
沈椿鼻子嗅了嗅,果然聞到?他身上一股清冽的?淡淡酒香。
只要?倆人還是夫妻,謝鈺提出的?這些要?求,她就?無權拒絕,她擱下筆就?走了過去,沒等她走近,他就?配合地展開?雙臂。
他穿的?是官服,衣上縫了一排暗扣,她費力地一顆一顆解開?,又脫掉中衣,只留下褻衣和?褻褲。
她正?要?起身,就?聽他道:“褻衣也脫了。”
他又慢吞吞補了句:“熱。”
沈椿光解扣子就?解了一頭的?汗,她邊擦汗邊沒好氣地道:“要?不要?順道給你把褲子脫了?光著腚就?不熱了!”
她這話就?是故意臊他,按照她對謝鈺的?了解,他聽了這話肯定要?冷臉走人。
沒想?到?謝鈺目光移到?她臉上,唔了聲:“也好。”
沈椿:“”
她被?自己的?話撅住,迫不得?已,彎腰去解他褻衣。
兩?人每次合房,都是謝鈺主動的?,換句話說,要?寬衣解帶也是謝鈺給她寬衣解帶,這還是她第一回一件一件剝去謝鈺的?衣服,明明他們已經合房過很多次了,她脫他衣服的?時候還是臉上發燙,隱隱羞恥——謝鈺這不勝酒力的?樣兒,好像在勾引她似的?。
她忙拍了拍腦瓜子,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拍散。
謝鈺要?是想?要?她,像往常直接要?就?是了,她心里再不情愿也拒絕不了啊。
她又看向褻褲,目露遲疑,謝鈺適時地輕聲提醒:“昭昭,你臉紅了。”
他這么一說,好像沈椿對他的?身子有反應似的?,她頭腦一熱,大聲反駁:“你看錯了。”
她邊說邊一把拽下他的?褻褲,猝不及防的?,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怪叫了聲。
——謝鈺光溜溜的?一片。
他本來就?不是須發旺盛的?類型,為數不多的?體 毛也被?盡數刮了去,悍物赤條條地展露出來,瞧著居然比之前更嚇人了。
沈椿表情驚恐:“你吃錯藥啦!”
完蛋啦,謝鈺瘋了!
謝鈺見她這般反應,有些難為情地別?過臉,聲調卻冷清如常:“上回同房的?時候,你不是總說毛刺刺弄得?你不舒坦嗎?所以我剃“
他猛地頓住,冷著臉:“這下你應該能舒坦了,不必再用裝睡來躲著我了吧?”
沈椿:“”
她徹底懵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手腕被?他輕輕一拽,整個?人就?跌到?了他懷里。
謝鈺冷著一張臉親了下來。
沈椿終于反應過來,慌忙伸手推他,他捉住她的?兩?只手腕,壓過頭頂。
她想?要?反抗,他挑起地上的?披帛纏住她的?手腕,一圈又一圈,那?披帛是軟綢織就?,雖然不疼,但她就?是怎么也掙脫不開?。
他輕咬住她的?唇瓣,綿綿親了會兒,停頓了下,親吻沿著她的?臉頰向上,咬住了之前不曾碰過的?耳珠。
她反應大的?超乎他的?想?象,克制不住地低叫了聲,整個?身子都軟了。
謝鈺舌尖卷住那小小一點耳珠,耐心伺弄了會兒,趁著她失神的?時候,再次入了進去。
他眼底沾了欲,比平日多了幾分冷艷風情,又是難得?溫柔纏綿,沈椿居然也被帶的情動起來。
毫無疑問,這是倆人合房以來,她感覺最好的?一次,謝鈺似乎有意照顧她的感受,不斷地變換,找到?關鍵的?那?一點,沈椿被?作弄得?五迷三道,腦袋里如塞了一團棉絮。
等到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忽的?低頭,銜住了她的?唇瓣,送入了一顆丸藥,迫著她咽了下去。
等結束之后,他輕拍她脊背,緩聲解釋:“這是調理身子的?丸藥,可助女子受孕。”然后便直抵了進去。
沈椿被?燙的?打了個?激靈,驀地回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第060章 第 60 章
驚慌之下, 沈椿伸手要?去推他,但已經晚了,她只能撐著手臂,奮力在兩人之間隔開了距離, 憤然道:“你不要?臉!”
她就說今兒謝鈺怎么轉了性了, 原來是趁她被迷得找不著北的時候要?哄她生孩子啊!
她急的要?跳起?來:“你怎么能這樣!”
謝鈺神色如常:“一仆不侍二主, 好女?不嫁二夫, 我雖非女?子, 待你卻也從無二心,你我成婚已有?七八個月,也該考慮子嗣一事。”
他說到‘從無二心’的時候, 微微抬眼?,眼?風從她臉上橫過——他從無二心, 那有?二心的是哪個沒良心的呢?
他輕描淡寫地道:“你可是擔心孕育子嗣的不易之處?放
心,我已請了婦科圣手為?你調理身子,除了生產,旁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沈椿用力推了他一把,大聲道:“誰跟你說是因為?這個了?!”
謝鈺默了片刻:“那是為?了什么?”不必沈椿回?答, 他已經給出答案,淡漠地問:“是為?了謝無忌嗎?”
沈椿一下子被戳中心事,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謝鈺觀她神色, 臉色更是冷的猶如冰封雪埋,他閉了閉眼?, 竭力壓下翻騰的心緒,用一種平淡的口吻道:“你有?沒有?想過, 你們已經多年未見了?”
“你知他現在性情如何?喜好什么?有?沒有?心儀的女?子?”
“還有?,他若對你有?意, 這些?年為?什么不去尋你?當初又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
語畢,他靜靜地看著她:“這些?,你都想過嗎?”
他說話的語氣猶如在公堂上梳理案情,邏輯清晰,條理分明,不帶一絲一毫的個人感?情,但卻字字傷人,宛如利刃刺人肺腑。
沈椿的臉上一寸寸褪去血色。
其實謝鈺提出的這些?問題,她腦海里也曾浮現過,但她急著先把人找到,強迫自?己不去想后續。
她茫然了片刻,眼?神又堅定起?來:“我想找他,是我的事兒,跟你沒有?關?系。”
他答應過她,等她長大就會把她接到長安,陪她看花燈,在許愿樹上掛荷包,他們倆發生過什么,謝鈺一概不知,憑什么這么武斷地否定她和謝無忌之間的情分?
就算謝無忌真的忘了她,也應該是她自?己選擇接下來該如何,而不是被謝鈺強逼著留在他身邊。
聽她如此回?答,謝鈺胸口悶窒了下,閉了閉眼?:“既然你這般篤定,明日便隨我回?長安一趟。”
沈椿愣了下:“回?長安做什么?”
謝鈺冷冷道:“帶你去見長兄。”
雖然謝鈺說要?帶她見謝無忌,但沈椿可不敢信他,因此心里也沒多少喜悅,驚疑不定地隨著謝鈺上了回?長安的馬車。
他卻沒帶她回?謝府,反而到了一處極清雅的私人庭院,這庭院曲水環繞,處處種著奇花異草,隱隱約約能聽到曼妙的歌舞聲和笑談聲,似乎是專門招待貴客的酒樓茶肆一類的地方。
謝鈺一言不發,只領著她進入最寬敞雅致的一處包間,沈椿一進去,就見謝國公坐在上首,笑吟吟地看著倆人——似乎是以為?倆人已經和好了。
他也沒多問,樂呵呵地讓人奉上茶果:“大郎還沒來,你們先吃點?油果子墊一墊。”
沈椿越發摸不著頭腦,呆呆地塞了個乳糖獅子到嘴里。
她剛吃完,包間的珠簾就被一把掀開,撞得叮當亂響,謝無忌大喇喇走進來,隨手解開佩刀交給下人:“你們今天怎么這么閑?有?心思找我來攜芳閣吃酒?”
他一副武將?打扮,發束金冠,一身大紅錦衣,和穿著天青色的謝鈺正成鮮明對比,倆人一清一艷,一靜一動,十分惹眼?。
他眼?風放肆地一掠而過,最終定在沈椿身上,微微勾唇:“弟妹也在啊。”
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沈椿的心跳都漏了幾拍。
隔著數千里地,隔著七八載的光陰,隔著陰差陽錯的誤會,她終于又見到他了。
她喉間有?些?發哽,咽了咽嗓子,低頭道:“大伯哥。”
要?不是謝國公和謝鈺在,她現在就想沖過去和他相?認!
謝無忌耳目靈敏,居然聽出了她話里的一絲哭腔,他不由多看了她兩眼?,微微皺了下眉。
謝鈺就坐在沈椿身邊,把兩人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
沈椿心里想的那個人是謝無忌,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兒,他也已經做下了周全的準備,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應對。
但親眼?瞧見她為?他情動神傷,他胸腔里彷如注入了一股毒汁,腐蝕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酸痛難當——這種感?覺他之前?從未體驗過,尚不知它是什么,也不知它從何而來。
他有幾分無措地按了按胸口。
謝無忌又看了眼?謝鈺,眉間帶著點?挑釁意味,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道:“你和弟妹不是和離了嗎?我倒不知該怎么稱呼弟妹好了。”
沈椿嘴巴動了動,想說話,又顧忌著他人在場。
謝鈺注視謝無忌,片刻后,他手掌覆住沈椿的手背,微微笑道:“我和昭昭原不過拌了幾句嘴巴,如今已經說開,就不勞長兄費心了。”
沈椿表情錯愕。
謝鈺并?不喜歡在人前?有?親密舉止,更不曾在除了床上和臥房之外?的地方叫她小字,更別說這么柔情似水地看著他了。
她被膩歪得抖了抖膀子,她想要?抽回?手,那只手卻被謝鈺牢牢握住。
謝無忌則是一副稀罕的表情,從小到大,他挑釁謝鈺的次數多了去了,謝鈺要?么不做理睬,要?么巧妙避開,從不正面回?應這位無謂的口舌之爭,今兒居然言辭犀利地回?了嘴,真是稀奇,太稀奇了。
他聳了下肩:“我就是隨口一問,關?心一下你和弟妹。”
他又問:“你們今天叫我來究竟有?什么事?”
謝國公還是笑瞇瞇的,捋須道:“之前?跟你說了兩次的崔刺史之女?,你可還記得?”
謝無忌嗯了聲:“記得,怎么了?”
謝國公笑了笑:“崔刺史才回?長安不久,已經確定要?接李尚書的差,馬上就會成為?下一任禮部尚書。”
他又道:“崔家那位二娘你母親見過,生的很是端莊秀麗,崔刺史不光身居高位,又是清河崔氏出身,身份尊貴,他家二娘還是嫡出,若是你們能成,那真是一樁大好姻緣了。”
他指了指謝鈺和沈椿:“你三弟和弟妹也是特?地來幫你掌掌眼?的。”
細算下來,這門親事還算謝無忌高攀了,若非謝鈺幫忙牽的線,長公主親自?相?看,崔家還真不一定能看上謝無忌。
論?及身份,這崔二娘可比謝鈺娶的沈椿貴重多了,長公主事兒辦的漂亮,心氣兒卻不平,今天干脆稱病不來了。
沈椿明白了,謝鈺帶她參加的,是謝無忌的相?親宴!
她和謝無忌還未曾相?認,她還有?許多話沒有?說給他,現在卻要?幫他來相?看新婦,這何其殘忍。
難怪謝鈺要?帶她過來,他打的就是讓她徹底死心的主意!
她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忙低下頭:“我要?更衣。”說完便提著裙子匆匆起?了身。
謝鈺要?跟著她:“我陪你。”
沈椿一把拂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謝鈺身形凝滯了下,最終沒有?跟上,示意下人照料好她。
沈椿才走,崔二娘的兄嫂就帶著崔二娘進來了,崔謝兩家是故交,一落座就少不得寒暄,有?兩邊兒的家里人幫著帶動,氣氛很快熱絡起?來。
崔家本?來有?些?瞧不起?謝無忌是婢生子,又是靠武將?發跡的,本?是想走個過場拿拿架子,但謝無忌容貌與謝鈺相?仿,更具幾分倜儻不羈,放在長安城里也算是頂級的容色了,他們心下不由多了幾分滿意。
崔二娘本?來下頷微抬,神色矜持自?傲,一見謝無忌容貌,雙頰不覺飛紅,不過她仍坐的端正筆直,只是手下扯了扯嫂子的衣袖。
兄嫂立刻會意,有?意把話題往謝無忌身上引,先考教了幾句學問,又問他日后打算如何發展。
謝無忌神情悠閑,問一句答一句,瞧著對女?方也挺滿意,兩邊兒是越說越投機。
——期間沈椿一直沒出現,直到一行人用完晚膳,準備分別的時候,謝國公才咳了聲,提醒:“大郎,準備好的東西你還沒送給二娘呢。”
晉朝相?親有?個習俗,若是男方中意女?方,就送一只金釵插于女?方鬢間,名曰‘插釵’。
若是男方沒瞧上女?方,便送出一匹彩緞,謂之‘壓驚’。
謝國公話音剛落,眾人便把目光齊刷刷落到謝無忌身上,等著他如何抉擇。
雖然明知道謝無忌不會拒絕自?己,但此時此刻,崔二娘心里難免有?
些?緊張,手指不安地繞了繞帕子。
謝無忌看了崔二娘一眼?,挑眉一笑,取出金釵插入她鬢間。
崔二娘心里稍定,面上卻微微發燙,沖他靦腆一笑。
至此,相?親算是皆大歡喜。
謝鈺卻似有?所感?,抬眼?向外?看去。
沈椿孤孤單單地站在風口處,袍袖被吹的鼓起?,一眼?看過去飄飄蕩蕩,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
這世上唯一喜愛過她的人,也要?去愛別的人了。
謝鈺定定地看著她。
謝鈺和她走出攜芳閣的時候,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上了馬車,沈椿才冷不丁問了句:“是你干的嗎?”
短暫的靜默過后,謝鈺道:“若你指的是這次相?親,是。”
他特?意為?謝無忌選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夫人,出身高貴,相?貌不俗,父兄得力,這是大大方方的陽謀,他篤定謝無忌一定會同意。
昭昭親眼?看到了這一切,卻無力阻止。
——分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惜斬斷她最后一絲念想,這般,她就完完全全屬于他了。
可他看到了她在風口里的單薄肩背,又似乎覺得自?己遺漏了什么。
他在酸澀什么?他在不安什么?他又在焦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