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們曾經見過
“迷路了?你是跟誰一起來的?”顧泠汀柔聲問道。
男孩粉雕玉琢的小臉蛋太可愛了,如果可以,顧泠汀真想伸手捏一捏。
鐘珩抓著門框,半張臉躲在門后,小小聲回答。
“媽媽。”
果然是安琳帶過來的,她可真行,自己跑外面胡來不算,還帶著年僅八歲的兒子。
如此說來,之前狄文洲說過,他在不誤正夜見過鐘珩。
一個小孩子怎么會自己跑去聲色場所呢?
當時一定也是跟著安琳一起去的吧。
這個安琳究竟想做什么?
“你知道你媽媽在哪個房間嗎?”疑惑歸疑惑,現在顧泠汀的首要任務還是把鐘家這位小少爺送回到他媽媽的身邊。
“不知道。”鐘珩搖搖頭,怯生生回答。
顧泠汀心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于是張開懷抱,臉上擺出一個好看又友善的笑臉,“來,叔叔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這個叔叔好帥呀,笑起來更好看了。鐘珩放松了警惕,拉開門張開手臂就要去抱顧泠汀。
才跨出去一步,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腳步停住了,又立刻退回到了門后面。
“不行,媽媽說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
媽媽說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
又來了。
又是這句話。
又是這種熟悉的感覺。
顧泠汀確信這一幕在很久以前發生過,但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我們上次見過了,也要算是陌生人嗎?(作者:算!)”
顧泠汀看到,鐘珩的表情明顯猶豫了,立刻乘勝追擊。
“你真的不愿意相信叔叔嗎?”顧泠汀做出了一副受傷的表情。
鐘珩大眼睛滴溜溜看著顧泠汀,眼神猶豫不決,最后在顧泠汀一臉真誠的目光下,終于被打動,從門后走了出來,伸出短短的手臂抱住了顧泠汀,奶聲奶氣道,
“我,我相信叔叔。”
叔叔這么好看,應該不會騙人吧。
顧泠汀滿意地把鐘珩抱了起來。
而就在顧泠汀把鐘珩抱在懷里的那一瞬間,一段記憶忽然出現在了顧泠汀的腦海中。
“你媽媽不是說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嗎?”
“哥哥長得好看,我相信哥哥。”
“也有長得好看的壞人。”
“就算哥哥是壞人也沒關系。”
腦海中的畫面令顧泠汀腳步頓住了,不光是腳步,他渾身都僵住了。
怎么會……忘記了呢?
原來,他們在那么早以前就認識了。
鐘珩小手緊緊攥著顧泠汀的衣服,看到顧泠汀人在發呆,疑惑地拍了拍顧泠汀的肩膀。
“叔叔?你怎么了?”
顧泠汀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怎么,我帶你去找媽媽。”
輕車熟路地走到215房間門外,雖然門關著,但還是離很遠就聽到女人發飆的聲音。
“你們是干什么吃的?連一個孩子都看不住嗎?”
熟悉的臺詞。
當時,在慈善晚會現場,安琳說過一摸一樣的話。
顧泠汀一瞬間感覺好像時光倒流,他穿越回到4月4日的晚上了。
“是媽媽的聲音。”懷里的小家伙不自覺摟緊了顧泠汀的脖子。
看來,安琳這是才發現自己兒子丟了?
顧泠汀也不知道安琳這個媽當的到底算不算是稱職的。
說她稱職吧,帶年幼的兒子到混亂的場所,還弄丟好幾次。
說她不稱職吧,兒子丟了她又看起來很是著急。
顧泠汀抱著鐘珩,走到215房間門口,正要敲門,剛好遇到里面的人在開門。
安琳拉開房間門,迎面正撞上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
安琳一時間愣了一下,只怔愣了一秒,就發現,男人懷里抱著的,正是自己跑丟了的寶貝兒子。
“珩兒!”安琳一下子把鐘珩從男人身上摘了下來,抬起手,一個巴掌重重落在男孩兒的屁股上。
“不是叫你不要亂跑嗎?”安琳一邊揍一邊責罵。
鐘珩大眼睛里一下子灌滿了淚水,委屈巴巴地抱住了安琳的小腿,嚶嚶哭著道歉。
“對不起……嗚嗚,媽媽對不起……”
安琳看到兒子這個模樣,不由心軟了,伸手把孩子抱了起來,起身對男人道謝。
“謝謝你,請問怎么稱呼?”
顧泠汀友好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回答,“您好,我是顧氏集團的顧泠汀。”
安琳一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伸出來,與顧泠汀禮貌的握了一下。
回頭對房間里低眉順眼的四個男服務生命令,“你們先出去吧。”
等四個男服務生走出房間,安琳將顧泠汀請了進來。
“原來是顧總,久仰大名。”
最近京城的財經新聞鋪天蓋地都是顧氏集團以及顧泠汀本人。
安琳想裝作不認識這個名字都很難。
顧泠汀微微一笑,“安小姐才是,您當年靠美貌出圈,連我這個C城人都聽說過您。”
這種話用來夸獎模特出身的安琳正合適不過,尤其還是被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夸獎。
安琳不自禁笑了。
“顧總年輕有為,沒想到話說的也好聽。”
兩個人商業互夸了一會兒,不擅長恭維他人的安琳,率先轉換了話題。
安琳從懷中拿出一個手帕,遞給了顧泠汀。
“這手帕,是顧總的嗎?”
顧泠汀接過手帕展開,四四方方的手帕右下角繡了個“汀”字。
“是我的,我還以為弄丟了,怎么會在安小姐這里?”
顧泠汀明知故問。
“珩兒說,是一個叔叔送給他的,顧總不記得了?”
顧泠汀輕拍了一下腦門,恍然大悟道,“你看我這記性,想起來了,這手帕,我上次送給小家伙擦眼淚了。”
說著,顧泠汀上手捏了把鐘珩的小臉蛋。
終于捏到了,肉乎乎的,滑嫩嫩的,像剝了殼的雞蛋,手感很好。
鐘珩乖乖坐在兩人中間,被顧泠汀捏了臉也不躲,安安靜靜全神貫注地玩著手里的奧特曼模型。
看來,在自己媽媽的身邊,這小家伙安全感十足,一點也沒有顧泠汀之前見過的那種畏畏縮縮的樣子了。
安琳帶著審視一般盯著顧泠汀看,看了半天也沒瞧出什么不對勁。
“這兩次,真的多謝顧總了。”
顧泠汀搖搖頭,神色自若,假裝沒看出安琳眼神里的審視。
“應該的,這么小的孩子,誰見了都會幫忙的。更何況,小珩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孩子了。”
說著,顧泠汀又捏了捏鐘珩的臉頰。
鐘珩把手里的玩具放下了,仰著頭沖顧泠汀一笑,“叔叔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叔叔。”
顧泠汀一愣,腦海里出現的,卻是另一個孩子的臉。
顧泠汀怕狄家兄妹等的著急,與安琳沒聊太長時間就起身告辭。
安琳拿出手機與顧泠汀互加了聯系方式,約好找時間請顧泠汀吃飯道謝。
顧泠汀走的時候,鐘珩還有點不舍,伸出胳膊又讓顧泠汀抱了一下。
等顧泠汀回到自己的房間,狄家兄妹果然等急了。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讓我哥去廁所撈你了。”狄湫湫對顧泠汀一臉認真道。
顧泠汀笑了笑,趕緊道歉,“抱歉,感覺有點頭暈就出去吹了會兒風。”
狄文潼拍了拍顧泠汀的肩膀,“你身體不舒服,咱們就早點散場早點回去吧,有什么事電話聯系也可以的。”
狄湫湫拿著話筒的手一頓,“啊?我還有一首歌沒唱呢。”
“你家里不是有個K歌房嗎?回家唱去。”狄文潼又拍了拍小妹的肩膀。
狄湫湫翻了個大白眼。
在家唱和在這唱能一樣嗎?
不過還是妥協的放下了話筒。
顧泠汀一進到車里,就讓司機趙塵開快點。
顧泠汀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想快一點見到小鬼。
顧泠汀今天才想起來,他們曾經見過。
那年,顧泠汀剛滿18歲,明明還是個孩子,卻不得不為顧氏集團四處奔波,參加各種活動。
那一場宴會在京城舉辦。
顧泠汀端著酒杯,給京城的大人物們敬酒。
即便酒量再好,顧泠汀也有點支撐不住了。
喝多了的顧泠汀,獨自一人到外面吹風,卻在轉角的石階上,看到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
男孩雙手抱膝蹲在石階上,呆呆傻傻的看著地上的小草。
那天是早春時節,男孩雖然一身高定,但衣服單薄并不抗風,被吹的直打哆嗦。
顧泠汀脫了西裝外套正要給男孩披上。
男孩突然警覺地站起來退后了幾步,抬起頭一臉戒備地盯著顧泠汀看。
男孩子臉蛋生得很可愛,眼睛又大又圓,就是太瘦了,身上沒有一點肉……
看衣服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不至于吃不飽飯,怎么能這么瘦呢?
顧泠汀看男孩一直警惕地盯著自己,便一屁股坐在了男孩身旁的石階上,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是誰家孩子,蹲在這做什么?”
男孩子沒說話。
顧泠汀瞥了他一眼,皺眉道,“說話。”
男孩子撇了撇嘴,“媽媽說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
顧泠汀怔了怔,半晌后摸了根煙出來點上,看到吐出的煙霧正朝男孩飄去,便只抽了一口就捻滅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你有十歲了?”
“十二。”男孩老老實實回答。
“十二歲,也不是小孩子了,還這么聽媽媽的話?”
顧泠汀陰陽怪氣的語氣,聽起來酸溜溜的。
誰叫自己沒有媽媽了呢。
第四十二章 我們
“大人就可以不聽媽媽的話了嗎?”
男孩蹲在顧泠汀身后,認真問道。
顧泠汀沒有回答,轉身把手里的西裝朝男孩丟了過去。
“穿上,凍壞了你媽媽該心疼了。”
男孩“哦”了一聲,最后還是聽話的把衣服披在了身上。
顧泠汀不再管身后的小家伙,兀自仰頭看著空蕩蕩的天空。
父親兩年前車禍去世,母親來不及悲傷,就馬不停蹄地接手了顧氏集團。
顧氏集團里一些老股東不滿意母親一個女人接管公司,時常給母親出難題。
巨大的壓力下,母親短短一年時間便積勞成疾,病倒了。
這一年多以來,顧泠汀時常會想,如果當時自己多幫幫母親,是不是她就不會去世。
對宴會上的大人物們低眉順眼,曲意逢迎,卻連人家的一個正眼都得不到。
回到公司,還要面臨來自自家人的刁難。
母親當年,是不是也面臨著與他現在相同的處境呢?
“哥哥,你不開心嗎?”
身后的男孩不知何時已經挪到了顧泠汀的身邊。
顧泠汀從思緒中回過神,淡淡開口,聲音中帶著一股子落寞,“有什么值得開心的事嗎?”
猝不及防被男孩撲上來抱住了。
“有,哥哥遇到了我,就是開心的。”
男孩大眼睛定定看著顧泠汀,眼神真摯明亮。
顧泠汀噗嗤笑了一下,“小東西還挺自信的。”
男孩撅著嘴反駁,“我不是小東西。”
顧泠汀刮了下小東西的鼻子,“那你說說,為什么遇到你就會是開心的?”
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本來就漂亮的小臉蛋這么一笑更加可愛了。
“因為,我遇到哥哥就是開心的呀。”
顧泠汀看著男孩的笑顏,不知道為什么,心情真的一下子變好了。
顧泠汀原本還想說點什么的,男孩突然打了個噴嚏,把他的話全都堵了回去。
看來男孩是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風,著涼了。
顧泠汀把男孩放到一邊,然后牽住了他的手,“走吧,我們要回溫暖的世界了。”
十八歲的顧泠汀也要回到大人的世界了。
男孩卻抽回了被顧泠汀握住的那只手,站在石階上張開了手臂。
“我腿疼,哥哥抱我回去吧。”
顧泠汀嘴角抽了抽,為男孩大膽又厚臉皮的行為感到佩服。
“你媽媽不是說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嗎?”
顧泠汀吐槽歸吐槽,還是上前抱起了男孩。
十二歲的少年,已經快到自己肩膀了,說實話,還挺重的。
“哥哥長得好看,我相信哥哥。”
……
顧泠汀無語。
“也有長得好看的壞人。”
“就算哥哥是壞人也沒關系。”
況且,哥哥這么善良,怎么會是壞人呢。
將男孩抱到宴會大廳門口,顧泠汀把男孩放下了,從他身上拿回了自己的西裝。
“好了,到這里就再見吧。”
“哥哥,”男孩怕顧泠汀沒等他的話說完就離開,拉住了顧泠汀的衣袖,“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顧泠汀撫著下巴想了想,然后道,“不出意外的話,明年的今天我還會來參加這個宴會。”
“那,明年今天,我們再見。”男孩說著,像是許諾一般。又用力抱了抱顧泠汀。
顧泠汀回抱住男孩,笑著回了一句,
“好。”
京城的路況十分擁堵,即便顧泠汀將房子買到了很偏僻的郊區,但在市內還是堵了半個小時。
顧泠汀揉了揉眉心。
第二年的春天,顧泠汀真的有去過那場宴會,也見到了與自己有過約定的那個男孩。
只是彼時,男孩被報道為鐘家最受寵的二公子,鐘家基業未來接班人。
男孩身邊簇擁了一大批與去年的自己一樣,傾盡全力諂媚討好的人。
顧泠汀在那一圈人的外面站了許久,始終無法靠近男孩,最后只有默默走開了。
再后來,顧泠汀終于得到了家族和老股東們的認可,事業蒸蒸日上,忙得焦頭爛額,也將宴會上的小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凈。
只是沒想到,十年后的春天,顧泠汀竟然在自己的家門口,把那個男孩撿回了家。
拉開門,玄關處小鬼的臉與記憶中的那個男孩的臉重疊。
顧泠汀一瞬間竟然有些恍惚,又有些難過。
為什么會死呢?為什么,會變成鬼呢?
明明是這么可愛的男孩子啊。
鐘泉原本打算在顧泠汀早上離家和晚上回來各表白一次的。
他就不信打動不了哥哥。
沒想到,開門看到的,卻是哥哥無比悲傷的表情。
就那么討厭自己的告白嗎?
鐘泉死去的心臟仿佛又在抽搐了,這感覺并不好受。
“哥哥,對不起……”鐘泉低頭拉著顧泠汀的衣袖,決定妥協了,“我不會再給哥哥壓力了,昨晚的話,哥哥當作沒聽到就好……”
一個結結實實的懷抱撲了上來。
鐘泉眼睛倏地睜大了。
哥哥主動抱了他?
“哥……哥哥?”
顧泠汀沒說話,只是緊緊抱著鐘泉。
六月末,京城在夜晚也是悶熱的,鐘泉的身體冰冰涼涼,顧泠汀抱上去就舍不得分開了。
“哥哥,發生什么了嗎?”鐘泉的語氣很是擔心。
顧泠汀話到嘴邊卻語塞了。
想起來又有什么用呢?小鬼現在已經失去記憶了。
顧泠汀抱著鐘泉不肯撒手,又什么話也不講,小鬼不禁更加著急了。
“到底怎么了?”鐘泉想看看顧泠汀的臉,想知道哥哥是什么表情,但又不敢用力分開兩人,只好拍著顧泠汀的背追問,“哥哥告訴我吧,嗯?”
顧泠汀終于放開鐘泉,伸手捏了捏小鬼的臉蛋,以便確認對方的觸感是真實的。
“小泉,哥哥一定會幫你。”
幫你復仇。
幫你變成人類。
幫你重新走在陽光下。
鐘泉不知道顧泠汀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顧泠汀要幫他什么。
只是看著顧泠汀堅毅的眼神,內心又開始悸動了。
“哥哥,喜歡你,真的很喜歡。”
剛剛還信誓旦旦說不會給顧泠汀壓力的小鬼,這會兒又忍不住表達了自己當下的情感。
冷不丁又被表白一次,顧泠汀這才想起昨晚的事,后知后覺變得不自在起來,輕咳兩聲,回道,
“……嗯,我知道。”
鐘泉一下子摟住了顧泠汀的腰,把下巴擱在了顧泠汀的肩膀上,悶聲道,
“哥哥光知道可不行。”
看不到鐘泉的臉,顧泠汀倒是沒有那么別扭了,抬起手順了順小鬼后腦勺的頭毛,嘆息道,
“那你還想讓我怎么做?”
接吻?
談戀愛?
還是……
作為一個二十八歲的成年男性,顧泠汀沒敢再往后想。
姑且不說鐘泉是只鬼,兩個人又都是男人。
就說相處這么幾個月,顧泠汀一直把鐘泉當成孩子,當成弟弟,當成家人來看待。
突然要超出這個范圍,顧泠汀自己心里都過不去這一關。
自己怎么可以對一個孩子產生出不該有的感情呢?
鐘泉似乎猜出了顧泠汀的想法,抱著顧泠汀腰部的手臂收緊了。
“我只希望,哥哥可以不要把我當成一個孩子,就把我當成是單純喜歡著哥哥,想要追求哥哥的大人不可以嗎?”
“我對哥哥的感情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因為哥哥,我死掉的心臟好像又可以跳動了。”
“哥哥,你摸一摸。”鐘泉邊說邊抓著顧泠汀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臟處。“我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摸到。每一次,哥哥難過的時候,我的心臟就好像在跟著抽搐。每一次見到哥哥好看的臉,這顆心臟又好像是在瘋狂跳動。那種感覺很真實,我甚至有好多次都以為自己還活著。”
顧泠汀怔忡地聽小鬼訴說著,可惜他放在小鬼心臟處的手掌并沒有觸摸到任何跳動的痕跡。
“好吧,看來,這種感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知道哥哥現在只把我當成是弟弟和家人,就像剛剛說的,我不會給哥哥壓力的。哥哥只需要知道,我喜歡你,這就夠了。至于答復,就等到哥哥真正把我當成一個男人看待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顧泠汀默了默。
他聽出鐘泉的話語中,雖然極力展示自己灑脫的一面,卻終究難以掩飾的幾分落寞。
有雛鳥情結的人,是自己吧。
不然為什么聽到小鬼這樣難過的聲音,心臟會有點疼呢?
顧泠汀把手從鐘泉的胸口轉移到自己的胸口,心臟跳動得十分厲害。
顧泠汀把手放下,輕輕拍了拍鐘泉另一只緊箍著他腰部的手臂,示意鐘泉將他放開。
鐘泉乖乖放手。
顧泠汀雙手扶著鐘泉的肩膀,將兩人的距離拉遠了一些。
四目相對中,顧泠汀看到了鐘泉眼里的傷心和沮喪。
就在兩個人對視的這一秒時間,顧泠汀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親一下試試吧。”
顧泠汀說。
“什……”鐘泉倏然張大了雙眼,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哥哥,你剛剛說了什么?”
在鐘泉一臉的難以置信下,顧泠汀很平靜地看著他,又重復了一遍:
“我們,親一下試試吧。”
第四十三章 哥哥今晚很奇怪
鐘泉被幸福沖擊得大腦一片空白,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顧泠汀看鐘泉一直在發呆,揉了揉眉心,而后扯著小鬼的后脖領,把人扯到了客廳。
顧泠汀手臂用力一甩,鐘泉就被狠狠扔到了沙發上。
即便沙發夠軟,鐘泉還是感覺屁股被摔得一痛。
“哥哥……”
鐘泉歪歪扭扭坐起來,正要端正坐好,顧泠汀卻按著他的肩膀把他按回了沙發上,人也已經棲身壓了下來。
顧泠汀一個膝蓋半跪在沙發上,一只手支著沙發靠背,另一只手托起鐘泉的下巴,緩緩低頭,將唇貼了上去。
小鬼的嘴唇也是冰冰涼涼的,還很柔軟,觸感很好,在炎熱的夏天親上去,像是親在剛從冰箱拿出來的牛奶布丁上一樣。
夏天冰箱里的牛奶布丁,冰冰涼涼,清甜可口,是最適宜的甜品。
如果可以,想咬一口嘗嘗。
顧泠汀想歸想,但也只是輕輕貼了貼,就抬起了頭,抿著唇回味了一下。
除了剛貼上去那會兒心臟跳的有點快之外,其他的,好像沒什么特別的感覺。
這樣能算是喜歡嗎?
鐘泉被親了一口,可算是回過神來了。嘴唇上殘留著屬于哥哥的觸感,但鐘泉又怎么會僅僅滿足于蜻蜓點水的這一下親吻呢?
顧泠汀回味得差不多了,正抬著跪在沙發上的那只腿想要離開,忽然被身子底下的這只小鬼大膽地扯了一把領帶。
這突然的一扯,顧泠汀唯一支著沙發靠背的手臂霎時泄了力,一下子摔進了鐘泉的懷里,雙腿也岔開坐在了鐘泉的大腿上。!!!
這臭小子,膽肥了……
鬼是不用呼吸的,但人類需要。
這就讓鐘泉有了可乘之機。
常年處于上位者的顧泠汀,當然不肯如此被動的接受,于是一手摟住了鐘泉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扯住小鬼后腦的頭發,扯得鐘泉的頭不自覺往后仰。
兩個人在客廳沙發上親了許久,久到顧泠汀明顯感覺自己腿已經有點麻了,才用力將鐘泉推開。
可這小鬼明顯還沒親夠,撈著顧泠汀的脖子,就要抬頭再親,被顧泠汀一只手掐著他的脖子按在沙發上阻止了。
顧泠汀喘了幾口氣后,低頭看著鐘泉撅起來求親親的嘴巴,覺得可愛,湊過去獎勵一般碰了一下,然后松開手,起身坐在了小鬼的旁邊。
“不來了,餓了。”
顧泠汀懶洋洋地窩進沙發里,開始解襯衫扣子。
剛剛在兩個人親吻的時候,顧泠汀的西裝外套和領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扯下來丟在了地上。
襯衫上的扣子也開了幾個,露出了顧泠汀白皙的脖頸和線條明朗的鎖骨。
但顧泠汀還是覺得莫名得有些燥熱。
又實在累的不想起身換衣服,顧泠汀索性就把襯衫扣子全都解了,露出了一整個胸肌和腹肌。
鐘泉看得眼睛都直了,低頭在顧泠汀的胸口處輕咬了一口,
顧泠汀被鐘泉咬的激靈了一下,伸手錘了小鬼一拳。
“你是屬狗的嗎?怎么總是喜歡咬人?”
鐘泉齜了齜牙,露出了一邊的小虎牙,看起來可愛極了。
顧泠汀寵溺地摸了摸小狗腦袋。
鐘泉仰頭看著顧泠汀,認真問道,
“哥哥真的餓了?不是吃過晚飯回來的嗎?”
顧泠汀抬腿踢了踢鐘泉的屁股,回答,
“是又餓了。”
鐘泉一下子抓住了顧泠汀的腳腕,抓在手里不放了。
顧泠汀掙扎著扯了兩下,沒扯出來,抬起手又錘了鐘泉一拳。
“別鬧了,去給我做點吃的。”
鐘泉被錘了一拳,反而把他錘高興了,放下顧泠汀的腿,嘿嘿傻笑著說,“那我給哥哥煮碗面。”
然后爬起來,屁顛屁顛跑去了廚房。
定居京城以后,顧泠汀到現在也沒有雇打掃和做飯的阿姨,家務活全都由鐘泉一個人承包了。
當然,顧泠汀本來也并不打算讓其他人進入這個家。
京城對于小鬼來說,終究還是太危險了,能規避就規避吧。
自己不能做到每時每刻都跟在小鬼的身邊,自己能做到對鐘泉最大的保護,可能就是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接近他了吧。
鐘泉不大一會兒就把面煮好了,回來看到顧泠汀還敞胸露懷,窩在沙發里刷手機呢。
“哥哥,要我幫你洗澡換衣服嗎?”鐘泉在顧泠汀頭頂說。
顧泠汀抬頭看了一眼,放下手機張開了手臂。
鐘泉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哥哥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凈是做些讓自己感到出乎意料,卻又無比歡喜的事情來呢?
鐘泉震驚歸震驚,到底不愿意錯過這大好的機會,三兩步走過去,將顧泠汀打橫抱進了浴室。
顧泠汀前襟大開,上半身接近赤裸。
鐘泉目視前方,默默吞了吞口水。
哥哥,你這是在考驗我的忍耐力嗎?
好在顧泠汀到底臉皮沒那么厚,鐘泉把他抱進浴室以后,就被他趕了出去。
時間已經很晚了,鐘泉怕顧泠汀吃了不消化,便只煮了一碗面,還將面煮的稍微軟了一些。
在顧泠汀洗澡的時候,鐘泉在煮好的面條里滴了幾滴油,攪拌后撈出,用以保持面條不坨。
等顧泠汀洗漱完畢,換好衣服,鐘泉又將撈出來的面過水熱了熱,做成了清湯面。
味道不錯。
晚上,兩人并排躺在床上,鐘泉仍覺得不真實。
伸手悄悄碰了碰顧泠汀的胳膊,
“哥哥……唔……”
鐘泉后面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泠汀捏住了嘴巴。
“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要問,一切交給時間。”
顧泠汀閉著眼,冷靜的說出這番話。
但其實,他內心一點也不冷靜。
甚至已經開始后悔了。
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既然想起來了,就更應該知道,小鬼還是個孩子啊。
難道,自己真的對小鬼產生出了不同于家人的感情?
顧泠汀腦子里走馬燈一樣浮現出近半年以來,兩個人之間的點點滴滴。
發燒時,小鬼赤身裸體的給自己降溫;喝醉后,小鬼手把手幫自己清洗;吵架時,小鬼壓著自己又啃又咬……
還有小鬼撒嬌要的標記、摩天輪上的初吻……
好吧,越來越不像是家人會做的事了。
鐘泉拉開顧泠汀的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一個問題。
“那,以后我還能再親一親哥哥嗎?”
顧泠汀頓了頓,想起剛剛在客廳那場激烈的親吻。
好吧,顧泠汀承認,是挺舒服的。
但是,他不能保證還會發生這種事情。
畢竟,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幫你轉生或者還陽,遇到你之后,這是我最大的心愿。”
鐘泉“嗯”了一聲,雖說自己的問題并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但聽到哥哥說出了最大的心愿,而這心愿又與自己有關時,鐘泉的心情意外的還不錯。
接下來的幾日,顧泠汀依舊早出晚歸,四處應酬。
收到安琳請吃飯的信息時,顧泠汀以工作為由拒絕了。
工作確實很忙,但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此。
果斷拒絕別人的邀請自然是不太好,因此,顧泠汀給出了第二方案。
顧泠汀:不知這個周六安小姐可否有時間?
安琳很快回:周六珩兒要上家教課,顧總其他時間還有空嗎?
選的就是鐘珩上家教課的時間,當然不可能隨意更換。
顧泠汀:實在抱歉,其他時間都已經約好了。不過,聽說鐘家的廚師手藝不錯,不知顧某是否有這個榮幸嘗一嘗?
對面猶豫了些許片刻,最終還是同意了。
顧泠汀剛把手機鎖屏,就又亮了起來,伴隨而來的,還有激昂的手機鈴聲。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王氏集團—王斯年”。
顧泠汀心下疑惑,王斯年不是在C城嗎?怎么會給他打電話?
趕緊右滑接通,“喂,王哥?”
“小汀,在忙嗎?”王斯年的聲音處在一片嘈雜之中,看起來,應該也是在應酬。
“沒,剛忙完,王哥有什么事?”
“剛剛有酒保給我打電話,說小嘉喝醉了,我人在C城趕不過去,你要是不忙的話,可以幫個忙,接一下他嗎?我不太放心。”
鐘嘉?喝醉了?
顧泠汀很是意外。
先不說鐘嘉酒量如何,主要是京城很少有人敢給他灌酒。
鐘嘉脾氣火爆是出了名的,再加上家世顯赫,誰勸他酒就是自尋死路。
就連應酬的時候,顧泠汀跟著鐘嘉,也是喝多少隨意,沒人敢多勸。
這樣的人怎么會喝醉,還醉得要靠酒保打電話尋人來接呢?
“當然沒問題,王哥你把地址發給我,我現在就過去。”
“那就謝謝了。”
“不用客氣,應該的。”顧泠汀掛電話前,不忘叮囑,“王哥,你這胃才好不久,也注意不要喝太多了。”
“知道了,你怎么跟小嘉是的。”看來是被鐘嘉念叨多了。
拿到地址,顧泠汀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那是一間不太大的酒吧,位置也很偏僻。
不像是京城顯貴會光顧的地方。
走進去,顧泠汀向服務員說明了來意,便被引著走到了吧臺旁邊的圓桌旁。
鐘嘉正趴在桌子上哭哭啼啼。
第四十四章 今天是什么日子?
顧泠汀坐到鐘嘉旁邊,輕輕拍了拍鐘嘉的肩膀,
“小嘉,回家了。”
鐘嘉趴在圓桌上閉著眼睛低聲哭著,根本不聽顧泠汀說話。
顧泠汀朝旁邊的酒保點點頭,“麻煩你們了,請問他是和別人一起來的嗎?”
酒保尷尬的聳了聳肩。
“這位客人是一個人來的,一來就開始喝悶酒,喝著喝著就開始哭。我看這情況,也不敢讓他再喝了,就打給了他的緊急聯系人。”
原來鐘嘉把王斯年設置成了緊急聯系人,怪不得遠在C城還能知道鐘嘉的情況。
不過想想也是,鐘嘉跟家里人的關系又不好。
王斯年救過他,跟他是過命的交情。
比起家人,王斯年更能讓他信任吧。
況且,王斯年確實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鐘嘉醉得一塌糊涂,顧泠汀便想著把鐘嘉抬出去,剛把鐘嘉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突然聽到鐘嘉喃喃道,“泉……小泉。”!
顧泠汀扶著鐘嘉的手一頓,一旁酒保正要上前搭把手,顧泠汀抬手阻止了。
“你先去忙吧,我陪他再坐一會兒。”
那酒保應了一聲去照顧別的客人了。
顧泠汀將鐘嘉的手臂歸位后,附身耳朵靠進鐘嘉旁邊,側耳仔細傾聽。
“小泉……”鐘嘉果然在呢喃這個令顧泠汀熟悉的名字。
顧泠汀心里一緊。
這是有機會要說出鐘泉的事了?
“小泉是誰?”顧泠汀扶著鐘嘉的肩膀明知故問。
鐘嘉聽到有人回應他的話,不哭了,半瞇半睜地抬眼看了看。
但他現在處于醉酒狀態,根本沒辦法識別出眼前人是誰,便只是推開了顧泠汀扶著他肩膀的手,“你……是誰?不能問的……別,嗝,別亂問。”
說完,頭朝下,把額頭擱在了手臂上,似乎不打算再搭理顧泠汀了。
還行,喝醉了也挺警覺。
顧泠汀內心默默稱贊了一下鐘嘉的防范意識。
“我是顧泠汀。”
顧泠汀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又拍了拍鐘嘉的肩膀,卻被鐘嘉一下子把手拍開了。
……
看來自己的名字對鐘嘉來說,還不夠印象深刻。
“我是王斯年派來接你的。”顧泠汀把他敬愛的王哥搬了出來。
鐘嘉聽到名字,一下子坐直了,伸手去抓顧泠汀的手腕。
“斯年哥!嗝,在哪?”
果然有用。
顧泠汀反手抓住鐘嘉的手,又問了一遍,“小泉是誰?”
鐘嘉眼神飄忽的看著顧泠汀,似乎透過顧泠汀在看其他人。
坐直沒一會兒,鐘嘉的身子就開始搖搖晃晃起來。
“是……我的弟弟。”
剛說完,鐘嘉才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嗚嗚……是我弟弟……”
顧泠汀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鐘嘉。
這可與之前顧泠汀所接觸過的鐘家大公子的形象大相徑庭。
明明是雷厲風行,脾氣火爆的人。
怎么跟他弟弟一樣愛哭。
想到鐘泉,顧泠汀內心不由變得柔軟起來。
“你弟弟怎么了?”顧泠汀努力平靜心緒,盡量鎮定地問出口。
今晚,他會知道鐘泉的死亡原因嗎?
顯然不能。
鐘嘉一聽到“弟弟”兩個字,立刻搖搖晃晃起身,“我要……嗝,我要找我弟弟。”
說著,鐘嘉一大步跨了出去,接著身體前傾,差點頭朝下栽倒。
顧泠汀眼疾手快,一把將鐘嘉穩穩扶住了,追問道,“你要去哪里找你弟弟?”
鐘嘉被顧泠汀接住后倒也不客氣,靠著顧泠汀的肩膀不再動了,嘴里還不停念叨著,
“弟弟……我把弟弟弄丟了……我要找弟弟……”
鐘嘉身高比他弟弟鐘泉還要高,目測有一米九了,挺高的大個子靠在顧泠汀身上,還挺重的。
顧泠汀想扶著鐘嘉坐下,但鐘嘉不肯,搖搖晃晃、哭哭啼啼的,一直哭著要找弟弟。
這種狀態下,別說是顧泠汀想問出什么關于鐘泉的消息了,就是和鐘嘉正常溝通都費點勁。
于是,顧泠汀決定,先帶鐘嘉回家,等他清醒了不怕他抵賴。
顧泠汀叫來酒保幫忙,兩個人費了老大力氣,一起將鐘嘉拖進了顧泠汀的車里。
中途,鐘嘉還掙脫出來,非說在那群蹦迪的人群中看到了他弟弟。
然后跌跌撞撞往人群里沖。
幸好顧泠汀力氣還算大,又把人扯了回來。
而在顧泠汀和鐘嘉離開酒吧后,從顧泠汀視角看不到的酒吧角落,逐漸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影子看了眼被鐘嘉淚水打濕的圓桌,起身走出去了酒吧。
那人望著早已遠去的車尾燈,臉上的神情莫測難辨。
顧泠汀讓趙塵把他和鐘嘉送到鐘嘉在郊區的別墅門口以后,又讓趙塵開車走了。
等自己的車漸漸遠去,連車尾燈都看不到了,顧泠汀才按下別墅的門鈴。
別墅的阿姨聽到顧泠汀的聲音,趕緊給開了門,出來才發現,顧泠汀肩膀上還掛著自家高大帥氣的大少爺呢。
“顧總,小嘉這是怎么了?”阿姨趕緊叫來管家幫顧泠汀一起把鐘嘉抬回了房間。
“喝醉了。”顧泠汀言簡意賅。
阿姨嘆了口氣,“唉,原來又到這一天了。”
說完拿著拖把往客房走。
阿姨察言觀色能力很強,是看出來顧泠汀要打算留下過夜了。
顧泠汀聽出來阿姨話里有話,且總覺得這話與鐘泉有關,趕緊攔住阿姨問道,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嗎?”
阿姨搖搖頭,“顧總別問了。”
“是和小嘉的弟弟有關嗎?”
顧泠汀直截了當地問道。
阿姨被顧泠汀問的一愣,趕緊擺擺手,什么也不肯說地走遠了。
顧泠汀拿出手機看了眼,今天是6月27日。
之前張任說過,小鬼死亡時正是暑假,自己撿到他的時候,他還穿著短袖衫。
難道……今天是小鬼的祭日?
顧泠汀沖進鐘嘉的房間,鐘嘉早已經被傭人收拾干凈塞進被窩里了,現在正躺在床上熟睡著。
顧泠汀上前用力搖晃著鐘嘉的手臂,湊到鐘嘉耳邊低聲問,“六月二十七日是什么日子?你為什么哭?”
沒有人回答他。
鐘嘉已經睡死過去了。
顧泠汀吵了他許久,也不見鐘嘉有醒轉的跡象,甚至連耍酒瘋的可能性都沒有。
睡得很沉。
眼睛緊閉著。
顧泠汀最后只好放棄了,回到了傭人為他收拾好的客房。
顧泠汀拿出手機,上面正好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鐘泉:哥哥今晚不回來了嗎?
顧泠汀心里一疼。
如果,今天真的是鐘泉的祭日,那自己是不是應該陪在他身邊呢。
可是,若是現在回去陪小鬼,那豈不是放棄了鐘嘉這里的線索。
這來之不易的線索。
顧泠汀內心糾結了許久。
做了多番取舍后,最終,顧泠汀還是躺在了鐘嘉別墅的客房里。
確認過客房里并沒有針孔攝像頭、竊聽器等監視工具后,顧泠汀忍不住給家里的小鬼打了個視頻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哥哥,你今晚是不回來了嗎?”
鐘泉一手抱著兔子娃娃,另一只手抱著一個小狗娃娃,一臉委屈地看著屏幕。
而他手里的那只兔子娃娃,身上好像套著的是顧泠汀的襯衫。
顧泠汀歉疚一笑,輕聲哄道,“嗯,今晚不回去了,明天哥哥一定會早點回去的,好嗎?”
鐘泉撅著嘴不太高興。
顧泠汀嘆了口氣,接著哄,“小泉乖,回去睡覺讓你抱著。”
這是很大的獎勵了。
鐘泉一聽,眼神都亮了。
不過不一會兒就又暗了下去。
鐘泉手里拿著兩只玩偶娃娃,透過屏幕給顧泠汀表演節目。
小狗娃娃對著兔子娃娃叫了兩聲。
鐘泉學小奶狗的叫聲學的還挺像的,給顧泠汀逗得笑出了聲。
“傻泉泉,你在做什么呢?”
鐘泉不理會,繼續兢兢業業地表演玩偶大戲。
“小狗說:兔子哥哥,兔子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啊,我好想你。兔子說:明天就回,乖乖的,明天回去給你獎勵。”
顧泠汀嘴角抽了抽,敢情這兔子是顧泠汀自己,小狗是鐘泉。
這是假借玩偶娃娃點自己呢?
鐘泉還在認真表演。
“第二天,兔子回到家,小狗一下子把兔子撲倒了。小狗說:兔子哥哥,兔子哥哥,我的獎勵呢?兔子說:我的獎勵就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顧泠汀眉心一跳,感覺不太對勁。
果然,鐘泉右手上的小狗玩偶一下子把左手上的兔子玩偶撲倒了,然后小狗的狗頭開始從襯衫下擺往里鉆。
顧泠汀老臉一紅。
這個臭小子。
竟然拿玩偶來隱喻自己要干壞事的想法。
太不像話了。
顧泠汀一直沉默著,看著屏幕里的小鬼擺弄著手里的兩個玩偶娃娃,玩的不亦樂乎。
像是一個愛撒嬌的孩子。
看鐘泉一臉興奮,玩得開心的小模樣,顧泠汀漸漸地,也不覺得尷尬了。
還開始給鐘泉的玩偶劇配起了音。
直到顧泠汀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才囑咐鐘泉乖乖看家,然后掛斷了電話。
在電話掛斷的一瞬間,原本乖巧微笑著的少年,臉上表情瞬間恢復冷漠。
修長青白的手指從兔子玩偶身上取下襯衫,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第四十五章 他是自殺
第二天,顧泠汀很早就醒了,來到鐘嘉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
“小嘉,醒了嗎?”
沒聽到回應,顧泠汀正要轉身離開,門從里面打開了。
“顧總……”
鐘嘉揉著太陽穴,眉頭皺緊,看起來宿醉后還不太舒服,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顧泠汀拍了拍鐘嘉的肩膀,
“我讓阿姨煮了蜂蜜水,出來喝點吧。”
鐘嘉點點頭,
“謝謝。”
兩個人一前一后從二樓下到一樓大廳,并排坐在了沙發上。
阿姨很快端來兩杯蜂蜜水遞給兩人。
鐘嘉接過以后猛喝了一大口,滿杯的蜂蜜水一下子見底了,阿姨把空杯子拿走又去接了一杯。
“昨晚,是顧總送我回來的?麻煩你了。”
鐘嘉一邊道謝一邊靠在沙發上繼續揉著太陽穴,看來昨晚宿醉的影響還沒消失,還在難受著。
顧泠汀倒也不邀功,只說,
“是王哥托我照顧你的。”
鐘嘉手一頓,一下子站了起來,“我去打個電話。”
顧泠汀點點頭。
昨晚心里事情太多,在酒吧接到鐘嘉之后,顧泠汀給王斯年發了個信息就沒再說什么了,確實應該讓鐘嘉自己好好講講。
過了大概半小時,鐘嘉打完電話回來了,隨后,顧泠汀手機收到了來自王斯年的信息。
王斯年:昨晚謝謝你了,等見面請你吃飯。
顧泠汀回答: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不過王哥請客我就不客氣了。
放下手機,顧泠汀抬頭問剛落座的鐘嘉,“昨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嗎?”
鐘嘉才坐了一半,聽到顧泠汀問他,愣了一下,屁股在沙發邊上卡了半天,才慢悠悠坐下去,但沒回答,也沒說話。
顧泠汀等了一會兒,發現鐘嘉沒有聊天的意思,沉默片刻,打了個哈欠,對一旁澆花的傭人道,“汪阿姨,麻煩給我一杯咖啡。”
汪阿姨很快沖好了一杯現磨咖啡,端過來放在了顧泠汀面前的桌上。
顧泠汀慢悠悠喝著咖啡,余光看到鐘嘉還在沉默,便緩緩開口,
“小嘉,雖然我知道,自己可能并沒有立場問太多,問太多你甚至可能會煩。但我還是想說,我們同在京城,你對我多有照拂,我內心早就把你當成了知己去看待。
昨晚我在酒吧找到你時,你很難過,看到這樣的你,我也很心疼。如果可以的話,你就把我當成樹洞吧。不要再自己憋著一個人喝悶酒了,這樣很傷身體,王哥也會擔心的。”
鐘嘉繼續默默喝著蜂蜜水。
顧泠汀話到了,也不再勸,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道,
“你今天休息一天吧,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著起身要往門口走。
鐘嘉此時終于放下了手里已經有點變涼的蜂蜜水。
“是他的祭日。”
顧泠汀腳步一頓,雖然已經猜到了,但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
果然……
顧泠汀回頭看著鐘嘉,
“他是誰?你弟弟嗎?”
“嗯。”
鐘嘉想讓汪阿姨給他也沖一杯咖啡,被顧泠汀攔下了。
“你今天休息一下,別喝咖啡了。等下還能再睡一覺。”
鐘嘉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同時示意顧泠汀重新坐下,然后緩緩開口,“那天……”
那天,鐘嘉被父親叫到了書房。
書桌上,是一份妃利亞商學院轉專業同意書。
從體育學轉到金融學專業。
學生簽字部分被寫下了瀟灑的三個大字:不同意。
是鐘泉的字。
“他一向聽你的話,你去幫我勸勸他。”
鐘嘉應了一聲,拿著同意書上樓了。
鐘泉因為不同意轉專業,被父親關在房間一天一宿了。
鐘嘉開門的時候,鐘泉正背對房門坐在床邊,有人開門,他頭也不回的賭氣道,“別勸了,我死也不同意。”
“別動不動死啊死的,信不信我揍你。”
聽到哥哥的聲音,鐘泉一下子轉過身來,臉上表情帶著欣喜,但看到鐘嘉手里拿著的東西,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
“哥你也是來勸我轉專業的?”
鐘嘉嘆了口氣,關上房門坐在了鐘泉身邊。
“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你忘了當時報考體育的時候,那些媒體是怎么報道的?他們說的不是沒有道理。身為鐘家二公子,學習操持家業,是你的責任。打籃球,只能當做業余愛好,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鐘泉撅著嘴,抗議道,“我喜歡籃球,教練也說我很有天賦,說我可以做專業的籃球運動員。為什么非要逼著我學什么金融。家業不是還有哥你嗎?”
“我一個人哪顧得來,你不能幫哥分擔一下嗎?”
“那不是還有鐘珩嗎,讓他分擔……”鐘泉話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一下子觸到了鐘嘉的雷點。
“鐘泉!你是要把我們的家拱手送給外人嗎?”
鐘泉被哥哥吼得瑟縮了一下,但很快撇過頭低哼道,“媽媽都不在了,還算什么家。”
鐘嘉瞳孔一縮,揪著鐘泉的領子,罵道,“你提媽媽做什么?要是媽媽知道,你現在想把鐘家讓給小三的孩子,她定然要出來罵你不爭氣。”
鐘泉鼻頭一酸,一下子打掉鐘嘉的手,“媽媽才不會讓我做不喜歡的事,哥你真的懂媽媽嗎?明明連她需要你的時候都不在身邊……”
“啪”!
鐘嘉近乎惱羞成怒地打了鐘泉一巴掌。
那一巴掌雷聲大雨點小,落在鐘泉臉上連巴掌印都沒留下。
但鐘泉眼眶還是立刻紅了,緊接著眼淚啪嗒啪嗒就開始往下落。
“果然,連哥你也……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與一出生就眾星拱月一般備受寵愛的鐘嘉不同,鐘泉十三歲以前根本不受寵。
雖然鐘嘉很喜歡這個弟弟,也想對鐘泉多些關心。但作為鐘家長子,父親對鐘嘉很是嚴格,平時根本沒有太多的空余時間。
所以,十三歲以前的鐘泉吃不飽穿不暖,這些鐘嘉都知道,但年幼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媽媽也知道,但媽媽好像比父親還要忙,只有偶爾的時候才會關心一下兄弟兩人。
十三歲以后,因為鐘嘉出國留學的緣故,父親才開始對鐘泉有所改變。
鐘泉得到了父親的關注,得到了眾星捧月的地位。
但他更不開心了。
因為為數不多陪伴過他的媽媽去世了。
后來,鐘珩出生了。
那女人對她兒子簡直可以說是溺愛。
幾乎是寸步不離。
親哥出國,母親離世,繼母、繼弟的到來,讓鐘泉在鐘家的日子更加難過了。
鐘嘉看著鐘泉的眼淚,只覺得手心一疼。
想道歉,但他素來愛面子。
最后拿著同意書逃也似的離開了鐘泉的房間。
鐘嘉在去公司的路上,心里難受的緊,一閉上眼就是鐘泉啪嗒啪嗒掉眼淚的畫面。
路過蛋糕店時,鐘嘉讓司機停車,買了鐘泉最喜歡的小蛋糕讓司機送回去了。
那會兒,鐘嘉在外獨自搞的事業剛剛起步,正是需要打點關系的時候,每天的應酬都很多。
正在與合作方碰杯的時候,一旁助理匆匆遞了手機過來。
鐘嘉瞄了一眼新聞,突然感覺眼前一黑。
助理驚叫著上前扶住鐘嘉,卻被他一把推開,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新聞是假的吧。
他的弟弟,怎么會死呢?
明明上午兩個人還在吵架。
中午的時候,管家把小蛋糕放進他房間的時候,他人也在。
怎么新聞突然說他死了?
什么垃圾新聞,明天就把他們全都封了!
回到鐘家主宅,大門口圍了許多人。
有記者、有粉絲、有弟弟學校的同學。
好多好多人,把鐘家主宅大門圍得水泄不通。
看到鐘嘉,一群人一窩蜂圍上來,問東問西。
在保鏢和助理的幫助下,鐘嘉總算掙脫出來,進了門。
急匆匆沖到鐘泉的房間。
蛋糕吃了一半。
旁邊還有一杯咖啡。
房間里沒有人。
“小泉呢?”鐘嘉抓著傭人的肩膀大吼。
傭人抹著淚搖頭。
“二少爺去了,大少爺您節哀吧。”
笑話!
所有人都說他的弟弟死了,可為什么連尸體都沒有?
一定是他們把弟弟藏起來了對不對?
是不是弟弟生他的氣,聯合這些人一起騙他的?
一定是這樣!
鐘嘉到處找。
翻遍了主宅的所有樓層。
沒有。
弟弟消失了。
所有人都說,弟弟死了。
可誰也不知道弟弟是怎么死的?誰也沒見到弟弟的尸體。
怎么就是死了呢?
他根本不可能會相信弟弟真的死了。
那幾天,鐘嘉像瘋了一樣,到處找他的弟弟。
可他找了很久很久……
最后,在父親的書桌上找到了鐘泉的死亡證明。
原來,弟弟真的死了。
可他連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沒看到。
不光如此,兩個人最后的對話,是以爭執結束的。
他還打了他。
“傭人告訴我,小泉是自殺的。”鐘嘉把頭埋進掌心。
顧泠汀看到,有眼淚從鐘嘉的指縫里流了出來。
“不可能。”顧泠汀斬釘截鐵地說。
鐘嘉愣了一下,迅速移開手掌,怔怔地看著顧泠汀。
“顧總為什么這么肯定,你認識我弟弟?”
顧泠汀定定看著他,然后點了點頭。
第四十六章 保留一個愿望
鐘嘉更加疑惑地問道,“顧總……怎么會認識我弟弟?”
不怪鐘嘉疑惑,在外人看來,鐘泉和顧泠汀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想不到會有什么交集。
顧泠汀慢條斯理地回道,
“十年前見過。”
顧泠汀把十年前在宴會外面遇到鐘泉的事跟鐘嘉簡單講了一下,然后道,
“他樂觀向上,像一個小太陽,我絕對不會相信這樣的孩子會自殺。”
如果單靠十年前的一面之緣,顧泠汀并不敢做出這樣的保證。
顧泠汀現在敢如此肯定,也并非是在睜眼說瞎話。
畢竟,那個被顧泠汀稱作小太陽的傻小子,現在正在自己的家里,與他朝夕相伴呢。
“十年前……”
鐘嘉剛穩定下來的聲音又帶了些哽咽,“是我留學的那一年。”
顧泠汀抬眼看了他一眼,從桌上拿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問道,“十年前?十年前小嘉你才十五歲吧,為什么突然會出國留學?還是自己一個人?”
世人皆知,米國民風彪悍,又槍械合法。鐘家那么大的家業,怎么會放心讓鐘嘉一個人跑去米國留學?
鐘嘉示意汪阿姨給顧泠汀又沖了一杯現磨咖啡,然后嘆了口氣,說道,
“是媽媽讓我出國的。”
鐘嘉眼神黯淡,神情悲傷到了極點。
“如果知道,媽媽在我出國的第二年就出車禍去世了,打死我也不會出國的。小泉說的對,我在媽媽最需要我的時候不在她身邊,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見到……我有什么資格替媽媽管教他……”
不僅僅是媽媽,他連弟弟的最后一面也沒見到啊……
他鐘嘉從小到大沒做過什么惡事,為什么上天要如此懲罰他,要讓他接連兩次失去家人。
鐘嘉又抬起手,拿手掌蓋住了半張臉。
盡管如此,顫抖的肩膀和壓得極低的抽泣聲還是暴露出:他在哭。
“我不準別人提到弟弟,還嘴硬說弟弟是懦夫。其實不是的,我才是懦夫。他們說弟弟是因為我自殺的,是我害死了他。我虛張聲勢地罵著小泉,其實是我不敢面對這一切……”
后面的話,鐘嘉因為哭得泣不成聲,也再說不出來了。
“不應該怪你,小嘉,你弟弟他不會自殺的,更不可能因為你而自殺,你沒必要如此自責。”
顧泠汀抽了兩張抽紙坐到鐘嘉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安慰。
鐘嘉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卻還是搖頭,“可,所有人都這么說,我又找不到小泉的尸體,最后一面,我還動手打了他……”
“你弟弟死的蹊蹺。”
顧泠汀點到即止。
鐘嘉愣住了,一下子抬頭去看顧泠汀,臉上還掛著淚珠呢,看起來慘兮兮的,與他弟弟倒是有了八分相像,與鐘家大公子一直以來對外的形象十分不相符。
愛哭是鐘家人的共同特點嗎?
顧泠汀記得,鐘泉的追悼會上,他父親鐘世忠哭的也挺慘的。
慈善晚會上,提到鐘泉,鐘世忠哭的也很傷心。
好吧,鐘家的男人是水做的。
顧泠汀低頭看了眼手表,
“抱歉,我該去公司了,很開心你今天能跟我講這些事。我在京城就你一個朋友,有什么事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我隨叫隨到。”
鐘嘉其實還想再問清楚顧泠汀的意思,但是看得出來顧泠汀不愿意多說,便只好點頭,送顧泠汀離開了。
顧泠汀其實并沒有回公司,而是讓趙塵送他回了自己的別墅。
路上,顧泠汀一直在回想鐘嘉的話。
雖然,鐘嘉很真誠,顧泠汀有理由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但是,出于對小鬼的安全考慮,在顧泠汀沒有把三年前的事情調查得水落石出之前,還是不能排除鐘嘉的嫌疑。
任何人的嫌疑都不能排除。
其實說實話,雖然與鐘嘉認識不久,但這段時間接觸得比較多,大概也能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顧泠汀自認為看人很準,鐘嘉人品自然是沒得說,也不是顧泠汀不信任鐘嘉,實在是他的話漏洞太多了。
鐘泉死的蹊蹺,死后的處理方式更加蹊蹺。
站在鐘嘉的視角去看這件事,會發現很多問題。
比如第一發現人是誰?
鐘泉死亡時尸體是什么狀態?
法醫鑒定的結果如何?
是誰通知的媒體?
尸體在哪?
死亡證明上面為什么沒有死亡原因?
綜上種種疑問,鐘嘉既沒有說明,也沒有向任何人求證過。
要么,鐘嘉對顧泠汀還有所隱瞞。
要么,有人棋高一著,將鐘嘉也蒙在了鼓里。
而上述這些問題,顧泠汀并不想,也并不打算直接向鐘嘉問出口。
對外,他不能對小鬼的事情表現得太過在意,那樣暴露的風險太大了。
好在通過鐘嘉所講的故事,顧泠汀間接知道了鐘泉房間的位置,明天安琳約他去鐘家主宅的時候,可以找機會潛進去看看。
帶著滿腔疑問,顧泠汀疲憊地回到了家。
關上門,回身就看到小鬼伸著兩個手臂求抱抱。
白凈的臉上,大眼睛滴溜溜看著顧泠汀,可愛極了。
顧泠汀只覺一身的疲憊一下子消失殆盡。
顧泠汀輕輕笑了笑,抬起了手。
鐘泉以為哥哥要抱他,朝顧泠汀挪了一步。
誰知,顧泠汀只是抬手刮了一下鐘泉的鼻尖,然后換了鞋繞過小家伙,徑直走進了臥室。
小鬼立刻跟了過去,撅著嘴抗議。
“哥哥昨晚答應了讓我抱的。”
在顧泠汀打算關上臥室門的時候,被小鬼伸手卡住了,卡得死死的,大有顧泠汀不讓他進門誓不罷休的氣勢。
顧泠汀拉開門,捏了捏鐘泉的小臉蛋。
“你別耍賴,我明明說的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讓你抱著睡。我可沒說是現在。”
耍賴被戳穿了,鐘泉直接破罐子破摔,抓過哥哥的手臂用力搖晃著撒嬌。
“我不管,誰叫哥哥總是說話不算話,我現在就要抱。”
顧泠汀眉心一跳。
嗯……
好吧,他確實經常說話不算話來著。
胳膊快被鐘泉甩成大風車了,顧泠汀終于無奈道,“那等我先換好衣服,行不行?”
鐘泉咧嘴一笑,脆生生回答,“行。”
結果換好衣服之后,鐘泉化身成了顧泠汀身上超大號掛件,走到哪掛到哪。
今天是周五,京城分公司的工作很多,但顧泠汀還是推了一天的工作回來了。
昨天,是鐘泉的祭日。
顧泠汀為了查明真相,沒有回來陪小家伙,而是在鐘嘉的別墅里住了一晚。
這還是來京城以后,顧泠汀第一次把小鬼獨自一鬼留在家里過夜。
所以,顧泠汀推了一天的工作,打算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家里陪著鐘泉。
雖說顧泠汀沒有告訴任何人京城別墅的位置,但剛搬來京城的那天,狄文洲和鐘嘉還是送了禮物,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禮物送到了顧氏集團京城分公司。
雖然兩個人是死對頭,但有些地方真的還挺相似。
鐘嘉送了一套茶具,聽說是京城有名的茶文化大師親自設計定制的,世上獨一無二。
顧泠汀很是喜歡,安置在了書房里。
狄文洲則是送了一套“金石”限量版PS5。
收到禮物那天,整棟樓都來慕名參觀了。
據說,這款PS5是毛國知名奢侈設計品牌的定制款,主機材質為3D打造的18k純金外殼,手柄為鱷魚皮握柄搭配鑲金觸摸板。
眼下,顧泠汀正拿著鑲金手柄陪小鬼打拳皇呢。
兩個人大戰了幾個回合,均以鐘泉慘敗結束。
也不是顧泠汀多厲害,鐘泉多菜,這小鬼全程抱著顧泠汀的腰打游戲,手柄都擱在顧泠汀的胳肢窩底下,他能發揮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兩個人拳皇玩了幾把就玩夠了,顧泠汀扔掉手柄,靠在沙發靠背上思索著什么,鐘泉也放下手柄,一心一意抱住顧泠汀,還大膽地把頭靠在了顧泠汀的胸口處。
顧泠汀壓根沒空搭理他,他心里在想:
小家伙當年就那么喜歡打籃球,那今天自己是不是也應該陪他玩一玩籃球呢?
但是呢,在現實中打籃球,顧泠汀肯定是打不過鐘泉的。
怎么辦呢?
顧泠汀扭頭看到了鑲金的鱷魚皮手柄。
這不是有了?
小鬼剛剛打拳皇的時候連輸自己五局,看來是只擅長現實里的運動。
現實籃球打不贏小鬼,隔著屏幕只動個手的游戲我還打不贏嗎?
這么想著,顧泠汀已經找到了PS5上的籃球游戲,低頭拍了拍鐘泉的小腦瓜,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道,“來,三局兩勝,你贏了,哥哥就滿足你一個愿望。”
小鬼一聽可以滿足愿望,一下子眼睛都直了。
哪還顧得上抱哥哥了,立刻坐直了,開始全身心投入在了游戲里。
原本顧泠汀是想著三局里讓鐘泉也贏一局的,誰能想到這小子像是突然開了竅一樣,連勝了顧泠汀三局。
打贏了就放下手柄,繼續抱著顧泠汀,嘿嘿笑著求夸獎。
“哥哥,我贏了。”
顧泠汀感覺面子有點掛不住,推了兩下鐘泉的腦門,“知道了。去,做飯去,我餓了。”
鐘泉的腦袋邦邦硬,怎么推也推不走,還拿腦門在顧泠汀胸口使勁蹭了兩下。
“哥哥,愿望!”
顧泠汀用力揉搓著鐘泉的頭發,咬著牙,故作兇狠地說,“你要什么愿望?”
鐘泉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后決定,“我先留著,等我想到了再告訴哥哥。”
說著隔著襯衫咬了顧泠汀一口,“到時候哥哥可不能耍賴。”
第四十七章 家庭教師
鐘泉這小狗鬼,不該咬的地方亂咬。
咬得顧泠汀渾身一顫,抬手錘了他一拳。
“知道了,快去做飯。”
小鬼被錘得齜了齜牙,低頭又咬了顧泠汀一口,咬得迅速,咬完就跑,跑得飛快。
顧泠汀象征性罵了他兩句,寵溺地笑著搖了搖頭。
吃飽喝足以后,顧泠汀又陪著鐘泉看了會電視。
到了晚上,顧泠汀上床睡了,鐘泉緊貼著他,心滿意足地將人抱緊。
許是腦子里裝的事情太多,不過一會兒顧泠汀呼吸就變得均勻了,似乎睡得很熟。
鐘泉悄悄湊過去,在顧泠汀的嘴唇上親了兩下。
“嘶……”
才親兩口,小鬼的屁股就被擰了一下,疼的他直哼唧。
“哥哥……嗚嗚……疼……”
小鬼雖然身是鬼身,但該有肉的地方也有肉,像顧泠汀現在捏的這個部位就很有彈性,禸感十足,手感很好。
顧泠汀一邊用力擰了幾把,一邊笑著嗔道,
“趁我睡覺,干什么壞事呢?小壞蛋?”
鐘泉齜了齜牙,捂著屁股求饒。
“我錯了哥哥。”
顧泠汀揉了揉鐘泉的頭發,笑著問,
“要使用愿望嗎?”
誰知小鬼竟然搖頭拒絕了,
“不行,愿望要用在更重要的時候。”
顧泠汀有些意外,這小家伙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一個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小鬼,還能有什么更重要的時候。
“真不用?那你再想親可就沒有機會了哦。”顧泠汀故意嚇唬小鬼。
顧泠汀自己完全沒注意到,他竟然不排斥和小鬼親親,甚至還有一點點期待。
鐘泉撇過頭去,小聲嘟囔,“怎么沒有機會,我可以趁哥哥睡著了偷偷親。”
顧泠汀伸手過去扯了扯鐘泉的小臉蛋,“小壞蛋,知不知道自己把要干的壞事都說出來了。”
鐘泉嘿嘿笑著,抱緊了顧泠汀的腰裝不知道。
轉眼到了周六,下午,顧泠汀按照約定時間來到了鐘家主宅。
傭人引顧泠汀穿過回廊,帶他進入了新天地。
顧泠汀這才知道,原來他上一次來時,見到的鐘家主宅,只有冰山一角。
一路上,帶路的傭人換了三個,最后才終于把顧泠汀帶到鐘家主人居住的三層閣樓。
安琳正在一樓客廳沙發坐著優雅的喝茶,看到顧泠汀來點點頭,示意傭人給顧泠汀沏茶。
顧泠汀愛喝茶,但鐘家的茶并非中國傳統茶葉,是歐式經典伯爵茶。
這茶以正小種葉為基地,搭配錫蘭紅茶,并添加香檸檬調味,既有紅茶的醇厚,又有果香和花香的層次感。
只不過,這種風味獨特的歐式紅茶,顧泠汀壓根喝不慣,便只以小口抿著喝。
鐘世忠常年不在家,只有安琳和顧泠汀兩個人邊喝茶邊閑聊。
顧泠汀贊嘆了一番鐘家莊園之大之美,還請安琳在鐘老先生面前多多替他美言,以便日后有機會與鐘家合作。
安琳應得痛快,但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答應還是客套一下。
閑聊過程中,顧泠汀時不時假借喝茶的機會,微微抬頭,將目光鎖定在了三樓。
從客廳中央的螺旋樓梯上到三樓,左轉最里面的房間,就是鐘泉的房間。
三年了,不知道小鬼的房間有沒有更換主人。
還是不是小鬼生前的樣子。
雖然,生前小鬼房間什么樣,顧泠汀也并不知道。
但他很想知道。
想知道,在小鬼還是一個活生生的、朝氣蓬勃的少年時,他是什么樣子的?
想知道,在與小鬼還不曾相識的日子里,他是怎么度過的?
想知道,在小鬼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是否還留有他活過的痕跡?
顧泠汀數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偷偷抬頭看了,卻正好看到從二樓露出了一張小孩子的臉。
那孩子與顧泠汀對視后,眼神一下子亮了,順著那螺旋樓梯像個小兔子一樣蹭蹭蹭跳到了一樓。
小孩子跑到一樓客廳后,一下子撲進了顧泠汀的懷里,撲完以后才后知后覺有點怕生,乖乖在顧泠汀的旁邊坐好,奶聲奶氣喚了一聲,“叔叔。”
這孩子正是安琳的兒子鐘珩。
顧泠汀憐愛地捏了捏鐘珩漂亮又肉嘟嘟的小臉蛋。
這小孩長得可真好看呀。
本來鐘家孩子顏值就個頂個的高。
鐘嘉、鐘泉兄弟倆樣貌一樣的出眾,鐘嘉因為年長幾歲,加上愛皺眉,所以外貌上更顯成熟穩重一些。
鐘泉可能因為死去的那一年才剛滿十九歲,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獨有的一點嬰兒肥,看上去比他哥可愛很多。
而鐘珩就不一樣了。
如果說鐘嘉和鐘泉還能說是少年的俊美,那鐘珩就是完全繼承安琳年輕時的美貌了。
不大點的一個小家伙,精致漂亮的像個陶瓷娃娃。
眼睛大的像個黑葡萄,小臉白白凈凈,小嘴巴紅通通的。
反正看著就很難不讓人喜歡。
顧泠汀這邊還在跟鐘珩逗著玩,突然螺旋樓梯上響起了飛快下樓梯的腳步聲。
顧泠汀抬頭看去,是一個年輕人從二樓慌慌張張追了出來。
“小少爺!小少……啊,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小少爺聽說有客人來,說要出來看,是我沒看好……”
那年輕人一邊戰戰兢兢地道歉,一邊抬頭看了眼客人,結果,道歉的話戛然而止。
年輕人驚訝道,“顧總?”
顧泠汀從抬頭的那一刻就已經在驚訝了。
沒想到,跟這個少年還挺有緣分的。
沒錯,這個冒冒失失的年輕人,正是簡儀。
安琳看到顧泠汀和簡儀互相驚訝地對視,不由詫異地插話問道,“顧總和簡老師認識?”
簡老師?
顧泠汀心下頓時了然。
簡儀成績優異,看來是做了鐘珩的家庭教師。
只是聽到安琳問話,簡儀不自覺攥住了衣擺,看起來有點緊張。
聯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因為潑了自己一身紅酒,這少年還急哭了,顧泠汀對少年此時的緊張也是非常理解了。
顧泠汀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回答道,“嗯,說來也巧,前段時間,我參加了J大‘創業大賽’的活動,這位簡同學正是當時活動的學生代表,年少有為啊。”
安琳了解地點點頭,
“哦,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不過,說到年少有為,那應該是顧總才對,聽說,顧總不光是在關鍵時刻提供了設備,替J大解了燃眉之急,還免費贊助了許多桌椅、白板等辦公用品。”
顧泠汀微笑著搖搖頭,謙遜道,
“不過是舉手之勞,安小姐過獎了。話說回來,簡同學怎么會在這?”
兩個人對話時,簡儀兩個大拇指攪在一起,不安地站在一邊,顯得十分拘謹。
安琳回道,“簡老師是我給鐘珩聘請的家教老師,還是J大的教授親自向我推薦的,說是這孩子人品好,又努力,在學校成績不錯,次次都能拿獎學金呢。”
顧泠汀點點頭,這一點,當時在J大的時候,聽學校領導夸過簡儀好多次了。
可見,J大的老教授們有多喜歡這個孩子。
“是啊……”顧泠汀也接茬夸了兩句。
被兩個大佬連番夸獎,簡儀這下可站不住了,臉紅到了耳根,趕緊打斷了顧泠汀的話,
“那個……夫人,顧總,你們先聊,小少爺今天的英語課還沒學完,我帶小少爺回樓上繼續上課了。”
簡儀誠惶誠恐地說完這一番話后,趕緊招呼鐘珩離開。
但鐘珩見到顧泠汀就粘上去了,根本不愿意跟著簡儀回樓上去。
簡儀尷尬得差點要跺腳,最后只好使出了殺手锏。
“小少爺,跟簡老師上樓好不好。這樣,你跟著老師繼續學英語,老師等下給你看動畫片,好不好?”
動畫片的吸引力太大了。
鐘珩抬頭看了眼顧泠汀,那小眼神十分戀戀不舍,最后還是在動畫片的誘惑下,跟著簡儀上樓了。
顧泠汀看著一大一小兩人的背影,笑著贊道,“小珩真可愛。”
又與安琳圍繞著鐘珩和他這個家教老師聊了一會兒。
晚餐是下午六點準時開始的。
餐廳也在一樓,就餐的只有顧泠汀和安琳兩個人。
鐘珩還在上課,等會兒課程結束,簡儀會帶他吃飯的。
安琳說,自從她嫁進來,這個家里的成員們從來沒真正在一起吃過飯。
“小嘉這么多年了,還是不愿意回來,哪怕只是住個一兩天。”
顧泠汀舉著高腳杯與安琳碰了碰,十分善解人意道,“繼母難當,安小姐做得已經很好了。”
這話一下子戳中了安琳心中軟肋,端著酒杯多喝了幾口紅酒。
這頓晚餐吃的是西餐。
顧泠汀一邊切著五分熟的牛排,一邊岔開話題問道,“看來鐘先生很喜歡西方文化?”
又是伯爵茶,又是西餐的。
安琳搖了搖頭,“顧總猜錯了,我先生并不喜歡,是我喜歡而已,我先生更喜歡中國的一些傳統玩意兒。”
比如,中國茶道文化、傳統八大菜系等等。
顧泠汀有短暫的沉默。
那這夫妻二人的興趣愛好可真是大不相同啊。
吃過飯,又回到了客廳沙發繼續聊天。
外面天色不早,顧泠汀當然還不想離開,抬頭看了眼樓上,對安琳道,
“對了,我受小嘉所托,幫他拿份文件,請問他房間在?”
第四十八章 小鬼的房間
安琳起初還愣了一下,但同是京城上層社會的人,自然早就聽說了顧泠汀與鐘嘉交好。
自從自己嫁進來,鐘嘉就很討厭回家住,即便回來,也不會對她和珩兒正眼相看。
以前因為有鐘泉在,鐘嘉還能借著他弟弟的緣故偶爾回來看看。
鐘泉去世后,鐘嘉再不愿意回鐘家了。
沒想到,現在連拿份文件都要托別人來拿。
“小嘉的房間在三樓右手邊第一間。”
顧泠汀抬頭看了眼,點了點頭。
不在同一側,想神不知鬼不覺去到小鬼房間,看來有點費勁。
“那我上去找一下文件,差不多就要告辭了,安小姐休息吧。”
不管了,先把安琳支開再說。
話說完,顧泠汀起身往螺旋樓梯上走,卻被安琳叫住了。
“顧總。”
顧泠汀腳步一頓,回身疑惑地看著安琳。
“我不知道顧總能不能相信,我并沒有做過對不起小嘉和他媽媽的事情,顧總若是信我,還請替我跟小嘉解釋一下,我并不想每次與他相見,都像是仇人。”
畢竟,也算是半個家人。
顧泠汀點點頭,“我會的,我相信安小姐。”
并不。
顧泠汀只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
“那就多謝顧總了。”安琳淺淺一笑。
別的不說,到底是當年的知名模特,如今三十五歲了,這一笑起來,還是像花季少女一樣,美得不像話。
顧泠汀從螺旋樓梯直上到三樓,右轉進了第一間鐘嘉的房間。
鐘嘉的房間收拾的很干凈,他幾乎把東西都搬空了,書架上就剩下零零散散幾本書。
顧泠汀這時候才覺得,自己的借口會不會有點太假了。
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顧泠汀懸著的心放下了。
抽屜里塞滿了文件。
顧泠汀隨便看了看,都是一些無關緊要,或者早就過了時效的廢棄文件。
鐘嘉把這些文件像塞垃圾一樣全都塞在了抽屜里。
顧泠汀打算在抽屜里隨便拿一張就出去,找機會好溜進鐘泉的房間看一看。
結果,這么隨便一拿,卻拿到了一個讓顧泠汀意想不到的東西。
顧泠汀看著手里的那張A4紙文件,手竟然不自禁顫抖起來。
A4紙標題幾個大字:《死亡證明書》
死者姓名:鐘泉。
性別:男。
年齡:19歲。
死亡原因:不明。
最下面,是死亡時間和法醫簽字。
顧泠汀怔怔地盯著上面的字看了許久。
直到把這份文件上的每一個字,都刻入了血液里,血液因為這份文件上的名字而沸騰著。
小家伙……果然死的不明不白。
絕對不是自殺那么簡單。
以前,顧泠汀覺得,能找到方法,讓小鬼還陽就好。
但接觸事件越多,與小鬼相處越多,顧泠汀想要知道真相的想法就越強烈。
那么可愛的小家伙,他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顧泠汀從隔壁抽屜找了個牛皮紙文件袋,把死亡證明裝了進去。
裝好文件后,顧泠汀在鐘嘉房間又仔細翻了一遍,沒有看到有用的東西。
顧泠汀離開前,先把門開了一個小門縫,從房間里往外看了眼,確認四下里無人,便飛快走到了螺旋樓梯的對面。
顧泠汀悄聲但大步地走到位于整個三樓最里側的房間,來不及做心理建設,顧泠汀迅速打開門走了進去。
關好門轉過身,看到房間內的陳設,不知道為何,顧泠汀一下子感覺心跳在加速。
這就是小鬼生活了十九年的房間。
房間應該是有人定期做打掃,即便鐘泉已經死亡三年,依然干凈整潔。
鐘嘉和鐘泉的房間布局一樣,大房間里分成兩個小房間,進門是書房,書房再往里面走,才是臥室。
鐘嘉的書房里的書架上是零零散散的書,大部份是空的。
而鐘泉的書架則不然。
上面整個三層都是獎狀和獎杯。
顧泠汀走進去看,玻璃柜子里的那些獎狀和獎杯,都是與體育運動相關的獎項。
果然,這小家伙最擅長體育運動了。
顧泠汀不免有些驕傲,替自己家孩子驕傲。
忽然,顧泠汀的視線被最大的獎杯后面的照片吸引住了。
那是一張,鐘泉的籃球隊獲獎的照片。
小家伙被籃球隊的隊員們簇擁著,高舉著獎杯,笑著露出一個小虎牙。
笑得很開心。
笑得朝氣蓬勃。
顧泠汀不自覺拉開玻璃柜門,把照片拿在手上細細端詳。
越看越愛不釋手。
少年那燦爛的笑容,猶如夏日晴空中的一抹烈日,灑落在他身上,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也灼傷了顧泠汀的心臟。
如果,早一點認識他。
如果當年有機會救下他。
那么,這個燦爛的笑顏,是不是就不會只壓抑在陰暗的房間里,只被顧泠汀一個人看到。
他才十九歲。
他還年輕。
他本應該向陽而生的。
顧泠汀按著躁動抽痛的心臟,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后,他把照片裝進了牛皮紙文件袋里。
與鐘嘉相反,鐘泉的書桌抽屜里并沒有放多少東西。
就是普通的一些文具,一些獎牌,一些電玩城的游戲幣。
還有兩個小雞崽擺件。
一只黃的,一只灰的。
還是植絨的,毛絨絨,手感很好。
真可愛。
顧泠汀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又忍不住想孩子了。
抽屜里的東西雖然比較雜,但是擺放的很整齊。
顧泠汀再沒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便往里面的臥室走去。
臥室只有一個大床和一個衣柜。
床上放了許多玩偶娃娃。
顧泠汀感覺心里某個地方軟了下來。
原來,小家伙生前也喜歡在晚上抱著娃娃睡覺。
他在生前是不是也怕黑?
可是,那個時候,沒有人陪著他,他只能自己一個人睡。
陪伴他的,只有滿床的玩偶娃娃。
顧泠汀正在感慨衣服,忽然,開門聲響起。
顧泠汀一驚,下意識拉開衣柜柜門躲了進去。
所以說,人在心虛的時候,總是會不小心做錯選擇。
躲進柜子里以后,顧泠汀開始后悔了。
如果剛剛大大方方說自己想去洗手間,找錯房間了,應該是比一會兒被發現躲在衣柜里要體面得多。
不知道外面進來的人是誰,不是房間的主人,開衣柜的概率應該不大。
而房間的主人,正在偏遠郊區的別墅里等著自己回家呢。
“你說咱們每天打掃這個房間有啥意義嘛,二少爺人都走了這么多年了。”
是一個女傭的聲音。
顧泠汀心下了然。
看來,是到了每晚定時打掃的時間了。
“我說張媽,你可別瞎說了,老爺對咱二少爺感情那么深,你小心被他聽到了,炒你魷魚!”
“我這不就是感慨一下嘛,我為鐘家服務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爺咋舍得炒了我。”
兩個女傭一邊打掃房間,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一開始,顧泠汀還期待能從這兩位嬸子嘴里聽到關于鐘泉的更多消息。
結果,兩個人越扯越遠,甚至開始聊起了明星八卦。
“誒?怎么感覺好像有人進來過?”張媽忽然詫異地說。
顧泠汀不由眉心一跳。
另外一個被叫做劉媽的傭人不以為然道,
“怎么可能?二少爺都去世三年了,誰會來啊?”
張媽敲了敲玻璃柜門,“可是,我總覺得這個玻璃柜子里少了點什么。”
顧泠汀摸了摸牛皮紙文件袋。
早知道照片就不拿了。
可是,想起照片上鐘泉的可愛笑臉。
顧泠汀又覺得,即便被發現了,也不后悔。
“行了,別糾結了,你年紀大嘍,八成是跟大少爺的記混啦。”
那張媽倒是真不再糾結了,打開玻璃柜子一邊擦著獎杯,一邊繼續跟劉媽扯八卦。
顧泠汀懸著的心又稍微放下了。
這兩人明星八卦聊夠了,又開始八卦起了同在鐘家干活兒的另一個女傭。
說她家里男人怎么怎么樣,婆婆又怎么怎么樣。
說的像住在人家床底親眼見到過似的。
顧泠汀無語。
只希望這兩人趕緊把房間打掃完趕緊離開。
突然,先前那個傭人張媽忽然拍了一下腦門,恍然大悟道。
“照片!是二少爺的照片不見了!”
顧泠汀瞬間全身緊繃。
好家伙,聊著八卦還能發現異常。
這女傭倒是挺心細的。
那張照片被獎杯擋著,并不顯眼,沒想到她還真想起來了。
劉媽道,
“是不是贊昨天打掃的時候掉到哪里了?”
兩個人都不太相信這個房間里會有其他人進來。
還拿走了一張普普通通沒有任何價值的照片。
“那快找找,你也幫著一起找找。”
接下來,兩個女傭開始在書房里上上下下,翻來覆去到處尋找。
理所當然,找不到的。
因為那張照片,正在躲在柜子里的顧泠汀手里。
“哎,不是,你去臥室干嘛?”張媽忽然叫了一聲。
“我看看是不是昨天通風的時候吹到這邊來了。”
劉媽的聲音幾乎就在顧泠汀的耳朵邊上響起。
顧泠汀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如果這個時候被發現躲在柜子里。
會被當成小偷吧。
顧泠汀會直接社會性死亡。
“會不會是在柜子里?你昨天不是開了一下柜子嗎?”張媽在書房提醒。
“有可能,我打開看看。”
第四十九章 簡儀的老師
顧泠汀能夠感覺到,那個叫劉媽的傭人,已經慢慢將手放在了衣柜的把手上。
甚至可以聽到她喘氣的聲音。
顧泠汀屏息凝神,同時大腦飛速運轉。
這個時候如果說自己是來找廁所的,會不會太奇怪了?(會!誰會在衣柜里找廁所?)
如果說,是找東西呢?
好像不管什么理由都很奇怪。
柜門馬上就要被打開了,甚至有一絲屬于外界的光已經透了進來。
顧泠汀卻仍然沒有想好,自己眼下躲在柜子里的理由。
千鈞一發之際,顧泠汀忽然感覺身后一空,有人從后面扯著他的手臂,把顧泠汀拉扯到了另一個空間。
四周瞬間一片漆黑。
是顧泠汀跌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抓著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已經松開了。
顧泠汀支著手臂坐起來,正要開口詢問來人是誰,卻被對方一下子捂住了嘴。
緊接著,對方把手機后置手電筒打開了,露出了眼前人的真容。
“顧總,是我。”
那人壓低聲道。
顧泠汀看到對方的臉之后,十分錯愕。
看來,自己跟這個年輕人還真是有緣啊,跟這個叫簡儀的男大學生。
“簡儀?你怎么……”
顧泠汀話沒說完就被簡儀攥住了手腕,簡儀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
“現在說話不方便,我們先出去再說。”
顧泠汀點點頭。
簡儀把顧泠汀帶進來的這個空間,像是一個秘密通道。
除了密不透光之外,還不太寬敞,最多只能容納一人通過。
而且,整個通道都很矮,顧泠汀全程只能跟著簡儀往前爬行。
好在通道不長,不多一會兒,兩個人就從另一個房間的衣柜里爬了出來。
這個房間只有一個臥室,并沒有像鐘嘉和鐘泉的房間那樣,還置有額外的書房。
按照剛剛兩人爬過的距離來計算,眼前的這個房間應該就在鐘泉房間的隔壁。
“這是我的房間,不怎么住的。”簡儀說。
怪不得房間里簡潔得很,像尚未入住的酒店一樣干凈。
顧泠汀撣了撣衣服上的塵灰,好在秘道里還算干凈,不至于讓他變得特別狼狽。
雖然已經夠狼狽了。
“今日多謝你了,簡老師。”顧泠汀一邊整理著自己,保持體面,一邊對簡儀道謝。
在秘道里的時候,顧泠汀借著手電筒微光看到的簡儀,并沒有了往日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樣子。
反而波瀾不驚、鎮定自若。
而如今,兩個人重新來到燈光通明的室內,這個少年又變回了原本低眉順眼的樣子。
“顧總您客氣了。”簡儀忸怩道。
顧泠汀整理好自己,便將眼神放在簡儀身上停留了幾秒,眼睛微微瞇了瞇。
這小伙子大概率是在扮豬吃老虎吧。
不過顧泠汀并沒有拆穿他。
抱豬吃老虎,是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的好辦法。
不愧是名校高材生,簡儀果然是聰明人。
眼下,兩個人應該都對對方充滿了好奇。
“我覺得我應該能夠信任簡老師,希望簡老師也能信任我,可以說一下這是怎么回事嗎?”顧泠汀率先問道。
簡儀揪著襯衫衣角,低頭小聲提醒道,“此事說來話長,時間不早了,顧總您應該不能在三樓停留太久。”
顧泠汀默了默,雖然簡儀的話不無道理,但這樣一來,也就證明了,簡儀拒絕與自己共享信息。
顧泠汀并不怪他,只覺得可惜。
看來,之后要在這個大學生身上多費些心思了。
“也對,那我先走了,再次感謝今日簡老師出手搭救,之后有機會請你吃飯。”
兩個人上次因為創業大賽的活動互相加過聯系方式,就算簡儀不來找顧泠汀,顧泠汀也會主動聯系他的。
顧泠汀話說完,朝簡儀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轉身打算離開了。
“顧總……”簡儀弱弱地叫住了顧泠汀。
顧泠汀回過頭,挑了挑眉。
“顧總,能在這里再次遇到您,還挺巧的,要不吃飯就別改天了,就今天?我正好,吃西餐吃不習慣晚上沒怎么吃。”這是實話。
顧泠汀盯著簡儀看了許久,輕笑了一聲,應道,
“好。”
看來,自己猜錯了。
這位男大學生,要么,是因為前幾次的接觸,對自己抱有好感和信任。
要么,是對今日自己的異常舉動也有了解的興趣。
顧泠汀更傾向于后者。
兩個人一起從螺旋樓梯下到一樓時,安琳竟然還在。
這位年輕的富豪夫人依舊坐在沙發上優雅的喝茶,一如顧泠汀剛來時見到的那樣。
看到兩人一起從樓上走下來,安琳臉上露出了審視的表情。
顧泠汀解釋道,“正好遇到了,與簡老師多聊了一會兒。”頓了頓,顧泠汀又道,“J大的教授前些日子在項目上幫過我,我想請簡老師喝杯酒,問一下這位教授的喜好,不知安小姐是否能把簡老師借我一晚?”
簡儀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襯衫袖扣,跟著小聲道,
“夫人,我明天會準時來給小少爺上課的。”
安琳看了兩人半晌,朝顧泠汀微笑著點了點頭。
“好,顧總慢走。”
日料包廂里。
顧泠汀平日里晚飯就不會吃很多,所以這個時候還不太餓,就點了杯冷飲陪著簡儀。
這家日料店是簡儀推薦的,看他似乎常來,點餐點的很熟練。
“現在可以說了嗎?”顧泠汀問,“簡老師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還能在危機的時刻幫我一把?”
簡儀看起來西餐真沒怎么吃,這會兒捧著一碗烏冬面吃得狼吞虎咽的。
聽到顧泠汀問話,簡儀才把臉從碗里撈出來,解鎖手機擺弄了兩下,遞給了顧泠汀。
“我在鐘泉房間安了微型攝像頭和竊聽器。”
顧泠汀果然在簡儀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看到了鐘泉房間的實時畫面。
還沒等顧泠汀感慨,簡儀右滑了一下手機屏幕,鐘泉房間各種角度的監控畫面一下子全都彈了出來。
“這么多?”顧泠汀這回更加感慨了。
屏幕上的畫面目測有八個,書房四個,臥室四個。
“之前更多,我怕被發現,還拆掉了幾個。”
……
八個難道就不會被發現了嗎?
好吧,顧泠汀確實沒有發現。
簡儀似乎對這個很驕傲,看到顧泠汀一臉擔憂,拍著胸脯道,“顧總放心,這些微型攝像頭,都是我室友幫我改進過的,他搞這些東西很厲害,絕對不會被發現的。比如看這個畫面,顧總您一定猜不到這個鏡頭安在了哪里?”
沒等顧泠汀回答,簡儀自己搶著給出了答案,“是安在了獎杯上。”
“你為什么要在鐘泉的房間,安裝這么多攝像頭?”
簡儀神色一頓,眉宇間似乎露出些許傷感,
“這個,我等下再跟您慢慢講。”
說完簡儀又低頭繼續干飯。
顧泠汀看他吃得認真,像是真餓急了,便沒再催。
簡儀正吃著,余光瞥到顧泠汀身旁的文件袋,忽然一拍大腿,
“照片!顧總!”
顧泠汀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順著簡儀的目光低頭,一下子明白過來,笑道,
“沒關系,那兩個傭人找不到照片,也不敢提起,很快就會忘記的。”
“您當時怎么沒有放回去?放回去暴露的風險不就小了很多嗎?”
簡儀終于吃完了,拿紙巾擦了擦嘴。
顧泠汀沉默著搖了搖頭。
放回去是不可能放回去的。
他只會把照片帶回家。
簡儀看顧泠汀不回答,便換了個問題。
“顧總今天為什么要去鐘泉的房間呢?您認識他?”
顧泠汀點點頭。
“嗯,舊相識。”
說著,把十年前在宴會門口撿到小家伙的事情又娓娓講了一遍。
“原來如此。我在鐘家這些日子,從傭人口中多多少少聽說過鐘泉,說他性格開朗樂觀。”
顧泠汀點了點頭,又問簡儀,
“那個秘道是怎么回事?”
簡儀沉默了片刻,嘆息道,
“是夏老師告訴我的。”
“夏老師名叫夏朗,是我高中的家教老師。”
夏朗?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出現過。
顧泠汀搜索了一下記憶,好像這個名字就在某個地方漂浮著,明明伸手就能觸摸得到,卻始終讓人抓不住。
在哪里見過這個名字呢?
簡儀繼續道,“夏老師在鐘泉高中的時候,也曾做過他的家教老師,所以,按道理來說,鐘泉哥應該算是我的師兄。”
顧泠汀頓時了然。
那就能理解為什么家教老師的房間在鐘泉的房間隔壁了。
等等!
顧泠汀扭頭看了眼文件袋,忽然腦子里靈光一閃。
顧泠汀趕緊打開文件袋,把鐘泉的死亡證明拿了出來。
死亡證明最后一排的法醫簽字,名字就是夏朗。
顧泠汀趕緊把那一行簽名指給簡儀看。
“這個法醫,是你的老師?”
簡儀掃了一眼,無聲點了點頭。
顧泠汀心里一緊。
法醫!
法醫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啊!
如果,能找到當年的法醫,那不就有機會知道,小鬼死亡的狀態和死亡的原因了嗎?
那不就離真相不遠了嗎?
顧泠汀感覺自己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在哪?你的這位夏老師,他人在哪?”
“他死了。”
簡儀說。
第五十章 小鬼又吃醋了
……死了?
顧泠汀的心沉沉落了下去。
倒也說不上有多么失望。
因為在簡儀的話說出來之前,顧泠汀在心里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簡儀繼續說道,
“夏老師原本就是法醫學專業的,聽說鐘泉死亡,第一時間去申請為鐘泉的尸體做鑒定,后來托了好多關系,求了好多人,上面才同意讓他負責鐘泉一案。”
說到這,簡儀不禁搖了搖頭,感傷道,“他不該去的。”
顧泠汀沒有插話,靜靜地聽著簡儀的敘述。
“自從夏老師去了鐘家之后,我就再也聯系不上他了。我所有有關于夏老師的消息,都是在新聞上、或者是從別人的口中聽說的。”
“新聞上說,夏老師是自殺的。”
顧泠汀微微皺眉。
又是自殺?
當事人是自殺,法醫也是自殺?
到底當年掩藏了什么大秘密?
“那時候,眾說紛紜,有說鐘泉是被毒死的,有說不是中毒,是法醫鑒定錯誤的。
具體鐘泉到底是不是中毒而死,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年,他們都說,因為法醫的失誤,錯抓了一個無辜人,雖然這人被抓了之后很快又放出來了。
但當事人的家人鬧到了法醫的家里。
輿論影響也很大。
最后,那位法醫頂不住壓力,自殺了。”
簡儀抬起頭,平靜的看著顧泠汀,“外界傳言想讓我這么認為,想讓我認為夏老師是自殺的,但我不相信。就像顧總也不相信鐘泉是自殺,對嗎?”
顧泠汀很快點點頭。
“你發現事有蹊蹺,所以為了調查,才做了鐘珩的家庭教師,是嗎?”
簡儀沒有反駁,“夏老師去世那年,我才上高二。原本,老師是想讓我學醫,去救死扶傷的,但我讓夏老師失望了,我選擇了學法律,我想要為老師申冤。”
比做家教更早的時候,簡儀其實是從鐘家的傭人做起的。
所以,慈善晚會那晚,簡儀才會作為服務生與顧泠汀相遇。
“顧總,雖然我們的理由不同,但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為了查清三年前的真相,對嗎?”
此時的簡儀,已經完全沒有了少年人青澀羞赧的一面。
顧泠汀淡淡“嗯”了一聲。
簡儀笑了,帶著坦誠和純凈。
“那么,顧總,有消息我再告訴您。我們一起加油,查明真相,把兇手送進鐵窗里!”
這一刻,簡儀終于露出了屬于十九歲少年人的朝氣。
那笑容感染了顧泠汀。
想起了家里的那個小家伙。
年輕真好啊。
朝氣蓬勃、風華正茂。
透過眼前這個十九歲少年的笑顏,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個同樣十九歲的孩子。
可惜,那個孩子沒能活過十九歲。
顧泠汀摸了摸簡儀的頭,真誠的提醒道,
“注意安全。”
兩個人還在聊天的時候,顧泠汀收到了鐘泉的信息:
哥哥,今晚還回來嗎。
附上了一個委屈巴巴.jpg的表情包。
可愛死了。
顧泠汀忍不住嘴角微微揚了揚,拿起手機回復了一個字:回。
簡儀看著顧泠汀上揚的嘴角,忍不住問了句,“女朋友嗎?”
顧泠汀一怔,“怎么會這么覺得?”
“沒看過顧總這樣笑過,笑得很好看,感覺應該是在跟喜歡的人聊天。”
喜歡的人……?
顧泠汀感覺自己又開始頭疼了。
跟小鬼表白也白了,抱也抱了,親也親了……
好像兩個人之間,距離談戀愛就差顧泠汀口頭承認了。
但,真的可以嗎?
J大門禁時間是晚上十點半,顧泠汀十點二十五才把簡儀送到宿舍樓下,出去的時候差點被門衛大爺關在學校里邊。
等顧泠汀回到家,時間已經很晚了。
當然,顧泠汀已經估摸著回來時間會晚,怕小鬼等著急了不開心,特意讓趙塵提前去買好了禮物。
一打開家門,顧泠汀就把禮物遞了過去。
鐘泉原本確實不太開心,看到顧泠汀遞了個紙袋過來,歪著頭一臉詫異的接了過來。
“哥哥這是什么?垃圾嗎?”
……
顧泠汀無語。
誰會把垃圾特意帶回家啊!鐘泉同學。
“打開不就知道了。”
顧泠汀沒再看他,低頭開始換鞋。
鐘泉一臉疑惑地打開了袋子,一下子雙眼放光了。
里面是兩只小鴨子擺件。
與鐘泉書房抽屜里的那兩只幾乎一摸一樣。
不一樣的是,顧泠汀送給鐘泉的這兩只鴨子,屁股上刻了字母。
一只是“T”,一只是“Q”。
顧泠汀抬頭看到鐘泉開心的樣子,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小家伙的頭。
就知道他會喜歡。
結果,這么一摸鐘泉的頭,鐘泉上一秒還歡喜的表情一下子不嘻嘻了。瞳孔猛地收縮了,兩手抓過顧泠汀的手腕,放在鼻子底下用力聞了聞。
“哥哥身上有那個人的味道。”
“哪個人?”顧泠汀被鐘泉的鼻子蹭得手腕發癢,想抽回來,結果被小鬼攥得死緊。
“就是那個叫做簡儀的男大學生。”鐘泉臉上表情變幻莫測,反正肯定不是高興的。
顧泠汀聽到鐘泉滿腔醋意地說出這個名字,不覺有些好笑,抬手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笑道,
“你是小狗鼻子嗎,這都被你聞出來了?”
鐘泉醋勁兒上來了,一把扯下顧泠汀的手,壓著顧泠汀的肩膀,將他按在了墻上。
顧泠汀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也掉在了地上,顧泠汀想彎腰去撿,被鐘泉攔住了。
“哥哥別轉移話題,為什么哥哥身上有他的味道?哥哥出軌了嗎?”
鐘泉齜著牙,像被搶走了心愛骨頭的生氣小狗。
顧泠汀抬手輕輕錘了鐘泉一拳。
“別胡說。”
不過是在一起吃個飯,聊聊天。
說什么出軌。
不對,他和鐘泉又沒在一起!
怎么被這臭小子繞進去了。
顧泠汀那一拳很輕,錘在鐘泉身上還不如撓癢癢的力氣大,這小鬼自然不當回事,自顧自扯開了顧泠汀的襯衫領口,壓著顧泠汀的肩膀,開始湊上前使勁聞顧泠汀的脖子。
顧泠汀感覺脖子癢癢的,不由自主往旁邊躲。
“泉泉別鬧。”
泉泉偏要鬧。
鐘泉齜著小狗牙,一口咬在了顧泠汀白皙的脖頸上。
這一口力氣不輕不重,把顧泠汀咬得渾身一顫,也咬得他脾氣上來了,低吼了一聲,
“鐘泉!”
鐘泉被吼得激靈了一下,趕緊松開了小狗嘴,抬起頭小心翼翼看了顧泠汀一眼,發現對方雖然偏開了頭,但并沒有在生氣。
鐘泉放下心來,把頭擱在了顧泠汀肩膀上,悶悶地道,
“哥哥,你們做什么了,味道這么濃?”
聲音委屈極了。
顧泠汀又好氣又好笑,抬手順了順小鬼的狗毛。
“你先放開,我慢慢給你講。”
簡儀一個家世普通的男大學生,從來不噴香水,也不知道鐘泉是怎么聞出來的。
鐘泉額頭靠在顧泠汀肩膀上,想再磨蹭一會兒,但哥哥現在身上充斥著廉價沐浴露的香味,是那個簡儀的味道。
鐘泉一聞到這味道就感覺十分煩躁,遂起身,一把將顧泠汀打橫抱起,一邊往浴室走,一邊泰然自若地道,
“不著急,我先幫哥哥洗澡。”?
顧泠汀在鐘泉懷里撲騰了兩下,錘著小鬼有力的手臂,嗔道,
“誰用你洗了,我自己洗。”
鐘泉的手臂紋絲不動,抱哥哥抱得緊緊的,根本不用擔心哥哥掙扎太猛會掉下去。
“哥哥喝醉了。”鐘泉理不直氣也壯。
哈?
顧泠汀差點被氣笑了,擰著鐘泉的臉頰,咬牙切齒道,
“你看我像喝醉的樣子?”
鐘泉被顧泠汀擰得齜牙咧嘴,小模樣在顧泠汀看來更可愛了。
很快,顧泠汀就不覺得這孩子可愛了。
“像。”鐘泉堅定道。
……
“像個屁,我他m壓根沒喝酒。”
“你看,哥哥醉的都說臟話了。”
鐘泉自說自話,正好此時已經走進了浴室,鐘泉矮下身子,把顧泠汀輕輕放進了浴缸里。
顧泠汀已經徹底無語了,算了,洗一次也是洗,洗兩次也是洗。
洗就洗吧。
顧泠汀閉著眼睛躺在浴缸里不說話了。
鐘泉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顧泠汀的嘴唇。
“哥哥別生氣了,嘴巴看起來很好親。”
“?”
顧泠汀睜開眼瞪了鐘泉一眼。
“你現在真的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鐘泉拉著他的手,將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臉蛋上,撒嬌道,“鐘泉很聽話的,哥哥身上有別人的味道,我不喜歡,哥哥就讓讓我吧。”
小家伙一撒嬌,聲音軟軟糯糯的,顧泠汀很吃這一套,
“行,讓你洗,只要別再瞎胡鬧。”
鐘泉嘿嘿笑著,開始扒顧泠汀的衣服。
洗的時候,鐘泉力氣用的很大,快把顧泠汀搓禿嚕皮了。
鐘泉的手所到之處,顧泠汀的皮膚皆被蹂躪得通紅一片。
顧泠汀閉眼忍著疼。
有時候一個人應付一只鬼,也挺無助的。
可算是洗完了,顧泠汀頭一次洗完澡以后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窩進沙發里就不想動了。
而留在浴室打掃的鐘泉,滿臉陰沉地看著地板上的衣服,自言自語道,
“哥哥有那么多衣服,燒掉一兩件也沒關系吧。”
第五十一章 一切歸于黑暗
鐘嘉從位于京城金融中心的嘉沆集團總部走出來,車早就停在了樓下。
今天秘書白秋請假回家辦私事去了,開車的是小助理田家華。
鐘嘉坐上車,淡淡吩咐,“不回別墅,去主宅。”
田家華愣了一下,默默聽從命令。
心里奇怪,嘉總不是從來不回主宅的嗎?
這個田家華是去年新入職的,年紀不大,大學還沒畢業。
跟自己的弟弟一樣,也是妃利亞商學院的學生。
原本鐘嘉是不可能讓一個沒有經驗又不認識的人做他的助理的。
但那天正好看到這家伙因為家世的原因被妃利亞商學院的其他學生霸凌。
妃利亞商學院是京城貴族學校,里面的絕大多數學生都身世顯赫,要么有錢,要么有權。
田家華雖然只是普通出身,但學習成績優異,是妃利亞商學院特招的優秀生,也因此經常被一些貴族二世祖們欺負。
鐘嘉去年去妃利亞商學院拿鐘泉的東西時,路過看到,順手幫了田家華一把。
田家華是個老實孩子,為此非說要報恩,鐘嘉就讓他做了自己個人的小助理,不參與公司的工作,只負責開個車、跑個腿什么的。
這一年多以來,田家華工作勤勤懇懇,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鐘嘉對他印象還算不錯。
鐘家主宅也位于京城繁華地段,車一上路,眨眼間就到了。
鐘嘉一邊走,一邊看著鐘家主宅莊園里的景色,感覺陌生又熟悉。
這三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顧泠汀說的話有道理,鐘嘉這次回來,就是打算重新調查三年前的事。
媽媽不在了,弟弟也不在了,如果可以,鐘嘉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到這個地方。
鐘嘉一推開門,第一個看到的,就是自己最討厭的那個女人。
安琳此時正坐在檀木茶桌前泡茶。
安琳很會泡茶,但她向來喜歡喝歐式紅茶,只有鐘世忠在,她才會展示茶藝,親自給鐘世忠泡茶。
而鐘嘉開門時,鐘世忠本人就坐在安琳的對面,一邊看書一邊喝著安琳泡的茶。
聽到門響,茶桌旁的兩個人都轉頭往門口看去,看到來人,二人俱是一驚。
“小嘉?!”
鐘世忠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怎么回來了?”
鐘嘉只瞥了兩人一眼,就自顧自大踏步走上螺旋樓梯,邊走邊冷哼道,
“我是不是不該回來?打擾你們夫妻恩愛了?”
安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鐘世忠氣得怒目圓睜,“你給我站住!我們父子二人多久沒見了,你就非要這樣講話嗎?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鐘嘉從來不聽鐘世忠的話,自然腳下也沒停,怕上樓了兩人聽不見,還故意放大了音量。
“我看您眼里也沒有我這個兒子。”
鐘世忠氣得渾身發抖,安琳趕緊上去攙扶住他的胳膊。
“先生別生氣了,小嘉他是對我有誤會,時間久了,他自然會想明白的。”
鐘世忠在安琳的攙扶下坐回到座位上,正好手機響了一聲,鐘世忠從桌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冷哼一聲。
“老柳喊我去喝茶,我先走了,正好這個逆子我也眼不見為凈,辛苦你了。”
說著,剛坐下沒幾秒鐘的鐘世忠便又起身,出門去了。
鐘嘉在自己的房間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鐘泉的那張死亡證明。
明明記得當時就放在抽屜里了。
這么重要的東西,鐘嘉擔心安琳看到,還特意夾在了一堆廢棄文件中間。
所有有關鐘泉的事情,鐘嘉都記得清清楚楚,怎么會找不見呢?
除非……
鐘嘉在樓上沒待多久,又噔噔噔下樓了。
安琳正在收拾茶桌,鐘嘉大步走到她面前,“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誰動我房間里的東西了?”
安琳被他嚇了一跳,停下手中正在忙活著的事情,平靜地跟他解釋。
“除了日常打掃,沒有人會動你的東西。”
“那為什么我放在抽屜里的文件不見了?”
鐘嘉怒氣沖沖道。
要不是安琳是個女人,鐘嘉早就揪著她的衣領質問了。
安琳聽到丟的是文件,忽然恍然大悟道,“是顧總,大概半個月前,他說你讓他幫忙拿一份文件。”
鐘嘉的怒火一下子熄滅了。
顧泠汀?
他拿走鐘泉的死亡證明做什么?
鐘嘉雖然不理解,但還是假裝突然想起來了。
“是有這么回事……”
正感覺尷尬的時候,電話鈴聲如同及時雨一般響起。
鐘嘉趕緊接通。
對面是助理田家華,打電話是說有個合作商要請鐘嘉吃飯。
本來這種飯局鐘嘉根本不屑于去,但眼下他在鐘家待得尷尬,加上的確沒有吃晚飯,也不可能在鐘家吃,出去透透氣也好。
掛了電話,鐘嘉連看都沒再看一眼屬于鐘家的任何一個部分,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在鐘嘉轉身離開的瞬間,安琳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陰沉不明,直勾勾地盯著鐘嘉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在門外,才轉過頭朝一旁的管家點了點頭。
鐘嘉上了車就把車窗全部按了下去,一邊吹著夜風,一邊用力揉按眉心。
“在哪?”
“在您常去的那家‘有朋來’,嘉總。”
鐘嘉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對方是有提前做過功課的。
到了包廂,鐘嘉心情煩躁,就跟著喝了兩杯酒。
對方再敬第三杯的時候,鐘嘉就拒絕了,轉頭讓身后的田家華給他拿瓶雪碧。
雪碧是冰鎮好的,鐘嘉嫌涼,先抿了一小口。
入口的口感似乎不太對勁,鐘嘉明顯喝到了一點點顆粒感。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可能很難喝出與普通可樂的區別。
但鐘嘉的舌頭對這種事比較熟悉,所以一下子就喝出來了。
雪碧里被人下了藥。
好啊,京城可是他鐘嘉的地盤,在這都敢嚇藥,他倒是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在京城搞事情。
鐘嘉拿起易拉罐假裝喝了一大口,實際嘴巴頂著罐口的液體,根本沒喝進嘴里。
喝完后鐘嘉“砰”地一下將易拉罐摔在了桌上,抬手握拳敲了敲太陽穴,搖著頭“嘖”了一聲,說,“喝多了,有點頭暈,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著,晃晃悠悠出了門。
合作商的人還在身后問,“嘉總,要不要扶您過去?”
被鐘嘉擺擺手拒絕了。
出了包廂門,鐘嘉想站直了正常走路,才發現其實剛才搖晃著走路根本不是自己演的。
那藥雖然鐘嘉只喝了一小口,沒想到還挺猛的,只這一小口就能讓鐘嘉的腦子變得不太清明。
鐘嘉現在頭暈腦脹,還有點神智不清,但能感覺到身后有人在跟著自己。
本能讓鐘嘉往出口走去。
雖然步伐踉蹌,但好歹速度還不算慢,身后的人一時半會沒有跟上。
屮,早知道這藥這么兇,剛剛就不坐在那裝樣子了。
出口雖然不遠了,但鐘嘉的力氣也已經快要用盡了,這個時候聽到了身后田家華的聲音,小助理一邊小跑一邊在喊他。
“嘉總,您要去哪,等等我。”
鐘嘉懸著的心放下了,轉身朝田家華伸出手,“快,扶我上車。”
田家華三兩步跑到了鐘嘉的面前,伸手攙住了鐘嘉的胳膊。
鐘嘉正要往田家華身上靠,田家華卻突然用力一擰,將他整條胳膊卸了下來,隨后又一腳踢在了鐘嘉膝蓋上。
鐘嘉吃痛單腿跪在了地上,手臂疼得他話都說不完整了。
“你……”
田家華做完這兩件事之后,看到鐘嘉已經沒辦法站起身,便走遠幾步打電話去了。
鐘嘉此時一條腿和一只胳膊都已經脫臼了,加上先前的藥效越來越厲害,現在已經完全站不起來了,完全是憑借著意志力才能半跪在地上,不然早就躺下了。
鐘嘉從兜里掏出手機,費了半天時間才從通訊錄找到顧泠汀的名字,按下了撥通鍵。
“處理……田……家……華。”
只說了這幾個字,手機就被人從身后一腳踢飛。
“砰”一聲巨響,鐘嘉突然感覺后腦勺一陣劇痛。隨后聽到了金屬棍被丟在地上,發出的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鐘嘉被棍子打得頭朝下栽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有人抬腳踩在了鐘嘉的背上,踩得很用力。
鐘嘉迷迷糊糊中,感覺有陰影籠罩下來,便用盡最后力氣抬起頭。
鐘嘉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抹紅色。
鐘嘉瞇了瞇眼睛,試圖讓自己的視線能因此變得清晰一些。
那抹紅色漸漸有了輪廓。
是一條紅色的長裙。
媽媽最喜歡穿紅色長裙了。
那女人嫁進來以后,也喜歡穿紅裙子。
鐘嘉最討厭那個女人了。
都怪那個女人,讓爸爸背叛了媽媽。
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爸爸,也不會與這個小三和解。
那個女人為了模仿媽媽才會跟著穿紅色裙子。
可她模仿不來媽媽的神韻,只能是東施效顰。
她買的紅裙子,也沒有媽媽的好看。
而鐘嘉眼前看到的這條紅色長裙,不是媽媽的的,是那個女人的。
鐘嘉看著女人湊得越來越近的臉,那臉由模糊變得清晰,又由清晰變得模糊,最后淪為黑暗。
一切,都沉浸于黑暗之中。
第五十二章 ICU
接到鐘嘉電話的時候,顧泠汀正窩在家里的沙發上享受著小鬼的按摩。
聽到電話里,鐘嘉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勉強擠出了五個字,“處理……田……家……華。”
還沒等顧泠汀詢問田家華是誰,以及要怎么處理,忽然聽筒里傳來一聲巨響。
聲音巨大,震得顧泠汀耳朵發麻。
顧泠汀下意識把手機拿遠了,以保護自己差點受損的耳膜。
而就在這一瞬間,對面已經掛斷了電話,再撥回去已經打不通了。
糟了!這是出事了!
顧泠汀立馬分析出形式。
鐘泉此時還半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勤勤懇懇地幫顧泠汀按摩著小腿,忽而冷不丁被顧泠汀一把薅了起來,按在了沙發上。
“泉泉,你在家里乖乖的,哥哥要出去一下。”
“哥哥,怎么了?”鐘泉歪著頭詢問,“發生什么事了嗎?”
顧泠汀低頭翻著通訊錄,簡短回應道,“你哥出事了。”
說完才反應過來,鐘泉的記憶里,他現在的哥哥是自己。
于是,顧泠汀瞥了小鬼一眼,怕他不理解,又補充道,“你親哥,生前的親哥。”
應該理解了吧。
不知道翻了多久,顧泠汀終于在通訊錄里翻到了自己想找的那個名字。
自從接觸京城業務,京圈大大小小人物,顧泠汀已經加了不老少了,因此,要想從中快速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個人,也挺不容易的。
顧泠汀趕緊按下了通話鍵,一邊把手機放在耳邊等待對方接通,一邊揮了揮手,吩咐鐘泉,“幫我換衣服。”
鐘泉得到命令,動作十分迅速,顧泠汀手機對面的電話還沒有接通,鐘泉已經把他渾身上下扒了個精光了。
顧泠汀被他的速度震驚了一小下。
這臭小子,脫衣服倒是挺快的。
鐘泉面無表情地往顧泠汀身上套衣服。
顧泠汀等電話的空隙,覺得小家伙可愛,順手在鐘泉臉蛋上捏了一把。
“喂,顧總?”等了許久,對面終于接通了。
顧泠汀一接通電話,來不及客套,立馬問道,“白秘書,小嘉晚上是什么行程,知不知道他在哪?”
而對面接收電話的這位,是鐘嘉的秘書白秋,今天去老家辦事了。聽到顧泠汀詢問,白秋立刻回道,
“聽小田說,晚上是有合作商在‘有朋來’請嘉總吃飯,怎么了顧總?”
“小嘉出事了,我得去看看,剩下的我們之后再說。”顧泠汀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在玄關換好了鞋準備出門了。
白秋聽說自家總裁出事,不由心里一緊,趕緊回道,“好,那我也趕快回去,顧總,等會見。”
說著,就要掛電話,卻被顧泠汀一聲“等等”攔住了。
“還有什么事嗎,顧總?”
“那個小田,是叫田家華嗎,如果是的話,多加防備,小嘉最后給我通的電話是告訴我要處理田家華。今晚的事,我覺得八成跟他有關。”
白秋沉默了兩秒,回道,“我知道了,多謝顧總提醒。”
大晚上的,已經來不及叫趙塵過來了,顧泠汀直接親自驅車,徑自前往“有朋來”餐廳。
顧泠汀內心焦急不已,雖然只通話了幾分鐘,但顧泠汀還是從電話里聽出,鐘嘉的狀態明顯已經很不好了。
直到此刻,顧泠汀才有點后悔,自己的別墅是不是買得太過于偏僻了。
有點什么事,都不能及時趕到。
開車從顧家別墅到“有朋來”餐廳,保守估計,至少要花四十分鐘。
然而,顧泠汀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了,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白秋又打來了電話。
顧泠汀趕緊接通按下免提。
白秋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
“喂,顧總,您先別去‘有朋來’了,剛剛醫院聯系我,說嘉總現在在市中心醫院呢。”
醫院?
顧泠汀掛了電話后,趕緊叫張任查了一下醫院的聯系方式。
張任很快就發來了市中心醫院值班室的電話。
顧泠汀打過去詢問了一下,得知鐘嘉的確目前人在醫院,顧泠汀這才掉頭往回開。
又過了半小時后,顧泠汀終于到達了市中心醫院。
等顧泠汀找到鐘嘉的手術室才發現,在手術室外面候著的,不是鐘嘉的秘書白秋,而是一個令顧泠汀意想不到的老熟人。
“王哥?怎么是你?白秘書呢?”顧泠汀大踏步走到了那人身邊,滿臉的疑惑。
王斯年本應該在C城,怎么會突然出現在京城,難不成他也會瞬移?
王斯年轉頭看了一眼顧泠汀,微微點了點頭,又轉回去繼續看著手術室門上發光的燈牌。
“我讓白秘書去處理田家華了。”
即便王斯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趨近于平靜,但還是掩藏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王斯年沉默著緩了緩,又繼續解釋,
“我正好來京城處理工作,其實下午飛機就落地了。本來,是想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給他一個驚喜的,沒想到……”
王斯年的聲音越到最后越微弱,又夾雜著愧疚和不安。
根本不像是他本來的樣子。
顧泠汀拍了拍王斯年的肩膀用以安慰。
能看得出,王斯年已經很努力在假裝鎮定了,但其實雙手都在控制不住的發抖。
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了,不多時,有醫生從手術室走了出來。
王斯年和顧泠汀兩個人趕緊上前詢問鐘嘉的情況。
“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不過,他后腦勺上的傷很嚴重,還會昏迷一陣,具體什么時候醒過來,要看病人自身的身體情況。”
王斯年和顧泠汀兩個人的心情隨著醫生的話上上下下來回起伏不定,像坐過山車一樣。
鐘嘉被推進了ICU重癥監護室,隔著玻璃,能看到他非常安靜的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紗布,還帶著呼吸機。
“上天為什么不能對他好一點呢?”王斯年悲切地開口。
顧泠汀跟著點頭。
站在鐘嘉立場上,他確實很慘。
年紀輕輕就一個人被丟到國外,還遭遇了槍殺。
母親、弟弟相繼去世。
父親新娶了年輕妻子,還生下了同父異母的弟弟。
家里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弟弟臨死前與他吵過架,所有人都在說,是因為他的原因,弟弟才會自殺。
王斯年伸出手指,透過玻璃,輕輕摸了摸病床上虛弱無意識的人,靜靜道,
“我認識他,是在十年前的異國他鄉。”
十年前,王斯年已經在米國留學兩年了。
那年,王斯年二十歲,正是愛玩的年紀,每天約上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蹦迪、到處消遣。
那天,王斯年在Club的角落撿到了落單的小孩。
“You seem to be under age yet。Chinese?”(你看起來還未成年,是中國人嗎?)
那小孩長得白白凈凈,眼睛大大的,王斯年覺得這孩子長得挺可愛,這種想法直到男孩開口便戛然而止。
男孩聞言,連看都沒看王斯年一眼,只盯著面前酒杯里的液體,淡淡開口,
“知道我是中國人還說什么鳥語。”
王斯年被他懟得一愣,隨即拍著男孩的肩膀,哈哈笑了兩聲,“弟弟,雖然我很喜歡你的說話的方式,但這里可不是誰都能來的,你是怎么進來的?”
男孩終于打量好了眼前的液體,一邊舉著杯子要往下灌,一邊冷聲回道,“管你屁事。”
王斯年一把將少年手里的酒杯搶走了,仰頭灌了一大口。
是特調雞尾酒,味道清甜,酒味也很沖。
總之,不是適合小孩子喝的東西。
少年見酒杯被搶,拍著桌子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有……”
許是覺得罵人不好,又或是眼前這個大哥哥笑得太燦爛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一個“病”字,鐘嘉到底沒能說出口。
“你為什么搶我的,你想喝自己找酒保調去啊。”
彼時,鐘嘉還沒開始長個子,身高大概到王斯年的眉毛,站起來,距離近一些看來,白嫩圓潤的臉蛋,顯得眼前的少年年紀更小了。
王斯年收起笑容,認真說道。
“小孩子不能進Club,更不能喝酒。”
說完,也不等對方辯解,王斯年拉起少年的胳膊,就強迫著把他往出口拽。
“你放開我。”
鐘嘉用力掙扎,但這個時候,他的力氣根本沒有王斯年大,只能被動往出口走。
“我18歲了!”情急之下,鐘嘉大聲撒謊。
王斯年腳步一頓,回頭看著鐘嘉。
兩個人對視了有十五秒。
王斯年終于咧嘴朝著鐘嘉笑了一下,開口一字一頓道,“我、不、信。”
然后,不管鐘嘉怎么掙扎,一邊嘮叨一邊把人往外拖。
“還18歲,你看起來頂多14歲,不能再多了。”
“十五歲好嗎。”鐘嘉忍不住反駁。
王斯年又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鐘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漏嘴了,臉上有點尷尬。
“咳咳,說錯了,十八歲了。”
王斯年可再也不聽他狡辯了,一直把少年帶出Club,然后從兜里掏出一沓現金。
先拿去花,不可以再進這種未成年禁入的場所了。偷溜進去更不行!”
“真啰嗦。”鐘嘉最上罵罵咧咧,手上很誠實,十分順手的接過了王斯年遞給他的現金。
第五十三章 留學那年的故事
王斯年本來只把遇到那個少年的事情,當成是他留學時的一個小插曲。
沒想到,很快兩個人就又相遇了。
而且,是以他們絕對想不到的場面。
大半夜煙癮犯了,王斯年去24小時便利店買了包煙。
米國向來民風彪悍,犯罪率極高,因此,晚上路人極少。
王斯年從便利店出來時,大街上人煙稀少,只有零星的路燈一閃一閃的陪伴著他,看上去整條街都陰氣森森的。
不經意間掃了眼一旁幽深的小巷,王斯年不由停住了腳步。
20歲的王斯年,視力還是很好的,所以,即便巷子里很暗,他依然看到了沉寂在巷子深處的三個人影。
不,應該是四個人。
三個高大壯碩的男人,拖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
王斯年把煙揣進褲兜里,皺著眉拐進了小巷。
不知道對方的底細,王斯年沒敢大搖大擺走到幾人面前,而是貼著墻壁,利用路邊的垃圾袋當掩體,一點一點悄悄挪到近處。
離得越近,那幾個人的說話聲音越清晰,王斯年聽清后眉頭不由皺得更深了。
是當地的一個黑人和兩個白人,此時正拖著一個神智不清的少年,用力將少年丟在一堆垃圾上,像丟一個破抹布一樣。
那三人嘴里用米國俚語說著污穢不堪的話。
很多話王斯年聽不太懂,但也能猜到大概含義。
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腌臢話。
少年顯然是被下了某種藥,意識不太清醒,即便被用力扔在垃圾堆里也沒能抬起頭來。
那幾個米國人為了羞辱他,兜頭淋了少年一身的冰水。
少年被冰得激靈了一下子,緩緩抬起了頭,惹得那三人哈哈大笑。
王斯年皺著眉,內心十分憤怒。
但比較了一下對方和自己的體型,單靠王斯年自己,要是貿然出頭,會不會有點太沖動了。
眼瞅著那最高最壯的臟辮黑人已經拉下褲鏈朝少年湊近了。
王斯年還在糾結要不要上去救下少年,忽然一聲刺耳的尖叫。
叫聲來自那個臟辮黑人,不知為什么,尖叫過后,他突然捂著襠躺倒在了地上。
兩個白人關心兄弟,其中一個黃發白人低頭去看黑人怎么了,而另一個黑發白人,則走到少年身前蹲下,想看看怎么回事。
王斯年眼看機會來了,找準時機偷偷摸到黑發白人的背后,用剛剛在垃圾堆里撿到的廢酒瓶,一酒瓶砸在了黑發白人的后腦勺上。
王斯年常年健身,力氣很大,這一酒瓶直接把黑發白人砸暈了。
王斯年轉頭看了眼少年,卻是驚訝了一秒。
這少年不就是前幾日在Club角落看到的那個小男孩嗎?
此時,少年藥效已經上來了,閉著眼睛躺在垃圾堆里人事不省,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玻璃碎片。
因為攥得太緊了,少年的手掌都已經開始滲血了。
現在可沒時間管別的了,身后唯一健康的那個黃發白人回頭看到自己的另一個同伴也倒在了地上,不由咒罵了一句,“Damn it!”
王斯年趕緊撈起少年往巷子外面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黃發白人的咒罵聲徹底聽不見了,王斯年才抱著少年從小路走回自己的單人公寓。
回到家,王斯年累得渾身都是汗也顧不上擦洗,輕輕把少年平放在了床上,這會兒不知是不是藥物的影響,少年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王斯年嘗試著從少年手中取下玻璃碎片,可是少年攥得實在太緊了,王斯年費了半天力氣別說取下玻璃碎片了,連打開少年的手掌都很難做到。
主要還是怕自己用得力氣太大了,少年會疼。
畢竟,這小朋友才十五歲嘛。
最后,王斯年靠著一根一根掰手指,才終于把玻璃碎片解救了出來。
王斯年找到藥箱,簡單把少年手上的傷口處理了一下,然后拿紗布纏了幾圈,給少年纖細修長的手包成了大粽子。
處理好手上的傷口,王斯年又把少年的衣服脫了個精光。
這才發現,少年渾身上下傷痕累累。
王斯年既可憐又心疼,趕緊打水給少年擦洗了一遍,然后找了自己新買的干凈襯衫給少年套上了,因為褲子少年穿上比較肥大,就沒給他再穿。
幫少年收拾好一切,王斯年這才進了浴室去洗澡。
鐘嘉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環境里,右手手掌整個被白色繃帶控制住,感覺血液都有點不暢通了。
鐘嘉坐起來打算用另一只手拆繃帶,剛坐起來,就發現自己下半身不著寸縷,身上穿的只有一件陌生男人的襯衫。
昏迷前的記憶一下子浮現出來。
這是那群米國佬的家?
鐘嘉又氣又驚又怕,趕緊把身上的襯衫脫了丟在了地上,換回了自己原來那一身,雖然已經變得又臟又破,但也比穿那幫垃圾米國佬的衣服強。
換好衣服,鐘嘉四下打量了一番,除了浴室傳來的水聲,沒看到有人,只是門窗緊閉,看樣子是把自己軟禁起來后去洗澡了。
那群人對自己做了什么嗎?
身體沒有異樣,應該是還沒有。
想起被當頭淋下的冰水。
鐘嘉咬牙切齒地認為,那幫家伙應該是想等自己清醒了再做壞事。
不能坐以待斃,得找找防身的辦法。
鐘嘉四下里看了看,只有床頭柜上的花瓶看起來能用。
洗澡的水聲很大,應該聽不見這里的聲音。
鐘嘉這么想著,就舉起花瓶扔在了地上,花瓶當場摔了個粉碎。
鐘嘉找到一塊完美的三角形碎片當作武器,然后捧起一捧玻璃碎渣,跑到浴室門口灑了一地。
然后把床做了下偽裝,便矮身躲進了床底下。
王斯年洗好澡,換好衣服,一邊擦頭發一邊哼著歌開門,結果踩了一腳的玻璃渣子。
好在他有穿拖鞋,只是覺得硌腳,并沒有受傷。
“靠,是哪個小兔崽子把我幾百刀的花瓶打碎了?”
王斯年話雖這樣說,但語氣散漫溫柔,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
畢竟,這個家里,只有一個小崽子。
鐘嘉聽到這聲音,趕緊從床底下爬了出來。
才看到,從浴室里出來的,不是那幾個米國佬的任何一人,而是前幾日在Club把自己趕出去的那個大哥哥。
“怎么是你?”
王斯年換了雙拖鞋,拿出掃把打掃地板上的玻璃渣,聽他這話覺得好笑,笑著問,“那你希望是誰?”
鐘嘉抿著唇不說話了。
王斯年也不再追問,一邊哼著歌一邊掃地。
鐘嘉沉默幾秒,走上前道,“我來吧。”
王斯年瞥了一眼他的衣服和他的手,無奈道,“你先去把手包扎好吧,好不容易給你纏的,竟然拆了。”
鐘嘉低頭看了眼手心,才發現上面已經擦過藥了。
身上也清清爽爽,顯然是被擦洗過了。
剛剛害怕又生氣,根本沒注意到這些,而且,鐘嘉怎么知道,在那種情況下自己竟然也會得救。
鐘嘉默默走回床邊開始纏紗布。
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鐘嘉又道,“花瓶的錢我會還你的。”
王斯年聽到這話,停下了打掃,一手支著掃把,一手叉著腰,笑道,“得了吧,你一個小乞丐還什么還?”
鐘嘉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抬起頭皺著眉反駁,“我不是乞丐,我家很有錢的。”
王斯年搖了搖頭沒理會,低頭放下掃把,怕有遺漏的碎渣不小心踩到,便拿了個吸塵器又把地面吸了一遍。
鐘嘉看出來了,這位大哥哥是沒相信自己的話,便開口做自我介紹。
“我叫鐘嘉,是京城鐘家的長子。”
王斯年拿吸塵器的手一頓,終于肯抬頭朝少年看了,“你這小朋友,可不是誰的身份都能用的。雖然他家長子和你同歲,但以鐘家的家世,怎么會讓他家的大公子落魄至此,還是獨自一個人。”
鐘嘉又抿緊了嘴唇。
王斯年的話雖然是無心的,但的的確確刺痛了他。
這也是鐘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不認為媽媽不愛他。
可媽媽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送出國。
還是讓自己一個人。
把他一個人丟在異國他鄉自生自滅。
還差點被……
鐘嘉沒有繼續往下想,他最后給繃帶系了一個漂亮的結收尾,然后不緊不慢地反問道,
“若我不是鐘家人,怎么會有錢能獨自一人到米國來?
若我是米國的當地人,又怎么會知道鐘家的長子名叫鐘嘉,還與我年齡相仿,可以貿用他的身份?”
鐘嘉的反問把王斯年問得一怔。
這小朋友倒還挺有邏輯的。
“那你,真的是鐘嘉?”
鐘嘉抬頭定定看著王斯年,點了點頭,
“如假包換。”
王斯年把剛剛用的工具一一放好后,走到床邊,坐在了鐘嘉的身邊。
“你怎么會一個人在米國?沒有派保鏢或者助理來保護你嗎?況且,你才十五歲。”
鐘嘉搖搖頭,眼底沉沉,看不出情緒。
“媽媽這樣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
王斯年忍不住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小可憐,不想那些了,你一個人太不安全了,以后在米國,就跟著哥哥吧。”
“你叫什么?”鐘嘉問。
王斯年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告訴他名字。
“于萬斯年,受天之祜,我叫王斯年。”
第五十四章 留學那年的故事2
王斯年怎么說也比鐘嘉大了五歲,讓他叫聲哥應該不過分吧。
可這小孩倔得很,因為在家里是長子,還有個親弟弟,成天覺得自己可成熟了,叫王斯年都是直呼大名。
王斯年也不生氣,每天都笑呵呵的。
就只把鐘嘉當小孩,怕小孩一個人不安全,就走哪帶到哪,還給鐘嘉買了一把防身用的瑞士折疊刀。
鐘嘉性格冷淡,但嘴巴毒,人又暴躁,跟別人聊得有一點不痛快就會動手揍人,全靠王斯年從中調解。
每當這個時候,王斯年就會懷疑,自己幫助這個小孩,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可算是知道這小子當初身上那些傷是怎么來的了。
這天,王斯年的朋友來公寓找他,一行四個,其中一個小孩叫狄文洲,跟鐘嘉差不多大,又都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出身。
只不過,狄文洲是因為在家被寵壞了,才被他父親送到米國來改造,那三個朋友的其中之一就是狄文洲的父親給他配的保鏢。
狄文洲樣子很臭屁,鐘嘉看到就不喜歡。
巧了,那臭屁小孩也不喜歡鐘嘉。
兩個人講話都帶刺,王斯年夾在中間要么當和事佬,要么幫理不幫親。但另外的那三個朋友因為跟狄文洲比較熟,所以都是在幫狄文洲說話。
其中一個朋友陰陽怪氣說了句,
“不愧是米國佬們口中尖牙利爪的小野貓,真是嘴巴不饒人呢。”
鐘嘉長得漂亮,但脾氣火爆。
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這句話并不是一句好話。
因此,話一說出口,四下頓時安靜下來,一旁的另一個朋友用力戳了他一下,“喂,別亂說話。”
那會兒王斯年去廚房忙活著做飯呢,什么都不知道。
等王斯年聽到聲音的時候,事情已經鬧大了。
王斯年拿著鍋鏟從廚房沖了出來,“怎么了?”
一出來,就看到自己的一個朋友捂著嘩嘩流血的脖子,另外一個朋友在聯系911,而狄文洲的保鏢在翻急救箱。
而在他們的不遠處,那剩下的兩個十五歲小朋友,已經兇狠地撕打起來了。
王斯年嚇得手里鍋鏟都掉了,趕緊跑去拉開了兩個揪著頭發互踹的少年。
兩個原本漂亮的小家伙現在都鼻青臉腫的,看上去好不慘烈。
“怎么回事?”王斯年左看看右看看,問兩個少年。
“嗚……嗚嗚……”狄文洲一被拉開,就揉著眼睛哭起來。
鐘嘉像個小獵豹一樣,聽到狄文洲哭,掙脫開王斯年握著他的手,沖上去又揍了對面的少年一拳。
“我叫你哭!我叫你裝可憐!”
王斯年趕緊從背后抱著鐘嘉的腰,給人抱進了臥室,神情有些嚴肅地說道,
“你先在這里等我。”說著,轉身欲走,卻被鐘嘉直呼大名叫住了。
“王斯年!”
鐘嘉看到王斯年的表情,明明剛剛被罵被打的時候不覺得怎么樣,這會兒突然心里有點委屈。
酸酸澀澀的,說不上來有多少種情緒夾雜在里面。
“你什么意思?你覺得是我的錯?”
鐘嘉抓著王斯年的手臂,不讓對方離開。
王斯年轉回身嘆了口氣,看著鐘嘉手里緊緊握著的瑞士折疊刀,雖然刀刃收進去了,但還是有血水滴滴答答滴落在地板上。
“鐘嘉,我給你買刀是為了防身的,不是為了讓你傷害別人的。”
鐘嘉松開手,低著頭悶聲道,“你問都不問一句,就覺得是我的錯嗎?”
王斯年愣了一下,想辯解,客廳里另一個朋友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王斯年拍了拍鐘嘉的肩膀,便關上臥室的門離開了。
鐘嘉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聽到他們把流血受傷的那個家伙送去了醫院。
偌大的公寓一下子只剩下鐘嘉一個人。
就像剛被媽媽送來米國的那一段時間。
又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了。
天地之大,哪里是屬于他鐘嘉的呢?
好在,那位朋友雖然血流的多,但傷口不深,包扎得也專業及時,送到醫院治療處理了一下,并沒有生命危險。
王斯年代替鐘嘉賠償給了那位朋友一大筆錢后,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等王斯年處理完這一切再回到自己的公寓時,卻發現,鐘嘉不見了。
客廳里還是一片狼藉,臥室里干干凈凈,雖然原本就沒有多少屬于鐘嘉的東西,此時連那為數不多的幾件換洗衣服也被帶走了。
看來是離家出走了。
王斯年扶了扶額,立刻出門找了。
夜晚的街道寂靜如死,王斯年從鄰居詹姆斯夫婦那里借了輛自行車,騎著車找了許久。
“小嘉?你在嗎?出來跟我聊聊。”
王斯年一邊騎車找人,一邊大聲喊。
聲音在安靜的夜晚響徹了整片夜空,不一會兒就有人大聲且憤怒的回應,“Be quiet!The baby is sleeping!(安靜點!有小孩子睡了!)”
王斯年連連道歉。
不知道鐘嘉什么時候走的,這孩子身上沒什么錢,不能打計程車,要是純靠雙腿應該也走不遠。
沒錯,鐘嘉作為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鐘家大公子,身上卻沒有錢。
就很矛盾。
每次王斯年都會因此懷疑鐘嘉的身份。
但出于這么久以來的接觸,王斯年又覺得,這小孩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騙自己。
王斯年騎自行車走了很遠,已經從城市騎到了村鎮,正要打算掉頭換個方向尋找,余光瞥見了一個小兔子蹦蹦噠噠在深夜里奔跑著。
王斯年眼睛一亮。
找到了!
目前王斯年所在的地方,正對著的,是一大片農場。
路邊停著一輛黑色面包車。
而鐘嘉似乎是從那輛面包車上下來的,正拼命往農場里跑,此時已經穿過滿地的南瓜跑進了玉米地里。
王斯年趕緊扔下自行車,也追了進去。
玉米地像迷宮一樣,進去根本找不見鐘嘉在哪,王斯年正要開口叫人,突然有人從旁邊拉了他一把。
“噓,別說話。”
王斯年一臉驚喜。
是鐘嘉。
鐘嘉拉著王斯年躲在了一些高大玉米圍出來的空間里。
王斯年正要詢問,聽到不遠處傳來說話聲,說的是華國語。
“馬的,抓到那臭小子,老子非得砍了他那兩條腿。”
另一個比較冷靜的聲音勸道,
“老板說了,盡量要活的,尸體也可以,但得是全尸。”
王斯年握緊了拳頭。
這小子怎么總能遇到危險的事。
到底是誰,那么恨一個小孩子,三番兩次要對鐘嘉下手。
兩個人屏息靜氣地等待著那兩個人走遠,走進玉米地的深處。
王斯年低聲問,“只有兩個人嗎?”
鐘嘉點點頭。
王斯年便拉著他的手,起身道,“跟我來。”
王斯年帶著鐘嘉一口氣跑到自己的自行車旁,自行車是賽車,沒有后座,王斯年只能讓鐘嘉坐在前面的橫杠上。
“硌。”
鐘嘉皺著眉,有點嫌棄。
王斯年蹬上自行車就走,聽他這話不由好笑,“都什么時候了……”
“他們在那!”先前兩人的其中一個穿過玉米地大喊了一聲。
隨后有槍聲響起,幾乎擦著王斯年的耳朵。
靠!還有槍。
王斯年腳下騎得更快了,同時一只手脫離握把,將鐘嘉牢牢按在自己懷里。
“別露頭。”
王斯年能感覺到鐘嘉在自己懷里顫抖著,不由將孩子抱得更緊了。
又一聲槍響。
鐘嘉似乎聽到了頭頂那人悶哼了一聲,車子也跟著踉蹌了一下,不由心里一緊,急聲問道,“怎么了?打到你了嗎?”
他想抬頭看,但被王斯年護得緊緊的,根本沒辦法抬起頭。
王斯年沉默了幾秒鐘,回答,“沒有,就是太近了,嚇到了。”
鐘嘉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王斯年一邊快速騎著自行車,一邊安撫鐘嘉,“放心,他們回去開車還需要時間,等到城里,我們拐進巷子里,他們就發現不了了。”
鐘嘉低聲應了一聲。
事情的確按照王斯年所說的那樣順利進行著。
到了城市,王斯年騎進了小巷里,把自行車藏好,又拉著鐘嘉躲進了垃圾堆里。
巷子里很暗,鐘嘉什么也看不清。
那輛黑色面包車好半天才從主路上疾馳而過。
鐘嘉還被王斯年抱在懷里,此時,不由戳了戳王斯年的胳膊。
“喂,王斯年,他們的車已經開過去了。”
王斯年好半天才回答,“嗯……那,再躲……咳咳,再躲一會兒。”
聲音及其虛弱,聽起來不太對勁。
鐘嘉趕緊掙扎起身,才看到王斯年的左肩被子彈穿透,血染紅了半邊衣服。
“王斯年!”
王斯年有氣無力地抬起手,按住了鐘嘉的嘴唇,“別說話,我們……再躲一會兒,還沒……脫離……危險。”
鐘嘉眼淚一瞬間落下,流在了王斯年的手背上。
“斯年哥,我以后都聽你的話,但這次能不能答應我,我們先去醫院。”
王斯年擦掉鐘嘉臉上的淚,笑著說,“你終于……肯叫我哥了。”
顧泠汀聽著王斯年講的故事,不免感嘆。
原來,鐘嘉當年的留學生活,過得這么慘。
“那后來呢?王哥你們是怎么獲救的?”
王斯年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暈過去了,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
第五十五章 田家華的身份
(本章有血腥場面,膽小慎入)
因為有王斯年在,顧泠汀便沒有留在醫院過夜。
回到家,剛在玄關處換了鞋,就收到了白秋的電話。
“顧總,關于田家華的消息,我覺得需要跟您匯報一下。”
顧泠汀一邊在鐘泉的伺候下換衣服,一邊回答,“你說。”
“我調用了所有能用的關系,發現這個人憑空消失了。”
“消失了?”
顧泠汀知道,這種情況說明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這個叫田家華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白秋繼續說道,“我去妃利亞商學院調查到,當初那些霸凌過田家華的人,都說是這個田家華先挑釁,故意激怒他們的。想來,嘉總那日看到的一切,都是這個人為了接近嘉總演的一場戲。”
顧泠汀此時已經倚靠在了沙發上,鐘泉很有眼力見的坐在一旁給哥哥按摩雙腿,顧泠汀舒服得瞇了瞇眼,滿意地抬起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鐘泉細軟的頭發。
“田家華接近并傷害小嘉的理由是什么?”
聽到顧泠汀管鐘嘉叫小嘉,鐘泉面無表情,但按摩的力度明顯重了一下。
顧泠汀被鐘泉捏得大腿根生疼,伸手輕輕扯了扯鐘泉的臉頰。
這臭小子,怎么連自己親哥的醋也要吃。
電話那邊的白秋并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還在繼續認真的匯報著。
“我覺得,他是受雇于人。我同時派人去了田家華的老家。雖然的確有田家華這個人存在,但當事人已經在老家娶妻生子了,從來沒有來過京城,而京城這位田家華,是冒領了他的身份。”
顧泠汀皺了皺眉,連身份都是偽裝的,看來,背后的人一定是大有勢力之人,可以輕而易舉將一個冒牌貨塞進妃利亞商學院里。
要知道,妃利亞商學院可是貴族學校,面對的學生要么是商二代,要么是官二代。總之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混進去。
“顧總,國內暫時已經查不到任何有關這個人的信息了,所以,我懷疑,這個冒充田家華的人,并非是華國人。我已經托國外的朋友調查了,有消息會第一時間跟您匯報的。”
顧泠汀一下子就想起晚上王斯年給他講的,留學時發生在鐘嘉身上的那些事。
鐘嘉年僅十五歲就被他母親丟在了國外,而且還是孤身一人。
到了國外,先是被人下了藥,后又遭到綁架追殺,追殺他的人甚至還帶了槍。
而且,王斯年說,那些殺手的老板要的是活人或者是完整的尸體。
那幾個殺手說的是華國語,且有目的的針對鐘嘉一人。
那時的幕后老板與田家華的背后之人,是否是同一人呢?
如果是同一個人,這么多年了,Ta還在執著于鐘嘉的原因是什么?
Ta到底要對鐘嘉做什么呢?
“對了,小……”顧泠汀習慣性要說“小嘉”,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鬼,臨時換了個稱呼,“嘉總他是被誰送到醫院的?”
鐘嘉打來電話的時候,明明感覺情況很是緊急,為何突然人就在醫院里了。
白秋第一次聽顧泠汀叫鐘嘉“嘉總”,差點沒反應過來。“哦……聽市中心醫院的值班人員說,是有人打了急救電話,不過,那個人的聲音做了變聲處理,并不清楚是什么人。”
還有人做好事不留名?
特意做了變聲處理,那肯定就不會是普通的路人。
會是田家華嗎?
顧泠汀應了一聲,
“你繼續跟進吧,你們嘉總那邊,有我和王哥……嘶……王總,照顧就好。”
白秋這回聽到了,電話對面的顧總好像發出了一個奇怪的聲音,但顧總不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這些不是他一個合作公司的總裁秘書應該關心的事,便只是回道,
“好的顧總,辛苦您和王總了。”
掛了電話,顧泠汀一下子把鐘泉按倒在了沙發上,伸手開始在小鬼的身上上下亂擰了一氣。
鐘泉被顧泠汀掐得又痛又癢,一邊躲一邊笑著求饒,“哥哥,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吧,哎喲。”
顧泠汀這才停手,一只手支在鐘泉耳邊,另一只手掐了掐鐘泉白嫩嫩軟乎乎的小臉蛋,“現在知道錯了,剛剛怎么一直在做壞事?嗯?”
鐘泉抓住顧泠汀的手翻轉過來,快速在他手背上親了一口,睜著大眼睛裝可憐,“我吃醋嘛。”
完蛋了。
顧泠汀覺得自己完蛋了。
他現在看著身子底下的這個小家伙,怎么看怎么覺得可愛。
甚至有種想照著他的小臉蛋親上一口的沖動。
這不是完蛋了嗎?
顧泠汀輕咳了一聲,從沙發上起身,“你乖一點,我去洗澡了。”
鐘泉也坐直了身子,大眼睛緊緊盯著顧泠汀,乖乖的點頭應了一聲。
第二天中午,白秋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不愧是鐘嘉的秘書。
不過,顧泠汀自己的秘書張任能力也很不錯。
當然了,隱居在家的那個小助理也很不錯。
“顧總,那位冒充田家華的人已經調查清楚了。”
“嗯,你說。”
“這個人本名叫Nattapong,是蘭國培養的殺手,因為從小打激素,抑制生長,所以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年輕,其實已經四十多歲了,是蘭國的老牌精英殺手。
十幾年前,因為刺殺蘭國政要未遂,被通緝追殺,所以逃亡到了華國。”
真的是意想不到的結果。
“那這個叫Nattapong的殺手,現在是又逃回到蘭國了?”
白秋否定了顧泠汀的這個猜測,“不可能,首先,Nattapong還屬于蘭國的頭號通緝犯之一,他回到蘭國,并沒有繼續待在華國安全。
其次,嘉總的傷并非致命傷,以Nattapong的能力,若是背后之人想要嘉總的命,對他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
而如今,嘉總不光好好活著,還被送進了相對安全的醫院里,無論背后之人是想要嘉總的尸體還是活人,他的任務無疑都屬于是失敗的,我不認為在殺手組織長大的Nattapong會在任務尚未完成前就離開。”
顧泠汀點點頭,贊成白秋的分析。
“你的意思是,Nattapong還在華國,并且,還在找機會繼續完成他的任務?”
這樣的話,鐘嘉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是的,我已經在醫院周邊和嘉總的病房外安置了大量的安保人員,用以確保嘉總的人身安全。”
“做得好。”
掛掉電話,顧泠汀無意識地打開筆帽又扣緊。
眼睛在看著電腦上的文件,但心思卻并不在文件的內容上。
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的。
京城郊區的一棟廢棄工廠里,一個年輕人正將繃帶一圈一圈纏在自己流血的胳膊上。
忽然感覺身后有一股極強的殺氣襲來,年輕人本能地回身格擋,卻擋了個空。
身后空無一人。
年輕人并沒有放松警惕,獵鷹一般有神的雙眼四下掃視。
沒人?
難道真的看錯了?
轉回身打算繼續纏繃帶,卻被一只慘白修長的手捏緊了脖子。
眼前少年頭上戴一頂鴨舌帽,臉上帶著黑色口罩,唯一露出的眼睛深沉晦暗。
只看了一眼,年輕人便猜出了眼前掐著自己脖子的少年的身份。
“鐘……泉?”
鐘泉掐著他脖子的手像鉗子一般,似乎只需稍稍用力,年輕人就會當場尸首分離。
聽到年輕人叫出自己的名字,鐘泉笑了,“猜對了,要給你什么獎勵呢?”
年輕人雖然身處劣勢,但卻并不恐懼,甚至在被對方掐住脖子,幾乎不能呼吸的程度下,還能努力扯出一個冷笑,
“要不,叔叔先送你……一個獎勵吧。”
話音未落,鐘泉忽覺心臟處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年輕人手里拿著一張符紙,此時正壓在自己的心臟上。
鐘泉掐著年輕人脖子的手松開捂著自己滲血的心臟,另一只手一把扯下年輕人的手腕,帽檐下的黑眸晦澀不明,一字一頓冷聲道,
“你、找、死。”
年輕人忽而慘叫了一聲,原來是鐘泉徒手將他的整條手臂扯斷了,鮮血嘩啦啦流下,骨頭和筋肉還藕斷絲連著。
年輕人痛苦地哀嚎片刻,卻又忽然轉為狂笑。
“哈哈哈哈哈……鐘泉,我已經活了四十幾年了,今日就算死了,也比你這個才活了十幾年的小鬼劃算。”
鐘泉神色陰沉,他的心臟處在不停往外流血,即便施法也沒辦法止住,是符紙的原因。
“這東西,你應該比我熟悉才對,怎么會被它偷襲呢?”
年輕人用那只完整的手從衣兜里又拿出一張符紙,用力朝鐘泉丟了過去。
只是他的另一只胳膊被如此慘烈的撕斷,此時已經沒有力氣了,那張符紙輕飄飄的落在了鐘泉的腳下。
鐘泉任憑他嘲諷,始終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因為他發現了。
眼前這個殺手組織培養出來的家伙,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這樣的家伙,沒必要浪費口舌。
年輕人看到鐘泉輕輕抬起了撕斷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他自詡反應速度已經很快了,但還是沒有看清鐘泉的動作。
什么也沒看清,就看不見了。
雙眼一陣劇痛,眼前一瞬間陷入黑暗之中。
不知道鐘泉做了什么,但能感覺到自己的兩個眼球被硬生生挖了出來。
突然喪失了視覺能力,未知的恐懼也后知后覺彌漫上來。
“鐘泉……你有本事殺了我,鐘泉……”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再回答他。
第五十六章 小鬼受傷了
鐘泉捂著流血的心口,那符紙的力量太過霸道,讓他渾身的力泄得極快,差點連閃現回家都做不到了。
誰能曉得,那個目標明確,只知道殺人的家伙,手上竟然也有這鬼東西。
鐘泉心想:
下一次面對那人的手下,就該殺得痛快一些。
免得這幫愚蠢的家伙以為自己還有反抗的機會。
鐘泉拼盡全力才閃現回到別墅的客廳。
距離哥哥下班還有三個小時。
而心臟位置的傷若是沒個一兩天的時間,恐怕是好不了的。
該怎么跟哥哥解釋呢?
費腦筋的事情并沒有思考太久,鐘泉很快就想到了辦法,并立刻付諸于行動。
鐘泉走進廚房,拿出水果刀比量了一下,感覺大小差不多,便用力捅進了心臟,沒有絲毫猶豫,除了捅那一下微微皺起的眉,連臉色都沒怎么變。
水果刀整個捅了進去,拔出來時,連刀柄上都沾滿了血漬。
拔出來后,鐘泉連看都沒看,連同桌上的幾個蘋果,一塊扔在了地板上。
不知道哥哥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會是什么表情。
鐘泉心里既期待又擔憂。
想起上一次被那個道士傷了胳膊后,哥哥心疼的樣子,鐘泉就覺得心跳愈烈,呼吸急促。
雖然他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
顧泠汀下班回家,破天荒頭一次看到空蕩蕩的玄關。
平常第一時間守在玄關處迎接的小鬼不在,顧泠汀不由納悶,溫聲喚了喚,
“泉泉?在哪呢?”
很快,顧泠汀便聽到了鐘泉的哭聲,
“嗚嗚……哥哥……”
哭聲從廚房傳來。
顧泠汀鞋都沒來得及換完,一只腳穿著拖鞋,另一只腳還穿著皮鞋,顧不得兩只腳不一致,一路小跑著進了廚房。
“怎么了?”
才問出口,入眼的畫面卻讓顧泠汀呼吸一滯。
“泉泉!”
鐘泉此時正靠在櫥柜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前的血漬將小鬼身上整個白T染成了紅色。
不遠處的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的蘋果,和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顧泠汀心疼的兩只手都在抖,卻只是蹲下來輕輕扶著小鬼的肩膀,哪里也不敢碰。
“怎么辦,要去醫院……”
不對,小鬼不能去醫院。
該做什么?該做點什么?
“對,先包扎!包扎!”
“醫藥箱在哪來著?”
顧泠汀邊緊張的碎碎念著,邊跌跌撞撞地跑回客廳,途中還不小心跌了一跤。
鐘泉一驚,想過去將人扶起,又忍住了。
顧泠汀兀自焦急地翻找著醫藥箱,越著急越手足無措。
連醫藥箱的位置都記不清了,明明前兩天為了遮痕跡找創口貼時才剛剛用過。
鐘泉看著顧泠汀踉踉蹌蹌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那走路姿勢,明顯是剛剛跌倒的時候傷到了膝蓋。
真不該用這種方法讓哥哥擔心。
顧泠汀找了半天,總算拿著藥箱跑了回來。
走到鐘泉身前,顧泠汀彎下膝蓋就要半跪在地板上,鐘泉趕緊手掌朝上墊在了顧泠汀的膝蓋下面。
顧泠汀愣了愣,抬腿把鐘泉的手掌扒拉出來。
由于手掌帶血,顧泠汀褲子的膝蓋處也被染紅了一大片。
“別鬧了,要趕緊給你擦藥包扎。”
鐘泉抿著唇,撇著嘴不說話,眼淚還在眼眶里蓄著,看起來委屈可憐極了。
顧泠汀沒注意,拿剪刀剪碎了白T,鐘泉上半身便裸露出來。
放下剪刀,顧泠汀才看到鐘泉的模樣,便先摸了摸小鬼的頭,輕聲安撫,
“泉泉乖,很快就不疼了。”
然后不等鐘泉被哄好,又開始給鐘泉的傷口消毒、擦藥。
從傷口能看得出,那把水果刀插得很深。
若鐘泉不是鬼,這一刀勢必會要了他的命。
“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顧泠汀皺著眉問道。
鐘泉抽抽嗒嗒回答,“想給哥哥切水果,摔倒了……”
“笨蛋!”顧泠汀忍不住嗔責道,“多大的人了,為什么不保護好自己!”
顧泠汀一邊兇著小鬼,一邊給他一圈一圈纏繃帶。
纏完了才發現,小家伙好像已經沒在哭了。
顧泠汀立馬反思,是不是自己剛剛太兇了,話說太重了?
剛要抬頭,卻一下子被鐘泉抱住了。
“哥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少年的聲音不帶哭腔,反而格外低沉、真摯,令顧泠汀一瞬間恍惚了一下。
只恍惚了一下,顧泠汀便清醒過來。
小家伙還受傷呢,可不能這么抱。
于是,顧泠汀輕輕拍了拍鐘泉的背,安撫道,“好了,泉泉乖,哥哥扶你回臥室。”
鐘泉在顧泠汀的攙扶下回到臥室,躺在了鋪滿毛絨玩具的床上。
顧泠汀把鐘泉最喜歡的小兔子玩偶放在他枕邊,摸了摸小鬼的頭,囑咐道,
“泉泉,這幾天就在床上躺著,什么也別做了,知道了嗎?”
鐘泉乖乖的點頭。忽然撅起嘴,指著嘴巴道,“那,哥哥能不能親我一下。”
顧泠汀愣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附身在鐘泉撅起來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短暫得只一眨眼就結束了。
鐘泉抿了抿嘴唇,意猶未盡地回味了一下。
不滿足。
鐘泉伸出手臂摟住了顧泠汀的脖子,吐出一條粉粉嫩嫩的小舌頭,得寸進尺道,“哥哥,能不能伸舌頭親一下。”
顧泠汀覺得鐘泉這副小模樣又可愛又勾人,不由捏著小家伙的一邊臉蛋用力扯了兩下,假裝兇狠道,
“你這小腦瓜里,就沒裝什么好事。”
鐘泉嬉皮笑臉地朝顧泠汀吐了吐舌頭。
顧泠汀松了口氣。
看這樣子小鬼應該是不疼了,就是不知道這么嚴重的傷,小家伙得多久才能恢復。
不過,只是摔了一跤,就能準確無誤把刀刃插進心臟里?
世界上真的有這么巧合的事嗎?
第二天上班時,顧泠汀又接到了白秋的電話。
“顧總,田家華……不,應該說是Nattapong,他死了。”
什么?
“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得這么突然。
“聽說,是被野生動物咬死的,在城郊的一個廢棄工廠。”
野生動物?
太荒謬了。
一個經驗豐富的殺手,會被野生動物咬死?
“找到尸體時,那人的一條胳膊整個被扯了下來,筋還連著,兩個眼睛也被挖了出來,總之,死得慘不忍睹。”
“野生動物還會挖人眼睛?”顧泠汀懷疑道。
白秋解釋,“聽說,有一種熊類專愛挖眼睛吃,專家猜測Nattapong的眼睛就是被這種熊挖出來吃掉了。”
顧泠汀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但又想不清楚哪里不對勁。
“總之,Nattapong死了也算是件好事,至少短時間內,小嘉那邊能安全一些。
但在小嘉醒來前,醫院那邊要繼續加強安保,絕對不能放松警惕。
一著不成,背后那人勢必會再派殺手來的。”
“是,顧總,我明白。”
在顧泠汀的悉心照顧下,鐘泉的傷兩天就好了。
顧泠汀這天下班回來,看到鐘泉乖乖站在玄關旁等他,一如受傷前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抬手輕輕彈了小鬼一個腦瓜崩。
“不是讓你在床上躺著,怎么起來了。”
鐘泉捂著被彈紅的腦門,乖乖地說,“傷已經好了,哥哥可以檢查。”
顧泠汀瞪了小鬼一眼,低頭換了鞋,鐘泉要幫忙,被顧泠汀拍了下手背,又老老實實把手收了回去。
顧泠汀換完鞋,拉著鐘泉坐在了沙發上,讓小鬼把上衣脫了。
鐘泉的胸前還纏著繃帶,顧泠汀一圈一圈地將其解開。
鐘泉沒說謊,原本極深的傷口,眼下已經完好如初了。
只剩下了光滑的胸肌。
常年運動的人,變成鬼之后身材依然很好。
顧泠汀耳根一熱,把衣服扔到了鐘泉的臉上,“嗯,確實好了,穿上吧。”
鐘泉穿衣服的時候,顧泠汀收到了一條信息。
來自簡儀的:
顧總,明天中午有時間嗎?有新發現。
顧泠汀立刻回復:中午十二點,Cherry咖啡廳。
新發現?難道終于要知道小鬼當年死亡的真相了?
顧泠汀還在看著信息愣神,被身旁的大只小鬼一下子按倒在沙發上。
“哥哥發什么呆呢?又在跟其他弟弟聊天嗎?”
顧泠汀想了想,確實是在跟另一個弟弟聊天,竟然有些心虛,伸手拍了拍鐘泉的屁股,哄道,“什么叫又,我不是只有你一個好弟弟嗎?”
鐘泉拿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顧泠汀的胸口,問道,“真的嗎?哥哥發誓,騙人是小狗。”
這種誓顧泠汀可不發。
擼了擼小鬼的毛,顧泠汀輕輕笑道,“家里有一只小狗就夠了。”
鐘泉歪著頭琢磨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低頭咬住了顧泠汀的胸口,“哥哥又罵我是狗。”
顧泠汀渾身一顫,抓著鐘泉的頭發急聲道,“快松口!別,別咬了……”
鐘泉不敢玩太狠太過分,聽到顧泠汀喊停就抬起了頭。
顧泠汀兩只手捏著鐘泉的兩邊臉蛋往外扯了扯,咬牙切齒道,“動不動就愛咬人,還說不是小狗。”
鐘泉齜了齜牙,頓了半晌,忽然認真問道,“哥哥喜歡小狗嗎?”
顧泠汀微微一怔,看著小鬼期待的眼神,糾結了許久,最終還是笑著回答,“嗯,喜歡。”
鐘泉咧開嘴笑了,“哥哥喜歡就好。”
哥哥喜歡,那鐘泉就永遠都是哥哥的一條小狗。
小狗會對主人永遠忠誠。
會真摯而熱烈的愛著主人。
只要,主人永遠不拋棄它。
若有一天,小狗被拋棄了,它就會變成一條沒有牽引繩控制的瘋狗。
貪婪、失控、瘋狂。
危險。
第五十七章 他是中毒嗎
Cherry咖啡廳就在顧氏集團京城分公司的樓下。
顧泠汀和簡儀把位置選在了靠墻一側的角落里。
簡儀開門見山道,“鐘泉是被毒死的。”
有點太開門見山了,顧泠汀差點沒反應過來。
“真的有人下毒?你是怎么知道的?”
簡儀喝了口冰美式,緩解燥熱的暑氣,
“我不知道顧總清不清楚。那天,除了鐘嘉給鐘泉送過蛋糕以外,還有人給鐘泉送了一杯咖啡。”
顧泠汀點點頭。
鐘嘉的敘述里,確實有提到,回到案發現場后,除了看到有鐘嘉買的小蛋糕,還有一杯咖啡。
簡儀便繼續道,
“我托室友拿到了當年的檔案,雖只有一部分,但卻是最關鍵的一部分。”
簡儀從書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遞給了顧泠汀。
是一份法醫鑒定報告。
鑒定結果上說咖啡底部有大量三氧化二砷。
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古代又叫鶴頂紅,有劇毒。
“咖啡被下了毒。”簡儀如是說。
顧泠汀非常應景地端著摩卡咖啡喝了一口,這家店的咖啡味道還不錯,日后可以作為員工下午茶的福利。
顧泠汀慢悠悠放下咖啡,問道。
“咖啡,是誰送的?”
“是安琳。”簡儀回答。
他將放在桌上的手掌緊握成了拳。
“現在只差了一個證據。”簡儀說,“我要找到證據,把安琳送進去。”
簡儀聲音篤定堅毅,但顧泠汀卻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作為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鐘家續夫人,鐘嘉和鐘泉的后媽,鐘家幺子鐘珩的親生母親,光是為了幫兒子爭奪繼承權這一點,就足夠作為安琳殺人的動機了。
可安琳真的是兇手嗎?
首先,雖然咖啡是安琳買的,但這就能代表三氧化二砷一定是安琳下的嗎?
其次,即便三氧化二砷是安琳下的,她又為什么敢大搖大擺把有毒的咖啡留在桌子上?
就好像,在故意等人查,等人檢測一樣。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鑒定報告上明確標注著,只在底部檢測出三氧化二砷,可三氧化二砷溶于酸,怎么會只存在于咖啡的底部呢。
整杯咖啡都應該有問題才對。
最關鍵的證據應該是尸檢報告。只是,連死亡證明都沒有寫清鐘泉的死因,尸檢報告很大概率也是被銷毀了。
不過,這些質疑顧泠汀并沒有跟簡儀明說,這孩子正是熱血的時候,兇手是誰尚不明朗,安琳也是嫌疑人之一,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給他澆冷水。
跟簡儀聊完回到樓上公司,顧泠汀想起小鬼的狗鼻子,輕笑著搖了搖頭,從抽屜里拿出香水給自己使勁兒噴了噴。
晚上回到家,小鬼果然使用他那狗鼻子湊到顧泠汀身旁瘋狂聞了聞。
“哥哥今天的香水味好濃。”
顧泠汀嘴角一抽,莫名有些心虛,抬手捏著鐘泉的小狗鼻子輕輕晃了晃,
“快把你那小狗鼻子收一收吧。”
鐘泉搖晃著腦袋,把鼻子從顧泠汀的手指頭之間解救出來,哼唧道,
“哥哥是不是又去見那個簡儀了。”
……
顧泠汀沉默了。
這也能聞到?
鐘泉看顧泠汀不說話,好似默認了一般,嘴巴頓時撅了起來。
“哥哥果然去見他了!”
顧泠汀又好氣又好笑,這種感覺,怎么有種妻子質問出軌的丈夫的即視感。
像那什么,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顧泠汀掐了掐鐘泉氣鼓鼓但水嫩嫩的臉蛋,輕笑道,“還真成小狗鼻子了,我噴這么濃的香水都被你聞出來啦?”
鐘泉撈過顧泠汀的手,把哥哥那纖長白皙的手指送進了嘴里,在手指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咬出了淡淡的牙印。
“才不是聞出來的呢。哥哥從來不噴這么濃的香水,所以我猜肯定是為了遮蓋味道。”
顧泠汀任由小鬼輕咬著自己的手指,聽到這話不由寵溺地稱贊道,“我們泉泉怎么那么厲害,這都被你猜到了?”
那語氣怎么聽怎么像是在哄小孩。
鐘泉嘴撅得不由更翹了。
“哥哥,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是認真的。”
顧泠汀撥開鐘泉額前的幾縷頭發,捧著鐘泉的臉頰,湊過去,照著小家伙的腦門“吧唧”
親了一口。
真可愛。
怎么吃醋也這么可愛呢。
哥哥主動親自己。
這是鐘泉想都不敢想的事。
雖然只是親額頭。
鐘泉太開心了,一下子就忘記了哥哥偷偷去見簡儀的事。
顧泠汀看著小鬼身后搖起來的尾巴,不由心里一軟。
小家伙還挺好哄的。
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巧合,在顧泠汀與簡儀聊過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安琳打來的電話。
“我知道顧總想要了解什么,關于那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向顧總辯解一下。您今晚若是有空的話,我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等您。”
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應該指的是顧泠汀與狄家兄妹一起去的那家KTV。
那個KTV名為“冶色”,是京城最大的KTV,不屬于鐘家,而是屬于狄家的產業。
狄家的產業,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
安琳把顧泠汀約在那里,是有意為之嗎?
顧泠汀猶豫再三,還是同意了。
晚上下班,顧泠汀給趙塵放了假,自己親自開車駛往“冶色”KTV。
當初為了合作方便,顧氏集團的選址選在了離鐘嘉的嘉沆集團不遠的地方。而“冶色”KTV是狄家的產業,離顧氏集團就較為遠一些了。
顧泠汀開車上路,盤算著今晚要問安琳的問題,冷不丁瞄了一眼后視鏡,才發現,自己好像被跟蹤了。
后視鏡里能清晰的看到,顧泠汀的車屁股后面,有一兩黑色捷豹正不遠不近地緊緊跟著他。
顧泠汀皺了皺眉,默默提高了車速。
誰知,后面那輛黑色捷豹有樣學樣,也跟著提高了車速。
雖然時間已經入夜了,但到底是京城,大馬路上車流量還是不少的。
唯一比白天強的,就是不堵車。
即便這種情況下,后面那輛黑色捷豹依然跟著顧泠汀的速度而提速,永遠保持著一定距離緊緊跟著顧泠汀。
顧泠汀皺著眉,抿著唇,以極快的速度,在不斷經過的車輛之間穿梭,速度已經達到了一百八十邁。
即便是這種情況下,顧泠汀硬是沒有把那輛黑色捷豹甩開,甚至因為看出來被發現跟蹤,還跟得更近了。
黑色捷豹緊緊跟著顧泠汀的車,像尾巴一樣怎么甩也甩不掉,顧泠汀干脆不再理會,大不了等下開入郊區后把車逼停,把車上的人揍一頓好了。
而等顧泠汀轉了個完,開入郊區后,被逼停的,卻成了他自己。
前方又有一輛黑色小轎車橫亙在大馬路中央,黑色小轎車的車門旁邊站了兩個高高壯壯的男人。
顧泠汀瞇了瞇眼,一個漂亮的漂移,也將車橫停在大馬路中央,與那輛黑色小轎車基本平行。
停好車,顧泠汀解開安全帶,拔下鑰匙,開門下車。
那兩個男人原本還斜靠在自己的車上,看到顧泠汀出來,一下子精神了,一邊活動著身體上的各個骨骼,一邊朝顧泠汀逼近。
顧泠汀趕時間,嫌那兩人走得慢,三兩步沖上前,一個漂亮的勾拳懟在了其中一個男人的臉上。
那人被顧泠汀結結實實的一拳打得,不由向后趔趄了好幾步,還差點跌坐在地上。
另一個人見此,便沒敢再貿然上前,轉身跑回車后備箱里拿武器了。
被打的那個高個兒光頭男人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罵道,“他嗎的,不是說顧總不會打架嗎?”
傳聞說,顧總身體柔弱,動不動就生病,嬌氣得很。
若是顧泠汀聽到這種傳言,一定會第一個懷疑是王斯年傳出來的。
從后備箱取出武器的黃毛精神小伙,拿了兩根鋼管,分了一根朝高個兒光頭男人丟了過去。
顧泠汀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又回頭看了看已經追上來,被自己的車逼停的黑色捷豹。
沒空想別的了。
顧泠汀沖上去用盡全力跟那黑色轎車前的兩個男人撕打起來。
對手太低估顧泠汀了,找的這兩個打手打架并不怎么強,只是身寬體胖的花架子。
嚇唬人行,真動起手來啥也不是。
哪怕拿著武器也根本不是顧泠汀的對手。
顧泠汀三兩下解決掉這兩個攔路的壯漢,正好聽到身后有極快走近的腳步聲,知道是一直在后面跟蹤自己的那輛黑色捷豹上的人下車追過來了。
雖然顧泠汀并不怕再多幾個人當對手。
但顧泠汀剛剛與黑色轎車前的兩個人打架時,手臂被棍子上的尖銳處劃了個大口子,沒什么事,但有點疼。
顧泠汀無心戀戰,快步走到黃毛精神小伙旁邊,從他身上摸出了黑色轎車的鑰匙,拉開黑色轎車的車門,便開車揚長而去了。
黑色捷豹上追來的那幾人急得直跺腳。
想開顧泠汀留下的車追,才發現車門鎖了,車鑰匙在顧泠汀的身上。
想開自己的車,又被顧泠汀的車橫亙在大馬路中間攔著。
那幾個人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顧泠汀開走的黑色轎車尾燈。
燈光從明亮到暗淡,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第五十八章 綁架
顧泠汀一路開到“冶色”KTV門口,所幸沒有再遇到其他跟蹤的車輛。
這伙人來歷不明,但來勢洶洶。
顧泠汀自詡到京城以后,并沒有得罪過任何一個人。這波跟蹤者,大概率還是因為自己在調查小鬼的事情。
畢竟,連安琳都知道自己在調查,甚至給自己打電話約談。
簡儀雖然自認為做事已經很小心了,但一個家世普通的十九歲少年,又怎么斗得過權勢滔天的鐘家人,和那位背后之人?
而與簡儀多次有過接觸的顧泠汀,自然也被指定成了目標人物。
顧泠汀走進“冶色”KTV,直接坐電梯上到五樓。
五樓是貴賓接待區,里面有棋牌室,有美容室,還有茶室,安琳正在其中一間茶室里邊泡茶邊等著顧泠汀。
等安琳聽到進門的聲音抬起頭,正要跟顧泠汀打招呼,入眼先看到的,卻是一片血紅。
“顧總,您受傷了?”安琳放下茶具,起身驚呼了一聲。
顧泠汀低頭看了眼手臂上的傷口,搖了搖頭,“小傷,沒事。”
安琳一臉擔憂道,“可傷口還在流血,還是去叫人給您包扎一下吧。”
顧泠汀直接在安琳對面的座位上坐下了,淡淡道,“這個先不急,等一下再說,我們還是先進入正題吧。”
安琳愣了一下,表情逐漸恢復冷靜,緩緩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沉吟片刻,開口道,
“沒錯,我的確在咖啡里下了毒。”
顧泠汀靜靜看著安琳的臉,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所以,顧泠汀可以認為,她說的是實話。
安琳看顧泠汀臉上表情未變,不由眼神沉了沉,在顧泠汀面前的茶杯里倒滿了茶,繼續道,
“但小泉并不是我殺的,顧總,您能相信我嗎?”
顧泠汀拿起茶杯小飲了一口,茶湯湯色明亮,味道濃厚醇和,入口回甘。
是上品的好茶。
“我相不相信,對安小姐來說,很重要嗎?”
安琳立刻幫顧泠汀續了一杯,“顧總兩次幫了珩兒,珩兒也很喜歡您,我自然是不希望顧總有所誤會。”
顧泠汀淡笑著道,“小珩是個好孩子,一定是安小姐教育有方,顧某自然是愿意聽安小姐解釋一下的。”
安琳稍稍松了口氣,放下茶具,緩緩開口道,
“咖啡是我買的,砒霜也是我買的,有人拿珩兒的性命威脅,讓我在咖啡里下毒,然后送給小泉。但我敢肯定,小泉一定不是因為喝了咖啡中毒而死。”
“您為何如此肯定呢?”顧泠汀問道。
“因為,我把毒下在了冰塊里。小泉怕冷,喝咖啡從來不會咬冰塊,有時候還會把冰塊挑出去。”
安琳說到這,頓了頓,又道,
“咬冰塊是他哥哥的習慣。雖然這兩個孩子都不喜歡我,但我從嫁進來那天起,就把他們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了,日常行為習慣也都有觀察過。”
顧泠汀點點頭,這個解釋可以接受。
鐘嘉確實有喝咖啡喜歡把冰塊咬碎的習慣。
當然,接受安琳的解釋,并不代表顧泠汀就相信安琳真的是無辜的。
“安小姐剛剛說,有人用小珩的性命威脅您,您可知道這個人是誰?他又是如何威脅您的?”
安琳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想到了令她十分頭疼的事,痛苦地道,“那天,珩兒失蹤了,我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信息,我按照信息上面要求的一五一十做了,他們果真又把珩兒送了回來。”
顧泠汀默了默,沒說話,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茶。
茶已經變成了溫熱的,安琳注意到了,給顧泠汀的茶倒掉又重新沏了一壺。
關于鐘珩的事,安琳明顯沒有說實話。不過,這也在顧泠汀的預料之中。
本來顧泠汀今天就沒打算把安琳的話當成是真話?
聊完了下毒的事,顧泠汀才指著胳膊上的傷,對安琳道,“剛剛趕來的路上,我被人跟蹤了。”
安琳微微一驚,“跟蹤?”
顧泠汀扶著下巴思索了一下,又道,“準確來說,應該算是追殺吧。”
說完,顧泠汀抬起眼眸,定定地注視著安琳。
“安小姐怎么會知道我在調查鐘泉的事?”
安琳神色一頓,明白顧泠汀這是在懷疑她,于是解釋道,“簡儀做事并非滴水不漏,顧總在調查的事,我能知道,別人自然也能知道,既然是我約顧總見面的,若人也是我安排的,又怎么可能只是跟蹤您呢?”
顧泠汀點了點頭,很好的解釋,但顧泠汀心里對安琳依然存疑。
那輛黑色捷豹若說只是想單純的跟蹤自己倒還有可能,但那輛攔下自己的黑色小轎車,卻是帶著強烈目的的。
最起碼也是打算要綁架自己的。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顧泠汀解鎖屏幕,看到了鐘泉催他回家的消息。
回家……
顧泠汀點開對話框半天沒有回復。
今晚實在太不安全了,不論是開車回家,還是打車回家,難保不會有另一伙人埋伏著等著繼續跟蹤自己。
顧泠汀自己被綁架倒是小事,若是被人發現了別墅的位置,被人發現了小鬼的所在,那后果可能是顧泠汀無法承受的。
“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很晚了,安小姐先回吧,我去找人包扎一下傷,就不送您了。”
看了眼窗外濃濃的夜色,安琳點了點頭。
安琳離開后,顧泠汀找人給手臂上的傷處理了一下。
“冶色”附近狄家產業遍布,顧泠汀便讓狄家老大狄文潼給他安排了住宿。
顧泠汀靠在酒店房間里的沙發上,給等在家里的小鬼發了視頻邀請。
視頻很快就被接通了。
“哥哥,你今晚不回來了嗎?”
鐘泉看到顧泠汀身在酒店房間里,便嘟著嘴,一臉的不高興。
顧泠汀看著小家伙白嫩的小臉蛋,哪怕是在生氣,也覺得分外可愛。一整日的疲憊消彌殆盡,一整晚緊繃的心弦也逐漸放松下來。
這也許就是家人帶來的安定與安心吧。
“嗯,今晚不太平就不回了,泉泉在家要乖乖的,哥哥明天再回去陪你。”
“今晚不太平是什么意思?哥哥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顧泠汀怕小家伙擔心,搖搖頭,“沒遇到什么事,就算遇到了,還有什么是哥哥解決不了的?”
鐘泉用力點了點頭,肯定道,“嗯!哥哥最厲害了!”
顧泠汀打了個哈欠,“哥哥困了,先睡了,泉泉害怕就開著燈抱著娃娃。”
顧泠汀等鐘泉乖巧應了一聲“好”以后,先掛斷了視頻連線。
剛剛鏡頭好像不小心拍到了顧泠汀纏著繃帶的手臂。若是被小鬼發現,肯定要擔心了。
所以,顧泠汀早早就把視頻掛了,省得被小鬼瞧見自己的傷,到時候免不了還得哄。
萬一再大哭大鬧要過來找自己怎么辦。
只是,顧泠汀不知道的是,鐘泉的視力很好,變成鬼以后,比普通人類的視力還要好。
他的視線甚至能夠捕捉到高速運動的物體。
所以,鐘泉根本沒錯過顧泠汀手臂上的繃帶。
夜深人靜時,顧泠汀已經睡熟了,黑沉沉的房間里,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憑空出現。
那個身影緩緩朝著床上熟睡的顧泠汀逼近,最后停在了床邊。
那個身影輕輕抬起顧泠汀的手臂,看了許久,似乎透過那纏繞得一層一層的繃帶,看到了里面的傷口。
窗外的月亮從懸掛在最高處漸漸西移,隱在城市高樓之間。
時間過去了多久,那個身影就站在床邊等了多久。
一只手虔誠地捧著顧泠汀受傷的手臂,另一只手低垂在身體一側,用力捏緊成拳。
若是黑夜里能看清這人的眼睛,就會發現,眼前這人的眼神格外冷峻,帶著十足的殺氣。
雖然被跟蹤、被追殺,出了很多意外狀況,但顧泠汀仍然覺得昨晚這一覺睡得格外舒適和踏實。
清晨,顧泠汀洗漱好以后,給趙塵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自己昨天棄在大馬路上的車開過來,送自己去公司。
趙塵的電話剛掛斷,另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顧泠汀看著來電顯示上備注的名字愣了一下。
包通海?
這才七月末,距離這道士所說的開天眼的時間還有三個多月。
這時候找自己是為了什么?
顧泠汀帶著疑惑接通了。
“顧總,我在修煉的時候找到了我師兄的另一個筆記,上面寫的好復雜,我看不懂,您要不要過來取一下。”
筆記?
顧泠汀道了聲,“好。”隨后確認道,“你還在你師兄留下的那個道觀里,對嗎?”
包通海道,“對,您快來吧。”
顧泠汀掛了電話,給趙塵發消息,告訴他不用過來了,讓他直接把車開到公司樓下地庫。
顧泠汀開著昨晚強“搶”過來的黑色小轎車,徑直開去了包通海所在的道觀。
那道觀位置也很偏僻,顧泠汀開了有半個小時才找到。
離老遠就看到包通海在一個道觀前朝自己揮手。
顧泠汀把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下了車,正在往包通海那邊走著,忽然從包通海身后竄出來兩個彪形大漢,直接將包通海套進了一個大型編織袋中,由最壯實的那個男人扛起來,往草叢里走去。
怎么回事?
綁架?
第五十九章 心死了
顧泠汀快步追了過去。
追著那兩個人走到轉彎的一個巷子里,扛著編織袋的男人已經將包通海放下了。
包通海現在整個人都被裝進了編織袋里,只露出一個腦袋。
而編織袋旁邊的光頭男人正緊緊攥著編織袋的封口,包通海被勒得有些呼吸不暢,啞著嗓子求饒。
“好漢,饒命啊。”
而另一個男人臉上有一條十厘米的刀疤,相比于光頭男人略顯瘦小一些,此時正倚靠著墻邊,點燃了一根煙。
看兩人的樣子,應該是在等顧泠汀。
顧泠汀腳步頓住,冷聲道,“放人。”
刀疤男人吸了口煙,又緩緩吐出。
“顧總放心,我們對臭道士可沒有什么興趣,只要顧總乖乖跟我們走,自然會放了他。”
顧泠汀心里有些煩躁,本來今天是想拿了筆記就回家見鐘泉的。
不知道這兩個人跟昨天那幾個是不是同一伙人。
顧泠汀沒答話,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到兩人身邊,忽然閃身到光頭男人身前,一拳招呼過去。
光頭男人偏過頭,迅速躲掉了顧泠汀的這一拳,與此同時,他攥著編織袋的手一松,包通海立刻從里面掙扎出來,把筆記丟給顧泠汀后轉身就跑了。
跑得比兔子還快。
顧泠汀嘴角一抽,還沒想好詞吐槽這人,光頭男人已經開始回擊了。
顧泠汀一邊躲,一邊將包通海丟給他的那本筆記卷起來,裝進了西褲口袋。
這本筆記依然是綠皮的,只有巴掌大小,厚度差不多有一厘米。
還好不大,不然影響打架。
顧泠汀與那光頭男人打了幾下,不由眉頭微蹙。這個光頭男人竟然與他的身手不相上下,而且,看對方游刃有余的樣子,似乎還保留了一些實力。
一旁的刀疤男人看都沒看打架的兩人一眼,兀自靠在一旁低頭抽煙。
直到一根抽完,刀疤男人把煙蒂丟在地上,拿皮鞋碾了幾腳,才抬起頭慢悠悠道,
“我說阿目啊,你就是干點啥都太磨嘰。趕緊解決掉,我們好回去復命!你在這磨嘰啥呢?”
那個叫阿目的光頭男人一邊打架一邊回道,“我,我,我是怕,怕,怕打,打傷了,了,了顧,顧總。”
原來這個阿目是個結巴。
嘴巴不利索,倒是一點不影響手上的動作,顧泠汀已經覺得對抗得有些吃力了。
刀疤男人罵道,“你怕個鳥啊,趁現在還早,那怪物不在,我們趕緊把人抓了去,快點!”
“顧,顧,顧總,得,得,得罪了,您,您,您可別,告,告狀啊。”
告狀?我跟誰告狀去?
顧泠汀還納悶著,忽然感覺兩只手臂被光頭阿目抓住了,用力一頂,隨后一陣劇痛,便失了力氣。
顧泠汀兩個胳膊都脫臼了,一下子失去了行動能力,被阿目拿繩子從背后捆住了雙手。
“顧總放心,一會兒就給您把胳膊接上。”刀疤男人一邊幫阿目解釋,一邊撕了塊黑膠帶走上來,把顧泠汀的嘴巴封住了。
顧泠汀胳膊上的劇痛才緩過來,試圖抬腳掙扎,被阿目握住腳脖子牢牢按在了地上,又拿麻繩捆住了雙腳。
顧泠汀不掙扎了。
現在就是后悔。
因為昨晚與自己交手的也是個光頭,顧泠汀自然以為眼前這位實力也一般。
早知道這個光頭身手這么厲害,他還管什么包通海啊。
阿目捆完了顧泠汀的腳,說話算話立刻就把顧泠汀的兩個胳膊接上了,然后彎腰把顧泠汀扛在了肩上,跟著刀疤男人走出小巷,把顧泠汀丟進了停在巷口的白色面包車里。
刀疤男人拿黑布將顧泠汀的眼睛也蒙了起來,顧泠汀不知道兩個人到底要把他帶到哪里,要帶給誰,早知道剛才問一問了。
顧泠汀被蒙著黑布,什么也看不見,但突然身子搖晃了兩下,感覺到車子開始動了。
面包車晃晃悠悠開了有半個小時,顧泠汀能感覺到車似乎進了車庫或者倉庫里,蒙著的黑布沒有了陽光照射,一下子變得更暗了。
車門被拉開,顧泠汀不禁皺了皺眉。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這是什么地方?屠宰場?
顧泠汀被人扛著又丟進了另一個空間。
似乎是個密閉空間,被丟進來之后,好像被裹進了濃墨里,黑得要命。
最要命的,是這個黑乎乎的空間里,血腥味比外面還要重,熏得顧泠汀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顧泠汀聽到刀疤男人的聲音,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低聲咒罵了一句。
“靠,那個怪物今天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怪物?
如果不是嘴巴被封著,顧泠汀真想問問,怪物到底是什么?
“怎,怎,怎么辦?”光頭阿目聽起來也很驚懼。
看來,這個怪物很強。
“還能怎么辦,當然是逃命要緊。”
“那,那顧,顧,顧……”
“顧什么顧,顧誰也顧不上了,趕緊走吧。”
接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看來那兩人是被他們口中的怪物嚇跑了。
顧泠汀雙腿伸直,腳尖觸碰到一面墻,顧泠汀曲著身子挪了過去,把臉貼到墻上來回蹭了兩下,把眼罩用力蹭到了頭頂,至少是把雙眼拯救了出來。
從各種縫隙透進來的光看來,顧泠汀現在應該是被關在一個木制的集裝箱里。
外面忽然又傳來聲音。
“二少爺,饒命!”是一個男人帶著哭腔的求饒聲。
隨即,一個陰沉森冷的聲音響起。
“我說過,不準動他。”
這聲音一出現,顧泠汀整個人都呆住了。
雖然與平日常聽到的語氣不同,但這聲音,實打實是鐘泉的聲音。
他不是被自己關在家里了嗎?
剛剛那人喚的“二少爺”,是指他嗎?
不可能的。
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小鬼那么乖,怎么會……
顧泠汀心臟突然劇烈跳動起來,總覺得,自己要發現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顧泠汀挪到一個較大的縫隙旁,探頭從縫隙往外看去。
外面果然是個倉庫,倉庫中央跪著兩個男人。
一個光頭,一個黃毛。
不是阿目,是那個昨晚被自己打得鼻青臉腫的光頭。
求饒的,是他旁邊的黃毛精神小伙。
而在他倆身前,背對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長身玉立,身上白色T恤已經被血漬染成了鮮紅,連背影都形同鬼魅。
少年頭頂還帶著一頂鴨舌帽。
一頂,顧泠汀親自買給他,親自帶在他頭上的鴨舌帽。
顧泠汀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沒有聽錯。
真的是鐘泉的聲音。
可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為什么,一點也不像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顧泠汀被尖叫聲驚得回過神來。
才看到,鐘泉蹲下身來,徒手扯斷了黃毛男人的手臂。
……
不知怎么,顧泠汀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蘭國殺手。
新聞上說,他也是這樣,整條胳膊被扯下來了。
也是鐘泉做的?
鐘泉將那只扯下來斷臂丟進旁邊光頭的懷里,笑著問,“你來說說,是這只手把人打傷的嗎?”
光頭男人嚇得一下子把斷臂扔了出去,滿頭冷汗、磕磕巴巴地回道,
“是……是。”
鐘泉拍了拍光頭的肩膀,
“好,留你一命。回去告訴那個人,不要再妄想用顧泠汀威脅我了。我選擇他,不過是因為他心軟,好騙罷了。”
當初接近顧泠汀的時候,鐘泉確確實實是這樣想的。但此時這樣說,只是怕幕后那個人再對顧泠汀出手罷了。
鐘泉不知道的是,已經有人對顧泠汀再次出手了,而且此刻就在他身邊不遠處。
只是,這倉庫里血腥味太重太濃烈了,鐘泉完全沒有聞到屬于顧泠汀的味道。
那個光頭男人像是得到了特赦令,爬起來往倉庫外面跑,可能是被嚇得腿軟了,男人中途還跌倒了好幾次。
顧泠汀呆呆跪坐在集裝箱里,一動都沒有動過。
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或者是,在做噩夢。
那個乖乖的,甜甜的叫他“哥哥”的小鬼,怎么會是眼前這個人呢。
這兩個人一定不是同一個人啊。
小鬼愛哭、怕疼、怕黑……
要是看到這么血腥的場面,小家伙一定會嚇得揪著自己的衣袖,軟軟地說,“哥哥,我怕。”
眼前這個人是誰?
“他心軟,好騙。”
從那人嘴里吐出的這幾個字突然鉆進顧泠汀的腦袋里。
心臟一瞬間像被一把刀反復凌遲,疼得他無法暢快呼吸。
好騙……
顧泠汀心臟疼得他想笑,但嘴巴被黑膠帶封著,他笑不出來。
顧泠汀身體向后仰去,重重躺倒在地上。
如果可以,誰來把他打暈吧……
黃毛男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滾,鐘泉正想給他一個痛快,聽到集裝箱里傳來的聲音,視線立刻轉移過去。
鐘泉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他怎么好像聞到了哥哥的味道?
怎么可能?
這個時間,哥哥不是應該在公司嗎?
鐘泉慢慢地,試探著舉起了手,手指尖因為害怕甚至止不住顫抖著。
鐘泉輕輕揮動了一下手指,集裝箱一下子從外面爆開。
露出一個被綁住手腳、封住嘴巴的俊美男人。
鐘泉的手重重垂落在身側。
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死了。
“哥……哥哥?”
第六十章 失望
鐘泉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個靜靜躺在地上的男人。
顧泠汀越安靜,鐘泉的心越慌亂。
他拿不準哥哥在這里待了多久了,聽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鐘泉跪在顧泠汀身前,抬起手想幫顧泠汀松綁,一抬手卻看到了自己滿手的鮮血,不由神色一頓,又立刻把手藏在了身后,用法術清理干凈后,才敢再拿出來。
鐘泉解開顧泠汀的手腳束縛,撕下封住他嘴巴的膠帶,戰戰兢兢地問道,
“哥……哥哥……你怎么會在這里?”
顧泠汀坐起身,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搭在膝蓋上,靜靜看著鐘泉。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嗯?鐘、泉。”
顧泠汀很久沒有連名帶姓叫過鐘泉的名字了。
鐘泉原本白皙的臉色看上去更加慘白了。
鐘泉跪坐在顧泠汀的身前,伸手去抓顧泠汀手腕,
“哥哥,我……我是來給你報仇的。”
顧泠汀甩開鐘泉的手,冷冷道,“報仇?問誰報仇?鐘泉,沒有人能傷害我。”
“除了你。”
鐘泉臉色青白,嘴唇顫了顫,“哥哥,你聽我解釋……”
“好。”顧泠汀馬上答應,“我在聽。你要從哪里開始解釋呢?從我心軟,好騙開始?”
鐘泉心臟一沉,眼淚蓄在眼眶周圍,差點就滑下來了。
“哥哥,”鐘泉哽咽著用力搖頭,“不是的,我是怕他們對哥哥出手,才會那么說。”
顧泠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鐘泉,你猜我還會不會相信你?”
已經坐了太久,顧泠汀有些坐累了,說完這句話,便起身打算站一會兒。
鐘泉看到顧泠汀站起來,一下子慌了,跪直身子,牢牢抱住了顧泠汀的腰。
“不,哥哥,我說的是真的……我在視頻里看到了哥哥手臂上有傷,我心疼哥哥,我想替哥哥報仇。那個人,那個人是沖我來的,才會傷害哥哥……我故意那樣說,是為了……是為了與哥哥劃清界限,讓那些人不再找哥哥的麻煩……嗚嗚,哥哥,哥哥你相信我,求求你了……嗚嗚……”
鐘泉的眼淚洶涌地流出來,順著臉頰砸落在了地面上。
鐘泉哭得很大聲,哭聲聽起來很傷心。
顧泠汀低頭伸手捏著哭泣少年的下巴,逼著少年抬起頭,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對少年說,
“鐘泉,眼淚不是萬能的。”
鐘泉的哭聲戛然而止,臉上的悲傷慢慢凝固,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懼。
“哥哥……你不心疼我了嗎?”鐘泉拽著顧泠汀的衣服,小心翼翼問道。
顧泠汀抬起頭,沒再看他,從衣兜里摸了根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
鐘泉一直都很聰明。
很多時候他裝可憐、耍小聰明,顧泠汀都知道,只是一直沒有去拆穿,也并不打算拆穿。
他反而覺得,這樣的小鬼更真實,更接近人類,更像一個屬于他這個年齡段的調皮少年。
顧泠汀知道鐘泉很多時候撒嬌賣乖,都是演給自己看的。
即便知道是演的,顧泠汀仍然買賬。
就是因為,以為自己對小鬼是足夠了解的。
原來是他愚蠢了。
原來,從始至終,他都被蒙在鼓里。
顧泠汀抽完一根煙后,將煙蒂丟在了地上,拿皮鞋鞋尖碾了碾。
鐘泉還跪在地上,牢牢抱著顧泠汀的腰。
鐘泉的力氣很大,幾乎是想要用這個擁抱將顧泠汀融進自己的骨血里。
顧泠汀的聲音由冷漠恢復到平靜,
“鐘泉,站起來,我們好好聊一聊。”
鐘泉身子一僵。
他不想聊,因為他知道,聊完的結果,一定不是他想聽到的。
但他不敢不聽顧泠汀的話。
于是,鐘泉站了起來,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先說說,我心軟、好騙,是從什么時候這么認為的?”
鐘泉沉默了一小會兒,正要開口,聽到顧泠汀補充,“我要聽實話,剛剛那些糊弄三歲小孩子的話,就不必再說了。”
鐘泉的心狠狠一顫。
哥哥不相信。
可剛剛的話,明明都是他真心的啊。
鐘泉不想違逆顧泠汀,只好回答道,
“小時候,哥哥幫過我一次,所以我知道,哥哥善良、心軟。所以……”
后面的話,鐘泉不想說,也不敢說,但偏偏顧泠汀便要他說。
“所以?”
“所以……”鐘泉聲音又帶了些哽咽,“當時,我找到哥哥的小區,在樓下被哥哥撿到,是想……”
“是想利用我,幫你查清真相?幫你報仇?幫你轉生成人?”顧泠汀用反問句,替鐘泉把話補充完整了。
鐘泉低著頭,因為害怕失去哥哥,一直手緊緊抓著顧泠汀的西裝外套的下擺。
顧泠汀看鐘泉沉默,忽而笑了。
鐘泉聽到了顧泠汀的嗤笑聲,立刻抬起頭,急急解釋,
“那是我以前的想法,哥哥,我現在后悔了,我不想哥哥再參與其中了,我怕哥哥遇到危險……”
顧泠汀忽然覺得累極了。
從在小區樓下撿到鐘泉的那天起,顧泠汀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來調查鐘家,用來幫鐘泉想辦法回歸人類生活。
鐘泉失憶了,所有的一切,顧泠汀都要從頭開始調查。
可調查到現在,在事情終于開始有了一些眉目的時候,現實突然告訴顧泠汀。
你被耍了。
這只小鬼什么都知道。
顧泠汀長嘆了口氣,想再抽一根煙,才發現,剛剛那根已經是最后的一根了。
“鐘泉,既然你早就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心軟,那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直說,可以直接告訴我,完全沒有必要隱瞞的,為什么要騙我呢?還騙了我這么久。”
即便是明確告訴自己,“你這個人,容易心軟,我想讓你做我復仇的工具人。”
上面的話,再搭配上鐘泉一張楚楚可憐又白嫩可愛的漂亮臉蛋。
他顧泠汀怎么會舍得拒絕。
鐘泉沉默了。
三年前,去世那天開始,鐘泉就很難再相信任何一個人了。
可,這并不是他欺騙顧泠汀的理由。
所以,鐘泉沒有辦法解釋,只能選擇沉默。
顧泠汀沒有催著鐘泉回答,而是把自己的手按在了鐘泉的心口處。
之前,鐘泉向他表白的時候,曾經說過,有好多次,感覺到自己像一個活人一樣,心臟有悸動的感覺。
可是此刻,顧泠汀并沒有摸到鐘泉的心跳聲。
顧泠汀自嘲一般冷笑道,
“果然,鬼是沒有心的啊。”
為什么還會相信這么拙劣的謊話呢?
鬼是沒有心的。
又怎么會對一個人類心動呢?
顧泠汀捂著自己的心臟。
好疼啊。
顧泠汀感覺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在嗡鳴。他輕輕揉了揉眉心,用以緩解頭疼。
鐘泉像是一個等待宣判的孩子,啞著嗓子,在對自己進行最后的辯解,“哥哥,我,我不想騙你的,我只是剛開始時不信任你,這幾天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的。我以后再也不會騙你了,哥哥你相信我好不好,求你了。”
顧泠汀看著不遠處還在痛苦掙扎的黃毛男子,越來越覺得,自己這一段時間所有行為,在鐘泉的角度看來,一定都很無能,都很可笑吧。
“你很強。”顧泠汀異常平靜地說,
“你并不需要我的保護,一直以來,都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不是的,不是的,”鐘泉死死抓著顧泠汀的衣服,像抓著水中一張巨大的浮萍,像抓著懸崖旁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抓得顧泠汀襯衫皺巴巴的盡是褶皺。
“我一點都不強,我需要哥哥。”
“鐘泉,”顧泠汀打斷鐘泉的話,終于說出了結論,“你不需要我,也不需要這個家。”
鐘泉身體瞬間僵直,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泠汀。
顧泠汀知道鐘泉已經聽懂了自己話里的含義,但還是好心解釋道,
“之前,你說過,“家”這種東西,是人類的歸宿,是人類的避風港,是獨屬于人類的安全屋,沒有人類的允許,鬼怪無法進入人類的家里。”
“我不知道這件事你有沒有騙我,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我作為主人,請你離開我的家。”
鐘泉“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死死抱著顧泠汀的腰,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要……”鐘泉控制不住聲音中的哽咽與顫抖,他知道顧泠汀這一次是認真的。
哥哥真的不要他了。
可他不可能放手。
他已經離不開顧泠汀了。
原本是打算一直這樣強行抱著顧泠汀,知道鐘泉聽見哥哥在他頭頂開口,
“鐘泉,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鐘泉手指一頓,顧泠汀趁此機會,一根一根掰開鐘泉的手指頭。
這一次,他不會心軟了。
顧泠汀硬生生掰開鐘泉的十根手指,然后慢慢往出口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顧泠汀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鐘泉頹然地跪坐在原地,低著頭一動不動。
看上去,像一個迷路以后再無家可歸的孩子。
似乎感覺到顧泠汀在看自己,鐘泉抬起頭,抱著最后的希望,問道,
“哥哥還欠我一個愿望,還記得嗎?我的愿望是,讓哥哥原諒我。”
顧泠汀逆著光現在門口,在鐘泉的角度看來,似乎哥哥在下一秒就會消失在光里。
顧泠汀輕笑一聲,似乎聽到了好玩的事,“你知道,我經常說話不算話的。”
止了笑,顧泠汀殘忍回道,
“愿望,不作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