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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皇上聽他這般說, 反而大喜過望,他目光逼視著謝鈺:“細想起來,朕也有幾個月未見你妻沈氏了,你一直說她身?體抱恙, 但事關?緊急, 不如請她進宮, 朕一問便可分明?。”

    他既然敢以沈椿之事責問謝鈺, 自然是拿定謝鈺交不出人來。

    謝鈺神色淡然, 又施一禮:“陛下恕罪,三個月前,內子?突發惡疾, 久治不愈,那時長安氣候苦寒, 不適宜養病,臣已經遣人把她送往建康謝宅修養。”

    皇上沒想到他敢明?目張膽地拒絕交人,臉色霎時難看起來。

    謝無忌走了之后,朝里

    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制衡謝鈺的人,所以他先?關?押謝國公, 又問責沈椿,無非是要拿捏兩個人質在手,好牽制謝鈺。

    不管怎么說, 沈椿自愿跟謝無忌走的事兒已經是證據確鑿,河道東不少?人見過她曾出現?在謝無忌身?旁, 叛國之罪她是跑不了的!

    他沉了沉臉,一拍手, 命人傳認證物證上來,正要定了沈椿的叛國之罪, 下令全?國搜捕將她緝拿歸案。

    謝鈺忽搶先?開口:“臣身?為朝臣,既未及時查清謝無忌生母出身?,致使他在朝中盤桓多年?,又未察覺他心有反意?,更不曾將他帶回,令他逃往突厥,終釀成大患,這一切,皆是臣之過失。”

    他聲調雖不高,但字字句句,皆是擲地有聲。

    謝國公和?那個姬妾茍且有了謝無忌的時候,謝鈺還未出生,至于謝無忌為何能身?居高位,皆是皇上一手提拔,而且不許謝鈺插手分毫,可以說謝無忌能竊取朝里那么多機密,全?是皇上有心扶持的緣故。

    ——這一切皇上心知?肚明?,見謝鈺突然把謝無忌叛逃一案的罪責歸到自己身?上,他心下不免疑惑。

    皇上面色不定,忽見他身?影挺拔如竹,一撩衣袍,坦坦蕩蕩地跪下,又摘下官帽放至一旁:“臣甘愿領罰,還請陛下降罪。”

    皇上一愣,旋即心生狂喜。

    ——他反應過來,謝鈺在為沈椿頂罪!

    沈椿和?謝無忌纏扯不清的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如果謝鈺不開這個口,皇上一定會按照叛國罪一并緝拿沈椿,所以他自己扛下了所有罪責。

    有謝鈺頂罪,皇上早把沈椿拋諸腦后了,喜得嘴唇直顫:“這”

    既然謝鈺肯主動把刀柄遞到他手里,他焉有不接的道理?

    畢竟叛國投敵的又不是謝鈺,說他失察,皇上自己都心虛,他這罪名實在是不好判吶!判重?了,恐朝里朝外不服,覺得謝鈺冤屈,判輕了,枉費他這一番籌謀。

    皇上作出一副為難模樣:“你雖有失察之過,但畢竟為國操持多年?,讓朕怎忍心罰你?”

    他說完,又怕謝鈺當了真,便擺了擺手:“罷了,你這幾日先?回去靜思己過吧,容朕想想。”

    謝鈺叉手一禮,旋身?告辭。

    長樂一直在宮門候著,也是最早聽說謝鈺受過的消息,他見到謝鈺出來,頭上官帽卻不見了蹤影。

    他心里一跳,慌忙迎上去:“小公爺,您真的”

    謝鈺微微皺眉:“回去再?說。”

    等馬車快行至謝府,長樂終于按捺不住,再?次問道:“小公爺,您真的向皇上請罪了嗎?!”

    謝鈺神色頗是平靜,還有心思手捧書卷翻閱,聽到長樂發問,他才抬起頭,唔了聲:“的確是我的疏漏,才將謝無忌放回突厥。”

    長樂心瞬間一沉,語調憤憤:“好色糊涂,和?突厥王女生下謝無忌的是國公爺,識人不清,重?用謝無忌,讓他得以和?突厥勾連的是陛下,就算往后數一百個,這罪怎么都輪不到您頭上!”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慌:“小公爺,難道您真是為夫人頂罪”

    謝鈺靜靜看向他,他慌里慌張地住了嘴。

    謝鈺這才收回視線,合上書頁:“此事若落到我身?上,至多不過停職貶官,可若是落在她身?上,只怕她此生再?難安寧。”

    他這話說的倒不假,世?人都知?他無罪,他來認罪,皇上定不敢重?懲,但這罪名落到沈椿頭上,那可是實打實地脅從叛國罪人,更不必說她當日被謝無忌蒙騙利用接近吳阿雙,致使□□險些有失,這一條條追責下來,等于她一條性命都攥在了皇上手里。

    長樂心知?他說的在理,仍忍不住道:“咱們可以想想旁的法子?,您未必要親自頂罪吧,如此一來,豈非親手把把柄遞到了皇上手里。”

    “從我說謊的那刻起,就已經落下把柄了,所謂大道直行,我不過凡人,并非神仙,既然做了有違大道之事,總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價。”謝鈺神色坦然,淡泊猶如山間明?月:“皇上不管是扣押父親,還是降罪于她,其意?不過在我,既如此,那便讓我來了結此事。”

    他似乎出神,頓了頓才道:“何況,這也并非全然壞事。”

    長樂還欲再?言,馬車已經行至謝府,長公主顯然也已經得到風聲,瞧見謝鈺便一臉怒色,她遣退了堂屋的下人,又關?上門,這才劈頭罵道:“你可是瘋了!”

    謝鈺一嘆,再?次掀衣叩拜:“是兒子無能,讓母親為我擔憂了。”

    長樂神色冷厲:“我問你,沈氏當真和?謝無忌攪合在一起了?你是為了給她脫罪才主動背了這口黑鍋?!”她說著說著,忍不住罵道:“竟是我看走眼了,她怎么是這樣沒心肝的東西!”

    謝鈺微微皺眉:“母親。”

    他輕描淡寫?地道:“是謝無忌使了手段帶走她的,并不干她的事,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過失,不慎牽連到她了。”

    如果不是謝無忌蓄意?隱瞞了自己要投效突厥一事,她根本不會選擇他,這點謝鈺還是敢擔保的。

    而且如果不是被謝無忌利用,她怎么會攪合進□□一案?

    聞言,長公主半信半疑:“那她現?在在何處?”

    說謊這事兒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會容易許多,謝鈺頓了頓:“謝無忌捉住了吳匠人之女,欲以她交換沈椿,我同意?了,又在山間設伏,她不慎失蹤,如今去向不明?,我讓人留在邊關?繼續尋她。”

    長公主張了張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她才嘆一聲:“你才是真正沒心肝的。”

    謝鈺眉間浮上一縷澀意?,蕭瑟猶如秋日里飄零的落葉。

    長公主很快振作起來:“罷了,既然事情已出,多說無益,你既主動授人以柄,皇上不會放過你的,你拿出個章程來,好生應對吧。”

    說起正事兒,謝鈺很快從容起來:“母親放心,兒子?心里有數。”

    關?于如何給謝鈺定罪一事,朝上很快展開了激烈討論,大多數人都覺得謝鈺實在冤枉,分明?是皇上識人不明?,大肆任用叛徒,最后卻是謝鈺來頂了這口黑鍋!

    只是圣上之過,卻不好明?說,大家?只能上書讓陛下罰謝鈺幾個月薪俸意?思意?思便罷了,沒想到皇上執意?要貶官,多方角逐了半個多月,最終將他貶為了六品薊州同知?,令他即日起趕赴邊關?,不得延誤。

    薊州靠近邊關?,與河道東緊挨著,處處險要,更加上這里氣候苦寒,可不是什么豐饒之地,他本是三品中樞官員,這一下竟是連貶了六七級,罰的不可謂不重?——曾經權傾朝野的重?臣,竟在一夕之間失了勢。

    圣旨一下,眾人難免替謝鈺抱了一番不平。

    謝鈺卻無暇顧忌眾人心思,臨行之前,他孤身?去了趟皇子?府。

    二皇子?是嫡長所出,皇后又出身?世?家?,他本來是毫無疑問的一國儲君,皇上已經下旨先?封他為親王,親王府都修建好了,誰想到造化弄人,在一次地震中,二皇子?雙腿盡廢,甚至不能傳承子?嗣,原本門庭若市的皇子?府霎時冷落下來,皇上也不提封他為親王這一茬了。

    有一個老仆在前帶路,謝鈺沿著走廊穿行而過,只覺得門庭冷落,就連下人也頗多憊懶,地上隨處可見雜物落葉。皇后過世?之后,他遭這般冷待,皇上竟也不管不問,一副由他自生自滅的架勢。

    二皇子?身?畔也僅有幾個忠心老仆服侍,他斜靠在床上,見著謝鈺來,上下打量他幾眼,居然微微笑道:“恭喜你,終于得償所愿了。”

    他和?謝鈺少?年?相識,兩人意?氣相投,脾性也相似。

    此時此刻,謝鈺也沖他微微一笑:“我以為殿下會如旁人一般,張口先?寬慰我一番。”

    二皇子?搖頭失笑:“你的本事,留在長安和?人勾心斗角本就是浪費,自來英雄造時勢,你就該去那些險要之地,方能見得真本事。”

    謝鈺道:“謝無忌在朝中盤桓多年?,掌握不少?朝中機要,我得去往邊關

    ?解決了這禍患,方才能安心。”

    二皇子?又問:“你去邊關?我不意?外,只是你為何把自己安排在了薊州?我以為你會去往河道東一線。”

    謝鈺有片刻失神,微微頓了下,方才道:“為了彌補我曾經之過。”

    二皇子?見他不想多說,也就不再?追問了,只叮囑道:“你此去恐怕不能太平,有的是人想看你落難,取你性命,你多留神吧。”

    謝鈺頷首:“多謝殿下關?懷。”

    第?二日清晨,謝鈺一身?青衣,僅帶著兩個仆從,在送行人或嘆惋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下,披著晨露踏上了去往薊州的那條路

    薊州,長風城下轄的良駒鎮。

    沈椿繞著一處民居轉了兩圈,仔仔細細地把房子?從里到外看了一遍,最終和?牙人拍板:“就定這間吧,價錢能不能便宜點?”

    第082章 第 82 章

    “小公爺, 您的傷要緊,實在不行咱們先返回長安吧!”

    林間官道?上?,長樂小心把謝鈺扶坐在一塊較為?平整的青石上?,神色擔憂。

    謝鈺在朝為?官多年, 處事公正, 秉性磊落, 欣賞崇敬他的人固然極多, 但也得罪過不少奸邪小人, 尤其是皇帝又鐵了心要把他一擼到底,最好讓他永不還朝。

    他這路程不過走?了三分之二,居然遇到了五六波刺客, 那些鼠輩瞧著有利可圖,鐵了心要取他性命, 謝鈺如今身份比不得之前貴重,即便謝家派了精銳部曲保護,也是鞭長莫及,依然抵不過一波一波螞蟥似的刺客,謝鈺因此?負傷, 斷了兩根肋骨,至今未能痊愈。

    也幸好他美名遍天下,這一路有不少官員派了差役兵丁保護, 否則可不是斷肋骨那么簡單的了。

    謝鈺扶住左肋,閉目片刻, 搖頭:“延誤任期是大過,輕則撤職重則流放。”他擰了擰眉:“我又不是三歲稚童, 稍有問題便跑回家里。”

    長樂自然知道?厲害,方才不過是口不擇言, 他仍是焦心:“骨頭斷了可不是小事,您需要靜養才是,不然一個不慎,肋骨長歪了或是插進心肺中?,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兒啊!”

    他焦躁不已?:“要只?是趕路倒也罷了,這一路刺客不斷,咱們光是應付已?是力有不逮,您如何?能好好養傷?!”

    比起長樂的焦急,謝鈺神色倒頗從容:“再走?二十里便是幽州,五叔在幽州出任刺史,他手下有位門客,頗通易容之術,到時候我們可請他出手為?我們改頭換面,再請五叔出手另造身份,自然能確保無虞。”

    他沉吟道?:“我會將帶來的部曲打散,分為?五路掩人耳目,之后在薊州匯合便是。”

    這法子幾乎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長樂聽的嘆為?觀止,臉上?焦慮之色盡散,嘆服道?:“還是您有主意。”

    近來天氣轉冷,謝鈺有傷在身,身子難免虛弱,偏有一陣涼風從林間穿梭而過,他掩唇咳了幾聲,牽動肋下傷勢,面上?隱露幾分痛楚。

    長樂忙上?前攙扶:“小公爺,您先歇歇。”

    謝鈺卻起了身:“今夜之前,務必進入幽州。”

    他料事如神,早已?提前給謝五叔寫了書信,謝五叔一早便在城門口候著,兩日之后,一個三旬上?下,面貌平庸,臉龐消瘦的文?士趁著天剛擦亮出了城。

    吏部給謝鈺的任期頗緊,即便沒了刺客,他也得日月兼程地趕路,那傷處好了又裂,裂了又長好,一直不好不壞不得痊愈,就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他終于在一個月內到達了薊州。

    謝鈺是同知,他的直屬上?司是薊州刺史,他剛入薊州,甚至沒來得及安頓,就先給刺史府邸投了拜帖。

    沒想到他傳話進去,竟在門房等了小半個時辰——這分明是故意的了。

    謝鈺神色如舊,長樂卻已?是滿臉忿忿:“就算這刺史是您的上?司,也不該如此?不知禮數,他分明是故意讓您坐冷板凳!”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謝鈺之聲望權柄可不亞于宰相,長樂走?到哪兒都是一群人巴結逢迎的,哪里受過這種待遇?

    如果?放在以往,這個薊州刺史都不一定?夠格踏入謝府大門,更別說?給謝鈺坐冷板凳了!這待遇簡直天差地別!

    謝鈺手捧著一盞早已?冷掉的陳茶,他便是天生的清貴,縱然傷病在身,飽受冷遇,姿態卻優雅如昔,面上?不見絲毫頹唐。

    他瞥了長樂一眼:“你氣性倒是不小。”

    長樂一噎,想到人家主子都沒說?什么呢,他這個做人下屬的先抱怨上?了,不覺面露羞慚,訕訕不敢開?口了。

    兩人正說?著話,門房終于訕訕來遲,皮笑肉不笑地請謝鈺主仆二人進去。

    長樂走?進堂屋,看清薊州刺史長相,心頭瞬間一涼。

    ——這人名喚胡成文?,曾在謝鈺手下任職,因為?他濫用職權徇私枉法,包庇了猥褻女子的親弟,原是該判充軍流放的,他以那女子家人丈夫作為?要挾,逼著那可憐女子否認猥褻一事,讓其親弟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公堂。

    謝鈺得知此?事后,立馬召集人證重審,先把胡成文?的親弟胡成武按照律法流放,又把胡成文?貶謫到了邊關為?官,沒想到幾年過去,他竟做成了幽州刺史。

    不止如此?,他如今還是謝鈺的頂頭上?司,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長樂在心里大呼倒霉,轉念又想,世上?哪有這般巧合的事?怕是皇上蓄意為?之,故意把謝鈺安排在這種人手底下,存了心要膈應他整飭他!

    果?然,那胡成文?一見謝鈺,便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還拱手行了個陰陽怪氣的禮:“謝大人,好久不見,昔年謝大人在朝堂翻云覆雨的風采,本官記憶猶新,不想時移世易,大人竟到我手下為?官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謝鈺早知道胡成文任薊州刺史一職,面上?不見絲毫詫色,簡單還禮:“胡刺史,許久不見。”

    胡成文?見他氣度從容,倒顯得自己?那一番陰陽怪氣十分狹隘,他不免噎了下。

    旋即,他又在心里冷哼了聲,任他謝鈺出身再如何尊貴,如今在自己?手底下,他自有法子整治得他一輩子翻不了身,最好能磨去他這一聲矜貴傲氣,趴在自己腳邊搖尾乞憐才算痛快!

    他最恨謝鈺這不動如山的姿態,冷哼一聲正要開?口,忽然聽謝鈺道?:“下官有一事想稟告刺史。”

    胡成文?一挑眉:“謝同知請說?。”

    謝鈺道?:“下官來的時候,已?經了解過薊州形勢,這里離河道?東最近,是專門邊關戰士提供糧草兵馬之處,尤其是薊州轄下的良駒鎮,這里蓄養著千匹戰馬以備不時之需。”

    胡成文?不解其意:“謝同知想做什么?”

    謝鈺一拱手,神色自若:“下官聽說?良駒鎮近來常有以次充好之事,用拉運貨物?的鈍馬替代戰馬,下官愿前往良駒鎮調查監管此?事,還請刺史允準。”

    胡成文?愣住。

    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謝鈺是要去下放養馬?!

    鬧呢?他還琢磨怎么整治謝鈺呢,沒想到謝鈺居然開?始自己?整自己?了,整得比他可認真多了!

    他有些驚疑不定?,思量片刻,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謝鈺能在養馬場撈到什么好處,便遲疑著道?:“你既執意要去良駒鎮,本官也不好攔著”

    他想轉過來,生怕謝鈺反悔,忙道?:“這樣,你明日先帶上?文?書,去衙署做個交接,等正式入職之后,你即刻動身前往馬場。”

    他只?當謝鈺是這次被貶謫失了銳氣,一心想去偏遠之地養老。

    謝鈺頷首離去,等他走?了,胡成文?又喚來下人,摸著下巴琢磨一時,吩咐道?:“去,跟成武打聲招呼,別讓謝鈺在馬場呆的太痛快。”

    沈椿算是看明白了,謝鈺就不是適合過日子的人!所以她干脆利落地找機會跑了。

    她從謝鈺那里跑出來之后,認真思考了一番自己?該去哪兒。

    她親爹親人都看不起她,沈家自然是不能回了,老家那地方她也不喜歡,幸好她手頭攢了些銀子,這些錢在權貴那里或許不算什么,但在民間已?經很夠花了,所以她一路走?一路看,最后終于在這處鎮子落了腳。

    良駒鎮是河道?東和薊州交接處的大鎮,鎮上?人口眾多,常有行商往來

    ,賺錢的機會也多,而且這里土地肥沃,種田經商都便宜。

    更妙的是,沈椿還聽說?了一個消息,良駒鎮上?住著一個極有名氣的老太醫,他告老還鄉之后便居住在此?,這兩年身體不大結實,害怕自己?一身醫術無人傳承,所以便放出消息,想要收一名關門弟子。

    沈椿在鄉下的時候都是給牲口治病,所以制藥的時候老是拿不準量,時常鬧出笑話來,她早就想找個人系統地學?習一下醫術了,聽到這個消息,立馬決定?在這兒定?居了。

    她在醫術上?頗有天賦,更難得的是她還識字,周太醫自然心動,等見了人才發現她是個女子。

    女子行醫頗多不便,他本來想找個由頭拒了,沈椿十分誠懇地道?:“本朝雖然風氣開?放,但仍是有不少女子患了內癥不好意思請大夫診治,小病拖成大病,因此?喪命的也不在少數,醫者父母心,您就當成全我的治病救人之心吧。”

    當大夫的,醫術高明還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懷有仁心,周太醫覺得她心思純善,是個可造之材,猶豫一夜之后,終于同意收她當關門弟子。

    周太醫身家富裕,對弟子也頗是厚待,包一日三餐就不說?了,每個月還有不低的月俸,沈椿暫時不必為?生計發愁了。

    她既然決定?了要在這兒扎根,買房買地都是必要的,她先拖牙人買了十畝良田,交給佃農去種,自己?又在縣城里轉了幾圈,終于定?下了城西的兩棟房子。

    牙人介紹道?:“這兩套房原是兄弟倆住的,后來當弟弟的經商發了大財,帶著哥哥去了城里享福,這兩個一進小院便打算一塊賣了。”

    她壓低聲道?:“他急著出手,另一套就是半賣半送,只?要您打算一起買下,多加二兩銀子就給您。”她又道?:“到時候您是租是賣都有的賺,您聽我的,買下吧,保管賠不了。”

    沈椿孤身一人,一進院子她都嫌大呢,本來想拒絕,但這價錢實在劃算,她猶豫片刻,點頭道?:“成,房子我買下了,到時候轉租還得麻煩你幫我留心。”

    牙人笑:“您放心,咱們鎮上?行商最多,房子不愁租不出去的。”

    沈椿急忙補充:“得是正經人家才能租,可不敢亂租。”

    俗話說?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沈椿對外統一說?自己?是死了夫君逃難來的寡婦,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的安全和名聲自然是第一位。

    牙人曉得這個道?理?,鄭重點頭:“那是自然。”

    沒想到她租房的消息才傳出一天,牙人就笑嘻嘻地上?門兒:“沈娘子,我給你找著租客了。”

    她揮著帕子,眉飛色舞地道?:“他是城里過來辦公差的官員,正兒八經的進士,三十出頭,瞧著話少又文?秀,直說?你這里清凈又雅致,一來就指明了要租你的房子。”

    她又道?:“他人就在門口等著,不如你們先見見,如果?合適,咱們今天就把契書簽了吧?”

    今天攏共有三個租客上?門,一個是滿臉橫肉的屠戶,腰間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一個是來做生意的行商,來的時候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沈椿身上?了,看來看去,這個當官的是來的人里最靠譜的了。

    沈椿點頭:“讓他進來吧。”

    牙人走?出去招呼了一聲,很快領著個三十來歲,面容普通的文?士走?進來。

    這人相貌雖然不出眾,卻一身磊落書卷氣,眉目湛然有神,讓人一見便生好感。

    相由心生,沈椿一見這人氣質,心里便有七八分肯了。

    唯一讓她奇怪的是,這人身形氣度有點眼熟,好像在那里見過似的。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牙人就見機介紹道?:“沈娘子,這位是同知大人。”

    她又對著同知道?:“大人,這是沈娘子。”這年頭女子孤身獨居卻是奇怪,她怕別人誤以為?沈椿是外室暗娼之流,便又添了句:“她幾個月前才死了夫君,一路逃難到這兒的,很是不易呢。”

    她話音才落,就見那位同知大人面色浮動,眼神霎時詭異起來。

    第083章 第 83 章

    牙人又笑道?:“這位同知大人暫時先租一年的, 等以后有需要了?再續租。”她又轉向那同知:“大人,沈娘子的條件要付足整年的租金,還得再付半年的押金,等您確定不續租了?, 押的這些錢會退還給您, 您能接受嗎?”

    同知輕輕嗯了?聲。

    牙人又道?:“您在這里?住著,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可以來尋沈娘子, 但?她畢竟是女子,晚上入夜之后,白天天亮之前?, 您最好別來敲她家的門,如?果有什么事, 也盡量提前?知會一聲,您看這樣行嗎?”

    其實這條件頗為苛刻,沈椿已經做好準備等著他討價還價了?,但?那位同知大人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又頷首:“自然?。”

    沈椿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牙人又問沈椿:“沈娘子覺得如?何?”

    自從這位同知進來, 沈椿就感?覺他目光牢牢地鎖在自己身上,等她轉眼去看,又看他神色如?常。

    她壓下心頭?的一縷怪異, 左思右想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來,便點頭?:“我覺得挺好。”

    這生意做的著實讓人心里?舒坦, 牙人眉開眼笑,從懷里?抽出一式三?份契書:“既然?這樣, 咱們先把契書簽了?,您今日就能搬進來。”

    這契書上不光要寫名?字, 還得寫日期租金和?房東租客的一些額外條件。

    之前?在謝府的時候,謝鈺倒是敦促著她日日勤奮練字,但?自兩人鬧和?離之后,她在學問上便有些懈怠了?,提筆的時候有幾個字居然?忘了?怎么寫。

    她左右瞄了?眼,見那位同知大人和?牙人已經堪堪寫完了?契書。

    她臉上臊得慌,掩飾得用筆桿搔了?搔頭?發,抓耳撓腮地想著那個字該怎么寫,背后忽然?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行云流水地寫完了?最后一個字。

    他的動作自然?極了?,就好像做過千百遍一樣,以至于沈椿都沒能反應過來。

    等她回神,一把便要甩開他的手,沒想到對方先一步松開了?手,垂睫道?:“抱歉,這時候之前?教人習字養成的習慣。”

    沈椿被他握過的手背還有些發燙,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他被沈椿直勾勾瞧著,不覺有些口干,又慢騰騰地道?歉:“冒犯娘子了?。”

    喊她沈娘子的人多了?,但?偏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黏纏。

    他聲音低沉,吐字略微壓著,沈椿心頭?怪異感?覺更甚,但?現在契書都簽了?,她也沒法把人攆走?,只?能暗自提醒自己多個小心。

    牙人正認真核對三?份契書,確認無虞之后才重新展顏:“行了?,都妥了?,同知大人可以隨時搬進來了?。”

    這位同知大人在契書上留的名?字是常挽春,牙人笑道?:“哎呀呀,大人的名?字和?沈娘子是同音。”

    常大人看了?沈椿一眼,仍是慢條斯理的口吻:“可見我們二人有緣。”

    他說話看似斯文,細想總有些曖昧意味,沈椿立馬道?:“大人瞧著年長我十多歲,既然?咱們這么有緣,我干脆認常大人做叔父吧。”

    她不等他反應過來,笑嘻嘻地行了?個晚輩禮:“常叔!”

    常大人:“”

    他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其實我的年紀也沒這么大。”

    沈椿忙道?:“您可千萬別謙虛,能叫您一聲常叔是我的福氣。”她故意討嫌,又問:“常叔娶親了?嗎?我那嬸娘現在在何處?”

    常大人肺腑生煙,閉了?閉眼,才冷冷道?:“你嬸娘跑了?。”

    沈椿:“”

    跑了?就跑了?嗎,定是他沒本事看住媳婦,沖她甩什么臉子啊!

    難怪他媳婦要跑,活該!

    她之前?在自己面前?,總是拘束緊張的,他還從未見她露出如?此鮮活模樣,又是皺眉又是撇嘴,千伶百俐,三?言兩語就把人氣得半死,他微惱之余,又生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

    牙人見倆人間氣氛古怪,隱隱有些劍拔弩張的架勢,忙道?:“我瞧天色也不早了?,沈娘子不如?先帶著常大人熟悉一下屋子?”

    沈椿本來想托賴皮過去,沒想到那位常大人已經起了?身,一副等著她的架勢。

    她作為東家,這會兒實在賴不過去,便帶他去了?隔壁院子,指著幾間房道?:“西邊是廚房和?雜物間,中?間的是堂屋,隔壁就是臥房,東邊的一排屋子還沒動,要怎么用看你自己,前?面院子可以種花兒種菜,后面有一口水井,離這兒不遠。”

    她邊說邊帶著他走進了屋里。

    她買下的這兩間院子,在尋常百姓家里?已經算是不錯,但?在他瞧來,依然?粗陋至極,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磚地,桌椅俱都是搖搖晃晃,瞧著就慘不忍睹。

    常大人輕聲問:“你就住這樣的地方嗎?”

    沈椿莫名?其妙:“不住這里?還能住哪里??這都算是不錯的房子了!”為了增強說服力,她還舉例道?:“我小時候住的柴房,夏天蒼蠅亂飛,冬天能凍死人,這房子還不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當官的通病,這人說話口氣和?謝鈺似的,透著股居高臨下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她跟謝鈺過不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這人實在太沒人味兒,他倆一個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郎君,一個是泥腿子出身鄉下丫頭?。在她心里?,謝鈺就跟個從不落地的神仙似的,從沒認真地了?解過她曾經的生活習慣,她的性情喜好,她曾經經歷過什么,她吃過哪些苦遭過什么罪,只?是一味地讓她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樣改變。

    如?今又遇到一個相似的人,沈椿心里?十分郁悶。

    常大人便不說話了?。

    沈椿掃了?眼床板,一拍腦門:“哎呀,我忘記準備床褥和?枕頭?了?,算了?,你先用我新做好的一床褥子吧,放心,我還沒用過呢。”

    常大人正要說不必,沈椿就風風火火地出去了?,沒一會兒又扛著被褥枕頭?回來了?,簡直是生龍活虎。

    沈椿先把枕頭?擱好,又把被褥平鋪在床上:“你明兒提醒我一下,我幫你把棉花彈了?。”

    常大人一看就是個從來沒操心過家事的,下意識地問道?:“棉花還用彈嗎?”

    沈椿難得露出個無語的表情:“”

    常大人有些尷尬,彎腰幫她一起整理床鋪。

    往常在家里?的時候,這些事兒自有沈椿帶著仆婢操心,根本無須他多費神,如?今自己動手,他才發現自己連這點小事兒也做的不好。

    雖然?只?是一件小事兒,但?他隱隱感?到挫敗,尤其是看到她隱含嫌棄的眼神,更讓他少見的羞慚起來。

    沈椿覺得這人怪笨的,她嫌棄他拖累自己干活,把他擠到一邊兒,三?下五除二就把床鋪收拾規整了?,拍拍手利索地轉身離去。

    夜里?起了?涼風,從四面八方漏了?進來。

    他連日奔波,肋骨處斷了?又好,好了?又裂開,隱隱傷及肺部,這會兒天氣轉涼,他肋下隱隱酸疼,彎腰重重咳嗽起。

    床褥上似乎沾染了?她身上的草木香氣,絲絲縷縷盈入了?鼻端,攪得他更難入夢。

    左右睡不著,他干脆披衣坐起。

    常大人,不,現在應該叫他謝鈺了?。

    他怕自己貿然?接近昭昭,會引得她更加抗拒自己,索性沿用了?之前?的身份,先以房客的名?義接近他,再徐徐圖之。

    但?今天她的三?言兩語,她在自己面前?展現未曾表露過的一面,都讓他輾轉反側。

    他很快察覺到問題所在——他似乎從未設身處地了?解過昭昭

    住處定了?之后,沈椿就正式開始在周太醫開的醫館里?當學徒。

    周太醫原有一兒一女,只?不過十年前?兒子病故,女兒也因難產而死,老兩口傷心至極,也不打算再要孩子、

    沈椿聽說了?師父師娘的遭遇之后,十分唏噓,沒事的時候總往醫館送東送西的,要么是自己腌制的幾碟小菜,要么是一些新鮮的蔬菜瓜果,雖然?都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但?師父師娘對她這種時時記掛自己的行為還是頗為喜歡的。

    私底下,周師娘跟夫君閑話:“阿椿這孩子真是不錯,人勤快又聰明,難得的是還有孝心,仁心仁術,不外如?是。”

    周太醫本來有些忌諱沈椿的女子身份,眼下也轉了?心思,笑:“若她能學會我這一身本事,我這醫館也算后繼有人了?。”

    老夫妻倆不過私下閑話幾句,沒想到這話居然?傳到了?兩人養子的耳朵里?。

    他們倆無兒無女,就在此地收了?個同宗的名?叫周義明養子,打算讓他以后為自己捧盆摔瓦養老送終,這周義明面兒上對二老孝敬,心性卻十分偏狹,他早把周太醫的多年私產和?醫館視為私有,怎能允許他人覬覦?聽到周太醫有意把醫館傳給沈椿之后,不由大為光火。

    周太醫夫婦德高望重,他自然?是不敢下手的,便滿腦子琢磨著怎么挖個坑把沈椿攆走?。

    這天恰好來了?個腹痛腹瀉的病人,周義明開了?副藥方,令沈椿幫著抓藥。

    沒想到病人吃過藥,反而腹瀉的更加厲害,還添上了?嘔吐的癥候,病人的家人自然?不敢,烏泱泱糾集了?一大幫子人來討說法兒。

    周義明佯做思忖:“若我沒記錯的話,給你們的方子是館里?新來的小師妹所配。”他一臉正氣凜然?地道?:“放心,我定為你們主持公道?!”

    他當即喚來沈椿,疾言厲色地道?:“師妹,今早上周郎君吃壞東西,是不是你給配的藥?!”

    他在醫館里?經營多年,底下自然?有不少人手,他話音剛落,其他人就七嘴八舌的附和?:“我早上灑掃的時候看見了?,就是小師妹給抓的藥。”

    “沒錯,沈師妹親手把藥遞給周郎君的,跑不了?。”

    周義明假惺惺地勸慰:“師妹,若真是你治錯了?病,現在道?個歉賠了?錢便是。”

    這幫人三?言兩語就給沈椿定了?罪,周郎君的家里?人立馬對著沈椿怒目而視,一副擼起袖子要揍人的架勢,若換了?個膽子小的,這會兒只?怕已經稀里?糊涂認罪了?。

    短暫的驚訝過后,沈椿立馬反應過來,大聲嗆回去:“憑什么我道?歉啊?藥是我抓的沒錯,方子可是你開的,我都是按照你開的方子抓的藥!”

    周義明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笑意,面色異常憤慨:“好你個沈椿,我好心出言幫你,你居然?反咬一口!”

    沈椿是才來的,周義明卻跟周太醫學了?有五六年了?,相比之下,還是周義明的話更可信些。

    眾人見沈椿死不悔改還倒打一耙,一時義憤填膺,要把沈椿捉了?報官——要是真被他們拿去保管,賠錢道?歉都還是小事兒,只?怕她在醫館的差事要保不住了?,在鎮上也待不下去。

    醫館正堂鬧哄哄一片,就聽一把蒼老的聲音嚴厲道?:“都在做什么呢?!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周義明最先發現周太醫過來,心下大喜,上前?一步,指著沈椿道?:“父親,非是我要故意吵嚷,實在是師妹太沒心肝!”

    他三?言兩語把事情說完,一拱手:“師妹瞧錯病在先,誣陷我在后,還請父親定奪。”

    據周太醫了?解,沈椿可不是這樣的人,他皺了?皺眉,轉向沈椿:“可有此事?”

    沈椿一副見過大世面的樣子,被師父質問也絲毫不慌,堅決搖頭?:“不是,方子是周師兄開的!”

    周義明冷笑了?聲:“你可有憑證?”

    沈椿從懷里?取出一張方子,底下隱隱有些殘損痕跡。

    她看了?眼周義明:“這是師兄上午親筆寫的方子,我看他趁著沒人的時候把方子扔在了?火盆里?燒了?,咱們醫館的規矩是無論誰開的方子都要留檔的,我覺得不妥,所以就把方子撿回來收好了?。”

    從她看到周義明燒方子就覺得不對勁,剛才堂屋里?沒個做主的人,她就硬忍著,等師父出來主持公道?了?,才把方子拿出來給大家看。

    周義明一下傻眼了?。

    周太醫接過一瞧,一看便是周義明的筆跡,不由勃然?大怒:“混賬東西,你開錯方子不說,居然?還栽贓給你師妹,我怎么教出你這么個品行敗壞的玩意兒!”

    他越說越怒,掄起拐

    杖狠狠敲了?周義明幾下。

    鐵證如?山,周義明狡辯不得,跪下來涕泗橫流地道?:“都是兒的錯,是兒不慎開錯了?方子,又一時糊涂嫁禍給小師妹,都是我糊涂啊!!”

    這人倒也光棍兒嗎,又轉向沈椿:“小師妹,全是師兄的錯,師兄一時豬油蒙了?心,給你叩頭?賠不是了?!”

    方才還信誓旦旦跟著他舉證的幾個學徒也面面相覷,忙不迭叩頭?請罪。

    周太醫還是惱怒,先給病人重開了?方子,又賠償了?藥錢,這才打發周義明去后面藥王像前?跪著。

    周太醫之前?說讓沈椿繼承醫館,本來只?是隨口一提,如?今見周義明竟使出這般卑劣手段,他還真動了?換人的心思。

    他私底下和?老妻商議:“虧我之前?還覺得義明是個踏實孩子,雖然?醫術不出眾,但?也有可取之處,沒想到他竟為了?幾句流言蜚語做出這等事,這般心性,怕是以后會毀了?我的招牌。”

    周老夫人想了?想:“你是看上阿椿那孩子了??”

    她猶豫道?:“我瞧著那孩子也好,良善又聰明,樣貌也出眾,只?一樣,她不是咱們周家人,你把醫館傳給她,周家其他族人怕是不干的。”

    周太醫捋須笑了?笑:“這個我自然?考慮過。”他細細道?:“咱們邊關?這邊兒也不忌諱女子嫁沒嫁過人,族里?還有不少和?阿椿年貌相當的年輕子弟,咱們挑選合適的介紹給阿椿,只?要阿椿和?他成了?親,族里?自然?不會再說什么了?,我這醫館也后繼有人,不過是多收一個養子罷了?。”

    這法子實在不錯,就大戶人家招贅差不多,只?不過他們招的是兒媳,周老夫人隨便一劃拉就想到幾個合適人選,點頭?道?:“成,回頭?我跟阿椿說說。”

    第084章 第 84 章

    在長安的時候, 沈椿經過的大風大浪多?了,不知不覺她已經成了見過世面的人,周義明那點小?手段她壓根沒放在眼?里,回來之?后該吃吃該喝喝。

    等吃飽喝足之?后, 她買的青磚塊也送到了, 她又用沙子石灰和糯米粉攪出了一盆泥。

    倆人就住隔壁, 她這邊兒有點風吹草動, 謝鈺都能?發現, 便問她:“你?這是做什么?”

    沈椿一邊忙活一邊回答:“壘雞窩。”她又往院子里瞧了眼?:“等過兩?天有空,我還要在院子里墾一塊菜地出來。”

    這三?個字謝鈺倒是都認識,但是放一塊他就怎么都聽不懂了, 遲疑道:“這是人住的地方”

    沈椿都不樂意跟這沒常識的說話,她嘴巴撇了下:“縣城里東西多?貴啊, 壘雞窩養雞,最起?碼雞肉和雞蛋錢都省下來了,再墾一塊菜地,這樣菜錢也省了。”

    她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要不是地方太小?,我還想養幾頭豬。”

    謝鈺擰眉, 不敢茍同:“這未免也太過臟亂,人怎么能?和家?禽家?畜共處一室?”他不贊成地道:“你?還是再想想。”

    沈椿確定了,這位和謝鈺真?挺像的。

    她十分看不慣這樣的矯情病, 她雖然不敢擠兌謝鈺,但對?著常大人還敢說幾句, 鼻子里哼哼兩?聲:“這你?就嫌臟亂了?我要是告訴你?,你?吃的蔬菜瓜果全是茅坑里的糞肥澆出來的, 你?不得跳河把自己淹死?啊?”

    聽完她的話,謝鈺整個人仿佛被?抽走靈魂, 只留一副空殼在原地。

    在謝家?的時候,謝鈺一不準她吃這個二不準她喝那個,吃塊豬耳朵肉都能?被?他長篇大論地訓斥一番,弄得她做什么都戰戰兢兢的——這些話她早就想對?謝鈺說,只是不出意外的話,她這輩子再見不著寫謝鈺了,如今有個替身讓她出出氣兒也好。

    沈椿心情大好,哼著歌兒就把活兒干了。

    又過了會兒,謝鈺才從那種劇烈的震蕩中回過神,他居然彎下腰,微微嘆了一口氣:“罷了,我來幫你?。”

    既然他決定要了解昭昭,就該從這些日常小?事兒開始。

    他拿起?一塊青磚,往磚面上?一抹:“是這么干的沒錯吧?”

    這位常大人昨天還一副端著架子高高在上?的樣子,今兒一下轉了性,沈椿還有點不適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少抹點泥,往這邊壘。”

    不得不說,中進士的腦子真?不是蓋的,就連壘雞窩都能?壘得又快又好,兩?人不到半個時辰就把雞窩壘好,沈椿把新買的十來只雞苗放了進去,喜滋滋地拍了拍手:“這下幾個月都不愁沒雞肉吃了。”

    她瞧這常大人也順眼?許多?,原以為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沒想到干起?活兒來還挺有眼?力見。

    謝鈺蹭了一身泥,就連指甲縫里都是泥水,他本來就是潔癖,這會兒簡直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把皮脫下一層。

    他眸光微轉,但見她眉眼?飛揚,神情愉悅,他唇角也不覺跟著翹了翹,通身的難受盡數消散,甚至道:“你?若真?是想搭豬窩”

    他說完才反應過來,頓了下,才略有勉強地道:“也不是不可以。”

    沈椿卻搖了搖頭:“算了,地方不夠。”

    謝鈺悄然無聲地輕舒口氣。

    沈椿這會兒看他順眼?,忍不住夸了句:“你?雖然也是個當官的,但干起?農活來一點不含糊,比他強。”

    謝鈺轉眸看她一眼?:“他?是你?那個死?去的丈夫嗎?”他在‘死?去的’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他輕輕問她:“他待你?很不好嗎?”

    沈椿想了想:“要說特別不好也沒有,但他對?我和對?外人也沒啥差別,在他心里,什么事都比我重要,我倆平時在一塊也沒什么話可說,他那人才高八斗,出身又好,我就是一個鄉下出來的村姑,現在寫字都勉強,他覺得我聽不懂,有什么話都不樂意跟我說,我想跟他說說我的事兒,他也不沒空聽我絮叨。”

    她苦中作樂地自嘲:“后來我跟他和離,他倒是追了我一陣子,大概是覺得別人沒我伺候他伺候得好吧。”

    謝鈺想也沒想地反駁:“我他從未如此想過你?!”

    沈椿正在想著旁的事兒,聞言愣了下:“什么?”

    謝鈺掩飾般掉過臉:“無事。”他頓了頓:“也許他并非像你?想的那樣。”

    沈椿撇嘴,看他又不順眼?起?來:“你?們男人就會幫男人說話。”

    謝鈺:“”

    薊州靠近邊關,氣候苦寒,才剛八月天氣就開始轉冷,沈椿兩?雙手在泥水里淘弄完之?后,手背隱約有點發紅發癢,她忍不住伸手撓了幾下。

    謝鈺想也沒想就問:“是不是凍瘡發作了?”

    他問的太過自然,就好像兩人相識已久一般,沈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謝鈺從屋里取出綿羊油:“擦這個吧。”

    他不等沈椿反應過來,就輕輕托起?她的手,用指尖挑起?一點綿羊油,小?心為她涂在右手的關節處。

    現在天氣冷了,綿羊油不好化開,他干脆把她的兩?只手捂在自己手心,又輕輕呵了幾口熱氣。

    遇到熱氣,綿羊油很快融化了,慢慢滲透進她的肌膚里,很快就止了癢。

    熱氣從指尖一路向上?,她整個人都被?吹酥了。

    沈椿都傻眼?了。

    等他幫她上?好藥,她才慌忙抽回手:“你?,你?干嘛啊!”

    謝鈺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多?有冒犯之?處,他本身就不是極擅隱藏偽裝的人,面對?刺客尚能?周全自若,但對?著心心念念之?人,他很難掩飾自己的關切。

    他若無其事地道:“看你?手上?凍瘡復發,幫你?上?藥。”

    “不是,等會兒。”沈椿簡直莫名其妙,叉腰罵他:“虧你?還是個讀書人

    ,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知道啊,你?簡直放肆!”

    謝鈺抬眸看著她,頗有深意地道:“我妻子跑走,你?的丈夫身故,我們如今都是獨身,這般也不算太過逾禮。”

    他的眼?神稱得上?堂而皇之?,好像對?她志在必得似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

    他輾轉千里來到此地,又是易容又是隱藏,為的就是這一個目的。

    既然被?她瞧出端倪,謝鈺索性不再掩飾對?她的渴求。

    他攤開掌心的羊油,甚至得寸進尺地問道:“你?還有另一只手未曾上?藥,可要我幫你??”

    沈椿聯想到他前幾日的怪異舉動,心里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常大人不會看上?她了吧?

    她心里一慌,不覺后退了幾步,毫不猶豫地道:“你?把藥擱在一邊兒。”

    謝鈺見她心思為他而亂,唇角不覺輕揚。

    他倒也未欺身靠近,隨手把羊油放到剛壘好的青磚墻上?,沖她略一頷首,便轉身回了屋。

    她走進去,沈椿身子才徹底松垮下來,忍不住擦了把頭上?的汗。

    別的不說,倆人這年歲就十分不配了,她看常挽春就跟隔了一輩兒似的,更何況他的性子還像足了謝鈺,沈椿真?是夠夠的了。

    更別說倆人才認識幾天,他就這樣舉止曖昧,這不是見色起?意是什么?!

    她十分懊惱,要不是她被?銀錢蒙蔽了雙眼?,怎么會輕信了這個常大人,簡直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現在契書已經簽了,上?面還加蓋了官印,她也沒法兒和這人解約。

    不行不行,得想個法子,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今天是初五,醫館放假的日子,周師娘卻特地派人傳了個信兒,讓沈椿過去一趟。

    她一見著沈椿,便笑吟吟地道:“好孩子,過來。”

    由?于?沈椿是已婚婦人,她也不賣關子了,直接問道:“你?那夫君死?了也有一時,我瞧你?一個人到底辛苦,你?可曾想過再成個家??”

    沈椿愣了下:“師娘是什么意思?”

    周師娘笑吟吟地道:“我族中有個孩子,前些年一直忙著科舉,二十四五了還沒成婚,我那老姐姐急得狠了,便托我來說個媒。”

    她道:“那孩子相貌斯文俊俏,家?里有三?間鋪子,幾畝薄田,家?境算得上?不錯,過的也是呼奴喚婢的日子,只可惜他天資有限,考了這么多?年也只中了個秀才,但在咱們這處縣城也夠用了,他又是家?里獨子,以后這些家?業都是他的。你?相貌出眾,天資又好,手頭又頗有些家?底兒,你?若愿意,我幫你?說和說和,你?覺得如何?”

    天老爺啊,她最近沖撞了哪路神仙,怎么烏七八糟的桃花這么多?!

    周師娘見沈椿愣住,進一步暗示道:“你?師兄那人,原來瞧著還算是個穩妥孩子,只是這兩?年行事越發偏狹,論及天資品性都不如你?,只是你?畢竟不姓周,若讓你?傳承衣缽,你?師父不好和族人交代。”

    沈椿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師娘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她成了周家?的兒媳,成了自己人,中間的這些問題自然不存在了,她也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師父的衣缽。

    這條件開的實在豐厚,又送夫君又送家?產的,沈椿眼?睛都瞪圓了。

    只是她現在實在沒心思找什么夫婿,猶豫了下,正要拒絕,忽然心頭一動。

    周家?在良駒縣是大戶,周太醫又是遠近聞名的神醫,俗話說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那常挽春不過一個六品官,不可能?不給周家?面子,她先用周家?的名聲打發走了這人再說。

    師父師娘很是疼她,也不會因?這個怪她的。

    她就沒把話說死?,只是道:“師娘,我先見見人行嗎?”

    周師娘笑:“這個當然,再嫁從己,你?得細細挑,挑個合心意的才好。”

    周家?是有千號族人的大戶,篩選下來適齡適婚的就有幾十個,總有小?椿喜歡的,到時候排著隊讓小?椿慢慢挑,她選中哪個,他們兩?口子就認哪個當養子。

    她說完又留沈椿在家?里吃了飯,娘倆兒閑話一時,直到天擦黑,她才舍得放沈椿回去。

    沈椿住的這條巷子有些黑,她裹緊了披風,低頭往巷子里走。

    走著走著,她忽然看見家?門?口亮起?一盞燈,遠遠地為她照明了前路。

    沈椿疑惑地上?前,就見常挽春單手提燈,人在寒風中立著,衣袂被?吹的獵獵作響。

    他問她:“回來了?”

    沈椿反問:“你?在等我?”

    謝鈺并未作答,只微微頷首。

    沈椿心尖被?什么東西撥了下,微微有些失神。

    他又道:“去干什么了?”

    她回過神來,決定快刀斬亂麻:“我師娘介紹我相親。”

    她一臉誠懇地道:“常叔,你?對?我這么好,等我成親之?后,我和你?侄女婿會好好孝敬你?的。”

    第085章 第 85 章

    謝鈺臉色肉眼可見的?發青。

    幸好有易容的?膠皮遮掩, 他才不?至于當場失態。

    他微微吐了口氣,竭力平靜地開口:“是么??婚嫁并非小事,他人品家境你?是否仔細打聽了?”

    謝鈺到?底沒忍住,又道了句:“可要我幫你?探聽一二?”

    他語氣雖然波瀾不?興, 但細聽之下, 吐字頗重, 似乎每個字都是從齒縫里蹦出來的?。

    沈椿故意?眉開眼笑:“這不?用, 是我師父的?本家侄兒, 人品溫厚,俊得?嘞!”

    謝鈺肋間隱隱作痛,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幾聲, 胸腹震蕩牽扯到?傷處,又是一陣劇痛。

    沈椿忙道:“常叔您年紀大了, 吹不?得?風,趕快回去歇著吧。”

    謝鈺:“”

    他真怕自己會?被生生氣死到?這兒,壓著滿腔惱意?拂袖而去。

    沈椿見終于把他打發走了,這才長出了口氣,開始琢磨怎么?應付明天的?相看。

    按照周師娘的?意?思, 也不?必擺開陣勢特意?相看,干脆把侄子叫到?家里吃了頓飯,以免沒看上兩邊兒尷尬。

    沒想到?她陪著周師娘等了一個多時辰, 左等右等不?見人來,遣人過去一問?, 人家才說家里臨時有事兒,來不?了了。

    周師娘心下不?悅:“便是有事, 也該早些派人通傳一聲,若是沒相看上, 早前說了便是,我們也沒逼著他來,何必答應了又爽約?”

    沈椿倒覺得?松了口氣,勸道:“沒事的?師娘,可能是家里真出事了。”

    周師娘一心想讓沈椿繼承家業,又幫著相看了幾個,但不?是家里突然出事兒,就是稱暫時不?想娶親。

    這可真是邪了門了,要知道,沈椿樣貌極是出眾,手?頭薄有家資,又是周太醫的?高徒,哪怕之前嫁過人,也是有不?少人惦記的?香餑餑,如今她真要說親事了,那群人反而避之唯恐不?及,真是邪了門了!

    有一回在醫館她無?意?中撞上一個和她議過親的?小郎君,那人見到?她便如見到?鬼似的?,抓起懷里的?藥包轉身就跑,留沈椿一個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固然沈椿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但一群人躲她跟躲瘟神似的?,這讓她難免有幾分憋悶。

    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她今天剛走到?巷口,天上忽然下起來傾盆大雨,她一下子給澆成了落湯雞,慌慌張張地跑回醫館避雨。

    醫館的?屋檐下站著一排躲雨的?大夫學徒和病患,大家都是附近住著的?,沒多一會?兒,家里人就撐著傘來接人了——就連周義明那樣缺德冒煙的?,都有個妻子冒著大雨拎著姜湯不?辭辛苦地接他回家。

    轉眼屋檐下就剩了沈椿孤零零一個,她打著擺子裹緊了身上的?半濕衣服,舌底好像含了枚酸杏,口舌和眼底一并泛起了酸意?。

    明明她沒做過壞事,為什

    ?么?家人也好,愛人也好,她總是留不?住呢,到?頭來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她嘆了口氣,又抹干凈臉上的?水,還是決定自力更生,問?伙計:“咱們醫館還有傘嗎?蓑衣也行?”

    伙計把手?一攤:“沒準備多余的?的?。”他看了眼漸漸黑沉的?夜色,提醒道:“沈娘子趕快想法子回去吧,醫館也快要關門了。”

    難道讓她冒雨趕回去?還是濕噠噠地在醫館待一宿?

    沈椿瞧著窗外瓢潑的?大雨,愁的?直嘆氣。

    正在她準備咬牙冒雨回去的?時候,重重雨幕外忽然多了一道青影,身量修長挺拔,如松如竹,在暴雨里也不?顯狼狽。

    這身影實?在眼熟,以至于沈椿腦袋里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謝鈺冒著大雨來接她了。

    下著這么?大的?雨,她第一個想到?來接她的?人居然是謝鈺?

    沈椿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忙伸手?拍了下腦袋。

    別說謝鈺現在跟她隔了十萬八千里,就算倆人還在一塊,謝鈺能有這個閑心?派個下人來就不?錯了。

    謝無?忌倒是會?來,可以他都跑突厥去了,能頂啥用!

    她抻著脖子看過去,那人影逐漸走近,面容漸漸清晰起來,她吃了一驚:“常叔?”

    她愕然道:“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謝鈺唇角微抽,仍從容道:“我下衙路過此地,正好瞧見你?在此處躲雨,所?以過來接你?回去。”

    他似乎怕沈椿多想,又補了句:“鄰里鄰居的?,該這樣互幫互助才是。”

    衙門和醫館一個城東一個城西,他能順路到?這兒?騙鬼去吧!

    沈椿下意識地拒絕:“不用了,我…”

    她本來想說我自己能回去,但瞧見越來越大的?雨勢,她一下子卡了殼。

    謝鈺了然地一笑,把油紙傘往她那邊傾了傾:“過來吧。”

    人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沈椿嘆了口氣,拉了拉書包袋子,腰一彎就鉆進他的傘底下。

    謝鈺唇角微彎,主動?和她閑聊:“你?近來不?是在相看夫婿嗎?看得?如何了?”他道:“我還等著喝你?喜酒。”

    沈椿臉上臊得?慌,嘴硬道:“等著吧,你?早晚有喝上的?一天。”

    謝鈺眼眸含笑,一字一字地道:“那我可等著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是一等一的?人才品貌,周家那些子弟,本就配不?上你?,不?如再等等,說不?定前面有更好的?等著你?呢。”

    他頭一次說話如此熨帖,好話人人都愛聽,沈椿臉色也好看了點,甚至有心情和他打趣:“還是常叔會?說話啊,哈哈哈。”

    打小她就沒被人夸獎過幾次,在謝鈺那里更是撈不?著一句好話,難得?聽別人說她一句好話,她正呲著大牙傻樂,冷不?丁一股涼風灌進嘴里,她被嗆的?咳嗽了幾聲。

    她捂著脖子:“哎呦咳咳咳咳咳,樂極生悲咳咳!”

    謝鈺無?奈,抬手?輕拍她脊背,一下一下給她順著氣兒,哄嬰孩一般。

    他無?奈道:“下回笑的?時候收著些。”

    沿著脊骨,他的?手?掌從后背滑到?腰線,明明不?沾半點曖昧,沈椿臉卻不?知不?覺紅了。

    漫天大雨中,兩人慢慢并肩走回家里,倒真有點家人的?意?味。

    等到?了家門口,將要分別的?時候,謝鈺主動?把傘塞進她手?里,任由自己被暴雨淋濕一片。

    他眼底含笑,溫聲道:“祝你?一夜好夢。”

    沈椿臉頰發燙,含糊地回應:“也祝你?睡個好覺。”

    從這之后,沈椿瞧這個常挽春都順眼了不?少,正好家里的?新添了七八只雞,她很大方地殺了只雞熬湯,分出一半兒來給他送過去。

    她隨意?綁了個蓬松的?麻花辮,碎發用頭巾包著,彎眉底下一雙笑眼,眼波盈盈流轉,十分動?人。

    謝鈺瞧的?怔了下,才起身迎她:“怎么?有空過來?”

    沈椿把大瓷碗放到?他手?邊的?桌上:“這不?是殺雞了嗎,我煮了一鍋雞湯,給你?分點兒。”

    澄黃的?湯里靜靜臥著半只肥美?的?鮮雞,謝鈺不?覺微微怔忪。

    這樣的?雞湯,她之前也給他熬過,憑良心說,味道很是不?錯,只不?過謝家飲食自有規矩,這些葷湯得?撇去油性,直到?湯色澄澈如水才能上桌。

    謝鈺不?想讓她為難,喝了幾口便放到?一邊兒了,沈椿當時瞧了也沒說什?么?,只是以后再沒給他熬過湯飲。

    當時只道是尋常啊。

    他回過神來,方才道謝:“多謝。”

    然后當著她的?面,把整碗雞湯喝的?涓滴不?生,就連雞肉都啃得?干干凈凈,差點連骨頭都一并咽下去。

    他平時也是個斯文人,沒想到?吃相這般狂野。

    沈椿張大了嘴巴:“你?,你?慢點吃,不?夠我那兒還有。”

    不?過有人對自己做的?飯如此捧場,她心里還是高興的?,又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謝鈺笑笑:“抱歉,是我失態了。”

    他用絹子擦了擦嘴角,又問?:“怎么?忽然想起給我送雞湯了?”

    沈椿道:“正好殺雞了,分你?一碗。”

    她隨口問?道:“對了,我新買了口養魚的?大缸,晚上要去后面的?碧水河捉魚,你?要不?要一起?”

    自從這個常挽春冒著大雨特意?來接她,她對他就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反正倆人一個未婚一個未嫁,先?接觸接觸唄,要實?在不?成再拒絕也不?遲。

    謝鈺唇角笑意?尚未綻開,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又僵住了。

    如他所?愿,昭昭現在對他生出了一點好感,或許無?關男女之情,但總歸不?像之前一樣抗拒。

    他原本的?計劃,也是先?以常挽春的?身份接近她,慢慢培養一些感情,再逐漸告知她真相。

    明明是他蓄意?地撩撥她,引誘她,原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卻半點喜悅之情也沒有,甚至有種脫離掌控的?焦灼。

    他這張臉如此平庸,年歲也不?輕了,這她都能瞧上,卻獨獨瞧不?上他謝鈺?

    如果他這么?輕松地就贏得?了她的?喜歡,那他之前付出的?那些心思和情意?又算什?么??

    她對他笑,給她煲湯,主動?和他親近,這些他曾經求而不?得?的?,只是換了一個身份,就輕易地得?到?了。

    謝鈺的?肋骨再次襲來一陣劇痛,額上不?覺覆了層薄汗,分不?清心里和身上哪個更痛。

    沈椿見他不?說話,又催問?了一遍:“你?下午有空嗎?”

    她唇角還掛著一抹明晃晃的?笑意?,晃得?人睜不?開眼。

    謝鈺又留意?到?,她今兒穿了一身兒稍鮮艷的?淺紅衣裙,襯的?那張臉無?比的?明媚漂亮。

    她之前為了避免麻煩,都是往低調素凈里打扮,為什?么?偏偏今日穿的?如此鮮艷?

    他就一點也比不?上常挽春嗎?

    謝鈺一頓,有些狼狽地撇過臉,語調冷淡:“男女授受不?親,沈娘子自便吧,我沒空。”

    沈椿:“”

    有病,不?伺候了。

    第086章 第 86 章

    要只是?這一回, 沈椿沒準還瞧不出什么,但這兩天他的態度明顯古怪起來。

    倆人?鄰里鄰居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她能察覺到, 每回她忙進忙出的時候, 這人?經常定定瞧著自?己, 等到她抬眼看過去的時候, 他又故作冷淡地調開視線。

    更離奇的是?, 他態度雖然別別扭扭,但該做的事兒卻?一樣不落,每天早上沈椿都能看見門邊兒的大缸里盛滿了剛挑好的水, 門邊的木柴也碼放地整整齊齊。

    他好像既想讓她喜歡他,又不想讓她太喜歡他。

    怪, 忒怪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沈椿和他見面的時候,故意夸了他一句:“喲,常叔換新衣裳了,這天青色襯得你都年輕了不少, 我都不好意思叫你叔了,以后多做幾身這樣的,顯白。”

    這話帶了點隱晦的調侃調笑之意, 謝鈺還是?第一次被她這般逗弄,不覺面上發燙, 幸好有?易容遮掩,不然真要貽笑大方了。

    他緩了緩神, 心下又生出幾分惱意。

    這顏色他明明也穿過,怎么不見她多夸他幾句?

    他冷淡地敷衍:“隨便穿的。”

    他停了下

    , 到底沒忍住,問了句:“你是?單喜歡這個顏色,還是?覺得我穿好看?”

    沈椿立馬道:“自?然是?你這么穿才好看了!”

    果然,下回再見她的時候,常挽春再沒穿這身衣服了,而是?換了一身又老?又土的醬菜色圓領袍,還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她感覺自?己眼睛都快瞎了。

    沈椿也是?服了他了,就這顏色,村里的老?太爺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淘弄來的!

    同?時她也真切地瞧出了不對頭——常挽春就跟自?己和自?己較勁似的。

    難道他腦袋有?問題?

    沈椿在屋里來回踱了幾圈,目光不自?覺落在桌上的一個小瓷缽上——這是?他前幾天送給她的綿羊油,專門用?來防止凍瘡復發的。

    她心頭動了下。

    那天她未曾留意,但現在想想,常挽春怎么知道她手上有?凍瘡?而且她給他涂藥的時候,明顯連生凍瘡的位置都十分清楚。

    再說了,他自?己又沒有?凍瘡,隨身帶著羊油干嘛?倒好像特意為她準備似的。

    再結合他這些日子的詭異表現,沈椿隱隱約約浮現了一個念頭,又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

    她抱著腦袋愣了半天,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成不成,她可不能讓人?再當傻子愚弄了,不管這人?是?不是?他,她都得想法兒弄清楚了!

    明兒正好是?八月十五的中秋,沈椿提前跟常挽春打了個招呼,請他中秋來自?己家里過。

    她鬢邊別了一朵時令的菊花,居然是?少見的紅菊,唇上也罕見地點了淡淡口脂,艷色的唇瓣微微翕動,仿佛訴說著一段欲說還休的誘惑。

    見他的目光瞧來,她佯做羞澀地別過臉:“常叔這樣瞧我做什么?”

    她在他跟前可從?沒這樣主動過,謝鈺幾可斷定,她是?真的瞧上這個常挽春了!

    偏偏這還是?他蓄意引誘的結果,他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氣?涌如?山。

    沈椿見他不動,故意湊到他面前,精巧的下頷微抬,大著膽子問:“常叔怎么不說話?我今天這樣打扮好看嗎?”

    她紅唇陡然湊近,剎那間,謝鈺心跳加速,差點成了落荒而逃。

    他用?盡生平毅力,勉強穩定住心神,沉聲道:“你今日有?些逾越了。”

    沈椿慢吞吞地道:“若我是?故意逾越的呢?”

    謝鈺少有?的說不出話,默了片刻,才道:“我一介書生,官位低微,家資不豐,相貌又尋常,年紀更長你十余歲,你到底瞧上我什么了?”

    他就差沒指著鼻子罵自?己又老?又窮相貌還不佳了。

    沈椿忙道:“你別這么說自?己,我就喜歡你這樣沉穩踏實還會心疼人?的。”她故意道:“有?的人?相貌好,官位高,家里也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可那心腸就跟鐵打的似的,沒有?半點人?味兒,跟你這樣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兒可沒法比。”

    謝鈺臉上被人?扇了巴掌似的,火 辣辣得痛楚。

    他現在是?真切地意識到,易容留在她身邊兒,是?一個多么錯誤的決定。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他沉默良久,輕輕喟嘆一聲:“昭昭,你要這么說,我真是?百口莫辯了。”

    沈椿本來還只是有幾分懷疑,聽他這么喚自?己,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咬牙恨恨道:“竟然真的是?你!”

    謝鈺抬眸和她對視:“是我。”

    他長睫垂覆:“蓄意欺瞞是我不好,我本想著挑個機會和你說清楚的。”

    他心里又不免存了幾分希冀,他既然嫉恨常挽春,但他的的確確又是?常挽春。

    昭昭既然對這個身份這般喜愛,或許會在他揭露身份之后,把這些喜愛移情到他身上。

    沈椿眉頭緊皺,盯著他半晌沒說話。

    謝鈺亦是?一言不發,心卻?不覺提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公堂之上,只不過她成了高堂之上的裁決者,他是?堂下等著被她審判的罪人?。

    她皺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轉身進了屋里,取出幾兩碎銀和一張契書。

    她毫不猶豫地道:“這是?你之前付的租金和契書,你不能再住在這兒了。”

    假如?這人?真的是?常挽春,她說不定還會考慮考慮,但謝鈺絕對不行,之前兩人?成婚的大半年已經說明了他們?壓根不合適,人?怎么能在同?一個大坑里跌倒兩次呢?

    既然這樣,她說什么都不能讓謝鈺繼續住在這兒。

    謝鈺心下猛地一沉。

    她又十分決然地道:“還有?一件事兒,咱們?戶籍上的婚契你也給消了吧,再留著也是?無用?,反而耽誤你另娶名門閨秀。”

    謝鈺之前是?京兆府尹,仗著權勢一直拖著不和她和離,雖然后來謝無忌幫她又造了一張戶籍,但這事兒還是?讓她耿耿于懷。

    這婚籍一日不消,謝鈺隨時有?理由?再來找她。

    他眉間慢慢浮現一縷苦澀,聲音卻?依舊是?輕輕的:“你不必擔心,離開長安之前,我已經消了你我的婚籍。”

    沈椿一怔,有?幾分狐疑地看著他。

    謝鈺強忍著肺腑之間的痛意,緩緩道:“我也不瞞你,我這次來薊州,其實是?遭了貶謫。”

    沈椿再次愣住,這回卻?是?滿面詫異。

    “我之前是?京兆府尹,又是?謝家家主,為我之妻也不算辱沒,可我如?今不過是?邊關一六品小官,遠離世?家,前途未卜,謝鈺妻子這個身份,已經什么都給不了你了。”

    謝鈺神色坦然,意思也很明了。

    沈椿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個他才肯消了婚籍,她張了張嘴,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謝鈺卻?再按捺不住肋間的疼癢,捂唇重重咳嗽了幾聲。

    他本想強行忍住,沒想到咳到最后,腰都彎下去了。

    沈椿猶豫了下,伸手幫他拍背順氣?兒:“你,你怎么了?”

    謝鈺不想跟她說自?己的狼狽事,只輕描淡寫地道:“這幾日突然降溫,我受了點風寒,過兩日就好。”

    他壓住喉間的癢意:“你能否寬限幾日,等我病愈再搬出去?”

    兩人?之間只是?過不下去日子,又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沈椿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謝鈺唇角不知不覺揚了下,沈椿又很快道:“三天,最多三天,等你病好點就換個地方住吧,這兒也不適合你養病。”

    她這話倒真是?發自?內心,謝鈺這種世?家長大的嬌花,就不適合住他們?平頭老?百姓的地方,這里夏天沒冰窖冬天沒地龍的,謝鈺不受風寒才怪呢!

    謝鈺唇角的那縷淡笑變為了苦笑:“你就這般厭憎我嗎?”

    沈椿搖頭道:“不,但我們?不是?一路人?。”

    這些日子周太醫大張旗鼓地為沈椿相看周家子弟作為夫婿,意圖昭然若揭,眼瞧著沈椿極有?可能取代周義?明,成為醫館的繼承人?,醫館里一時轉了風向?,明里暗里地對她親近起來。

    周義?明氣?得不輕,但頭上有?周太醫壓著,他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欺負沈椿。

    這天他正在專門的隔間會診,有?人?通報:“大夫,胡守備來了!”

    周義?明眼睛一亮,直接撇下正在痛苦呻 吟的病人?,點頭哈腰地起身相迎:“胡守備怎么親自?過來了?”

    這守備全民胡成武,是?薊州刺史胡成文的弟弟,當初因為猥褻民女?被謝鈺下令流放到了邊關,胡成文為他一番運作,竟把他這么個貪財好色的草包提成了從?五品的武將,官職比謝鈺還高了半品。

    這哥兒倆在薊州是?作威作福只手遮天慣了,聽說老?對頭謝鈺被貶謫到良駒鎮,胡成武摩拳擦掌地要給他點厲害,沒想到此人?手段了得,反而是?他吃了

    不少虧,心下當真憋悶。

    胡成武也不正眼瞧人?,鼻間哼出一聲:“我的藥配的怎么樣了?”

    周義?明一笑,把他引到了內間,奉上一瓶丹藥:“早為您準備好了,新練的虎威丸,保管您能威風凜凜,大展雄風。”

    他這人?做大夫水平不怎么地,但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眉眼極是?通挑,笑著問胡成武:“您之前不都是?派下人?來嗎?今兒怎么得空了?”

    胡成武接過藥丸,在手里隨便拋擲了幾下:“聽說你爹新收了個女?弟子,生的極是?貌美。”

    他目光四下一掃:“人?呢?”

    周義?明立馬心領神會,他心念一轉,笑:“您來得巧了,我爹心疼她,正要為她擇一靠譜夫婿呢!”

    胡成武嗤了聲,抬手止住他的話頭:“少來這套,就算是?她自?己送上門兒,我還要驗一驗成色呢,別想著拿什么鄉下村姑來糊弄我!”

    周義?明笑意不減:“您一瞧便知。”

    第087章 第 87 章

    沈椿本來就有底子, 天賦又好,因此進步神速,這幾日已經開始在醫館義診,周太醫在背后為?她?指點一二。

    不過他老人家年紀大了, 用過晌午飯便覺得困乏, 在后面的屋子小歇, 沈椿單獨為?一個懷了孕的小婦人看診。

    就在此時, 周義明帶著胡成武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居然?一把推開正在等著搭脈的小婦人,笑呵呵地道?:“師妹,這位是胡成武胡守備, 他聽說你醫術高?明,特來請你診斷一番。”

    自打進來, 胡成武眼?珠子就跟長?在沈椿身上似的,挪也舍不得挪一下。

    這小醫娘生的實在是明艷動人,一身肌膚似蜜糖般,莫說是在這邊關苦寒之地了,就算是長?安少?有這樣?的艷色。

    他眼?睛都瞧直了, 直到腰上被周義明輕撞了一下,這才如夢方醒地道?:“對,對對, 小娘子幫我診診脈,摸摸骨。”邊說邊涎著臉往沈椿跟前湊。

    沈椿先把差點摔倒的小婦人扶穩了, 又安撫了她?幾句,才皺著眉道?:“我看你挺精神的, 這是把的哪門子脈?”

    這人眼?神黏膩下流,整個人都快貼到他身上了。

    她?心下頗為?反感, 猛的后退一步,面無表情?地道?:“不過你面色淡白?,眼?底青黑,倒似脾腎羸弱之兆,回去好生靜養吧!”

    胡成武在鎮上橫行霸道?慣了,還沒人敢這么直接拒絕他,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極是難看。

    他上前一步就要用強:“好你個沈氏,竟敢對本官這般敷衍,本官今日若不給你個教訓,來日你豈不是要翻了天去!”

    他正要捉沈椿,就聽屏風后傳來一把蒼老聲音:“胡守備,這里是我周氏醫館,不是你胡府,她?是我周某人的弟子,也不是你胡守備的家奴,更不是你想責罰就能責罰的!”

    沈椿一見?周太醫來,忙閃身躲在他身后,低低喚了聲:“師父。”

    周太醫安撫地看了他一眼?,這才轉向胡成武:“瞧病又不是只有診脈一門法子,望聞問切都是在瞧病,我徒弟從守備面色推斷出守備的癥候,就算說的不準,也不必如此動怒,否則以后誰還敢給守備瞧病?”

    胡成武臉色鐵青,手里馬鞭一揮,就要讓人拆了這把不長?眼?的老骨頭,再一把火燒了這醫館。

    周義明見?他眼?神不對,忙在背后拉了他一把。

    他固然?瞧沈椿不順眼?,但周太醫和醫館出了事兒,他也得跟著倒霉。

    被他攔這么一下,胡成武才終于想起來,周家是鎮上有名的大族,這位周太醫當年更是不少?達官貴人的座上賓,人脈廣博,如今雖然?致仕了,但聲望依然?不減,他哥特地叮囑過他,最好不要得罪這老東西。

    胡成武強忍下這口氣:“既然?周老先生求情?,某也不多?言了,告辭。”敷衍地一拱手便轉身走了。

    周太醫看向周義明,厲聲呵問:“把這樣?的人帶來見?你師妹,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爹您這就是冤枉兒子了”周義明被獨自留在原地,十分尷尬,強笑著解釋道?:“最近爹娘在為?沈師妹挑選夫婿,我瞧胡守備高?大英武,至今又未曾娶妻,便想帶他來見?師妹一眼?,倒是讓師妹誤解了我的一番好意”

    周太醫:“究竟是不是冤枉,你心里清楚得很!”他冷冷看了他一眼?:“滾!”

    周義明如蒙大赦,正要轉身跑路,周太醫又在他后面補了句:“明日起,你暫時不用來醫館了,你在家好好修心修德吧。”

    周義明雙腿一軟,正要求饒,周太醫直接讓人給他攆了出去。

    等周義明被攆走,周太醫才嘆了口氣:“到底是我年老,不中用了。”

    要是他再年輕個二十歲,周義明哪敢這么明目張膽地作妖?他倒是有心把周義明趕走,奈何這人是他過了明路記在名下的養子,官府戶籍和族譜都有憑據,只要他沒干違法犯罪的事兒,他就得認這個兒子。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把這個醫館保下,絕不能讓他落到周義明手里。

    他還是不大放心:“胡成武那人好色成性,去年還險些欺了一個商人的妻子,幸好那商人也是有些門路的,這才幸免于難,我一介老朽,只怕護不住你,這兩天讓石斛陪你下差吧。”

    沈椿正色應了。

    那胡成武好像是真的熄了心思,這兩天也沒見?他上門,倒是她?和謝鈺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今天她?下差的時候,正好看見謝鈺在院子里收拾行李。

    他的病似是還未好全,一邊忙活一邊咳嗽個不停,竟有幾分可憐模樣?。

    謝鈺原來是多么金尊玉貴的一個人,單是他的院里就有三十來個人服侍,所用器具無一不是稀世珍品,這會兒慘遭貶謫,人也落魄了,生著病還得親自干這些粗笨活兒。

    沈椿猶豫了下,問他:“你吃藥了嗎?風寒還沒好?”

    謝鈺輕輕道?:“大夫說這次風寒發的急,得好生將養一段時日。”

    說完,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眼?底波光微微流轉,似乎在暗示著什么。

    沈椿心里警鈴大作,立馬道?:“這沒事,等你搬走之后好好養幾天就行。”

    謝鈺一頓,眼?里的光芒淡去幾分,又收回視線:“放心,明日我便走,不會纏著你的。”

    沈椿也不知道?說啥好:“那你自便吧,我先回去了。”說完就轉身回了自己屋里,‘砰’一聲關了門。

    謝鈺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她?緊閉的院門上。

    過了良久,他伸手撣落身上的灰塵,輕嘆了聲。

    夜里猝不及防下了一場薄雪,第二日便有不少?人著了風寒,醫館里也格外?忙碌些,等她?下差的時候,天徹底黑了。

    石斛照例送她?回家,沒想到剛走到旮旯角,就被五六個彪形大漢團團圍住。

    胡成武站在最前頭,上下打量沈椿幾眼?,扯著嘴角一笑:“幾日不見?,沈娘子越發俊俏了。”

    沈椿心里一跳,往后退了幾步:“你又要干什么?”

    胡成武呵呵笑道?:“我也不瞞沈娘子,自從我老婆死后,我一直沒能再娶,自從見?過沈娘子,我這個心啊,全撲在了你身上,咱們都是二婚的,也沒那么多?講究,你今日隨我回府,咱們明日就辦酒席,我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取之不盡!”

    要是沒有姓周的老東西攔著,他或許還不至于這么咄咄逼人,但被那老貨擠兌一遭,他還非把他這得意弟子弄到手不可了!

    沈椿深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守備的心意我心領了,只是師父已經為?我物色好了夫婿,師命不可違,守備請回吧。”

    胡成武方才還笑呵呵的一張臉立馬變了,往地上用力啐了口:“他姓周的算是個什么東西?你真以為?我怕他?爺看上的人,別?說是只是定下夫婿了,就算是你過了門兒,我也有辦法讓你乖乖爬上我的床!”

    他馬鞭一指沈春,厲聲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帶走!”

    在他翻臉的剎那,沈椿拉起石斛,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跑,兩撥人

    在彎彎繞繞地小巷里來回奔波穿梭。

    沈椿是女子,石斛不過一半大小子,論及體力自然?比不過幾個大老爺們兒,眼?看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用力推了石斛一把,壓低聲兒道?:“你把這事兒告訴師父,讓他去官府報官!”

    周太醫是薊州有名的神醫,由他親自去衙門告狀,他胡成武再有權勢,官府也不能置之不理。

    石斛猶豫了下,咬著牙邁開腿跑了。

    沈椿左右瞧了眼?,當機立斷地跳進一口臟兮兮的空水缸里,又拿簸箕把缸口遮蓋嚴實。

    她?剛藏好,胡成武就帶著人追過來了,這條雜七雜八堆了不少?雜物,他四?下一瞧,沒見?著人影,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別?處搜尋,余光忽的一閃,見?雜物似有被翻動的痕跡。

    他心里立馬有數了,高?聲道?:“人就在這兒,給我搜!”

    他沖著巷子道?:“沈娘子,我勸你最好識相點,自己走出來,一旦被我搜出來,我保管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椿打著能拖一時是一時的主意,咬了咬牙蜷縮在缸底。

    胡成武威脅完之后,見?巷子里遲遲沒有動靜,他冷哼了聲,伸腳踢飛了幾個雜物,氣勢洶洶地朝著巷子里迫近。

    沈椿耳朵聽著越來越近的東西,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終于,胡成武來到了這口水缸前,透過簸箕的縫隙,她?看到他伸過來的一只手。

    完了。

    沈椿心里一沉,牢牢攥緊了方才撿到的一塊碎瓷片。

    這時,一個繩套從天而?降,準而?又準地套中了胡成武的脖子。

    麻繩繃直,上面系著的活扣收緊,牢牢地鎖在了胡成武的脖頸之上。

    牽著麻繩的力道?極大,將胡成武勒得眼?球暴凸,人不受控制地被拖了出去。

    沈椿眼?睛都瞪大了,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聽胡成武暴喝了一聲:“是你!”

    他聲音狠極:“你為?何屢屢壞我好事?!來人,給我把他拿下,我今兒要活剝了他的皮,叫他跪在地上管我叫爺爺!”

    沈椿也不知道?他說的人是誰,只聽一陣兵械碰撞之聲,胡成武喘息聲漸大,最后終于不支:“算你有種,咱們走著瞧!”

    他厲喝了聲:“走!”

    然?后就是腳步聲漸漸遠去。

    難道?是師父派人來救她?了?

    沈椿正一頭霧水,頭頂的簸箕被掀開,一只玉雕似的手探了進來:“出來吧。”

    這只手她?熟悉極了。

    她?甚至還沒能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快了頭腦一步,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手交到這只手里。

    這只手微微用力,輕松將她?拉了出來。

    謝鈺面上似有幾分后怕,入鬢長?眉微微擰著:“我酉時下衙,你明知道?我就在院子里,為?何不向我求助?”

    沈椿愣了下,摸了摸后腦勺:“我忘了。”

    她?真忘了,在她?看來,謝鈺跟她?已經沒什么關系了,她?就算找人求助,最先想到的怎么也不會是謝鈺。

    從她?臉上,謝鈺讀出了她?在想什么,慢慢品出一縷蒼涼來。

    她?真是下定決心,徹徹底底地和他斷了,從根兒上,她?覺得兩人不會再有任何關系,所以危急時刻,她?本能地忽略了向他求助這個選項。

    他閉了閉眼?:“罷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剛邁出幾步,忽然?遏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他單手掩住唇,又有鮮血從指縫中汩汩冒了出來,怎么止也止不住。

    沈椿臉色都變了。

    她?這會兒才終于意識到,謝鈺可能不止受了風寒這么簡單。

    她?忙一把扶住他:“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第088章 第 88 章

    就跟其?他所有男子一樣, 謝鈺也不想讓在?心上人面前表現脆弱狼狽的一面,他抹去嘴角血跡,盡量輕描淡寫地道:“都說了只是風寒,昨夜不慎又著涼了”

    沈椿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你家風寒能咳血?你別是肺癆吧!”

    謝鈺臉上血色褪盡, 臉色實在?難看的厲害, 沈椿瞧的心驚膽戰, 伸手去摸他肋間?。

    他本想阻攔, 奈何?體力不濟, 被她一只手摸了上來。

    沈椿摸到一處凹陷變形的地方,臉色大變:“胡成武他們把你肋骨都打斷了?!”

    事關男人尊嚴,謝鈺疼的都快昏過去了, 仍是鏗鏘有力地反駁:“自?然不是!”

    他難得聲音拔高,沈椿嚇得一個激靈, 他緩了緩才道:“我來之前遇到了幾波刺客,被亂石砸中,不慎傷到了,方才動?手的時候牽扯到了舊傷口,無妨的。”

    他說的云淡風輕, 不過沈椿自?己?就是學醫的,哪能看不出貓膩,她伸手在?斷骨處摸了摸, 心有余悸地道:“明?知道肋骨斷了,你還敢跟人動?手?這斷骨一旦插進心肺里, 就是神?仙也難救啊!”

    她手指在?心肺出輕按了下,皺眉道:“這里還疼不疼?”

    她一臉關切, 神?色擔憂,謝鈺已?經?想不起有多久沒看到她這樣的好臉了。

    他心下一動?, 抬眸瞧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疼”

    果然,話音才落,沈椿臉上擔憂之色更濃了幾分,手上也放的更輕。

    謝鈺靈臺剎那間?清明?起來,隱約悟到了一點竅門,又忍著臉熱,緩緩道:“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出事。”

    沈椿就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局促片刻,干脆一把扶住謝鈺:“我先帶你回去接骨。”

    謝鈺又咳了幾聲,神?態羸弱,別有一番楚楚之姿。

    他輕聲道:“不用了,我也到了該搬出去的時候,不必再麻煩你了。”

    沈椿忍不住看他一眼?,才道:“你先別折騰了,就安心住著吧。”

    她又補了句:“住到你傷好再搬。”

    謝鈺唇角微翹。

    沈椿先扶他回了屋里:“你既然咳血,想必是傷到肺了,我找個木板給?你固定上。”

    她先讓謝鈺躺下,又找來傷藥和夾板給?他把傷處固定好,然后才道:“你最近可千萬不要亂動?,有什么事兒?最好交給?下人做。”

    按照謝鈺那金尊玉貴的做派,好生養傷自?然是不成問題的,她叮囑完之后,很?是放心地道:“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兒?記得喊我。”

    謝鈺嘴唇一動?,又按捺住了,微笑道:“你今夜也受了不少驚嚇,回去好好歇著吧。”

    沈椿有幾分心有余悸地道:“那胡成武”

    他仿佛猜出她心中所想,溫聲道:“胡成武那里你不必擔心,我會想法處理,你只管安心便是。”

    她認識他這么久了,他還是第一次說出類似安撫安慰的話,她瞧著他愣了會兒?,才含含糊糊地唔了聲。

    在?沈椿看來,謝鈺位高權重?,尊貴無比,收拾個胡成武再容易不過。

    她未曾多想,沖他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第二日,謝鈺喚來長樂,低聲吩咐了幾句,長樂先領命,又遲疑著請示:“薊州情勢復雜,咱們真要把事情做得這般絕嗎?”

    他解釋道:“那胡成武不足為懼,只不過他兄長是薊州刺史,一州之長,又是您的頂頭上司,私底下明?爭暗斗咱們尚能應付,若是明?著撕破臉,恐怕形勢對您不利。”

    他待謝鈺自?是一心一意的,逐條分析:“咱們初來薊州,人生地不熟,便是出了事兒?,謝家一時也難以照應,人手也不夠。”他瞧了眼?謝鈺腰腹間?的夾板:“更何?況您身上還傷著,不如暫緩幾日”

    不怪長樂多嘴,畢竟今時不同往日,謝鈺從未在?如此逆境,如今情況之惡劣復雜,比當初謝家祖父新喪,他被打發至邊關做縣令要更甚,畢竟當時他上頭可沒有一個深恨他的上司。

    “不。”

    謝鈺搖頭,手指輕叩桌案:“不能放任他再為禍下去。”

    長樂便不再多言,又問:“這事兒?未必有十成的把握,胡成文必然會想法兒?壓下去。”

    謝鈺指節輕敲眉心,片刻之后,他又對長樂低聲吩咐了幾句,長樂連連點頭,下去幫著籌謀了。

    薊州除了掌管民生文政的刺史之外,還有一位姓陳的都護,是此地武將之首,兩人在?一地未官多年,未免有些齟齬,只是一文一武,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的。

    謝鈺搜集了胡成武這些年為禍鄉里的證據,越過刺史胡成文,直接交給?了陳都護,陳都護正愁沒法子下一下胡刺史的威風,收到罪狀之后大喜過望。

    他無權直接革了胡成武的職,但卻能動?用軍法處置,命人把胡成武拖出來,當眾打了四十軍棍,直接將人打的半殘,讓他回去休養了。

    胡成文接到消息的

    時候,胡成文已?經?被打的半死不活,他簡直恨煞,恨不能生吃了謝鈺!

    他畢竟是謝鈺的頂頭上司,若是存心想要整治他,法子簡直多得是。

    這天沈椿正在?幫謝鈺換藥,外面有人敲門:“謝大人,這個月的月俸給您送到了。”

    月俸都是發到衙門里,可從來沒有發到家里的,謝鈺不動?聲色地道:“進來吧。”

    他話音才落,幾個差役立刻大搖大擺地拿著東西走了進來,這幾人見著謝鈺也不行禮,只是敷衍地點了下頭,把東西扔到地上就走了,極是無禮。

    衙門發的薪俸除了銀兩之外,多是些布帛米糧,還有雞鴨魚肉水果蔬菜這些吃食,總之不會叫人餓死,她往地上掃了眼?,就見幾匹布都是存放太久長了霉點的,口糧里至少摻了一半兒?沙土,魚肉水果上面更是長了毛,這么冷的天氣還能聞到一股腐臭味道。

    就這些破爛,別說是給?官員發俸祿了,就是扔在?地上叫花子都不稀得要!

    這分明?是在?羞辱人!

    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敢這么待謝鈺,眼?睛都瞪大了,張嘴就要喊住那幾個差役:“你們——”

    謝鈺輕輕攔住:“無妨。”

    他顯然并不在?意,微微笑了笑:“外面風大,回屋吧。”

    沈椿不可置信地道:“你就由著他們這么羞辱你?”

    她見謝鈺高高在?上的樣子慣了,還從未見他被人如此折辱過。

    相比之下,她還是更樂意見那個高踞神?座,永遠光風霽月被人仰視的謝鈺。

    雖然謝鈺早就跟她說過自?己?被貶謫的事兒?,但她一直沒有什么實感,就在?此時,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落魄。

    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不過是狗急跳墻,相比之下,胡成武那四十軍棍才是真的會要人命。謝鈺神?色從容:“不過是些須末小事,我并不會因此短了口糧。”

    沈椿忽的靈光一閃:“不會是跟我有關吧?”她追問道:“你被胡成武報復了?”

    謝鈺一筆帶過:“我和胡家兄弟早有舊怨,就算沒有你,這也是早晚的事兒?,你不必多想。”他再次催促:“好了,快回去吧,別凍著。”

    從頭到尾,他都一副云淡風閑的姿態。

    這大概就是天生的從容清貴,不管官位高低,不管何?種境遇,他依然是容光煥發,不卑不亢。

    沈椿瞧得愣了下。

    其?實大部分時間?,謝鈺在?她心里就是一樽清冷孤傲的神?像,他理所當然地高高在?上,接受眾人的憧憬叩拜,不沾半點紅塵煙火氣,比起活人,他更像是一塊豐碑。

    即便兩人再如何?溫存,她也始終覺得和他不是一路人,甚至不是同一物種。

    但此時此刻,他沒了權勢高位,沒了煊赫家世?,沒有無數仰慕者為他若癡若狂,褪卻無數浮華之后,沈椿才隱約窺見,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第089章 第89章

    、意識到謝鈺可?能沒?她想的那?么沒?人?味兒之?后, 沈椿對他態度和?緩了不少,不像前幾日那?般僵硬和?回避了,等?藥熬好?,她甚至主動給他端了過來。

    謝鈺近來全副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自然察覺到她微妙的變化。

    他心下一動, 看她遞過來的藥碗, 卻沒?伸手接過, 而是張口咬住碗沿, 就著她的手喝藥。

    沈椿本來想撒手,見他這樣,只能托住碗底, 小心喂著他。

    等?他喝完之?后,沈椿還問了句:“苦不苦?”

    她這般關切, 謝鈺心下漾開一陣暖流,徐徐從心間蕩到四肢百骸,他正要回一句不苦,但一頓之?后,他又道:“苦。”

    他得?寸進尺地道:“若是有些蜜餞干果就好?了。”

    這些零嘴他原來可?是一口不碰的, 沈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從荷包里翻出一塊甜膩膩的果脯遞給他。

    謝鈺直起身子,動作慢吞吞地伸手要接, 沈椿卻心急,直接把?蜜餞塞到他嘴里。

    她做完之?后, 才發覺這個動作十分不妥,正要收回手, 他雙唇微張,把?那?顆蜜餞連帶著她的指尖一并含在了唇齒間。

    他舌尖還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指尖, 引得?她指尖一麻,連帶著整條手臂都過了一段酥麻電流。

    沈椿立馬收回手,喝道:“你干嘛!”

    謝鈺并未回避她的視線,反而是抬起眼。

    兩人?四目交匯,他眼眸澄澈分明,盡管已經盡量含蓄了,卻仍遮不住眸底的幾分侵略性,眼底亮著幽幽的光,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他直視了她片刻,才輕輕道:“昭昭,我想你了。”

    他如今漸漸悟出了有話當直言的道理,湛然雙眸眨也?不眨地瞧著她,緩緩道:“我也?不瞞你,我被貶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兒,就是動用朝堂的勢力,把?被貶的地方改為了薊州,又一路籌謀地來到了良駒鎮。”

    他喟嘆了聲兒:“我想再見你一眼。”

    沈椿頓了下。

    她才到薊州沒?多久,謝鈺也?來了薊州,她很難說服自己這是巧合。

    但她又沒?法兒相信謝鈺是為自己來的,她只能盡量回避這個問題。

    眼下,謝鈺明確地告訴她,他就是為她而來的,讓她逃無?可?逃,她不得?不直面這個問題——或許謝鈺真的開始喜歡上她了。

    她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誰對她好?三分,她恨不得?回敬別人?十二分,謝鈺為了她大費周章,她很難不動容。

    她煩惱地抓了抓頭發:“你”

    不行,她不能就這么動搖。

    曾經她覺得?,有個人?能喜歡她這對她來說就是天大恩賜了,她要知足惜福,誰喜歡她她就應該歡天喜地地接受。

    但現在,她有屋有田,又得?師父看重,未來也?有了奔頭,相比之?下,有沒?有人?喜歡她偏愛她這件事兒,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謝鈺喜歡她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她想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主動地找一個跟自己合適的——之?前她和?謝鈺磕磕絆絆過得?大半年,已經證明了,倆人?一點也?不合適了

    她臉色恢復正常,想了想才道:“謝鈺,不是你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你的。”

    謝鈺見她神色變幻,良久不語,他一顆心也?不覺提了起來,屏息等?著她的回答。

    時間仿佛過了一輩子,他才終于從她嘴里聽到這么一句話,不知不覺已是滿口苦澀。

    他默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我并無?強逼你的意思。”他仍舊定定地瞧著她:“我說了,我只是想再瞧著你罷了。”

    沈椿心里也?夠亂的,胡亂點了下頭:“行了,你先歇著吧,我走了。”

    謝鈺要是不說還好?,他一旦表明了心意,沈椿可?就不好?再繼續和?他走得?太近了。

    但她也?不能為了這點事兒再跑了,正好?這幾天到了農忙的時候,沈椿早在鄉下置了田地,作為地主,她得?去田間看著。

    為了避開謝鈺,她特地向周太醫請了假躲去了鄉下,打算等?到謝鈺傷好?再回來。

    她也?沒?給謝鈺打招呼說自己去哪兒,在自己屋里留了足量配好?的藥供他使?用,又給他留了張字條,天還沒?亮就坐上牛車去了鄉下,為了不讓醫術落下,她還在鄉里四處義診,日子過得?也?還算清閑。

    沒?想到她才來幾天,村頭的嬸子就匆匆來喚:“小椿,村頭有人?找你。”

    沈椿擦干凈手跑出去瞧了眼,就見謝鈺亭亭立在村口,身姿如松,站在村口和?周遭格格不入。

    她都愣住了:“你咋跑到這兒來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惱了,十分沒?好?氣地道:“你是鬼啊,怎么陰魂不散地纏著人?呢?”

    謝鈺被

    她的奇妙比喻弄的有些想笑,緩了緩神色,才沖她眨了眨眼:“我再次被貶了。”

    沈椿一愣。

    他沉吟道:“馬場最近有十幾批戰馬失蹤,還有二十多匹戰馬患病,胡刺史欲以此事問責于我。”

    長樂在旁邊冷笑了聲:“四個月前那?戰馬就開始陸陸續續失蹤,那?個時候我家大人?還在長安呢,查了四個月沒?查出結果來,我家大人?一來,這鍋倒是直接甩上來了,這分明是栽贓嫁禍!”

    謝鈺從薊州州府自請來到鎮上已經夠委屈得?了,這下倒好?,他直接要打發他去鄉下度日了,長樂簡直不敢想自家清貴無?比的小公爺去了鄉下該怎么活。

    謝鈺并未理會長樂怨氣沖天的言語,只道:“我為了查明真相,立即動身啟程,來馬場盯著。”他沖沈椿微微一笑:“馬場修在不遠處,我正好?瞧見你了,趕來打個招呼。”

    良駒鎮雖然只是邊陲小鎮,但鎮上熱鬧,衣食住行自是不缺的。

    那?馬場可?不一樣了,修在邊關鄉下,只有幾排破舊屋子供養馬人?居住,每隔十日才有差役送去新?鮮的水和?吃食,其?他時候吃喝拉撒全靠自己,馬吃的比人?吃得?都好?,再加上將要入冬,那?邊兒更是苦寒無?比。

    去馬場跟發配邊關有什么區別!

    沈椿聽得?頗為錯愕,先是擔憂,繼而又狐疑:“他讓你來你就來了?你有這么老實?”

    謝鈺神色平和?:“你也?知道薊州是畜養戰馬的地方,晉朝不擅騎戰,每次和?突厥人?對陣總屢屢落于下風,一匹戰馬養成?得?耗費數金不止,如今戰馬還在不斷失蹤,就算沒?有胡成?文,我也?得?親赴馬場查明真相。”

    照料馬車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他自然不會推卻。

    謝無?忌叛國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巨大且長遠的,如今謝家頭頂籠罩著‘叛國’的陰云,每個謝家人?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也?無?法隔著千里為他提供助力,他手頭可?用的人?手不多,等?到該親力親為的時候,他自不能搪塞。

    沈椿進一步質問:“你不能讓下人?代你過來?!”

    謝鈺道:“他們如今是白身,交涉起來多有不便,馬場那?邊兒若是問起,能以什么身份過去查案呢?謝鈺的扈從嗎?”

    沈椿還是一臉不信,他說完停了下,又瞧著她:“當然,除了此事之?外,我的確是為你而來的。”

    沈椿頭都大了:“你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你來了又能怎么樣?我就能跟你和?好?了?”

    昔日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的世家家主謝鈺被發配到村里當養馬的馬夫,沈椿簡直不敢想那?場面。

    她也?不覺得?謝鈺能在這種地方堅持下來。

    她擺了擺手,做了個趕人?的動作:“行了行了,你可?別窮折騰了,趕緊回去吧你!”

    她相信,只要謝鈺存心想走就一定有法子離開。

    謝鈺沉吟片刻,方才道:“昭昭,我并不是來逼著你和?我復合的。”

    他神色坦然:“我長大于世家,你出身鄉野,我之?前從不能設身處地地為你著想。如今時移世易,我也?淪落到這山野鄉間,但如果這能讓我了解你少時的遭遇,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之?前他太過傲慢,從不肯有分毫俯就,對她百般挑剔,從不管她需要什么,一味地按照自己的要求強行讓她改變。

    現在他真的想了解她,想成?為她不可?或缺的人?。

    他又道:“你也?不必急著攆我走,不如你我打個賭,如何??”

    沈椿一臉警惕:“什么賭?”

    謝鈺見她上套而不自知,輕輕挑了下眉,微笑:“若我能堅持下來,你以后再不要總說你我不是一路人?了,好?嗎?”

    他態度誠摯無?比,雙眸清澈湛然,沈椿還真給他哄住了,沒?過腦子就點了下腦袋。

    答應完之?后她才反應過來,憑什么謝鈺想來鄉下就能來?想和?她打賭就打賭?就算謝鈺想嘗試過她曾經過的日子,她又為什么非得?答應?!

    她心下一陣憋悶,故意把?鋤頭往地上一杵:“既然你非要留在鄉下,那?你可?得?聽我的了!”

    謝鈺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沈椿隨手一指:“你這身兒衣服就不合適,先換一身適合干活的衣服吧。”

    他認真請教:“我該穿什么樣的才好??”

    沈椿想了想,從里正家里借了一套沒?穿過的衣裳拿給他:“這身兒你先穿吧,回頭你讓村里的嬸子給你改改。”

    謝鈺伸手接過,衣裳是農人?常穿的短打扮,料子確實粗糙的麻布,衣褲也?都短了一節兒,雖然粗制濫造,但也?并非不可?接受。

    他翻了一下,卻見褲子的襠部裂了一個大口子,他擰眉道:“這褲子是破的。”

    沈椿理直氣壯地道:“沒?破,這褲子就這樣。”

    她還真不是刁難謝鈺,鄉下為了方便干活兒,不管男女穿的都是這種開襠褲,撩起衣裳就能解手,她在鄉下的時候也?是這么穿的。

    不然都像世家似的長袍短褂的,那?在旱廁解手的時候不得?蹭一身糞啊?

    她為了讓謝鈺知難而退,她故意加重語氣:“這叫開襠褲。”

    謝鈺:“”

    他從從容容的笑意漸漸消失在了臉上。

    他又并非矯情之?人?,在他十幾歲的時候被派往邊關荒寒之?地當縣令,后來遇山匪和?敵軍來襲,他與將士同食同寢,渴則飲冰饑則食雪,枕戈待旦都是常事。

    所?以這次來到鄉間,他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心理準備。

    但他敢保證,他的心理準備里,絕對不包括這個‘開襠褲’。

    他無?奈道:“你就這般想攆我走?”

    沈椿立馬道:“我可?不是故意刁難你,鄉下為了干活兒方便,大家都是這么穿的。”

    為了增強說服力,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下擺:“我也?是這么穿的,你要實在受不了,還是”

    她沒?注意到,她這句才說完,謝鈺的神色有些古怪,甚至隱晦地向她掃了眼。

    他不知想到什么,打斷她的長篇大論:“我穿就是。”

    第090章 第 90 章

    謝鈺從她手里接過衣服, 在借住的民居里換好,幸好這衣裳有下擺遮掩,他倒是?不至于失態。

    在他的印象里,這開?襠褲都是?嬰孩所著, 自他有記憶起便被要求袍服規整, 如今二十有余了, 居然穿上了開?襠褲, 他的心?情簡直難以言喻。

    他適應片刻, 又深吸了口氣?,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謝鈺身量頎長,天生的衣服架子, 即便不合身的粗麻布衣,也硬是?給他穿出了幾分拓落疏狂, 不像是?落魄之人,倒像是?采菊東籬下的隱士。

    世人皆愛慕好顏色,到了沈椿這里也不能免俗,她看得愣了下,又反應過來?他身上正穿著開?襠褲這件事兒, 忍不住往底下掃了眼?。

    上面有衣裳擋著,自然瞧不出什么。

    她臉上發燙,忙咳嗽了幾聲, 問起正事兒:“戰馬失蹤的原因你查到了嗎?”

    那?些戰馬吃的糧食比人還精細,附近幾個?村子種的糧食都是?專門用來?飼養戰馬的, 朝廷給的價錢又大?方,這門兒生意很是?有賺頭。

    沈椿買下的十畝地有一大?半是?用來?種給戰馬的精糧, 對?于自己的生意,她當然得上心?了。

    謝鈺道:“我剛到馬場不過半個?時辰, 還沒來?得及調查,不過我粗略巡查了一圈,發現馬場周遭的圍欄和庫房有不少陳舊破損的地方,我打算先?加固馬場防護,避免戰馬再次丟失,案子倒可以晚幾天再查。”

    他又微微一笑:“馬車那?邊兒沒有空屋,我這些日子少不得暫居在此地,這兒離馬場最近,我

    已經找里正賃了你隔壁的空屋,少不得要叨擾你了。”他邊說邊很有眼?力見地遞出了碎銀。

    沈椿壓根不信他是?特地來?為?她改正自身的,見他又這樣自作主張我行我素,她忍不住拿眼?瞪著他,也不接那?銀子。

    謝鈺也不惱,只唇角含笑地看著她,眉梢眼?角都似蘊了幾分清艷風情。

    他平素少有表情,今天就跟一朵迎春花似的,見到她就笑個?沒完,沈椿被他笑的毛骨悚然,終于扛不住伸手接過了那?幾兩碎銀。

    謝鈺站的地方就連光線都極好,襯得他整張臉猶如玉雕一般,他一直保持著笑盈盈的表情,直到確定沈椿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才有幾分失落地斂了神色。

    沈椿忙活一下午,終于把?備好的精糧綁好裝上了牛車。

    等到了馬場,她才發現這里實?在破爛得不成樣子,不光連間像樣的屋子也沒有,就連人手也不足,還得謝鈺親自帶人修補門窗,一處一處地排查圍欄,幸好這活兒不重,影響不到他的傷勢。

    沈椿有些震驚地道:“呀,你這兒要忙活的地方還不少呢。”

    她又繞著排房轉了一圈,瞧見好些漏風的地方已經被修補得差不多了:“沒想到你干活還挺利索的,三四天應該就能干完了。”

    謝鈺一手持著釘錘,唇間銜了枚鐵釘,不復以往的神仙姿態,倒有些俗世間的居家氣?質。

    他見他來?,立馬放下手中的活兒,又笑:“我少時行軍打仗的時候,這些活計都是?要自己來?的。”

    他指了指額上的一層薄汗,目光炯炯地看向他:“只可惜來?的時候忘記帶帕子了。”

    謝鈺著意挑選了角度,就連發間薄汗也被襯托得猶如清露,簡直是?美?不勝收。

    沈椿倒是?難得聽懂他的暗示,她自己倒是?有條帕子,但這種小物怎么能隨便借給男人。

    她裝沒聽懂,胡亂岔開?話題:“案子有眉目了嗎?”案子越快查清,謝鈺越快走人。”

    謝鈺見她毫無反應,故意一嘆,才道:“這事兒著實?有些蹊蹺。”

    他微微擰了下眉:“馬場里的人說,戰馬丟失是?山鬼干的。”

    沈椿一愣,聽謝鈺解釋了,她才知道此地流傳著山鬼的傳說,幾年前有位獵戶進山狩獵的時候迷了路,幾天都沒走出山林,直到一天夜里,他看見林間有棟木屋,屋外還站著一個?人向他招手。

    獵戶以為?得救,大?步流星地沖著木屋狂奔過去,等靠近了,他才發現那?木屋破破爛爛,房頂都塌了一半,根本不像有活人住的樣子,門口沾著的那?個?人也不見了蹤影。

    獵戶猶豫片刻,還是?推門入內,就連里面灰塵遍地,墻壁上結滿了蛛網,他心?知不好,正要退出,腳下無意間被絆了一下,就見地上有幾具殘破尸骸,他心?下大?駭,忽聽見房頂有異動,就見房頂上竟有一張猙獰鬼臉,如閃電一般向他撲了過來?。

    也是?那?獵戶命大?,他驚慌之下弄掉了火把,整個?木屋被燒著,他才僥幸逃了出來?,這事兒也得以流傳開?。

    這事兒實?在吊詭,如今戰馬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許多人便以為是山鬼捉去吃掉了。

    謝鈺攤了攤手,又沖她笑:“我是不信這些無稽之談的,此事還得繼續詳查。”

    自見到她來?,謝鈺臉上的笑就沒斷過,沈椿剛聽了鬼故事,見他還這般笑,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胡亂回?答:“行行行,那?你就好好查吧。”她邊說邊慌里慌張地跳上了牛車。

    謝鈺臉上笑意漸漸凝固,在原處站了會兒,有些不解地擰起眉頭。

    沈椿只覺得渾身不對?勁,趕牛車原路返回?的時候,才意識到哪里不對?勁兒。

    ——今天一天,謝鈺的表情出奇的豐富,肢體動作出奇的多,她甚至覺得他今天的種種表現稱得上‘做作’了。

    要知道這位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物,眼?下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

    說到換了個?人沈椿打了個?激靈,聯想到他今天說的山鬼的事兒。

    謝鈺不會是?中邪了吧?

    她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魂不守舍地回?了村里,她心?里害怕,從村頭的土地廟里搞了點香灰和馬尿拌好,又找來?一根驅邪的桃木棍,這才能安心?睡下。

    等第二天早起,她特地燒了一盤肥豬肉,又挑了一塊最肥的臘肉用蒜苗炒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招呼謝鈺吃飯:“正好我做了早飯,要不要一塊來?吃點兒?”

    謝家不食豬肉,謝鈺也從不用肥膩之物,不過他昨日忙碌許久,腹中還真有些饑餓。

    最重要的是?,他不會辜負她的一番美?意,便沖她笑笑,道了聲‘多謝’,提筷便吃了起來?。

    完了完了,謝鈺真的被附身了!啊,好囂張的老鬼,青天白?日也敢作怪!

    沈椿逐漸瞪大?眼?睛。

    她忍著頭皮發麻和謝鈺周旋了幾句,又趁著他不注意,端起桌底的香灰就沖他劈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謝鈺:“”

    饒他智計百出,也不可能猜到沈椿突然對?自己動手,一時竟僵在了原地。

    沈椿見他不動,又抽出早就藏好的桃木棍兒,沖著他心?口重重搗了三四下,高?聲喝道:“我不管你是?誰,趕緊給我從謝鈺身上下來?!”

    謝鈺胸口一痛,他又躲閃不及,只能出手鉗住她的手,無奈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沈椿聽說用臟話厲斥鬼怪,鬼怪便會受驚褪去,她轉頭罵道:“你少裝模作樣的了,謝鈺才沒有你那?么風騷呢!”

    謝鈺:“”

    他終于聽出不對?勁兒了,頂著一腦袋香灰,試探著問:“你是?覺得我被邪物附身了?”

    沈椿梗著脖子:“難道不是??”

    謝鈺:“”

    他簡直搞不懂她的小腦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你應該聽說過,妖鬼是?沒有體溫的,你現在試試呢?”

    他說著用溫熱的手指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沈椿低頭一瞧,地上也有他的影子。

    她愣了會神兒,才抬手抹了把?臉:“真不是?啊?”她心?虛起來?,咕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鄉下人沒事干的時候就愛念叨這些神神鬼鬼的,沈椿耳濡目染,不可能不信。

    “要是?故意的那?還得了?”謝鈺抬手按了按心?口,難得沒好聲氣?,輕瞥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這會兒身上的味道可不怎么好聞,沈椿忍不住捏住鼻子,往后退了幾步:“你先?去洗澡,回?來?再說。”

    謝鈺現在對?她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他又瞥了她一眼?,這才回?到自己屋子洗漱了。

    等他出來?,一撩衣擺在她面前坐下,一副審犯人的架勢:“說吧,你究竟為?什么以為?我中邪了?”

    沈椿自我感覺冤枉得很,叫屈道:“誰讓你昨天一直沖我笑笑笑個?沒完,一會兒攤手一會兒聳肩的,跟唱大?戲似的,嚇得我一晚上沒睡好。”

    謝鈺:“”

    他萬萬沒想到根源竟在此處,抬手捏了捏眉心?:“你不是?總覺得我為?人冷漠不近人情嗎?”

    他斟酌了下詞句,方才道:“我少時受祖父教導,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以至于你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這也是?導致你我夫妻離心?的根由之一,如今我在你面前分明了喜怒,你覺得不好嗎?”

    沈椿也沒想到,他竟是?為?了這個?。

    之前她總覺得,像謝鈺這樣清醒冷漠高?高?在上的人,注定不會為?她花費太多心?思和時間,就算他親口說了想要了解她,她也壓根沒信,覺得他糾纏幾天等膩了煩了自己就會離開?。

    但現在,她見到他為?了她從這些微小的地方改變,她不得不信了他的誠心?。

    她相信了謝鈺現在是?真心?的,但真心?瞬息萬變,就算再在一起過日子,麻煩肯定也少不了。

    他這樣的誠心?只讓她壓力倍增,她不但不動容,反而有種撒腿就跑的沖動。

    看出她的畏縮

    和逃避,謝鈺手指輕輕覆上她的手背,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

    他緩聲道:“祖父還教過我一件事。”

    沈椿下意識地問:“什么?”

    他語氣?篤定::“持之以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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