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1 章
閻修的衣飾和頭發(fā)在被護著從巷道中退離的時候都變得凌亂起來, 不復(fù)先前的悠然姿態(tài)。
他想著至今沒有露面的裴植,眼中含恨,原本他被道尊救回來放在這里, 做這個邊關(guān)分裂的計劃就是來干擾他們, 成敗與否, 對道尊來說根本無關(guān)緊要。
像這樣不被看重、不被重視, 是違背閻修的本性的,可是這也是他僅剩的價值,所以他用足了心力去布置這一切。
確實, 這也給他的目標(biāo)造成了困擾,逼得裴植都要放棄主城, 退隱到暗處, 用自己重傷垂危的假消息來引蛇出洞了。
可是結(jié)果呢?從前期到后期,他想出來的一切布局、聯(lián)合的人,想要給裴植來一個終身難忘的᭙ꪶ 教訓(xùn), 然而這樣萬無一失、在他看來必定會給裴植造成沉重打擊的布局, 卻從頭到尾都被他給破了。
甚至在攻入這座城之后, 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裴植在這座城的地下布好的地道, 沒有發(fā)現(xiàn)他在這下方隱藏的人,以至于如今被他給反圍殺。
在差點中了一刀, 手臂負(fù)傷、血染金袍之后, 閻修心中的恨意達到了頂端。在這被困的混戰(zhàn)巷道中, 不管不顧地放聲怒吼:“裴植!你在哪里?你給我出來!”
就這樣在暗處看他笑話,打算到最后都不露面嗎?
“裴植!你出來!當(dāng)面來見我!出來!”
沒人去阻止近乎癲狂的閻修。他的聲音回蕩在巷道里, 就在他的雙眼被怒火燒紅, 而在他身邊護送他的鳳臨軍也殺出了一條血路,想要勸他離開的時候, 巷道的另一頭,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了。
裴植一來,這個充滿鐵與火的巷道里就像是瞬間安靜了下來,先前那些跟閻修的人交手的金甲戰(zhàn)士也都停下了動作,安靜地讓出了一條路,讓來人走到了閻修面前。
裴植看著這個在江南就已經(jīng)和自己交過手,分明應(yīng)該已經(jīng)入獄,卻又離奇消失、此刻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師弟,沒有說什么,只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然后對他說道:“好久不見,師弟。”
閻修看著他,兩人之間形成鮮明對比。他冷笑一聲,他們之間永遠是這樣,裴植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而每一次見他都是如此的狼狽。
在滿城廝殺的聲音中,這一處的安靜又成了異常。閻修仍舊捂著被砍破的手臂,冷冷地看裴植,“久違了,師兄,你見了我就只有這一句話要說嗎?”
既不問他為什么能從江南的死牢里逃出來,出現(xiàn)在這里,也不問他是如何跟無垢教搭上了線,更不問他在這城中都做了多少的謀劃,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樣。
閻修最痛恨的就是這一點。
裴植仿佛明白他的心中在想什么,可是卻沒有隨他的愿,只是說道:“大概能猜到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不外乎是被草原王庭的國師帶到這里,因為對自己的仇恨,所以沒有珍惜再一次被人從死地中救出來,而是再次投入到了跟自己作對、無論如何都想要贏一場的怪圈中。
從兩人拜入師門開始,閻修對他的競爭就沒有停過,而且也沒有贏過。在闊別多年、兩人重逢之后,先前在江南的交鋒更是讓裴植明白,閻修這些年非但沒有改變,甚至更加的走火入魔了。
他原本沒有想問他任何的問題,因為到了此刻,雙方的棋盤下皆為明子,如何布局、如何破局,每一步都已經(jīng)在雙方的眼中了。
但迎著閻修那在火光中也顯得猩紅的雙眼,被他這樣執(zhí)著地注視著,裴植忽然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這一次若是你贏了我,你會怎么樣?”
“若是我贏了——”閻修自然地順著他的話開口,可是說完這五個字卻突然停了下來。
若是他贏了,會怎么樣?
裴植繼續(xù)說道:“若是你贏了我,邊關(guān)徹底由張家統(tǒng)轄,而當(dāng)上統(tǒng)帥之位的張軍龍早就被影響控制,事情根本不會像他想象的一樣發(fā)展,很快草原人的鐵蹄就會在這位統(tǒng)帥打開城門的前提下踏破邊關(guān),在中原燎起戰(zhàn)火,到時候你就要在異族的統(tǒng)治之下,在草原人的朝廷給他們當(dāng)官,幫他們用你所學(xué)來統(tǒng)治中原的百姓嗎?”
閻修順著他說的話,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那般畫面,生性高傲的他皺了皺眉。
他眼高于頂,目下無塵,尋常的中原百姓在他看來都是不值得多說一句話的愚民,而比這些愚民更低一等的是草原蠻夷。
要用自己所學(xué)去為那些更低等的草原蠻夷統(tǒng)治中原愚民,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屑于去做的,所以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一點,他所想的只是打敗裴植,讓他輸在自己手上,真正看清楚打敗他的是一直落在他身后的自己。
閻修很快地拋開了這個問題,向著裴植冷笑一聲,“無趣,這世間除了打敗你,沒有其他叫我感興趣的事了。我想要贏過你,不是為了什么,只是為了證明我可以做到,這跟其他人無關(guān)。你——”
裴植看了他片刻:“只是把一個人當(dāng)成目標(biāo),這樣的人生太無趣了,你在江南這么多年,就沒有想過如果我在你的謀劃成功、成就的宏圖大業(yè)實現(xiàn)之前就死了,并沒有看到你贏過我的那一日,會怎么樣嗎?”
“你——”閻修沒有想到他在此刻會對自己說出這么一番話,但他沒有說自己一直關(guān)注著裴植的動向,知道他好好地活著,無論如何也不會在自己贏過他之前就悄無聲息地死亡。
最終他只是冷硬地道:“你怎么會死?這世間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你也不會死!
聽到他的話,裴植笑了一下:“我都沒有這樣的自信,你真是對我信心十足!
他終究是沒有提起自己先前在江南、在漕幫和他重遇的時候,那時自己就已經(jīng)瀕臨死亡,若不是遇上了游天,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先生,我們該快點撤走了!痹趦扇藢υ挼時候,在閻修身邊的鳳臨軍將士一直在聽著周圍的動靜。
四周激戰(zhàn)的聲音在越來越少,顯然在城中和敵人戰(zhàn)斗的鳳臨軍已經(jīng)開始撤向元帥府,而軍工坊方向在發(fā)出數(shù)聲悶響之后,里面的交戰(zhàn)似乎也停了下來,他們該想辦法從這里撤退了。
閻修似乎因為這聲打斷也變得不耐起來。裴植出現(xiàn)在這里,但跟他說的卻全是廢話,他既沒有見到自己想要見的仇恨跟敵視,也沒有見到裴植因為自己的二度出現(xiàn)對自己重視幾分。
他只能說道:“雖然不知道你從哪里搬來了這樣的幫手——”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裴植身后站著的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顯然那些神妙手段就是由他所釋放出來的,“但是沒有在一照面的時候就殺了我,你的輕敵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說完,他抬手一推,就把身旁的一個鳳臨軍將士推了出去。
那將士臉上先是猝不及防露出一絲錯愕,隨即額頭青筋暴起,周身血管暴脹,在踉蹌幾步之間就炸成了漫天血肉。
“小心!”站在裴植身后的老者目光一凝,一伸手把他往后扯去。
裴植顯然也沒有預(yù)料到這一點,因為人體爆炸而射向四面八方的血肉朝著他的眼睛噴濺而來,在他的眼中,那極速靠近的血肉變成了一團蠕動的蠱蟲,就要朝著人體最脆弱的眼睛侵襲而來。
就在即將觸碰到的一瞬間,他胸口猛然涌出一股熱流,有什么無形的屏障迅速展開一擋,把射向他的蠱蟲全都擋了下來。
接著,漫天的血肉就猛地爆發(fā)出了團團火焰,在半空中燃燒起來,燃為灰燼,落到了兩人腳邊。
那些由道術(shù)點化而成的金甲戰(zhàn)士更是無懼于這些蠱蟲,就算沒有火焰,蠱蟲也無法近身,閻修放出這一道血蠱,針對的就只有裴植一人。
“沒事吧,裴軍師?”張臂擋在他身前的道袍老者問道。
前方火焰落下之后,巷道中已經(jīng)不見了人,閻修在用了這么一手之后趁亂就帶著人從他們面前逃走了。
“沒事!迸嶂蔡职瓷狭先前胸口發(fā)熱的地方,在那里放著少女分別時給他的錦囊。
此刻取出來,里面裝著的護身符已經(jīng)化作了灰燼,方才就是這道符擋了一下,讓那血肉化成的蠱蟲沒有沾上他的身。
在他身旁護衛(wèi)他的正是容鏡從天閣帶下來的其中一名太上長老,他聽完裴植的話,看著地上燃燒成灰燼的蟲尸,神情中帶上了幾分懊惱。
“此人分明是個不通道術(shù)之人,卻突然放出蠱蟲,若非如此,我才不會如此輕敵!
若不是方才裴植身上的符給他擋了一下,讓那蠱蟲進了他的體內(nèi),想要清除保命又要費一番功夫。
他看向裴植手中倒出來的灰燼,又見后者若有所思地盯著看了片刻,才將灰燼重新裝回了錦囊中,放回胸口。
見道袍老者看著自己,裴植對他笑了笑,道:“長老放心,方才有麒麟先生的錦囊擋了一下,這蠱蟲確實沒能傷到我!
說完,他又玩笑一般地道,“說不定先生就是料準(zhǔn)我有今日一劫,所以才讓永安侯把這錦囊給了我護身!
至于從面前逃走的閻修,裴植轉(zhuǎn)頭看向他逃離的方向,自己原本也沒有打算要在城中真的留住他。
張軍龍要退回鳳臨城,這途中還少不了閻修的出謀劃策,若是換了旁人,他不夠熟悉,還不好預(yù)測他們的路線。
“就這樣吧,盡量多留下他們的人,剩下的就讓那位大將軍跟我這個師弟帶回去,讓他們盡量安穩(wěn)盡量快的逃回鳳臨城!
“在那里,才有真正的結(jié)局在等他們。”
……
元帥府,一支散亂的隊伍從巷道中冒了出來,奔向元帥府,被夾在其中的正是閻修。
見身后沒有追兵追上來,說明他先前那一招還是給裴植造成了一些麻煩,閻修收回了目光。
他并不指望那些蠱蟲能夠殺死裴植,正像他先前說的那樣,這座城中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也輪不到他這個師兄。
“快,進去!痹獛浉大門已經(jīng)近在咫尺,閻修催促著身邊的將士提升速度往那里靠近。
他手上仍然殘留著剛剛推出那個將士的觸感,令他恍惚中也感到自己的掌心仿佛有蟲子在蠕動。
人如果被判定沒有道術(shù)天賦,那就永遠也不會有,就像當(dāng)初道人發(fā)現(xiàn)游天沒有天賦就毫不猶豫拋棄他,當(dāng)做沒有過這個弟子一樣,閻修沒有修習(xí)休道術(shù)的資質(zhì),也不會因為時間過去而改變。
但是他卻需要一些殺手锏,可以在陷入困境的時候讓自己脫身,因此他選擇了蠱蟲。
這也是無垢圣母煉制出來的其中一類成品,可以讓人變成蠱蟲的溫床而不自覺,平日里依然像普通人一樣行動,只有在蠱蟲破體而出的時候,全身血肉才會化成滋養(yǎng)蠱蟲的養(yǎng)分,整個炸開。
他身邊有幾個這樣攜帶蠱蟲的將士,只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
只是見過了方才那一幕之后,這些護衛(wèi)著他從方才那處逃離的鳳臨軍將士全都感到自己的皮膚底下、血肉之中癢癢的,仿佛有什么在里面蠕動。
所有人眼前都忍不住回放那一幕,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像剛才的那個同僚一樣,被一推出去就整個人化作漫天的血蟲。
這種心因性的癢意叫他們渾身不自在,不自覺地想要避開閻修,但終究是堅守著自己的職責(zé),把人送到了元帥府。
進去之后,很快閻修就召集了府中剩下的人馬,然后不多時,憑著身邊近衛(wèi)悍勇不畏死的沖鋒從軍工坊中殺出一條血路讓他們趁勢逃出的張軍龍也跟副將一起回來了。
他的戰(zhàn)馬遺失了,現(xiàn)在騎著的是一匹普通的馬,盡管兵符跟軍工坊的密冊都還握在手中,可是和之前占領(lǐng)元帥府,從這里前往軍工坊的意氣風(fēng)發(fā)已經(jīng)截然不同。
同閻修在元帥府中匯合后,張軍龍清點了剩下的兵馬,他帶進城的鳳臨軍共有幾千人,除了在城中被拖住的,還有失去戰(zhàn)力的那部分,剩余的殘部就只剩一千余人。
裴植這一次實在是叫他們吃了個大虧,而城中那些氏族天天看著城中的動向,布置了那么多眼線,竟然一個都沒有察覺到裴植暗中的動作。
“眼下唯有先退回鳳臨城,再做計較!备睂⒌吐暤,他的話得到了張軍龍無聲的同意。
不過短短半日就從巔峰落回低谷,個中失敗的原因不能單獨怪在閻修的不察上,他們自己也要負(fù)上很大一部分責(zé)任。
“退,退回去再說!贝丝痰張軍龍已經(jīng)擺脫了前一刻被老元帥的斥責(zé)影響的情緒,找回了原本的素養(yǎng),他沉聲道,“閻先生見到的那些傷員確實是真的,要應(yīng)對先前你主持的那些襲擊,主城確實損傷慘重,戰(zhàn)力十不存一,今夜出現(xiàn)的那些軍隊都是來自附近的幾座城。
“我們唯一沒算到的是裴植請到了高人坐鎮(zhèn),那幾座城的損失不像我們看到的那樣嚴(yán)重,所以還有兵力可以迅速響應(yīng),回去的路上想來也會被這些人繼續(xù)尾隨狙擊。不過這些都是后話,如今要想的卻是怎么從這里出去。”
聽完張軍龍的話,知道他找回了鎮(zhèn)靜,不再受裴植先前的那番攻心計影響,閻修也就暫時棄了同他結(jié)盟破裂的心思,轉(zhuǎn)而說道:“我有安排!
經(jīng)歷了江南的事,他學(xué)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永遠安排好退路,因此在入城后帶人四處搜索時,他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見勢不妙撤離的路線。
此刻城中的勢頭已經(jīng)完全顛倒,先前在城中巷道四處橫沖直撞的鳳臨軍反過來被那些從各處冒出來的援軍追著反擊。
因為是要從城中退走,所以張軍龍換下了身上的鎧甲,穿上了普通士卒的衣服,只不過他高大的身軀和花白的眉毛依然出賣了他,他只能一言不發(fā)地將頭上的頭盔壓得更低了一些。
閻修留好的退路是城中的一處密道,此刻想來,為了今日的布局,這樣密道裴植應(yīng)該拓建了不止一處。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那些援軍能那么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城中。
只不過這時候想清楚已經(jīng)晚了,倒是這一條密道的出口在水潭,閻修已經(jīng)一早命人去探了,并留在出口等待,一旦形勢不妙就隨時接應(yīng)他們從這里退走。
張軍龍的副將替代他穿上了那身屬于將軍的盔甲,兩人身形相近,穿上之后也有以假亂真的效果,叫人難以分辨,他會帶領(lǐng)剩下的一部分人在城中游斗,吸引眾人的注意,而張軍龍就跟閻修一起趁亂從密道退走。之后其他的殘部也是尋找時機從城中出去,最后能有多少人逃出來跟他們的統(tǒng)帥在城外匯合,就要看天意了。
看著換上了自己鎧甲的副將,張軍龍見他一臉平靜,對自己行禮:“甲胄在身,末將不能跪拜,愿主公此去平安,順利歸城,再帶三部兵馬奪回一切!
張軍龍握住了他的手,對著與自己相伴多年的副將沉默半晌,兩人就此別過。
城中,戰(zhàn)火逐漸平息,從幾個擴建的密道中秘密的進入了城中的援軍逐漸從四面八方向同一個方向匯聚而來。
元帥府,沒等外面的人形成封鎖就朱紅色的大門打開了,儼然回來休整了一番,收攏了人手,就要帶著剩下的部屬沖出去的大將軍騎著戰(zhàn)馬,提著標(biāo)志性的大刀從里頭沖了出來。
那有上千人組成的隊伍追隨他沖上了長街,然后分流,手舉著火把分散入了各個巷道中。
黑暗中,耀眼的火光如同流星劃過,然后越墻而過,點燃了堆放在墻后的干草柴火。
居民區(qū),一時間整夜都躲在自家的宅子中不敢出門的百姓見到窗外騰起的火光,瞬間顧不上害怕,全都跑了出來,大叫道:“著火了!著火了!”“提水!快——快救火!”
整夜都沒有波及到他們的戰(zhàn)火竟然以這樣的方式蔓延到了他們身上,四處起火的混亂頓時吸引走了正在聚集的援軍,給了混在隊伍中的幾人逃離的機會。
第 332 章
“走!”密道的入口在一個地窖, 穿過了前半截,到了后面,墻壁就變得濕滑起來。
到最后前方更是出現(xiàn)了黑沉沉的水潭, 必須從水里出去才能夠到達外面。
除了張軍龍跟閻修二人之外, 與他們一同來的還有十余名鳳臨軍。在來到此處之后, 先由將士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探路, 游向外面,等到探路完畢,確認(rèn)外面有接應(yīng)的人并且安全之后, 這才又折返回來,讓張軍龍和閻修一起從水中出去。
雖然出身邊關(guān), 但張軍龍和他手下的兵也都通水性, 在水中游了不可視物的一段路之后,他們終于成功地來到了城外,從水潭中一冒出來, 就見到了在外面等待接應(yīng)的人。
接應(yīng)的將士看到他們, 立刻伸手把他們的大將軍從水里拉上來, 還有剩下的十幾名袍澤。
“沒有了, 就出來了你們幾個?”守在外面接應(yīng)、本以為不可能用得上自己的那兩個將士看著平靜下去的水面,從游出來的袍澤點頭的動作知道了答案。
“怎么會這樣?”兩人忍不住低聲道。在這里看得到城中隱約的動靜, 他們這幾千名鳳臨軍從一開始就順利地攻入了城中, 掌控了局勢, 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落到只有十余人跟著大將軍出來的境地。
只是眼下不是多問的時候,他們幫著大將軍略微弄干了身上的衣服, 然后就等待著他的指令。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 從頭到尾都在外面、沒有參與其中的兩名將士是十分茫然的。
在處理干身上的衣物之后,確定這里不會再有人出來, 這支隊伍就按照閻修所說的方᭙ꪶ 向從這里離開了。
……
百里之外,山谷之中,風(fēng)珉帶著人埋伏在此處,只不過跟先前不一樣的是,他們的隊伍中多了十幾個人,而眼下他身邊也不止他一個。
風(fēng)珉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不由地朝身邊看去。在他身旁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陳松意,和他一樣,也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仿佛跟四周融為一體。
原本還讓他想起的人是如何出現(xiàn)在這里的?他的思緒往回飄。
時間退后到在各方接到信號匯集過來,將城中搞得一片混亂的時候,風(fēng)珉在百里之外就看到了。
“是后手!果然有后手!憋L(fēng)珉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是裴植的安排,這是要反攻了。
哪怕隔得這么遠,也可以看得到那邊的動靜,這么大的陣仗,難怪裴植那么有自信,能說大概率能把張軍龍留下。
但是那么多的人,怎么一下子變戲法一樣轉(zhuǎn)移到主城里去,風(fēng)珉?yún)s是怎么也沒有想出來。
裴植把他的計劃瞞得很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wù),而除了他之外,這個陣營當(dāng)中或許沒有第二人知道他整體的安排。
那么接下來就是要在這里等待了,他們這支隊伍已經(jīng)在這里等待了這么久,終于要到他們的高光時刻了,在下方的山谷,隨時會有他們的目標(biāo)從這里經(jīng)過。
而就在風(fēng)珉因為那些動靜而打起精神,準(zhǔn)備抓住隨時逃向自己這個方向的叛軍時,卻感到從山谷的另一個方向傳來了動靜。
那個方向?這不應(yīng)該。埋伏在山間的眾人心中第一時間浮現(xiàn)的就是這個念頭。
“難道張軍龍還有援軍,還有后手?”
在他們想象的時候,那支從劍中朝著這個方向奔來的隊伍已經(jīng)很快就來到了他們目力可及的距離。
一行由十余人組成的隊伍騎著快馬,披星戴月地朝著主城方向趕來,正是陳松意所帶的小隊。
在從另外的城池經(jīng)過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附近城池動兵的跡象。
軍隊動得很快,在他們抵達的時候只留下痕跡,不見了蹤影。
這樣大的陣仗是去圍剿張軍龍了,主城里的戰(zhàn)場已經(jīng)開始了。
這必然是裴植的安排,而到此時也看出先前的襲擊中,這幾座城并沒有遭殃,依然保存了足夠的實力。
然而這是如何做到的呢?就算是當(dāng)時她在那座城里遭遇到道人的棋子襲擊,普通的軍隊也是無法應(yīng)對的。
“軍師,接下來應(yīng)該去哪里?”
在前方探路的斥候也發(fā)現(xiàn)了這些駐軍的動向,自然而然地折返回來問陳松意。
她是他們這支隊伍的領(lǐng)導(dǎo)者,他們也稱她為軍師。他們現(xiàn)在是要追上那支隊伍,匯入到他們中間,還是要單獨行動?
只是他們這么少人,單獨行動的話,是起不到太大的影響的,陳松意的打算一直就是等到了之后加入其中一支隊伍中,來影響戰(zhàn)局。
她放慢了速度,再次推算了一番,依舊跟他們前往這里之前她起的那一卦結(jié)果是一樣的。
少女放下了手:“不用跟上去,我們有自己的去處!
她的卦中依然顯示著最好的去處是主城百里外的山谷,那里是最好的伏擊地,而且會在那里遇到同伴,也就是說那里此刻正埋伏著一支隊伍。
得到明確的指示后,一行人再次提高了速度,朝著目標(biāo)所指的山谷奔去,在一進入這山谷中時就察覺到了猛然緊繃的氣氛。
這是因為陳松意沒有刻意隱藏這支小隊的氣息,否則山谷中的人絕對沒有辦法發(fā)現(xiàn)他們的到來。
而在見到這支隊伍之后,在山谷中隱藏了那么久的風(fēng)珉就見到他們停了下來,沒有朝著主城的方向去。
這個行為很奇怪,再加上他們接下來的動作,竟然是下了馬,身輕如猿猴一般輕松地攀上了周邊的山壁,仿佛在這里尋找著什么。
幾乎是立刻,風(fēng)珉就確定了這些人是在找他們!
“這些人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里?”風(fēng)珉腦海中急速地閃過了幾個念頭,握緊了身側(cè)的槍。
而對方的速度太快,沒有給他更多思考的余地,幾乎是在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他手下埋伏得極好、沒有被張軍龍隊伍中帶著的那些道術(shù)造物發(fā)現(xiàn)的部署就被人找了出來。
雙方在依舊黝黑的山谷中,一察覺到彼此的存在,沒有說話,立刻交上了手。
金鐵交擊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先是一處,然后又像點燃了火花一樣接連在幾處炸響。
因為兩邊修習(xí)的是同源的功法,所以催動起體內(nèi)的真氣、運用刀法,速度極快地一交上手就發(fā)現(xiàn)這般遭遇的雙方交戰(zhàn)竟然像是同伴彼此喂招一樣。
同樣的路數(shù)讓交手的雙方都愣了一下,然后開戰(zhàn)的第一處就聽到從其他各個方向、四面八方都同時交上了手,而且彼此心中都生出了同樣的感覺。
“怎么這里的人/來的人用的是跟我們一樣的刀法?”
因為這樣的怔忪讓他們的動作收緩了緩,而在這時,察覺到等在這里的隊伍屬于誰的陳松意已經(jīng)憑空點燃了一張符,讓火光照亮了沒有掩飾的臉。
而與此同時,風(fēng)珉的聲音也在山谷中響了起來:“停手!是自己人!”
他一下就看到了站在下方的少女。而他一起身,陳松意也鎖定了他的位置。
風(fēng)珉看著跟記憶中沒有太大變化的她,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就知道你不會錯過這個熱鬧!
雙方匯集到了一起,陳松意帶來的這一支小隊歸集到了她的身邊,他們騎來的戰(zhàn)馬也被已經(jīng)在這山谷中埋伏了很長一段時日、對周圍無比了解的將士牽走藏好。
兩支隊伍匯集到了一起,再一次隱沒在了山谷的高處。風(fēng)珉自然免不了要問陳松意是從哪里來的?帶來的這些又是什么人?
這些來自風(fēng)雷寨的青壯有足夠的跟人交手的經(jīng)驗,但是卻不像久經(jīng)沙場的老卒一樣,身上有那種鐵血的氣息。
而且他還想問她怎么在這個時候過來了,之前又在哪里,怎么就只有她。厲王殿下呢?
然而這一切還沒問,陳松意就已經(jīng)先檢視起了他訓(xùn)練出來的這支隊伍。
在她的目光下,風(fēng)珉本能地停住了聲音。就算是在其他人面前,他也沒有過這么緊張的時候。
等陳松意看完這支隊伍,他才說道:“怎么樣?我訓(xùn)練出來的隊伍。”
“很不錯!
聽到這三個字,風(fēng)珉比聽到任何贊譽都要開心。對于這個突然帶著人過來,而且跟他們打得旗鼓相當(dāng),路數(shù)還如此一致的人,這些跟隨風(fēng)珉的將士也是十分好奇的。
雖然陳松意眼下是做著少年人的打扮,但是聽她沒有刻意改變過的聲音,便知道她是個姑娘。
風(fēng)珉沒有錯過自己的這些部下們好奇的目光,看了一下,索性沒有對他們隱瞞。
“這是永安侯,你們所學(xué)的功法還有陣法都是出自她手!
這一下便令這些將士都轟動起來。
而那些跟隨陳松意來到此處的風(fēng)雷寨青壯聽到風(fēng)珉的話,對這些人與自己同源的路數(shù)也就不奇怪了。
永安侯確實掌握著比他們寨子里所藏的功法更快捷的路數(shù),而且她又出身天閣,對寨子中流傳下來的陣法了解實在不稀奇,甚至他們現(xiàn)在能提升到這個程度,也是因為他們這一部分人一路上跟隨,在途中得到了她跟游太醫(yī)的教導(dǎo)。
既然都是系出同源,那么他們跟這些將士之間好像就一下子多了一份聯(lián)系。陳松意也道:“這些是從風(fēng)雷寨中出來的弟兄,受厲王殿下征召,眼下在他身邊的陳將軍麾下,修習(xí)的跟大家也是同源的功法!
這樣一來就越發(fā)的配合無間,不會有問題了,于是他們很快地融合到了一起,然后分歸到了山谷之中,繼續(xù)埋伏等待。
等到主城的動靜逐漸從極高變得緩和下來之后,陳松意就在估算著張軍龍的人馬什么時候會到這里來。
風(fēng)珉在她身邊,看著她閉目沉思之后睜開眼睛,聽著周圍仍舊安靜的聲音,只問道:“等那些隊伍過來之后,要如何做?”
裴植安排他這支隊伍在這里,說了兩種情況,眼下松意既然來了,那即將迎來的肯定是第二種了。不過裴植卻沒有說他們在這里等到了張軍龍是要如何。
或許他是一早就把松意會趕到的可能包括在其中了。
陳松意道:“削弱他的力量,但不要完全奪去他們的戰(zhàn)力,要刺激他們一直往張家的地盤跑,在他們身后一路追擊,不讓他們有任何的喘息之機,也不讓張軍龍有絲毫的思考余地!
竟然不是徹底把人留在這里。風(fēng)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說道:“聽你的!
接著在高處打了一個手勢,將這命令向著埋伏在山谷中的整支隊伍傳遞了下去。
他的隊伍令行禁止,不會質(zhì)疑主將的任何決定,更何況眼下和他們主將在一起的是永安侯。
永安侯在,那就更加不會有問題了。
第 333 章
城外, 張軍龍和閻修在原本預(yù)定好的地方等待,他們沒有遇到城內(nèi)的人追出來,在外圍也沒有見到埋伏, 但剩下的人依舊警醒。
在等待了半個時辰之后, 從城中順利地脫身、來到他們身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湊成了一支數(shù)百人的隊伍。
張軍龍清點過了人數(shù), 臉色在沒有火光的林中十分的沉肅。
在他們分散在城中受到襲擊的時候, 他帶領(lǐng)回到元帥府的殘部還剩下一千多人,可是等再跑出來的時候,歸攏在他身邊的就只剩八百不到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這八百人當(dāng)中還有幾個是閻修那邊帶過來的人, 即使是刀槍不入、身帶劇毒的人形兵器也在這座城里折損了。
裴植確實好算計。
在清點完人數(shù)之后,閻修也回到了他面前, 臉色跟他一樣難看:“該走了, 不能在這里等下去了!
張軍龍點了點頭,這就召集了剩下的這八百部眾,趁著夜色從林中準(zhǔn)備離開, 他們在攻城的時候并沒有用騎兵, 在這外圍留下了他們的戰(zhàn)馬還有看管的人, 此刻逃離, 就是要去看一看戰(zhàn)馬停留之處有沒有被人銷毀。
一看之下,他們留著戰(zhàn)馬的幾處都已經(jīng)空空如也, 而且還經(jīng)歷過廝殺, 可是卻還剩下一處, 共有數(shù)百匹馬,這叫人松了一口氣。
“智者千慮, 必有一失!本退闶裴植也不能算到一切。
張軍龍重新騎上了馬, 剩下的數(shù)百人則在背后跟隨。
他們這就出發(fā)回往張家轄下的城池,在路上若是有機會能夠搶到馬匹, 盡快地提速回去,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支殘余的隊伍很快在夜色的掩護中從這里離開了,至于身后那座城中剩下的人能夠抵擋多長時間,又有多少人能活下來,就不是他們所能想的了。
在離開的過程中,不是人人有馬,自然前進的速度減慢了一部分,而且一路上還要提防著前方有埋伏。
不過也許是因為他們運氣好,在離城的過程中,一路上都沒有遇到阻攔,仿佛那些倉促前來馳援的各城駐軍根本沒有想到要留下人在外圍阻攔他們,自信得仿佛能把他們完全留在城中一樣。
這樣一路保持最快的速度疾行到了百里之外,來到了他們先前來的時候經(jīng)過的那座山谷。
在進入山谷的時候,隊伍慢了下來。他們在來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山谷中有埋伏,也沒有察覺到有什么隱藏的氣息,順利地就過來了。
可是現(xiàn)在,在人數(shù)銳減又吃了敗仗的時候,要再踏進這座山谷之中,就需要比先前更大的勇氣,也不由得提起了更多的警惕。
在山谷前停住腳步,看著這座安靜無人的山谷,閻修的眼睛里閃動著光芒:“我若是裴植,前面那么順利的一條路,無人阻攔,就是為了降低我們的警惕性,等到這里之后埋伏一支軍隊,把我們徹底留在這里,讓我的那幾個人走在前面先去!
張軍龍照他的安排做了。為將者,他同樣知道這里布置埋伏能夠把他們?nèi)苛粝聛恚叩竭@里再怎么謹(jǐn)慎都不為過。
于是這支剩下不到八百人的隊伍由那幾個人型兵器在最前方開路,形成了一只短而尖的尖刀陣型,向著沒有亮光的山谷中突入。
前方一片黑暗,在視力被徹底剝奪的時候,其他感官就變得敏銳起來,山上的風(fēng)吹草動和一塊石頭滾落的聲音在他們耳中都無限地放大了。
張軍龍和閻修騎在馬上,馬蹄上依舊包裹著布,使得馬蹄聲無比的沉悶,一下一下在山谷中的路徑上行走,這聲音也回響在所有人的耳邊。
前面半段風(fēng)平浪靜,沒有任何的動靜,等走到最后一段的時候,山谷上傳來了異動,幾乎是同時,數(shù)十顆巨石從山上滾落下來,朝著走到了山谷之中的隊伍砸去。
“小心閃避!”
張軍龍見到這毫不陌生的滾石陷阱,毫不遲疑地下令躲避,而他所騎的戰(zhàn)馬并不像他的坐騎那般與他心意相通,所以在巨石滾落的時候受了驚,躲避時有些難以操控,他勒緊韁繩,幾乎將馬的嘴勒出血沫來,才強行讓它安定了。
那些滾落的巨石給行至山谷中間的隊伍造成了一些損傷,更重要的是堵住了前方的去路,還有后方,將他們包圍在這當(dāng)中進退不得。
滾石之后就是從山上亮起的戰(zhàn)旗。嚴(yán)修和張軍龍看到那旗幟上亮起的是一個“風(fēng)”字,兩人從來沒有在邊關(guān)見到過這樣一面旗幟,一時間無法將埋伏在這里的人跟所熟知的任何一名將領(lǐng)聯(lián)系起來。
但是那些從仿佛空無一人的高處冒出來的勇猛將士已經(jīng)沉默地朝著下方發(fā)起了沖鋒,仿佛他們進攻完全不需要發(fā)聲號令,就如沉默的鷹隼朝著下方的獵物俯沖下來,發(fā)起了攻擊。
已經(jīng)有所準(zhǔn)備的鳳臨軍也做好了和他們交手的準(zhǔn)備,然而在甫一交手之際,就感覺到這些朝著他們襲擊而來的人力量跟他們在城中所遇到的那些守軍駐軍完全不一樣。借著下沖之勢,那沉重的力道幾乎讓每一個硬接他們一擊的人都踉蹌地后退幾步,眼中閃過驚異。
張軍龍手中長刀格擋,同樣跟殺到自己面前的戰(zhàn)士交上了手!扮H”的一聲,他手中的長刀上傳來前所未有的巨力,令他幾乎脫手。他看得清楚,這沖到自己面前的分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將士,甚至還不是這支隊伍的首領(lǐng),卻有著這般驚人的力量。
而且交戰(zhàn)之后,更是感到對方的刀法也極其的精妙,不似軍中流行。張軍龍控著身下重新安靜下來的戰(zhàn)馬,借著位勢之高暫時壓制住了這個沖到自己面前的襲擊者,確定了自己這剩下的八百人會在這支隊伍手中吃大虧。
他身邊有將領(lǐng)在交戰(zhàn)中大聲怒罵:“你們是哪家的軍隊!你們的將領(lǐng)是誰!”
然而這支沉默的隊伍并沒有人回答他。張軍龍看向山谷上方飛揚的那面旗幟,那個“風(fēng)”字在穿透云層的月光中十分的顯眼。
風(fēng)珉和陳松意二人還在高處沒有現(xiàn)身。這是風(fēng)珉第一次檢驗他的隊伍在交戰(zhàn)中實力的機會,他站在高處才更好地看清楚。
見到下面的戰(zhàn)況,張軍龍身邊帶著的精銳鳳臨軍盡管是經(jīng)歷過一場敗仗,精力消耗,可是在他的陷陣營面前顯得絲毫沒有還手之力,這也讓他出乎意料的驚喜。
在他看到下方張軍龍掃上來的目光時,他瞇起了眼睛,十分想在這個時候下去試一試這位鎮(zhèn)西大將軍的長短,然而在他有所動作之前,他身邊的少女卻先一步有了動作。
只見她起了身,拔出了背后的長刀,對著同樣還留在山上、沒有加入戰(zhàn)斗的那些風(fēng)雷寨年輕人打了一個手勢,然后準(zhǔn)備下去。
“閻修準(zhǔn)備動手了,我去迎一迎他們。”
說完沒有給風(fēng)珉反駁的機會,她就直接縱身一躍,從高處幾個縱躍落了下去,加入了戰(zhàn)局當(dāng)中。
風(fēng)珉看著她,回想起當(dāng)初離開京城前往江南的時候,在那山谷中一戰(zhàn),是自己帶著人在山谷中和那些麻匪交手,而她站在高處指揮,這一次仿佛一切都反了過來。
陳松意沒有展開力量,而是壓制在了跟其他人一致的程度,帶著后面那十幾人毫不起眼地、就如水滴一樣匯入了戰(zhàn)局當(dāng)中。
因為功法和陣法同源,他們的加入沒有給下方的陷陣營造成阻礙,讓他們的戰(zhàn)斗節(jié)奏依然順暢,甚至見到永安侯入局,而且戰(zhàn)斗力和他們一樣,這些將士還更加振奮了幾分。
難怪他們的將領(lǐng)一直將永安侯掛在嘴邊,果然不同。
閻修被幾名鳳臨軍護在身后,在戰(zhàn)斗中閃避著刀光劍影,沒有近身,雖然有幾分倉促,但并不狼狽,還能夠看清戰(zhàn)局,指揮他們應(yīng)對。
這支埋伏在這里的隊伍雖然兇悍,但缺點就是人數(shù)少,甚至不到他們這支殘部的一半,無法完全封鎖住山谷,只要找到機會打開一條路,他們還是能夠出去的。
不管是用毒還是用其他,這些人都抵擋不住,而當(dāng)看到山上又有人下來的時候不過是十幾人,并沒有什么出彩之處,加入戰(zhàn)局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確定他們沒有后手之后,他便準(zhǔn)備動手了。那幾個在和最多的陷陣營將士戰(zhàn)斗的人形兵器在接收到命令的時候同時放出了劇毒。
這帶著劇毒的血霧敵我不分地朝著周圍擴散,將前方那一片戰(zhàn)場籠罩在其中,而在閻修身邊護衛(wèi)他的那幾個鳳臨軍更是在專心回護戰(zhàn)斗時感到自己肩上被人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就朝著前方撲去,然后跟他們那個在巷道中自爆、化成漫天血霧的同僚一樣,也在猝不及防的驚恐中化成了漫天彌漫的血肉。
這兩下異動使得戰(zhàn)局猛地一變,在高處看著下方的風(fēng)珉更是一下子直起了身。
血霧籠罩處空出了一個出口,那些釋放出毒素的人型兵器還站著,可是在他們周圍卻倒著一圈的鳳臨軍和陷陣營。
而飛散的蠱蟲血肉沒有遇上火焰,很快就孵化生出了翅膀,朝著四周飛撲而去,活人的血肉吸引著它們,叫它們往里鉆。
面對這樣奇怪的一幕,就算是有著八門真氣在身,可以跟無垢教制造出來的人形兵器斗得有來有回、旗鼓相當(dāng)?shù)南蓐嚑I戰(zhàn)士一時間也無法抵擋,往后退去。
“走!”
閻修的聲音響起,讓張軍龍也從這些詭異的畫面中回過神來,這就要帶著剩下的人朝著空出來的缺口那里逃離。
可是這種無序的攻擊不光是沖著他們的敵人,他們自己的人也同樣沾染到了蠱蟲跟毒物,很快就在逃離的過程中痛苦哀嚎摔倒,而他們所騎的馬更是蠱蟲的攻擊對象,跑沒幾步就嘶鳴著倒下。
閻修全然不在意這些傷亡,只一門心思地朝著打開的缺口沖去,在來到那里的時候卻看到血霧之中有人攔路。
他想也不想,就再次推出了身旁的另一個鳳臨軍,令他再次自爆成一蓬蓬血霧,蠱蟲順勢朝著前方攔路之人襲擊過去。
然而這一次,那些蠱蟲卻沒有這么輕易就襲擊到對方身上了,在閻修的目光中,對方身上似乎有光芒一閃,就將那些朝著她沖去的蠱蟲彈了開來,正是那無形的屏障阻隔了血霧跟蠱蟲不得向她靠近,所以她才能安然在這里等著阻攔他們。
下一刻,刀光一閃,閻修就聽到無數(shù)戰(zhàn)馬悲鳴,他自己身下騎著這匹也同樣如此,四條腿齊聲而斷,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還有護衛(wèi)在他身邊的戰(zhàn)士和那些人形傀儡,全都承受不住這重?fù)簦癸w出去,撞在山壁之上,撞得山石碎裂開了,將他們掩埋在其中。
這群人當(dāng)中竟然還有高手,如此危險!
尚有行動能力的鳳臨軍立刻聚集到了張軍龍身邊:“大將軍快跑!”
閻修震驚地看著這一幕,這非人的力量就和道術(shù)一樣,也是他所渴望卻無法擁有的,轉(zhuǎn)瞬之間便能改變戰(zhàn)局。
這又是裴植從哪里找來的人?
而對方在發(fā)出這一擊之后似乎力竭,沒有再能發(fā)出同樣的攻擊阻攔,可是已經(jīng)給他們造成了足夠的威懾。
“走!”
在剩下的人的扶持下,閻修和張軍龍騎上了其他完好的戰(zhàn)馬,從這打開的口子處突破了出去,將這支埋伏在山谷中的隊伍留在了身后,帶著死傷過半的鳳臨軍沖出重圍。
在他們離去之后,山谷中起了一陣清風(fēng),將彌漫的血霧吹散了,露出血霧之下受傷倒下的陷陣營將士和鳳臨軍。
鳳臨軍不得動彈,身中劇毒感到痛苦,但是知道大將軍和閻先生已經(jīng)突出重圍逃了出去,所以他們在劇痛之中還有一絲暢快。
可是當(dāng)看到血霧吹散,那個突然出現(xiàn)在前方、一刀就削去了他們眾多力量的人出現(xiàn),緊接著周圍那些同樣中毒倒下的敵人就像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這些倒在地上的將士就瞳孔收縮。
“你你們……”他們沒有中毒,他們倒下都是裝的!
而陳松意只是調(diào)動天地元氣形成水霧,在山谷上空畫了一道符,很快就引來了一陣風(fēng),一場雨。
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沖刷著夜晚的山谷和草木,那些彌漫的毒氣被消解,鉆進了人的血肉中的蠱蟲在遇到這場雨的時候也化作了青煙,被凈化干凈。
所有哀嚎的聲音都停了下來,只有那些被她斬斷了腿的馬依然在痛苦之中,然后那些陷陣營的將士就終結(jié)了它們的生命。
被轟擊在山石上,由刀劍固定住了手腳、不得動彈的人形傀儡也在遇到這場雨之后從內(nèi)部開始崩解,血肉消融,變成了顏色詭異的骨架。
鮮血流淌著,被雨水沖刷,由濃轉(zhuǎn)淡,滲入泥土之中,受了傷的將士在雨水沖刷之后服下了藥,包扎傷口。
風(fēng)珉來到了下方,這一戰(zhàn)檢驗他帶出來的這支陷陣營的成果已經(jīng)足夠令他滿意了,而他們俘虜?shù)倪@些鳳臨軍經(jīng)過了陳松意剛才叫來的那場雨,身上的毒也沒有繼續(xù)擴散,但也失去了戰(zhàn)斗力,只能接受作為俘虜?shù)氖聦崱?br />
風(fēng)珉看著她,然后開口道:“一段時間不見,你更厲害了!闭f著看了一圈地下的俘虜,問道:“現(xiàn)在該怎么做?”
陳松意道:“休整一下,讓受傷的將士看管這些俘虜,然后我們再繼續(xù)追!
“不用派人追上去?”風(fēng)珉挑眉,“要是讓他們逃了——”
“逃不了!鄙倥届o地道,“我的人已經(jīng)追上去了!
夜色中,那個身穿黑色衣袍、戴著一張螭吻面具的人正像鬼魅一樣在陰影中掠過,綴在這支折損過半的叛軍背后。
進入山谷之前原本快八百人的隊伍,現(xiàn)在這一下就剩下不到四百,而且除了一部分是折損在這支埋伏的人手中,剩下的都是在突破時閻修放出的蠱蟲和血霧中折損的。
只不過他們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此并沒有抱怨。然而在面對閻修的時候,終究是下意識地避開,并且也不知道自己身邊剩下的同袍有哪一個是會突然化成漫天的蠱蟲,又有哪一個是身帶劇毒的。
閻修并不是沒有察覺到他們對自己的畏懼,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感到自己的脖子上有痛楚和癢意,仿佛被什么叮了一口,令他騎在馬上向前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抓撓。
“裴植……”他再想起這個名字,心中就涌出了越發(fā)濃烈的恨意。他放了一把尖刀在這里,就為了在這個時候狩獵,他們甚至沒有把這樣一支軍隊留在城中,要是像剛才那樣的一擊用在守城時,他們的人想要攻進去談何容易。然而他就偏偏狠到可以讓城中經(jīng)受戰(zhàn)火,也要把這最后一擊留在這里。
只可惜到底還是沒留住他們,自己放出的那些東西足夠讓這支隊伍損兵折將了。
在他們逃出山谷之后,接下來要往哪條路去?張軍龍派了人前來讓閻修選擇。閻修忍住了抓撓后頸的沖動,做出了選擇,“走山林。”
等后面那些人緩過來還會追上的,甚至很可能走大路附近的城池也會派出人在那里攔截。
山林的路雖然難走,但卻可以擺脫他們。
張軍龍采納了他的意見,在回去往鳳臨城的路線上選擇了有山林經(jīng)過的路,帶著剩下的殘部一頭扎進了山林之中。
夜色還沒有褪去,經(jīng)歷這漫長的一夜,入林之后,點亮的火把讓他們終于生出了一絲安全感。
而這個時候,閻修感到身后的癢意已經(jīng)擴散到了大半個背部,在火把點亮之后,將手放到面前一看,就見到自己的指縫中都是血,顯然是抓撓得狠了,肩背后面的皮膚已經(jīng)被他抓破了。
在看著指縫中殘留的血跡跟背上那仿佛越發(fā)深入骨髓的癢意之后,他腦海中仿佛閃過了什么,但是沒能抓住。
而在派出去查看是否有追兵跟來的人回來,確定周圍暫時安全之后,他們也暫時停下來休整。張軍龍下了馬,在部下升起的火堆前坐下,看著躍動的火光。
閻修也過來了,張軍龍看了坐下的他一眼,沒有說話。閻修沒有再抓撓自己的脖子,開口道:“走這條路回去會比原本多耗費將近一半的時間,缺少了馬,路上耽擱的時間會更長,需要想辦法再補充一些!
張軍龍道:“將士們都累了,要讓他們休息兩個時辰再趕路!
他們身上的干糧已經(jīng)耗盡了,在進了主城之后又沒有補充,現(xiàn)在經(jīng)歷大戰(zhàn),饑腸轆轆,要找東西吃,已經(jīng)派出人去林子中尋找了。
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也就是讓他們恢復(fù)一點精力罷了,但張軍龍不敢在這里多休息,而且在路上耽擱的時間越長,從主城傳過去的政令抵達的可能性就越高。
雖說張家把三座城市里的如同鐵桶一塊。但是在來自元帥府的政令之下,人心會動搖,他們回去要面對的情況更加復(fù)雜也是有可能的。
“還是要快,要盡快回去,只要龍盤、虎踞、鳳臨三成的兵力都集中到手中,不管裴植想要做什么,都要考量考量!
張軍龍想著,就看到一貫優(yōu)雅的閻修此刻姿勢有些別扭,似乎總是忍不住伸手去背后抓撓,而且似乎這樣也難解身上的癢,于是瞇起了眼睛,“先生怎么了,可是在方才受傷了?”
閻修的手段也是狠厲,以人身養(yǎng)蠱,放出來的蠱蟲鋪天蓋地,威力驚人,就算他是將蠱養(yǎng)在了自己的將士身上,張軍龍也沒有跟他計較,因為跟這樣的人合作就是預(yù)計了這一點。
不過閻修此時的異狀卻是令他在意。
閻修仍舊沒有停止抓撓,一邊用著能把皮肉撓穿的力氣在癢處抓撓,一邊回道:“無礙,就是被蟲子叮了一口。”
這個季節(jié)山林中的蚊蟲繁多,被咬一口也正常,可是張軍龍看他的狀態(tài)明顯就不對,而且閻修好像自己也沒有察覺。
他等待著閻修將手收回來,準(zhǔn)備看一下他的手指,就在這時,卻聽到林中傳來數(shù)聲慘叫,接著就沒了動靜。
坐在火堆前休憩的張軍龍一下子起了身,一雙鷹目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多時,一個出去尋找食物的鳳臨軍從林中跑了出來,臉上帶著血跡和惶恐,一見到張軍龍立刻說道:“林中有鬼,將軍快走!”
話音剛落,一條從暗處伸來的藤蔓就一下子纏住了他的腳,猛地一拉,把人從原地拖進了黑暗的樹林中,再沒了聲息。
“有追兵追來了,準(zhǔn)備撤離!”張軍龍瞳孔一縮,立刻對著在原地休整的部下下達了命令。
他不信什么鬼神之說,就算世間真的有鬼,在他們這種沙場征伐的人面前也會被他們身上的血氣煞氣驚退,此刻在林中的只可能是像山谷中的那些人一樣實力驚人、手段詭異的追兵。
不知來的是一人還是幾人,所以他們還有脫身的希望。
“走,立刻走!”
做下決定之后他轉(zhuǎn)了身,見到還坐在地上抓撓不停的閻修,于是一把將人拽了起來,然后就看到閻修抓撓后背的手上滿是血,指甲縫里還粘著肉屑。
而他的衣服上也被血跡滲透,顯得血跡斑斑,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張軍龍瞳孔再次一縮,一把抓住了閻修的手,將他背后的領(lǐng)口往下一扯,看到了他背上蠕動的血色蠱蟲。
第 334 章
張軍龍驚得松手后退一步, 閻修卻依舊恍若未察自己身上的異狀,更無法像先前一樣迅速反應(yīng)過來,謀劃下一步的行動。
他身上的蠱蟲多半已經(jīng)深入骨髓, 甚至可能已經(jīng)吃盡了他的腦中, 才讓這個一貫敏銳的人失去了原本的反應(yīng)力。
張軍龍眼中閃過猶豫之色, 在帶他走和拋下他之間來回拉扯。
但他終究還是把閻修的衣服緊了回去, 然后命人牽來一匹馬,將人推回了馬背上:“走!”
蠱蟲雖然入體,但他既然還能活動, 就說明還有救,而自己回去之后要向著主城興兵, 用武力來奪取邊關(guān)的執(zhí)掌權(quán), 就要借助無垢教的力量。
而閻修是他跟無垢教之間的溝通人,這個時候還不能失去他。
怕閻修因為無法專注控制自己的身體,從馬背上摔下來, 張軍龍還讓人用布條將他綁在了馬背上, 這才從他們暫時落腳的地方離開, 繼續(xù)朝著山林中深入。
隊伍隨著越往林中去, 氣氛也越是緊張,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這個時候最是黑暗, 而原本都已經(jīng)停下來休憩, 卻不得不再次跑起來好擺脫背后追兵的鳳臨軍全都感到比先前更加的疲憊。
任誰都知道,原本提起來的一口氣因為暫時的休憩而松懈了, 沒有得到足夠的休息就又再次奔行起來, 涌上來的疲憊就越發(fā)翻倍。
他們在林中沒有點燃火把,只是憑借目力越過障礙, 朝著前方走,背后那在林中襲擊前去尋找食物的將士的敵人仿佛鬼魅,如影隨形,每一次他們穿過一片密林再出來,隊伍末尾就會悄無聲息地少了一兩人。
一開始他們在沉默的奔行中,這樣的人數(shù)缺少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可幾次之后隊伍短了一截,原本走在后端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最末位,他們終于意識到了:“有追兵,追兵在身后!”
“小心,我們的人在不停減少!”
聽到從后方傳來的聲音,前方的隊伍也不免緊張起來,騎著馬幾乎是在最前面開路的張軍龍聽到身后有人追上來的動靜,來的是他身邊如今充當(dāng)副手的一名偏將。
偏將一上來就對著他低聲道:“大將軍,閻先生看著不好了。”
本來在專注尋路的張軍龍心中一跳,回頭看向閻修所在的方向,就見原本應(yīng)該騎在馬上的人如今已經(jīng)趴在了馬背上不省人事,如果不是先前綁在他身上的布條將他跟馬固定在一起,說不定走著走著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頂著身后鬼魅般的追兵帶來的壓迫感,本來一心想要快點走出這一片山林的張軍龍不得不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到了閻修身邊,看到他背上衣服的血跡擴散越發(fā)深重,而在他的衣袍底下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蠕動。
都不用掀開,張軍龍就已經(jīng)想象到了底下的景象,額角的青筋不由地跳了一下。
但幸好那些蠱蟲還被拘束在這具軀體中,沒有像先前山谷中閻修為了脫身被推出去的那兩個將士一樣直接炸開,襲向四周,所以張軍龍對偏將叮囑了一句:“看好他,不要讓他摔下去,也不要離他太近!
到了非不得已的時候,就算會失去跟無垢教之間的橋梁,他也會放棄閻修放棄,畢竟眼下盡量地保全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越過密林,空氣中隱隱有了水聲,對缺水的鳳臨軍來說,遇見水原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他們這一路過來都沒有擺脫身后的追兵,甚至在快要抵達密林邊緣的時候,身后傳來的動靜更多了,像是從原本追來的從一個人變成了數(shù)百人。
不可避免的,在脫離密林的瞬間他們就再次跟追兵爆發(fā)了激烈的交戰(zhàn),原本來到密林之外的人都被拖了回去,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慘叫:“啊——。
從林中射出密集的箭矢,朝著他們激射而來,洞穿了這些鳳臨軍的四肢,穿透了他們的盔甲,讓他們血流不止。
那些難纏的對手再次追了上來,為首的那人他們都記得,身材比其他人都要矮小,卻是擋在閻修放出的血霧之中絲毫不沾,然后一刀就讓他們折損了幾十人的高手。
對方一出現(xiàn),張軍龍麾下的將士就立刻毫不猶豫地圍攻了上去,想要拖住對方的腳步,給大將軍爭取離開的時間。
“大將軍快走!”為他充當(dāng)副手的偏將疾聲道,“我們來拖住他!”
個人的勇武在這種等級的高手面前沒有意義,想要用軍隊來對付他,又必須要有百倍于現(xiàn)在的精兵,才能對這種高手造成威脅。他們的性命會留在這里沒關(guān)系,只要大將軍回到鳳臨城,能夠扭轉(zhuǎn)局勢,一切就值得。
沒有遲疑,看到自己剩下的將士和追上來的追兵苦戰(zhàn),張軍龍帶著最后的幾十名騎兵和被捆在馬背上的閻修就離開了這里。
天邊此時已經(jīng)隱隱透出一點光亮,黑夜要結(jié)束了,逃亡的時候在暗中尚能隱藏,等到天亮之后如果不能跟這些追兵拉開距離,那就必定會被追上。
馬蹄飛踏,濺起水花,張軍龍帶著剩下的幾十名鳳臨軍將士騎著馬從水流中踏過。
身后的那些追兵究竟是怎么追上來,怎么鎖定他們的?張軍龍心中盤旋著這樣的念頭。這些人既沒有帶獵犬,也沒有帶其他的工具,難道真的是裴植算盡了自己的路線,無論他們怎么跑,裴植的這些爪牙都會追上來,將路封死嗎?
張軍龍驅(qū)著身下的戰(zhàn)馬越過溪澗,帶著剩下的人朝著前方奔去,卻沒有注意到在陰影中始終有一道黑影在隨行,于沿途留下了并不明顯的標(biāo)記。
在逃離山林之后,他們又跑了許久,在戰(zhàn)馬精疲力盡之時終于找到了地方停下來休息。
護衛(wèi)在張軍龍身邊的鳳臨軍依然警戒,哪怕疲憊也始終盯著方圓數(shù)里的風(fēng)吹草動。
而被綁在馬背上的閻修被放下來,人已經(jīng)沒了意識。
負(fù)責(zé)看著他的將士見到他背上的血跡,去不遠處采了止血的草藥回來,就看到大將軍站在了樹下,用刀尖挑破了閻先生背上的衣服,露出底下的背脊來。
只一眼,這名將士就感到了幾欲作嘔——只見從閻修的脖頸開始一路往下,他的背脊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到一點完好的皮肉。
隨著附在上面的衣料被刀尖劈成兩半挑開,那些蠕動的血肉也像脫離身體的碎屑一樣掉落下來,落在草地上紅白分明。
看到這一幕的將士臉都白了,強忍住了吐意:“這些蟲子……”
張軍龍站在離地上的人不遠的地方,手中長刀向著旁邊的草葉扎下,將上面的蠱蟲一下扎成兩半。
那兩半蠱蟲依舊在不停地動著,生命力頑強,相比之下趴在地上的閻修就像是風(fēng)中殘燭,生命隨時都可能消失。
“反噬!睆堒婟埬X海中浮現(xiàn)出這兩個字,“閻修驅(qū)使蠱蟲退卻軍隊,使自身一時脫困,但他的蠱蟲并不受他約束驅(qū)使,攻擊人的時候不分?jǐn)澄,也會攻擊?#8204;這個主人!
所以,這蟲子大概就是從山谷撤離的時候飛到他身上的。
張軍龍收了刀,閻修身上的血肉大多蠱蟲化,而且開始離體了,一旦他死亡,這些蠱蟲就會失去□□的束縛朝著附近的活物飛去,要寄生在下一具身體上。
“把他留在這里!绷粝逻@句話,張軍龍就準(zhǔn)備帶著剩下的人從這里撤離,只把馱著閻修一路來到這里的那匹戰(zhàn)馬留在這里。
而原本也對這個看似溫文無害,實則心狠手辣的閻先生沒有什么敬意,反而因為他拿自己的同袍來養(yǎng)蠱的行為對他感到畏懼厭惡的鳳臨軍將士無人反對。
他們將閻修留在原地,放棄了這個休憩的地方,很快再一次騎上戰(zhàn)馬,從原地離開。
在他們離去的時候,被放在樹下的閻修還有呼吸,身上的蠱蟲還在他的血肉中,沒有失去束縛,但張軍龍知道他很快就會死,而他死了以后,自己要再跟無垢教聯(lián)系,或許就要親自去他們的駐地一趟了。
無垢教里沒有普通人,負(fù)責(zé)來跟自己聯(lián)絡(luò)的閻修就是唯一的一個非異類,沒了他,等回到鳳臨城之后要再去無垢教同他們協(xié)商,或許就要直接面對那位無垢圣母。
希望那位無垢圣母懂得局勢,不會太過難以溝通。
馬蹄聲很快遠去,剩下閻修一人在樹下茍延殘喘。
被留在他身邊的戰(zhàn)馬也安安靜靜地低頭吃草,沒有從這個人身邊離開。
一陣風(fēng)吹過,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了剛剛張軍龍和他剩下的部屬停留過的地方。
在她身后,有更多的人趕到,而少女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讓身后的人停下,自己獨自走向了樹下。
閻修背上還蓋著他帶血的衣服,底下蠱蟲蠕動的幅度越發(fā)劇烈了。
從在山谷中為了脫身放出蠱蟲,被陳松意的符箓反彈回去,讓其中一只蠱蟲近了身,從頸后鉆入體內(nèi)到現(xiàn)在,閻修整個人都變成了蠱蟲的容器。
跟那幾個被他用來養(yǎng)蠱的鳳臨軍將士一樣,他現(xiàn)在也只有外殼是完整的,全身的血肉都已經(jīng)化成了蠱蟲的養(yǎng)分,滋養(yǎng)它們壯大。
陳松意一靠近,閻修體內(nèi)的蠱蟲就生出了一陣躁動,對它們來說,這具軀體已經(jīng)快要崩潰,再沒有血肉可以供養(yǎng)它們,它們本能的要尋找新的軀殼再去吞噬血肉。
被留在閻修身邊的那匹馬原本是它們的目標(biāo),可是當(dāng)陳松意靠近之后,它們就在她身上感覺到了更強的吸引力。
寄居到馬的身上,它們只是能吞噬那匹馬的血肉繁殖壯大,但如果到了她的身上,那它們就可以進階成另一種形態(tài)。
因此,哪怕這具身軀此刻還沒有崩潰,也已經(jīng)有無數(shù)的蠱蟲從閻修的衣服底下鉆了出來,飛蛾撲火一般要撲向來到近旁的陳松意。
十幾步之外,眾人看到這一幕幾乎下意識地想要上前,然而被風(fēng)珉攔住了。
那鋪天蓋地的、自地上的人形中升騰而起的血紅蠱蟲如同一團血霧,蜂擁向站在兩步之外的少女。
可站在那里的人只是拋出了一張符,符紙憑空燃燒起來,金色的火焰就同時在漫天的蠱蟲身上燃燒起來,叫它們吱都沒吱一聲就被燒成灰燼,甚至沒有半點殘余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在陳松意的視野中可以看到無形的氣運從地上已經(jīng)變成空殼的閻修身上升騰起來,緩緩地流向了她。少女一伸手就接住了那無形的氣流,緩緩地握緊了五指,在原地感應(yīng)了片刻這熟悉的氣運回流。
等她牽起一旁的戰(zhàn)馬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一張符飄落到了地上,自動燃燒了起來,燒掉了地上沾滿血跡的衣物和沒有生機的空殼:“收拾干凈了,走吧!
……
……
從前面剪除了張軍龍身邊的人,只剩下幾十名騎兵之后,螭吻就放慢了速度,盡管一直追在他們身后,但兩三日才會除掉一個人。
再加上根據(jù)他留下來的標(biāo)記一路追蹤上來的陳松意跟風(fēng)珉,時而分散、時而集合的追擊,毫無規(guī)律可言,只讓張軍龍和他剩下的部署都精神緊繃,哪怕放下了閻修這個累贅,依舊是不得安寧。
在白日他們不敢停下前進,等到了晚上又不時會失蹤一兩個人,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失蹤,就不敢在原地停留,又要繼續(xù)前行。
幾日下來,這支隊伍中所有人都是滿眼血絲,精神萎靡,緊繃到了一定的程度,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他們驚動。
再加上因為選擇進山,所以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么人,不能讓他們補充物資,更沒有機會更換坐騎。
唯一支撐他們的信念就是要回去,等回到了鳳臨,大將軍就可以再次聚集起大軍反擊,再不怵后面這些戲耍他們的追兵。
相比起他們的狼狽,負(fù)責(zé)一路追擊的風(fēng)珉等人就不同了,由于不用擔(dān)心追丟了前面的目標(biāo),也不用封鎖他們的路線,所以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休息。
而在開始了長途追擊之后,風(fēng)珉的隊伍才意識到了他們所修習(xí)的《八門真氣》有多么強悍——一旦體內(nèi)修出了真氣,不但可以讓他們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而且真氣運轉(zhuǎn)還可以讓他們維持良好的身體狀態(tài),不會輕易感到疲憊。
一直在城中訓(xùn)練自己的兵馬,還沒有機會上戰(zhàn)場的風(fēng)珉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一點,在林中穿行追擊的時候甚至還有余裕跟陳松意感嘆。
少女則回應(yīng)道:“本來修習(xí)八門真氣訓(xùn)練出來的精兵最擅長的就是長途奔襲和干擾。”
草原鐵騎固然來去如風(fēng),機動性極強,一旦回到草原之上就無人能敵,可是前世她的父兄帶著從風(fēng)雷寨出來的兵,就是能在草原上打得他們潰不成軍。那時候草原人聽到他們的名字都是如芒在背,一旦被咬上就是鈍刀子割肉,直到死亡才能終結(jié)。
這一次享受這個待遇的就是張軍龍了,吃這樣一個大虧,栽在風(fēng)珉和他的隊伍手中,他怕是會記得清清楚楚,到死都忘不了。
又追擊了七八日后,他們終于脫離了荒無人煙的山林。
連趕了十幾日路,還跟在張軍龍身邊的的鳳臨軍全都委頓不堪,只憑著最后一口氣撐著。
眼看即將抵達最近的虎踞城,這一日,他們終于遇到了在那些神出鬼沒的追擊者之外的人。
聽見不遠處的路上有馬車行駛的聲音,這些被追了一路,缺衣少食,所有人都瘦了一大圈的鳳臨軍立刻警覺起來。
在查探之后發(fā)現(xiàn)官道上來的并不是追兵,而是一支看似普通的行商隊伍時,他們就立刻有了從他們身上補充物資的心思。
如果是在平時,張軍龍不會放任他們?nèi)ミ@樣做,他們也不屑于做這樣的事,可是在經(jīng)歷了連日追逃之后,盡快獲取需要的東西補充體力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這支由十幾輛馬車組成,走在前往邊關(guān)三城的官道上的隊伍就看到路邊的林中鉆出來一行人。
為首的車夫叫了一聲“!,車隊立刻停下了前進,馬車上的車夫警惕又疑惑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人,只見對方身上都穿著盔甲,可是卻形容枯槁,眼窩深陷,軍不像軍,匪不像匪。
但不管這些是偽裝成軍隊的匪徒還是真正的軍隊,在秩序穩(wěn)定的邊關(guān)三城的官道上攔路都是十分詭異的事情,于是為首的車夫立刻高聲喝道:“你們是什么人?”
然而面前這些攔路的人卻沒有回答,只是紛紛抽出了自己的兵器:“我們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把你們的馬車和物資都交出來!
出來劫掠車隊的鳳臨軍雖然并不以在這種時候來奪取平民的物資為恥,但卻還沒到讓自家大將軍也參與其中的程度。
所以當(dāng)他們來到官道上攔下這支車隊時,張軍龍還在官道旁的林子里休憩。
他閉目養(yǎng)神,聽著風(fēng)中傳來的動靜,然后耳朵一動,聽見了長刀出鞘的聲音。
動手了?他睜開眼睛,看向了遠處的官道,就見到那支車隊的人竟然也拔出了兵器,絲毫不懼地迎戰(zhàn)上來。
為首匪氣橫溢的兩人還一邊上前一邊道:“你們也不打聽打聽車上是什么人,居然敢來劫掠?!”
沒有預(yù)料到這支車隊竟然有這么多人,而且個個都帶了兵器,出招之間還頗有章法,在和他們對上后,鳳臨軍一時間落了下風(fēng)。偏他們又不能在這時候自報家門,只能強硬地繼續(xù)原本的計劃,想將眼前這些人打敗,奪取他們的車馬。
可張軍龍的神色已經(jīng)變了,他看得清楚,這支車隊除了為首趕車那幾個不是軍中出來的,剩下的都是行伍出身。
自己的這些部屬在路上選擇一支車隊來奪取物資,竟然撞上的就是某城駐軍,這究竟是巧合,還是陷阱?
第 335 章
若是陷阱, 他們就很有可能會在這里被拖住。思及此,張軍龍對著留在自己身邊護衛(wèi)的兩名將士道:“我們過去。”
能搶就搶,不能搶就要趕緊脫身, 遲則生變。
聽從他的話, 那兩名留在林中的將士便和他一起上了馬, 朝著外面突襲而去。
“竟然還藏著有人!”
在車隊前方, 跟這些突然冒出來攔路的人交上手的匪氣車夫看著從林子里沖過來的那三騎,頓時爆了粗口。
原本還緊張,但看到來的就只有三人之后卻是放松了一下, 接著想也不想就脫離了戰(zhàn)場,朝著那三人迎了上去。
在他看來, 這支隊伍在這外面轉(zhuǎn)悠都不知轉(zhuǎn)了多久了, 連搶東西都搶不贏,還能有什么戰(zhàn)᭙ꪶ 斗力?
可是在他跟沖在最前面的張軍龍交上手的一瞬間他就后悔了,從那把刀上傳過來的力道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施展出來的。
后面來的這個像是這隊人馬的首領(lǐng), 雖然看起來年紀(jì)大了, 眉毛都花白, 但是卻驍勇無比, 就算是在面對大小姐的親舅舅時,他也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壓力。
跟此人一交上手, 張軍龍便知道這不過是個小角色, 外強中干, 自己幾刀就可以把他斬于馬下。
他也沒有留手,不管這些人是誰, 既然已經(jīng)見到了自己, 那就把他們都留在這里。
他運足了力氣,揮刀橫砍, 就要朝著這一個膽敢只身迎上來、不知死活的人劈砍下去,將他當(dāng)頭劈成兩半。然而刀尖還未至,他的頭頂就有一桿銀.槍破空而來,直直地朝他激疾射過來。
張軍龍在馬上,上身朝旁邊一避,以手中的長刀回刀格擋,將這支力道驚人的銀.槍格擋出去。
那銀.槍繞他身后盤旋了一圈,又被重新收了回去,一個身影飛躍而來,抓起那個差點在他長刀下斃命的車夫,接住飛回來的銀.槍往后一躍,避開了張軍龍的攻擊范圍。
張軍龍一看,來的卻是個妙齡女子,一身紅衣似火,一頭烏發(fā)束成利落的馬尾,放下她那不成器的手下,拄著銀.槍,便目光銳利地看向他。
身在邊關(guān),張軍龍沒有見過面前這樣的年輕女子,一直在蜀地活動、沒有來過邊關(guān)的薛靈音自然也不認(rèn)識他。
只不過這些人青天白日就到官道上來攔截她的車隊,然后面前這個看著是他們首領(lǐng)的老漢又想劈了她的手下,所以妙音女俠沒有打算就這么算了。
把身后的手下往旁邊狠狠一推,說了聲“老實呆著”,她就提槍迎了上去,跟張軍龍交上了手。
她的槍法輕盈,人也如同游走的風(fēng)一般,出行不定,繞著張軍龍的馬橫枝斜出,從各種詭譎的角度出招和他交鋒。
在張軍龍身旁護衛(wèi)的兩名鳳臨軍將士見狀也是想要出手干涉,攔下這個槍法極好的女子。
他們在山谷已經(jīng)跟風(fēng)珉手下的陣營交過手,后面又被他跟陳松意一路追擊,對善用槍法的人本就已經(jīng)有了陰影,眼下又遇到一個槍法出眾的年輕女子,全都精神緊繃,又不時幻視刺來的是另一桿銀.槍。
“大小姐跟那老頭斗上了!不能光看著那老頭欺壓大小姐!”
“打他們!”
薛靈音的幾個手下突破了戰(zhàn)局,把那些因為大將軍現(xiàn)身而又焦慮了幾分的鳳臨軍交給那些兵,自己則大叫著朝著這個方向撲了上來。
他們沒有辦法介入薛靈音跟張軍龍之間的交鋒中,自然就針對上了張軍龍身邊的那兩個護衛(wèi),把他們跟戰(zhàn)局隔開了。
出身戰(zhàn)場、殺伐無數(shù)的張軍龍在馬上的打法都是大開大合,若是在他精神完好的狀態(tài),要對付雖然槍法出眾,又出身江湖、身法靈動的薛靈音是能夠克制她的,可是在奔逃了一路,沒有補給也不得休息的情況下,狀態(tài)不行,想要壓制她就不可能了。
薛靈音也察覺出了他的身份不簡單,在兩人長刀與銀.槍交擊傳來巨大的反震力令她身輕如燕往后躍出一段距離后,便一橫手中長槍,質(zhì)問騎在馬上的人:“閣下是什么人?你不是尋常流匪,更不是尋常將領(lǐng),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來劫掠我的車隊?”
她是接到了陳松意由鳳臨城發(fā)出的信,立刻帶著人出發(fā)前來鳳臨城,接回那些失蹤的孩童,所以才會準(zhǔn)備了那么多輛車。
而且因為她是要往邊關(guān)重城走一趟,覺得她身邊的人手都不夠靠譜,所以舅舅才點了自己的親衛(wèi)八十人,護送她走這一趟。
她原本正在馬車上休憩,結(jié)果就這么一小段功夫,就有人來劫掠他們了,而且看起來身份還如此特殊。
邊關(guān)眼下究竟是個怎樣的情況?為何這樣的正規(guī)軍也會對著他們這樣前往邊關(guān)重城的平民車隊出手?
張軍龍也察覺到了這個年輕姑娘的身份不同,自然不會回答她的問題,只冷聲道:“想從這里過去,留下你們的車馬輜重,自行離去便是,問這么多無益!
薛靈音的臉色也收了幾分,原本橫指的槍頭重新調(diào)轉(zhuǎn),指向了張軍龍,“那就是沒有什么好談的了。”
既然是堅決不告訴他們?yōu)?#8204;什么要來搶他們的車馬跟輜重,又拒絕告訴身份,那就只有打一場。
打贏了便知道他們是從什么地方來,又是為什么要來搶他們的東西了。
……
……
官道上無人經(jīng)過,雙方在此陷入苦斗,無論是哪一邊都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遭遇強敵,更沒有想到在眼中本應(yīng)該可以被輕松拿下的對方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拿下。
最后是張軍龍覺得不能在這里糾纏下去,動靜過大,遲早會引來旁人,而且他們身后的追兵說不定也會很快到來,不能在此消耗下去,于是才下了命令,召集了自己的人馬退走。
薛靈音的人也沒有追上去,一來他們來到邊關(guān)有自己的目的,是要去接回那些孩子,二來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這些軍隊是從哪里來的,又是為何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要來官道上劫掠車隊。
雙方在激戰(zhàn)一陣之后分開,彼此都帶了一些傷,這讓原本就急需補給的張軍龍的隊伍越發(fā)的雪上加霜。
“大將軍……是屬下之錯。”發(fā)現(xiàn)了官道上的這支隊伍,并且同意了上去搶奪車馬的將官在張軍龍面前低頭認(rèn)錯。
若是不去節(jié)外生枝,他們現(xiàn)在還不會這么慘,就連大將軍的手臂上都被那女子的槍劃傷了一道。
“事已至此,無需再提。”張軍龍看著自己的護衛(wèi)為自己包扎好了手臂上的傷,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追究是誰的責(zé)任了。
“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盡快到最近的城池去。”要趕在那隊人之前,否則會更加的橫生枝節(jié)。
“是。”盡管大將軍沒有追究,可這認(rèn)錯的將官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但還是盡快地聚集起了隊伍。在先前的戰(zhàn)斗中受傷都只是草草包扎好的鳳臨軍全都騎上了戰(zhàn)馬,原本每人一匹的戰(zhàn)馬,現(xiàn)在好些都是要兩個人乘一匹了,有些是在戰(zhàn)斗中受傷被留下,有些主要是作為了他們的口糧被吃干凈了。
張軍龍看著自己剩下的這些部下,他們在離開鳳臨城的時候有多意氣風(fēng)發(fā),現(xiàn)在就有多狼狽。他按下了這些念頭,不再多想,帶著他們走了官道,直直地朝著最近的城池區(qū)。
虎踞城。
一行數(shù)十人趕到虎踞城的時候,夕陽還沒有下山,但是虎踞城的大門卻早早地關(guān)閉了。
“這么早閉門?”看到那緊閉的城門,張軍龍身邊的護衛(wèi)忍不住發(fā)出了意外的聲音,不只是他隊伍中人人都感到了一絲反常。
不過回到這里已經(jīng)是他們的地盤了,所以眾人將這種異樣壓了下去。隨著張軍龍一個點頭,就有鳳臨軍將士離開了隊伍,上前去叫門。
“開門,大將軍在此!”
“開門,大將軍在此!”
他的聲音嘶啞,但是用出了最大的音量,確保自己的聲音能夠傳到城墻之上。
可是連叫三遍,城門后也沒有絲毫動靜。站在更遠處的張軍龍等人看著空蕩蕩的城墻上方,那里本來應(yīng)該有值守的將士,可是現(xiàn)在卻光禿禿的,一個人也沒有,就好像這座城是空的,沒有一個人聽到這呼聲一樣。
張軍龍身邊的教官動了真火,策馬向前,舉起手中的令牌,向著看似空無一人的城墻上方喊道:“虎踞城的駐兵去哪里了?人呢!大將軍的令牌在此,快開城門!”
被夕陽浸染成紅色的天際飛過一群飛鳥,城墻上空依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張軍龍手握韁繩,驅(qū)動身下的戰(zhàn)馬,緩緩上前兩步,然后從懷中取出了另一樣?xùn)|西,舉在手中,“老夫的令牌你們不認(rèn),元帥的兵符也不認(rèn)了嗎?”
城墻后方,一直在聽著外面?zhèn)鱽淼穆曇舻奶芈牭竭@話,幾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手,想要過去打開城門看一看是否真的如他所說,連元帥的兵符都在他手中了,然而看到在自己對面巋然不動的李將軍,終究是忍住了,沒有發(fā)出任何動靜。
雙方在寂靜無聲中僵持著,最后是張軍龍先撤回了自己手中的兵符,重新放回了胸口,目光也冷得仿佛要凝起寒霜。“走!
“大將軍……”前去叫門的兩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回頭。
好不容易才趕到這里,沒有叫開門或者補給,他們就要這么走嗎?
張軍龍沒有再說一句話,調(diào)轉(zhuǎn)馬頭,“他們不會開門了。”
不是里面的人懷疑自己的身份,而是無論今日他拿出什么樣的證明,他們都不會開城門了。
不知道自己轄下的這座城在自己離去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總而言之,在這里繼續(xù)留下去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他們要盡快到下一座城去。
聞言,前去叫門的二人都恨恨地瞪了那扇緊閉的城門一眼,若是手下的兒郎還在,眼下就砍了巨木來撞開這座虎踞城的城門。
只可惜這里剩下的就只有他們這些人,因此就算心中再恨恨不平,也是很快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追上了大將軍,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離開了這里。
聽著外面遠去的馬蹄聲,城門內(nèi)的人這才各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氣,然而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打開城門去看外面的張軍龍是否真的走了。
虎踞城的太守看著早早下令把門關(guān)上、甚至把城墻上的守衛(wèi)也撤了下來的李將軍,一邊擦著額頭上滲出的汗,一邊問道:“李兄,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張軍龍在這三座城積威已久,就算身為朝廷任命的太守,在這位鎮(zhèn)西大將軍面前,他也是要自動矮三分。
今日居然要視他的人叫門而不見,把他拒之門外,虎踞城的太守覺得自己這下算是把人得罪得狠了,完全不敢想之后若是大將軍再回來,自己要如何。
被他問到的李將軍沉著臉。如果可以的話,他當(dāng)然不想摻和到這其中,太守只聽他沉聲道:“這是張家父子之爭,我們這些外人能怎么做?”
如果是大將軍的心腹——像龍盤城的守將張繼威,那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就選擇站在他那邊,為他開城門,補充軍備,讓他有充足的力量回去鳳臨城,再與那初初長成的幼獅一決高下。
可是他們虎踞城并不是,他跟張軍龍不親近,而且他的夫人和孩子現(xiàn)在都在少將軍那里做客,甚至這里的其他守將和世家大族的家人也是。
別看這里只有他跟太守兩個人,實際上城中有不知多少眼睛在盯著這里,就算他想開門,別人也不讓。
看著額頭上不停冒冷汗的太守,李將軍最終說道:“事已至此,無需多想了!
再想到自己的夫人孩子去了鳳臨城之后,從那邊送到自己手上的書信,見到了少將軍想要奪權(quán)的決心,他便忍不住感慨:“人不可貌相!
能以自身的性命來入局,騙過猶在盛年的父親,要奪權(quán)上位,張少將軍他是真正的梟雄。
而說到底,父子至親骨肉相連,就算失去了現(xiàn)在的位置,大將軍回去也不會有事的。
他們這些局外人管不了這么多了,所能做的就是看著這場父子之爭繼續(xù)發(fā)展。然后決出勝負(fù),落下帷幕。
……
……
離開虎踞城之后,下一站是龍盤城,盡管在經(jīng)歷了虎踞城的事情之后,張軍龍就推斷龍盤城也會出現(xiàn)同樣的情況,但是再來到這里、真正見到那同樣緊閉的城門時,他才確認(rèn)了這一點。
這一次沒有再讓人叫門,也沒有偏離路線,他們直接就繼續(xù)往前走,越過了龍盤城,直取鳳臨。
從龍盤城到鳳臨城,原本騎快馬行軍只需不到半日,可是現(xiàn)在以他們的狀態(tài),也是跑足了半日,到了太陽徹底落山,星辰在天上閃爍,才來到鳳臨城外。
同樣的緊閉城門,叫他們看的第一眼就先心中一沉,但隨即想到這個時間確實已經(jīng)到了關(guān)城門的時候,而且鳳臨城的城墻上方跟前面兩座城不一樣,這里是點燃的火把,是有人在上面值守巡視的。
于是不必張軍龍額外吩咐,就有叫門的將士從隊伍中先一步脫離,奔到了城門之下,舉起手中的令牌,向著上方喊道:“大將軍回城,速開城門!”
這一次,他的話音落下,上面就有了反應(yīng):“大將軍,大將軍回來了?”
城墻上的將官朝著下方探出了頭,看到在火光照明范圍內(nèi)的張軍龍一行,見到雖然憔悴了許多、但依然看得出是大將軍的形影,立刻一慌,便朝著身后的人下令道:“快!快開城門!”
城墻上一陣兵荒馬亂,然后鳳臨城這緊閉的城門就在這一行好不容易歸來的人面前緩緩打開了。
見到里面透出鳳臨城的街道和燈火,這半個月來歷經(jīng)了許多磨難的鳳臨軍終于感到一顆心落了下來。
守城的將官從城墻上匆匆忙忙地下來,帶著人來迎接在這個時候歸來的張軍龍,“大將軍,這……”
張軍龍離開的時候十分低調(diào),并沒有帶走多少人,因此見到他身邊只有這么幾十人值守的將官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大將軍眼下跟一個多月前離開時的差別。
現(xiàn)在的他形銷骨立,而且身上的盔甲也磨損了,風(fēng)塵仆仆,還帶著傷,不知是在外面經(jīng)歷了什么。
但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該在這里問的,于是立刻讓開了路,讓張軍龍和他的人進去。
鳳臨城比起他們一個多月前離開的時候看起來更加熱鬧了,盡管外頭的義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十來日,但是聚集到城中的百姓卻更多了,給整座城注入了更多的活力,哪怕是在張軍龍他們歸來的這個時間,鳳臨城也沒有顯得沉寂。
張軍龍所騎的戰(zhàn)馬本就不是資質(zhì)特別出眾,趕了那么久的路,躲了那么久的追兵,也已經(jīng)十分萎頓。
他下了馬,知道自己回來的消息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被傳回府中了,只和迎自己進來的守將走在一處,一邊走一邊不著跡地問起城中這段時間可有發(fā)生什么。
龍盤、虎踞兩座城都緊閉城門,拒絕迎接自己進去,雖說鳳臨城是他的駐地,但裴植的手未必也沒有伸到這里來。
守將明顯不知道剛回來的大將軍問起這件事的真實目的,只順著他的話答道:“倒是沒什么大事!
就是先前的義診影響很不錯,而且將另外兩座城的百姓也吸引了過來,一直在城中,由三家藥堂和游太醫(yī)聯(lián)合為他們調(diào)理來著,讓城中都熱鬧了許多。
忽地,他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對著張軍龍說道:“少將軍醒了!
“辟疆醒了?”聽到兒子清醒的消息,張軍龍有種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總算有了一個好消息的感覺。
他沒來得及多問,將軍府的馬車已經(jīng)朝著這個方向來了,準(zhǔn)備迎接他回去。
見狀,這位一路相送的守將也止住了腳步,等著那馬車來到大將軍面前,然后看到大管事同樣因為大將軍這副樣子而吃驚,眼眶迅速紅了:“老爺這是在外遭遇了什么……快上車!
見到自己熟悉的臂膀,張軍龍才有種城中的一切確實沒有改變的真實感。
登上馬車,張軍龍也不忘讓自己的大管事把跟隨了他一路、護衛(wèi)他回來的這些鳳臨軍將士一起帶回府中,并在回去的路上問起了獨子的身體狀況。
原本他是想著等回來之后去了無垢教的駐地找那位無垢圣母,再讓她將兒子身上中的毒一并解了,但是沒想到兒子已經(jīng)好了,聽情況是兒媳找到了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解除了他身上的毒。
“這樣也好。”張軍龍坐在馬車?yán)锏吐暤溃菜闶且粋好消息了。
回將軍府的路程感覺極短又極長,張軍龍覺得自己才坐上馬車沒多久,轉(zhuǎn)眼就到了將軍府門口。
馬車停下,他從車上下來,一眼就見到自己的兒子站在臺階下,正在等著迎接自己。
“爹。”一見到他,張辟疆立刻走上前來,似是有許多話要同他說,可是在看到張軍龍眼下的狀態(tài)時,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也成了“爹你怎么弄成這樣了”。
張軍龍也在仔細(xì)地端詳著自己兒子,確定他身上的毒素確實清除干凈了,看起來就跟受傷之前一樣健康,這才道:“沒事,等進去再說。”
張辟疆應(yīng)下了,神色有些復(fù)雜地看了一眼那幾十個隨自己父親一起回來的鳳臨軍將士,低聲命左右將他們帶下去,好好安置在府中,自己則隨父親一起轉(zhuǎn)身先踏回了府里。
直到回到府中這一刻,張軍龍才感到徹底安全了。一路再怎么艱難顛簸,但在回到自己經(jīng)營了如此久的府邸中,還有親生兒子在旁,那緊繃的神經(jīng)總會松弛下去。
在邁入自己居住的院子時,張辟疆默默地上前,從他手中接下那把滿是破口的長刀,又親自幫父親卸下了他身上這明顯不屬于他的鎧甲。
第 336 章
隨著父子二人往里走去, 他們身后的大門緩緩關(guān)上,與此同時,整座鳳臨城的各扇城門也從內(nèi)部封鎖, 緊緊地關(guān)閉了。
那些跟隨著張軍龍殺出重圍、回到了鳳臨城的鳳臨軍將士原本在府中也是放松下來, 跟隨著府中的下人前往外院安置。
可是當(dāng)在踏入院中的一瞬間, 這些久經(jīng)作戰(zhàn)、而且才從天羅地網(wǎng)的包圍中脫離出來的將士就立刻感覺到不對。
他們本能地按上自己的兵器, 卻意識到在進將軍府之后,他們的兵器就被收走了!安粚拧边@三個字還沒有喊出來,那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人就已經(jīng)將他們完全控制住。
整座燈火通明的將軍府仿佛變成了一座牢籠在朝著他們逐漸地收攏, 在倒下前,這些鳳臨軍將士眼前看到的是那追了他們一路的夢魘。
……
……
內(nèi)院。
燈火明亮。
因為大將軍歸來, 整座府邸里的下人都忙碌起來, 而張軍龍的居所卻顯得無比的安靜,除了他跟自己的獨子張辟疆外,這里沒有其他人, 甚至兒媳都只是將他們需要的東西送進來, 然后就退了出去。
脫下戰(zhàn)甲之后, 再脫下里面已經(jīng)多處損壞的衣袍, 張辟疆一眼就看到了父親身上的多處傷口。
鎮(zhèn)守邊關(guān)多年,張軍龍身上自然不會缺少傷疤, 但是這一次出門給他身上增添了更多的傷, 有許多處此時還在流血。
他放松地由兒子幫忙清理傷口, 一邊舉起雙手由他動作,一邊說了自己為何會如此狼狽地回來:“裴植反了!
張辟疆手上的動作一頓:“裴軍師他……”
張軍龍垂著眼睛, 眼里沒有映出房中明亮的燭火, 也沒有映出身后的兒子臉上復(fù)雜的神色,只以一副平淡的口吻說起了自己前往主城勤王, 在那里遭到了裴植的算計。
“……他跟襲擊各座城池的那幫人勾結(jié),削弱瓦解邊關(guān)的力量!
“他故意不開城門,設(shè)置了陷阱引我進去,然后困住了我麾下幾千兒郎,想將爹也留在那里!
“厲王殿下如今下落不明,我攜帶著他的兵符突圍逃了出來,現(xiàn)在兵符在手,可以調(diào)動邊關(guān)軍隊,只是不知還有多少沒有落在他的掌控當(dāng)中。”
“辟疆。”張軍龍忽然停下,喚身后的兒子,“這一仗是要和整個邊關(guān)打,甚至可能龍盤、虎踞兩座城都已經(jīng)淪為對方的禁臠,你怕嗎?”
他身后青年的聲音有些緊繃地響起,“我不怕!
聽到兒子的話,張軍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又聽他問了一句:“那先前襲擊我的人也是裴軍師安排的嗎?”
“想來是了!睆堒婟堊匀坏氐,“明日就派人去龍盤、虎踞二城,看清楚里面的情況,眼下我們要背水一戰(zhàn),將這兩座城收回掌控之中是關(guān)鍵!
他回到了府中,要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就去找無垢教的人聚集力量,做足打算。
他不認(rèn)為自己現(xiàn)在就是輸了,他還有翻盤的機會,能向那些人證明是他們錯了。
張軍龍想著,整理好了穿上的衣服,然后感到身后的兒子異常沉默。
“怎么了,你……”
他轉(zhuǎn)過身,卻看到兒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然從他身邊退開,正在用一種復(fù)雜的神色看著他。
張軍龍察覺到了不對,耳朵一動,捕捉到了院子里盔甲摩擦的聲音,有不下數(shù)百人朝著這個院子圍了過來,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
這一瞬間他懂了,看著獨子的目光也冷了下來。
果然,龍盤、虎踞都對自己閉城,自己卻能順利地回到鳳臨城里,安然無恙,怎么會沒有貓膩?
看來能回到這里,他的兒子還能給他換衣服,整理著裝,是要給他一個體面上路了。
“你是什么時候醒的?又是什么時候站到裴植那一邊去的?”
張辟疆看著自己的父親,在他變冷的目光下再次感到了那種如同架在火上一樣烤的痛苦。
他原本希望著在跟父親最后相處的時光里,從他口中聽到他真正的目的,然而他的父親卻對他說了謊,顛倒黑白,將通敵叛國的罪名扣在了裴軍師的頭上。
此刻他面前的父親儼然已經(jīng)忘記了曾經(jīng)身為鎮(zhèn)西大將軍、身為張家之主要遵守的底線跟原則,眼中所看到的不是忠義,只有親生兒子對他的背叛。
張辟疆想要開口回答他的問題,再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可是他的聲音卻像是被人奪走了,嗓子干啞得說不出一句話。
這時院落里的火把亮起,將整個內(nèi)院照得明如白晝,而他身后的門打開,年輕的王者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那里,仿佛代替他無言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為什么他會選擇傾向另一方,而不是與自己的父親走上同一條路。
……
院落內(nèi)外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可是整個院子里卻安靜得針落可聞。
“好大一局棋!睆堒婟埦従彽亻_口道。目光在自己的兒子、厲王,還有厲王身邊站著的陳松意和風(fēng)珉身上一一掠過,“費盡心機引我入局,原來就在這里等著我!
他回想著先前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從閻修找上自己開始,到與無垢教來往,再到主城遭到襲擊,他帶兵出城,每一步環(huán)環(huán)相扣,背后都仿佛有另一重影子。
從哪一步起就已經(jīng)是落入了厲王的算計?他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打算對自己動手?
可笑自己還覺得地位穩(wěn)固,無人知道自己的目的,可結(jié)果一切卻都在眼前之人的掌控中。
“你錯了爹!睆堒婟堅诘却鴧柾踝鳛閯倮唛_口解答自己的疑問,可是先開口的卻是自己的兒子。
張辟疆眼底含淚,終于徹底釋放了自己對父親的不解、失望等情感,“殿下從來都是信任張家,從來沒有打算削你的兵權(quán),對你下手。”
張軍龍冷冷地看向他,沒有說什么,目光中帶有的卻是對這個兒子的失望。
“他說什么你便信什么?如果他從來沒有對我們張家產(chǎn)生懷疑,那為何他今日會站在這里,周圍這一群將士又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此處?”
這不過是勝利者的冠冕堂皇,就只有他這個兒子會相信。
從前張軍龍只覺得這個兒子過于忠誠,其他也沒有什么,如今看來卻是個愚忠之輩。
在外人跟自己的父親之間選擇了幫助外人,站在他們那一邊。
如果他不是這樣做的,今日自己不是深陷在這樣的局中,那張軍龍相信自己坐擁鳳臨城,再聯(lián)合另外兩城反攻回來,一定還有翻身的機會。
蕭應(yīng)離見著這父子二人反目,聽著他們的話,此時開口道:“我確實沒有懷疑過張家,也沒有打算削弱張家的意思,甚至是張大將軍你的夙愿,等打贏了草原人、將他們的地盤也收入大齊的疆土中,我離開這里,元帥之職就由你擔(dān)任,也沒有什么不行。”
他本來就是邊關(guān)元帥的備選人,如果前面有哪一戰(zhàn)自己是死在了與草原人的交戰(zhàn)中,那么成為下任統(tǒng)帥的就會是張軍龍。
但是現(xiàn)在他跟草原人勾結(jié)了,這一切就成了泡影,他失去了登上帥位的資格,而邊關(guān)也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統(tǒng)帥候選人。
哪怕已經(jīng)知道了他跟草原人來往,為那些人提供物資,放縱他們襲擊邊關(guān)各城,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在他們手下遭了毒手他也沒有追究,此刻看著面前的張軍龍,蕭應(yīng)離還是很想問一問他究竟是什么樣的想法?
“為什么張大將軍會選擇這條路?”在邊關(guān)的諸多將領(lǐng)中,唯有張軍龍對他的反應(yīng)和看法不同,蕭應(yīng)離并不覺得自己接管邊關(guān)之后有什么做得不對,所以當(dāng)他見到張軍龍之后就只有這一個問題。
“為什么?厲王殿下問我為什么?”張軍龍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其好笑的笑話,臉上甚至浮現(xiàn)出了一絲冷笑。他的目光再一次在厲王跟他身后這些追隨者身上掃過,“在殿下看來,就應(yīng)該所有人都對你誓死追隨、納頭便拜,有人不服從你,就是對方有問題!
這樣的話殊為冒犯,叫站在厲王身邊的人都皺起了眉,不過卻沒有一人出言打斷二人之間的對話。
張軍龍從房中慢慢地走了出來,站到了燈火通明的院中,和厲王一左一右地相對而立。
他明明已經(jīng)是階下囚徒,但是站在這方院落中,表現(xiàn)得卻依然是這里的主人,在氣勢上沒有低對面的年輕王者一等。
“我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純粹的不服罷了。”
不服一個年輕人來到邊關(guān),只是因為他的血脈尊貴,打過幾場勝仗,就勝過了在邊關(guān)駐守數(shù)代的自己,得到了大齊邊軍的兵權(quán)。
“你坐上了統(tǒng)帥的位置,手握鍛造神兵利器的秘方,不愿意分享給其他城——”說著他又看向站在厲王右后方的風(fēng)珉,“還有這樣訓(xùn)練軍隊的方法,也握在手里不肯公開!
甚至是到了此刻要來圍剿自己才讓這支秘密的隊伍露面,否則不知他要隱藏實力到什么時候。
前面他說這么多,風(fēng)珉都忍了沒有出聲回答,直到當(dāng)聽到張軍龍?zhí)岬阶约旱?#8204;時候,才按捺不住想要出聲:“這跟——”
這跟殿下分明完全沒有關(guān)系,厲王殿下在今日之前都未必知道主城多了支這樣的隊伍。
就算是訓(xùn)練出了這支隊伍的他,如果沒有松意,也不會得知還有這種練兵的方法。
然而,站在他前方的蕭應(yīng)離只是抬起了手,便止住了他。
張軍龍需要的是一個說話的機會,是一個宣泄的出口,不管他說什么,都讓他說吧。
只有說清楚了,他們才會知道他究竟是因為什么而受了無垢教的蠱惑。
“我這個兒子,他也不像我!
在他身后想要跟著出來的張辟疆聽到這話,邁過門檻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的父親只留了一個背影給他,絲毫沒有要回頭看的意思。
“他為你所用,大概自打清醒過來之后,就沒有做過一件違背你的事,從頭到尾只想著配合厲王殿下你來設(shè)置這個陷阱,好在此擒住我,卻沒有想過之后的下場。這次過后,我們張家就要在邊關(guān)除名了吧?”
就連在說到“除名”的時候,張軍龍的神態(tài)也是淡漠的,仿佛在說的不是什么滅族之災(zāi)。
“這也難怪,成王敗寇,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他做了這件事,若是成功了,整個家族就會更進一步,而失敗了,家族自然也要承擔(dān)對等的后果。
只是他的兒子,他這個好兒子,竟然站到了對手那一邊,沒有絲毫動搖地加速了張家的滅亡。
從自己回府到方才,他有那么多的機會提醒自己,卻從始至終一句未提,大概是蠢到以為自己投誠,大義滅親,厲王就會放過他們。
“真是個蠢貨啊!睆堒婟堅谛闹邢氲,不打算再看兒子的表情。
眾人只見他雙手?jǐn)傞_,神情漠然地道:“事已至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爹——!”
張辟疆沖出兩步,想要反駁并不是如此,殿下并沒有要對他們趕盡殺絕,而站在蕭應(yīng)離身邊,看盡了張軍龍的表現(xiàn)的陳松意已經(jīng)反身對旁邊的常衍低聲吩咐了一句,回正了身體看向已經(jīng)接受了失敗事實卻還不服的張軍龍,開口道:“張家還是張家。”
張軍龍調(diào)轉(zhuǎn)目光,從花白的眉毛底下看向她。
方才他看到陳松意的時候,就認(rèn)出了這是那個在山谷出口一刀攔下他們的高手,此刻又站得離厲王這么近,定然是他器重的左臂右膀,只不過一直沒能把人跟厲王身邊的人物對上。
此刻聽見她沒有掩飾的聲音,竟然是個女子,張軍龍終于意識到她是什么人了——
傳聞中的永安侯,麒麟先生的弟子,這一整年在江南跟京都掀起了偌大風(fēng)浪的人物。
難怪,難怪會有這樣驚人的武力,還有那般驚人的謀算。
一個裴植就已經(jīng)讓整個邊關(guān)逃不出他的謀算,再加上一個永安侯,隔空聯(lián)手,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難逃他們設(shè)下的局。
這一刻,對自己的落敗,張軍龍又認(rèn)了幾分。
蕭家小兒身邊總是能吸引到這樣的人來為他效忠,自己所差的大概就是這一點。
從頭到尾都在觀察他的陳松意對他心中所想一清二楚,但暫時沒有出聲,方才她讓常衍出去尋張少夫人,應(yīng)該快來了。
被包圍的院子外,張少夫人遠遠站著,心完全牽系在這一方院中。
丈夫和公爹在里頭,即將迎來命運的決斷,身為大將軍府的女主人,她此時自然不可能坐得住,只是院子內(nèi)外都被重重包圍,她不能進去。
正在焦急地等待著,忽然見到一人從院子里出來,目光在四下一掃,鎖定到了自己身上,然后朝這邊走來。
張少夫人心中一跳,也離開了自己丫鬟的攙扶,下意識地主動迎上前去。
里面是結(jié)束了……還是如何?
她還沒組織好語句問出口,出來找她的常衍就對她說道:“永安侯請少夫人進去!
聽到是永安侯讓自己進去,張少夫人立刻應(yīng)好,而她身后的兩個大丫鬟也本能地想跟上,張少夫人卻擺了擺手,讓二人留下,自己跟著常衍穿過重重包圍,進入了院中。
一走進燈火通明的院子里,她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厲王殿下跟對面的公爹與夫君。
不知自己被叫進來是要做什么,張少夫人本能地停下腳步。
見人已齊,陳松意再次開了口,對著張軍龍道:“過去數(shù)月,張大將軍所作所為皆是受無垢教的妖術(shù)所操控。在回到鳳臨城中后,身上中的術(shù)已經(jīng)解除,全因無垢教的妖人已經(jīng)被全數(shù)誅滅。”
全數(shù)誅滅。
張軍龍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被術(shù)控制是借口,可全數(shù)誅滅不是。
可笑在回來的路上他還想著閻修死了,自己需要親自去無垢教的地盤跟無垢圣母交涉,請她援助,不想那邊卻是已經(jīng)被先一步清除了干凈。
這一刻,他真切地感到什么叫滿盤皆輸,從頭到尾他都已經(jīng)被堵死了所有的后路,沒有翻身的機會。
整個院子里就連風(fēng)聲都沉默了,只有少女的聲音在眾人耳邊回響,“在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以后,你將寫有罪責(zé)的自白和將軍授印都交給了自己的獨子,把家主之位和手中兵權(quán)也傳給了他,希望以一己之力承擔(dān)罪責(zé),贖罪自盡!
張辟疆緊握的雙拳顫抖著,不忍去看父親的反應(yīng),咬著牙別開了眼。
“那些背靠草原王庭的國師,掌握了道術(shù)的妖人想要在邊關(guān)作亂,普通人是擋不住的,大將軍既已用性命贖罪,殿下就不會怪責(zé)到張家身上。”
陳松意盯著張軍龍,“此事蓋棺定論,經(jīng)過就是如此。而龍盤虎踞兩座城所知細(xì)節(jié)則是少將軍為爭位引來了我,你最終不敵落敗,換了他上位!
“眾說紛紜掩蓋之下,真相究竟是如何,不會有真正定論!
這是留給張軍龍的遮羞布,真正將他做的事情抹去痕跡,將他從其中摘得干凈,確保邊關(guān)不會因他的生死而橫生波瀾。
哪怕是張軍龍,在聽到這樣的話后,心中的情緒也復(fù)雜起來。
他終于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然后又轉(zhuǎn)回來,看向蕭應(yīng)離。
這年輕的王者到了此刻看他的目光依然如常,沒有因為他接受落敗跟他賜予的慈悲,而顯出高高在上的、讓人難以承受的憐憫來。
若是要說,那雙眼睛里只有惋惜,只有沒和這位大將軍共征草原,就要看他死在這里的惋惜。
張軍龍沉默許久之后,最終嘆了一口氣,真正沒有了不服。
他開口道:“多謝殿下,我心服口服!
知他真正接受了這番安排,張辟疆的心放松了幾分,但又生出幾分空落來。
他看到自己的父親再次看向了永安侯,忽然開口道:“我知永安侯會看人,高人入局,擾亂命數(shù),所以老夫是真的沒有這個命數(shù)坐上元帥之位?”
如果邊關(guān)沒有他們插手,結(jié)果是否又會不同?
陳松意沒有立時答他,此刻道人布下的一局將破,氣運再次動亂起來,讓周圍眾人的命數(shù)都起了變化。
在她眼中,厲王跟張少將軍兩人身上的氣運最濃厚,都有騰躍暴漲之勢,而張軍龍氣運衰退,已不再見往日榮光。
少女的目光越過了他身上交織的命數(shù),給了他一個答案:“就算你今日成功,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坐上元帥之位!
就像第二世,殿下.身死,過了不久他也折戟,沒有實現(xiàn)他的執(zhí)念。
張軍龍聞言神色黯然幾分,而被叫到院中來的張少夫人此時腳下一錯,踩到了一截樹枝,啪的一聲斷裂聲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陳松意看了過去,看到在她的腹部孕育出了一團紫色的氣旋,紫中夾雜金紅,規(guī)模尚小卻讓人無法忽略。
一瞬間,她的心中生出了明悟。
眾人的命運都會起了變化,張少夫人亦是如此,原本她叫人把她帶進來,只是為了兌現(xiàn)當(dāng)初的承諾,讓她見證這一幕,好徹底放心。然而此刻,這番變化讓她有了新的話想對失敗黯然中的張軍龍說。
眾人只聽她在停頓片刻之后又再次開口道:“雖然你沒有這樣的機會,但你的子孫后代卻未必沒有!
說著,她看向了站在院子門口的張少夫人,站在張少夫人身邊的常衍也不由得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什么?我……”張少夫人被聚焦過來的視線看得猝不及防,也不由得低頭看向了自己此刻還沒有任何動靜的小腹,有些不敢置信。
張軍龍和張辟疆父子也看著她,兩人心中生出如出一轍的狂喜,前者眼里因為接受了既定結(jié)局而生出的灰敗死氣被這新生的喜悅沖淡了。
他沒有做到的事,他的子孫可以。
他沒有實現(xiàn)的執(zhí)念,他的后人會替他完成。
他犯下的重罪,沒有牽連家族,沒有牽連子孫,在今天就會以他的死亡劃上句點。
他相信厲王會遵守他的承諾,也相信永安侯所斷的命數(shù)。
他收回了目光,向著厲王躬身行禮,謝過了這個稱得上非常仁慈的處置:
“罪臣謝過殿下!
“此皆罪臣一人之過,罪臣愿一死以謝天下,謝殿下還愿信任張家!
這一刻的他是真正對這個年輕的王者臣服了。他直起身,又再轉(zhuǎn)向了自己的兒子,對上獨子那雙含淚的眼睛,只如往常父子二人相處時那樣對他露出了笑容,無聲地表示了自己的愧疚與自豪。
然后,他就大步上前,利落地從張辟疆手中拔出了刀,毫不猶豫地橫在頸間一抹。
“爹!”
伴隨張辟疆一聲悲鳴,張軍龍的脖頸間噴薄出了一蓬鮮血,倒在他伸出的手臂間,瞬間氣絕。
與此同時,天地間一聲轟雷巨響,電蛇撕破了邊關(guān)的天空,照亮了冰雪融盡的雪山,照亮了山谷空地上的道道溝壑。
從草原王庭歸來的林玄人剛至邊關(guān)城外,因這動靜猛地回頭,身上的衣袍和花白的頭發(fā)都被天地間驟起的狂風(fēng)吹亂。
狂風(fēng)中他看向電蛇亮起的方向,見到映照在天地間的高大虛影。
道人端坐在山巔,身上道袍順垂,臂間一把拂塵,在他看過去的一瞬間,也轉(zhuǎn)頭看了過來,然后在下一束雷光擊落時,抬手于棋盤上落下了一子。
第 337 章
一子落下, 王朝境內(nèi)幾乎是瞬間同步響起了關(guān)外這隆隆的雷聲。
然后,山石滾落,洪水生發(fā), 在黑夜中奔襲向周邊的河流跟村莊。
道人的宣戰(zhàn), 開始了。
林玄毫不猶豫地回身, 在離邊關(guān)城外還有數(shù)十里的地方停下, 身上同樣放出了蒙蒙白光。
明明從草原趕路回來,一身風(fēng)塵仆仆,這瘦小的老者卻在這一瞬間仿佛身上的塵埃盡褪。
邊關(guān)城墻上, 將士們驚駭?shù)赝?#8204;驚雷響起的方向,看著一個巨大的人影沖天而起。
他腳下的泥土聚集, 仿佛一座高山在原本空曠一片的荒原上拔地而起, 支撐著他,與身那道身在雪山之巔虛影逐漸攀升到了同樣的高度。
兩尊巨大的神仙虛影對峙而坐,雪山山谷平原上的棋盤徹底亮了起來。
背向城墻的瘦小老者在狂風(fēng)中抬起了手, 指尖一線星光凝聚, 凝成了一枚白子虛影。
林玄目光凝肅, 在從第二世歸來的弟子那里, 他見過自己與劉洵的這場對決,知道自己當(dāng)初為何會落敗。
因為他所能調(diào)動的力量是有限的, 而劉洵吞噬了中原王朝的氣運, 逐步蠶食取代了這一地之主。
在某種程度上, 他已經(jīng)成為了中原的山川河澤的主人,要變更山林水土的形態(tài), 全在他一念之間。
他與中原天地連成一體, 和他對弈的林玄卻是孤軍奮戰(zhàn)。
就算他是天閣百年來難得一見的道術(shù)天才,修行不過一甲子道術(shù)已然精深能及劉洵, 卻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消耗。
林玄這一次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xùn),起手便打算調(diào)用留在厲王身上的后手,同樣借用王朝氣運,然而那枚星光凝成的棋子才拈在指尖,他便感到在中原王朝處有一處與自己手中的棋子遙相呼應(yīng)起來。
中原。
咆哮的江水前,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紀(jì)東流穿著官袍,在風(fēng)雨中全身上下都已被打濕,那張本就黝黑的臉在上任治水,日日在堤上風(fēng)吹日曬之后越發(fā)的黑了。
但是在這電蛇不斷撕破長空,狂風(fēng)暴雨的夜里,他的眼睛卻明亮得猶如星辰,在雨中大聲地指揮著堤上的民工加固堤壩。
從上游到中游,他已經(jīng)跑過了十幾個縣,這里是他治水的最后一站。
前面積累的功夫,到今日江水暴漲,洪水洶涌,就成了最后的檢驗。
原本因為這洪水泛濫而擔(dān)憂的眾人在紀(jì)大人的坐鎮(zhèn)指揮下,心中的惶恐也逐漸消失了。
在他們眼中,紀(jì)東流身上仿佛放出了蒙蒙白光,猶如一道屏障將那洶涌肆虐的洪水隔絕在他們身前,不得寸進。
于是,他們按照他的指揮,一刻不停地埋頭動作起來,對抗著他們從來沒有勝過的天災(zāi)。
……
……
天空仿佛被捅破了一角,雨水瘋狂地傾瀉下來,沖走了山上的植被,沖刷得山石松動。
邊關(guān),電閃雷鳴之中,劉洵看到了棋盤上亮起的白子,手中黑子再次凝結(jié)成型,朝著另一處落下。
轟隆一聲,大地顫動,原本就在雨水沖刷下松動的山體因為這陣地動徹底崩塌。
脫落的大塊山石泥土落入水中,抬升了水面,讓江水變得越發(fā)渾濁。
邊關(guān)城外的狂風(fēng)吹得越發(fā)急了,城墻上按著頭頂?shù)念^盔,死死地扒著城墻看著這番對決的將士只見那背對著他們的高大虛影手下竟一口氣凝出了數(shù)十枚白子。
這些白子在他身前虛空停留了一刻,然后如流星一般朝著遠處雪山映照出來的棋盤虛影飛去。
是人。
林玄呼出一口氣,分辨出了自己凝出的白子與中原的牽系,是來自中原大地上一個個閃耀的人杰。
在災(zāi)禍來臨之時,他們挺身而出,帶著超越極限的勇氣、智謀與才能,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帶領(lǐng)他們抵抗、擊破這不可戰(zhàn)勝的災(zāi)禍。
這星羅棋布的一枚枚白子凝結(jié)著王朝的氣運,在各處向麒麟先生回饋以支持,與他共同抵抗強敵。
老人眼中閃動著光芒,這一次他不再孤軍奮戰(zhàn),勢單力薄,這些閃耀在中原大地上的純白棋子皆是松意給他的贈禮。
純白流星一落于棋盤上,頓時鎮(zhèn)住了中原大地上的異動,吹亂老人白發(fā)的狂風(fēng)也驟然弱了下來,來到他面前時變成了拂面清風(fēng)。
他露出了一個笑容,而坐在雪山之上的道人看著對手的回?fù),臉上同樣浮現(xiàn)出了一抹奇異的笑容。
很好,不愧是他看中能與自己比肩的對手。
天閣百年間所出的道術(shù)天才,除了自己,第二個就是他了。
“這才有意思。”道人輕聲道,然后指尖再次凝出了一枚棋子,信手一指落在了棋盤上,充滿期待地道,“這一步,你又待如何?”
……
……
城中,在城外異象生出的第一刻,在城墻上值守的士兵就將消息傳遞回了城中。
這段時日他們所遇到的異象也不是一樁兩樁了,在解除鬼城影響的時候,那狂烈的風(fēng)暴還有襲擊向本城的白骨大軍,全都猶在眼前,城外這兩尊對弈的仙神不過也就是比先前更加奇異的異象罷了。
城中守將在驚雷乍起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披衣出門,此刻接到城外異象的匯報已經(jīng)清醒,連同本城太守和下屬部僚一起商議決斷。
“那是仙人的道法之爭,我們凡人怕是摻和不進去!
因為當(dāng)初陳松意就在這里,而且容鏡帶來的幾位太上長老離此處太遠,所以城中安定之后并沒有向外求援,也沒有天閣門人駐守。
何況那日見識過永安侯的仙人手段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點,就是匹夫之勇在仙人之威面前是起不到作用的。
因此,按兵不動,不去摻和這個提議贏得了大多數(shù)人的贊同。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坐在上首的太守沉聲道,然后抬頭看向了駐守本城的將領(lǐng),“立刻派人往主城送信,每三個時辰派一人追上,將最新的消息傳過去!
“好!蹦歉叽蟮膶④娺@便召了人,下達了命令,很快就有一騎帶著簡短的書信在夜色中奔出了城,朝著主城的方向去。
不多時,又有兩騎從城中出發(fā),奔向鄰近的兩座城,主城離這里太遠,若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最快能來馳援的還是臨近的兩座城池的駐兵。
不過到時有沒有用,卻是不知道。
……
……
鳳臨城外,七十里。
薛靈音的車隊原本在路上休息,打算第二天一早再進城,忽然聽到天上驚雷炸響,劃破長空,緊接著又有地動山搖之感,于是決定不再停留,立刻朝著鳳臨城去。
“天生異象,事有蹊蹺,須得盡快過去。”
薛靈音套好了馬,翻身上去,其他人也跟著披好蓑衣上了馬背,在檢查好之后立刻出發(fā)。
官道上狂風(fēng)大作,樹影搖曳,沙塵四起。天空中無星無月,也沒有辦法點燃火把照明,就只有在電蛇劃破長空照亮天地的時候,才能看到這一行車隊在官道上全速疾馳。
他們本來離鳳臨城就不算遠,跑了半個多時辰就到了地方,看到了城墻上亮著的燈火,而眼前的城門緊閉,并沒有地方能夠進去。
城中有不少家戶已經(jīng)因為方才的巨響點燃了燈火,在城墻上警醒著的將士看到城外來的這一支車隊,盯著他們在黑暗中模糊的臉。
今夜城中在發(fā)生什么,身為城門守將的他是知情者,因此任何在這個時候到來的人都顯得十分可疑。
下方這一行人數(shù)雖然不多,夠不上一支可以襲擊城池的隊伍,但他還是提起了警惕,準(zhǔn)備等他們再靠近一分,就開口喝問。
然而在雙方開口之前,緊閉的城門就發(fā)出了吱呀聲,隨后從內(nèi)部沉重地打開了。
薛靈音騎在馬上,同樣警覺地看著城門的方向,見到出來的是熟人,這才抬手讓自己的人解除了警備。
第 338 章
出來的不是旁人, 正是在蜀中江上與厲王和陳松意一行相遇時在他們身邊見過的護衛(wèi)。
薛靈音沒有多問他為何會在自己到來的時候就這么湊巧出來相迎,那位開門放他們進去的士兵更沒有多話。
在這異常的天象中,踏著夜色進來的車隊很快被引到了城中的驛站。
引他們過來的常恒對薛靈音道:“永安侯讓姑娘來接的幼童就在這里!
其實不必他說, 光是靠近這里的時候, 薛靈音就聽到了里面的哭聲。
這異常的天象顯然讓那些被從無垢教救出來的孩童感到不安, 驚醒之后就啼哭不停, 無論來帶他們的婦人怎么哄都停不下來。
常恒還注意到薛靈音的隊伍中有不少傷員,于是表示會很快請兩位大夫過來。
原本在驛站中,從這些孩子啼哭不止就精心為他們看診安神的游天此刻被請到了將軍府。
自那一聲驚雷起, 很快陳松意就感到周圍的氣運紊亂了起來,而且在她眼中看到了天際出現(xiàn)的棋局。
棋局兩側(cè)端坐的是代表了中原和草原王庭氣運象征的師父跟道人。
她還沒來得及慶幸?guī)煾富貋砹? 就感覺到了天地間那股龐大能量的碰撞, 幾乎令注視著那個方向的她心神都被轟得散亂了一瞬。
而幾乎是在交鋒一起的同時,張少夫人就發(fā)出了一聲痛呼,捂著肚子彎下腰去, 由留在她身邊的常衍扶住了。
陳松意聽得這一聲痛呼, 竭力從天地收回了心神, 看向張少夫人, 見她臉色煞白,額生冷汗, 已然站不住地坐倒在了臺階上。
地上, 張君龍剛死, 尸體猶有鮮血沾了半身,張少將軍才見得父親自盡在面前, 又見夫人身上發(fā)生異動, 一時焦急,不知是該放下懷中父親的尸首, 還是沾染了血跡,應(yīng)該離她遠點,留在原地。
又是一陣電閃,陳松意已經(jīng)在下一道雷鳴落下來之前轉(zhuǎn)到了張少夫人身邊。
“永安侯……”張少夫人握住了她的手,“我的肚子……是不是我的孩子……”
絞痛令她話都說不連貫,只是這樣抓著水中浮木一樣抓住陳松意的手。
她不能接受自己才剛剛得到這樣一個孩子,就有失去他的風(fēng)險。
而院中其他人此刻的注意力也全都在張少夫人身上,包括厲王在內(nèi)。
“沒事的!标愃梢獍矒崃怂痪,然后讓自己的手放在了她還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在她眼中,那徘徊于張少夫人小腹上的紫紅色氣團雖然混亂,有坍塌之勢,可是內(nèi)核依然是穩(wěn)固的。
她大概明白為什么劫數(shù)一起張少夫人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因為她肚子里懷的是承載了大齊氣運的孩子,就像她注定要成為宰輔的兄長一樣。
所以氣運之爭一起,這些牽動承載王朝氣運的個體都會有反應(yīng),不光是她,就是此刻站在她身后的厲王也一樣。
只不過因為他們是已經(jīng)成年的個體,不像這個胎兒一樣,還未降生,還在模糊的生死之間,容易受影響。
她咬破了指尖,將自己的血作為引動元氣的載體,在張少夫人的小腹上畫了一道符。
幾乎是在這道符完成的瞬間,張少夫人就感到有一股暖流注入了自己的身體里,安撫住了那痛意,讓她得以喘息。
“還不夠!敝讣猹q在滲血的少女收回了手,扶住了她,轉(zhuǎn)頭看向站在身后的厲王,“要快去叫小師叔過來,還需殿下——”
要論這里誰的氣運最盛,當(dāng)屬蕭應(yīng)離。他毫不猶豫便應(yīng)下了:“要我做什么只管說!
然后又命身旁的兩名天罡衛(wèi)去驛站把游天請過來。
雖然此間剛剛落幕,張君龍的尸體還在地上,但他們卻顧不得給他體面地收尸,張辟疆直接就被叫他過來,抱起夫人進他們父子先前還在交鋒的書房。
將這院子重重包圍住的甲士還沒有散去,把這里圍成了大將軍府中最安全的一塊地方。
陳松意在書房中就地取材,在張少夫人周圍布下了陣法,構(gòu)成一個暫時與天地隔絕的空間,讓她腹中的孩子不受紊亂的天地元氣影響。
“少將軍在這里陪著少夫人,須寸步不離!彼龑χ坐在塔邊、身上猶沾著血跡,一手握著夫人右手的張辟疆道,然后又看向蕭應(yīng)離,“殿下福澤深厚,也先在此處庇護一二!
而且他同在這個陣法的隔絕中,也可以暫時不受氣運之爭的影響。
二人都對她點了點頭,表示了無聲的服從。而外面驚響不斷的雷聲,每一次都代表著師父和道人之間的碰撞。
少女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自己能做什么。這一戰(zhàn)竟然這樣突兀就開啟了,師父是剛回來就和劉詢對上了嗎?
他們決戰(zhàn)的地點不在這附近都能夠波及到這里,她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只是留在這里,等待著最終的結(jié)果。
很快,游天的聲音出現(xiàn)在了院落之外,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是輕功直接飛過來的。
不過他把去叫他的兩個天罡衛(wèi)也一起帶過來了,所以沒有引起誤會。
“永安侯在哪里?厲王殿下在哪里?”
外面吵嚷了一瞬,游天的聲音更近了,陳松意原本想出去迎接他,腳下一動,心生靈應(yīng),卻是連掐指演算都不用,眼前就浮現(xiàn)出了薛靈音一行將要到來、等在城外的畫面。
她停下了動作,引來了厲王和張辟疆的注視。她回轉(zhuǎn)過身。對著二人——主要是張辟疆道:“城外有人,是我邀請來的客人,需要少將軍派人出去迎接!
盡管剛剛府中才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鳳臨城并不適宜在這時讓外人進來,可這是永安侯邀請來的客人,外面又是這般天氣,所以張辟疆毫不猶豫便道:“永安侯可取我的令牌去調(diào)動人手,讓他們先去開城門!
陳松意看著他遞過來的令牌,伸手接了,然后再給了厲王一個留在原處的眼神,這才帶著令牌走了出去。
蕭應(yīng)離待在原處,腳邊燭影搖曳。她用來構(gòu)建陣法的是從書房的燭臺上取下的蠟燭,將他們包圍在其中。
蠟燭上跳動的火焰雖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光影無聲間構(gòu)成的這個空間卻如將他們布置成這樣的人一樣,給人以無上的安全感。
他聽著少女離去以后在外面和游天交談的聲音,三言兩語說清了情況,語調(diào)依然是那般冷靜。
之后門一動,換了游天進來,見到他在這里,沒有半分奇怪,上前就去為張少夫人把脈。
原本在進入房間布陣之后狀況就稍微穩(wěn)定下來的張少夫人在游天為她把脈行針之后,更是安穩(wěn)了幾分,在針灸下緩緩睡去。
陳松意和游天交涉了片刻,兩人聯(lián)手擬定了如何從道術(shù)跟醫(yī)術(shù)上給張少夫人下雙重保險,保她腹中胎兒安定,之后便轉(zhuǎn)而決定去驛站。
“薛姑娘過來了,我得去見一見她。”她對游天說道。在那突然到來的視野中所看到的他們在路上的經(jīng)過模糊,還是要去驛站親自走一趟才能確定。
游天看一眼安穩(wěn)地躺在榻上的張少夫人,和身上有沾著血跡的張少將軍,說道:“去吧,我留在這里。”
蕭應(yīng)離在這時適時地開口道:“我和你一塊過去!
陣法已經(jīng)布下,又有小師叔在這里,便是一時缺了他的氣運庇護,張少夫人也是不會有事的。
何況這個時候,她還是把厲王殿下帶在自己身邊更安心,于是陳松意一點頭,厲王便和她一起走了。
游天站在原地,看著厲王那現(xiàn)出幾分愉悅的身影,看著兩人從自己面前離開,收回目光,看向榻上的張少夫人,又見到張少將軍在握著她的手,而且目光溫柔地落在她的小腹上,一時間覺得自己好像不管是留在這里還是跟出去都很多余。
院子里,張君龍的尸體已經(jīng)被收斂了起來,停放在了消防中,蒙上了白布。跟游天直接輕功從驛站的屋頂飛渡過來不一樣,陳松意和蕭應(yīng)離二人是乘馬車出去的。
坐在密閉的馬車中,只有他們兩個人,蕭應(yīng)離就清楚地從她身上看到了不安,向來行事穩(wěn)妥、永遠計劃在胸的她此刻像是沒有了那種全盤掌握的預(yù)知感。
他先打破了馬車上的沉默:“薛姑娘過來,接到了那些孩子,之后下一步該如何?”
救回那些被無垢教奪走的孩子,算是破局的一部分,本來薛靈音接到書信到來,最好的安排就是讓她帶上這些孩子立刻回蜀中,可是現(xiàn)在天象異常,他們坐在馬車?yán),行駛在城中的街道上,都可以?#8204;得到頂上仿佛隨時都要轟下來的雷聲。
而陳松意更是在兩人乘上馬車之后就燃燒了一張符紙,以自己為陣眼,畫了一個同樣隔絕天地元氣、屏蔽天機的陣法,將這座馬車籠罩在其中。
聽到他的問話,她像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將自己從繁雜變化的命運棋局中抽離出來,重新著眼回眼下的具體事物,褪去了迷茫,找回了平日的舉重若輕。
“眼下劉洵跟我?guī)煾敢呀?jīng)開戰(zhàn),天地間隨時會有異變,這時候上路不安全,就算是回到蜀中也不一定安全,所以她應(yīng)該先留在鳳臨城中,等到——”
她原本想說“等到一切結(jié)束再帶這些孩子回去”,可是卻頓住了。
等一切結(jié)束,這一切什么時候才會結(jié)束?最后的結(jié)果又是如何?
頭頂一聲悶雷炸響,仿佛要震得整片大地都晃動起來。
知曉自己身在局中,已經(jīng)盡量讓自己的思緒避開那棋局,免得卷入其中、讓馬車中的自己跟厲王殿下被道人所掌控的那一部分天道注意到的少女只是因為這一瞬間的天象,視野中的一切就再一次在涌來的白霧中消失。
行駛中的馬車變成了一片雪山曠野,端坐在融化的雪山之巔的道袍虛影和擋在身后的城池前的老者虛影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他們之間對弈的棋盤上,明暗的棋子錯落,在以天地為局的棋盤上膠著廝殺。
她師父所執(zhí)的白子在棋盤上閃耀,每一顆都仿佛牽動著天上星辰,折射下來的星光落到中原大地上,又與眾多她認(rèn)識的人相連。
命星入局。
這四個字浮現(xiàn)在陳松意的心中。上輩子她沒能親眼見到這棋局,這輩子卻不一樣了。
不只是她身在其中,更是因為棋盤上的許多人都是因為她而改變了命運活下來的,每一個人身上的氣運都跟大齊王朝的命數(shù)牽動著。
她看到其中最亮的一顆就在自己身邊,與她同坐在一輛馬車上,還在棋盤之外,沒有入局。
這一瞬間,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明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他們都是這場氣運之爭的一部分,每個人在棋盤上都有位置,到他們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登上命運的旅途。
但那顆閃耀的星辰旁并沒有自己,他依舊可以以暗子的身份到最前線去。
劉洵還不知道之前破壞他的布局、令他忌憚的“麒麟”不是師父,而是自己,他跟師父在島嶼中交鋒,精神是強盛的,但□□卻是脆弱的。
這也是為什么他先前要殺上天閣,污染了一批天閣弟子為他所用,在他與師父在島嶼中交戰(zhàn)的時候,總應(yīng)該有人在旁守住他的軀殼。
馬車混亂的空間中,少女原本沒有焦距的眼睛像星辰一樣亮了起來,而這一念起,她也從那浩然巨大的棋盤中抽離了心神,重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軀殼里。
她看向了坐在對面的人,又恢復(fù)了厲王所熟悉的樣子:“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話音落下,在疾馳中的馬車就漸漸慢了才來,然后徹底停住。駕車的天罡衛(wèi)對著馬車?yán)锏膬扇?#8204;道:“殿下,軍師,驛站到了。”
兩人從馬車上下來,蕭應(yīng)離如往常一樣,習(xí)慣地與她拉開一段距離,然而陳松意卻一把拉住了他:“殿下離我近一些。”
盡管厲王知道她這樣說是因為想要從頭頂那怪異的落雷下遮蔽住自己,但不免還是心中失序地跳了兩下,最終跟在了她的身旁。
兩人沒有離得太遠,在行走之間,手隨時都會擦到對方的手背,更不提他們之間還有那道紅繩無形地牽系在兩人之間,將他們綁定在一起。
若只看氣運,只能見到厲王一人,走在他身邊的陳松意身上卻像是沒有絲毫的氣運波動。
兩人都有段時間沒有回過驛站,因此還未踏入驛站大門,就被里面屬于孩童的哭聲震了一下。
剛剛來到驛站、還沒來得及開心這些失蹤的幼兒全部都被解救回來的薛靈音一行就被迫接受了帶孩子的工作。
一個孩子哭起來都是魔音貫耳,更何況這里還有那么多的孩子。被請來這里照顧孩子的媳婦實在是忙不過來,知道新來的這一行就是來接孩子的人,她們也立刻把孩子人手一個塞了過去。
只要是沒有受傷的或是傷得不重的,此刻懷里都抱著一個孩子。
而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從來沒有帶過孩子,就算是身為他們當(dāng)中唯一一個女子的薛靈音,她也是薛太守的獨女,沒有過帶弟妹的經(jīng)驗。
何況這些孩子的啼哭并不是因為餓了渴了或是其他,全是因為他們生辰太過特殊,對外面這擾亂天地元氣的動靜分外敏感。
陳松意跟蕭應(yīng)離進來的時候,薛靈音正懷抱著一個孩子,無措地在大堂里來回走動,想要哄孩子安靜下來。
然而妙音女俠所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這個被塞到她懷里的孩子該怎么哭還是怎么哭。
這一幕看得那些因為在途中跟那支奇怪的軍隊遭遇,在交戰(zhàn)中受傷而在接受治療、沒有被分到帶孩子任務(wù)的她的手下和護送她來的將士都由衷地感到了一陣慶幸。
“別哭了,為什么一直哭呢?”薛靈音的聲音里都染上了一絲焦躁,從來不知道幼兒的哭聲是如此具有攻擊力的聲音。
要是早知道自己來接他們會要遇到這種情況,她就會向自己的舅舅要更多的人手,把這些孩子的父母也帶過來了。
起碼對著親人,他們不會再哭得那么慘了吧。
就在她物色著自己的哪個手下結(jié)束了醫(yī)治、準(zhǔn)備把懷里抱著的孩子塞給他們的時候,門外進來了兩人,薛靈音朝著那個方向看去,一見到是厲王殿下和陳松意,頓時就露出了見到救星的表情。
主要是見到陳松意,不知為何,她本能的就覺得這些啼哭的孩子她有辦法。
從外面走到屋里,耳邊環(huán)繞的哭聲更大了,就算是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厲王殿下也在這高低不一、環(huán)繞不止的哭聲中忍不住皺緊了眉。
“殿下。陳——永安侯!彼伎奸g,薛靈音已經(jīng)抱著孩子來到了他們面前,指著懷中的孩子讓陳松意看,對著她說道:“這孩子一直哭,從我進來開始抱住他就一直哭個不停,怎么哄都停不下來……”
實際上不只是她懷里這個孩子,驛站里所有的孩童都是一樣,從剛剛雷聲起之后就一直哭鬧不休。
陳松意抬手按在了這個孩子小小的胸脯上。被薛靈音抱在懷中的孩子已經(jīng)哭得小臉通紅,臉上全是鼻涕跟眼淚。
在少女的指尖觸碰到他的時候,他泡在淚水里的眼睛慢慢地看向了她,然后哭聲停止,似乎圍繞在他周圍那不安的氣機與混亂的信息都被屏蔽了,他又回到了安全的環(huán)境中。漸漸地,只剩兩聲抽噎,不再像先前那樣哭到讓抱著他的薛靈音都感到心驚膽戰(zhàn)了。
“咦,他不哭了……”被折騰得不行、原本還想再主動地向陳松意求救的薛靈音詫異地低下頭。
陳松意就是把手放在了啼哭不止的孩子身上,什么也沒做,他就不哭了,這讓方才用盡渾身解數(shù)也沒有讓這孩子停下哭聲的薛靈音感到一陣錯愕。
不過孩子不哭了是好事,而且在大堂中抱著孩子哄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地下意識朝著這里走來,想要讓這個正在和他們大小姐交談的少年人如法炮制,讓他們抱著的這些孩子也安靜下來。
只是下一刻,陳松意把手從這孩子身上移開,孩子的眼眶中就再次積蓄起了淚花,嘴一扁就要哭出來。
這讓薛靈音臉上剛浮現(xiàn)出來的放松又消失了,看著陳松意把手放回孩子的胸口,他這要哭的架勢才停下來。
那些想要圍上來的人看到這一幕也都停了下來。手一放上去就不哭,一拿開就哭,就算是讓這少年把兩只手都用上,不過也就只能安撫住兩個孩子,上去也沒用。
“這怎么回事?”薛靈音問。
陳松意道:“他們還小,感到不安全就會哭,我讓人去開城門接你們進來,也是因為天象一變,你們留在外面不安全!
聽她這樣說,薛靈音明白過來,怎么他們在這個時候來到城外,就剛巧有人來開城門接他們進來,原來是因為她算到了。
在大堂中此起彼伏的哭聲中,陳松意對她說:“原本我給你寫信,讓你帶人來接這些孩子,就是希望你接到他們之后就立刻動身回去,可眼下看來只有留在城中,方才安全了。”
她說完,看到大堂中還有人受傷,正在由幾個大夫醫(yī)治,于是朝著那個方向投去了一個目光,問薛靈音:“怎么受傷了?”
薛靈音于是把在來的路上遇到了一隊逃兵想要劫掠他們車馬物資的事和陳松意說了。
“跟那些人打了一場,為首那個首領(lǐng)很是不凡,便說是駐守哪個城的將領(lǐng)我也是信的。”薛靈音說著皺起了眉,“把他們擊退了,便也有十來個護衛(wèi)受了傷,本來打算在林子里過一夜,但是見到天象突變,怕出什么事,就還是先趕到城外來了!
她說完,見到面前二人的神色:“殿下知道我在路上遇到的是什么人?”
蕭應(yīng)離沒有立刻應(yīng)她,張軍龍剛剛自盡,首尾還沒有處理好,不宜在這里提起。
陳松意則道:“原來他們在回來的路上又遇見了你們,難怪潰逃的速度比我預(yù)想的還要快!
第 339 章
她仍舊沒說薛靈音他們在路上遇到的那隊人馬是什么人, 只對她說道:“我布一道陣法護住這里,他們就不會哭了!
她既說了,就立刻去了驛站外面布置, 蕭應(yīng)離仍舊是和她一起, 看她在驛站高處調(diào)動了天地元氣, 用上了此前沒有用過的玉牌, 畫下了符文,然后以九宮八卦的方位,將玉符飛了出去, 布置在驛站的不同位置。
驛站大堂里,幾乎是在陣法布好、一道無形的罩子將整個驛站籠罩在其中的同時, 那些啼哭不止的孩子就都逐漸安靜了下來, 跟先前陳松意將手放在薛靈音抱著的孩子胸口上一樣。
“咦,不哭了!
“我的也不哭了,這真是……”
被哭聲充斥的耳邊突然安靜下來, 仿佛連天上不時響起的沉悶雷聲都與他們隔開了, 聲音變小了許多, 叫驛站里的眾人都不大適應(yīng)。
其中一個薛靈音的手下離給同伴包扎傷口的大夫近, 還抱著安靜下來的孩子來到了大夫身邊,要他給孩子把一把脈, 看看怎么突然不哭了。
大晚上被叫起來帶到驛站來, 聽了這些孩子魔音灌腦半夜的大夫幾乎沒忍住要翻個白眼。
這些人不哭了還不好嗎?
不過先前他過來的時候也是被叫去給這些孩子把了脈, 看他們為什么啼哭不止,眼下再把一回對比一下也好, 于是伸出了手, 細(xì)細(xì)把過之后,覺得脈象跟之前沒有什么差別。
“硬是要說的話——”大夫習(xí)慣性地捋起了頜下短須, “脈象安寧了許多,比先前少了驚厥……”
所以說,前面這些孩子是被嚇哭的嗎?
眾人還在驚疑中,而這些孩子停下哭泣之后,一個個很快就睡著了。
現(xiàn)在原本也是他們睡覺的時候,只不過突然哭醒,不肯繼續(xù)睡罷了。
但眾人仍舊不敢貿(mào)然把他們放回房間里,生怕一放下去,這些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幼兒又再次像先前一樣哭起來,直到去外面布陣的陳松意和蕭應(yīng)離二人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大堂中,薛靈音才見她將目光落在自己懷中這個已經(jīng)睡著了的孩子身上,對自己說道:“沒事了,可以把他放下了!
得了這句話,眾人才像是得了準(zhǔn)信,紛紛把懷中抱著的孩子放回了他們原本睡覺的地方,感到自己的耳邊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陳松意站在薛靈音的身邊,同她說著接下來的事:“……只要他們留在這間驛站里,就不會再不安哭鬧,所以你們要暫時留在這里看顧他們了!
不能就此上路,帶他們回蜀中,薛靈音也只能接受,“唯有這般做了!
否則硬要帶他們上路,這么小的孩子啼哭不休,只怕很快就會病倒。
陳松意道:“勞你跑這一趟!
薛靈音本就把找回孩子這件事當(dāng)做是自己的責(zé)任,畢竟諾不輕許,若是許了那就要做到,因此并不把要在這里休整一段時間放在心上。
“左右他們也受了傷,休養(yǎng)一段時日也好。”她看過自己隊伍中那些已經(jīng)被包扎好了傷勢、沒有什么大礙的手下跟護衛(wèi),“等這異常天象過了,我們再回去。”
陳松意道:“留在這里,你們也不會全然沒事做的。”
劉洵跟師父在島嶼中的交戰(zhàn)只是氣運之爭的一部分,草原人的鐵騎跟大齊邊境的交戰(zhàn)也勢必會爆發(fā)。
龍盤、虎踞、鳳臨三座城從來都是在兩國的交戰(zhàn)中沖突最嚴(yán)重、打得最狠的地方,這一次想來也不例外。
帶著這樣一支隊伍在身邊又槍法卓絕的薛靈音,到時不管是想做什么,都有她施展的天地。
而且有她在這里,就算相隔甚遠,蜀中的支援也會在他們需要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抵達。
“嗯!睆乃脑捓镅`音察覺到她要走,不過卻沒有追問她要什么時候離開,又要去做什么。
世間不凡者總是有比常人更遠大的抱負(fù)、更不俗的使命要他們去完成,她只說道:“等著天象結(jié)束,你的事情也做完了,再和殿下來蜀中找我,讓我做東,好好招待你和殿下!
“一言為定!币恢痹谂赃厸]有說話的蕭應(yīng)離此刻才出聲,代替陳松意答應(yīng)了薛靈音的邀約。
然后兩人就離開了重新安靜下來的驛站,回到了大將軍府。
張少夫人的胎象依舊穩(wěn)固,陳松意再次加固了陣法,在符陣之外再布了一道人陣,確保就算他們不在,張少夫人的胎象也不會受到影響。
“我們該走了。”她對游天道,“決戰(zhàn)之日已到,外面的混亂天象和對少夫人的影響都是因為師父跟劉洵交手,氣運波動變化!
這里跟決戰(zhàn)之處離得遠,所以他們用這樣的陣法和手段還能夠暫時把受影響的張少夫人跟氣運之亂隔絕開來。
可如果是到最后一步,劉洵又同前世一般贏了,那一切改變的人和事又會回到原樣。
被救下來的人會死亡,在前世沒有出生的孩子也會消失,就比如張少夫人此刻腹中的胎兒一樣。
聞言,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還在安神的作用下沉睡的張少夫人。
游天道:“該怎么做?”
他在這些事情上總是最聽少女的話,她說怎么那便怎么。
陳松意轉(zhuǎn)向厲王:“草原人很快會來。”她在回來的時候,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更多的畫面,知曉她的師父離開邊關(guān)前往草原王庭做了什么。
師兄容鏡也同天閣的其他弟子和幾位太上長老一起來了邊關(guān),還把幾位太上長老留在了幾座大城中。
這就解釋了之前道人派出的棋子在閻修的布置下去攻擊幾座城,卻沒能造成太大損傷,主城附近的幾座城池駐兵還有余力,按照裴植的安排,在張君龍帶著軍隊兵臨城下的時候通過密道前去反剿支援。
她看到了師父跟師兄二人在草原人的皇陵里走到最后一關(guān),在那里去探究道人布局的后手跟秘密。
畫面都是零散的碎片式,她并沒能看清在那光芒大盛的門后二人是怎么去破道人的棋局,只看到在最后交鋒之后,皇陵中的機關(guān)被觸動,光芒沖天,立刻便引來了草原人的反應(yīng)。
整座龍城中哪里都可以看得到皇陵深處沖天的白光,道人算準(zhǔn)了她師父會在這個時候來皇陵深處一探究竟,將他破關(guān)的那一刻作為了草原王庭出兵的象征。
師父跟師兄從皇陵中退出來之后,立刻便啟程回往邊關(guān)。幾乎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草原王庭就開始集結(jié)軍隊,所有兵力傾巢而出,追在他們身后往邊關(guān)來。
如果不是相里勤繼承了墨家巨子的傳承,能夠做出不眠不休、足以取代強健的戰(zhàn)馬,不會感到疲憊、可以一直跑的機關(guān)獸,幾乎不可能在有那么大股的騎兵追在身后的情況下,不落重圍地把師父和師兄從草原王庭帶出來。
甚至在中間,師兄容鏡還和相里勤停了下來,調(diào)用草原上的風(fēng)向阻攔草原鐵騎前進的速度,給師父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但道人的棋局已經(jīng)開始,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容鏡就算精通道術(shù),也不能影響草原上的天氣太久,用盡全力也不過阻擋這些草原軍隊遲上一日兩日。
師父現(xiàn)在抵達邊關(guān),和劉洵交上了手,也就是說草原王庭的大軍最遲兩日之后就會抵達邊關(guān),向著大齊邊境發(fā)起沖擊。
陳松意說著,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前世草原百萬雄兵沖擊邊關(guān)、諸城接連淪陷的畫面。
她將這畫面從腦海中驅(qū)散了——這一次,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她對蕭應(yīng)離說道:“我和小師叔會前往師父那里,殿下也要回主城,那里才是最需要殿下的地方。”
雖然張軍龍謀奪統(tǒng)帥之位之舉沒有成功,甚至放在主城的兵符被他帶了出來,現(xiàn)在回到了厲王的手里,讓他可以任意調(diào)動各座城中的駐軍,但先前的那些突襲和最后的交戰(zhàn)對各城造成的損傷是實打?qū)嵉摹?br />
草原人的鐵騎又在這個時候襲擊而來,邊關(guān)需要士氣,沒有什么比身為統(tǒng)帥的他在這樣黑暗的時候如同流星一般帶著軍隊在戰(zhàn)場上席卷而至更來得振奮士氣。
更何況裴植把老元帥請了回來,此時坐鎮(zhèn)主城,厲王又可以像從前那樣帶著軍隊,只管在戰(zhàn)場上馳騁,暫時分出一部分元帥的權(quán)柄,由老元帥去替他執(zhí)行,裴植這一手安排真是沒有比它更好的。
沒有絲毫猶豫,張辟疆就在房中對著蕭應(yīng)離單膝跪下,沉聲道:“鳳臨軍上下愿為元帥驅(qū)馳,為元帥做前鋒,肝腦涂地,與草原王庭誓死一戰(zhàn)!
這個時候,沒有什么比身先士卒、傾盡全力成為厲王殿下的先鋒更來得表示忠誠的辦法。
先前因為他父親的行為落下了恥辱烙印的鳳臨軍正需要這樣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張辟疆很清楚,唯有如此,才對得起殿下對張家的寬容、對自己的信任,唯有如此,他才能為自己的父親贖罪,洗刷他留下的污點。
“好。”蕭應(yīng)離伸手將人扶起,帶著鳳臨精銳從側(cè)面席卷而上確實是當(dāng)下最好的安排,只是她卻不和他們一起,要跟游天單獨行動。
他看向陳松意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隱憂,“你一定要單獨行動?”
陳松意聽出了他的擔(dān)憂,只道:“這是天閣的事,旁人無法插手!
尋常人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她和小師叔二人去,倒是可以拋開其他人,將速度提到極致,盡快趕到。
“何況也不是只有我和小師叔兩個人!彼f,“幾位太上長老也在各座城池中,師兄也快回來了,在去的路上總會遇到。”
“殿下不必?fù)?dān)心,這一戰(zhàn)你我皆入局,戰(zhàn)場上終會重逢!
而這一次,她很高興能跟面前的人并肩作戰(zhàn)。
既然定下,事情便立刻籌備起來,先是要安排已經(jīng)在鳳臨城停留有一段時日的兩城將領(lǐng)、要員的家眷回去,再公布張君龍的死訊和張辟疆接替父職、準(zhǔn)備統(tǒng)領(lǐng)鳳臨軍隨厲王殿下出征,迎擊即將到來的草原鐵騎的消息。
陳鐸留在鳳臨城,此處沒有精通道術(shù)的天閣中人坐鎮(zhèn),陳松意唯有在離開之前在整座鳳臨城布下了大陣,配合上風(fēng)雷寨陳家的陣法,就算是來襲擊鳳臨城的草原鐵騎當(dāng)中有不錯的道術(shù)高手,也能支撐城池不破。
而上來就被賦予這樣的重任,陳鐸卻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大的壓力,在他看來守一城跟守一寨沒有太大的區(qū)別,這本身就是他擅長的事。
“但永安侯和游先生此去,真的不帶多幾人嗎?”
第 340 章
陳松意和游天要單獨前往另一戰(zhàn)場, 并不與厲王殿下的隊伍一起的安排陳鐸是清楚的,雖然兩人在武道上的造詣都已經(jīng)算得上是當(dāng)世難尋,而年紀(jì)更小的陳松意還精通道術(shù), 來到邊關(guān)之后連破幾局, 可看著這個相識一路, 年紀(jì)又比寨子里的小姑娘們還要小一些的少女, 陳鐸還是不免生出想讓她帶多幾個人在身邊護衛(wèi)的想法。
陳松意其實這一路上與自己這個年輕的父親都沒有太過深入的交流,一是從來到邊關(guān)之后狀況接連發(fā)生,一直四處奔波沒有機會, 二也是因為這個年輕版本的父親跟她之間其實沒有關(guān)系,甚至這一世她再成為他女兒的可能也不大。
人不會重復(fù)踏入一道河流, 她也不認(rèn)為同樣的幸運還能降臨在自己身上第二次。
她可以冒充師父的弟子, 還能讓師父真的認(rèn)出她,但卻不能說自己曾經(jīng)做過一世陳鐸的女兒。
陳鐸見她有些怔住,似乎沒想到自己會提讓她帶多幾人前去的事, 只笑了笑, 說道:“說來也奇怪, 其實與永安侯初見我就覺得頗為熟悉, 像是從前相識一樣,我同拙荊一說, 她竟也有同樣的感覺。再加上永安侯對我風(fēng)雷寨的陣法刀法都如此精通, 若不是知道風(fēng)雷寨傳下的典籍跟天閣有淵源, 而永安侯又出身天閣,我當(dāng)真覺得與永安侯從前說不定是一家!
因為陳鐸的這些話, 少女的心被觸動了, 她回過神來,迎著年輕的父親的目光, 輕聲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我與將軍說不定確實曾是一家。只不過謝將軍好意,我對殿下說只與小師叔同去,旁人無法介入天閣之爭并不是假的,就算是將《八門真氣》修習(xí)到了第四層的風(fēng)雷寨子弟,去了也介入不了,倒是會徒徒損了性命,帶他們?nèi)?#8204;就是害了他們。”
她知道面前年輕的父親是想讓自己帶上風(fēng)雷寨的年輕子弟一起去,就像上回一樣。
以他們在陣法、刀法的造詣,再加上這段時間在《八門真氣》上修為的進步,比尋常天罡衛(wèi)要能幫到她更多,可陳松意還是拒絕了,并把話向他說清楚。
實際上若不是對那棋盤驚鴻一瞥,看到小師叔命星牽動,也早已身在其中,就算眼下自己不叫他去,他也會自己過去,陳松意才決定讓他與自己同去——留在自己面前,總比放他在看不到的地方保險。
否則那樣的險境,她更愿意自己獨行,以游天的醫(yī)術(shù),留在這里等草原人的鐵騎到來與邊境交戰(zhàn)時在軍醫(yī)帳中提供支援,又或者只是在張少夫人身邊看顧穩(wěn)定她的胎象,都能發(fā)揮出十足的作用。
聽她這樣說,陳鐸也不再多勸,只是點頭:“那我就祝永安侯跟游先生此行武運昌隆,旗開得勝,助麒麟先生殺退強敵,肅清門派。”
他說到這里,笑了笑,“我就在這里等三位歸來!
一時之間,陳松意記憶中自己送父兄出征的畫面涌現(xiàn)出來,跟此刻她與面前年輕的父親呈現(xiàn)出截然的角色對換——出征的人換成了她,而留在后方的變成了父親。
一直因為自己所見的那一戰(zhàn)而臉色凝肅,沒有什么笑容的少女神情松動了幾分,也對著他回以了一個笑容,“我定會努力及早歸來,再與將軍探討刀法!
最后分別的是風(fēng)珉。他自在山谷中和她再見,一路追擊張軍龍把他趕回鳳臨城之后便一直在休整,在聽到她要和游天單獨去往麒麟先生跟草原王庭背后的那個國師交戰(zhàn)的地方,便打算和她同去。
他用她所教之法訓(xùn)練出來的這支軍隊,不就是為了能在這種特殊的戰(zhàn)場上發(fā)揮出能力嗎?
“旁人不去是因為幫不上忙,我的隊伍卻是能闖一闖的,就讓我與你同去。”風(fēng)珉一邊擦槍一邊道。
然而來與他告別的人卻拒絕了他:“你們是強,但是也強不過擅長最淺薄的道術(shù)的人,那里沒有你能上陣的地方,留在殿下身邊更好,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希望嗎?”
陳松意說得沒錯,跟隨厲王殿下打仗,在他的麾下做一名先鋒,一直是風(fēng)珉的夢想,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改過。
他直起了身:“可殿下身邊并不缺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更愿意同你一起去見一見那個神秘莫測的草原國師。”
風(fēng)珉承認(rèn)道術(shù)通天,是凡人難以企及的領(lǐng)域,可是武道至勇至剛,應(yīng)當(dāng)也能同這些人麾下的游兵散勇相抗一二。
“否則你給我《八門真氣》的修行法門,讓我訓(xùn)練出一只這樣的隊伍來,又是為什么?”
他篤定地說完,卻見到陳松意臉上的表情,不由不滿道,“怎么了?難道不是這樣嗎?”
當(dāng)然不是。一開始把完善好的《八門真氣》和刀法陣法都給他,一是為了彌補前世他們陳家未能與他在戰(zhàn)場上聯(lián)合的遺憾,二來是為了報答他對自己的幫助,實現(xiàn)他最真切的愿望,讓他在邊關(guān)能占據(jù)更有利、更主動的地位。
但這些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說,當(dāng)下陳松意搖了搖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說道:“你說得對,武道修習(xí)到高深境界,是會修出一支不畏懼道術(shù)、不畏懼那些身在至高領(lǐng)域的人創(chuàng)造出的怪物的隊伍。不過在你之前,我還沒能見到有人做到這一點,或許之后你可以!
風(fēng)珉一噎,她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他現(xiàn)在不可以了。
不過陳松意沒有給他更多說話的機會,而是從懷中取出了一個他已經(jīng)十分眼熟的錦囊。
一見她拿出錦囊,風(fēng)珉便本能地問:“給我的?”
“給你的!标愃梢獾,然而神情跟過往她給出錦囊的時候相比少了幾分直接篤定。
這讓風(fēng)珉不由把目光落到了她手中拿著的錦囊上,想著里面裝的會是什么。
陳松意猶豫片刻之后,還是把自己準(zhǔn)備好的這只錦囊放到了風(fēng)珉的手里,讓他收好。
風(fēng)珉:“我什么時候該打開它?”
他知道她不打算帶上自己的隊伍,就是要讓他留在厲王殿下身邊了。
她已經(jīng)給厲王殿下上了那么多層保護,似乎猶覺不足,才又在自己手中交付了這樣一只錦囊。
在這一點上,她確實是像厲王殿下身邊所有的謀臣將領(lǐng)一樣,把他放在最高的位置上,哪怕不能留在他身邊,也要將護衛(wèi)做到最足。
而自己依然是那個她屬意托付的人,因為這一點沒有變過,讓風(fēng)珉因為不能與她同去,能力不得她信任的不滿減淡了。
對于他的問題,陳松意只道:“到該打開的時候你會知道的,然后錦囊會告訴你該怎么做!
“知道了,放心吧。”風(fēng)珉將錦囊收入衣襟,還以掌在上面拍了拍讓她放心,“既然執(zhí)意不讓我去,那你自己小心,一定要安全回來。別忘了,京城有人在等你,邊關(guān)也有人在等你!
在眾多的分別中,和厲王殿下的告別是最簡單的,因為兩人都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必須這樣做,陳松意更愿意寸步不離地留在他身邊,不管是追隨他上戰(zhàn)場還是如何。
她已經(jīng)明明白白的表現(xiàn)出了,在她眼中,他的安危凌駕于一切之上,如果有什么讓她必須要從他身邊離開,將他的安危交托給她畫出的那些符上,就說明情況確實到了她不得不去的時候。
諸事安排詳盡,在即將與自己分離的人身上又添了幾道護符,穩(wěn)固了他們之間的道術(shù)連接之后,陳松意就換上了一身黑衣,背上悲了那把厲王為她鑄的刀,準(zhǔn)備與同樣換回了道袍的游天離開。
一夜過去,即便到了清晨,邊關(guān)的天空還是晦暗一片,仿佛風(fēng)雨欲來,沙塵欲摧,不見白日。
天邊不時響起的悶雷依然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無論是在城內(nèi)還是在城外村莊,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無人出去。
城門開啟,來送她和游天離開的有厲王、張少將軍,還有暫時留在驛站中的薛靈音。
蕭應(yīng)離注意到,雖然她說了此行只和游天同去,但是在他們來到城外之后卻有一個身穿黑袍、戴著面具的高大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她身后。
那面具的樣式,不管是蕭應(yīng)離還是游天又或者風(fēng)珉都覺得眼熟,除了上面的花紋他們沒見過。
至于這個面具之下的人是誰,蕭應(yīng)離確實很快就想到了,隨即為陳松意身邊再多一個幫手而放心了兩分。
城門進出的人不多,陳松意也沒有在這里久停留,蕭應(yīng)離上前,將準(zhǔn)備好的戰(zhàn)馬牽到了她面前。
上一次送她離開,他讓她騎的是自己的坐騎,但這一次他很快也要出征,所以陳松意拒絕了再次騎走他的馬,只選了一匹棗紅色的戰(zhàn)馬。
將韁繩交到她手中,蕭應(yīng)離微微低頭注視著她:“祝君此去,武運昌隆。”
她則接過韁繩,對他行了一禮:“殿下保重,我定竭盡所能,拒敵于外。”
說完,在她身旁的游天和那身穿黑袍、頭戴面具的高大青年也牽過了自己的馬,三人翻身上,立時就朝著城外出發(fā)。
頭頂?shù)你U云黃沙仿佛沉沉的命運壓在眾人上空,不見天日,然而他們卻像三把尖刀朝著那黃沙鉛云最厚重處去,勢如破竹。
……
……
主城。
在擊敗了張軍龍,將他的大部分部屬都留在了城中之后,裴植便花費了一段時日來肅清主城,讓這座剛剛又爆發(fā)了一場戰(zhàn)斗的城池能夠在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中休養(yǎng)。
至于風(fēng)珉,他在遇到陳松意,和她一起離開追擊者張軍龍的殘部往鳳臨城方向去的同時,也派回了自己的人回來向裴植匯報,讓后者知道他布局的最后一環(huán)也完美收尾了,此后鳳臨城那邊的發(fā)展無需擔(dān)心。
甚至,通過陳松意的動向,裴植也知道了自家殿下如今身在何處,大可安心。
邊關(guān)經(jīng)過這一輪的動亂,雖然沒有釀成無可挽回的結(jié)果,但是想要徹底恢復(fù),只是這段時間還是太少了些,原本裴植還在想著制定計劃,如何加速恢復(fù),從天閣下來坐鎮(zhèn)邊關(guān)的幾位太上長老就來了。
他們一來便說起了他們跟天閣叛徒的決戰(zhàn)就是在這一月時間之內(nèi):“……屆時不只是林玄要迎戰(zhàn)他,邊關(guān)怕是也要做好準(zhǔn)備和草原打一場!
“草原人背后有劉洵這個國師,這次前來的勢頭會跟從前不同。且不說劉洵有能讓他們戰(zhàn)力翻倍的道術(shù),像先前那樣身負(fù)劇毒或是攜帶蠱蟲的個體怕也不會少!
“這是一場惡戰(zhàn),我們幾個會依然留在這里,竭盡所能破他們的道術(shù),減少那些特殊個體對戰(zhàn)局的影響!
“還有,裴軍師要做好中原無法馳援,糧草無法及時送到的準(zhǔn)備,他不會只讓邊關(guān)生亂,中原到時應(yīng)該也會自顧不暇。我們幾個在這里,天閣的一眾□□在中原各處,盡自己所能平息混亂,應(yīng)對劫數(shù)!
這些都是最壞的情況了,裴植有所準(zhǔn)備,也有所應(yīng)對,他如今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麒麟先生那處,就只有他一人去對付那位草原王庭的國師嗎?”
若是按照他的習(xí)慣,定然是不可能自己單槍匹馬去應(yīng)對一位強敵的。以多取勝只是手段,徹底堵死對手的所有退路,讓他沒有絲毫勝算,這才是王道。
若是眼前這幾位可以在麒麟先生和那位草原王庭的國師交戰(zhàn)的時候插手,為己方增添更多的勝算,那么他也會竭盡所能憑借邊關(guān)防線擋住草原鐵騎的步伐,讓他們能夠騰出手去另一邊的戰(zhàn)場上,確保己方的取勝。
只可惜他提出這個問題之后,這幾位神仙中人一般的長老都搖了搖頭!安⒎俏业饶爻梢(guī),或是自矜身份不愿去和本代行走一起對付天閣的叛᭙ꪶ 徒,而是一盤棋只能有兩名棋手。在他們道域之間,我們進不去!
既然進不去,那就還不如留在邊關(guān),在這里為大齊邊軍壓陣。
裴植聞言只感到無比可惜,但這是高人的領(lǐng)域,是他這般的凡人不能企及的高度。或許天閣的叛徒與它培養(yǎng)出來的天下行走之間就只有這一種方式能徹底決出勝負(fù),不容旁人插手。
“既然如此,那幾位先生便依舊坐鎮(zhèn)原本那幾座城,等待便可!
先前挖的密道還在,他們要是需要趕過來馳援,也可以通過密道直接過來,并不耗費多少時間。
……
……
邊關(guān)之戰(zhàn)還沒來,西南之地爆發(fā)的斗爭卻比邊關(guān)更快。
傾瀉的暴雨中同樣不見日月,衣著打扮帶著明顯的西南特色,手中拿著與中原制式兵器相同的人群圍住了土司居住的寨子,與內(nèi)里的護衛(wèi)呈對峙之勢。
暴雨中,身上的衣服都被淋得濕透的高大中年人手中的刀映出天上電蛇閃過的光芒,看著寨子高處的廊下站著的女子眼中冒出毒蛇一般的寒光。
“舍恒,你向中原的朝廷效忠,為了坐穩(wěn)這個位置,把你的兒子送到了京城,讓他去當(dāng)中原朝廷的質(zhì)子,被教成他們想要的樣子,水西四十八部已經(jīng)不再服你。你若是知趣,就該從君長的位置上下來,而不是繼續(xù)名不正言不順地坐在上面,帶著四十八部奴顏屈膝,過著仰仗他人鼻息的日子!”
站在高處那穿著土司服飾的女子手握在濕滑的欄桿上,眉骨深邃的漆黑雙眼在密集的雨簾中看過下方的人影重重,見到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野心,手中的兵器都泛著寒光。
他們早就在謀劃著今天,從她的丈夫死去開始,從她接受中原的宣召,把自己的兒子送去京城,接受了皇帝賜下的官職開始,這些人就在等待機會,想從她手中謀奪屬于她家族的一切。
這不是水西內(nèi)部的矛盾,這些人手中的兵器全都有著中原的印記。
是有其他人想要和朝廷作對,想要挑起他們水西內(nèi)部的斗爭,想要讓這一地重新擺脫朝廷的統(tǒng)治,再次回到先前的蒙昧狀態(tài)。
因此她開聲道:“我絕不會答應(yīng)此事!我絕不會讓水西重新退回封閉當(dāng)中,不會讓我的部族我的子民再次淪為他們手中斗爭的工具,成為爭斗的犧牲品。”
她質(zhì)問道,“你們手中的兵器從何而來,是什么人挑撥了你們,給了你們兵器,讓你們回來對付我?”
“你們不向幫助我們的朝廷效忠,卻要靠向那些希望我們分裂,希望我們混亂的人,按照他們的意愿行事!都放下你們的刀劍,不要遂了他們的愿!”
“那些人不會讓你們安然統(tǒng)治這里,若是放棄了和朝廷之間的聯(lián)系,我們只會成為他們的奴隸,永遠失去自由!你們難道想要讓自己的子女,讓自己的后代從此生活在低人一等的規(guī)則中,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自由嗎?”
雨聲雖響,但這位女性土司的聲音卻渾厚,穿透了雨幕,落在了下方眾人的耳中,又仿佛回蕩在這西南之地每一寸山水之間。
下方那些原本氣勢洶洶跟著他們的首領(lǐng)來,要從這個侵占了他們土司之位的女子手中奪回他們應(yīng)有的位置跟權(quán)力的人一時都動搖了起來。
會嗎?那些來向他們提出期許給他們提供武器,希望他們可以把這位親近朝廷的土司從君長的位置上趕下去的中原人,其實并不是真的為他們好,而是在等待著他們與朝廷決裂,失去靠山,回到先前那蒙昧的狀態(tài)中,然后被他們剝奪自由,成為他們的奴隸,世世代代被他們利用?
“都給我住口!”那目光如毒蛇般陰寒的男人舉起了刀,刀尖閃著寒光指向站在寨子高處那個讓他的人動搖的女子,“不要聽她妖言惑眾,她不過是在動搖你們,蠱惑你們,就像她從前任君長那里騙來這個位置一樣!”
“我們從來不受中原人的轄制,是她帶著四十八部淪為了中原朝廷的奴隸,接受他們的同化,拋卻我們的過往!錯的是她,毀掉水西的也是她,我們今天來不過是要撥亂反正,讓一切回到應(yīng)有的狀態(tài),絕不是向著其他中原人卑躬屈膝,奴顏媚骨!”
他的話音落下,逐漸又聚攏回了方才受到動搖的部族的心。
大雨中漸漸又有其他的聲音高喊了起來:“不錯,不要被這個女人蒙蔽了!她本來就不是我們水西的人,如何會像我們的頭人一樣,真正為我們考慮?!她不過是在拿我們?yōu)樗?#8204;自己鋪路,拿我們向中原朝廷投誠,不要被她迷惑了!”
“退位!退位!你這個外人,把我們的君長之位交還給我們!”
“退位!你還想為你的兒子霸占著這個位置嗎?他在中原,在京師已經(jīng)死了!是你最信任的中原朝廷把前任君長的骨血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