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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方才在人前, 不能給謝無?忌添麻煩,沈椿得極力繃著臉,忍得指尖都顫抖了。

    這會兒她終于克制不住,眼神怨憤地盯著她。

    她鼻尖發酸, 又不想在謝鈺面前掉眼淚, 別?過頭用力擦了擦眼角。

    最開始她還只?是?悶不吭聲?地掉眼淚, 到最后越哭越大聲?, 臉埋入雙手, 悶悶的嗚咽聲?傳了出來。

    瞧她如此,謝鈺肺腑如同墜了鉛塊,沉甸甸墜得他生疼。

    他不知該心疼她落淚, 還是?該因她這眼淚為謝無?忌而流而感到憤怒。

    兩個念頭在他心里左右拉扯,撕裂了半晌, 到底還是?憐惜占了上?風,他從下人手里接過銅盆,又親手撈出帕子替她擦拭臉上?淚痕。

    沈椿卻毫不領情,一把揮開他的手,銅盆被打翻, 潑灑了他一身。

    她愣了下,小?小?地打了個哭嗝,有些不安地攪著手指。

    謝鈺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袍袖濕噠噠地往下滴著水,他少?見如此狼狽。

    兩人一個不安, 一個冷淡,互視了半晌, 謝鈺才泠然開口,語氣五分惱怒五分困惑:“你就如此喜愛謝無?忌?”

    兩人七年未見, 一個是?庶出長兄,一個是?親弟之妻,但凡兩人的關系傳出半點?,沈椿絕對會受萬人唾罵,而謝無?忌連記不記得她都不一定,明明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明明冒天下之大不韙,她卻對他念念不忘至此。

    她簡直不可思議。

    如果是?他,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為情亂智,有悖理?法?的事兒。

    沈椿聽到‘謝無?忌’的名字,心頭揪得痛了下,別?過臉:“我說了你也不相信,你這輩子都不會懂得什么是?喜愛的。

    謝鈺淡色的唇瓣動了動,似乎想反駁,最終只?是?道:“這種令人理?智全無?的情愛,不懂也罷了。”

    沈椿哽咽道:“既然這樣,你又不喜愛我,何必在意我喜愛誰?”

    謝鈺直言道:“為了你和他的名聲?,為了謝家的千年聲?譽,我不得不快刀斬亂麻。”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一氣呵成,好像在心里反復詢問過自己?千百遍,又回答了千百遍。

    沈椿毫不意外他的答案,她仿佛被他的大道理?困死了一般,反駁不能,掙扎不能,只?能怨憤地看著他。

    謝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動作溫柔,說出的話卻出奇冰冷:“昭昭,你不要怨恨我。”

    “自兄長弱冠以來,父母和我為他相看的閨秀加起來也有二三十人,他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不破不立,謝鈺條理?清晰到近乎無?情:“我只?是?從中牽了個線,若他對崔家娘子無?意,大可以直接拒絕,但人是?長兄親自相看的,金釵也是?他親手插到她鬢間的,你又何必來怨我?”

    “崔娘子父兄得力,她本人亦是?有名的端莊閨秀,你若真的喜歡長兄,難道不該為他感到歡喜嗎?”

    “長兄若是?心里還有你,他又如何會將金釵另贈他人?”

    字字如刀,句句如劍。

    沈椿終于撐不住嚎啕大哭,眼淚很快打濕了裙擺。

    謝鈺忍住了伸手想要擁抱她的沖動,雙手搭在膝頭,淡淡道:“昭昭,從今往后,你有我便夠了。”

    “他能為你做的,我也可以,他做不到的,我一樣會為你做到,選我不好嗎?”

    相看完之后,謝無?忌沒急著回去,反而是?先去見了哥舒蒼。

    哥舒蒼一見到他便笑了笑:“聽說謝三郎為你和崔娘子做了媒,可有此事?”

    他慢悠悠地道:“崔娘子出身清河崔氏,其父即將上?任中樞,三個兄長也在各地為官,聽說她本人也是?蕙質蘭心,端莊秀麗,我在這兒先恭喜你了。”

    謝無?忌可不吃陰陽怪氣這套,他解下佩刀扔到一邊兒,嘲諷笑笑:“是?挺好的,所?以我把金釵送她了。”

    果然,哥舒蒼變了臉色,定定瞧了他半晌,才道:“你真要娶崔氏女??”

    不得不說,謝鈺這手玩的實在漂亮,謝無?忌之所?以會親近突厥,一是?那一半兒突厥血脈作祟,二是?他在晉朝始終被皇帝當成一把趁手的工具,處處受人排擠打壓,多?年郁郁不得志,所?以哥舒蒼才能勸的動他。

    但他一旦娶了崔家女?兒,前程在望,他還會愿意為突厥辦事?日后還會隨他回突厥嗎?

    謝無?忌戲謔地打量著他的神色,看樂子看了半晌,這才慢悠悠地道:“當然不會。”

    他聳了聳肩:“等拿到了神機□□,我就得動身趕往突厥,別?說是?區區世家女?,就算是?公主,我娶來又有什么用。”

    哥舒蒼不免松了口氣,疑惑道:“那你還贈人家金釵?”

    謝無?忌皺了下眉:“這次拒了,還有下一個,先穩住謝家,我才好放開手腳做事。“

    哥舒蒼神色徹底和緩下來,甚至有心情打趣:“姻緣不順也別灰心,祖父必不會委屈了你,到時候突厥的公主和貴族女子隨便你挑,突厥貴族均都瞳深膚白,明艷大方,性子也是?火辣嬌俏,且都精通音律騎射,必不會比那崔娘子差。”

    他神色曖昧:“且突厥規矩與晉朝人不同,只?要你有能耐,想娶幾個妻子都是?可以的。”

    “得了吧,”謝無?忌翻著白眼冷笑了聲:“當我沒去過突厥呢,那些女?孩胳膊上?的毛比我都長,有的大腿比我腰還粗,數量多頂什么用。”

    哥舒蒼語塞,仍是?笑道:“那你倒是?跟我說說,你喜歡什么樣兒的?”

    若是?能讓謝無?忌在突厥娶妻生子,才是?徹底將他留在了突厥。

    謝無?忌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戴著的荷包,隨口敷衍:“我沒想過這些。”

    等打發走了哥舒蒼,謝無?忌才得空琢磨起一個人——今天的相親宴上?,沈椿表現得很奇怪。

    她今天看他的眼神明顯和往日不同,他甚至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兩人已經認識很久似的,反倒是?她看向謝鈺的眼神稱得上?回避疏離,舉止頗為僵硬。

    還有他為崔娘子插釵的時候,其實他也留意到了沈椿的神色,真真是?被剜去心肝一般。

    他沒記錯的話,兩人甚至稱不上?熟悉,她為何會流露出那樣的眼神?

    難不成是?他上?回救她一次,讓她感動到不能自持,心生愛慕?

    謝無?忌捏了捏眉心,眼底漸漸生了幾分疑惑。

    他神色一動,取出心口的陳舊荷包,在掌心輕輕捏了捏

    咸陽的案子還沒有辦完,相親宴結束之后,謝鈺便帶著沈椿返回了咸陽。

    只?是?她情緒低迷,剛回來便病倒了,謝鈺特地推了雜七雜八的公務,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七八日,沈椿這才慢慢養回了精神。

    她這幾日都休息不好,便請大夫開了安神的藥方,她又嫌吃藥太苦,就讓大夫把安神藥搓成一粒一粒的小?丸子。

    她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容易驟驚,謝鈺便摟著她入睡,一手還輕拍著

    哄她,就如同哄孩子一般。

    他還冷不丁地問了句:“在你少?時,他也會這么哄你入睡嗎?”

    沈椿風寒初愈,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聞言含糊地道:“我小?時候睡的可香了,用不著別?人哄。”

    謝鈺摸了摸她的臉:“在你不開心的時候,他會如何哄你高興?”

    沈椿一點?也不想跟他聊她和謝無?忌的過往,很是?敷衍地道:“有一回我種的菜地被人糟蹋了,他抓了幾只?麻雀逗我。”

    謝鈺淡淡道:“原來如此。”

    第二天一早,沈椿是?被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的。

    她有些迷離地睜開眼,就見屋里掛著七八個鳥籠。

    她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用力揉了揉眼,就見每個鳥籠里都裝著不同品種的鳥兒,但無?一不是?品相上?佳,毛羽斑斕,叫聲?婉轉清脆。

    沈椿吃驚地張了張嘴。

    只?要豢養寵物,就必須得面臨掉毛拉尿食物殘渣這些問題,謝鈺潔癖嚴重?人盡皆知,之前沈椿還撿過一只?受傷的小?貓兒,就因為謝鈺喜潔的毛病,她忍痛把貓兒送給昭華養了。

    ——所?以屋里的這些鳥兒是?哪來的?

    她撐著身子正要起身,就見謝鈺走進來,問她:“還喜歡嗎?”

    沈椿愣了下:“給我的?給我送鳥做什么?”

    “我說過,長兄能為你做到的,我也能。”謝鈺很是?坦然地道。

    他想了想,又不經意地補一句:“這些是?我翻遍相關書籍特意為你挑選的名品,飼養的條件我都已經查閱好了,你還喜歡嗎?”

    他說完有些懊惱,他素來自矜,這話說的倒似刻意炫耀的暴發之徒一般。

    他很快分析出原因——他在和謝無?忌送的那幾只?麻雀比較。

    謝鈺不覺抿了抿唇。

    但沈椿顯然對這種學人精行為很不感冒,她甚至背過身,硬邦邦地道:“我不喜歡。”

    謝無?忌抓麻雀送她,是?因為他那時候喜歡她,想要逗她高興,謝鈺這又算什么呢?!

    謝鈺一頓:“那我重?挑幾只?”

    “算了,留下吧,”沈椿忍不住道:“別?折騰鳥了。”

    謝鈺停了停,又嗯了聲?:“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崔家已經派人來商議婚期了,再過十日便是?吉日,謝家會使人去崔府納彩訂婚。”

    沈椿攥緊了被角。

    他輕輕道:“為防止紕漏,從今日起到他們?二人成婚,我會多?派些人手,隨身照料你。”

    沈椿猛地抬起眼。

    他憑什么派人看著她?!

    謝鈺似乎瞧出她心中所?想,語氣平緩地解釋:“放心,我不是?要軟禁你,只?是?擔心你心緒不寧之下,有什么過激舉止。”

    他頓了頓,又道:“畢竟你也不是?第一回逃跑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接下來?的幾?天, 謝鈺倒真跟轉了性似的,送了她許多在外面萬金難求衣裳首飾。

    這倒也還罷了,他往日都忙的腳不沾地,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一趟, 最?近不管多忙, 每天晚上必定是要回?來?陪著她的。

    往日兩人雖然做盡了夫妻之事?, 但對彼此卻稱不上十分了解, 就譬如她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偏好?什么顏色的衣裳釵環,喜歡什么花兒,喜歡吃甜的還是咸的, 這些?謝鈺都一無所知?,他也沒有?那些?細碎功夫去?了解。

    但這些?日子, 他明顯耐心許多,時常摟著她坐在廊下,和她悠然閑談,得閑了還會指點她學習琴棋書畫,驚喜地發現她在畫畫上似乎頗有?天賦, 他便極有?耐心地指點她如何落筆如何調色。

    他對她多好?啊,如果不是他加派人手把她看管起來?,沈椿差點就要感動了。

    她最?近哪怕出恭都有?人跟著, 若無謝鈺特許,她輕易不能出府。

    沈椿憋悶得緊:“我犯了什么錯, 你憑什么這么軟禁我!”

    謝鈺面色平和地回?答:“長兄和崔家的聯姻不容有?失,你和長兄本就有?舊, 這時候理應避嫌才是。”

    他有?自己?的考慮——瞧謝無忌的狀態,明顯是沒有?認出沈椿, 若是他認出了沈椿,很難說他會做出什么選擇,盡管謝無忌拋卻前程的可能性不大,但謝鈺不想賭,所以這段時間,他要徹底杜絕兩人見?面的可能,絕不給謝無忌想起舊事?的機會。

    等他成?婚之后,大局已?定,就是知?道也無妨。

    沈椿確實想過要去?和謝無忌相認,她不甘心就這么把心上人拱手讓人,她想讓他知?道有?這么一件事?,想讓他想起少年時還有?她這么一個人,這念頭還沒生出來?,就被謝鈺親手掐滅了——她咬著下唇,怨懟地看著謝鈺。

    這個人明明不喜歡她,卻偏偏不肯放過她,知?道她有?喜歡的人了,他才開始曉得對她好?了,有?句俗話怎么說來?著?孩子餓死了他倒是來?奶了!

    謝鈺對她,根本就沒有?什么夫妻情分,他有?的只是居高?臨下的掌控欲!他對她仍舊像是對待下屬和奴隸,就算他不喜歡不想要,也絕不允許她有?二心。

    “長兄的定親禮定在上巳節那日。”謝鈺摸了摸她的臉,淡淡道:“昭昭,你得認命。”

    沈椿恨他這幅高?高?在上掌控她人生的姿態,用力別過臉。

    謝無忌的婚事?籌備的緊鑼密鼓,謝家長子和崔氏女訂婚的消息從四面八方傳進她的耳朵。

    沈椿似乎也真的認命了,安安生生地留在了謝鈺身邊,謝鈺又待她極盡寵愛,衣食住行?無一不是周全至極,兩人倒真有?幾?分往日濃情蜜意的意味了。

    ——如同以往一樣,一切都在謝鈺的掌控之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很快,謝無忌會娶妻生子安穩度日,昭昭也會安心和他白首偕老。

    謝鈺難得稱意,就連往日的冷淡神色都和緩許多。

    馬上要到?上巳節,這是個沐浴簪花的節氣,按照往年的慣例,謝無忌命人給謝府送了幾?盆名貴花草,崔府那邊也得了幾?盆。

    謝鈺特意帶上了沈椿回?去?賞花,還十分大度地道:“昭昭若是喜歡,可以挑選一盆帶回?去?養著。”

    他這般姿態,倒是跟個賢良淑德的正頭夫人一般,恨的人牙根癢癢。

    他目光帶著幾?分審視,好?像在等著她的回?答。

    沈椿心里頭發悶:“你來?挑吧,我不知?道哪盆好?看。”

    謝鈺沉吟:“都是好?看的,你選一盆合心意的便好?,只是小心,別被亂花迷了眼。”

    他越說話,越像是內宅正妻和妾室打機鋒拈酸吃醋,沈椿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被謝鈺拿話敲打著,她要是不選,倒顯得她心里有?鬼一般,沈椿抬眼掃過地上的幾?盆花,忽然目光頓了下。

    這幾?盆花都是精心培育出來?的良品,只有?一盆例外——是沈椿老家山坡上長出來?的一種野花兒,名喚婆婆納,呈一種十分冶麗的藍紫色。

    這是她老家特有?的一種野花,那邊兒開的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在長安反倒是個稀罕物?兒,就連謝鈺這樣博聞廣識的都沒見?過。

    沈椿的心臟不可遏止地狂跳起來?。

    謝無忌為什么單單送了這一盆花兒過來??是巧合嗎?還是他也察覺到?了什么?所以送了她老家的花兒來?試探?

    她抿了抿唇,盡量不讓臉上露出異色,隨手指了那一盆:“就那盆吧。”

    謝鈺對這次試探的結果還算滿意,她也未像之前一般哭鬧傷神。

    一點點來?吧,謝無忌留在她心里的痕跡總會慢慢淡去?的。

    謝鈺讓下人把她選中的那盆帶下去,又對她道:“后日就是上巳節,要不要出去?轉轉吧?”

    畢竟上巳節是謝無忌訂婚的日子,謝鈺也擔心她悶在家里想不開。

    他居然舍得放她出門了?沈椿心頭一跳,點了點頭。

    謝鈺神色和緩:“我在飛來?青洲訂好?了地方,下差之后我就去?找你。”

    他又道:“飛來?青洲是長安最?大的庭院,四面環水,直通灞河,上巳節還有?等會和演出,你素來?愛熱鬧,應當是喜歡的。”

    他費心為她做這些?安排,她應當感到?高?興。

    他說完,略有幾分期待地看著她。

    其實相比于在高?閣里吃茶喝酒,沈椿更喜歡去?人堆兒里逛逛,但謝鈺肯定不會同意,她哦了聲:“好?。”

    謝鈺送她錦衣華服,為她做這些?安排,她并不覺得感動,依照他的富貴和權勢,動動嘴皮子就能辦到?這些?,就好?像富貴人家豢養貓兒狗兒,主?人心情好?的時候就帶著出去?遛彎兒,心情不好?便關到?籠子里置之不理。

    謝鈺見?她反應平平,面色也稍淡了些?:“我下差之后便去?找你。”

    往年過節,謝鈺作為家主?,自然得在家主?持宴席,這還是他第一次單獨出來?過節。

    馬車從衙門一路往南邊兒走,路過坊市的時候,車簾突然被掀起一角,一股濃濃的醬肉香氣猝不及防地沖了進來?。

    謝鈺撩簾瞧了眼,對外道:“等等。”

    他看著‘徐記醬肉’的招牌,對長樂道:“幫我買幾?斤醬肉。”

    長樂一驚,提醒:“小公爺,這家買的可是豬肉!”

    謝鈺本來?就不是貪口腹之欲的人,更何況世家豪門皆以豬肉為賤,從小到?大,長樂就沒見?自家小公爺碰過一口豬肉,他甚至懷疑小公爺連豬長什么樣兒都不知?道。

    謝鈺嗯了聲:“我知?道,你買來?就是。”

    昭昭喜歡吃。

    之前在家里的時候,她偷偷買過幾?次徐記醬肉,家里人都沒發現過。

    她一直以為自己?把小秘密藏的很好?,其實只是謝鈺懶得揭穿,事?后還得幫她敲打下人不準外傳,免得她被背后議論。

    長樂見?他執意要買,就走進店里包了一包,這醬肉還是熱乎的,不過這兒離飛來?青洲還有?一段距離,只怕到?那里也涼透了。

    油紙包上滲了一層明顯的油漬,謝鈺遲疑了下,還是把油紙包揣到?了懷里,確保它不會徹底冷了。

    謝鈺素來?公務繁忙,少見?他來?這些?聚會宴飲的地方,等到?了飛來?青洲,眾人見?他來?此地陪夫人,不免交換了幾?個艷羨的神色。

    包間里的佳肴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沈椿注意到?他手里的醬肉,不由愣了下。

    謝鈺把醬肉擱在一邊兒,語氣隨意:“路上來?的時候,長樂不留神多買了一包,我記得你似乎愛吃,就順手給你拿來?了。”

    原來?是他的扈從捎帶著買的,沈椿又收回?視線:“謝謝。”

    她掌心冒著虛汗,端起桌上的酒壺晃了晃,主?動給他倒了一杯酒,盡量鎮定地道:“外面有?些?冷,先喝一壺熱酒暖暖身子吧。”

    她這些?日子睡眠不好?,大夫就給她開了安神的藥丸,她把那些?藥丸攢起來?重?新焙干,融成?了一枚能使人短時間入睡的昏睡藥。

    就在剛才,她趁人不注意,把藥丟進了酒里。

    她不想一輩子被謝鈺攥在手里,她想要過自己?的日子——她這些?日子假裝認命,假裝要和他好?好?過,等的就是這一天。

    謝鈺卻推拒:“我不擅飲酒。”他略有?幾?分疑惑:“我素來?滴酒不沾,偶爾應酬也是薄飲作罷,你當是知?道的。”

    沈椿當即僵住了,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謝鈺一向都是喝茶的,她攢了這么多天才攢出這么一枚藥丸,謝鈺要是執意不喝,她能怎么辦?

    她絞盡腦汁:“我想和你喝一杯,因為,因為”

    謝鈺微怔了下,不知?道想起什么,自動幫她補全了后半句:“你我大婚的時候,連合衾酒都不曾飲過。”

    他邊說邊提起酒壺,給兩人各倒了一杯。

    沈椿眨了眨眼,有?點傻住。

    這樣也行??

    謝鈺捏著酒杯卻不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慢慢道:“你我大婚那日,我有?公務在身,以至于洞房花燭夜讓你獨守了空房,以至婚禮殘缺”

    他那時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比起娶一個硬塞過來?的妻子,當然是公務重?要,沈椿若是懂事?,也該體諒此事?。

    仔細想想,不光大婚當日,有?好?幾?次他明明允諾了陪她,她歡歡喜喜梳妝打扮好?等著,結果從天亮盼到?天黑,謝鈺也沒再出現,一問就是又被公事?絆住腳了。

    這種巨大的歡喜期盼被落空的感覺實在讓人難受,但沈椿就算是委屈,也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哭,怕哭的太久他會不耐煩,還要嫌棄她不識大體。

    他握住她的手,有?些?歉然:“我以后會盡量把時辰協調好?的。”

    沈椿現在是完全不在意這些?事?兒了,偷瞄了眼謝鈺的酒盞,一板一眼地說著客套話:“沒關系的,你忙你的公事?吧,公事?要緊,本來?就該男主?外女主?內嗎。”

    謝鈺素來?喜歡公私分明,哪怕是夫妻,也該有?涇渭分明的距離才是,如果在以前,他聽到?她這么懂事?,一定會頗為滿意,現在他只覺得心底澀然。

    自從謝無忌的親事?有?了眉目,沈椿在他面前就是這副低眉順眼的賢婦模樣,他回?家遲了,她不再過問原因,他答應帶給她的東西偶爾遺漏,她也不會追問,送她珠寶首飾,帶她出來?玩樂,她也不會開心雀躍,到?底跟之前是不一樣了。

    謝鈺久居高?位,早見?慣人心險惡,他對沈椿另眼相看,不就是因為她個性率真純粹,又何必將她硬塞進條條框框里呢?

    謝鈺輕輕吐了口氣:“你我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謹。”他又補了句:“像以往一樣就好?。”

    沈椿覺得他今日廢話忒多,她嗯嗯兩聲:“都聽你的。”她有?點沉不住氣,先假意端起杯子:“我敬你一杯。”

    她主?動要跟謝鈺碰個杯,被他伸手輕輕攔下:“等等。”

    沈椿心頭一跳:“怎么了?”

    謝鈺指尖摩挲著酒盞:“既然是合衾酒,那就按照合衾酒的步驟來?喝吧。”盡管為時已?晚,他還是希望能為她彌補一些?缺憾。

    沈椿還沒來?得及說話,謝鈺就傾身過來?,和她手臂交纏,面對面地滿飲了一杯。

    他面龐湊得極近,一股淡淡的蘭麝香氣拂過她的面頰,沈椿微微地遲疑了下。

    不過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她很快回?過神,仰脖把酒水含在舌底,又假意擦拭嘴唇,趁機把酒水吐到?手帕里。

    謝鈺同她喝完合衾酒之后卻并未退卻,手臂稍稍用力,便將她拉入自己?懷里。

    酒里的昏睡藥一時不能生效,他溫聲道:“你和長兄已?經各自婚嫁,你忘了他吧。”

    沈椿視線回?避了下,很快道:“好?。”

    他又道:“以后你只安心做我的妻子,這輩子對我不離不棄,同我白首偕老,我會護你一世。”

    沈椿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了下:“好?。”

    得到?她的答復,謝鈺終于滿意,不自覺在腦海中勾勒出二人白頭偕老的畫面,他神色溫緩下來?,低下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沈椿有?些?僵硬地回?應著,他難得溫柔,勾出她的小舌細細撫慰。

    她緊張地在心里數著數。

    數到?十五的時候,她身上一沉,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第063章 第 63 章

    謝鈺這?一覺睡的很沉, 還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長樂在包間外輕聲喚道?:“小公爺,已經入夜了?。”

    謝鈺微驚了?下,半撐著身子?坐起,借著燭火環視了?一圈。

    屋里?的燭焰即將燃盡, 酒菜早已冷卻, 一口沒動?, 屋里?的陳設一切如舊, 卻不見沈椿的蹤影。

    他?眼皮輕跳兩下, 生出一絲不安的預感,問長樂:“夫人可是出去了??”

    長樂一愣:“包間的門不曾打開過,夫人難道?不在包間了?嗎?”

    謝鈺心跳驟急, 他?用力閉了?閉眼,又?問:“整個飛來青洲可有什?么異動??來過什?么可疑的人?”

    長樂道?:“并無, 往來的都是飲酒作樂的客人。”

    一縷夜風徐

    徐吹入,謝鈺起身走向窗邊。

    這?種圓窗的撥栓在里?頭,從外根本無法打開——也就是說,沈椿在屋里?開窗翻了?出去。

    而他?對此全無所知?,也是因為她蓄意給他?下了?藥。

    答應忘了?謝無忌是假的, 答應和?他?白首偕老也是假的。

    哪怕他?對她再好,她也不曾動?搖過半分。

    心硬如斯!

    包間外,長樂聽到一聲瓷器碎裂的重響, 不由驚了?下。

    謝鈺素來喜怒不形于色,在他?看來, 君子?當不怨天,不尤人, 因為情緒失控便損毀器物是一種極失風度的做法,長樂自小和?他?一同長大, 還沒見他?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謝鈺寒聲道?:“進來。”

    長樂不敢耽擱,忙推門進來,就見謝鈺腳下落了?一地碎瓷,他?掌心也被割破了?幾道?,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長樂大驚:“小公爺!”說著就要他?包扎。

    謝鈺恍若未覺,眼眸寒得猶如冰封的湖面?:“去通知?府衙和?神?策軍,若夫人出現,直接押來見我。”

    他?都用上‘押’這?個字了?,長樂心頭亂跳,隱隱覺出事情不對,忙應了?個是。

    謝鈺一口氣?未停,又?道?:“你?抽調部曲去咸陽,盯著沈青山一家,若是發現夫人蹤跡,立刻拿人。”

    “還有,謝無忌”說到這?個名字,他?短暫地停頓了?下,背過身,不讓旁人看見自己的神?色。

    “罷了?,我親自去尋謝無忌。”

    沈椿已經有過跑路的前科,這?次再跑,長樂倒不驚異,但心里?實在佩服。

    ——夫人出身鄉野,家世平庸,瞧著也沒什?么特?別?出眾的地方,一開始夫人提出和?離,長樂還以為她只是在和?小公爺鬧別?扭,就算不提謝鈺的人品才貌,謝家宗婦的身份,這?世上又?能誰拒絕得了??到后來,夫人跑去咸陽,長樂難免在心底覺得夫人有些不識好歹,小公爺已經給她臺階下了?,夫人怎么還鬧的這?般難看?

    但現在,他?心里?只剩下佩服了?,世間難求的金玉奇珍,潑天的榮華富貴,夫人居然也能說不要就不要,這?心性之堅韌,真是天下獨一份兒了?。

    唯一讓他?詫異的是,怎么這?回牽扯到了?大郎君?

    他?不敢多?問,一概應了?

    謝無忌有自己的私宅,不過這?次要和?崔二娘訂婚,謝國公和?長公主便強令他?從謝家出發。

    但即便如此,崔家上下依然對他?的出身頗有微詞,若是姬妾生的庶子?倒還罷了?,偏他?生母是個上不得臺面?的異族伎人,若非謝鈺力排眾議讓他?入族譜,只怕至今仍只是個私奴部曲——如果不是他?樣貌出眾,崔家是斷斷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崔家長兄本來對謝無忌就有些瞧不上眼,為了?給他?一個下馬威,今日?他?來提親的時候,崔家大郎又?是考教材學,又?是當眾讓他?吟詩作對,不然便不能跨進崔家大門。

    崔刺史見鬧得下不來臺,他?顧忌著謝家,本想呵斥兒子?,崔二娘卻在后面?扯了?扯父親衣袖,壓低聲兒撒嬌道?:“謝家大郎是邊關出身的武將,聽說武人多?粗魯兇悍,這?次若不壓服了?他?,日?后他?對兒粗暴該如何是好?”

    崔刺史疼愛女兒,指著她道?:“你?啊你?啊,真是嬌縱。”

    無奈搖了?搖頭,卻也不阻攔,由著兒女將謝無忌狠狠地刁難挑剔了?一番。

    崔家鬧得這?樣過,謝無忌臉上也不見惱色,從頭到尾都笑吟吟的,倒令崔家越發看輕了?他?去。

    好容易結束了?納彩之禮,回城的路上,心腹不由面?色忿忿:“那崔家是什?么東西,不過清河崔氏的一個旁支,您好歹還是謝家嫡系所出了?,他?們竟如此折辱您!”

    謝無忌一哂:“這算什么折辱?小時候,那些世家公子?哥聚會宴飲,還令我換上女裝,為他?們歌舞作樂,他?們要找樂子?,就把南珠投入湖中,寒天臘月的把我扔到水里,逼我入水把寶珠找回來,找不到就不準上岸。”

    他?輕輕一笑:“你跟我十多年了,這?點氣?都受不了??”

    心腹面?色復雜,又嘆:“屬下倒不是受不得氣?,只是覺得,若非崔家這?般德行,這?當真是一門不錯的親事。”如果崔家不是這?個態度,他?怎么都要勸一勸謝無忌真應了?這?門親事。

    謝無忌懶洋洋答:“反正我又?不是真想娶她,應付公主和?老三罷了?。”

    心腹面?色變幻,終于忍不住低聲問道?:“您真打算去突厥了??”

    他?一直覺得謝無忌此舉太過行險,他?不容于世家,難道?就能被突厥接納?

    謝無忌抬起眼,終于露出眸底暗藏的一點鋒銳,他?卻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哥舒可汗已經年邁,但他?的兒孫幾乎死絕,只剩下哥舒蒼這?么一根獨苗,他?身子?還不大穩妥。”

    哥舒蒼體弱多?病,大夫曾經診斷過,他?只怕很難活過四十,若他?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謝無忌這?個外孫也是老可汗的獨苗了?,只要他?點頭,老可汗必然是要扶持他?上位的——且突厥人與漢人不同,不重出身,只論本事。

    從這?頭看,突厥能給他?的,確實比謝家要多得多。

    心腹權衡片刻,抱拳道?:“屬下誓死效忠您左右!”

    謝無忌點了?點頭,一行人騎馬回了?私宅,看看靠近,就見十幾個精銳護衛簇擁著一輛烏木馬車停在私宅門口兒。

    借著月色,謝無忌認出這?是謝鈺的車架,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嗤得笑了?聲,那笑里?又?似乎含了?幾分怨氣?。

    他?騎馬靠近:“老三,你?怎么過來了??”

    謝鈺下了?馬車,語調淡然如常:“我來問問你?,納彩之禮進行的如何?怎么也沒使人給家里?報個信兒?”

    語畢,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謝無忌的神?色。

    他?能夠斷定,沈椿一定會來找謝無忌,所以他?搶先一步來了?。

    謝無忌一身赤紅圓領袍,上繡麒麟,外罩紗袍,在月下縱馬奔馳,當真對得起‘鮮衣怒馬’四個字。

    那種毒汁侵蝕的感覺再次侵入肺腑,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氣?,才能勉強維持語調平靜。

    謝無忌不答反問,挑眉道?:“這?點小事還需要你?特?地過來?”

    謝鈺靜靜道?:“畢竟你?也是第一次成親,我怕你?有什?么疏漏之處,失了?禮數。”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誰說我是第一次成婚?”謝無忌舌尖抵了?抵腮幫,直直地看著謝鈺,忽牽唇一笑:“別?忘了?,你?大婚那日?,還是我替你?拜的堂,成的親。”

    相看那日?,謝無忌莫名其妙生出一個念頭,他?三弟的女人沈椿,不會就是他?當年遇到的小丫頭吧?

    這?事兒并非不可能,他?當年冒用的是謝鈺的身份,兩人相貌又?相似

    他?越想越是寢食難安,特?地找來老家的野花試探——這?是二人共同的小秘密,如果沈椿看到,一定能認出來。

    果不其然,他?那日?送去的幾盆名貴花草,沈椿獨獨挑走了?那盆婆婆納。

    至此,謝無忌大概有六七成把握,沈椿就是當年之人。

    她居然嫁給了?謝鈺為妻!

    謝無忌的心情簡直難以形容,他?這?一生幾乎都活在謝鈺的陰霾底下,就連這?輩子?他?唯一心動?過的女子?,也成了?謝鈺的妻子?。

    即便他?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但面?對謝鈺,他?仍忍不住滿心嫉恨,說的話也是直擊要害,錐心至極。

    謝鈺猛地掀眸。

    兄弟倆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似乎撞出了?一片暴風驟雨。

    謝無忌瞳孔微縮,下意識地抬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無聲的對視片刻,謝鈺先一步錯開視線,淡道?:“即便不是你?,抓只公雞來拜堂也是一樣的。”

    若他?沒有猜錯,謝無忌已經知?道?沈椿是他?昔年故人,而且他?對她仍有情意。

    他?還看出來,沈椿現在應該還沒落到謝無忌手里?,否則他?的態度不至于這?般尖銳刻薄。

    短短一句話,謝鈺便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兒。

    這?下換謝無忌臉色難看了?,他?譏誚地笑了?笑:“公雞都能來拜堂,你?卻不能,虧你?好意思說得出口。”

    他?現在瞧見謝鈺就心煩,比了?個手勢:“行了?,你?回去吧。”

    他?想找個機會和?沈椿好好談一談,若是她愿意和?謝鈺和?離,他?日?后就帶她遠走高飛,若是她不愿,他?也愿意當她在外面?養的野漢子?。

    謝鈺可以,憑什?么他?不可以?明明是他?們先認識的!

    謝鈺定定看他?一瞬,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等?謝無忌回到家里?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謝鈺有病吧?專門來我這?兒找不痛快了??”

    他?神?色一動?,喚來心腹:“你?去打聽打聽,謝鈺今天都干什?么了??”

    心腹道?:“這?個屬下知?道?,今天小公爺和?夫人約好了?去飛來青洲。”

    謝無忌催促道?:“你?去找飛來青洲的人打聽打聽,看看他?們倆今天到底出什?么事兒了??”他?又?道?:“做事隱秘些。”

    心腹領命去了?,謝無忌等?了?一個多?時辰,他?終于回來復命,表情有些古怪:“飛來青洲的掌柜說,今天小公爺夫婦二人是一先一后進的包間,但出來的時候,只有小公爺一個人他?只道?是夫人先走了?,就沒多?想。”

    謝無忌指尖輕點兩下膝蓋,心底漸漸漫生出一股狂喜來。

    他?不知?道?兩人具體在包間里?發生了?什?么,但他?幾乎可以肯定,沈椿趁機跑走了?。

    ——就在他?送出那盆婆婆納之后,她果斷地跑了?。

    他?忍不住悶笑了?兩聲,又?很快肅了?神?色:“她應該跑不遠,這?幾日?讓李曹在城里?城外仔細搜搜。“

    謝鈺必然也緊著找人,他?又?補了?句:“手腳干凈些,別?讓謝鈺的人發現了?。”他?難得肅容,沉聲道?:“她跑出來之后,必然緊著找我,你?叮囑府里?的人,如果最近有人來尋我,或是給我傳話,務必第一時間告知?于我。”

    心腹點頭應了?

    謝鈺的馬車并未走遠,一片昏暗中,他?出聲吩咐長樂:“最近派人盯著謝無忌。”

    他?微微勾唇,卻透著些森冷意味:“她必定會來找他?的。”

    只是不知?,他?和?謝無忌誰先能把人找到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其實在?給謝鈺下藥之前, 沈椿猶豫了很久。

    謝鈺對她雖然冷淡嚴苛,但好歹也讓她過了大半年的錦衣玉食的日子。

    最重要的事兒,如果這件事失敗了,后果她簡直不敢想——這可是給謝鈺下藥!

    但轉念想想, 兩人這樣夫不像夫妻不像妻的拖著又?有什么意思??她之前想跟謝鈺好好過日子, 謝鈺卻從不跟她交心, 她要和離, 謝鈺也不肯, 就算是當下屬的,不想跟上司干了還能遞交辭呈呢,謝鈺卻著人將她嚴加看管起來。

    除了下藥逃跑, 她好像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沈椿來之前就瞧好了環境,這包間后窗是一條狹長小道, 沿著小道穿過就到了灞河旁,等?謝鈺昏睡過去之后,她小心翼翼從后窗翻了出來,毫不留戀地?脫掉身上華美卻礙事的云水紗外衣,露出內里一身平頭老?百姓穿的細麻布衣裳。

    為了不引人注目, 她拼命壓低腦袋走到河邊找到一搜渡船,給船夫分了幾文錢,讓他把自己?送到對岸。

    天色已經黑了, 沈椿猶豫了下,沒敢出城, 在?長安城里找到一家便宜客棧先住下。

    ——跟謝鈺和謝無忌猜測的一樣,她想要先找到謝無忌。

    她在?街頭巷尾聽說了不少消息, 謝無忌和崔家的婚事鬧的很不痛快,崔家羞辱謝無忌不要緊, 關鍵是下了謝家的顏面,讓謝國公和長公主十?分震怒,崔尚書這才意識到謝無忌在?謝家的地?位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底,忙攜了厚禮登門致歉,不過長公主直接把人晾在?了府外,兩家的婚事就此擱置下來,大有就此一拍兩散的意味。

    沈椿聽到之后,心里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多年的等?待在?她心里逐漸成了一股子執拗的念頭,她想問他為什么要用假名欺瞞她,想問他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來找她,還想問他送來那盆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弄清楚這些,就算謝無忌告訴她他已經忘記她,她也能坦然地?放下走人,拿著攢下的錢去其他地?方開始新?生活。

    整個長安城光是常居人口就有數百萬,更別說往來的那些販夫走卒,沈椿不擔心謝鈺會這么快找到自己?,所以安安生生地?在?客棧里住了一夜。

    但她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有各個坊區的差役挨家挨戶地?敲門核對戶籍。

    ——謝鈺為了捉她,居然搞出這樣大的動靜,她簡直不敢想要是被他捉回去會落得?個什么下場。

    沈椿有些傻眼?,眼?看著差役快要查到她待著的客棧了,她急忙換了身男裝,從小門匆匆跑了出去。

    她真的沒想到,謝鈺居然有這么大的能耐,偌大的長安城很快就被調動起來。

    短短兩天,沈椿至少換了七八個地?方,她從這家客棧換到了那家驛館,就連胡人住的懷化坊她都去了,就是怎么也甩不脫捉拿她的人,她在?城里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還打聽到,謝無忌在?長樂坊那邊兒住著,她本來是想親自去找她的,結果還沒靠近長樂坊,就差點被一隊官兵發現了,越靠近謝無忌住的地?方,官差搜查的就越嚴格。

    謝鈺實在?是可惡!

    再這樣下去,不出半天,她一定?會被找到。

    她得?先想辦法出城,可是出城之前,她怎么才能聯絡到謝無忌呢?

    沈椿抱著腦袋沮喪了一時,忽然靈光一閃,她躲進小巷子,揪住一個正在?玩羊拐骨的小童,掏出幾個銅板:“你幫姐姐一個忙,這些錢就都歸你,好不好?”

    小童歪著腦袋盯了她一會兒,又?瞅了瞅她手里的銅錢,脆生生地?問:“什么忙啊?”

    沈椿把錢塞進他手里,壓低聲音:“你去長樂坊的參將府幫我傳個話?,把這封書信交給他。”

    她長安咸陽往返過幾回,知道在?不遠處的郊外,有一座荒廢無人的破廟,她打算先在?那里落腳,順道等?謝無忌出現。

    這活兒又?不難,小童很痛快地?答應下來,沈椿把紙條卷好藏在?他的袖子里,她又?叮囑:“路上不管是誰問你,你都不要把這事兒說出去,能做到嗎?”

    小童點了點頭,蹦蹦跳跳地?往長樂坊跑去。

    街上四下奔忙串門的孩子不少,官兵也沒在?意這個孩子,直接從他身邊兒走了過去,徑直走向了長樂坊。

    沈椿長舒了口氣,眼?看著官兵要搜到她藏身的暗巷,她不敢再耽擱,壓低身子匆匆跑了出去。

    等?順利混出城之后,沈椿又?搭了輛牛車來到郊外,七拐八拐終于找到了那處建于山坡上的破廟。

    這廟已經很多年沒有香客過來,屋頂都塌了小半,四處都是泥塵蛛網,幸好沈椿手腳勤快,撕下衣裳下擺當抹布,忙活了半天,她才終于清掃出一塊可以勉強可以躺下的角落。

    等?徹底閑下來,沈椿托腮看著漏風的屋頂,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那小童把紙條送到了嗎?謝無忌有沒有看到?

    雖然那盆婆婆納給了她一點信心,但她還是不確定?謝無忌會不會過來找她,他前途大好,好像沒必要和她這個已經成為他弟妹的人糾纏,她不確定?謝無忌會如何選擇。

    她想好了,她只在?這里等?三天,如果三天之內,謝無忌還是沒有來的話?,她就去更遠的地?方,去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買屋置業,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打定?主意之后,沈椿安心多了,脫下外袍披在?身上,蜷著身子睡了個踏實覺。

    她自己?準備了不少

    干糧,白天就在?附近的林子轉悠,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野果充饑,偶爾遇到下山歸來的獵戶,她就拿錢換點野味,夜里生火烤了。

    這三日就在?她的忐忑和憧憬中渡過了——日子每過一天,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多一分。

    等?到第三日晚上,沈椿在?林子里翹首徘徊了很久,直到夜色降臨,她才有些茫然地?返回了破廟——只有一晚上了,謝無忌還會來嗎?

    但這次,她剛走進,就見里面已經燃起了旺盛的篝火。

    有幾個衣著破爛的乞兒圍在?篝火邊,一個個吃的紅光滿面,不用說,她早上拔毛處理好的野雞,以及提前洗好的野果,也已經進了這些人的肚子。

    荒山破廟,沈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幾個大男人掰扯的。

    此地?不宜久留,她一發現有人就要撤身離開,幾個乞兒卻有所察覺,齊齊起身:“什么人?敢跑到我們地?盤?!”

    沈椿現在?一身尋常男裝,臉上和身上也沾了不少灰,乍一瞧就是個瘦骨伶仃不大起眼?的小郎君,幾個乞兒越發肆無忌憚了。

    見著幾個乞兒齊刷刷向她圍過來,她心頭一突——這一不留神可是要命的。

    雖然這幾人霸占了她落腳的地?方,還搶了她的口糧,但保命要緊,她后退一步,立馬認慫,作揖賠禮:“是我不懂事,幾位大哥別跟我計較。”

    幾個乞兒臉上的兇色這才緩了緩,擺了擺手:“行了,以后眼?睛放亮點,少來我們這邊兒,快滾!”

    沈椿心里松了口氣,正要離去,那人忽然又?把她叫住:“等?會,你這些野雞野果是哪來的?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干糧?”

    其他幾個更是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她,好像在?盤算著能不能從她身上繼續榨出點兒油水兒。

    這下恐怕不能直接走了。

    沈椿心里一沉,見勢不好,立馬懇求道:“我父母雙亡,投奔親戚的路上又?被山匪搶走了銀子,一路流落到這破廟,有個獵戶不忍心,送了我一只野雞,那些野果是我在?外面撿到的,好幾天了就靠著這點東西充饑,再沒別的了。”

    這幾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聽她這般凄慘,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為首的那個見她身上榨不出油水,伸腳要踹她,罵罵咧咧地?道:“滾一邊兒去,克父克母的掃把星,別讓老?子沾了晦氣!”

    沈椿等?的就是這句話?,也不管他們罵了什么,縮著膀子做出一副窩囊樣兒,凄凄慘慘地?跑出了廟里。

    這幾人不免得?意,哈哈大笑起來,重重往地?上啐了口。

    直到沈椿快出廟門,有個眼?神毒辣的忽然往她手上掃了眼?,用胳膊肘撞了撞為首的人:“老?二,你看她的手。”

    老?二定?睛一看,就見她手上肌膚細膩,掌心和手指都沒有繭子和明顯的傷痕——這顯然是一雙富貴人家的手,不是凄苦人家能養出來的。

    ——沈椿原來倒是有,只是在?謝家養了這大半年,曾經勞作的痕跡漸漸消退了個干凈。

    “什么父母雙亡,我看她八成是個富貴人家家里跑出來的小崽子!”老?二重重啐了口:“娘的,差點被她蒙過去!”

    他說著抬手招了下,幾個乞兒快步上前,團團把沈椿圍住,老?二歪著嘴兒一笑:“慢著,不留下點東西就想走?”

    肥羊難得?,不管她究竟有錢沒錢,先搜了再說。

    他手一揮:“給我搜一搜她身上!”

    幾個乞兒如狼似虎地?向她撲了過來。

    沈椿臉色大變,如果真被他們搜身,財物被搶跑了倒還好,要是被他們發現自己?是女人,后果簡直不敢想。

    她毫不猶豫掉頭就跑,后面撲來一股勁風把她撞倒在?地?,她隨手抄起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在?撲倒她那人的后腦上。

    那人痛叫了聲,沈椿踹開他就往林子里跑,奈何她就一個人,再次被幾個乞兒團團圍住。

    這幾人都是目露兇光,沈椿只能手持一根尖利樹枝和他們對質,她心里正焦急,就聽‘嗖嗖嗖’幾聲,幾只利箭不知道從哪里射來,準確無誤地?將幾個圍著她的兇徒射倒在?地?。

    沈椿一驚,立刻抬頭看過就,就見一隊人馬舉著火把站在?山坡之上,為首的那個一身玄黑勁裝,很常見的武人裝束,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披風被山風吹的獵獵作響,好像一面令人安心的旗幟。

    見到那道身影,沈椿心里一松,鼻子發酸。

    她亟不可待地?大步向她跑了過去,邊跑邊大聲喚道:“謝無忌!”

    她哽咽著道:“你終于來了!”

    那人高坐馬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第065章 第 65 章

    納彩那日, 謝無忌有意把事情鬧大,所?以?對崔家屢屢容忍,崔家跋扈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街頭巷尾,惹得謝家頗為不?快, 婚事順理成章地擱置下來。

    不?過納彩既然出了這樣大的岔子, 謝國公總要喚謝無忌去問一聲的, 恰巧就?在他外出的時候, 沈椿送來了那封書信, 若非她送來的時機實在太不?湊巧,她和謝無忌這會兒已經雙宿雙棲了。

    謝鈺原本以?為,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內, 等謝無忌大婚,日后?沈椿有了孩子, 這樁前塵往事盡可被歲月掩蓋,所?以?他心里即便不?悅,也從?容依舊,面上更少見嫉色。

    但事與愿違,從?納彩禮出岔子, 沈椿給他下藥,樁樁件件都脫出了他的掌控。

    尤其是沈椿,她怎敢如此待他!

    他樁樁件件無一不?為她考慮, 她怎能如此負心薄幸!

    他截取書信之?后?立即就?來了這里,卻沒有急著抓她回去, 他冷眼旁觀,看著她放棄舒適優渥的生活, 看著她吃苦受累,看著她為了點兒口糧便四處奔波,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想過妥協。

    ——這一切都是為了謝無忌。

    謝鈺怎么?都想不?到,沈椿居然對謝無忌偏執到如此地步。

    謝無忌,為什么?是謝無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今天見她之?前,他特意換上了一身兒謝無忌慣常穿的武人裝束,就?連往常規規矩矩束在發冠里的黑直長發都換成了瀟灑不?羈的高馬尾。

    他手持玉刀,在鏡子面前徘徊良久,總算還是維持了最后?一絲體面,沒用玉刀把眉毛剃成斷眉,散下幾縷碎發遮著眉梢。

    明?明?是他自己非要扮成這幅模樣的,但聽到她喊著謝無忌的名字,滿懷欣喜向他飛奔而來的剎那,他的怒意不?可遏止地沸騰起來。

    他本可以?繼續騙下去,但等她走到近前,他垂下眼眸,淡淡喚了聲:“昭昭。”

    他看到沈椿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凝固住了。

    她腳步剎住,身子慢慢后?縮,臉上的神情慢慢化為了驚恐。

    他輕聲問:“你?是自己走過來?還是我請你?過來?”

    沈椿只是遲疑了一瞬,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跑——她做出這樣的舉動?,幾乎不?假思索,就?是本能的行為。

    還沒跑出三步遠,她腰上一緊,直接被人拎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忽然后?頸一麻,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了一線,她有些費力?地睜開眼,意識一點一點回歸,終于想起來昨晚上發生了什么?,猛地彈坐了起來。

    謝鈺平靜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你?醒了?”

    沈椿打了個激靈,有些結舌:“你?”

    她張了張嘴,有些艱難地開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謝鈺眼眸沉靜:“從?你?出城那日,我就?派人盯著你?了,你?下藥離開之?后?,所?有出城的人都要備好路

    引和戶簿,那日若非我示意,你?在城門口就?要被人扣下了。”

    沈椿腦袋空白了一片。

    城里謝鈺大肆搜捕,她幾次被逮到就?不?說了,就?連出城都是在謝鈺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說,就?算她沒有給謝無忌送那封書信,她也很快會被謝鈺扣下,她自以?為天 衣無縫的計劃,在絕對的權勢面前,什么?也不?是。

    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這輩子都無法逃離謝鈺的掌控,除非有一天謝鈺對自己膩了倦了,否則倆人會這么?糾纏到死。

    她被謝鈺嚇得心口亂跳,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謝鈺靜靜地看向她:“昭昭,你?就?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從?她醒來到現在,謝鈺的聲音一直很平靜,似乎并沒有計較她下藥偷跑的意思。

    沈椿咬了咬唇,努力?逼迫自己鎮定下來,還是決定攤開了說:“謝鈺”

    她要說的都是心里話,表情頗為誠摯:“你?是長安城有名的第一玉郎,出身高門,人人向往,我不?過就?是個出身鄉野的野丫頭罷了,咱們之?前也不?是沒在一處過過,但結果你?也瞧見了,咱倆怎么?都過不?好,你?不?痛快,我也別扭,只要你?愿意,隨便就?能找個才干學識勝我百倍的,咱們老這么?耗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謝鈺神色未起一絲波瀾,輕輕頷首:“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

    不?曾為給他下藥而歉疚,不?曾為拋卻他后?悔,只是一臉真誠地勸她和離另娶,這樣才能方便她去找謝無忌。

    沈椿遲疑著點了點頭,兩只手絞緊:“給你下藥是我不對,但是我說過許多遍了,咱們倆真的不?合適,你?能不?能”她邊說邊打量謝鈺的臉色,鼓足勇氣?:“放了我啊?”

    “不?能。”

    謝鈺終于抬起眼:“你?答錯了。”

    沈椿微微怔了怔,他又?另起了個話頭:“昭昭,你?知道?你?離開這幾日,我都在想什么?嗎?”

    他不?等沈椿回答,便異常平靜地道:“我在想,這次若是找到了你?,我就?把你?鎖在我身邊,讓你?一生一世不得離開。”

    屋里的空氣忽的凝滯。

    他說出這句話之?前,在沈椿心里,他一直是冷漠而理智,他之所以攔著不讓自己和謝無忌相認,是因?為他不想壞了自己和家里的名聲,他想讓她懷孕,讓謝無忌成婚,這一切都是權衡之?后?的理智考量,能夠付出最小的代價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短短幾天,他好像換了個人一般,沈椿忽的毛骨悚然起來。

    她站起身,驚恐地向后?退了幾步,語無倫次地道?:“你?不?能這樣,你?為什么?,你?憑什么?”

    她尚未退出幾步,腳踝忽的一緊,她沒保持好平衡,踉蹌著跌倒在地上。

    她這才看清楚,自己的腳踝上不?知什么?時候套了一根赤金色的鎖鏈,這鎖鏈打造的輕巧靈便,乍一看倒像是裝飾用的腳鏈,輕的幾乎毫無分量,難怪她醒來沒有第一時間覺察。

    而鎖鏈的另一端,拴在了謝鈺的另一只腳上。

    沈椿驚呆了。

    謝鈺撐起身子向她走近,腳上鎖鏈嘩啦啦作?響。

    “昭昭,我同你?說過,”他語調如此:“我能。”

    謝無忌即將?動?身去往突厥,在這之?前,他還有一樁很要緊的事兒沒做,未免束手束腳,他徹底擺脫了和崔家的婚事,

    他本想帶沈椿一道?走的,令人在長安城里搜查了兩日都沒發現她的蹤跡,謝無忌一拍腦袋,終于反應過來,立馬吩咐心腹:“你?去盯著謝鈺。”

    這下沒過兩個時辰就?傳來了動?靜,心腹回報:“參將?,昨天夜里,小公爺擦黑去了趟郊外,我們的人沒敢跟的太近,只留意到他去了龍靈山上。”

    謝無忌擰眉思索片刻,忽的低罵了聲,一揚披風便縱馬跨出了府門。

    第066章 第 66 章

    謝鈺又抬眼看向窗外, 淡道:“這?里是郊外的驛館,等明早我會帶你回長安。”

    沈椿簡直毛骨悚然,身子不?住地向后縮。

    對付謝鈺,求饒或者發火都是沒用的, 當務之?急是先想法兒讓他把兩人之?間拴著的鎖鏈解開。

    沈椿捂著小腹:“我, 我想小解, 十萬火急。”她軟聲懇求:“我人就在這?兒, 也跑不?了, 你能不?能先把鎖鏈打開?”

    她就不?信,謝鈺這?種目下無塵的神仙還能看著她解手?

    謝鈺垂眸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忽的把她打橫抱起, 繞過一側的屏風。

    沈椿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么?,他就調整了一下姿勢, 兩臂把著她的兩條腿——就是小孩把尿的姿勢。

    他手指已?經靈巧地挑開了她的腰帶,沈椿快嚇瘋了,不?要命地掙扎:“你干嘛!”

    她的褲子已?經被?褪下,底下光溜溜的鉆入一股涼風,她覺得羞恥無比。

    謝鈺將兩條腿微微分?開:“你不?是要小解嗎?”

    沈椿死死掐著他的手臂, 驚慌失措:“不?要不?要,我不?解了!”

    謝鈺長睫垂下:“人有三急,總是憋著容易傷身。”

    沈椿拼命搖頭:“我不?急, 我一點都不?急。”

    謝鈺低頭仔細幫她整理好?衣褲,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里淡淡嘲意:“不?是十萬火急嗎?”

    他分?明是什么?都明白?了,卻順著她的話故意作弄她, 沈椿險些氣了個仰倒。

    她氣的聲音發抖:“夫妻本就是講究個你情我愿,你這?樣鎖著我又有什么?意思!”

    她哽咽了下, 竭力鎮定下來:“你這?么?跟我一直鎖在一起也不?是個事,你又不?是沒事干的閑漢,你要去衙署辦公,去外地辦差,去宮里見皇帝的時候怎么?辦?難道也走哪兒都把我拖著?!”

    她越想越覺得有理,心里悄然松了半口氣。

    謝鈺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輕聲道:“等回到長安之?后,我會帶你去別府另居,到時候你只管在府里安心修養,無事不?必外出。”

    他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腦:“即便你我百年,也是要葬在一處的。”

    沈椿霍得抬起頭,憤憤地看著他。

    她之?前以為,謝鈺雖然冷淡迂腐,但總歸還算是端方?君子,誰知?道他如此偏執!

    她又是害怕又是憤怒:“你是打算關我一輩子了?”

    “本來是不?想的”謝鈺緩緩道:“但方?才你還是沒想明白?。”

    她又氣又怕,禁不?住嗚咽了聲,委頓在地上哭個不?住:“我又沒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什么?要這?樣待我”

    聽她問到這?個,謝鈺面色終于?顯出一點冷淡來,他慢慢重復:“從沒做對不?起我的事”

    他一掀眼皮,眼神鋒銳:“自你我成婚,我對你稱得上一心一意,謝家夫人應有的尊榮我也未少你半分?,你也曾應允過要和我白?首偕老?,但長兄一來,你說變心就變心,二話不?說便扔下了一封和離書要棄我而去,你又置我于?何地?!”

    這?些話謝鈺囤在心頭許久,只是他素來高傲自持,不?愿說出來讓自己像個被?人拋棄的怨夫一般,但被?沈椿這?般詰問,他終于?忍不?住說出了口。

    沈椿驚住,下意識地反駁:“誰說我是為了謝無忌才跟你和離的?”

    她覺得自己冤屈極了:“那次在行宮里我被?人下了藥,是謝無忌仗義出手救了我,我那時候才認出他是原來那人,你憑什么?說我變心了?!我要同你和離,跟謝無忌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下輪到謝鈺怔住了。

    他之?前一直以為,夫妻二人縱然有些齟齬,但總歸還稱得上恩恩愛愛,他自出生起,便是旁人對他細心周全,這?還是他頭一次對人如此上心,他著實想不?通她為何要同自己和離。

    到后來,他以為是她認出了謝無忌,所以狠心想要拋棄他,甚至在被?她拋棄之?后,他屢次想要挽回,她也無動于?衷,他原以

    為問題都出在謝無忌身上,只要徹底打消她的念想,她就會回到他的身邊。

    但她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是在和他和離之?后才認出的謝無忌——從她的語氣和表情,謝鈺能判定她沒有說謊。

    不?是謝無忌,那是因為什么??

    如果不?是因為謝無忌,他就算強行拆散了二人,沈椿又會回頭嗎?

    他以為洞悉一切,沒想到從根兒上就判斷錯了。

    他心口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終于?不?復往日從容,微微生出些慌亂來。

    他閉了閉眼,方?才問:“那你是為什么要同我和離?”

    他從頭到尾都沒把她當成妻子,怎么?好?意思問為什么??

    沈椿氣惱至極:“是,你是沒有納妾娶小,你也給了我很多很多好東西,你以為這?對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對不?對?”

    她眼角發紅:“可是咱倆成婚那么?久了,我知?道你喜歡穿素色簡便的衣裳,你喜歡匣子里第二格放的白?玉發簪,你喜歡喝沖泡過三遍的綠茶,因為能提神醒腦,你不?愛吃大?葷大?肉,偏好?鮮活的魚蝦你呢?你知?道我喜甜還是喜酸?平時愛穿什么?樣的衣裳愛戴什么?樣的首飾?你有留心過半點嗎?”

    她擦了擦眼淚:“每回咱們倆鬧別扭,你總是晾著我十天半個月不?管,覺得時候到了就派人送些稀罕寶貝來送給我,但你仔細想想,你對待下人不?也是這?樣嗎?既然這?樣,你娶老?婆做什么??!”

    謝鈺舌尖似系了千斤墜,異常艱澀地道:“我”

    沈椿吸了吸鼻子,打斷他的話:“是,你給我的那些好?東西我這?輩子也沒見過,但對你來說,這?些身外物你既不?在意也不?稀罕,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你心里也從來就沒有我,你是世間少有的神仙人物,我高攀不?起,但咱們既然過不?下去,我為什么?不?能跟你和離?”

    和謝鈺在一塊自然是榮華富貴受用不?盡,但跟他過日子,就好?像被?關在一處華麗冰冷的籠子里,她進不?得退不?得,被?壓的幾乎喘不?過氣兒來——這?富貴當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

    她抽噎道:“你若是覺得被?我提出和離有損顏面,不?如出具一封休書,就說我粗鄙淺薄,不?配為謝家宗婦,這?樣你總滿意了吧?!”

    謝鈺仿佛迎面被?人重擊了一拳,腦中嗡鳴不?斷。

    竟然是他,居然是他。

    平生頭一次,他思緒混亂,竟是久久不?能言語。

    直到沈椿一臉疲憊地道:“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跟你計較什么?,而是想要問你,你到底能不?能放了我?。”

    謝鈺搭在案幾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就在此時,底下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一股滾滾濃煙沖入門窗,才熏得二人回過神來。

    他們住的地方?在驛館二樓,濃煙能夠飄入,火勢必然不?輕,謝鈺立即扶著她起身:“你”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有兩個黑衣刺客破窗而入,舉著刀就向謝鈺劈砍過來。

    謝鈺此時手無寸鐵,護著沈椿側身避過,胳膊上卻被?劃了一道血痕,鮮血很?快冒了出來。

    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旋身拔出墻上佩劍,先是一把斬開沈椿腳踝上的鎖鏈。

    他橫劍擋住了兩個刺客,用力把沈椿往門外一推:“走!”

    謝鈺肯放她走了?沈椿猶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見他神兵在手,那兩個刺客已?經徹底被?他壓在了下風,她才矮著身子匆匆跑了出去,為了躲避刺客,她沿著二樓走廊七拐八拐地繞了一圈。

    大?堂里鬧哄哄一片,刺客和謝鈺的部?曲奮力搏殺,大?堂里許多地方?已?經起火,火勢正以極快地速度向二樓蔓延——驛館亂成了一鍋粥,沒人顧得上她!

    沈椿在的地方?正是二樓的一個死角,這?里有一處樓梯直通著一樓的小門,也就是說,她只要趁機偷偷跑了,完全不?會有人發現。

    她又是慌亂又是激動,壓低身子沿著長廊要逃跑,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長樂不?知?道什么?時候摸到她身邊,一臉懇切地道:“小公爺帶著人在清理刺客,底下亂著呢,小公爺特意叮囑,千萬不?要放夫人亂跑。”

    他姿態雖然謙卑,但是抓住沈椿的那只手卻怎么?也不?肯松開,就跟鐵鉗似的,大?有把她強行拖走的架勢。

    都到這?時候了,謝鈺還不?準備放她走!

    沈椿嘗試著掙扎了一下,卻怎么?也掙不?脫,長樂正要帶著她往下走,二樓一個琉璃燈臺搖搖晃晃,猛地向著二人砸了下來。

    電光火石間,她把長樂往前一推,自己身子又往后縮了下,琉璃燈盞‘啪嚓’一聲落下,果然誰都沒傷著,卻正好?將兩人給隔開了——她雖然想要跑路,但也不?想傷人,見長樂無恙,她又往后退了幾步,兩人一東一西地對峙著。

    長樂焦急地喚了聲:“夫人!”

    恰在此時,謝鈺一手提著滴血的長劍,帶著人從走廊的另一側繞了過來。

    他壓著眉間焦急,竭力放緩聲音:“昭昭,過來。”

    他慢慢向她靠近,柔聲哄她:“這?里太危險了,我先帶你離開。”

    沈椿沒有挪動腳步。

    “沈椿!”

    一把熟悉的聲音從一樓傳來。

    謝鈺和沈椿都怔了下,不?自覺望向一樓大?堂。

    謝無忌腰間佩刀,不?知?何時出現在這?里。

    他目光很?快搜尋到二樓對峙站著的謝無忌和沈椿,眼睛微瞇了下。

    他向她張開雙臂:“你別理他,跳下來,我在這?兒接著你。”

    謝鈺嗓音里終于?透出了一絲亂:“昭昭!”

    沈椿轉頭看了他一眼。

    她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第067章 第 67 章

    謝無忌果然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她, 只是被力道沖擊得?滾了兩圈,沈椿后腦磕了下,眼前一陣發黑。

    謝鈺見兩人相互擁在一起,臉色冷的嚇人, 毫不猶豫地也?跟著縱身一跳, 也?跟著追了下去。

    一樓大堂已經四處起火, 他衣袍被風吹的鼓起, 就像一只縱身躍入火海的白鶴。

    謝無忌低罵了聲, 手一揚,底下人就扔了五六個裝滿火油的火瓶,火勢猛地拔高, 直接把謝鈺阻在了火墻之內。

    他特地來就是為了救出沈椿,也?不戀戰, 打了個呼哨便帶著人退下了。

    火勢漸大,眼看著驛站都要被燒塌了,謝鈺廢了好一番手腳才帶人出了驛館,只是謝無忌已經不見蹤跡了。

    謝無忌曾深入突厥為細作多?年,是隱藏行跡的高手, 謝鈺親自率人追出去,他居然就這么沒了蹤影,他只能把人拆分成多?個小隊, 擴大范圍一寸一寸地搜查過去,恨不得?把地皮都撅了。

    等?過了幾個時辰, 長樂戰戰兢兢地回稟:“小公爺,去西邊搜過了, 也?,也?沒發現大郎君和夫人的蹤跡。”

    謝鈺深深地吸了口氣——他靜氣凝神的功夫一向極佳, 這會?兒竟也?滿面怒容,第一次殺意翻騰。

    他冷冷道:“你持我官印,京兆二十二城縣,從即日起戒嚴”

    長樂頭一次出聲打斷他的話,驚聲道:“小公爺!”他膽戰心驚地道:“這事,這事真要鬧的這般大嗎?”

    之前謝鈺和沈椿再怎么鬧別扭,總歸也?是夫妻之間的事兒,如今謝無忌牽扯進?來,謝鈺又轉頭命人封了長安轄下二十二城,難道讓天下人瞧謝氏兄弟相爭,兄奪弟妻的笑?話嗎?這事兒一旦傳出去,謝家豈不是要名聲掃地?

    他家小公爺雖然權柄滔天,但他為人磊落,從不會?濫用權勢,僅有的一二次也?都是為了夫人,這回甚至為了夫人想要動用官印,全然不似往日的冷靜做派!

    謝鈺頓了頓,薄唇幾乎抿成一線。

    謝無忌可以?肆無忌憚搶奪他的妻子,他身為家主,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家主身份于他何嘗不是萬重枷鎖?

    長樂見他沉默,大

    氣也?不敢喘,安安靜靜地垂手等?著他做決定——這是逼著小公爺在夫人和謝家聲譽之間做抉擇。

    只要謝鈺動用官印拿人,謝無忌自然很難逃掉,所以?他直接搶人這一手看似全無顧忌,實際上也?是在賭,賭謝鈺會?不會?濫用公權,賭他是不是更在意謝家的聲譽。

    謝鈺手指收攏成拳,緊緊抿著唇,似乎要把七情六欲一并鎖回肺腑之內。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解下腰間牙牌:“時候尚短,他們?跑不了多?遠,你調動謝家所有部曲,讓他們?喬裝之后,把轄下的所有城縣仔細搜查一遍。”

    長樂松了口氣,又躊躇了下:“可是大郎君極擅隱匿”

    他雖然不愿見小公爺將此事鬧大,讓自身和謝家顏面掃地,但萬一找不著夫人,小公爺豈不是要瘋魔了?

    謝鈺對夫人做的那?些事兒,在別人眼里或許算不得?什么,但對他這樣冷淡的人來說已經極為難得?了,長樂能瞧得?出來,他對夫人是極喜愛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謝鈺臉色極冷,難得?說了一句相對粗糙的俗語:“他在朝為官,難道還能躲一輩子?只要他現身,無論天涯海角,我必會?找到他。”

    長樂瞬間松了口氣,語氣也?輕快起來:“是這個理兒,大郎君好歹是三?品參將,有公職在身,不可能躲藏太久的,還是您有主意。”

    謝鈺一刻也?不想等?待,撥馬轉身:“你在此地帶人搜查,我進?宮面圣。”

    ——謝無忌干的還是類似于細作的差事,只為皇上一人效力,他的行蹤只有皇上才能完全掌握。

    接下來的關鍵,就是搞清楚謝無忌會?去哪里。

    長樂應了個是

    沈椿后腦磕了一下之后,腦袋就昏昏沉沉的,加上接連幾天的疲累,她居然直接昏睡了過去。

    等?她悠悠轉醒,只覺得?身下搖晃,似乎是在一輛寬敞的馬車里。

    她咽了咽發干的嗓子,低低地呻 吟了聲。

    一盞溫水遞到她嘴邊,一道叮囑緊隨而來:“慢慢喝,別嗆著。”

    沈椿本能地抿了兩口,覺出絲絲甜意,里面居然放了蜂蜜。

    她忍不住多?喝了幾口,才終于回過神,抬眼看著謝無忌,脫口叫了聲:“大伯哥。”

    她說完才覺得別扭,忙捂住嘴。

    謝無忌好懸沒給她這一聲嗆死,咳了幾下才挑眉:“還叫我大伯哥呢?”

    沈椿一直盼著見到他,她本以?為自己見到他之后會?急不可待地撲進?他懷里大哭一場。

    但真見了面,她又有種霧里看花的不真切感,倒像是近鄉情怯似的,兩人之間隱隱隔著漫長的歲月,需要一點契機來打破這若有似無的隔閡。

    她難免有點拘謹:“我不知道叫你什么好”

    謝無忌隨手幫她理了理亂蓬蓬的頭發,唇角掛了點笑?:“你如果愿意,叫我一聲無忌哥哥我也?不嫌棄。”

    他說到這個,沈椿就想起一件事兒來,她霍得?抬起頭,話里忍不住帶了幾分怨懟:“你現在倒是知道讓我叫你無忌了,既然這樣,你當初為什么要騙我說你是謝鈺?”

    她問起這個,謝無忌的表情僵了僵,苦笑?道:“我不是有意欺瞞你,我生母是樂坊伎人,我一出生便入了奴籍,無名無姓的人,又怎么告訴你我的姓名呢?”

    他想起往事,神色仍覺是悵惘:“其實我本來想直接帶你走的,但你在鄉下的時候雖然窮困,但好歹是良籍,我那?時候只是謝府賤奴,自己尚不得?自由?,又怎么能帶上你?難道讓你跟我一塊入奴籍嗎?”

    謝無忌瞧著散漫,但當那?么多?年細作,他待人有著極重的防備之心,這些事兒就連他的心腹他都不曾提過半句。

    他在人前習慣性地掩飾情緒,這會?兒倒是不假遮掩起來,悵然不甘一覽無余。

    “后來我雖脫了奴籍,但為建功立業,深入突厥數年不得?歸,也?是前不久才回了長安,本想等?事情一落定就去找你呢,結果”

    他說到這兒,忍不住低罵了聲:“沒想到你真成了謝鈺的老婆。”

    說到這兒,謝無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不用沈椿張口,他都知道她想問什么,又道:“還有和崔家的婚事,我本來就沒想娶親,只是皇上有意給我賜婚,我順手扯個擋箭牌罷了,后來崔家不干人事兒,我就借機攪合黃了這門婚事。”

    沈椿才知道其中居然有這樣的隱情,相比之下,她在鄉下雖然過得?辛苦,但還是比謝無忌強多?了。

    她心里存著的那?口氣散了大半,眼神軟和下來。

    謝無忌打蛇上棍,趁機湊近她:“你若是還怨我,打我罵我都行,只是別不理我。”

    沈椿拳頭抵住他的胸口:“我不打你,你記住這個教訓就是了。”

    她猶豫了下:“你以?后可別再騙我了。”

    謝無忌隨意笑?笑?:“這個自然。”

    沈椿想了想,隨口問道:“謝鈺沒事吧?”

    她昏過去的最后一眼,看到謝鈺跟著從二樓縱身躍入火中。

    兩人雖然感情淡薄,但好歹夫妻一場,他讓她過了大半年的富貴日子,她也?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謝無忌微微怔了下。

    他沒想到沈椿醒來之后,第二個問的就是謝鈺——他以?為二人之間沒什么情分的。

    他扯了下唇角,微哼一聲:“他身手了得?,自然沒事兒。”

    沈椿松了口氣,又掀起簾子向外看了眼,疑惑地問:“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呢?”

    第068章 第 68 章

    謝鈺現在?根本無心公?差, 他只有稍靜下來,腦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現謝無忌和沈椿恩愛纏綿的畫面,那畫面生動極了,刺得他心口?生痛。

    想到她會對著謝無忌巧笑嫣然, 她可能還會靠在?他懷里提筆練字, 耳廝鬢磨, 謝鈺就無可遏制地?生出一股殺意來。

    他滿腦子都是怎么把老婆追回來, 為此他甚至動用了許久沒休的事假, 向上?報備之后,給自?己弄了個長假。

    ——自?他十五歲出仕,別說是主動告假了, 就是每逢節假他都得留下來加班,這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之前謝鈺為了避嫌, 和謝無忌甚少往來,也不曾詢問過謝無忌究竟做了什么差事,如?今細查了一番,他立馬覺察出不對——謝無忌和那個突厥質子哥舒蒼來往過密。

    事情一下變得更為復雜了。

    謝鈺眉尾輕跳。

    謝無忌總歸還是皇上?的人,謝鈺少見的按捺不住, 進宮面見圣上?,向他稟明了此事。

    皇上?聽他提及此事,臉上?不見分毫慌亂, 反而頗為得意:“他和哥舒蒼接近,是朕授意的。”

    他不待謝鈺發問, 便道:“你也知道,之前河道東出了細作, 駐守邊關的常將軍被奸細所害,就此殞命, 后來處死了他的副官,本以?為此案算是告一段落了,沒想到就在?兩個月前,河道東的軍情再次泄露,背后必定還有細作!”

    其實這樁案子還是謝鈺查的,查到那個副官之后,他就已經猜出這案子不會這么簡單,本想徹查到底,但皇上?極忌諱他插手軍中事務,案情稍有進展,他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接手了此案。

    “那些細作藏的極深,朕便想了個主意引他們出來。”皇上?不無得意地?道:“你也知道,突厥一直對咱們的神機弩頗為忌憚,朕便讓無忌假意和那突厥質子親近,又?放出神機弩的消息,那哥舒蒼狼子野心,果然上?鉤,著意和無忌親近起?來。”

    他神情悠然:“你是朝中重臣,應當知道兵部那些研究鍛造武器的地?方都在?邊關極偏遠隱秘之處,那些軍士和匠人也都一并遷居過去,朕向突厥放出的,就是制弩匠人的姓名以?及制弩的地?方,朕讓謝無忌假意投效突厥,讓他舍身親自?去了制弩的地?方,如?此一來,那些潛藏在?朝內的細作,必會按捺不住出手,屆時朕定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謝鈺倒不似皇上?那般激動,他微微皺了下眉:“臣敢問一句,您放出的消息是朕是假?”

    “自?然是真的。”皇上?擺了擺手:“突厥人狠辣狡猾,若給的是假消息,怕也不能引他們上?鉤。”他又?補了句:“當然,等謝無忌將那些細作

    一網打盡之后,朕自?然會安排其他的隱蔽住處,讓他們都遷移過去。”

    謝鈺眉心跳了跳,心頭隱約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

    皇上?也不是白跟他說這些,說完之后,他就淡淡敲打:“朕知道你們兄弟不睦,但無忌此次行?事,事關重大,莫要為私事影響國事才好。”

    謝鈺根本無暇顧及他所言,匆匆告辭回到屋里,左右踱了兩步,他才意識到那絲不妙的預感?來自?哪里。

    皇上?這招看似精明,但實際上?,他把寶都押在?了謝無忌身上?——謝無忌如?果真的一心一意為晉朝清除細作,那自?然皆大歡喜。

    可萬一呢?他萬一是真的和突厥有了首尾呢?那皇上?豈不是雞飛蛋打,就連唯一能用來鉗制突厥的神機弩都拱手讓人?

    這個念頭在?謝鈺心里一閃而過,事關國事,他也不想憑空揣測,喚來長樂:“我之前讓你細查謝無忌這半年都做過什么,見了哪些人,去過哪些地?方,你都查的怎么樣了?”

    長樂當即命人捧了厚厚一沓卷宗上?來,謝鈺一目十行?,不到半天的功夫就翻閱完畢——很快查出了一些問題。

    這半年來,謝無忌陸陸續續地?拋賣了不少產業,尤其是鋪面住宅田地?這些不動資產,全部被他置換成了金銀,他做的不顯山不漏水,一時竟未曾引人察覺。

    若只是為了迷惑突厥人,真有必要連自?己辛苦攢下的基業也都拋賣出去嗎?

    還有兄弟倆到底是同朝未官的他直接出面搶走昭昭,到底是肆意妄為,還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過繼續在?晉朝待下去了?

    他到底是那邊兒的人?

    他會把昭昭帶到哪里?

    謝鈺輕咬了下舌尖,才鎮定下來,沉聲道:“幫我把四伯叫來。”

    謝家這位四伯在?兵部任職,長樂一愣,道:“四爺應該還在兵部當差,您找他有什么事?”

    他垂下眼:“通知兵部轄下所有驛館,一旦發現謝無忌的蹤跡,立刻向我匯報。”

    “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呢?”

    問完這個問題,沈椿心頭才蔓上?一點惶惑不安來,總覺得沒著沒落的。

    在?之前,她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她心里想的那個人,和他好好過安生日子,久而久之,這件事已經成她心里的執念了。

    但現在?人就在?她旁邊了,她反而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

    她該做什么?她會去哪兒?

    謝無忌聽她問到這個,眸光微閃,很快又?神色如?常。

    他挑眉笑道:“我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啊。”

    他壓低嗓子,一本正經地?道:“我這次出來特意隱蔽了行?蹤,就是為了幫皇上?清查刺客。”說完他又?哄她:“皇上?答應過我,等這事兒了結,我就帶著你去邊關戍守,到時候咱們就不必擔心謝鈺追來了。”

    沈椿瞪大了眼,又?一把捂住嘴,悄聲道:“那你還帶上?我?”

    謝無忌見她這模樣可愛,有意逗她:“不這樣,我怎么把你從謝鈺手里搶出來?”

    他摸著下巴,忍不住笑:“你說,我們這算是私奔還是通奸?”

    從小到大,文?采武略他就沒有一樣及得上?謝鈺的,如?今當著謝鈺的面兒搶走了他的妻子,搶的還是自?己心儀之人,謝無忌心下難免得意。

    沒想一聽他這話,沈椿臉色刷得慘白。

    大婚第二日,謝鈺就和她說過,只要簽了那封和離書,兩人從此就各不相干,沒想到她打定主意和離了,謝鈺卻怎么都不肯放手,甚至動用京兆尹的職權壓著不肯給她消戶籍。

    從心理上?,她和謝鈺已經毫無干系,但從律法上?,他們二人仍是夫妻,謝無忌這話正好扎進了她的心窩子,刺耳地?提醒了她這一事實。

    她長這么大都老實慣了,乍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成了戲文?里說的那種不正經的女人,慌得手足無措。

    謝無忌發現她臉色不對,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放下身段哄她:“我胡說的,你別往心里去。”

    他見沈椿扁起?嘴巴,快哭了似的,他慌里慌張,口?不擇言:“別哭啊,你別忘了,是我先認識的你,大婚那天,也是我和你拜的堂成的親,謝鈺不過是個意外罷了,咱倆才是正經夫妻呢!”

    他剛才說的什么私奔通奸的話實在?太?難聽,沈椿心里沒好受多少,吸了吸鼻子,‘吧嗒’一聲,眼淚砸到他手背上?。

    謝無忌和女人打交道的經驗極少,長這么大也只喜歡過這一個人,現在?倆人又?正在?失而復得的時候,他對她自?然是極上?心的。

    他徹底慌了:“別哭了祖宗,要不我帶你下馬車走走?你會騎馬不?”

    沈椿別過臉:“我不會,我不出去!”

    “我教你,我抱著你騎!”

    “我不喜歡,每次騎馬顛得我腰疼!”

    謝無忌碰了一鼻子灰,耐著性子哄了好半天,又?保證道:“我來想法子,保證讓你和謝鈺把婚事離了,這樣成嗎?”

    沈椿心里不大信,她也不想讓謝無忌為難,吸著鼻子應了聲。

    謝無忌也咧開嘴笑了,他正要說話,馬車車板忽的被輕叩了三下,他臉色微變,先對著沈椿道:“你先歇會兒,我有點事兒,去去就來。”

    說完便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馬車外等著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突厥人,這人是哥舒蒼的一個堂弟,名喚哥舒那利,他也是哥舒蒼的心腹,這回被特地?派來配合他行?事。

    謝無忌避開了自?己的手下,和哥舒那利繞到后方隱蔽處,哥舒那利表情凝重:“這一路你真要帶著這個女人?”

    謝無忌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哥舒那利尚覺察他眼底的不快,繼續道:“這女人是個累贅,不如?你把她先交給我,等事情結束,我一定把她”

    他話才說了一半兒,謝無忌猛地?揚了下手,一道銀光閃過,在?哥舒那利的臉頰拉出了深深一道血痕。

    哥舒那利大怒:“你”

    他這話才脫口?,正對上?謝無忌一雙閃著寒光的笑眼,他心頭一涼,終于反省自?己逾越。

    他放下姿態,解釋道:“我不是想插手你的事兒,只是可汗有意把阿史那家的公?主嫁給你,你如?果帶著這個漢族女人去突厥,總歸不大方便”

    謝無忌拔下插在?樹上?的匕首,挽了個花兒重新?插回靴子里。

    他懶洋洋地?道:“我又?沒說不娶阿史那家的那個,你著什么急啊?”

    大概是細作當久了,他對誰都是撒謊敷衍信手拈來,前一刻答應的事兒,下一刻就能掀桌翻臉,誰也不知道他說的這句話是真是假。

    謝無忌還真沒想過娶娶阿史那家的公?主,但這不妨礙她隨口?應承,反正空口?說白話又?不要錢。

    哥舒那利得了保證,也不再多問,再次岔開話題:“這女人知道咱們要去突厥嗎?你身上?有一半兒突厥王室血脈,她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漢人,她會答應跟你叛出家國嗎?你可別讓她壞了咱們的事兒。”

    他屢屢拿沈椿試探,已經犯了謝無忌的忌諱,他唇畔那縷笑也凝了點寒意:“她的事你不必探聽,我自?有分寸。”

    第069章 第 69 章

    就沖謝無忌那個心狠手辣的架勢, 哥舒那利哪敢多嘴?

    但他們這次是要?找到制造神?機弩的匠人,逼問出神?機□□,此事一旦成了,突厥便能破了河道關?, 一路背上, 直取中原腹地, 這是萬萬不?容有失的。

    瞧謝無忌這個樣子?, 他想把人要?來轄制是不?可能的了。

    哥舒那利沉下臉:“不?是我要?多嘴, 只是她之前畢竟是謝鈺的夫人,最重要?的是,你們多年未見, 你早不?是當年那個小小少年了,你這些?年殺過多少人手上

    沾了多少血只怕你自己都記不?清了, 你真覺得她能接受一個心狠手辣叛國背主的人?她會心甘情愿地跟你回突厥嗎?”

    謝無忌瞳孔猛地縮了下,仍是冷冷道:“我說了,這是我們二人的事兒,用不?著你插手。”

    哥舒那利嘴巴動了下,但見謝無忌臉色難看, 想到這位的殺性,他還是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其實他還有個問題沒問出口?,像謝無忌這樣的相貌才干, 只要?他肯,身邊一定不?缺女人, 何至于喜歡一個小丫頭喜歡了這么多年?

    謝無忌手指揉了揉眉骨,撩起簾子?重新上了馬車。

    沈椿這會兒又乏了, 蜷起身子?又睡了過去。

    謝無忌見她臉上多了點酣睡的暈粉,神?情不?覺緩了緩, 小心翻出枕頭和被褥,給?她墊好蓋上,然后單手托腮,看著她的睡顏出神?,眼底不?知不?覺多了點笑。

    他的小姑娘長開了,也變漂亮了,難怪他一直沒認出來。

    他還記得她那時候黑黑小小的,像是一只皮包骨頭的野貓,跌在坑里被捕獸的陷阱夾住,一聲一聲叫的凄厲。

    那時候謝無忌還是謝家部曲,本來是有主人頒布的任務在身的,他這人天生沒同?情心,本來想棄之不?管的,但走出幾里地,她那一聲一聲慘叫扎根在他腦袋里似的,擾得他心煩意亂。

    他低罵了聲,終于折返回去,扔下麻繩把她拉了上來。

    他給?她上藥,背著她出山,背地里幫她解決了垂涎她的老光棍,臨走的時候還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留給?她了,那段時間謝無忌自己都納悶自己怎么轉了性了。

    到很久以后,謝無忌才反應過來,有個詞叫同?病相憐。他沒有能耐護住少時的自己,但那時候他至少還有余力?庇護得了她。

    謝無忌這一坐就是半天,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沈椿才再次睜開眼,有些?茫然地問:“什么時辰了?”

    “快入夜了,”謝無忌把熱好的干糧和肉干遞給?她:“睡飽了?吃點東西?吧。”

    這吃食實在簡陋,謝無忌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下巴:“先吃這個墊墊肚子?,等?到了城里我再帶你吃好的補一補。”

    沈椿接過干糧:“這有啥,有餅有肉就挺好的了。”

    不?愧是他家小椿,就是懂事!謝無忌在心里喜滋滋地夸了句。

    等?沈椿吃的差不?多,謝無忌手指輕敲了兩下膝蓋,清了清嗓子?:“小椿,我有件事要?問你。”

    哥舒那利的擔心他不?是沒有過,不?然也不?會在沈椿問出接下來去哪兒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隱瞞了要?帶她去突厥的事兒,也不?曾告知她自己這些?年究竟做過什么。

    謝無忌從來沒有為自己的選擇后悔過,他唯一擔心的是,她能否接受現在的自己?

    他吐了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退縮不?安,揚眉笑了下:“你到底喜歡我什么?”

    沈椿嗆了下,臉一下紅了:“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謝無忌撓了撓耳根,干咳了聲,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那天我和謝鈺都在驛館,你選了我,說明你心里還是有我的,既然喜歡我,我問一下不?行嗎?”

    沈椿給?他一口?一個‘喜歡我’鬧了個大紅臉,支吾了下才道:“你對我好。”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最重要?的是,你人也好。”

    謝無忌表情稍頓:“你覺得我人好?”

    “當然啊,你幫了我那么多。”他說過的話沈椿每個字都記得,她掰著手指頭細數。

    “我還記得你原來跟我說過,你九歲的時候,有紈绔在鬧市縱馬橫行,踢傷了好多百姓,你就設計用絆馬索教訓了那些?紈绔,讓他們斷手的斷手,斷腿的斷腿,你十?二歲的時候圣上判了一樁錯案,原本那家御史及家眷是要?發配充軍的,是你搜集了證據,救下了那一家人,還有還有,你十?四歲的時候,突厥勢強,突厥使節團來訪的時候,在長安橫行無忌,還趁機欺辱了一位貌美的小官之妻,那官員人微言輕,大家本以為這事兒就這么算了,是你持劍為那位夫人討回了公道。”

    她說著說著眼底放出異樣的光彩來:“我覺得,你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的人。”

    少女懷春,即便現在她說起這些?事跡來,依然忍不?住怦然心動。

    他在她心里,就是天下第一的英雄,是完美無暇的完人。

    謝無忌的臉色一點點凝固住了。

    ——她說的這些事兒,都是謝鈺少年時所為。

    他那時候只是謝家的一個部曲奴仆,恰好長了一張和謝鈺相似的臉,也許自卑,也許是出于仰望,他下意識地在心上人面前模仿起謝鈺的一言一行——他希望他在她心里是高潔完美,人品無暇的。

    他隨口?說的這些?話做的這些?事兒,就連他自己都忘了,小椿卻還逐字逐句地記得。

    她喜歡的到底是他,還是另一個由他捏造出來的‘謝鈺’?

    沈椿說了會兒,發現他臉色不?對,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無忌哥,你怎么了?”

    她瞳孔清澈透亮,手指干凈柔軟,謝無忌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好像怕弄臟她似的。

    他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點笑:“沒事兒,就是沒想到你居然記得這么清楚。”

    沈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小聲道:“你說的事兒我都記得了。”

    兩人一時靜默下來,月光被團云攏住,月光黯淡下來,謝無忌的臉半明半暗。

    他思?考時的小動作和謝鈺一樣,手指時急時緩地輕點著案幾,又過了會兒,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謝無忌手指虛虛抹過眉梢,將所有情緒一并?隱藏,他唇角掛笑:“小椿,我們成親吧。”

    他已經演了這么多年的戲,也不?在意演一輩子?。

    小椿喜歡救人于水火的英雄,愛慕品德高尚的君子?,那就演給?她看,她喜歡什么樣的,他都能演出來。

    至于怎么帶她去突厥,謝鈺也想好了,到時候再演一出一心一意為朝廷,卻被朝廷追殺,被迫投效突厥的拿手好戲,這樣就能天衣無縫地把她騙去突厥。

    沈椿沒想到他突然說起了這個,她下意識地攥了攥衣襟,縮了縮腦袋:“這,這也太急了吧?”

    就算她喜歡謝無忌,倆人畢竟那么多年沒見了,現在才在一塊不?到一天,她依然覺得謝無忌身上有很多陌生的地方?,倆人現在就成親同?房,她有點接受不?了。

    謝無忌一瞧她這樣兒,就知道她誤會了。

    他臉也跟著紅了,沒好氣地彈了她一個腦瓜崩:“你想哪去了,我是說舉行一個成親儀式,到時候你就是我的人了。”

    現在大事兒未定,他不?可能急著做那事兒,萬一她在路上懷了孩子?,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他只是想哄著她跟自己辦個成親儀式,好多上一層保險。

    沈椿莫名猶疑,下意識地推拒:“可我現在還是謝鈺的妻子?,戶籍上”

    謝無忌顯然早有主意,截斷她的話:“我會給?你另外弄一張名帖和戶籍,到時候你就是全新的人了,之前你嫁過誰,和現在的身份完全沒關?系。”

    他道:“從今往后,你跟謝鈺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

    他說完便緩緩吐了口?氣,強壓著擂鼓一般的心跳,靜靜地等?著她的答復。

    他并?不?覺得對不?起謝鈺,就算一開始是小椿弄錯人誤會了,但倆人結婚大半年,感情是可以婚后培養的,他但凡對妻子?多看重幾分,她都不?至于走的這么干脆利索。

    旁的不?說,就單說他拿來欺騙小椿的那些?事跡,謝鈺平日?只要?愿意跟她多聊幾句,多說說自己的過往,謝無忌按在自己頭上的那些?事早就不?攻自破了——現在小椿還覺得那些?英雄事跡是他做的,只能說明倆人根本就不?交心。

    過了會兒,他聽到她輕輕道:“好。”

    他人品厚重,待她一心一意,又是她喜歡了這么多年的人,她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謝無忌緊握的手指松開,在越來越濃重的夜色中微微勾了下唇

    謝鈺疑心謝無忌和突厥有勾結,但只憑幾張變賣的房產地契不?能作為實證,就算拿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會信的,兩人既然同?朝為官,他就不?能明著追捕謝無忌,便讓在兵

    部的族人暗加留意。

    他自己請了個長假,把一應事務交給?少尹,對外又宣稱妻子?身子?不?適,去了湯峪溫泉別院療養,做戲做全套,他甚至把沈椿身邊幾個服侍的下人都派了過去,還叮囑他們不?得泄出一絲口?風。

    他花了一日?半忙完這些?,就開始專心忙著追回妻子?,沒多久兵部那邊兒就傳來了消息,說是在漢陽發現了謝無忌的蹤跡。

    謝鈺并?未遲疑,帶著人騎快馬趕了過去,沒費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謝無忌之前住的房間。

    屋里并?未收拾,好像著意留給?誰看似的,各處都掛了大紅的彩絳,床前還燃著一對兒手臂粗細的龍鳳燭。

    龍鳳燭將將燒盡,艷紅燭淚順著燈盞滴了下來。

    一寸一寸掃遍,謝鈺靜默無語,立在房中半晌,忽的彎下腰,重重咳了幾聲。

    長樂就見他指縫里淌出幾滴血跡,可見急怒攻心,他大驚道:“小公爺!”

    他上前想扶住謝鈺,被他抬手攔住。

    謝鈺唇角沾血,面容凄艷,神?色卻清冷如?初,好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繼續追。”

    他漠然至極地道。

    第070章 第 70 章

    自從謝無忌刻意布置的喜堂被謝鈺瞧見之后, 他便跟瘋魔了似的,四下圍追堵截。

    便是謝無忌都?沒想到,謝鈺居然?也有這般失控的一天,他只能把人分成兩路, 一路照常走陸路官道故布疑陣, 他自己則帶著沈椿上了水路。

    哥舒那利喬裝成漢人被他打發去了另一路, 為?防止意外, 他冒充行商, 帶人混入了一艘以富貴著稱的客船。

    除了這些,他對沈椿稱得上溺愛了,近來天氣炎熱, 沈椿這輩子頭一回坐船,居然?落了個暈船的毛病, 躺在床上什么都?吃不下去,謝無忌就神通廣大地搞來了新鮮的瓜果和鮮酪,親手給她?做冰酪吃。

    說句沒出息的,沈椿長這么大,從來沒人對她?這么無微不至過, 以至于她?都?有點坐立難安的心?虛,懷疑自己能不能配得上這人的好——作為?報答,她?前兩天還親手打了個絡子送給謝無忌。

    謝無忌親手喂她?吃完了半碗冰酪, 翻出一塊干凈的帕子要給她?擦嘴:“我才買的帕子,你別嫌棄。”

    沈椿不安地躲了躲:“誒…你別這樣, 我自己來就成,我又不是小孩。”

    謝無忌仔仔細細幫她?擦完嘴, 又親手削了個香瓜,切成小塊給她?:“你老實坐著, 小心?起?的猛了又頭暈。”

    謝家規矩大,飯前不讓吃生冷的東西,沈椿因此挨過好幾回訓,她?看?著銀簽子上那塊冰冰涼涼的甜瓜,本能地遲疑了下,才張嘴叼了。

    她?這樣瞻前顧后,活像只雪兔子似的,謝無忌既心?中生憐,又恨不得揉進懷里摸上兩把,不知道怎么樣疼愛才好。

    喂她?吃完水果,謝無忌才抬了一張精巧案幾,上面?放著薄粥和幾樣小菜,他手臂一轉,居然?直接把案幾放在她?床上了。

    沈椿立馬要掀開被子坐起?來,嘴里直念叨:“哎別別別,這可不成,這不合規矩。”

    要是讓謝鈺看?見她?敢在床上吃飯,估計她?能被關禁閉關到壽終正寢。

    謝無忌把碗筷塞她?手里,笑話她?:“我都?不嫌麻煩,你啰嗦什么?人活著是為?了舒坦,又不是為?了守規矩的。”

    小椿以前可不是這樣別別扭扭的性子,如今這個規矩那個禮數的,不用問謝無忌都?知道是誰把他變成這樣的,他快煩死謝鈺了,自己年紀輕輕就一把年紀了,還非要把小妻子教成個小古板。

    想到這兒?,他對騙走沈椿的事兒?再沒半點愧疚,反而開始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做了大善事兒?,她?落在謝鈺手里豈不是要坐一輩子牢?

    沈椿看?著案幾出神。

    謝鈺極重?規矩,兩人剛成親那會兒?,他就很明確地說過,妻子并?不只是他的妻子,而是謝家的宗婦,他對妻子有著很高的期待。

    謝無忌卻完全相?反,他是百無禁忌,對她?尤其縱容,幾乎拿她?當個孩子待,可以說他完美地符合了她?對于被愛的認知。

    這種感覺讓她?感激又忐忑,有時候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值得被人這樣對待。

    她?提起?筷子扒了口飯,果然?,不用考慮坐姿儀態,不用考慮有沒有發出奇怪的聲音,吃飯就是香。

    “真棒,吃飯就該這樣大口大口的。”謝無忌夸她?,又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怎么高興就怎么來吧,只要你愿意,踩到我的腦袋上也行。”

    她?一上船就懨懨的,今天難得多?吃了半碗飯,謝無忌終于能松口氣,盤算著等到下一個落腳點給她?買幾盒山楂丸子吃吃,再買一些女?子常吃來補氣養顏的燕窩阿膠之類的,鮮酪也該多?買點了,她?愛吃冰酪。

    瞧瞧這小身板瘦的,一點兒?福氣樣兒?也沒有了,該好好養養肥才行。

    吃完晚飯,謝無忌又陪她?說了會兒?話,直到深夜兩人才分房睡下。

    子夜時分,客船在碼頭停靠了片刻,又悄然?無聲地駛向了下一個碼頭。

    第二天早上,沈椿的暈船癥狀減輕了許多?,謝無忌打算帶著她?去甲板逛逛,倆人下樓才下到一半兒?,他腳步忽的一停,眉目漸漸凝重?起?來。

    他轉頭看?向沈椿:“你先回房,不管有什么動靜都?別下來。”

    沈椿疑惑道:“怎么了?”

    謝無忌扯了扯唇角:“討人嫌的追來了。”

    他目送著沈椿回了房間?,身子一躍,直接來到了客船一樓的大堂。

    果然?,一樓被整個清空,只余下了一桌一椅,和一個素色的人影。

    那身影修長如玉,臨風坐在窗邊,襯著窗外的河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似風采過人的河神。

    ——這樣的風采氣度,再給他一輩子怕是也修煉不出來,謝無忌凝眸瞧了片刻,又搶先開了口:“老三,你怎么過來了?”

    他唇角一挑,大步走到謝鈺面?前,腰間?絡子隨之輕擺:“莫不是聽說我成親的消息,特地趕來看?看?你嫂子?”

    話音剛落,他如愿看?到謝鈺變了臉色,那眼?眸冷的猶如寒潭一般。

    他目光掠過謝無忌腰間?的雙喜結,冷冷道:“我為?什么而來,你心?里清楚。”

    他卻沒被謝無忌牽著鼻子走,從袖間?取出謝無忌這半年來陸續變賣產業的文書,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五個月前,你斷斷續續和哥舒蒼有所往來,然?后就開始陸續變賣家產,將產業換成金銀。”

    謝鈺解決問題的思路很簡單,謝無忌有和突厥人勾連的嫌疑,他作為?家主,完全有資格在謝無忌真正犯下大錯之前,把他強行帶回謝家問責。

    至于昭昭謝無忌都?要被關押進宗祠了,昭昭她?,她?會回來的。

    她?之前受了那么多?委屈,他還沒來得及補償她?,他怎么能讓她?就這么走了?

    即便她?要走,也不該和謝無忌攪合在一起?。

    謝鈺猛地抬起?眼?,幾絲冷銳泄了出來:“你想做什么?或者說你打算去哪兒??”

    謝無忌離開長安還不到十?日,被人這么快就追上了不少,還被查了個底掉,他眼?瞳猛地縮了下。

    很快,他輕嗤了聲:“你沒去問宮里嗎?我和哥舒蒼接觸是皇上授意,我變賣家產是為?了取信于突厥人,如果不這樣,他們如何信我?”

    謝鈺既然?能坐在這兒?,就說明他的人已?經被控制住了,謝無忌也不多?問。

    “是這樣嗎?”謝鈺輕輕頷首,居然?并?未反駁。

    他隨手把茶盞反扣到桌面?兒?上,長樂立馬押著一個昏迷的人走進來,看?清他手里的人是誰,謝無忌瞳孔猛地縮了下。

    哥舒那利!謝鈺居然?抓到了哥舒那利!

    哥舒那利顯然?是受了刑,他有沒有說出不該說的?

    “你和皇上定下的計劃中,并?未涉及此人,”謝鈺靜靜看?向他:“你

    現在殺了他,我便信你。”

    謝無忌手指動了下,下意識地要去按手中橫刀。

    不對,這不對勁。

    按照謝鈺的性子,如果哥舒那利真的全盤交代了,謝鈺昨天半夜就該直接拿人了,何必現在跟他繞這一大通圈子?

    這只能說明,謝鈺心?中也并?不確定他是否有意投效突厥,他手中并?無實證!

    他在詐他!

    謝無忌彎了下嘴角:“你真是在廟堂待久了,不知人間?疾苦,是,我和圣上定下的計劃里并?無此人,但哥舒蒼到最后依然?不能對我全然?信任,所以特意派了個心?腹來看?著我,這就是變數!現在我若殺了他,使得計劃全崩,你難道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他故意搖了搖頭,神色諷刺:“你到底是為?了家國大義,還是為?了一己私怨,所以急不可待地給我定罪?”

    剎那間?,謝鈺的眼?神銳利如刀。

    謝無忌撩起?衣袍,頂著他冷冽的視線,大大咧咧在他對面?坐下。

    他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三,我有時候真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你娶了她?,卻因為?仁義禮法處處冷落她?,薄待她?,不管出了什么事兒?,你總是不站在她?這邊兒?,你一心?公?務,你要考慮各方勢力?,她?受欺負受委屈,這些難道你都?不曾看?到嗎?”

    “你是謝家的家主,世家推出來的一塊高潔無瑕的牌坊,所以你的妻子必須也要跟上你的步伐,理解你,輔佐你,你要做的不是把小椿變成一個合格的世家婦,而是該放過她?,自己再去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

    “旁的不說,那日我帶她?離去,你只要狠狠心?封了二十?二城,不到一日就能將她?帶回去,但你要顧及禮法顧及名聲顧及謝家,所以你不能這么做!”

    “你既然?端坐神臺,那就該好好地在神壇上呆著,她?要走了,你又舍不得撂開手了,既然?如此,你早干嘛去了?”

    字字如刀,句句如劍。

    ——更何況說這些話的人還是謝無忌,也只有謝無忌說這些話,才會給他最大的難堪和羞辱。

    這世上最能戳人心?窩子的,永遠不是臟話,而是真話。

    他沒有半句說錯。

    謝鈺口舌膠著,良久不能言語。

    他幾乎把舌尖咬出血來,方才能緩緩張口,聲音發澀:“我和她?的事兒?,與你無關,你只管回長安受審,若你和突厥的確無勾連,我和謝家自會還你清白。”

    他話音才落,十?來個謝家的部曲就沖將進來,將謝無忌團團圍住。

    這些人知道謝無忌身手不凡,紛紛拔出長刀,刀尖對準了他。

    謝無忌一手按在刀鞘之上,微微瞇了下眼?,神色不善。

    兩邊兒?正在劍拔弩張地對峙,忽然?聽見二樓一聲驚呼:“你們在干什么!”

    沈椿一眼?就見謝無忌被七八個大漢拿刀指著,一副要殺人的架勢,她?當即變了臉色:“無忌哥!”

    她?轉向謝鈺:“你放開他!”

    聽她?這般稱呼,謝鈺胸中似有巖漿流蕩,他閉了閉眼?,向她?伸出一只手:“過來。”

    謝無忌大怒:“你別想要挾她?從了你!”

    沈椿剛才見勢不好,從小廚房拖了一袋面?粉,她?不再猶豫,一腳把面?粉踹了下去。

    面?粉爆開,大堂里瞬間?充滿了粉塵,幾個部曲都?不能視物,被謝無忌反手奪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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