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沈椿知道自己留在這兒也?是拖累, 灑下一袋面粉助謝無?忌脫了困,她便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跑,隨便打開一間客房縮進了柜子?里。
樓底下刀劍碰撞聲不斷,她聽得膽戰心驚, 忽然兵戈聲漸漸止息, 男人靴底踏在木制樓梯的?聲音沉沉地傳了進來?。
沈椿不知道是哪個打贏了, 自然不敢貿然出去, 躲在衣柜里不敢發出聲音。
那?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客房的?門被打開一扇又一扇,沈椿死死捂住嘴巴,直到‘呀吱’一聲響, 她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謝鈺冷玉似的?聲音在屋里響起?:“謝無?忌已?經?掉下了船,你還不出來?嗎?”
沈椿臉色煞白了一片, 想也?沒想就破開了柜門,她仗著自己水性頗好,撞開窗子?就要跳河撈人。
她一只腳才懸空,腰上忽然一緊,整個人橫抱了回去。
謝鈺的?聲音罕見的?透出幾分怒意:“你就愛他愛到如此地步, 不惜為他殉情?!”
他聲音猶如冷玉碎裂,細聽之下還帶了絲顫音。
這誤會可大發了,沈椿也?顧不得解釋, 用?力掙了下,卻沒從他懷里掙脫, 她心急如焚,只能扯著謝鈺的?衣袖央求:“他畢竟是你親大哥, 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淹死?!”
她滿腦子?都是謝無?忌被淹死的?場景,慌不擇路:“算我求你了, 只要你肯派人救他,我做什么都行!”
謝鈺并?不想和她再鬧的?不可開交,只是見她這般慌急,肺腑仿佛被人從中剖開了一般,痛楚從心口漫了上來?。
可他自幼便學著壓抑喜怒哀樂,仿佛困在一具泥塑的?神像里,即便心傷至極,臉上也?不知該如何表露,更不知該如何宣泄。
他還是那?么冷清的?一張臉,一手?捏住她的?下頷:“昭昭,你若真想救謝無?忌,就不該惹我動怒。”
沈椿也?不知道謝無?忌會不會水,現在每耽擱一分,他就多一分危險。
她聽出謝鈺的?話音兒,心頭?打了個突,立即問:“你要怎么樣才肯救他!”
“那?日,我看?到了你們的?喜堂。”
沈椿怔了下。
“我并?非圣人,奪妻之仇,我不可能沒有半分計較。”謝鈺輕聲道:“昭昭,你可愿意替他償還了這份兒債孽?”
語畢,他定定地看?著她,墨玉一般的?眼珠動也?不動。
沈椿很熟悉他這樣的?眼神。
在謝鈺的?規矩里,直直地盯著人看?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只有在一種情況他才會這樣專注地看?著她——就是兩人在床笫間的?時候。
她有些驚慌地瑟縮了一下。
謝鈺仍是神色沉靜,就好像從未失手?的?獵人,靜靜等著獵物的?投降。
沈椿咬了咬牙,整個人湊近了他,幾乎貼在他那?套素色的?廣袖長袍上。
她踮起?腳,雙唇貼上了他的?淡色的?薄唇。
她淺淺地貼住,用?眼神偷偷觀察他的?反應。
謝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他甚至輕聲問:“只是這樣嗎?”
她有些無?措,定了定神,學著他往日的?樣子?,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撬開他的?雙唇。
她又猶豫了下,一手?搭在他腰上,心一橫就要抽他腰間的?帶子?。
下一刻,她雙肩一緊,居然被他輕輕推開了。
她唇瓣溫熱,謝鈺心底卻一片蒼涼——她居然真的?為了謝無?忌這么糟踐自己,不惜向他委身。
他話中透著一股澀意:“你就這般喜愛他嗎?就因為他很多年前救過你?自你我相識,我也?多次幫過你。”為什么就不能像喜愛他一般喜愛我?
謝鈺并?不是一個喜歡挾恩圖報的?人,但事到如今,即便是以他的?智計無?雙,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挽留她了。
“不是救沒救過我的?事兒,你從來?不缺人愛,你根本就不明白。”沈椿大聲反駁:“從小到大我過得都不好,在鄉下的?時候,人人都覺得我是個多余的?,等到了長安,所有人都嫌棄我出身不好,不識大體,腦袋也?不夠聰明,你不是也?一直這樣嫌棄我嗎?只有他從來?沒嫌棄過我,還一心一意地等著我,我為什么不能喜歡他呢?”
她從小吃過很多苦,謝鈺隱約從她堂伯父聽過只言片語,仔細想來?,自兩人大婚之后,他有無?數的?機會和她交心,如果他在那?時對她更在意一些,兩人斷不會走到如此地步。
苦澀從舌尖一點?點?蔓延開,謝鈺默了片刻,方道:“這未必是喜愛,你既不知道自己想
要什么樣的?人,也?不懂什么是喜愛,無?非是誰對你好,你就想回報誰而已?。”
他言之鑿鑿,語氣篤定,不知道是在反駁誰。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謝鈺抿了抿唇:“你了解他嗎?你和他多年未見,了解他是什么樣的?人嗎?他的?心狠手?辣,他的?翻臉無?情,他的?野心勃勃,這些你都知道嗎?你所見的?,不過是他想讓你看?見的?!”
沈椿這輩子頭一次這般動怒,她氣的?嘴唇顫抖,忍不住大聲道:“這跟你又有什么關系,反正我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的!”
這話更像是小兒賭氣的稚語,謝鈺卻覺得字字錐心,他因此色變,頓了下才冷聲道:“你喜不喜歡誰都無妨,只是謝無?忌和突厥不清不楚,你”
他話才說了一半兒,忽然轟隆一聲巨響,整艘客船的?船身忽然劇烈搖晃起?來?,沈椿甚至都沒有聽清他說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河里炸開了,船身左右晃動了一陣,猛地向一側傾倒而去。
沈椿來?不及保持平衡,咕嚕咕嚕滾到了窗邊。
謝鈺第一反應想要伸手?扶她,朦朧間,沈椿心思一動,一把揮開他的?手?,毫不猶豫地跳下了窗。
她剛落入水中,立馬就被人撈了出來?,放到一艘小艇上。
謝無?忌扶著她的?肩,急切地問:“昭昭,你沒事吧?!”
雖然謝鈺劫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但謝無?忌之前也?做了點?準備,他在船艙里放了少量的?火藥,剛才假借落水回道船艙,控制好分量,點?燃了那?些火藥,直接將客船炸出了一個大洞,讓謝家那?些部曲始料不及。
他趁著這些人手?忙腳亂的?功夫,又拉出船艙里提前放好的?快艇,拉著這些人尋找沈椿,也?是他運氣好,一下子?就把人找到了。
沈椿嘴唇翕動了下,艱難地搖了搖頭?。
按照謝鈺的?能耐,要不來?多久就能繼續追上來?,謝無?忌不再多言,劃著快艇駛向了最近的?岸邊兒。
被謝鈺堵了這一回,謝無?忌再不敢掉以輕心,官道兒是不能走了,水路自然也?不行,他只能多費了些手?腳,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專挑一夜較為偏僻的?山路,落腳的?地方也?是盡挑一些山間的?野店。
謝無?忌心里自有籌謀,一入河道東,更加謹慎了許多。
——趕路的?條件遠不及前幾日舒適優渥,謝無?忌自己都是灰頭?土臉的?,只有沈椿依舊被他從腳指頭?照顧到了頭?發絲兒,她每天照樣能吃到新?鮮瓜果和冰酪,夜里睡的?都是最干凈軟和的?床鋪,臉上一點?都不見奔波的?勞苦。
可以說,和謝無?忌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她長這么大度過的?最輕松愉快的?一段時間。
這樣好的?人,又對她這么好,怎么會像謝鈺說的?一樣不堪呢?
謝無?忌猶嫌不夠,一邊兒給她削果子?一邊罵罵咧咧:“這幾天本來?想給你好好補補身子?的?,都怪謝鈺,跟狗攆似的?!”
他盯著她的?小臉,皺眉:“我瞧你都瘦了。”
沈椿也?摸了摸自己的?臉:“哪有,我覺得我都胖了。”
謝無?忌還要說話,馬車忽然震了下,他忙護著沈椿跳下了馬車,就見半個車輪子?卡在了山間的?坑洞里,車輪子?裂開一半兒。
山路難走,謝無?忌也?沒多想,只是馬車壞了沒法兒走路,他幾個手?下嘗試著拔了幾下,一時沒能拔出來?:“參將,這馬車今兒晚上怕是修不好了,我方才看?到前面有家客棧,咱們要不在客棧住一晚?”
還有一天多的?路程就到河道東,按照謝無?忌的?計劃,今晚之前就該進城,不過出了這樣的?岔子?,他也?不能讓小椿在山地里過一夜。
謝無?忌點?頭?:“留下幾個人看?著馬車,咱們先?過去。”
這客棧開在郊外,是給行商歇腳的?地方,環境還算雅致,約莫近來?生意冷清,客棧里沒什么人。
開客棧的?是一家三?口,一對兒夫妻帶著個十來?歲的?小女?兒,夫妻倆都是忠厚老實的?面相,那?小女?孩卻生的?極是玉雪可愛,脖子?上還掛了一枚石榴小金鎖。
她性子?活潑,見到沈椿便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叫她阿姊,先?夸她長得好看?,又說她打的?絡子?好看?。
沈椿被夸得腦袋發暈:“打絡子?很簡單的?,你要喜歡,我回頭?送你一條。”
小女?孩偷眼看?了看?謝無?忌,笑嘻嘻地問他是不是她夫君,倆人嘻嘻哈哈地說了好些話。
自從進了這家客棧,謝無?忌就就一直沒開口說話,眼見著沈椿被套了不少話出來?,他也?不曾阻攔,眼底多了點?似笑非笑的?意味。
等吃完飯,謝無?忌先?安頓好沈椿,才喚來?心腹,私底下道:“店里的?這一家三?口都是探子?,只是不知道是哪頭?派來?的?,朝廷,軍中,謝家都有可能。”
真正的?細作可不像話本子?里那?樣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大多數細作,都什么客棧老板,車馬行掌柜,雜貨鋪東家等等。
心腹遲疑:“您是怎么瞧出來?的??”
“剛才車輪壞了,我以為只是山路不好走,沒多想,等見到這一家子?我才發現有點?不對勁,他們三?人虎口都有繭,應當都是練家子?,一個山野客棧遇到幾個練家子?的?概率是多少?當然了,他們是不是一家子?都難說。”
謝無?忌似笑非笑:“還有那?小孩,三?言兩語就把小椿的?話套出來?了,能是什么好玩意?”他悠哉一嘆:“不愧是邊關,還沒進城就開始不太平了,幸虧我也?當過那?么多年細作,不然真要給他們蒙過去了,今夜他們一旦放出消息,只怕明兒就有人來?對咱們下手?了。”
心腹立即道:“那?您打算怎么辦?”
謝無?忌聳了下肩:“你看?著辦,今兒晚上把他們盯緊了,別讓他們出去送信,能審盡量審,審不出來?也?別留活口。”
心腹之前做的?只是幕僚的?差事,難免狠不下心:“那?小女?孩也?要”
那?小孩瞧著才九歲十歲,他還有點?下不去手?,其實那?么小的?小孩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兒,敲暈過去扔在山里也?就罷了。
“我說了,別留活口。”
謝無?忌瞥了他一眼。
第072章 第 72 章
謝無忌吩咐完之?后, 又叮囑:“走了之?后再動手,別讓小椿發覺。”
沈椿無知無覺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她和客棧的?一家三口?還道了個別, 這才?隨謝無忌繼續上路。
等她上了馬車, 謝無忌才?跟手下人丟了個眼色, 幾個手下領命, 單手按著橫刀便繞進了那家客棧。
沒過半刻, 幾人神態自若地?從客棧中走出?,順手抹干凈了刀上的?血。
馬車沒走出?半里地?,沈椿忽然一拍腦門哎呀了聲, 從懷里抽出?一條精巧絡子:“我?答應慧姐兒的?絡子忘記給?她了!”
慧姐兒是那小女?孩的?名字,昨晚上她翻出?幾根繩結讓沈椿幫忙編幾根絡子。
沈椿身子一挺就要跳下馬車, 對謝無忌撂下一句:“在這兒等我?一下,我?現?在去把絡子給?她。”
他們?沒走出?幾步,她不到片刻就能回來。
謝無忌臉色微變,手臂一橫就把她攔腰抱住:“不過幾根絡子,忘了就忘了吧, 哪里值得你跑一趟?”
沈椿扭腰掙扎了幾下:“我?答應人家了。”她又道:“我?去去就回,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塊去也行。”
謝無忌手臂稍稍用力?就把她抱回了原處:“多大點事兒, 別去啦別去啦。”
沈椿帶了幾分疑惑:“就幾步路,你老攔著我?做什么?”
謝無忌忙轉換神色, 打了個哈哈地?哄她:“我?這不是怕你走路累著嗎,既然你非要給?, 那我?讓手下把絡子送過去,這總成了吧?”
沈椿見他這樣,
心頭那點迷惑就散了:“也成。”
謝無忌接過絡子,又命手下藏好。
又花費了半日的?功夫,謝無忌終于帶著人進了信陽城,他根基都在邊關,到了河道東的?地?界便是到了自己?的?地?盤,反倒是謝鈺,因他數年前?在河道東領過兵,皇上擔心他插手軍務,對他素來嚴防死守,不許他插手邊關半點兒。
謝無忌有秘事在身,自然不能住客棧驛館這些地?方,幸好他在城里還有處宅子,也是他之?前?的?秘密據點,里面從刀兵武器到密室暗道都十分齊全,他便帶著人先住進這里。
進城之?后,他一改之?前?著急火燎趕路的?架勢,甚至有心情帶沈椿在城里閑逛。
他難得放松,見著什么都想給?沈椿置辦,而且只挑最好最貴的?買,便宜的?一概不要,不一會兒馬車就裝的?滿滿當當的?。
直到傍晚,手下人懷里的?大包小兜都拎不下了,他才?意猶未盡地?帶著沈椿回了宅子,又去廚下幫她張羅補身子的?湯水兒了。
底下人幫著歸置東西的?時候,突然有一枚小小金鎖從懷里滑了出?來,沈椿看著眼熟,定睛瞧了眼,咦了聲:“這不是慧姐兒的?金鎖嗎?怎么在你這里?”
這人是哥舒蒼臨時派來協助謝無忌的?,他是突厥和漢人的?混血,相貌上更似漢人,但卻自幼長在突厥,把突厥人燒殺搶掠的?脾性學了個十成。
他殺了那三人之?后,趁著同伴不注意,把尸首上的?金銀首飾和值錢器物擼個干凈藏好,沒想到這會兒居然露了馬腳。
謝無忌一向拿沈椿當眼珠子待,在她面前?,他一向把自己?的?另一幅面孔收斂得極為干凈,還下了嚴令不許他們?泄露半點。
這人背后冷汗涔涔,手忙腳亂地?把金鎖撿起來,點頭哈腰地?賠笑:“您看錯了,這是我?給?我?閨女?打的?。”
他如果一開始就這么說,沈椿還不會多想,但見他眼底掠過一絲慌亂,她不由皺了下眉,伸手道:“你拿來讓我?瞧瞧。”
第073章 第 73 章
沈椿話音剛落, 謝無忌就一步跨進?了院子:“怎么了怎么了?吵什么呢?”
她抬手一指:“這人懷里藏了慧姐兒的小金鎖。”她聯想起早上謝無忌屢次攔著?自己回去,大聲質問?:“你們到底對慧姐兒做了什么?”
謝無忌先瞥了眼?一眼?冷汗的手下,抬手摸了摸鼻子:“這個嗎”
他無奈地?一攤手:“既然被你發現,我?也不瞞你了, 這一家子都是細作, 昨晚上故意?弄壞咱們的車輪子, 騙咱們去住店, 我?昨天發現不對之后怕嚇著?你, 就沒敢跟你說。”
沈椿愣了下:“那,那家人”
謝無忌按照謝鈺的行事做派,從容回答:“自然是先捆起來, 等之后送交官府審問?。”
他總不能說自己審都沒審,只是心中起疑, 就先把人殺了了事——他曾經當細作的時候便是如此行事的,他又沒功夫調查對面的人是好?是壞,只要稍有疑點,一概先滅口再說。
謝無忌這些年殺過的人里,想要他性命的占大多數, 可能也有幾個被冤枉的,但為了他自己的命,也只能對不住了。
他又瞥了眼?露馬腳的手下:“這人手腳不干凈, 拿了人家的東西,我?會罰他的。”
沈椿表情狐疑:“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
謝無忌濃密的睫毛垂下, 語氣低落:“你跟我?這一路都夠擔驚受怕的了,我?總不好?再讓你操心, 早知道你心里不踏實,我?還不如趁早告訴你呢。”
沈椿就吃這一套, 見他這樣便心軟了,有些歉疚地?道:“無忌哥,我?不是故意?要疑心你的,就是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著?急了些,你別往心里去”
謝無忌唇角翹了下,反握住她的手:“我?怎么舍得怪你呢?你放心,我?在河道東經營多年,你只管安心在這兒住著?。”
他把最大最寬敞的小院給了她,又親自帶著?他熟悉環境。
謝無忌雖然暗里投效了突厥,但明面上卻是領著?清剿細作的旨意?前來的,他一到河道東便恢復了三?品參將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和本地?官員應酬往來——至于沈椿,他對外只說是他的未婚妻。
其實男女未婚便住到一起有些不合規矩,不過邊關民風開放,也沒人說道這點小事兒。
謝無忌這里沒什么規矩,沈椿每天進?出都十分自由,但在城里閑逛了幾日也覺得無聊,又每天翻醫術寫筆記,又開始學著?自己熬藥。
她在行醫上頗有天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半吊子的緣故,她配藥上就差了不少,每次制作出來的湯藥和丸藥都效果不詳。
——就譬如她想配一瓶健脾開胃的藥丸,但配好?之后,試藥的連著?腹瀉了七八天。
再譬如,她想配出一副助眠的安神藥,卻讓幾個人高馬大的大漢昏睡了兩三?天。
謝無忌抱著?肚子笑的滿地?打滾,他還特?誠懇地?建議:“小椿,我?覺得你還是別當大夫了,你要不要試試當殺手?就靠著?你這一手下毒的絕活兒,以后絕對是天字第一號殺手。”
沈椿氣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這些藥都下你飯里啦!”
謝無忌這才勉強止住了笑,安慰她:“明兒你再多買點藥材,多練練就好?了。”
沈椿背著?手嘆了口氣。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護衛帶著?她去城東藥鋪選購藥材,等選購完正要上馬車的時候,就見有個相貌清俊英氣的小娘子圍著?她的馬車轉圈。
這小娘子衣裳倒是素雅,但排場可不小,身后跟著?兩個丫鬟就不說了,后面居然跟了七八個護衛——沈椿之前在長安的時候見過不少勛貴千金,便是那些貴女,每次出門都不見得能帶這么些護衛。
沈椿正疑惑,不料那小娘子先一步看見她了,她不好?意?思地?沖沈椿笑笑,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啊,我?養的小貓偷溜出來玩,正好?卡在你馬車的車輪底下了,我?正想著?怎么把它弄出來呢。”
聽她這么說,沈椿也彎腰瞧了眼?,果然有只巴掌大的小貍花卡在了馬車底下,正一臉無助地?沖她喵喵叫。
她哎呀了聲兒:“它好?像是卡住了,自己應該出不來,我?讓人先把車輪子拆下來吧。”
那小娘子為難道:“這不好?吧,也太麻煩你們了”
沈椿擺了擺手:“沒事兒,拆下來也能重新裝回去。”
小娘子面露笑意?,對著?她謝了又謝,又叫來自己的手下人,兩邊兒合力拆掉一邊兒的輪子,把那只小貍花抱出來之后,她又幫著?沈椿把車輪子按了回去。
她一邊兒輕拍了幾下貓貓頭,一邊向著?沈椿行禮:“今兒真是多謝姑娘了,我?姓吳,小名?阿雙,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好?備禮向你道謝。”
沈椿也挺喜歡她說話干脆又知禮,痛快道:“我?叫沈椿,你可以去城南的謝府找我?。”
兩人說話投機,又在一塊吃了頓飯,這才各自回去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椿和謝無忌說起這事兒,謝無忌挑了下眉:“那小娘子姓吳,叫吳阿雙?”
沈椿點了點頭,疑道:“你認識她?”
謝無忌眸光閃了閃,隨意?笑道:“一位同僚的千金。”
“謝無忌一入信陽,必然會想方設法從吳匠人手里要出神機弩的設計圖。”
謝鈺此時正在跟河道東交界的漢陽城里的一家驛館內,他跪坐于案幾之前,徐徐展開一方卷宗——上面記錄著?一個吳性匠人的生平。
這人本是世襲的匠戶,因為在制造兵械上極有天賦,被一路擢升,幾年前更是研制出專克突厥騎兵的神機弩,曾一度打的突厥聞風喪膽。
時至今日,這神機□□僅他一人所?有,就連兵部?那里存放的都不是新研制出來的威力最大的那一種,因此他官位雖低,地?位卻極高,如今正在一個軍戶村子里盯著?神機弩的鍛造。
長樂擰眉:“這可難辦了,河道東咱們插不進?去手,謝參將現在是不是有心投效突厥還存疑,但他畢竟拿著?皇上的圣諭,要是以皇命施壓,逼著?吳匠人交出神機□□,只怕吳匠人也不好?違抗。”
謝鈺出神片刻,方道:“先想法?子把話傳過去,等流言在軍中傳開,吳匠人自會提幾分小心,也能拖延一時。”
長樂應了,謝鈺如玉的手指輕點案幾:“我?們也得盡快進?入河道東。”
長樂遲疑:“可是”
謝鈺自有法?子,淡淡道:“河道東多兵馬,我?們假扮成軍戶潛入城中。”
長樂忍不住抬頭看了謝鈺一眼?——他雖然還是慣常的一副淡然表情,不過作為伴他多年的心腹,長樂一眼?能瞧出來,他們家小公爺這幾日的狀態可不怎么好?。
這回假扮軍戶潛入河道東,怕也是為了夫人。
“河道東去年才收復回來,城里不知道還安插了多少突厥的細作,還有圣上的人,您貿然進?去,實在不夠安全。”他猶豫道:“這事兒交給我?辦吧,您不必涉險”
謝鈺合上眼?:“你安排就是。”
長樂就不敢多說什么了,彎腰應了個是。
等屋里空無一人,謝鈺才慢慢打開眸子,曾經浮光的一雙眼?竟添了許多沉郁之態。
昭昭現在在做什么?她是否正在和謝無忌親近,就如同曾經和他一般?
她知道謝無忌心懷鬼胎嗎?
如果她知道謝無忌想要叛逃突厥,卻還愿意?跟他在一起,那又該怎么辦?
她無牽無掛無親無故,在這兒也沒什么牽絆,從小到大又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她嫁人之后,自己對她也不夠上心,仔細想想,她這么多年竟沒有幾天是真正快活的,謝鈺反復推敲了一遍又一遍,實在想不出她繼續留下的理由。
這些問?題抑制不住地?在謝鈺腦海盤旋。
暗室里,他臉埋入手掌中,沉沉地?嘆了一聲
謝鈺的計策四兩撥千斤,卻十分奏效,自從流言傳開之后,吳匠人便十分警惕,謝無忌打著?為圣上辦差的旗號和他接觸過幾回,任他磨破嘴皮子,吳匠人都不肯把圖紙交出來。
“左侯,我?已經把利害都跟您說清楚了,河道東細作猖獗,咱們的計劃屢次失敗,你的神機弩固然重要,但總歸越不過國事,現在正是需要神機□□調出那些細作的時候。”
謝無忌指節輕敲桌面,唇角掛笑,眼?底卻多了幾許陰沉之意?。
吳匠人十分固執:“我?說了,可以造一張假的給你們,真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出去。”
謝無忌猛一挑眉,輕嗤:“左侯莫不是在開玩笑?你真以為那些細作都是傻子?能被一張假的糊弄過去?”
吳匠人堅決搖頭:“這張圖紙事關重大,一旦被有失,誰能負得了這個責任?”
謝無忌擰了擰眉:“左侯放心,我?自會確保圖紙安全。”他再次輕敲案幾,多了幾許壓迫之態:“難道你想抗旨不成?”
吳匠人仍是道:“圣旨只說讓你用神極□□為誘餌調出突厥細作,上面可沒寫非要讓我?拿出圖紙!”
謝無忌這兩日來的頻繁,再加上軍中留言紛紛,說是有人設計要盜取神極□□,吳匠人說著?說著?,不由心中生疑。
謝無忌心里暗罵了聲,當機立斷地?起身:“既然左侯心意?已決,我?也沒法?子了,只能先向上稟明,讓陛下圣裁吧。”
他一出軍戶村,哥舒那利便迎了上來:“怎么?吳匠人還是沒給圖紙?”
謝鈺不知出于何?等目的,居然沒有直接殺了哥舒那利,那日船沉之后,居然被他逮著?機會跑了出來,在河道東和謝無忌匯合。
謝無忌沉著?臉點了點頭。
哥舒那利神秘一笑:“我?聽說他無父無母,妻子早亡,膝下僅有一女,愛若珍寶,如果能捉了她,不怕吳匠人不就范。”
“吳阿雙?”謝無忌瞥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也想到這一茬了,只是他這女兒平素被人護得極嚴,軍營派了二十幾個好?手保護,除非咱們來硬的,撕破臉把人強搶過來,否則你能怎么捉她?”
他微微冷哼:”可若真是撕破臉強搶,暴露你我?身份,只怕咱們也不能活著?走出河道東。”
哥舒那利神秘兮兮地?往城里瞟了眼?:“不是還有沈娘子嗎?她如今和吳阿雙交好?,你不會不知道吧?”
沈椿和吳阿雙交好?并非偶然,哥舒那利早算計上了吳家這個獨女,只是謝無忌手下都是大老爺們兒,總不能貿然去和吳阿雙結交,他便故意?讓人帶著?沈椿在她住的地?方晃悠,也是他運氣好?,兩人還真的來往上了,甚至沒有引起吳阿雙身邊侍衛的懷疑。
謝無忌當然知道,但在他心里根本沒考慮過利用沈椿成事。
他眸光陡然銳利,臉上卻多了點似笑非笑的神態:“你想說什么?”
哥舒那利盯著?他銳利的目光,硬著?頭皮道:“不如利用沈娘子把吳阿雙騙來,到時候”
他話還未說完,謝無忌悶悶地?笑了聲兒“是我?之前給你的警告還不夠嗎?”
他一手已經按在了腰間長刀之上。
謝無忌這會兒真是動了殺心,之前他不好?直接對哥舒那利下手,本來想借謝鈺之手除掉這人的,沒想到謝鈺心機更甚,把這人又放回來給他添堵了。
哥舒那利嗓子發干:“你先別急,聽我?說”
他深吸了口氣:“咱們可以讓沈娘子把吳阿雙騙過來小住兩日,偷偷從她身上拿一件珠花或者荷包作為信物,再騙吳匠人說吳阿雙已經落在咱們手里了,他愛女如命,不會不就范的。”
謝無忌擰了下眉。
哥舒那利知道他心里在意?什么,小心翼翼地?道:“咱們又不傷吳阿雙性命,等吳匠人交出圖紙,咱們就放吳阿雙回去便是,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沈娘子更不會發現的,此事也斷不會波及到沈娘子,豈不是皆大歡喜?”
謝無忌到底是梟雄做派,在心里權衡了一番,又瞥了眼?哥舒那利:“最后一次。”
哥舒那利聽他這話便是允了,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又保證道:“自然,等她跟你回了突厥便是王妃,我?巴結她還來不及呢,哪里敢設計她?”
回府之后,謝無忌先去沈椿院子里尋她,她正在院子里打絡子玩。
他很?隨意?地?問?:“這是送給吳娘子的?”
沈椿很?自然地?點了下頭:“是啊,她之前送了我?一對兒荷包,這是給她的回禮,她說過等咱們有空了要來找我?玩呢。”
謝無忌眼?尾一揚:“用不著?等,你隨時叫她過來玩就是。”
沈椿遲疑了下:“會不會不太方便?”
謝無忌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最近忙著?差事,總不在府里,有個人來陪你也好?。”
吳阿雙出門總有一大堆護衛跟著?,平素也沒什么朋友,沈椿自己還沒提了,她就興沖沖地?要來她府上做客了。
她和負責守衛她的百戶據理力爭了半個時辰,才終于縮減了護衛,只帶著?四五個人就來了謝府。
沈椿早準備好?了吃食,她還親手做了幾樣長安的特?色小吃,倆人就在后面院子里吃菜閑聊。
吳阿雙忽然一摸腰間:“哎呀,我?的荷包怎么不見了?”
沈椿起身:“我?讓人幫你找找?”
吳阿雙又重新坐了回去,大咧咧地?混沒當回事兒:“算了,估計是掉在哪兒了,大晚上的找也不方便,等明天吧。”
沈椿點頭答應了
那頭,謝無忌手指抵著?一枚荷包,緩緩把他推到吳匠人眼?前:“上回忘記跟左侯說了,我?未婚妻和你家閨女交好?,今夜她正在我?府上做客。”
“左侯仔細看看,荷包上繡著?的可是她的名?字?”
吳匠人當
即變了面色:“你,你這是想干什么?!”
謝無忌一臉無辜:“我?說了,我?只是邀請吳小娘子來我?府上做客而已。”
吳匠人厲聲道:“你也是朝廷官員,竟敢拿家眷脅迫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謝無忌口吻懶洋洋的:“我?哪句話脅迫左侯了?左侯倒是指出來讓我?聽聽,那圖紙左侯愛給不給,我?只是告知一下左侯,你女兒正在我?府上做客。”
他雖然說著?愛給不給,但吳匠人怎么敢把他這話當真。
吳匠人面色變幻半晌,咬了咬牙:“你我?同朝為官,我?就不信你真敢對我?的家眷如何?,除非你想造反!”
他心里對謝無忌所?言半信半疑,這荷包又不是很?稀罕的款式,說不定就是謝無忌故意?做了個相似的出來詐他。
謝無忌沒想到他油鹽不進?到這個地?步,面色也沉了下來:“吳匠人是非要我?把她請來到你面前,你才肯信嗎?”
吳匠人寸步不讓:“那你就試試看!”
兩人竟僵持住了。
這事兒拖的越晚,謝無忌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時候他們幾個不得把命交代在這里?
這件事兒一旦敗露,別說是他們了,就算是遠在長安的哥舒蒼只怕也不得善終,實在是后患無窮。
不行,必須得打破僵局!
哥舒那利瞧的心急如焚,他實在按捺不住,悄悄退了出去。
他帶著?人快馬趕回了府里,吳阿雙果然還沒走,正和沈椿打牌作耍,他冷笑了聲,手一揮:“去把吳娘子給我?請出來。”
等他割下吳阿雙一對兒耳朵扔到吳匠人面前,他就不信這個當爹的不就范!
吳阿雙和沈椿打牌打得正高興呢,后院冷不丁沖進?來七八個彪形大漢,倆人齊齊一驚,嚇得灑了手里的牌。
沈椿見過哥舒那利,只當他是謝無忌的手下,眼?見著?他派人要把吳阿雙拖出去,她才終于反應過來,立馬撲上去把人護在身后。
她厲聲道:“你們干什么!”
哥舒那利懶得和她廢話,隨意?敷衍:“打擾沈娘子的興致了,只是謝參將如今在辦差事,需要請吳娘子過去一趟。”
這幾人一個個殺氣沖天的,顯然不止是要請人過去那么簡單!
沈椿雖然還沒鬧明白發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做出了抉擇——絕不能把吳阿雙叫出去。
她想也沒想就道:“不行,她是我?請來的客人,我?不能讓你們隨隨便便把人帶走!”她再次質問?:”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從她到謝無忌身邊的那天起,哥舒那利就隱隱覺得這女人可能會壞了他們的大事兒,如今見她阻攔,他心下更是厭惡。
他冷哼了聲:“沈娘子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若非瞧在謝參將的面子上,你以為你有資格在這兒跟我?討價還價?”
他是真沒把沈椿當回事,隨手推開她就要去捉她身后的吳阿雙。
沈椿一把拔下發間鋒利的釵子,哥舒那利以為她要動手,嗤笑一聲以示她不自量力。
他正要把吳阿雙強行帶走,就見沈椿手里的簪子一轉,直接抵住了自己的脖頸。
哥舒那利一怔。
沈椿大聲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捅死自己,你就看你到時候能不能像謝無忌交差吧!”
他口口聲聲提謝無忌,沈椿就想著?賭一把,沒想到這招還真管用。
哥舒那利想到謝無忌的屢次警告,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謝無忌拿沈椿當命根子似的,她蹭破皮他都要心疼半天。
如果她真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事兒,謝無忌還不得用盡千萬酷刑活生生折磨死自己啊。
哥舒那利眼?神閃爍不定,掙扎半晌,又不相信她一個小女娘真有魄力敢捅死自己。
他咬了咬牙,拽著?已經嚇蒙的吳阿雙就要往外走。
沈椿毫不猶豫地?在細嫩的脖頸上劃了一道,鮮血汩汩冒了出來。
哥舒那利立刻僵住了。
第074章 第 74 章
哥舒那利臉色陰沉, 眸光閃爍不定?。
謝無?忌的心腹見他眼里殺意閃動,也站起身護在?沈椿身前,勸和道:“大家都別沖動,咱們?想想還有沒有旁的法子。”
——圖紙固然重要?, 但在?謝無?忌心里, 沈椿的重要?程度比圖紙還猶有過?之啊!
哥舒那利咬牙半晌, 大手狠狠扯下吳阿雙的發髻, 刀尖一劃, 便將她的青絲割去了一把。
吳阿雙痛叫了一聲,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拔下她一根樣式精巧奇特的發釵,這才冷哼了一聲, 揚長而?去。
他又騎快馬回到了軍戶村落,直接把吳阿雙的一縷青絲和發釵擺到了吳匠人的面前。
像荷包絡子之類的小件還能作?假, 那發釵卻是?他親手為女兒所制的生辰禮,萬萬做不得假,吳匠人這才徹徹底底地慌了神:“你們?,你們?對阿雙做了什么??!”
“你放心,現在?還沒做什么?。”哥舒那利把那縷青絲扔到吳匠人臉上:“但是?你要?還是?油鹽不進, 下一個給你送來的就?是?她的腦袋了!”
謝無?忌微微沉了臉。
他顧忌著沈椿,并不想把事兒做的太難看,正?在?想周全對策, 沒想到哥舒那利先替他做了決定?。
有他壓著,哥舒那利固然不敢傷她分毫, 但她會不會因此?起疑?有沒有被嚇著?萬一被嚇壞了怎么?辦?
謝無?忌心念急轉,面上卻滴水不漏。
他似笑非笑地說了哥舒那利一句:“別胡說, 我和左侯同朝為官,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盜匪。”
然后又轉向吳匠人, 端起茶盞:“左侯,我這手下脾氣不大好,竟做出這種混賬事兒,我以茶代酒,先向你賠個不是?,等清剿細作?的差事結束之后,我再設宴向你賠罪。”
他口口聲聲說著賠罪,卻絕口不提放人的事兒,吳匠人臉色灰敗,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畜生,你們?這群畜生!”
謝無?忌悶悶地嗤了聲:“都這時候了,左侯占這種口舌便宜有意思么??“
吳匠人徹底委頓下來,掙扎半晌,才頹然起身:“罷了,我帶你們?去取圖紙,你們?隨我來。”
他就?這么?一個女兒,便是?讓他用自己的命換吳阿雙的命他也是?肯的,謝無?忌當真是?捏住了他的軟肋。
他又咬咬牙:“若你們?敢傷阿雙性命,我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這話說的當真一片慈父心腸,令人聞之不忍,謝無?忌卻沒半點?愧疚之心,反而?撣了撣衣領,輕笑了聲:“左侯放心,我是?講信用的。”
他又昂了昂下巴:“只?是?左侯行事的時候小心些,別驚動了護衛。”
作?為研制出神機 弩的重要?人物,吳匠人自然是?護衛重重,謝無?忌能直接見到他是?靠了皇上的諭令。
現在?兩邊兒已經撕破臉,吳匠人也猜出他身份有異,但他眼下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聲張的。
吳匠人深吸了口氣,取了牙牌,盡量神色如常地領著他出了屋子,壓低聲兒道:“圖紙沒在?這兒,藏在?半山腰的另一處鑄鐵的工坊里,只?有我親自去了才能取來,你們?隨我來。”
他跟護衛打了個招呼,令他們?不必跟著,帶著謝無?忌一路上了山。
沒想到山路才走了一半兒,幾只?利箭忽然從天而?降,逼的謝無?忌等人不得不打亂陣型自保——那幾只?箭就?跟長眼睛了似的,全都向謝無?忌的手下射了過?來,連吳匠人的邊兒都沒挨著。
正?在?他們?人仰馬翻的時候,幾匹快馬像一陣風似的席卷而?來,等狂風過?境,吳匠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哥舒那利驚叫了聲:“是?誰干的?!”他撿起一只?利箭:“看這箭的樣式,應當是?附近軍營的人。”
謝無?忌腦海里立馬浮現出一個人來,他咬牙切齒地道:“老三”
他立刻翻身上馬:“追!”
哥舒那利走了已經有一會兒了,吳阿雙到現在?還是?懵的,身子不自覺地發著抖,失神地站
起身:“我不要?在?這兒呆了,我要?回家”
她這邊才起身,哥舒那利的人立刻橫刀架在?她脖子上:“不好意思吳娘子,您暫時不能回去。”
沈椿怒道:“你們?都割了她一縷頭發了,還想干什么?!”
那人不答,刀卻往吳阿雙的脖子上壓了壓:“吳娘子,您帶來的幾個護衛已經被我們?制住了,我勸您識趣點?,沈娘子我們?不敢動,難道還不敢動您嗎?”
吳阿雙雖然不諳世事了些,但這會兒也漸漸反應過?來——有沈椿護著她,她暫時還能留下一條命,一旦離了沈椿,落在?這幫人手里可就?真是?生死難料了。
她嗓音發抖地道:“你先把刀拿開?,我不走就?是?。”
那人緩緩把刀移開?,沈椿立刻上前托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回了屋里。她歉疚至極,一臉懊喪地道:“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
都到這會兒了,她再二百五也能發現謝無?忌不對勁,她竟然是?個傻子,她來信陽好些天了,對外面的事兒居然兩眼一抹黑!
她猶豫了下,又問:“你知道他們?為什么?要?綁你嗎?”
要?不是?來沈椿這里赴宴,吳阿雙也不至于遭此?飛來橫禍,她心里不是?不懷疑。
但方才沈椿為了救她,真敢把自己脖子劃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就?是?作?戲也沒必要?作?到這個地步,她想到沈椿可能是被自己的未婚夫蒙蔽了,不免分出幾分同情?給她,低聲道:“你趕緊給自己上點藥吧,你傷口還在?流血呢。”
現在?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她也沒什么?好瞞著的了。
吳阿雙只?猶豫了一下,就道:“應該是為了我阿爹。”
她托腮嘆了口氣:“我阿爹是?朝廷匠戶,幾年前打造出了一種極有威力的弩 箭,專門克制突厥騎兵的,因為這個,突厥人恨死我爹了,他這幾年不知遇到多少波刺客,不過?他素來疼我,寧可跟我分開?住也不愿意連累我,又求朝廷派了二十幾個好手來專門護著我,你那個未婚夫謝參將,估計也是?惦記上了我爹手里的弩 機。”
她恨恨地道:“說不定?他就?是?突厥派來的細作?!”
她也是?一臉沮喪,喃喃道:“有我爹護著,我這幾年過?得實在?太安逸,居然一點?不知道防備人,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樣了”
沈椿已經顧不上她后面說了什么?,她仿佛被人迎面重擊了一拳,腦袋里叮當作?響,半天不能回過?神來。
謝無?忌是?突厥的細作??
可是?這怎么?可能呢?他是?她喜歡的人,是?在?她小時候救過?她的人,也是?她心里的大英雄。
他九歲戲弄了橫行霸道的紈绔,十歲敢在?圣上面前置諫,十四歲便持劍向突厥人討回公道,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是?突厥人呢?
沈椿慌亂地在?心里反駁,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但謝鈺的提醒,謝無?忌騙著哄著不許她回那家客棧,還有他手下今夜要?挾持阿雙,這一路的疑點?一個個浮現,她實在?沒法兒說服自己。
答案只?有一個,謝無?忌就?是?突厥的細作?,他這一路都是?騙她的,他甚至極有可能也想把她帶去突厥。
她表情?空白地枯坐了會兒,努力壓下滿心的慌亂不安,開?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想跟著謝無?忌去突厥呢?
謝無?忌縱然有千百個不是?,但他對她卻是?沒得挑的,就?因為他對她這樣好,才給了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脅他屬下的底氣。
對于晉朝,她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歸屬感,她小時候過?的就?不好,從來沒人拿她當回事兒,后來好不容易找到親人,他們?也不喜歡她,還嘲笑她貶低她,嫁了人之后,丈夫和她也不親厚,兩人成親大半年,他沒有一天是?喜愛過?她的。
仔細想想,她好像也沒過?過?幾天快活日子,除了吃苦就?是?受委屈,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她為什么?要?錯過??這是?她心心念念了這么?多年的人啊。
可是?,可是?
她在?猶豫什么?呢?
如果真讓謝無?忌得手,突厥一定?會再次進犯邊關,那必定?是?生靈涂炭,血流成河。
她在?鄉下的時候,只?用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知縣大老爺,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的。
現在?,她識了字念過?書,她知道了什么?叫家國,知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她還知道‘田園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謝鈺同她說過?和異族之戰有多殘酷,突厥在?欺凌我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鍋里時常能看到燉煮的殘骸。
在?這一瞬間,她真真切切地開?始怨怪謝鈺了,如果他不逼著自己念書識字,她是?不是?可以繼續做一個無?知無?覺的人了。
人生煩惱識字始。
吳阿雙在?一旁驚叫起來:“小椿,小椿你怎么?哭了?”
沈椿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知不覺間,她已是?淚流滿面。
情?勢緊急,沈椿和吳阿雙都是?一夜未睡,兩人面對面坐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天剛蒙蒙亮,哥舒那利再次縱馬回來了。
——謝無?忌連夜帶人去追吳匠人,為了保險起見,哥舒那利回來盯著吳阿雙。
只?要?有吳阿雙在?手,吳匠人就?是?那天上的風箏,無?論跑的再高?再遠,線還在?他們?手里攥著。
他再次想要?強行帶走吳阿雙,不過?被沈椿用更堅決地態度阻攔住了。
但沈椿能感覺到,她以死相逼能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小。
哥舒那利的忍耐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他滿面煞氣,眼底透著寒光,直接下令讓人把沈椿和吳阿雙一并軟禁起來,自己又幫著謝無?忌一并去找人了。
沈椿小心翼翼地順著窗縫向外看了眼,用力握住吳阿雙的手:“我要?救你出去。”
第075章 第 75 章
她得想法子救吳阿雙出去, 她不能眼瞧著謝無?忌得逞。
不管怎么說,吳阿雙今天有此一劫,都是?被她害的,她怎么都該把人平安送出去才是?!
吳阿雙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眼, 壓低聲?:“你打算怎么幫我啊?”
沈椿拉開?抽屜, 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幾個瓶瓶罐罐——她之前制藥屢屢失敗, 造出了一堆效果?不詳的藥丸藥粉, 有讓人上吐下瀉的, 有讓人吃完昏睡的,還有一種最神奇,吃了就開?始傻笑, 怎么也止不住。
她手指劃過一排,選了最后一個瓶子, 咬了咬牙,閉著眼給自己嘴里塞了一顆。
沒過一會兒,沈椿就覺得腹痛如絞,抱著肚子連聲?呻 吟。
吳阿雙尖叫了聲?:“小椿,你怎么了?!”
她一臉驚恐倒有一半是?真的——沈椿的臉色看起來嚇人極了, 臉上一滴血色也沒有,嘴唇隱隱發?紫。
她推開?窗戶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一個突厥人大步走到窗前, 不耐煩地問:“怎么了?”
沈椿是?真的疼,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抱著肚子疼得滿地打滾兒。
吳阿雙道:“你們沈娘子突然腹部絞痛,快帶她去看大夫!”
這人是?哥舒那利心腹, 和哥舒那利一個鼻孔出氣的,聞言嗤了聲?:“沈娘子真以為?這點小把戲能哄得住人?”
沈椿實在忍不住, 哇的吐了一地,吳阿雙一邊給她拍背一邊道:“你瞧她樣?子像是?哄人嗎?!”
她加重語氣:“嘔吐腹痛是?孕婦常有的癥狀,說不準她已經懷了你們謝參將的孩子,萬一謝參將子嗣有失,你們擔待得起嗎?!”
沈椿:“”
之前倆人商量的可不是?這個橋段,她怎么不按劇本來啊!
她和謝無?忌都沒同過房,怎么能造出個小孩來啊!
沒想到吳阿雙這臨場發?揮還真的起了奇效,謝無?忌的子嗣必定是?王帳未來的繼承人之一,哥舒可汗膝下子嗣不豐,所以才拼了命地想認回謝無?忌——沈椿他?們可以不在意,但她若是?真有了謝無?忌的孩子,那重要性可是?勝過弩 機
圖紙了!
他?們也不知道沈椿和謝無?忌到底有沒有同過房,但倆人時常膩歪在一處,謝無?忌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干那事兒再正常不過了。
這突厥人面上也不由多了幾分慎重,他?瞧沈椿真是?上吐下瀉的厲害,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道:“我去請大夫罷了,我帶你去看大夫。”謝無?忌府宅里藏了不少?東西?,不能隨便帶外人進來。
他?轉念又一想,正好趁這個機會把沈椿和吳阿雙分開?,他?們也好自行?處置吳阿雙,免得沈椿繼續在中間礙事。
誰料他?這個念頭剛起,沈椿用?帕子擦了擦嘴,立刻挽住吳阿雙的胳膊:“我要阿雙陪我一道兒去!”她很直接地道:“誰知道我一走你們會不會對她下手?除非你們肯告訴我,謝無?忌到底想干什么!”
突厥人額上青筋亂跳,卻也只能低罵了聲?兒,他?擔心沈椿放跑吳阿雙,親自帶了四個護衛盯著,確定萬無?一失了,才敢帶著沈椿和吳阿雙出門。
他?帶著沈椿去了最近的一家醫館,她的癥狀是?胸悶腹痛,那大夫搭脈診了一時,捋須道:“你這癥狀有點嚴重,現在就算喝了藥恐怕也會吐出來,我先給你灸幾枕止吐吧。”
沈椿點了點頭,又看向幾個突厥人:“你們還不出去?”
那人一愣:“你想干什么?!”
沈椿理直氣壯地道:“針灸是?要脫衣裳的啊,你們難道要留在這兒看我脫衣裳嗎?”
這話倒是?合情?合理,幾個大男人當然不好在這兒盯著,只能先退出去,把醫館四角守好,確保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他?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他?越來越心焦,躊躇片刻,到底顧不得冒犯,帶著人就強闖進了醫館——就見醫館里四仰八叉地躺著大夫和幾個學徒,藥爐上還咕嘟咕嘟燃著火,這幾人顯然是?被迷暈了過去。
他?心里一條,忙帶人搜索了一圈,果?然在后墻的雜草叢里發?現了一方小小的狗洞。
他?一把掀了桌子,暴喝一聲?:“快去抓人!”
“你怎么還在吐啊?解藥呢?!”
吳阿雙看沈椿扶在墻角干嘔,急的跳腳。
沈椿郁悶地道:“沒解藥”
她又嘔了會兒,終于感覺胃里舒坦些了,拉著吳阿雙一路繞了出去。
吳阿雙沒忍住問了句:“我沒鬧明白,你為?什么把醫館里的大夫和學徒都迷暈過去啊?”
沈椿早有逃跑經驗,帶著吳阿雙一出來就換了身男裝,再動手把頭發?梳成男子發?髻,臉也用灰土抹的臟兮兮的。
沈椿想了想:“我怕咱們跑的時候,他?們喊起來壞事兒,還有你想啊,如果?咱們沒給他?們下藥,那幾個突厥人進去一看,醫館里的人好端端的,咱倆卻沒了,他?們會不會拿醫館里的人出氣?”
吳阿雙大為?佩服:“難為?你想的這樣?周到,這些你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
沈椿干笑了聲?。
遇到的事情?太多,又沒什么可依仗的人,自然而然就得長心眼學著自保了。
沈椿道:“現在你家是?回不去了,他?們肯定在你家宅子附近候著呢,只等著咱們自投羅網。”她猶豫著道:“要不咱們先出城躲起來吧?”
“不行?,”吳阿雙卻搖了搖頭,她急急解釋道:“我爹現在生死未卜,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得手,咱們得先報官找人去救我爹!”
沈椿怔了怔:“報官可靠嗎?”
吳阿雙低頭想了想:“城中的劉千戶是?我爹故交,他?這些年駐守邊關,對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咱們可以去求他?庇護。”她信心滿滿地道:“劉千戶跟我爹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他?還是?我義父,他?手里又握著兵馬,一定能救下我爹的!”
她心里掛念著父親,不待沈椿開?口,拖著沈椿便急急地向千戶府跑去。
兩?人也不敢高調,貓著腰一路小跑在大街小巷穿梭,她們倆這回倒是?運氣不錯,一路順暢地到了劉千戶府上。
劉府的管家聽她們說明事情?原委,表情?嚴肅地道:“吳娘子和沈娘子稍坐片刻,我先去稟告千戶。”
吳阿雙掛心著自己親爹,在門房待的是?如坐針氈,沈椿對她有愧,不住地拍著她手臂安撫。
幸好劉千戶沒讓兩?人等多久,管家很快出來,引著兩?人去了后院。
她倆走著走著,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凝固住了。
劉千戶確實在后面的涼亭里候著他?們,不過坐在他?對面的還有一人——哥舒那利。
劉千戶居然也是?突厥細作!!!
沈椿一把拽住吳阿雙,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跑。
哥舒那利冷冷地嗤了聲?,很快就有突厥護衛撲過來,毫不留情?地把兩?人按到在地,她倆疼的齊齊嘶了聲?。
哥舒那利負手踱過來,先吩咐道:“把姓吳的帶走。”
沈椿還沒來得及反應,吳阿雙就已經被人拖走。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沈椿,臉上掩不住得嫌惡:“你們漢人都是?蛇鼠之輩,無?忌他?對你寵愛不盡,就差沒把心肝挖出來給你了,你居然轉手便要出賣他?!”
這個問題沈椿昨晚已經想明白了,因此毫不在意哥舒那利的貶低,她大聲?回道:“你們憑什么指責我?!你們突厥殘害過多少?漢人百姓,他?身為?漢人,又是?朝廷重臣,居然做出這等叛國求榮的事兒!”
她恨恨道:“突厥到底給了他?什么!”
哥舒那利冷笑了聲?,又昂了昂下巴:“你不配知道。”
他?一抬手,冷聲?道:“把她扔進城外軍戶營里,充為?營妓。”
沈椿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
哥舒那利一把鉗住她的下巴:“別指望無?忌能來救你,從你帶著吳阿雙逃跑的那刻起,我就沒想讓你活著見到他?。”
在宅子里他?不敢動沈椿是?顧忌著謝無?忌,現在沈椿自己作死撞到了他?手里,他?自然可以用?最屈辱的方式弄死她,等謝無?忌回來,他?大可以一問三不知,只說沈椿自己跑了。
謝無?忌最好能親眼看見她在軍營里的尸首,這樣?他?會更加痛恨漢人。
他?根本不給沈椿開?口的機會,直接讓人給她腦袋上套了麻袋,又捆好扔上了馬車。
在車上,沈椿幾次試圖掙扎,奈何她被捆得實在太結實,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馬車不知道行?了多久,終于緩緩停下,有人在車外打了聲?招呼,沈椿就感覺自己身子一輕,被人拎起來扔進了一處木板床上。
緊接著,她頭套被人取下,身上綁著的繩索也被解開?,送她來的人轉身離開?,只在外面把門拴上了。
沈椿用?力撞了撞門板,卻沒能撞得開?。
哥舒那利沒來得及給她搜身,她的荷包發?釵懷里和袖子里還雜七雜八藏了好些藥效奇奇怪怪的藥碗藥粉,放倒百來個人不在話下,因此她就沒先急著害怕,勉強踮起腳,從窗口往外看去。
她現在待著的地方是?一處低矮平房,好些濃妝艷抹的女子在平房里進進出出,軍營就在不遠的地方,偶爾有軍漢來尋歡作樂,很快攜了營妓鉆進屋里。
這處軍營的規模不大,從帳篷數下來,里面能有百八十人算是?頂天了,軍營和平房之間還有口井,有人在井里排著隊打水,或許她可以把藥扔在水里
沈椿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過于慌亂,甚至冷靜地在腦海里規劃該怎么出逃了。
她正微微出神,門板突然被重重拍了兩?下,一把粗糙女聲?不耐煩地道:“九號房接客了!”
這九號被送來之前,有人提前打好招呼,她好像是?大戶人家的侍妾丫鬟,因為?不知禮數觸怒了主?人,所以被送到軍營來懲治了。
聽說這死丫頭是?個性子烈的,不過這也無?妨,多接幾次客便是?了。
沈椿哆嗦了一下,眼睛在屋里掃了一圈,發?現了一只茶壺和兩?個杯子,她手
腳麻利地掀開?蓋子,一把灑了包昏睡的藥粉進去。
她一邊搖晃一邊道:“等等,我,我還沒準備好!”
外面媽媽不耐煩地道:“準備什么啊?真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還得梳妝打扮一番啊?!”
她邊說邊一邊拉開?了門栓,又點頭哈腰地道:“軍爺,您請。”
沈椿心里一顫,強裝鎮定地放下了茶壺。
外面站著的男子身量極高,不得不彎下腰才能走進屋里。
他?臉上覆著面甲,大半張臉都被遮擋住了,只露出一雙清亮如寒星的眼睛。
沈椿一眼掃過去便覺得眼熟,不過她也沒心思多想,端起茶杯,勉強笑了下:“軍爺先喝杯茶吧。”
他?低頭掃了眼茶盞,不接。
沈椿這才有些慌神:“您,您賞臉喝一杯嗎”
他?寒星一般的眸子上下打量她半晌,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第076章 第 76 章
這人也不說?話?, 雙目端詳了?她片刻,確認她無恙之后,眼神?才稍微松了?松。
沈椿卻?被他看的心里發毛:“這位軍,軍爺”
她還沒說?完話?, 外面忽然傳來一片兵刃相接的嘈雜聲, 有道嗓音似穿云破霧一般, 壓住了?鬧哄哄的一片雜音:“這是什么?地方?給我搜!”
門外的媽媽賠笑道:“大人, 這是軍爺用來尋歡作?樂的地方, 住的都是姑娘和丫鬟,哪來的什么?逃犯”
她話?還未說?完,那把聲音便低罵了?聲, 口中念著‘謝鈺應當不會來這里吧?’。
他躊躇片刻,為了?保險起見, 還是道:“先搜一遍再說?。”
房門一間?一間?被踹開,很快就傳出來男子的怒罵聲和女子的尖叫聲。
這人微微蹙了?下?眉,忽的將沈椿打橫抱起,壓在了?背后那方小小木床上。
沈椿被這一串變故驚呆了?,還沒反應過來, 就覺得身子一沉,她毫不猶豫地拔下?發間?涂了?迷藥的簪子向他頸項上狠狠扎了?過去。
他卻?不避不閃,反而傾下?身在她耳邊道:“是我。”
沈椿手腕一抖, 不敢置信地道:“謝鈺?”
謝鈺伸手摘下?面甲,露出那張清逸秀致的臉。
“你怎么?會在這兒?”沈椿腦子嗡了?聲:“外面追你的人是”
謝鈺定定看著她:“是謝無忌。”
他這幾日是一直藏身于這處軍營里, 昨夜搶走?吳匠人,謝無忌一路追擊到此, 他本來是可以?及時抽身,直接離開河道東的, 但他卻?眼見沈椿被幾個突厥人帶到了?這里,他便讓長樂帶著吳匠人先走?,自己留下?來帶走?沈椿,沒想到謝無忌這么?快就追過來了?。
沈椿簡直一團亂麻。
先是謝無忌撒了?彌天大慌騙她,她為了?救吳阿雙被哥舒那利捉住,現在謝鈺不知道為何又突然出現,屁股后面還有謝無忌攆著。
她被謝鈺壓在身下?,謝無忌就在外面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她簡直快厥過去了?。
不過謝鈺沒給她多想的時間?,他略頓了?下?,道了?聲:“得罪了?。”
抬手就開始脫自己衣裳,很快露出上半身清薄流暢的肌肉。
他遲疑了?下?,伸手把沈椿的鬢發撥亂,正好遮擋住她的臉。
做完這些,他放下?床帳,傾身壓下?來,做出和她親密交纏的姿態。
謝無忌在外喝了?聲:“搜快點?兒,別耽誤時間?!”
外面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的呵罵聲越發響亮,謝無忌眼下?是全無顧忌,冷嗤了?聲,手起刀落,轉眼就有三四個男女被抹了?脖子。
這下?再沒人敢反抗,只?能?聽見女子低低的哭聲和男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血腥味飄進屋里,沈椿眼睫顫了?顫。
盡管她已經知道謝無忌絕非善類,但此時此刻,她才清晰無比地意識到,原來她小時候喜歡的人從未存在過。
謝鈺不是他,謝無忌也不是他。
謝鈺和她離得極近,近得能?捕捉到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謝無忌一開口,她神?情便隨之變幻。
他心中酸澀難當。
他再次傾下?身和她貼近,準確無誤地銜住她的唇瓣,拖出那條軟舌糾纏不休。
他終于如愿,看到她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看到她的神?情為自己變化,看到她身體為自己反應。
謝鈺胸腔缺失的部分好像被填補了?一點?。
沈椿被吮得舌尖發麻,下?意識地掙了?掙,這間?房的大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她身子一僵,立馬不敢動了?。
她甚至配合地攀上謝鈺雙肩,和他做出一副親密姿態。
謝無忌踹開房門一進來,就看到床幔里兩個朦朧身影糾纏在一處,隱約還有嘖嘖響動——顯然又是一對顛鸞倒鳳到不知外物的狗男女。
根據他的了?解,謝鈺不會做出這等茍且之事,就好像潔癖不會待在糞坑一般,謝無忌有些不耐煩地皺了?下?眉。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高喝道:“穿好衣服,滾出來!”
沈椿緊張得手心汗濕,謝鈺安撫地輕拍了?下?她的肩頭,一手按在劍上,壓低嗓音:“恐有不便。”
謝無忌面色一冷,刀尖一挑就把床幔挑開了?小半,沈椿心里直呼完了?,絕望地閉上眼。
恰在此時,忽有人報道:“參將,方才有人看到他們帶著吳匠人往西?邊兒去了?,怕是要出河道東!”
謝無忌立馬收刀入鞘,大步出了平房:“走!”
等謝無忌帶著人離去,一切逐漸平靜下?來,謝鈺才扶著她起身:“走吧,我先帶你出去。”
沈椿忍不住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謝鈺并未隱瞞:“我察覺到謝無忌和突厥有所勾連,一路追蹤至此,在他對吳匠人下?手的時候,我趁機劫下?了?吳匠人。”
沈椿這才想起件事,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吳匠人的閨女,吳阿雙也被他的人捉走?了?!”
她不等謝鈺張口,就急急地把從昨晚到今早的事兒三言兩語說?清楚了?,又焦急道:“吳阿雙是吳匠人的獨女,謝無忌一定會拿她威脅吳匠人,拿到那張圖紙的。”
她懊喪至極:“都怪我,要是我再警惕一點?,阿雙就不會被那個突厥人帶走?了?!”
謝鈺一直表情沉靜,直到聽她說?她把吳阿雙順利從謝無忌府里帶出來,他神?色才微微起了?變化。
聽到吳阿雙被帶走?,他也只?是道:“與你無關?,你已經做的夠好了?,劉千戶和吳匠人是幾十年的交情,吳阿雙更是他義女,她向他求助并不為過,誰能?想到他竟也是突厥細作??退一步說?,是吳阿雙執意要見劉千戶,這雖然不是她的錯,但更怪不得你。”
相反,若不是她盡力幫助吳阿雙,也不會被哥舒那利送到軍營里,險些釀出大禍。
他想了?想:“你已經盡力了?。”
她和謝鈺認識這么?久,這還是謝鈺第一次說?這么?有人情味兒的話?。
沈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被他拉著出了?軍營
“無忌,無忌你聽我說?,我真是為了?你好,你對那女人掏心掏肺,可她卻?吃里扒外放走?了?吳阿雙,我也是替你不值啊!!”
哥舒那利臉色慘白,‘砰’地一聲跪倒在謝無忌面前。
謝無忌雖然沒追上謝鈺,但有吳阿雙在手,他心里倒也不慌,先帶著人返回了?信陽城。
沒想到他剛回來,哥舒那利便告訴他沈椿帶走?了?吳阿雙,幸好吳阿雙已經被他及時抓回,但沈椿依然下?落不明。
謝無忌察覺出他神?色有異,立刻抓來他身邊人審問,這一問就問出了?沈椿被他送入軍營的事兒,嚇得哥舒那利連連磕頭求饒。
謝無忌垂眸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笑,伸手將他扶起:“五哥,你先起來。”
按照突厥的輩分,哥舒那利算他兄長,只?是之前兩人對彼此都是以?職位稱呼,這還是謝無忌第一次待他如此親近,他難免
受寵若驚,大喜過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無忌,你若是實在舍不得那女人,我親自把她接回來,向她賠禮道歉就是”
謝無忌笑了?笑:“不,你誤會了?,我是想讓你先站起來,這樣更方便我動刀。”
哥舒那里尚未來得及反應,脖頸便是一涼,他看到自己脖頸上鮮血噴濺而出,高大的驅趕轟然落了?地。
謝無忌手指抹去刀上鮮血,唇角笑意霎時消融無蹤,眼底一片陰戾之氣。
他刀尖指向哥舒那利手下?:“她被送到了?哪個軍營?”
哥舒那利無頭的尸首就在眼皮子底下?,手下?哆嗦著回答:“是城西?劉千戶麾下?的守備營。”
——就是他白日搜人的軍營。
謝無忌頓了?下?。
他想到了?唯一沒來得及搜的那間?屋子,以?及床幔后藏著的兩個人影。
心腹忙上前:“參將,咱們先在就去把沈娘子接回來吧。”
他心里不免膽戰心驚,如果?沈娘子真的遭人玷辱,謝無忌怕不是要瘋了??
謝無忌深吸了?口氣,表情說?不出是惱火還是慶幸,頓了?頓才道:“不用了?,她應該被謝鈺帶走?了?。”
在謝鈺那里,小椿想必已經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兒了?。
他神?色煩躁,在屋里踱了?幾步,又道:“把吳阿雙帶出來,我要拿她換個人。”
心腹謹慎問道:“您要拿她換吳匠人嗎?”
“不,謝鈺不會同意的。”謝無忌冷笑了?聲:“我要拿她換小椿回來。”
他想到床幔里那兩道親密依偎的身影,心里就如同扎了?一根刺似的。
他想明白了?,圖紙只?要在那兒,他以?后還有機會可以?拿到,當務之急是把小椿接回來哄好。
心腹遲疑道:“可是換成沈娘子,難道謝三郎就會同意了??”
那可是人家妻子啊!
謝無忌輕嘖了?聲:“你太不了?解老三這個人了?,他啊,看起來最光明磊落,實際上也最六親不認。”
他豎起食指晃了?晃:“你別看他追我們追的那么?緊,實際上有幾分是為了?小椿?九成還是防著我投了?突厥,使得邊關?不穩。”
“吳阿雙一日在我們手里,吳匠人的命根子就被我們拿捏著,一旦□□真落到我們手里,我們就能?破了?邊關?,長驅直入,奪下?小半江山,謝鈺怎么?可能?坐視不理?”
“換句話?說?,把小椿交給我,我自然會好好待她,一輩子珍之重之,謝鈺或許會傷心一陣兒,但他那樣的人,注定不會為情所困,傷心幾日也就罷了?,一個女子和江山安穩,你猜他會怎么?選?”
“倒是小椿,被他親手交給我之后,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向他回頭了?。”
謝無忌想到白日那幕,閉了?閉眼,冷笑了?聲:“你把話?傳出去,只?等著他來送人便是。”
第077章 第 77 章
謝鈺本想把吳匠人?先送到?安全地方, 再設法解救吳阿雙,沒想到?吳匠人?知曉女兒被細作捉去,寧可上吊也絕不獨活人?世,謝鈺也無法, 只能先退到?相對安全的?城外, 再謀劃著如何?救下吳阿雙。
現在兩邊兒差不多撕破臉打明牌了, 謝無忌直接命人?傳口信給謝鈺——想要吳阿雙, 用沈椿來換。
這話極盡挑釁, 謝鈺收到?消息之后,反應卻?是冷淡至極,一絲風聲也沒外傳出來, 倒是讓人?十?分琢磨不透了。
沈椿聽到?消息之后,忐忑不安了半日, 也沒從謝鈺那?兒聽到?什么風聲,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讓她想到?了小時候被養父母賣出的?前一個晚上——一模一樣的?倉皇無措。
她可沒有謝鈺這樣的?定力,與其被動等他給出結果,她現在更想要自己主動。
她干脆主動找到?謝鈺:“我聽阿雙說過, 如果那?張圖紙落到?突厥人?手里,整個河道東很有可能再次被突厥人?強占,到?時候他們就能直接攻入咱們漢人?的?腹地了, 她說的?都是真的?,對吧?”
此?時, 謝鈺正在看著信陽各街各坊的?堪輿圖,這堪輿圖細致到?了每一處宅院, 他手握朱筆,時不時標注一個紅圈。
聽到?她過來同自己說這些, 他手指顫了下,皺眉問:“你?想說什么?”
沈椿認真地道:“用我去換阿雙吧,最起碼謝無忌不會傷害我,你?也不用為難了。”
謝無忌不會對她怎么樣,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但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謝無忌叛逃突厥,等兩人?說清楚之后,就橋歸橋路歸路吧。
和謝無忌在一塊,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被他帶走,兩條腿長在她身上,她總能找到?機會跑了。
相比之下,用這點代價換阿雙平安回來,換□□能夠安然無恙,怎么看都是她賺了。
謝鈺握筆的?手稍稍收緊,指節有些泛白。
須臾,他才沉聲問:“什么叫‘我也不用為難了’?”
這個問題有必要問嗎?難道謝鈺會為了她放棄吳匠人?,放棄□□?用她去和謝無忌做交易,就是最簡單的?法子。
她算是看明白了,謝鈺這一路追來,不就是為了防著謝無忌得逞嗎?她實在想不出來他拒絕換人?質的?理由。
沈椿聽他語氣轉冷,不免遲疑了下:“難道你?一點也不為難?”
她立馬道歉:“對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謝鈺只覺得血液逆行,他怒極反笑:“你?就料定我一定會拿你?去換人?質?我在你?心里便是這樣的?人??”
“難道不是嗎?”她遲疑著道:“你?這一路辛苦追過來,不就是為了阻止謝無忌嗎?反正你?早晚都要拿我換人?質的?,那?還不如我來開這個口,正好我也想救阿雙。”
早晚要拿她換人?質?什么叫早晚要拿她換人?質?
謝鈺第一次知道,言語也能如利劍一般,字字句句皆是錐心刺肺。
兩人?夫妻一場,她對他無情無義?也就罷了,竟然連半分信任也無,甚至謝無忌在她口中都是‘不會傷害她的?人?’,到?了他這里,竟成了個隨時會拋棄她的?冷血之徒。
靜默許久,他居然輕輕笑了聲,笑聲透著些許自嘲意味:“既然你?這般了解我,我也沒什么可說的?,就依你?說的?辦。”
這個答案,沈椿半點不意外,她哦了聲:“什么時候要換人?你?跟我說一聲。”
謝鈺一語不發?。
她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謝無忌那?里逃出來,眼下謝鈺答應用她從謝無忌手里交換人?質,她卻?神色如常,臉上不見半點兒失落不甘。
這說明她從頭到?尾就沒對他抱什么期待,她打心眼里認為,他一定不會選擇她。
——因為她從未被他堅定地選擇過
謝無忌知道謝鈺不是省油的?燈,因此?也沒做什么手腳,和他約定了第二?日午時在山中涼亭見面。
兩人?都很謹慎,沒露出各自手里的?人?,兄弟倆先在涼亭里碰了個頭。
謝鈺照舊提早來了會兒,負手眺望山下,他衣袂在山風間拂動,似是隱世不出的?如玉仙人?,氣度清華從容。
謝無忌到?了之后,竟也沒打擾他,抱臂靠在亭柱上,在未散的?晨霧中,他神情難得平靜。
兄弟倆靜默無聲半晌,謝鈺輕聲開口:“你?執意如此?了嗎?”
謝無忌輕嗤:“我早該如此了。”
謝鈺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謝無忌微微勾唇:“我還會帶她一道兒走。”
謝鈺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你?確定她愿意跟你?去突厥?”
謝無忌唇角一翹:“我自有把握。”
謝鈺神色淡淡,居然不再多說什么。
謝無忌有些嘆為觀止——他早知道謝鈺這人?六親不認,卻?沒
想到?他涼薄到?這個地步,拿自己的?妻子來換人?質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長樂很快帶著沈椿出來,謝無忌自然而然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沈椿下意識地掙了掙,卻?沒能掙脫,被他扶著上了馬車。
謝鈺一眼掠過二?人?的?親密姿態,又調開視線。
她走的?痛快,竟是只言片語都未曾留下。
謝無忌沖著謝鈺一揚眉:“多謝老三,人?我就先帶走了。”
謝鈺一語不發?,帶著吳阿雙先一步下了山。
見他走了,謝無忌的?一顆心稍稍落定,又對心腹道:“等會兒從另一條道上走,跟在道上埋伏的?人?打好招呼。”
他到?底也不是傻子,這是防著謝鈺了。
等心腹應了,謝無忌看了眼沈椿坐著的?馬車,臉上罕見的?有幾?分頭疼。
小椿瞧著單純良善,骨子里卻?是極倔的?,是他欺瞞她在先,又害她遭了那?么大得罪,她還不知道要怎么鬧脾氣呢。
他邊琢磨該怎么哄她,邊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撩起簾子上了馬車。
他長腿才邁入,便放下身段,彎著腰行了個大禮,陪笑道:“小椿,是我不好,這幾?天讓你?受委屈了。”他避重就輕,一臉誠懇:“怪我沒有盡早打發?了哥舒那?利,讓你?差點出事。”
說到?這個,謝無忌當?真后怕:“你?放心,我已?經親手結果了他,以后我再不離開你?半步。”
沈椿忍無可忍:“你?還不說實話嗎!”
她鼻根發?酸:“從頭到?尾你?都在騙我,你?早就是突厥的?細作了吧?你?利用我接近吳阿雙,又讓我把她騙過來,你?好拿她威脅吳匠人?交出圖紙,你?怎么這樣心狠?!”
謝無忌早已?打好腹稿,極具迷惑性地道:“我已?經知錯,那?圖紙我也不打算要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提出用吳阿雙來換你?了。”
沈椿險些給他唬住,幸好她很快反應過來:“之前你?一直騙我又怎么說?你?分明答應過不再騙我的?”
她眼底發?酸,又吸了吸鼻子,索性攤牌:“無忌哥,你?對我好的?沒話說,但不管怎么說,咱們都不是一路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投效突厥。”
她語氣低落:“可你?要做什么,我也管不著,咱們就這么結束吧。”
聽她這么說,謝無忌整個人?有種即將墜落的?恐懼感,被‘結束’二?字沖擊得微微眩暈。
他傾身靠近,眸里泄出一絲壓迫性,一字一字地道:“小椿,你?這便是要拋棄我了嗎?”
沈椿擺了擺手,神色疲累:“無忌哥,不是我要拋棄你?,我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總歸也是漢人?,我實在受不了跟你?去異族過日子,以后突厥和晉朝再打起仗來,你?說我心里該向著那?邊兒?”
謝無忌擰了擰眉,極為不解地道:“你?是漢人?這不假,但你?在晉朝可過過一天好日子?他們既然對你?無情,你?又何?必待他們有義??”
沈椿反駁道:“漢人?待我不好,難道突厥人?就會待咱們好了?你?別忘了,突厥人?殺了咱們多少百姓!”
謝無忌有心跟小椿說一說自己生母的?身份,但一見她神色堅決,擔心她因此?對自己生厭,他便立馬轉了話風。
他佯做思量,片刻之后,嘆出一聲兒:“既然你?執意如此?,罷了。”
他神色誠摯,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喜歡我去突厥,我就不去了好不好?咱們隨便找個地方安安生生過日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兒都可以。”
他樹敵頗多,若是無權無勢,自己的?性命尚且堪憂,又如何?能護得住小椿?從他決定和突厥聯結的?那?刻起,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哄不成就騙,騙不成就搶,便是用盡手段,他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沈椿這回卻?沒那?么輕易上當?,質疑道:“無忌哥,你?”
她現在也學了不少心眼,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去,也擺出一臉誠懇來:“只要你?答應我不去突厥,天涯海角,我都只跟著你?。”
眼看著他不打算放人?,沈椿只能跟他之前一樣,先拿話哄著他,之后再想辦法離開。
她話音剛落,拉扯的?馬忽然長嘶了聲,馬車立刻左搖右晃起來,謝無忌臉色一變,當?機立斷地將她護住。
這時,車外一片人?仰馬翻之聲,謝無忌反應極快,對著沈椿道了聲:“在車里別動。”然后就提著長刀沖了出去,又反手把車門緊閉。
沈椿尚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兒,只敢耳朵緊緊貼著車圍子探聽外面的?動靜。
謝無忌這一行人?似乎被人?圍堵起來,只聽一片刀刃相撞之聲,間或夾雜著謝無忌的?喝罵聲。
不知過了多久,刀兵聲漸漸止息,車簾被劍尖挑開。
謝鈺單手持劍立在車外,靜靜地看向她。
“昭昭,再說一次,你?要天涯海角地跟著誰?”
第078章 第 78 章
從始至終, 謝鈺都不曾想過拿她去和謝無忌做交易。
即便謝無忌要的不是她,而是跟他毫無關系的男女老少,謝鈺也不會將無辜之人?卷入其?中——他又不是沒有別?的法子救回吳阿雙。
當沈椿告訴他愿意去和謝無忌換人?質的時候,謝鈺甚至感覺到了一絲荒唐。
兩人?曾是最親夫妻, 也曾耳廝鬢磨, 親密交纏, 沈椿卻仿佛完全不了解他一般, 既不了解他的為人?, 也不了解他對她的在意。
反而是謝無忌,她明知?道他口蜜腹劍,編織謊言屢次欺騙她, 她卻心甘情愿地上當,還跟他許下天涯海角的諾言。
他憑什么?!
謝鈺在外聽得?這一句, 胸腹之中怒火翻騰,簡直想要冷笑了。
謝鈺的劍尖上還沾著血,沈椿心頭?一驚,甚至沒顧得?上他說?什么,下意識地問:“謝無忌呢?”
謝鈺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面無表情地道:“你的天涯海角方才跳下山崖了。”
即便沈椿不能答應和他在一起,那?畢竟也是她曾經喜歡過,在年少時陪伴過她的人?, 她當然不希望他就這么死了。
沈椿慌忙撩起車簾,向著山崖下急望過去。
謝鈺那?張臉便如同在冰窖里凍過, 他一把?握住她手臂,強壓著心緒, 冷冷道:“放心,他輕功了得?, 方才為了脫身,他沿著山壁一路躍了下去,我已經派人?去捉拿他了。”
沈椿身子一松,猶豫著問:“你捉拿他之后?,會怎么處置他?”
謝鈺冷聲道:“這不是你該過問的。”
旁的不說?,沈椿在謝鈺身邊,遠不及在謝無忌身邊自在——反正謝鈺肯定是不會像謝無忌一樣慣著她的。
她如今很懂得?看人?臉色,被他冷著臉說?了一句,她就縮了縮脖子不敢開口了。
她這幅少言寡語的窩囊樣子并不能讓謝鈺滿意,他又不是沒見過沈椿在謝無忌身邊兒時什么模樣——喜怒隨心,言笑晏晏,絕不是眼下這幅情態。
謝鈺帶來的部?曲方才已經四散開來,這片空蕩蕩的林間就剩下兩人?。
“方才我的問題你還不曾回答,”謝鈺舌尖苦澀,慢慢道:“你當真要隨他去天涯海角?你知?不知?道,他分明又在騙你!”
“我當然知?道!”她忍不住高聲分辨了句,又咕噥道:“我又不傻,我也是騙他的。”
謝鈺卻不肯罷休,仍追問:“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如果他方才真的放棄叛逃去突厥,答應帶你遠走高飛,你會和他走嗎?”
和一個心里有她的人?過平淡日子,大概就是她心里最大的心愿了,只是謝無忌屢次騙她,倆人?就算在一起了,她只怕也會忍不住提防猜忌。
沈椿愣了下,一時沒能作聲。
這時候不說?話?就是默認,謝鈺五臟猶如螞蟻啃噬,冷聲道:“就因為小時候短短幾日的相處,你便愛慕他至此嗎?哪怕他屢次騙你,你也無怨無悔?”
“當然不是!”
謝鈺說?這話?好像她多輕賤似的,沈椿反駁道:“他那?時候不止對我好,他人?也好!”
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沒問題,沈春滔滔不絕地舉了幾個例子:“他很小的時候就能明是非,
斷公理,他懲治過鬧事走馬的紈绔,他還上書平反過一樁冤假錯案,還有還有,突厥人?囂張跋扈,在長?安城里就敢欺辱官員妻子,是他幫著討回了公道。”
啪嗒’一聲,她眼淚滴在了綢褲上,很快匯聚成一灘深色痕跡,她語氣苦澀:“好好的人?,怎么說?變就變了呢”
謝鈺面上漸漸浮現幾許錯愕,他凝神片刻,方才問:“這些事都是他告訴你的?”
沈椿胡亂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
謝鈺手心竟出了層薄汗,靜默片刻,他方才問道:“你就是因為這些傾慕他嗎?”
沈椿茫然片刻,才遲疑著點了點頭?。
謝鈺心臟快跳起來,他強按住心緒,面上沉靜依舊:“如果我告訴你,這些事兒都不是他做的,你會如何?”
沈椿瞪大眼睛。
謝鈺并不是一個喜歡夸耀自身的人?,但此時,他樁樁件件地跟她交代了個清楚。
“我還記得?那?是中秋夜之后?,魯國公家的幼子,靜安侯的世子和謝家的一個旁支子在作業喝多了酒,便縱馬在鬧市傷人?,有的百姓被烈馬踢得?筋斷骨折,上前討要說?法,反而被他們抽了幾馬鞭,又扔下大錠銀子砸傷了幾個百姓,我便在安居坊的咯咯出口都設置了絆馬索”
這些并不算什么私密的事兒,他禁不住想,他和昭昭已經成親半年有余,但凡他平日多說?一些,也斷不會給謝無忌可趁之機。
他事無巨細地說?完,手掌試探著搭在沈椿肩頭:“昭昭,謝無忌他從一開始就在騙你,你和他本就是孽緣一場,和我回家,好嗎?”
她和謝無忌的相識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謊言,沈椿還沒從巨大的沖擊中緩過來,她雙手抱住腦袋,根本無法分辨謝鈺說?了什么,只能含含糊糊應了聲。
謝鈺臉色徹底和緩下來,盡量放緩聲音:“我先帶你回城郊的宅子。”
他話?才說?完,長?樂就帶著人?回來了,雖然暫時沒找到謝無忌,但這不影響他心里一點點漫出雀躍來。
原來昭昭喜歡得?一直是他,從七年前開始,她喜歡的就是他。
一直是他。
到最后?,她終歸還是屬于他的。
等回到暫時落腳的宅子,吳阿雙和吳匠人?感激不盡地迎上來,吳阿雙握住沈椿的手,激動得?淌出眼淚:“阿椿,都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吳匠人?也是感激得?老淚縱橫,甚至要向沈椿行叩拜大禮。
謝鈺先扶住了吳匠人?,又把?失魂落魄的沈椿送回后?院安置。
等料理好這些,他才吩咐長?樂:“吳匠人?和其?家眷已經被突厥人?盯上,你派人?聯絡當地守備,確保他們父女二人?平安去往長?安。”
長?樂點頭?應下,又問:“大郎君謝無忌還沒抓住,咱們該怎么辦?“
說?到謝無忌,謝鈺面色不覺冷淡下來,他輕輕捏了捏眉心:“謝無忌叛國通敵已經證據確鑿”
他略頓了下,淡淡道:“你通知?河道東各城謝無忌叛逃一事,我會奏明圣上下頒通緝令。”
長?樂遲疑:“可是謝無忌畢竟是謝家人?,一旦他叛國的事兒傳出去,只怕會影響謝家不如咱們私底下先把?人?捉拿歸案?”
謝鈺卻搖頭?:“圣上對我多有防備,我在河道東處處受限,反倒是謝無忌如魚得?水,若是再耽擱下去,還不知?他又會做出什么。”
長?樂面色一肅:“您說?的是。”
謝鈺雖說?著公事,心里卻惦念著后?院,又道:“你幫我傳話?給母親,就說?我已經尋到了昭昭,不日就能將她接回。”
長?樂應了,又抬眼,欲言又止地看了謝鈺一眼。
謝鈺問他:“還有事?”
長?樂糾結了會兒,還是咬咬牙說?了:“謝無忌雖然身份低賤,但一向肯放下身段來哄人?,夫人?怕也是著了他的道兒他的為人?雖然低劣,卻并非沒有可取之處”
要是他家小公爺要是肯花謝無忌一半兒的心思,夫人?哪里至于跑了?
謝鈺面色轉冷:“謝無忌為了向上爬,是不擇手段的,他的這些謀算我們也不會做的,他屢次欺騙昭昭,就足以證明他品行低劣。”
長?樂便不敢再多說?什么。
謝鈺沉一沉心,起身去了后?院。
沈椿正坐在床邊兒,看著窗外的月亮發呆,冷不丁身邊坐了一個人?,她猛地回神,轉頭?看了他一眼:“是你啊”
她人?半靠在床頭?,說?出這句‘是你啊’,讓人?禁不住生出無限遐想。
她坐在床上,希望見到的人?是誰呢?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些事,倆人?單獨在一起已經有一個多月了,謝無忌又把?昭昭哄騙得?團團轉,即便真正發生些什么,似乎也是常事。
時下風氣開放,謝鈺又自認并非迂腐之輩,但到底也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只要想到謝無忌有可能哄著糟踐了她,他就止不住得?怒火翻騰。
謝鈺強按住思緒,不動聲色地反問:“你以為是誰?”
沈椿搖了搖頭?:“沒誰。”
謝鈺頓了頓:“咱們該安置了。”
沈椿愣了愣,還沒回過味兒來:“咱們?”
謝鈺抬手取下她耳邊的珠環,聲音又輕又淡,卻不容置疑:“自然是咱們。”
她耳朵那?里一向敏感,他手指若有似無地刮過她的耳珠,她半邊身子都被有些發軟。
沈椿打了個激靈,終于反應過來:“不,不用你,我自己睡就成。”
她現在還不能從謝無忌帶給他的打擊中回神,怎么又轉眼扯到跟謝鈺睡覺上頭?了?這都哪跟哪兒啊?
她跟謝無忌是不能可能了,難道她跟謝鈺就有戲嗎?還不知?道謝無忌是她心上人?的時候,她就已經要和謝鈺和離了!
怎么一個多月沒見,這人?竟變得?如此沒皮沒臉了!
謝鈺甚少有主動求歡的時候,聽到她話?里透著明顯的拒絕,他面上不覺微微發熱,有些無地自容。
如果昭昭和謝無忌并未同房,那?么他唯一領先謝無忌的地方,就是兩人?已經恩愛纏綿過,他能做的便是突出這個優勢。
如果兩人?同過房,他須得?更加賣力,抹去謝無忌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下午昭昭告知?謝無忌冒充他的事兒,也給了他不小的把?握。
既然她喜歡的還是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強硬地撐開她的手指,半強迫地扣緊。
“我陪著你。”
第079章 第 79 章
之前如果沒有謝無忌, 沈椿現在只怕已經給謝鈺抓回長安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謝無忌終究不是她的?良人,她這會兒?又落到謝鈺手里了。
她還沒想好該怎么辦呢,謝鈺又提起?睡覺這檔子事兒?了。
沈椿想到這個, 臉色就發苦。
她很曉得認慫的?道理, 認命地往床上一躺, 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你?愿意陪就陪吧。”
謝鈺瞟了她一眼, 倒是沒如她想象中一般做些什么, 反而先繞過屏風沐身。
但?他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沐浴的?動靜格外大,水聲嘩啦啦地響, 沈椿被吵的?睡不著覺,爬起?來看了看。
謝鈺的?影子投射在屏風上, 他身姿挺拔如竹,肌理流暢分明,只是姿態也太?優雅了些,優雅得有些刻意,倒不像是在沐浴。
洗個澡而已, 站那么直干嘛?沈椿在心里嘀咕了句。
她正?莫名其妙,謝鈺就從屏風后繞了出來。
他素來潔癖,眼下?居然只穿了條月色綢褲就出來了, 更過分的?是,他洗完澡居然沒擦干身子, 淺色綢褲沾了水,緊緊貼在身上。
他余光打量著沈椿的?反應, 見她看過來,他又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忘記拿干巾子了。”
沈椿張嘴想說什么, 想了想又閉嘴了,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謝鈺這一擦身就是半個時辰,身上的?水珠都?已經自然晾干了,沈椿也沒往他這邊看
一眼,他轉眸瞧了眼,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引誘失敗,他默了默,只能重?新換了身寢衣走向床邊。
他往床上的?人望了眼,腳步卻又頓住了。
因為他需要早起?上朝,以往兩?人同床共枕的?時候,總是他睡在外側,沈椿睡在里側。
現在,她不但?睡在了外側,還睡的?四仰八叉,手腳都?攤開了,姿勢極為奔放——完全?不復同他共眠的?時候拘謹小心的?樣子。
謝無忌自己就不是什么講究人,他當初就是厭煩謝家的?條條框框,才執意搬出謝家,他更舍不得拿這些要求沈椿,所以沈椿拘謹了兩?天,就開始怎么高興怎么來了,反正?謝無忌也不會說他。
她睡相不太?好,怕被謝鈺反感,之前在他跟前一直不敢睡太?死?,早起?時常沒精神。
這一陣兒?被謝無忌養出了毛病,不光睡相不好,還習慣性地在床上滾了幾遭,中衣大敞,兜衣也睡的?歪斜,胸前飽滿若隱若現,腰腹也袒露了一截——這種睡姿在謝鈺這兒?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
她在謝無忌跟前就是這個樣子嗎?
理智上,謝鈺知道不該總是去想這些事,更不該總想著和謝無忌一較長短,但?他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腦海里每每浮現她和謝無忌在一處的?畫面。
他畢竟也不是圣人,這種事情,又有哪個人會不介意?
明明她應該喜歡的?人是他,她一直找尋的?人也是他。
謝鈺深深吐了口氣?,強壓住滿心的?酸意,板著臉上前,幫她掩好衣襟。
沈椿才剛剛睡著,被他這么一折騰,又醒了。
她一睜眼,讓她屢次不能入睡的?元兇就在眼前,手里還攥著她的?衣裳。
謝鈺不想被她誤解,撇開眼,淡道:“你?衣裳都?敞開了,睡沒睡相。”
沈椿本?來已經倦極,又被他折騰得兩?次不能入睡,心里‘噌’就冒出一股火兒?來。
她這些天被謝無忌慣的?,膽子也大了不少,一把從他手里搶回衣帶,睡意朦朧地沖他嘟噥了句:“他就沒你?這么多事”
直到說完,她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重?新合上眼就要繼續睡。
她正?渾身放松的?時候,忽然身上一沉,嘴巴被人死?死?堵住。
她發不出聲,搖著頭嗚嗚了兩?聲。
她舌尖也被人勾出了,緊緊絞纏著,唇舌相貼,卻絲毫不見柔情,透著一股狠厲勁。
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她后背便被人托起?。
沈椿終于徹底清醒過來,驚慌失措地叫了聲:“謝鈺!”
謝鈺的?動作停了停,一手撫上她的?臉:“再叫一聲。”
沈椿忙閉緊了嘴,怎么也不肯吭聲了。
謝鈺也不勉強,只管扣住她的?腰。
他并非十分貪欲之人,往日在床笫間還有閑情逸致,眼下?卻全?然沒了往常的?從容姿態,一副絕然狠戾的?架勢。
沈椿跟他較勁,怎么都?不肯開口,后面才撐不住了,趴在枕上抽泣不止。
等到一切結束,天已經快亮了,謝鈺也并未像以往一般撫慰她,他撥開她汗濕的?長發,手指握住她尖尖的?下?巴,將她的臉扳過來。
他低聲問她:“比之他,我可還能入你?的?眼?”
沈椿的神魂尚不得歸位,壓根顧不得他說了什么,只聽他問,便胡亂地點了點頭。
謝鈺見她真的敢點頭,眸中寒光閃爍。
他視線一掃,就見她身上痕跡,想是再經不起?折騰了。
他閉了閉眼:“罷了,你?睡吧。”
把她重?新放回了枕上。
沈椿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還是活生生餓醒的?,她抱著咕嚕亂叫的?肚子正?要下?床覓食,謝鈺的?聲音就在一旁道:“我給你?準備了些甜湯,你?先喝兩?口墊墊,這里不比家里方便,后廚還得一會兒?才能備好午膳。”
沈椿揉了揉眼睛:“不用這么麻煩,這附近有好幾個村鎮,集市可多了,東西又便宜又好吃,我之前”
她說到這兒?,猛地頓住,小心偷瞄著謝鈺的?臉色。
之前謝無忌會帶她四處閑逛,有些場合女子出入不便,他還幫她置辦了幾件男裝。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說漏嘴的?,只不過由奢入儉難,她在謝無忌身邊就好像沒了籠頭的?馬兒?一樣,想干什么都?是自由自在的?,現在讓她回到跟謝鈺身邊,過那種禮教森嚴的?日子,她一時難以適應,光是想想就要喘不過氣?兒?了。
別的?不說,在謝鈺這里,想出個門兒?都?是要提前跟他報備的?,他還不一定同意,更別說去集市那種市井云集的?地方了。
她表情忐忑,擔心謝鈺著惱又來折騰她。
她從謝鈺臉上看不出什么來,只見他轉身去了一套尋常衣裙放到床邊兒?:“換好衣服。”
沈椿沒敢動,猶猶豫豫地道:“你?要干嘛?”
謝鈺瞧她一眼:“你?不是要去集市嗎?不換好衣服怎么去?”
沈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生怕謝鈺反悔,匆匆忙忙套好衣裙:“來了來了,馬上就好!”
謝鈺見她急的?裙子都?穿反了,唇角不覺微翹了下?。
被她目光察覺,他又斂了笑意,伸手幫她把裙頭轉好。
謝鈺為了出入方便,選的?這處宅子剛好建在道旁,不論?去哪里都?十分便宜,沒過半個時辰,兩?人就到了鎮上的?集市。
這集市雖然熱鬧實惠,但?因為人多的?緣故,實在稱不上干凈,地面雖然打掃過,但?還是積了一層厚厚油污,隨處可見扔在地上的?竹簽筷子,桌椅上盡是開裂痕跡,也沾著擦不去的?油污。
這里的?客人也頗為粗鄙,連用絹子的?都?很少,吃完了隨便拿袖子一抹,袖口便留下?一道神色痕跡。
和絕大多數世家一樣,謝家也是珍饈饌玉享用不盡,就算要在外用飯,多也是去一些高雅之所,他這輩子從沒來過集市,不由微微皺了下?眉。
他一向喜潔,屋里頭常年是一塵不染,絕不用別人碰過的?碗筷杯盞。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陡然生出一種把她直接拎走的?沖動。
沈椿卻是來過好幾回了,她興沖沖地跑到羊肉湯餅的?攤前:“老板,來兩?碗湯餅,多放胡椒!”
要完湯餅,她又跑到隔壁攤子要了兩?碗桂花醪糟,還有什么肉餅包子腌醬小菜等物?,滿滿當當要了一桌子。
她才要在桌前坐下?,謝鈺攔著她:“等會兒?。”
沈椿疑惑道:“怎么了?”
謝鈺擰了下?眉:“不大干凈。”
他本?來想說‘臟’的?,但?覺得不太?妥帖,只能換了種委婉的?說法,但?眼里明晃晃地寫?著排斥。
他讓長樂帶著人把桌椅仔仔細細地擦洗了一遍,直到桌椅徹底一塵不染,又換上他常用的?杯盞碗筷,他才微微吐了口氣?,撩起?衣袍勉強入座。
這種集市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大家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的?,更何況謝鈺貌如謫仙,氣?度從容,一看就是權貴子弟,大家不免提了幾分小心,說話都?靜悄悄的?,原本?鬧哄哄的?集市霎時安靜下?來。
在集市吃飯,吃的?就是這個熱鬧,現在這兒?安靜得跟在宮里似的?,沈椿也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十分拘謹地坐在他對面兒?。
吃飯的?時候也是要看對象的?,像是她和謝無忌在一塊的?時候,兩?人吃什么都?香,吃什么都?大口大口的?,還能根據味道分個一二三四出來,有的?吃有的?聊。
但?謝鈺只淺嘗了幾口就擱下?了筷子,對著這樣的?陪客,沈椿也沒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就這樣,謝鈺還道:“嘗個鮮就算了,少用些吧,家里的?飯菜應該做的?差不多了。”
他想到那些油膩膩的?,不知被多少人用過的?碗筷,微微擰了下?眉:“仔細吃壞肚子。”
其實謝鈺用飯并不挑剔,只要干凈便好,但?這集市實在和
他平日的?用餐習慣相差太?遠,他也沒法理解沈椿為什么喜歡來這種地方吃飯。
他這樣居高臨下?的?態度,讓沈椿心里悶悶的?。
要是沒有這些幾文錢的?湯餅包子,她小時候恐怕早就餓死?了,她最窮的?時候,身上連一文錢也沒有,去山里抓過長蟲,在樹上逮過知了,要讓謝鈺知道她吃這些,臉上還不定是什么表情呢。
要是出身能選,她難道不想像他一樣打小錦衣玉食的?嗎?
她就是吃這些長大的?,也沒見把她吃出什么毛病來,怎么謝鈺就這樣多的?規矩,謝無忌也是世家出身的?,也沒見他這樣嫌棄她。
她沒了胃口,放下?筷子不吭聲了。
謝鈺見她臉色怏怏,微微蹙了下?眉。
店家來收碗的?時候,見碗里剩了一大半兒?,一臉震驚:“今兒?味道不好嗎?怎么你?們倆今天就剩這么點兒??”謝鈺和謝無忌相貌相似,他把兩?人當成一個人了。
沈椿臉埋到碗里不敢看他。
謝鈺瞥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地對店主道:“今天胃口不大好。”
店主哈哈笑道:“你?們倆還會胃口不好?每回來吃東西都?是有說有笑的?,我還老看見小郎君你?夾菜喂你?家娘子呢,每回你?們來東西都?不夠吃!”
跟謝無忌來的?時候就有說有笑,跟他在一起?來便不情不愿?他就這般讓她倒胃口嗎?
她喜歡來集市,是因為之前來的?時候有謝無忌陪著?
她是為了用飯,還是在懷念謝無忌?
謝鈺神色如常地打發走店主,目光投向她:“這些集市,以后都?不要來了,想吃什么讓家里做便是。”
沈椿本?來想跟他爭辯幾句,但?到底畏懼他強勢,悶悶地哦了聲,不說話了。
兩?人重?新坐上返程的?馬車,這次的?氣?氛比方才還要壓抑,沈椿甚至隱隱有種喘不過氣?兒?來的?窒息感,只能盡量坐的?離他遠些。
在知道謝無忌冒名頂替了謝鈺做的?那些事兒?之后,她著實震驚了許久,對著謝鈺也略微有些改觀。
但?現在看看,謝鈺還是那個謝鈺,他會做出那些事兒?,只能說明他確實是個磊落君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一定是個合適的?丈夫,或者說不是適合她的?丈夫。
歸根結底,他們倆依舊不是一路人。
他理解不了她,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謝鈺目光從她臉上掃過,見她坐姿僵硬,神態抗拒疏離,他不覺心頭發悶。
他深深吐了口氣?:“明日我會親自趕往信陽捉拿謝無忌,大約需要十天半個月的?功夫。”他打量著她的?神色:“你?在城郊這處宅子安心住下?,到時候我會帶你?返回長安。”
沈椿低著頭,又哦了聲。
謝鈺見她還算乖覺,臉色緩了緩。
謝無忌可不是吃素的?,他當細作多年,最擅隱匿和躲藏,謝鈺也是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他的?行蹤。
突厥那邊兒?特意派了王帳坐下?第一猛將阿史那威來接應,這人對突厥可汗忠心耿耿,且用兵如神,可見可汗對謝無忌的?看重?。
兩?邊兒?幾番角逐,謝鈺對謝無忌再不留情,謝無忌這一路走的?堪稱九死?一生,最終以阿史那威被生擒,謝無忌也以摔斷一條腿為代價,他終于得以返回突厥。
雖然謝無忌沒抓到,但?所有人對這個結果也是歡欣鼓舞——畢竟阿史那威在和朝廷交手的?時候屢有勝績,早成了河道東所有將士心中的?夢魘,在大家心目中,阿史那威自然是比謝無忌重?要得多。
謝鈺卻隱隱覺察到一絲不對勁。
謝無忌官位雖高,但?手中卻無甚實權,又非正?經世家子弟,值得老可汗這般看重?嗎,竟不惜以手下?猛將相迎?
這只能說明,在老可汗心目中,謝無忌比他手下?這員忠心耿耿的?猛將還要重?要。
但?謝無忌又有什么值得老可汗如此青眼的?地方?
還有一點,按照謝無忌的?身份,他作為內應留在朝廷里才能發揮最大用處,老可汗又何必急著將他接回突厥?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關竅。
他暫時查不到細情,只能吩咐下?去著人先查著,自己帶著人返回了城郊別院。
他還沒到門口,就見長樂在門外候著,臉上的?表情如喪考妣。
謝鈺心頭一條,拍馬過去問道:“怎么了?”
“小公爺,夫人她”長樂哭喪著臉:“她又跑了!”
第080章 第 80 章
盡管心里有所準備, 但謝鈺聽到這?樣的消息,一顆心還是直直地墜了下去。
他閉了閉眼,竟未像之前一般恚怒,啞聲?道:“怎么回?事兒?”
長樂一臉畏縮:“就是昨日, 夫人說想出門散散, 夫人這?些日子都十分?安穩, 卑職也不敢攔著, 就, 就”
他又慌忙道:“卑職已?經派人四?下找尋了,您放心,夫人畢竟孤身一人, 相信不日就能?找到!”
他眼瞧著謝鈺踉蹌了下,他慌忙上前攙扶:“小公爺!”
謝鈺騎射嫻熟, 還沒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候,可?見他心緒震蕩,長樂急忙保證:“小公爺,夫人一個女流之輩,身上又沒有銀子, 她不會跑太遠的,三日,您給卑職三日, 卑職一定把夫人安然無恙地給您帶回?來!”
他見謝鈺心神失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沈椿, 夫妻倆又沒什么血海深仇,說白了不都是些日常小事兒嗎?夫人何必如此無情, 屢屢將小公爺拋下不顧!
他和昭昭的權勢地位全然不相等,她再?如何跑, 他也有的是法子找到她。
謝鈺現在甚至無法生出惱意,只是感到一陣疲累。
她少年?時被謝無忌所救,因為聽說了謝無忌的種種‘英雄事跡’,傾心多年?不曾更改。
后來她知?曉謝無忌全然冒名頂替,他才是她多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但她還是不喜歡他,還是拋下他說走就走。
謝家?的榮華她不在意,他的權勢她也瞧不上,就連他這?個人,她也沒放在眼里。
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她到底想要什么?
情之一字,竟比千軍萬馬還要難以應付。
他神色倦怠,唇瓣吐出幾個字:“把她”
他頓住了。
他當然可?以把她帶回?來,但是帶回?來之后呢?
兩人繼續爭吵,她繼續逃跑嗎?
難道他要把她關一輩子,讓她充滿憎恨地和自己過完一生?
頭一次,謝鈺生出一種無措的惶恐。
昭昭走的如此決然,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他,不愿意再?見到他,兩人再?也回?不到從前。
這?個認知?洞穿了他的心口,他胸口好像被挖空了一塊,一股涼風灌入肺腑。
他遍體生寒。
長樂見他久久不語,忍不住喚了聲?:“小公爺,小公爺”
謝鈺如夢方醒,緩緩回?神,忽的輕聲?問道:“你覺得我待夫人如何?”
長樂忙道:“卑職不敢妄言。”
謝鈺:“你但說無妨。”
長樂躊躇良久,方才道:“額不偏不倚,賞罰分?明?”
他心里自然是向著謝鈺的,說的話也是盡量客觀了。
憑良心說,謝鈺處事公正,馭下大度,分?寸拿捏得極好,極有家?主風范,不然也不能?讓他們誓死追隨了,但這?一套準則放在夫妻之間,只怕是行不通的了。
他自認為待昭昭極好,原來他自以為是的好,只是這?八個字——‘不偏不倚,賞罰分?明’。
謝鈺默然無語。
他一步步踏進屋里,‘砰’一聲?,房門緊閉,再?未傳出一絲動靜
謝無忌叛國的消息很快傳回?長安,他雖然不是正經謝家?子,到底也姓謝,如今犯下這?樣的大錯,謝家?難免被推上
了風口浪尖。
就在這?個當口,朝里又爆出了另一件大事兒——謝無忌的生母是突厥可?汗獨女,突厥可?汗膝下子嗣凋零,僅剩下的孫子哥舒蒼體弱多病,又被送來長安為質,這?也就是說,謝無忌日后極有可?能?繼承王位,成為下一任突厥可?汗!
一個叛國的叛徒逃亡突厥,和一個將要繼位的王子去往突厥,這?二者的性質完全不同,皇上聽說此消息后勃然大怒,立刻下詔令謝鈺回?長安問責。
這?事兒事關重大,長樂接到信兒半點不敢耽擱,急急忙忙敲響謝鈺房門,三言兩語說明原委,急聲?道:“小公爺,此事干系不小,請您盡快拿個主意啊!”
身為家?主,謝家?的門楣還得靠謝鈺撐起來,這?世上誰都有資格任性,只有他不行。
‘呀吱——’一聲?,房門從里面被拉開。
聽說謝無忌成了突厥可?汗的繼承人,謝無忌臉上也不見分?毫慌張,他神色冷清依舊:“走吧。”
快馬奔襲了二十多天,謝鈺終于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里回?到了謝府。
他連日奔波,臉頰消瘦許多,身上又被澆得濕透,只是神情依舊冷清得猶如高山寒雪。
長公主素來要強,見兒子這?般,也不覺紅了眼眶,口中卻叱罵道:“你怎么也不知?道顧惜著點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倒下了,我們這?些人指望誰去?!”
謝鈺扶長公主坐下,輕拍她后背安撫:“勞母親掛心了,是我不孝。”
他又問:“究竟是怎么回事?母親與我細說吧。”
他問起這?個,長公主面色憤然,一把揮下手邊茶盞:“還不是你爹那老賊害的!”
她看事兒一向分?明,雖然叛逃的是謝無忌,但說到底,還不是謝國公沒管住自個兒害的!
得知?謝家?竟和突厥王女扯上關系,長公主直接拔劍追了老賊兩條街!
她深吸了口氣,勉強止住火:“當年?你爹和我未成婚的時候,曾經在樂坊養過一個極貌美的異族女子,這?便是謝無忌的生母,她那樣的女子,命若浮萍,本來也不知?道謝無忌的生父是誰,等到謝無忌三四?歲的時候,他眉眼逐漸長開,這?才漸漸地瞧出和你父親有幾分?相似,只是她當時病入膏肓,把謝無忌委托給一個愛慕她的打手便撒手人寰了。”
她雖厭煩謝國公,但同為母親,難免對謝無忌生母抱有幾分?憐憫,說到這?兒微微嘆了聲?:“后來的事兒你也是知?道的,你祖父和你父親都不想認這?個孩子,只是他相貌和你父親和你實在肖似,流落在外怕有麻煩,你祖父便把他養在外院,打算培養成你的死士,是你去求了你祖父,讓他入了謝家?的族譜。”
她說到這?兒,忍不住瞪了眼兒子:“要不是你多此一舉,今日哪來這?么大的麻煩!”
謝鈺神色坦然:“他才智了得,根骨也不錯,非池中之物,即便我不開口,他日后的成就也不會僅限于部曲奴仆之流,與其如此,不如讓他盡早入宗祠,這?樣于他于謝家?,都是很好的。”
其實他當時按下了后半句——對謝無忌這?樣的人,若不能?及時用他,那就立馬殺了他。
如今看來,他那時的確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但無妨,改正便是。
后來謝無忌背棄謝家?,又轉投皇帝門下,被皇上哄著出生入死多年?,到頭來只得了個毫無實權的虛銜,他再?次心生二意,在和突厥纏扯不清的當口,發?現了自己是突厥可?汗血脈的事實,最終下定決心去往突厥。
只是他在突厥全無根基,又有一半兒謝家?血脈,突厥大大小小的部族不下百個,為了他,突厥甚至犧牲了德高望重的阿史那威,他這?個突厥王子又真的好過嗎?
他斂起眉眼,又問:“你們答應讓謝無忌入宗祠,竟沒有查過他生母那一脈嗎?”
長公主揉了揉腦袋:“查是查了,但樂坊那地方魚龍混雜,他生母是經過七八個牙子轉手到長安的,那段時間邊關戰火不斷,最開始買她的兩個牙子早就死了,誰能?想到那女子居然是突厥王女?!”
謝鈺輕嗯了聲?,又問:“父親現在如何了?”
長公主思路清晰,這?事兒的禍根就在謝國公身上——是他和突厥王女茍合生下謝無忌的,皇上一旦要追責,首當其沖的該是他,而?不是謝鈺。
長公主冷笑了聲?:“皇上一直看咱們家?不順眼,得了這?個機會,肯定要想方設法挫一挫謝家?的銳氣,你爹前幾天已?經被帶到刑部了。”
她冷哼了聲?:“刑部那邊兒自然不敢真的對他如何,只是限制他不得自由,要我說,干脆把讓這?老東西死在刑部才好,免得牽連到你!”
謝鈺手指輕點膝頭:“母親說笑了,父親又不知?那女子是突厥王女,更何況他和那女子不過露水情緣,他甚至不知?那女子有孕,最開始他甚至都沒想認下謝無忌,這?些都是有憑有據的,皇上自然知?道憑這?個定不了謝家?的罪,不過是想折損謝家?顏面罷了。”
長公主皺了下眉:“他鬧出這?么大陣仗,還大張旗鼓地把你從邊關傳喚回?來,就為了讓家?里丟點臉?”
謝鈺手指捏了捏眉心:“皇上手里應當還有旁的把柄”
長公主沉吟道:“你能?猜出是什么嗎?”
謝鈺雙唇微動,并未回?答,只是道:“母親放心,此事我會妥善處理的。”他又道:“之后無論發?生什么,還請母親勿要驚慌。”
長公主低頭瞧了他片刻,緩緩頷首。
謝鈺又召來家?中族人和幕僚,一晚上忙碌不停,直到第?二日堪堪破曉,宮里傳來了圣上口諭,宣他入宮問事。
謝鈺官居三品,一身緋色官服,清極艷極,就連來宣口諭的公公都忍不住面露贊嘆:“大人好風采。”
謝鈺淡淡一笑,不言。
等到了宮里,皇上果然一臉雷霆震怒,張口便斥道:“謝無忌是你親兄弟,和你朝夕相處也有十余年?了,他身有突厥王室血脈之事你竟懵然不知??!你們認他之前難道沒有仔細查過嗎?!”
謝鈺并未反駁:“是臣的失察之過。”
他緩緩道:“最開始的時候,謝無忌應當也不知?自己是可?汗之后,只是他后來孤身前往突厥,逐漸查出自己的身世,這?才漸漸起了二心,是臣未能?及時體察,甘愿受罰。”
皇上一噎。
是他這?個皇帝不顧阻攔,一意把謝無忌派往突厥,如果說謝鈺又失察之罪,那他這?個把突厥王子派往突厥的人,更是罪魁禍首。
他深吸了口,果斷岔開話頭:“罷了,謝國公有刑部那邊兒審著,先?不說這?個了,朕有話要問你。”
他目光陡然銳利起來:“有人告訴朕,謝無忌叛逃去往突厥的路上,還帶上了你妻沈氏!”
他冷笑了聲?:“朕本以為是那叛賊脅迫,將沈氏作為人質,但朕又聽說,是你妻自愿和他走的,那朕倒要問問你了,她是什么人?為什么自愿隨叛賊前往突厥。”
謝鈺想要應對皇上的問題并不難,他只需要拿出那封和離書,告知?皇帝他和沈椿早已?和離,謝無忌蓄意勾引,沈椿移情別?戀,兩人相約私奔,便能?保全自身和謝家?。
如此一來,大禍臨頭的只會是沈椿。
人生第?一次,謝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說謊:“回?陛下,絕無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