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伏誅
唐謙也被陸何帶去立馬進行測謊,可事實證明他們姐弟二人卻沒有一個人說了謊。
那第二把真正致死兇器,究竟是什么?
到底有沒有第二個兇手進行補刀?
又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賀瑱腦袋里理順不出來,使勁兒地敲了敲也沒個用處。
他深吸了口氣,還是將這個事情告知了宋知意,讓他和鑒證科再研究再根據他們重新掌握的證據鏈做一個模型出來。
果不其然,等待不是無用的。
根據唐父體型加之唐謙、唐萍的證詞,他們重新做出了模型。
唐謙在肘擊過唐父之后,唐母將其扶到了床上,而后唐謙進屋,被劃后又刺傷了他。隨后又有一個人進了房間,她看見了這一切,補了刀。
只有唐萍能做到。
“蒙太奇式謊言。”賀瑱暗自念了一句。
他們姐弟二人誰也沒說謊,只是唐萍刻意調換、隱瞞了部分事實罷了。
這樣即便是極其準確的測謊裝置,都不能拆穿她,因為她所說的話,即便支離破碎,可盡然是真實的。
如果唐萍真的讀了書,走出了那個落后蔽塞卻名叫光明的村子就好了,她真的比她弟弟聰明太多太多。這些聰明若是用在正途,定然會造福社會的。
那時候她在病房演著替人頂罪,也是故意說得含糊其辭,讓自己覺得她真的是于心不忍。
她當真是好演技、好算計!
可她又是那么可憐,被輪/奸懷孕生了畸形兒,父親看不起、母親不作為,重男輕女毀去了她的一生。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掩蓋住自己的個人情緒,重新去見了這個不簡單的唐萍。
唐萍尚還不知他們意識到自己就是兇手一事,還在裝著擔憂的模樣詢問:“賀隊長,我什么時候才能去看看我弟弟?還是我……不能再見他了?”
她看著就那么普通,多年在農村的勞作加之年少大月流產,讓她看起來其實比自己的真實年紀大了三歲。可質樸而又誠懇的眼神,分明那么清澈地望著自己。
賀瑱只覺得可悲。
“不能見了,也不用去了。”他在唐萍面前落座,“唐萍,你殺害父親,陷害弟弟協助他逃跑。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唐萍舔了舔嘴唇,下意識地去摸手邊的水杯喝了一口。只是到底有些慌亂,再緊繃的肌肉也控制不住她指尖的顫抖,讓杯中水微微灑出來些許。
她故意抬眸,與賀瑱四目相對。
即便是強裝鎮定,可眼神卻是偽裝不出來的,她眼底的怯懦說盡了一切。
她慢慢地才開口問道:“賀警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啊?我有點聽不明白,不是我弟弟嗎?我不是做了測謊嗎?”
賀瑱卻重新打開了一旁的測謊儀,又說:“那你敢重新測謊嗎?我問一句,你回答一句。”
唐萍似是在心底下賭注,終是點了點頭:“我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不敢呢?”
賀瑱便將空白的紙張擺在桌子上,重新反復追問:“你在看見你弟弟拿刀捅了你父親之后,你做了什么?”
唐萍從善如流:“我看見他滿身是血的從房間出來,手上拿著一把水果刀,刀上還有血。他跟我說我該怎么辦啊姐姐,我給他包扎了傷口,拿了錢,讓他趁著我媽沒發現之前趕緊離開。”
賀瑱抽了抽嘴角,又問:“唐謙拿的是水果刀,確認嗎?”
唐萍堅定地答:“確認。”
賀瑱又問:“殺死唐父的兇器確認為水果刀嗎?”
唐萍一頓,余光下意識地瞄了一下測謊儀,但很快她還是肯定地回答:“確認。”
可測謊儀卻亮起了紅光。
賀瑱兀自搖了搖頭:“殺死唐父的兇器確認為剔骨刀嗎?”
唐萍不認:“不是。”
可測謊儀又亮了,鮮紅一片灼燒了她的目光,熾烈而又生疼。
唐萍閉了閉雙眼,睜開時似是用著嘗試一般的疑惑語調說:“確認?”
可這回測謊儀卻是綠極了。
唐萍堅持著的信仰如危樓,轟然傾塌,她就像是一條喪家之犬般在賀瑱的逼問下節節敗退。
她不再想作答,可緊閉的雙唇也挽救不了這敗局。
賀瑱反而恢復了溫和的語氣:“你的情況特殊,畢竟有之前被侵犯的事實。所以我們會盡可能地幫你減刑的,應是判不到死刑。唐萍,你也不希望你母親那么大年紀了,如今腦袋也不清醒了,下半輩子沒個依仗吧?”
唐萍聽他這話,卻是扯著嘴角冷笑了一下:“那不正好?”
賀瑱有些懵。
唐萍又笑道:“你以為她的身體怎么變那么差的?還不是我拿聰明藥喂的她?我恨我爸,我也恨她。我剛流產,她就……”
“就因為我把我弟放走,沒讓他去自首,我媽就將我又打個半死,立馬去給我退了學。分明還有三個月就高考了,我馬上就能脫離那個罪孽的泥淖了,我所有的一切就都毀了。”
“所以,她也應該要付出代價的!”
“我也恨她,我恨死她了!”
唐萍聽到這些,再也不做任何反抗,交代供述了全部犯罪事實:“我是在窗戶外面瞧見我弟慌慌張張下床的時候,我爸的手指輕微拽了他一下的,似乎還讓他救自己。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爸還沒死絕。”
“我去給小前拿醫藥箱的時候,我爸還以為我是去救他的,睜著那雙眼睛就呼呼哧哧地要喊我名字。他真可笑,我怎么可能會救他?”
“我轉身就去廚房拿了一把剔骨刀,我學過生物的,也知道人心臟在哪里。剔骨刀的長度足夠,我一刀扎下去,甚至還在里面攪了兩圈。他沒氣了,我才松的手。”
“出去的時候,小前嚇壞了,黑燈瞎火的也沒留意到我身上的血跡,聞著濃厚的血腥味還以為是他自己身上的呢,他可是真的一直都不夠聰明,得虧他吃了那么多聰明藥。”
“我給了他錢,讓他快點去河邊洗個澡換掉衣服離開,就坐在院子里等。我媽應該慶幸那天太晚了,她沒有請到醫生回來,不然看到我爸被殺了,有嘴也說不清。
“但她一個人看到這樣恐怖的場面還是嚇得都快丟了魂兒。我哭著告訴她,是小前做的,而我身上的血是為了給我爸止血所造成的。”
“我媽信了,所以我給她吃聰明藥也是為了治治她這個蠢腦子啊!不過她又埋怨我沒讓小前去自首,也許能判個過失殺人,而讓小前永遠背上了逃犯的罪名,一生都不能洗脫。所以我告訴她,我有辦法處理我爸的尸體。”
“那天晚上,我們殺掉了家里唯一剩下的一頭豬,以掩蓋血腥味。又給我爸收拾齊整,早早地就去買了棺材,順便將我那個可憐的孩子也封了進去,一起下了葬。”
“村里人吃上了我爸席上那一口最新鮮的豬血,又怎么可能注意到我爸的不對勁兒?只說我爸沒福分。”
唐萍敘述這些話的時候,測謊儀器一次都沒想過。
賀瑱了然,這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他無比慨嘆,更無言以對。
思量許久,他才緩緩又問:“那燒炭?”
“也是我。”唐萍坦然自若,“我媽的焦慮是我逼出來的,可我的抑郁卻是從那一天就產生了,所以我比她更知道這些藥的成分與作用。”
“我本來是想讓她死了,這樣我可以把罪都甩在她身上,那么我和小前就都安全了。可我沒想到她還能活下來,也真是禍害留千年啊!”
“我給她下了藥,讓她昏睡過去,封死窗戶。然后我堂而皇之地走到院子里坐了半宿,眼看著天要亮了,我才又回去也吃下了安定劑,栓好門后,和她一起躺下。”
賀瑱倒吸一口涼氣:“你就不怕那天我們不過去,或是很晚才拿到批文過去?你就不怕自己也死了?”
“那就死了唄。”唐萍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反正我活著最好,死了也沒什么太大的關系。主要是看你們那么焦急,我猜你們就一定會來的。”
“賭注嘛,我早就下好了,只是不知道輸贏而已。”
她忽而就笑了起來,嘴角若隱若現地有個小梨渦,給她平凡的臉上添了一絲別樣的風采:“就像今天有此一遭,也是我七年前給自己下的賭注,沒想到這么久還是輸了呢。”
她真的很聰明。
賀瑱不自然地又在心底感慨了一次,她竟然毫無察覺地利用了警察。
若不是唐謙剛好涉及獅子咬人案,恐怕她做這件事這輩子都不會再被翻起來。
等到她將被喂藥到體弱多病的母親送走后,她就會是這世上最自由的靈魂。
唐萍見得賀瑱一直不言語,又說:“賀警官,你是很好的警察,也是第一個對我說會幫我找到清白真相的人,我真的很感謝你。”
可賀瑱不好接下她的謝意,只是打著官腔又說:“這是分內該做的事情。”
唐萍也不在意他具體說了什么,又問:“我看那些刑偵電視里,警察問完話之后,我都要說個什么供述屬實,我是不是也得說啊?”
賀瑱對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唐萍便又并著四指舉在耳旁,說:“我唐萍承認以上供述內容全部屬實,愿意認罪。”
她樂呵呵的,笑得牙齒都露了大半出來。眼底盡是將這些秘密盡然脫出的輕松,就像是找回了從前那個聰明、學習好的少女唐萍一般。
在未被判刑之前,唐萍會被關押在看守所,直至屬于她的審判到來。
賀瑱也希望能盡快幫助她找到孩子的親生父親,不論幫不幫得上她,至少在她判刑前有個了斷。
剩下的,就只有唐謙了。
眼見著暮色沉沉,時間也并不早了。他伸了個懶腰,走出了審訊室。
剛已然通知了陸何,讓唐謙也被送去看守所先行羈押,等明天再行問詢。
不是為了他要偷懶,只是他有私心能讓姐弟兩個在分別七年后,遠遠地見上一面。
他們說不上話,更打不了手勢,只能看到對方的臉罷了。
但對他們而言,理應也是足夠了。
唐萍恨父母,卻從沒有恨過弟弟。而唐謙怨父親,卻感謝著姐姐給予了他七年的安靜時光。
賀瑱走下停車場,回過頭卻看著宋知意的辦公室仍然亮著燈。
他打了個電話:“還不走啊?我加班,你加什么班呢?”
“我等你。”宋知意依舊清冽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卻如冰泉般沁潤了他的心脾。
終于回到了自家床上躺著,賀瑱把自己癱成了一個大字。
躺了好久,他才給了自己力量爬起來去收拾了一下小王八泛著綠毛的缸,換了水,又拿了一把自己廢棄的牙刷給他刷了刷背。
順帶著他又將所有的臟衣服都扔進洗衣機,換了床單被罩、洗了澡,這才一身輕松地穿上了叮當貓的家居服。
似乎小區快供暖了,暖氣片正呼嚕呼嚕地上著水,有些吵。
他靜下心來,先給鄭局長發了消息:鄭哥,我們早就安全抵達,只是一直在審訊沒抽出空來跟你匯報一下。
鄭局長很快就回了他消息:一切安好就行,審訊還算順利吧?
賀瑱噼里啪啦打著字:還不錯,明天應該就有結果,會內部通報了。唐萍孩子父親那事兒,也得麻煩您幫忙盯著點。
鄭局長回復了個OK的表情包,還有些怪可愛的:已經過了一小半了,估計也就這幾天。但是光明村里也有不少出去打工的不在,萬一找不到怎么辦?
賀瑱:找不到就一直找,我們的使命不就是永不言棄地追尋真相嗎?不能因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七年就拋之腦后啊!
鄭局長:說得對老弟,向你學習!有空再來平縣玩,哥請你吃更好吃的去。
賀瑱回了個“好的”,便轉頭去詢問陳曉禮的情況了:曉禮,我讓陸何派去的人處理的怎么樣?
陳曉禮這回又是秉承了他的迅速回復:還是警察管用,訓斥了一下,這兩天不敢來了。多謝你啊,賀瑱。
賀瑱事實上也沒幫上什么忙,只是這謝意也收下了:那就行,正好我估計這兩天我這邊棘手的事情就能解決,回頭登門去看看你和妹妹。
陳曉禮似是也很開心:好,沒問題,到時候我做飯給你吃,別嫌棄就行。
又是嘮了幾句閑話家常,賀瑱便頂不住睡衣眼睛閉了過去。
再一睜就是第二天,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到了衛生間將牙刷塞進嘴里的時候,才想起來他這已經不在酒店了。
他還怕吵到宋知意睡覺呢!
賀瑱只覺得臉上有些臊臊的,還好沒人看見。
整理好了著裝,他調整了最佳的姿態又出了門,還是和宋知意一同到了支隊。
宋知意負責去看鄭局長傳來的部分DNA匹配結果,而他就去審訊室見了已經等著他的唐謙了。
唐謙并不像昨日第一次見那般意氣風發,許是見到了姐姐,他終于又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了。
“對于你父親那邊,你雖然沒有故意殺人罪,但是故意傷人罪沒跑了。”賀瑱開門見山,“畢竟即便是沒你姐姐那一下,你父親恐怕也會死于你造成的大出血而亡。”
唐謙默然道:“我知道,不重要了。反正我身上背著那么多的人命,總歸是要死的。”
賀瑱敲了敲桌角:“不一定,若是你們能供出聰明藥的來源,也許會有減刑。”
唐謙眼睛不過亮了一下,又暗淡下去:“我爸死了,我媽傻了,誰還知道啊!我和我姐就只見過一次那個大仙,怎么聯系他,他姓甚名誰,我們兩個一概不知的啊。”
賀瑱應了一聲:“若你現在見到他,還能認出來嗎?”
唐謙思來想去許久,仍是搖頭:“我沒你們警察這么好的眼力,而且七八年了……那個大仙本來就是個老頭,如今活不活著,我都不知道呢!”
賀瑱停下了敲擊桌子的響動,又說:“那來說說,你怎么給獅子下聰明藥,迫使他殺人的吧?”
唐謙輕笑了一聲:“其實賀隊長早就熟識這部分劇情了吧,就是像你想的那樣。其實我的目的只是讓公眾注意虐待動物這件事,將其放在心里,我本來就準備等塵埃落定來自首的。可惜,賀隊長總是快人一步。”
他交代的內容也如同之前賀瑱所猜測,只是聽罷,賀瑱又反問他:“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利用獅子這件事,做的和那些虐待動物的沒什么區別?”
唐謙一怔,低垂著眼眸:“我知道,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利用狻猊,它是最乖的,只有它不會想真的吃了我。是我對不起它,我和那些畜生,本來也沒什么兩樣。”
賀瑱沒辦法再共情他,只是覺得那頭因為乖巧就被選中的獅子,格外可憐。
“其實現在我也算是做到了,各方媒體都在報道,人們也自發地去討伐那些虐待動物的人。即便是還沒等到有立法的那一天,我也依舊在這場變革中是勝利的。”唐謙挺直了腰板,用那半只斷臂揮舞出他眼中最美好的“明天”。
也許在那一刻,在他自己眼中,他就是救了萬千動物的救世主。
賀瑱看著他求這樣輸贏的模樣,只覺得可笑。
他指尖又敲了敲桌子,示意唐謙的注意力落在他的身上:“你是怎么選定這四名死者,又是怎么引誘他們來到現場的?”
唐謙正襟危坐起來:“阿楠愛養寵是我換了個小號私信她,說她是我喜歡的博主,我正好有馬戲團的票去不了,就送給她了。那女的可貪了,連個謝謝都沒說。”
“那倆男的是我在外網看到的,我看不懂那么冗長繁復的英語,但是我知道他們是驊國人。靠著翻譯軟件,我輾轉找到了他們兩個的聯系方式。”
“至于團長……他本來就在團里,我也不需要去多做什么,就讓他幫我控制一下猛獸們就行。他巴不得多點露臉機會呢,特別是在我這個最受歡迎的節目中。”
“然后你也清楚的,抽簽這個事情是最簡單的。畢竟是我選人,不管那個盒子里的是哪個位置,我只要按照他們的念就行。”
賀瑱嗯了一聲,這和他預想的一樣。于是他抱臂靠在椅背上,繼續聽著唐謙的剖白。
大多都是他們公知分析出來的信息,不過是再聽唐謙口述一遍罷了。
唐謙說完了,又用自己那只斷手扒拉了幾下桌子角。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干點什么,可賀瑱沒開口,他只能呆坐在原地。
賀瑱心里有了盤算,又開口:“照著這個念一下吧。”
唐謙照本宣科:“我唐謙承認以上供述內容全部屬實,愿意認罪。”
賀瑱斜了他一眼:“用你真名念。”
唐謙用右手抓了抓頭發,略顯尷尬地說:“這么多年,我都忘了真名了。”
——“我唐前承認以上供述內容全部屬實,愿意認罪。”
兩天,一家兩姐弟。
賀瑱深吸了口氣,包出顆檸檬糖來塞嘴里。
真是令人唏噓,可悲又可恨。
唐謙看到了賀瑱手里的糖,伸出右手來向賀瑱討要著:“賀隊長,我心里也苦,給我一顆甜甜吧。”
賀瑱拍掉了他的手,卻沒給他糖:“回頭吃噎了賴我對你刑訊逼供,我可不敢給你吃。”
唐謙訕訕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可到底他也不過才二十二歲的年紀。
賀瑱給單層玻璃外的陸何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將唐謙領走了。
陸何拿著手銬瞄了唐謙一眼,唐謙乖順地伸出一點五只手去,卻被陸何一只拷在他的右手上,一只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走了,老大。”陸何朝著賀瑱揚了揚下巴,就準備把唐謙再送到看守所,等到后面的判刑。
但就在他二人要出門的時候,賀瑱卻是叫住了唐謙:“等一下,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么?”
賀瑱見得屋內的所有錄音攝像設備已經關閉,又問:“那天你捅完你爸,倉皇出門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清醒著,要來抓你但被你毫不留情地甩開了?”
“怎么可能?!”唐謙嗤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傻的,我爸當時已經不省人事了。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一直誤認為是我殺的人啊!怎么了,賀隊長,突然問我這個干什么?”
賀瑱沒接茬,只擺擺手,對陸何又說:“沒什么了,帶他走吧。”
眼見著二人上了警車,他才又忍不住搖了搖頭。
唐萍啊,最后還要保護她弟弟一下。
分明讓唐謙逃跑時,她真的以為唐父已經死了啊……
第42章 上門
季朗星分析出來的兇手畫像如今才傳到了賀瑱的手機上,賀瑱點開一看卻是線條潦草,似乎涂涂改改過許多次才確認,但隱約能認出是個年輕女人的模樣。
隨之而來的還是季朗星抱歉的信息:學長,不好意思,這個案件確實也讓我感到有些困難,才拖了許久。但據我分析,應該是個聰明的年輕女人做的。
賀瑱挑挑眉,如今案件解決了,他也不甚在意:你說對了,的確是個年輕女人做的,過幾天等我們警方的官方通報吧。也謝謝你這次的幫忙了!
季朗星卻滿是愧疚:實在不好意思學長,我這幾天被父母逼著去……唉,學長你哪天有空,我請你吃飯吧,就當這次沒幫上忙的彌補,我也有話想和你說。
賀瑱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又打字:等下回吧,我這邊還有后續沒處理玩呢!還是我請你,畢竟也麻煩你了。
季朗星似乎還想要說些什么,卻被賀瑱幾句話又堵了回去。
但賀瑱的確事忙。
將唐謙和唐萍姐弟兩個送進看守所后,他還要去追蹤調查聰明藥的根源,還有唐萍孩子父親的事情也要和鄭局長一同解決。
唐母的記憶仍是混亂著,但經過慢慢疏導,理應也能想起些什么來。
再不濟,為了追尋真相,他們也許會選擇由心理咨詢師直接介入,用催眠的方法喚起她塵封的記憶。
這不過只是時間問題,賀瑱亦是有把握追尋到而后的線索。
可老胖子方局長卻瞧見賀瑱提交的獅子咬人案及七年前弒父案的結案報告后,親自又來了支隊。
他腆著肚子,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叫人看了膩歪的笑意,重重地拍了拍賀瑱的肩膀:“小賀啊,我想了想,這個案子后續有關于毒品苯/丙/胺的部分,咱們還是交出去給更專業的組別吧。”
賀瑱為了追蹤,煞費苦心,更同父母大吵一架,自然不肯輕易放手。
他繃著一張臉,擰著眉眼問道:“為什么?”
方局長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坐下。
他也不情不愿地坐在方局長下首的位置,把提前泡好的茶向老胖子面前推了推:“方局,喝茶。”
方局長端著茶,也不吹沫也不喝,只是又說:“一則,他們對這部分的業務更為熟悉,很多時候不用像你這樣繞彎子、浪費時間;二則就是你手上的刑事案件也不少,要整理的材料更多。更何況——”
“楊寶勝的割喉案這兩天就能判了,死緩都沒撈到,估計等不到明年初就要行刑了。”
割喉案也算一直是賀瑱心里的一個結,他最敬愛的老師死于其手,自己的脖頸處也被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但奈何兇手行徑太過惡劣,多方商議時間便拖得久之又久了。
賀瑱緊張的臉上終于多了幾分輕松,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終于判了,我等太久了。”
但的確如方局長所言,楊寶勝判了之后,支隊作為偵破這件案子的唯一戰力,自然又要被提及出來。而后涉及的官方事物很多,賀瑱這個隊長也首當其沖跑不了。
他有些沉默,緊緊地又抓住椅子扶手。
他是真的舍不得放手,即便是對于苯/丙/胺的來處他還沒有半點頭緒,但終歸過了他手的案子,他還是想緊緊攥牢的。
方局長看著他眼下泛起的烏青,又嘆氣說:“三則,我到底是你哥的好朋友,我不想看你……”
賀瑱深知他要說不想看他走上自己兄長的老路。
但沒成想方局長卻轉了八百個彎:“我不想看你這么累,又好幾天沒睡好覺了吧?得了吧,你別跟了,就這么決定了,這事兒完了我把之前沒讓你放成的假期補給你。”
說罷,他就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賀瑱卻是愣了一下,又追了上去。他知道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他再怎么糾纏也無用。
“方局。”他在后面越喊,方局長走路的速度就越快。讓他忍不住在心里暗罵,胖歸胖,人倒是挺靈活的!
終是走到樓梯口,被宋知意擋住了去路。
宋知意看著后面不緊不慢跟著的賀瑱,微微側身,可給方局長留下的位置卻不足以通過。
賀瑱終是在宋知意的幫忙下幫忙下趕上了方局長的步伐,他朝宋知意感謝地挑了下眉,又對方局長說:“我也沒想再跟您說什么,只是這案子到底是我經辦的,我也有知情權吧。勞煩您跟緝毒支隊那邊說一聲,如果有什么需求問題的,也可以隨時問我。”
“好好好。”方局長答應的痛快。
賀瑱也又給了宋知意一個眼神,宋知意才將剩下半個足夠方局長過去的通道讓了出來。
等方局長走遠了,他才又上前給了宋知意一下:“還是咱倆默契!對了,今晚上得空嗎?去我家吃個飯?”
他見著是問得輕巧,可手心里都出了汗。
“你家?”宋知意一頓,“那還是我做飯?”
賀瑱立馬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是那個家,就我家……我爸媽家。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等這個案子結了,就上我家吃飯去。你忘了?”
宋知意怎會忘?
賀瑱說過的哪句話、哪件事,他都是刻印在心底,這輩子不可能忘懷。
“好。”宋知意求不得如此。
他生性內斂,也許藏在心底的愛意這輩子不會出口。
可他又怎么會忍心拒絕賀瑱一丁點的靠近?
見他同意,賀瑱懸起的一顆心也揣回了肚子里。他樂呵呵地說:“那就回頭開你車一起去,讓我爸媽看看我也交了個有錢的朋友。”
可如今緊張的情愫卻換到了宋知意的身上:“我需要帶什么嗎?我還沒有準備?你父母喜歡什么?我這樣貿然去,會不會很唐突?”
這是賀瑱第一次在除了工作時間外,聽到宋知意說得最長的一段話。
他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墊腳撞了撞宋知意的肩膀:“怕啥?你又不是去見家長的。啥也不用帶,就當自己家就行。我也是想回去看看他們,但又怕被我爸罵出來,所以干脆拽上你一起了,他總不能當著你的面再罵我吧!”
他朝著自己的“擋箭牌”眨了眨眼,又回去繼續準備楊寶勝判刑后的材料了。
他還得給陳曉禮再備上一些,到時候那聲情并茂的文章就得留給陳曉禮了。
臨近下班點,隊里終于沒什么事了。賀瑱大手一揮,便讓大家都早些回去過個好的周末。
等按照導航,到了賀瑱家的別墅區后,卻是早有保姆林姨出來迎了他們。
指揮著宋知意將那輛三叉戟停在獨棟門前后,林姨又引著他們進了門。
菜已經大部分做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圓形餐桌的轉盤上,雞鴨魚肉皆有,比得上過年的豐盛了。
賀瑱左腳剛一他進門,賀父訓斥的聲音就已經傳來了:“還知道回來?”
賀瑱撇撇嘴,沒理他。
他自顧自地把那件賀父買給他的薄羽絨服掛在了衣柜上,卻沒有摘掉脖子上的圍巾,又伸手從鞋柜里拿拖鞋,又給宋知意的面前擺了一雙:“這也是我的,你湊合穿。”
宋知意沒應聲,只是制止了賀瑱彎腰的舉動,自己伸手拿過了鞋來。
拖鞋稍微有一點小,大母腳趾頂在棉拖鞋前面戳出了小小的一個尖。
賀父這才意識到賀瑱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又輕咳了一聲嗓子,沒再說話。
賀母卻是上下打量著宋知意,不住地夸贊:“這小伙子長得真是一表人才,你有多高?”
宋知意的指尖微微勾起,似是有些局促:“之前體檢的時候是187。”
“真高,比我們小瑱還高五公分呢!”賀母看著宋知意,越看越覺得喜歡,就又問,“你叫什么名字啊?有沒有對象啊?”
宋知意還是如實作答:“阿姨,我叫宋知意,還是……單身。”
賀母越看越喜歡他,不住地點頭,又摸著下巴繼續說:“唉,可惜了我們家親戚里面沒有合適你的女孩子,不然一定得讓你進我們家門才好。這么好看又優秀的小伙子,真不賴!”
她年輕時候也是個顏控,不然一個嬌嬌小姐怎么選中賀父這個雞窩里飛出的金鳳凰來。不過她眼光卻是毒辣,挑中的人一直都是萬中無一。
宋知意的身子一頓,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賀瑱,賀瑱尚還以為這是他臉皮薄,向自己求救的目光。
“哎呀,媽!人家第一次來咱們家玩,您還是先收斂一些哈!”賀瑱立馬拉住了他媽想要繼續問下去的一顆心,朝著宋知意使了個眼色。
宋知意立馬將下午準備好的禮品都從身后拿了出來:“阿姨,第一次上門拜訪,也不知道你們喜歡什么,就隨意買了一些,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賀母看了一眼,林姨自然而然地上前接了過去。酒是最好的,鮑魚魚膠也是適合賀母吃的。還有個頸部按摩的小儀器,十分適合平日里最愛低頭看書的賀父。
不說有多名貴,卻也是費了心思的。
當時賀瑱上車,在后座上瞧見這幾箱東西的時候還是嘆氣:“都說了不用拿,拿了他們也不一定用。成天就是送禮來的,他倆估摸著也收煩了。”
宋知意卻是反駁:“用不用是他們的事,但我得拿。”
賀瑱知他說的道理,也就沒再言語。
“媽,這個頸部按摩器是知意特意給我爸買的,讓他用用唄。”賀瑱朝著賀母擠了擠眼睛,賀母立馬明白了他的用意。
引著二人到了客廳,賀父依舊捧著他的書,帶著老花鏡看著。聽到腳步聲也沒抬頭,就從鼻腔里哼出一聲來,刻意而又嘟囔地說:“人都知道給我帶禮物”
賀母戳他一下:“這是小宋,小瑱的同事。”
賀父不情不愿地抬了個眼皮,宋知意連忙上前伸出手去:“賀市……領導,我們之前見過的。”
賀父一愣,這才想起來:“你是警校那個……那個法醫的學生,大三就學完了全部課程,并幫著警方破了個案的那個孩子?好啊好啊,你現在回到灃潭市了,又在他們支隊里,那是他們三生修來的福氣,是他們的榮幸啊!”
他摘了老花鏡,書都撂到一邊,忙拉著宋知意在自己身邊坐下。
賀瑱見得賀父終于不罵他了,雖然仍是貶低著自己,卻也整個人舒坦了許多,忍不住在底下偷偷摸摸地給宋知意豎了個大拇指。
賀父瞥他一眼,又訓斥道:“多大個人了,還在底下搞這種小動作。你就不能學學人家小宋,穩重一點。”
賀瑱撇撇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和賀母說著悄悄話:“媽,不讓我繼續跟毒品這個案子,是不是我爸的手筆?”
賀母瞥了一眼和宋知意交談甚歡的賀父,搖了搖頭:“沒有,你爸可沒想管你那事兒。我們雖然不情愿,但是也知道你自己做了決定,任何人都拗不過來。我們兩個年紀大了,觸你那個霉頭做什么?”
末了,又委屈地抱怨了一句:“好不容易讓你能回來一次,難不成還要再逼得你不回家嗎?”
賀瑱應了一聲,挽著賀母的胳膊,又撒嬌撒潑地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含含糊糊地寬慰著:“這不是忙嘛……”
賀父又是眼刀斜了賀瑱一眼,愈發看面前的宋知意更喜歡了。
穩重、順從、技術過關,更何況是個法醫不會出現場,這般才應該是賀瑱所從事的職業。
林姨端上了最后一個菜,笑著在圍裙上抹了抹水:“老爺、太太,吃飯了。”
賀母緊緊地握著賀瑱的手,心疼地看著他因為休息不好眼下泛起的烏青,又說:“今天在家住嗎?”
賀瑱剛想拒絕,說還要蹭宋知意的車回去,就聽賀父拍板:“小宋今天就在我這住,我還有不少話想和他多聊聊呢!”
他想沖宋知意搖頭,沒成想宋知意竟也應了下來:“好,我也有好多想向領導請教的。”
賀瑱嘆了口氣,給他媽夾了一筷子菜。
其實在光明村看完唐家的悲劇之后,他也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哥永遠是父母心中的天之驕子,是雄鷹可以展翅。
而對于他這個小兒子,父母其實因為那些事,更想將他圈于羽翼之下,護他一聲周全的。
賀母也給他添著菜:“小瑱,這是你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和蟹黃豆腐,你多吃一些。”
宋知意把他的喜好默默記下,又碰了賀瑱的小臂一下,又瞥了一眼蟹黃豆腐:“不是不吃海鮮嗎?”
賀瑱咧了咧嘴:“你倒是記得清楚,但是我家的蟹黃豆腐一向是用鴨蛋黃做的,靠調味調出來的蟹黃味道。你嘗嘗,真的很不錯!”
說罷,他就起身妄圖給宋知意盛上一碗,可一彎腰脖子上的圍巾卻往下墜著,差點進了湯里。
賀父將筷子一撂,怒道:“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在家里還要帶個圍巾,非要把這一桌子菜全都攪合了才算開心是吧!”
賀母也是不明白他,只瞪了賀父一眼,又好言勸道:“小瑱,家里也沒這么冷,你不如摘了吧。”
賀瑱有些為難。
上次他回家穿了個高領衣服,也沒叫父母看到他脖頸處的傷痕。這次他卻是臨時起意過來的,也來不及回家換衣服,還是和隊里同事借了一條圍巾來遮掩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甫要開口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賀父便又涼颼颼地說:“不摘了就別吃了,我家里沒有這種帶著圍巾上飯桌的習俗。”
賀母也用懇求的眼神望著他,他知道他們一家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坐在一桌上吃飯了,他不想破壞如今的美好,也不想再讓宋知意看笑話。
他緩緩地解下圍巾,坐在他對面的賀父沒看見,還要出言責備,可他右手邊的賀母已經倒吸了一口涼氣,眼淚啪嗒啪嗒就要掉進碗里。
賀父還想要說什么,賀母已經厲聲斥責起了他:“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你不說話是能死是嗎?就是我每天太讓著你了,才給你養的這個臭脾氣!趕緊閉嘴吃飯。”
賀母此話一出,賀父再不言語,低頭就扒拉了兩口白米飯掩飾尷尬。
賀母看著那道還是有些明顯橫亙在他脖頸處的傷疤,忍不住撫摸了一下:“疼不疼啊,小瑱?”
“不疼。”賀瑱笑著打哈哈過去,“沒事的,就是看著嚴重,一點都沒影響。”
說完,他順便又給了在場唯二知道有多嚴重的宋知意一個眼神。
宋知意當即也對著賀母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賀父這才瞧見賀瑱的傷疤,咳嗽了一聲還是沒掩蓋住語氣中的關懷,可還是強裝著嚴肅:“怎么弄的?”
“之前那個割喉案,抓兇手的時候沒留神,被劃了一小刀。”賀瑱笑笑,滿不在意的樣子,“辦案嘛,總會有些磕磕碰碰的,多正常。快吃飯吧,菜都要亮了。”
哪里會涼,賀家用的東西都是最好,這餐桌上也自帶著加熱保溫功能。
賀母滿眼心疼,一個勁兒地給賀瑱夾著他愛吃的菜。
賀瑱扒拉的碗和筷子中間都要起火星子了,這才空出嘴巴說話:“媽你別管我了,我多大個人了,自己能吃!”
“就是!”賀父又瞪眼,轉頭問宋知意,“小宋喜歡吃什么?今天的飯還和你口味嗎?”
宋知意贊嘆道:“很不錯,謝謝領導款待。”
賀父嗯了一聲:“不用叫領導,多見外。再說我已經卸任好多年了,就叫我一聲叔叔就行。”
“賀叔叔。”宋知意從善如流,也給賀父填了點酒,陪了一杯。
賀瑱也戳了宋知意的腰窩一下:“喝酒?你是真不準備回去了?”
宋知意偏偏頭,不置可否。
只是偏偏腰窩處那股酥麻,久久不曾散去。
得了賀母斥責后,賀父一頓飯都沒再找賀瑱不愉快,他終是和和美美地和自己父母吃了頓團圓飯。
吃完,賀母就安排林姨去給二人收拾起了房間。
賀家父母住在三樓主臥,賀瑱從前還在家里的時候住在二樓最南的臥室。
即便是他已經許久不在家中住,依舊保持著從前的布局。
賀瑱自己都有點忘記他房間里面是什么模樣了,推開門讓宋知意參觀的一瞬間,他又立馬想要將其關上。
可宋知意卻已然瞧見了他房間內部的陳設布局,他臉上浮現的鮮少存在的揶揄表情:“這是……?”
賀瑱一臉窘:“那會兒年紀小嘛!”
賀母在后面補了一刀:“也不小了,上高中了呢。”
賀瑱:“……”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賀母又說:“那會兒他可太愛這個動畫片了,每次更新都要追著看。那會兒我和他爸還怕他看多了這個也想和他哥一樣去當警察。”
“媽,那個不叫動畫片,人家叫動漫。”賀瑱無奈解釋著,只能大敞著門叫所有人看見了他的一墻手辦,“結果沒想到我一早就想去讀警校,哞足了勁兒沒讓你們發現。”
賀母笑得格外溫柔:“是啊,不過小瑱你以后可不能再去出這么危險的案子了啊!”
賀瑱知道這不是他能選的,但仍是哄著他媽:“我知道,我一定會注意的。”
賀母不在多言,只是又下了樓去吩咐林姨給他們兩個做些安神的補品來。
賀瑱也不藏著掖著了,將自己整個房間都展露出來給宋知意看:“那個陽臺特別棒,我以前總在那里看書什么的。”
“還有我這臺電腦,還是高考完出了成績,但是錄取通知書沒來,我爸媽最愛我的時候給我買的,還是當時配置最最高的。”
“我哥就沒住上這么好的房子,他離開那會兒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我媽生意破產了,欠了一屁股債,我爸的仕途也不順。后來才逐漸好起來,家里也富裕了,只是他看不見了。”
賀瑱自己扇了扇,又說:“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走,我帶你去看看客房。”
說是客房,也就是最挨著賀瑱的一間,裝修也都是賀父賀母愛的歐式風格,富貴又堂皇。
賀父是真的欣賞宋知意,見他安頓的差不多,就又叫他去茶室喝茶。
賀母又說他:“大晚上的少帶人孩子喝茶,回頭睡不著覺怎么辦?”
宋知意看著兩人恩愛的模樣,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不礙事的。”
賀瑱百無聊賴地在房中玩著電腦,想要翻出些從前喜歡的游戲來,可卻沒了以前的精氣,玩著玩著總是想起他還未曾解決的事情。
干脆拿起手機,又給陳曉禮通了氣:這兩天準備一下有關于楊寶勝的案子吧,等判決結果一出,你拿第一手資料。
陳曉禮欣喜異常,立馬回復:多謝,我一定會好好準備的!
賀瑱思忖片刻,又打字:對了,你這周日有空嗎?我去家里看看你和妹妹。
陳曉禮:在的在的,那我準備一下。
賀瑱還沒來得及回復,宋知意就敲響了他的房門:“我可以進來嗎?”
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扔,扯著嗓子就說:“進,咋了?”
宋知意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卻也隱約透出一股糾結來。
賀瑱看出了他的不對,把電腦也關了,就拍拍自己旁邊的床前凳示意宋知意坐下:“怎么了?小伙子有心事,跟哥說說!”
宋知意仍是躊躇一下,但也還是有了心理建設:“叔叔阿姨真好。”
賀瑱往床上一攤,又偏頭看著他:“準備和哥袒露心聲,說說你家里的事情了嗎?”
他只覺得稀奇,原是宋知意也有猶豫茫然的時刻。
宋知意微微垂頭,算是默認。
第43章 故事
“我也有……算了,沒什么。”宋知意的聲音一頓,可終歸沒有將一切都說出來,“其實就是我爸媽離婚,我媽去了鎂國,只給錢不管我。我爸呢,死于一場意外火災。”
他又能說什么呢?
說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呢?
不過是將自己的傷疤再掀起來一次罷了。
賀瑱知他隱瞞,也沒逼著宋知意再繼續說下去。除了案子上,他也不愛強迫別人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特別那個人還是……宋知意。
只是他也沒想到宋知意竟然這么多不為人知的往事,從小一個人長大,竟然還能將自己養的這般清貴優雅,想來這些都是刻在基因里的吧?
賀瑱輕輕地嘆了口氣,又翻了個身,趴在床上蛄蛹了兩下,語調輕快而又平緩說:“沒事兒,不然以后來我們家?說實話,你之前調過來的時候我看過你資料,我看著你這么沉穩,我還以為你比我還大些,沒成想我比你還大一歲。所以……不然叫聲哥來聽?”
每個人情感中都有自己的缺憾,他不覺得這是什么太過值得可憐的事情。雖是有幾分心疼,但瞧著宋知意如今長得這么好,又不覺得什么了。
宋知意看著他的目光一暗,許久,卻還是順著他喚了一聲:“哥。”
“哎喲哎喲哎喲!”賀瑱騰地就坐了起來,看著宋知意跟個珍稀動物似的,“再叫一聲?”
宋知意這回就不理他了。
賀瑱撇撇嘴,但還是從頭到腳舒爽得緊。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揚,渾身上下地摸手機想要給陸何炫耀這件事,卻沒找到。
最后還是宋知意給他遞來的,這回倒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再發了。
他坐在床上,盯了宋知意一會兒,伸出手揉了一下宋知意的長發:“你頭發為什么會留這么長?”
宋知意沒有躲避,任憑他碰觸自己:“也許只有這種特立獨行,才會讓我覺得我不是解剖臺上那些冰冷的尸體。”
賀瑱嘖了一聲,順著就捏了宋知意一下:“想得怪多的啊小伙子,你可千萬別抑郁啊!我瞧著唐家那倆母女,也挺害怕的。”
他共情能力強是不好,卻也有個最好最適合這個職位的,便是他生性樂觀從不曾被任何困難所擊潰。
“去睡覺吧,別想了。你要是喜歡我爸媽他倆,以后和我一起經常回來就是了。”他歪歪頭,“說實話,我也想多回來。但是你也看見了,就我爸那個性格,我哪里敢多回來啊,再給他氣壞了。不過呢,他既然挺喜歡你的,那就你負責幫我搞定他吧!大恩不言謝。”
宋知意沒應聲,許久才點了頭:“晚安。”
賀瑱也揚著頭笑笑:“晚安!”
他知道宋知意這是默認了。
賀家的床很軟、很舒服,宋知意好像也很久也沒睡過這么放松的覺了。
老年人總是起得早的,不過六點多林姨就已經開始收拾起來了早飯。
賀父看著賀瑱緊閉的房門,又準備罵人。
賀母一個花卷就堵住了他的嘴:“他本來就夠累的了,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吧。再者說了,人小宋也沒起來呢。”
結果賀母話音剛落,就見得宋知意已然收拾妥當出現在樓梯口:“叔叔阿姨早上好。”
賀父瞥了賀母一眼,癟癟嘴不說什么了。
宋知意也看了一眼賀瑱的房間,直接為他找了個理由:“我們昨晚聊的晚了一些。”
賀父又冷哼一聲:“那你能起來,他起不來。”
宋知意不再多言辯解,而是陪著賀父賀母一起吃完了早飯。
眼見得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賀父終于忍無可忍:“再不起來,他準備午飯也不吃了嗎?”
賀母看著時間,也準備上前去叫賀瑱起床。
宋知意卻是攔下了她:“阿姨,您歇著,我去吧。”
進了賀瑱的房間,他第一次見得賀瑱這么放松的睡姿。那幾日他們在平縣酒店中,賀瑱從來都是睡得筆直,有一絲動靜都會醒來的。
而如今……賀瑱夾著被子,睡得打斜。他頭發凌亂,一看就是滾了好幾圈的樣子。即便是宋知意打開了床頭的燈光,也沒讓他感到半分刺眼。
宋知意試圖扯了扯他的被子,都沒把他叫醒,反而他哼唧了一聲似乎在說著什么。
宋知意聽不清楚,就干脆就近湊到了他的面前。他呢喃著什么,又被宋知意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臉頰。
他伸手撥弄了一下,妄圖將宋知意這只惱人的蟲子趕開,卻毫無作用。
宋知意不向外放的他,只有這時候才能展露出些許心底最真實的念頭。
學著賀瑱昨晚的模樣,宋知意捏了一下他的臉頰。皮膚很好,手感更好。
興許真的被弄煩了,賀瑱驀地睜開了眼睛。本是迷茫的雙眸卻在見得宋知意離得極近的一張漂亮臉蛋時,驟然清醒。
“我操,你干嘛呢!”他倏地坐了起來,下意識地拉起被子蓋住了自己。
等大腦緊急開機后,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臉上微微存留的疼痛感:“報仇是吧?我昨晚上掐你一下,你就非得捏回來是吧?”
宋知意直接認下。
“沒想到你這么記仇啊!”賀瑱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準備去摸自己的手機。
他一向生物鐘很準,如今被宋知意叫起來估計也是很早:“我爸讓你來喊我吃早飯的吧,他們起的就是早。”
宋知意卻是將窗簾拉開了個細縫,被厚重的遮光窗簾擋得嚴嚴實實的陽光,在這一刻刺眼地撞入賀瑱的眼眸。
“十一點了,叔叔讓我喊你起來吃午飯。”宋知意待他的眼睛適應了光亮,就拉開了整個窗簾。
賀瑱瞪大了眼睛,連忙從充電器上拔下了手機,但其上偌大的11:09,也證實了宋知意沒有訛他。
他一頭又栽了回去,在被子上拱了兩下,才又說:“還得是家里的床,我在咱小區那除了熬了三五天夜外,都沒睡這么香過。”
他沒換衣服,甚至只刷了個牙連臉都沒洗,就晃悠著下了樓。
賀母正在廚房和林姨一起忙乎著做賀瑱喜歡的飯菜,賀瑱就躡手躡腳地到她身后,抱住了她的手臂。
賀母被他嚇了一跳,鍋鏟都差點扔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說:“你這孩子,多大了也沒個樣兒。”
賀瑱撒嬌般地蹭了蹭她,又說:“多大了我也是我媽的寶貝。”
賀母明顯受用,卻仍然狀似嫌棄地推了他幾下,又回頭瞥了賀父一眼:“去,把你的衣服換了,回頭你爸又要說你不如小宋。晚上還在家住嗎?”
賀瑱虛晃一槍,就用手從已經炒好的菜盤中撿了一塊黑椒牛柳塞到嘴里:“住啊,干嘛不住?我就在家里睡得好!”
但他還是順從地聽了賀母的話,回到樓上準備換衣服。一打開衣帽間,見得的就是各式各樣為他準備的新衣服,春夏秋冬皆是齊全。
賀瑱揉了揉眼睛,挑了個最舒適的長袖長褲穿上,就趿拉著拖鞋下了樓。
他正正經經地和賀父打了個招呼:“爸,中午好。”
賀父拿鼻孔搭理了他一下,繼續和宋知意一人一個沙發相對看著書。
賀瑱最不愛看書,從前好好學習也是為了取得個好成績上警校,如今更是深諳實踐出真知的理論。
他撐著沙發扶手,目光一直在賀父和宋知意之間移動著,撇了撇嘴——
這倆真像一家人。
吃了午飯,宋知意便要告辭,只說要去機場接什么,賀瑱也沒大聽清楚。
賀瑱用充滿渴求的目光攔了幾次都沒攔住,只得眼睜睜地宋知意離開。
見得宋知意走,他在賀父面前就又開始有些束手束腳了。還是賀母說了兩句,他才灰溜溜地回了房間自己對著電腦游戲發呆。
第二日便沒敢再起的那么晚,和父母吃了頓早飯后,他就要去赴陳曉禮的約了。
陳曉禮家住在一個老小區里,不大的地方卻建了七八棟擠著的樓。
賀瑱拎著一個在半路買的果籃和鮮花下了出租車,趁著別人開小區門的時候一通走了進去。
繞了挺久才到四號樓面前,他打眼就看見正張望著等候他的陳曉禮。
距上次見面就也沒多久,陳曉禮卻是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的樣子。他本就瘦弱的身子,如今更像是風一吹就走了,臉頰都微微凹陷了下去。眼睛也有些紅腫,似乎是熬了好久的樣子。
他本來想接賀瑱手里的水果,賀瑱卻拒絕了他:“你別拎了,你那小細胳膊我都怕你拎折了。你這愁的啊?別愁了!”
陳曉禮向他笑笑,又說:“沒事沒事,估計是對他的警告起作用了,也沒再來過了。真的很感謝賀隊長,麻煩你了。”
賀瑱聳聳肩,不甚多語地和他一路爬到了六樓。
陳曉禮掏出鑰匙,在似乎有些生銹的鎖孔里捅了半天才打開:“老房子了,也就六層還便宜點。辛苦你爬樓了,還不累吧?”
“沒事,就當鍛煉了。”賀瑱環顧了一下四周,雪白的墻面一看就是新漆的,但其下還是隱隱約約能看出一點裸露的紅漆,“這是之前潑的?”
陳曉禮又從門里探頭看了一眼,神色有些頹然地點了點頭:“大紅字寫的死,把我妹嚇得好幾宿都睡不好覺。”
接著他又朝著內里喊了一聲:“曉勤,來客人了,就是哥哥跟你說過的那個刑偵支隊的賀隊長。”
半晌都沒聽到回應,賀瑱換完陳曉禮給他拿的拖鞋,一抬眼就看見個輪椅立在他面前,上面坐著的是一個和陳曉禮七八分像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著比陳曉禮更秀氣一些,眼皮耷拉著沒什么神采。因為長期做輪椅,所以下肢已經退化很是纖細。
她的臉色是沒休息好的模樣,有些怯生生的,但還是朝賀瑱伸出手去:“賀哥哥,你好,我是陳曉勤。”
賀瑱有些訝異,但這些情愫很快就湮滅在了他的眼底。不知陳曉禮的家里竟然這么困難,妹妹還是殘疾人。
“你好。”他握了握陳曉勤的手,又不知從背后哪里變出一束小小的玫瑰花,遞到了陳曉勤的面前,“第一次見面,送給你的。”
“哇!”陳曉勤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捧著花就要搖著輪椅滿屋子找花瓶插起來。
陳曉禮看見她模樣,不禁寵溺地搖了搖頭,只說:“她也挺喜歡花的,就是我也不常買。”
賀瑱的目光也追隨著陳曉勤的移動路線:“哪有女孩子不喜歡花的?我也是想著不知道你妹妹多大,怕貿然買了不合適的禮物,她不喜歡,倒不如選個花合適。”
說著,陳曉勤已經從矮柜里面翻出個落了些灰塵的透明水晶瓶,抱在懷里又搖著輪椅去了衛生間。
“你不用幫忙嗎?”賀瑱問道,有些緊張陳曉勤。
陳曉禮卻是忙著將果籃收拾出來,又洗了端到桌子上:“家里的很多裝修,都是為了她設計的,就是讓她能在我不在家的時候自己好使用。畢竟……我不能陪她一輩子。”
賀瑱嘆了口氣,又問:“方便說嗎?曉勤這腿是天生的,還是……”
他話沒問完,陳曉勤就已經洗完了水晶瓶,在衛生間將花插好又放上了水。
她搖著輪椅出來,把漂亮的粉色玫瑰花擺在了家里最顯眼的地方,然后埋怨陳曉禮:“賀哥哥送我花多好,你就不知道給我買!”
陳曉禮順著她:“好,下次哥哥一定記得給你買。”
陳曉勤的性格雖然和她哥哥一樣,有些內向,但大體上而言還是不過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姑娘罷了,還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的。
更何況,她的世界已經被淺淺地局限在了這樣的方寸之間。
賀瑱看著一直眨著眼睛,想要自己給她講破案故事的陳曉勤,干脆就將之前他們破獲的一個水庫女尸案說給她聽——
“這是一個有點悲傷的故事。大概是在兩年前吧,有人報警咱們市郊的一個廢棄水庫里面有個漂浮的人狀物。剛開始以為是個什么娃娃的,結果撈上來一看,都已經巨人觀了。”
陳曉勤嘴巴大張,連忙問道:“賀哥哥,巨/人/觀是什么?我好像聽說過,可能是電視里演的吧!”
“嗯……不好解釋。”賀瑱不好將惡心的圖片直接展示給她看,只是描述著,“巨/人/觀就是一種尸體現象。”
“在人死后,那些本來寄生于活體內的腐敗細菌,失去了人體免疫系統的控制而瘋狂地滋長繁殖起來。然后大量腐敗細菌,就會生出許多污綠色的腐敗氣體,充斥著整個尸體,讓其迅速地膨脹起來[1]。”
“主要是充斥在軟組織、皮下和肌肉組織內的,有什么顏面腫大、眼球突出、嘴唇變大且外翻啊,還有舌尖伸出、胸腹隆起、腹壁緊脹、四肢增粗、皮膚呈污綠色這些等等。聽著怪恐怖的吧,曉勤怕嗎?”
陳曉勤越聽越起勁兒,哪里有半點惡心害怕的模樣,似乎恨不得賀瑱掏出張現場圖片來給她看看。
賀瑱之前也都快忘了這個案子了,還是宋知意翻出法醫記錄給張棠棠分析的時候,問了他幾句才想起來的。
那些個班門弄斧的巨人觀說明,也都是宋知意給他細講后才記下來了。
但他還是沒給陳曉勤看照片,生怕嚇壞了小姑娘,不是每個女孩子都像張棠棠一樣天生膽大的。
他繼續又講著:“這具尸體經過解剖之后,發現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她生前有過被侵犯的痕跡,是死于被扼住脖頸的窒息,被死后拋尸的。她……”
賀瑱話沒說完,陳曉禮已經在旁邊碎了一個盤子。
陳曉禮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陳曉勤更是緊緊地抓住自己蓋腿的毯子,指節暴起。
賀瑱就算不知道為什么,但也發現了不對勁兒。他立馬轉移了話題,不再講述這個故事:“碎碎平安,歲歲平安!”
說罷,他就去幫著陳曉禮收拾碎片。
陳曉勤似乎也想幫忙,卻被陳曉禮攔了下來:“你別動,劃著你!”
他的語氣有些急迫,拔高了的聲音似乎是吼了陳曉勤一聲,陳曉勤的眼眶頓時有些紅腫了起來。
“哥……”她小聲地喚著,指尖發白。
陳曉禮卻是摸了摸她的頭發,又說:“曉勤,別怕,哥哥一直在。”
轉頭又對著賀瑱勉強地笑笑:“賀隊長,勞煩幫我一起把這些碎片扔到樓下去。”
他一片一片認真地撿著,生怕漏下了一點碎瓷就會發生什么意外一般。
賀瑱猜得到他是有話對自己說,立馬應了下來,甚至半跪在地上看有沒有濺到茶幾下面的碎片。
下了樓,陳曉禮卻是緊緊攥著那一袋子碎瓷片,嘆了口氣:“曉勤她……是后天的,不是什么車禍、意外,而是……被人□□所導致的。我知道你不曉得此事,但是……”
“不好意思。”賀瑱也深感自責,分明他破過那么多的案子,他怎么就偏生挑上了這一個,“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會再說下去了,我給她講個別的吧。算了,我不說了,她喜歡吃什么?我去給她買一點。”
陳曉禮搖了搖頭,又牽出個笑意來:“沒事,咱們就當沒有這回事,她也不會太在意了。”
賀瑱還是心中難過,又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陳曉禮沉默,似乎陷入了一個不愿回想的漩渦之中。他很難抽身,可也堅持同賀瑱說:“就是那些事情,也沒什么多說的……”
他轉身又要上樓,若不是賀瑱提醒,他恐怕連裝著碎瓷片的垃圾袋又拎回了家。
賀瑱明白這是他刻意隱藏的秘密,既然如此他也不會去戳人心窩子,非要讓人將傷心之事拿出來的剖白。
可他也記下了,準備回去警局查查是否有這件事的記錄。
正想著,自己的手機卻是叮叮當當地響了幾聲。他點開一看,是方局長發來的資料:楊寶勝案件的裁定已經下來了,和我說得沒錯,年底死刑。這些資料你也自己多看看,準備準備吧,也許會有記者發布會。
賀瑱嘆了口氣,他以往最討厭這些記者發布會,但由于楊寶勝的割喉案太過矚目,還是要出面的。
他總不能讓宋知意替他發言,難道……
他摸著下巴看了看面前的陳曉禮,又問:“你準備什么時候去我們支隊?”
陳曉禮一頓,似是在思索著,可還是搖了頭:“我和主編提了,但他說我怎么也要再做夠這一個月,或是發上幾篇更爆裂的文章才行。畢竟……之前你給我的那些內部消息,讓我們版面大受追捧了,主編不想放我走。”
賀瑱卻是放松地笑笑,揚了揚手機:“那楊寶勝判刑了的稿子,算不算夠炸裂呢?”
陳曉禮立馬點頭如啄米。
賀瑱朝著樓梯努了努嘴,陳曉禮這回六樓是一口氣都沒喘就三步并作兩步爬了上去。
陳曉勤在家里,似乎情緒已經穩定多了。她還給兩人都泡了茶:“賀哥哥,這是我哥單位發的,你嘗嘗。”
三人默契地誰也沒提再繼續講下去那個案件故事,只是陳曉禮又沉浸在了撰寫真相的世界中,只剩下賀瑱與陳曉勤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本是說在陳曉禮家吃飯,但瞧著陳曉禮這廢寢忘食的樣子,賀瑱也不好再多留。
只是走的時候,還是陳曉勤搖著輪椅將他送到門口,朝他揮了揮手:“賀哥哥,下次見!”
賀瑱才又抻著脖子喊了陳曉禮一聲:“你不餓,你妹妹可得餓啊。我給你倆點了外賣,回頭你記得親自開門取一下。”
也不知道陳曉禮聽進去了沒有,賀瑱不禁搖搖頭,又轉身下了樓。
他走得不快,卻總在腦海中想著陳曉勤的事情。快出小區的時候,沒留神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
“不好意思!”他立馬道歉,那邊卻沒有回應。
他皺著眉頭回首看了一眼,見那人穿著長款大西裝外套,走路帶風,微微瞥過的側臉上鼻梁高挺,架著一副無框眼鏡,似乎是有著現下最流行的精英范。
那人就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快步往小區深處走去。
他抽了抽鼻子,聞著那人身上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卻沒在意,只想著對方有急事,迅速上了自己剛叫好的車回到凌御西府去。
也是已經到了飯點,他肚子餓得咕咕叫。再點外賣又要一個小時,他干脆直接敲響了宋知意的門。
等宋知意慢吞吞地開了門,他扒著門框裝作一副要昏過去的模樣:“帥哥,能施舍口飯吃嗎?”
[1] 巨人觀定義
第44章 鑰匙
賀瑱如今在宋知意面前是愈發得不愿意裝起來,什么沒叫任何人看見過的賴皮模樣,都往他身上使。
宋知意卻是無奈,甫要將門全部拉開,賀瑱就感受到腳邊什么毛茸茸地蹭了他一下。
“什么東西?!”賀瑱頓時一驚,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但好在他膽子大,立馬低頭查看,就看見一只漂亮的布偶貓幼崽正躡手躡腳地想要從他腳邊溜出家門,去看看外面廣袤的世界。
他立馬蹲下身,一把將小奶貓按在了懷里,想要蹭蹭,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只問:“貓?哪來的貓?你什么時候養的?宋知意,你背著我養貓都不告訴我的?”
他緊緊地盯著宋知意,生怕宋知意一伸手就要把自家孩子要回去:“快點交代,不然我可要把你提去審訊室了!”
宋知意把大門敞開,讓互相親近的兩個先進門再說,而后又解釋:“昨天我和你說去機場,就是去接它了。”
“我以為你去接人!”賀瑱還是沒忍住,當著宋知意的面,拿頭蹭了蹭小奶貓的小腦袋,“它叫什么?多大了?”
“三個月,我還沒取名,就先叫他貓了。”宋知意看著對面已經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賀瑱,心中明白自己所做的決定太對了。
之前他從張棠棠口中得知賀瑱喜歡貓科動物,就已經在四處看貓舍挑貓了,終于是讓他找到一只他覺得性格最像賀瑱本人的,趕忙交錢簽合同接了回來。
賀瑱斜他一眼:“哪有貓叫貓的,這樣吧,我就大發慈悲地給他取個名字吧。看他這么可愛軟萌,不如就叫他鐵柱吧。”
宋知意沉默:“……也行。”
還好不是小母貓,不然真的太難聽了。
想想能給王八取個叫羔子的名,又能給貓取什么好聽的呢?
賀瑱看著面前的鐵柱,茶也不思飯也不想了,肚子都不餓了,渾身又有力氣了,恨不得拿著一根逗貓棒就趴在地上和它一起玩。
但到底還是胃中饞蟲受不了,叫嚷著該吃飯,他這才聞見了飯香味,抱著鐵柱就到了廚房。
“你這是在做……蟹黃豆腐?”賀瑱一挑眉,問道。
宋知意沒搭話。
自昨天回來之后,他已經試驗了幾次,終于找到了和在賀家吃的差不多味道。
這樣有貓有飯,賀瑱過來的時間也會更長一些吧。
賀瑱見他不言語,又逗著懷里的鐵柱:“你爸不理我咯,還是我們柱子好,親親。”
宋知意卻是瞥了他一眼,這父慈子孝的親密勁兒,看著倒還有些……可愛的和諧。
端菜上桌,賀瑱先盛了一碗蟹黃豆腐,隨即給宋知意豎起了大拇指:“牛!就是這個味兒,不愧是你啊宋知意,可真厲害,能完美復刻!”
宋知意余光瞥了一眼垃圾桶里一筐咸鴨蛋殼,又說:“還行,不算困難。”
吃飽喝足,賀瑱還是和鐵柱戀戀不舍,恨不得長在一起不分開。
宋知意便提議,讓他帶鐵柱回去和羔子哥哥一起玩一會兒,賀瑱卻嚴肅拒絕了:“羔子那伶牙俐齒的模樣,回頭再給我們柱柱咬壞了。”
調笑完了,他才又嚴肅了表情說:“不過……我現在準備回支隊一趟,去看點以前的卷宗。”
“怎么了?”宋知意心下一緊,忙問,“又有什么不對?”
賀瑱搖搖頭,到底還是沒將陳曉勤的事情說與宋知意聽:“就是想起來之前一個案子,卻不記得過程了,回去看看。”
宋知意知他隱瞞,但沒逼問,只讓他路上開車小心。
他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看著鐵柱,卻是沒施舍半分眼神給宋知意。
宋知意忍俊不禁,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小貓當真養得有利有弊。
賀瑱一路上開車有些心不在焉,他總覺得哪里有些疙疙瘩瘩地解不開,走了神還差點闖了個紅燈。
還好他反應快,猛地一腳剎車定在了原地,才沒讓他這個刑偵支隊隊長,去交通支隊灰溜溜地交罰單。
等到了支隊,他就登入了內網去查陳曉勤的案件。雖說□□案也屬于刑事案件的一部分,但他們支隊多是兇殺案為主,也就對這件案子沒有任何的印象。
但在整個系統中輸入陳曉勤的名字后,卻并沒有出現任何有關于□□的案件說明。
系統暫時只局限于本市,難道是外市的?
只是還沒等他獲取權限查看,就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
他忙接起,那邊傳來的是鄭局長的聲音:“老弟啊,唐萍那事兒找到人咯!”
“怎么說?”賀瑱立馬放下了手頭的事情,拿出紙筆準備記錄。
鄭局長的聲音明顯是歡喜的:“還真挺巧,就是你那天聊天還送了不少干果的大媽老公,他本來不想認的,但是親子鑒定逼得他不得不認。為了減刑,他還供出來了那晚和他一同侵犯唐萍的三個人,其中竟然還有個唐萍的親伯伯,真是禽獸不如!”
賀瑱深深地嘆了口氣,卻是將筆放在了桌上:“我知道了,勞煩老哥給我傳個具體的報告過來,我好向上提交,去起訴他們。也好去看守所里和唐萍見上一面,將這些消息都告知于她。”
鄭局長自是應下,不一會兒就將報告提交了過來。
賀瑱向上交的時候,也不曾忘卻說明若沒有平縣警方的支持,他們這個案子破得艱難,為鄭局長他們博一份好名。
收起了打印好的資料,他先行放下了陳曉勤的事情,驅車又去了看守所。
唐萍被帶出來的時候,眼見得比之前臉色紅潤多了。
“兩天沒見,心情好多了?”賀瑱將檔案袋放在桌上,看著唐萍手上扣著的手銬。
唐萍對他微笑:“其實把這些腌臜事都說出來,我心里反而松快了,感覺一身輕,是解脫了吧。不過今天賀警官是來做什么的?難道我的刑期這么快就定好了嗎?”
賀瑱搖搖頭,將檔案袋推到她面前。
她一滯,好像意識到了什么,用靠在一起的兩只手緩慢又認真地解開了上面的白線,一張張、一行行地看過去。
許久許久,賀瑱都不知道她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終于聽到了她開口:“謝謝。”
——“謝謝你,賀警官,我現在即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真好,希望那個孩子下輩子投個好胎,千萬別再來找我這樣的人、這樣的家庭了。”
賀瑱不再多說,見得唐萍更加釋然的表情,只留下她一人坐在會面室,久久才又被送回了自己的隔間。
賀瑱本是準備直接回去,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干脆和人家再申請了見唐謙一次。
唐謙還是那副樣子,見到賀瑱就用斷手跟他打了個招呼。
賀瑱開門見山:“上次忘了跟你說了,你那頭獅子送去灃潭市動物園了。雖然還是沒有多大的自由,但是給他安排了個假山,還有兩頭母獅子陪著。”
“真的嗎?”唐謙雙臂一支,差點從桌子上翻過來湊到賀瑱面前去,“狻猊有個安穩的家就行,它只要沒事就好。”
賀瑱擺擺手讓他下去,又看了一眼周遭觀察著他的警察,又說:“蒜泥這名字太難聽了,人家動物園都不愿意往外掛,給他改了個名叫幸幸,幸運的幸。”
唐謙忍俊不禁:“賀隊長這可是在我面前露怯了啊,狻猊可是龍生九子中的第五子,因外形酷似獅子,總是被裝飾在香爐底部。好靜不喜動,又愛坐著,和它一樣。[1]”
賀瑱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岔開了話題:“反正現在為止,沒人知道它就是那頭咬死過人的獅子了,它會有一個新身份活下去。”
“還有你的老虎、熊那家動物園也全都接收了,以后它們幾個還是鄰居,隔著不遠。我過兩天準備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話,回頭我拍了,讓看守所的警察給你看看。”
“真好。”唐謙似乎在腦海中描繪著狻猊在一個巨大的有假山的園區活動著,也許在未來還會和那兩頭母獅子生下小獅子,他的眼眶就有些紅。
他知曉賀瑱這個承諾也許是哄他玩的,可他卻寧可信了,好有個期待能讓他不困死在監獄之中。
他站起身,深深地對著賀瑱鞠了一躬:“真的很感謝你,賀隊長,你救了他們,也同時救了我一顆求死的心。”
賀瑱沒去扶他,任由這份謝意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他也別的話要再說,不過在臨走前看著被腳銬困住的唐謙,又說:“它們永遠是你最親密的朋友。”
唐謙沒多話,只是由心地朝賀瑱笑了笑。
他們此生,應該再不會有相見的機會了。
賀瑱最后還是沒有再回去支隊查看陳曉勤的事情。
他好像忽然也想明白了,既然陳曉禮將此翻了篇,他怎么又好再提起來呢?
如果真的想知道,倒不如等陳曉禮愿意和他交心的那一天,親口說給自己聽。
不過到底還是鐵柱的吸引力大,讓賀瑱忍不住又拋棄了在家等他的羔子,義無反顧地折返回了宋知意家。
只是宋知意卻是行色匆匆,收拾著行李似乎要出門。
“怎么了?”賀瑱忙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嗎?你這要去干什么?去哪啊?”
宋知意卻是微微蹙起眉眼:“沒人知會你嗎?說是朝瀾市發現了一具尸體,但由于他們的法醫這段時間休假,便調用我過去幾天。”
賀瑱慌忙地掏出手機查看,但卻發現他沒有錯過任何消息。尤其是還被他設上重點關注的方局長,都不曾有人通知過他宋知意要被征調過去幾天。
“什么情況?!”他有些急了,先前宋知意來他們支隊就是因為隊里法醫調走,才過來幫幾天忙的。
若不是自己強留,宋知意還要回去。
難不成如今朝瀾市刑警大隊是想從他手上搶人了?
必不可能!
“你之前來咱們這,是不是也沒通知你當時的同事領導?”他一屁股就坐在宋知意的沙發上,瞪著正在收拾行李的宋知意。
果不其然,他看見宋知意微微搖了搖頭:“沒有。”
確實沒有,因為想來灃潭市刑偵支隊,本身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不行!”賀瑱思來想去更覺得怪異,干脆走過去將宋知意的箱子扣上,又說,“你等我去打電話問問先。”
他直接去了陽臺,撥通了方局長的電話,可那邊嘟了半天聲,卻沒有任何要接起來的欲望。
賀瑱摸不著頭腦,又給方局長發了個消息:方局,怎么把宋知意征調到朝瀾市刑警大隊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啊?這是什么情況?我們隊里也缺人,我不會讓他走的。
方局長還是不理他。
賀瑱回頭就看見宋知意還在收拾著行李,不知道要在那邊待幾天,衣服竟是裝了不少,塞滿了整個24寸的箱子。
鐵柱不知道自己爸爸要去哪里,一直喵喵叫著在旁邊蹭來蹭去,時不時地還向賀瑱拋出個求救的目光。
賀瑱一把抄起鐵柱,抱著它揉了好幾下,又說:“把通知你的消息給我看看,怎么可能不經過我呢?真奇怪。”
宋知意將內部系統里來的消息給賀瑱看了,確實沒有作假,文件也是齊全的。
但這事兒瞞著他,確實也有些奇怪了。
賀瑱躊躇一下,又去撥了張棠棠的電話。張棠棠接的倒快,只是說:“老大,怎么了?”
賀瑱開門見山:“你知道你師父要被征調去朝瀾市的事情嗎?”
張棠棠略顯疑惑的啊了一聲,賀瑱只當她也沒聽說過:“故意的吧,只跟他一個人說,這不擺明了要搶我的人嗎?”
宋知意也不多解釋,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著賀瑱一個個電話打出去,一圈圈地繞著,忽而就揚起了唇角。
賀瑱打著電話回過頭,就看見宋知意似乎很是歡喜地樣子,撞見自己的目光,立馬垂頭看著自己腳下的行李箱,當即更生氣了。
可張棠棠卻又在電話那端開了口:“老大,你先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呢。我知道這事兒啊,而且那邊說的是讓我也一同跟著過去。”
賀瑱一愣,合著就他不知道是吧?
這是準備架空他?
張棠棠似乎還想說些什么,賀瑱卻是直接一句“拜拜”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他就開始思索起自己最近也并沒有做任何不對的事情。
鐵柱都在懷里被他揉得開始掙扎了,他才反應了過來:“老胖子是不是說要給我放假,所以什么事情都不告訴我,直接決定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宋知意的箱子又發呆:“什么時候走啊?”
宋知意應:“今晚吧。”
賀瑱又問:“怎么去?”
宋知意朝著桌上的車鑰匙怒了努嘴:“朝瀾市不遠,開車就兩個小時,還方便些。”
“哦。”賀瑱往旁邊一靠,又問,“不能以后留在朝瀾市了吧?”
宋知意卻是忍俊不禁:“我在灃潭有房、有車、有貓,還有……你。我為什么要離開?”
賀瑱聽他這話,立馬又高興了起來:“那成,這兩天你把鑰匙留給我,我替你照顧鐵柱。”
宋知意有些無奈,他說得那么多,賀瑱只注意到了貓。
可他也沒聽見賀瑱咚咚快了幾分的心跳聲。
“其實不是你選了我,而是我選擇了……”他想說你,卻最終改了口,“我選擇了灃潭市刑偵大隊。”
這話聽得賀瑱如同吃了定心丸,放下了鐵柱,蹲在宋知意面前幫他一起整理著箱子,還是囑咐著:“早去早回,必須回家,知道不!”
見宋知意沒反應,他又捅了宋知意一下。
在一個親近的人面前,做自己真好。
賀瑱不再糾結,只是莫名其妙又說:“你可千萬別把我這幅樣子給任何人說,要不然我只能做掉你了。”
宋知意沒給他一個肯定的答復,只是他也舍不得旁人看見。
唯恐著宋知意晚上開夜車視線不好,瞧著這還沒全黑,賀瑱就催促著他快些先出門為好。
宋知意看著夕陽西下,點了點頭,手中動作卻沒有加速。
賀瑱不懂他,但也沒再打擾,自行回了家躺在床上,想著貓想著尸體,還順便也想著宋知意。
宋知意好像對他很不同了起來,但他不明白。
即便是已經聽聞、看見他們多磕他倆cp的場面,他卻依舊覺得宋知意只是他如今最好的兄弟。
陳曉禮的稿子倒是比宋知意走得還快,已經發了一篇過來,又附言讓賀瑱審核。
賀瑱細致地瀏覽了一遍,重點篇幅并沒有像其他媒體博噱頭那般放在楊寶勝的恐怕殺人手法,亦或是五行神佛的故事上,而是深刻地剖析了楊寶勝這個沒文化的兇手心理上。
自陳曉禮的文章中,可以看得出他更在意的是整個事件的內核,與封建迷信帶來的弊端,是值得人深思熟慮看上好幾遍的好文字。
賀瑱逐字逐句地品味著陳曉禮的語句,仍是忍不住暗自夸贊陳曉禮在這方面真是個天才。
他毫不吝嗇夸獎之詞:不行,這篇完了你主編再不放人,我就要去他辦公室和他好好聊聊了。咱雖然嘴巴不怎么靈活,但也略通一些拳腳。開個玩笑,但我確實希望你盡快過來幫我。
他又想起陳曉勤的事,立刻繼續加碼:等你來了,肯定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有事就出去跑新聞,我能給你的保證就是讓你在家里有多余的時間陪陪曉勤。
陳曉禮的信息回復的快,可卻也不像從前那般歡喜:好,我再和主編多聊聊。
賀瑱敏銳地察覺到他話語中的猶豫,卻是不明白這個疙瘩是從何而起的。
他抿了抿唇,總覺得事情還是出現在陳曉勤身上,他要去尋個轉機。
他抿抿唇,正準備收拾一下房間之時,屋門卻被人敲響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宋知意。
宋知意從自己的鑰匙扣上結下一把銀色的鑰匙,遞到賀瑱手上:“我只給過你。”
賀瑱立馬栓在了自己的褲帶上面,朝著宋知意揚了揚:“放我這里,就再也丟不了了。”
宋知意嗯了一聲,又提著箱子下了樓。
賀瑱順手拿著網子扒拉了一下羔子,還是下了樓去和鐵柱作伴。
宋知意的房間中總是透露出那股白茶與雪松混合的味道,清新寧靜而又有些特別,略帶著的一點苦澀讓他沒有在任何香水中找到同款。
也許又是宋知意自己調配的。
他從口袋中拿出祛疤藥膏,又有一搭沒一搭地涂著,鐵柱就在他身邊趴著淺眠。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客廳電視柜上擺放的一個盒子,鬼使神差地他走了過去,將其打開——
其中放的是宋知意的畢業證書們,從小學到大學應有盡有。
大學他們同樣在一個警校讀的這很正常,畢竟那是全國最好的警校,也分了不同的校區管理著不同的學院。
但是賀瑱沒想到,他們兩個的高中竟也是同一個。
灃潭市第四中學一向是灃潭成績最好的學校,校園里種著大片大片的梧桐樹,夏日里綠油油的葉子,給操場也蒙上了一層陰涼。
賀瑱從前坐的位置一開窗就能觸碰到,他總喜歡在炎炎烈日下頂著空調將窗戶開一個縫隙,把梧桐樹葉夾在其中。
他將盒子扣好,恢復了原樣。
怪不得他看著梧桐樹總覺得宋知意眼熟,也許他們早在并不認識的高中時期,就打過照面了。
他又轉身抱起追著他褲腳的鐵柱,百無聊賴地靠在宋知意柔軟的沙發上發著呆。
正上下眼皮合家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卻打斷了他和鐵柱的淺眠。
他挺直了脊背,看了來電又接了起來:“陸何,怎么了?”
“老大……”陸何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老大,你的休假估計又要泡湯了。”
賀瑱揉揉眼睛,他倒也不是十分需要這樣的假期:“怎么回事?細講。”
“就是朝瀾市下午發現的那具尸體,已經比對確認了身份,正是孫靖仁。”陸何的聲音清晰,可賀瑱的腦子卻有些迷糊了。
孫靖仁?
他認識這個人嗎?是從前出現在案件中的嫌疑人、受害者,還是什么?
為什么陸何直接跟自己說?
只他還沒問出,便聽陸何又說:“對,忘了之前沒說過了,這個孫靖仁就是之前一直跟蹤陳記者家人的那個跟蹤犯,還被咱們警告、罰款過的那個。”
賀瑱的腦子嗡一聲:“什么玩意兒?”
[1] 狻猊定義選自百度百科,有稍作修改。
第45章 發飆
賀瑱皺皺眉頭,指尖緊緊地捏在手機上。
他不希望這件事和陳曉禮扯上一點關系,畢竟陳曉禮可是他選中的人。
他嘖了一聲,陸何在那邊還給他解釋著孫靖仁的事情,他干脆就說:“把那天處理這件事的那個新畢業小孩聯系方式給我,我直接給他打電話問。”
陸何依言,趕緊把號碼用微信發了過去。
賀瑱撥過去的時候,是響了好幾聲才接起來的,對方的環境亂糟糟的,讓他有些聽不清楚:“聞也是吧?我是賀瑱,換個安靜點的地方,我問你點事兒。”
小警察聞也頓時心下一緊,下意識脫口而出:“老大,今天休息……”
“快點,別讓我說第二次。”賀瑱只簡單扼要的兩個字,也不愿同他多做解釋。
聞也到底也是害怕賀瑱真的發怒,立馬和自己身邊的朋友打了個招呼,趕緊躲到稍微安靜點的衛生間去。
聽見周遭終于不再是轟隆隆、吵吵鬧鬧的環境,賀瑱又開口:“在KTV?”
聞也不敢隱瞞:“對……老大,我就是周末休息出來唱會兒歌。剛才我胡說的,您如果有任務要交代給我,我立馬去辦。”
“沒什么事需要你做的,把那天抓到孫靖仁的情景,再一五一十、事無巨細地跟我說一遍。”賀瑱開了免提,從宋知意客廳的柜子里抽出幾張白紙來,又說,“別跟我說你忘了,你要是忘了就直接滾蛋,不用做警察這一行了。”
聞也握著手機哆嗦了一下,細細地在自己的腦海中挖掘著那天的回憶:“因為隊里人都有事情要忙,陸何哥就派我去看著點陳記者家的跟蹤犯一事。”
“我一接到任務,就去陳記者家旁邊蹲守了,那會兒是午后。結果直到快傍晚才看見個中等身材的男的穿個灰色連帽衫,帶個兜帽和口罩把自己的臉遮擋的嚴嚴實實。在四號樓下啐了一口又罵了一句,就上了樓。他說了什么,我離得有些遠沒聽清。”
“他兜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裝了些什么東西。我心下就覺得疑惑,趕忙跟了上去,就見他一路沒停地爬到了六樓,要拿出個噴劑往剛刷好的墻上寫字呢。”
“我趕緊呵止住了他,上去把他按倒。他還想噴我,但是被我用在警校學的招式反絞住了。他想罵人,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馬跟我說不好意思。”
“我看他態度挺好,又是乖乖認錯、做保證,又賠了一大筆錢,讓我給陳記者家。我也沒什么別的理由扣押他,就只能放他走了。”
“對了老大,他給我的是現金。那錢是兩摞,掂著有兩萬塊,用報紙包的。就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般,只等著有個人遞給陳曉禮。”
聞也敘述著,賀瑱只覺得有些怪異。
照理說這個孫靖仁不應該是這么輕易放棄,又會認錯的。不然陳曉禮之前警告過那么多次,他怎么還會鍥而不舍地追著陳曉禮鬧?
更何況還給陳曉禮家賠那么多錢?這不符合常理。
除非有一個理由,他就是故意惡心陳曉禮用的!
他心懷不解,又繼續問:“那個孫靖仁,那天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沒有?”
聞也沉默半天,甚至賀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斷線了,他才又說:“他倒是沒什么特別奇怪的點,我放了他,他就立馬走了。但是陳記者家卻是挺奇怪的,開著燈卻一滯沒人應門。”
“我想著我和孫靖仁在他家門口那么大聲的吵鬧,鄰居都開了個縫看了一眼情況。他家怎么連個人都不出來?真的很奇怪。”
“你怎么知道開燈是有人?不可以是早上就忘了關嗎?”賀瑱又發問。
聞也立馬反駁:“不會的,因為白天沒開,那燈是臨近傍晚,天漸漸黑了才亮起來的。這件事我印象很深,絕對沒有錯。”
賀瑱筆尖在白紙上落了幾行,記錄下了或許沒用的信息。
他約莫猜到了那會兒就只有陳曉勤一個人在家,所以她很害怕,恨不得將大門再上三把鎖,又怎么會出來看?
他隨意地應了一聲,又問:“后來呢?”
聞也繼續敘說著當晚的事情:“后來沒過半個小時,陳記者就從外面回來了。我趕緊追上去,把孫靖仁給我的錢給了陳記者。”
“陳記者很生氣,差點直接把錢扔進垃圾桶。但他似乎又發現了什么,看著那兩打錢還是將其塞回了自己背包最下面裝好。”
賀瑱腦海中的弦倏地搭上,也許錢不是重點:“你剛說包錢用的是報紙對吧?哪一期哪一版?什么報紙?”
這次聞也是真的記不住了,他有些害怕賀瑱又讓他滾出去,但還是壯著膽子開了口:“我確實不記得是哪一期哪一版了,只是看見了那報紙不是我們灃潭市的,而是朝瀾市的。”
賀瑱重重地在朝瀾市上畫了兩個圈,又繼續問:“還有別的事情發生嗎?”
聞也絞盡腦汁也沒再想出來:“后來陳記者就回家了,我多呆了一會兒,孫靖仁沒再回來,陳記者也沒下過樓。第二三日我也依舊去了,孫靖仁都沒再出現。”
后面的事情賀瑱就已經回到灃潭市,從陸何口中得知了。他也和陳曉禮確認過,的確孫靖仁那幾天沒再去騷擾他們。
或許孫靖仁就是在那幾天去了朝瀾市,在那里不知被誰殺害了。
他的筆尖戳了戳白紙,只戳出了一個洞來,才又將重點圈了圈報紙。
他回憶著今早在陳曉禮家做客的時候,至少他家顯眼處并沒有任何報紙的痕跡。
想來那東西是他所厭棄的,所以才藏起來或者扔掉了。
有點難找。
賀瑱掛斷了電話,看了看時間。離宋知意出發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鐘,再讓他折返回來接上自己一同去朝瀾市也不合適。
他無意識地給筆蓋著筆帽,被戳了兩下才從神游中回來。
他抿了抿嘴,又給方局長撥了電話過去。還是嘟聲,還是不接,還是不讀信息。
他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又發:方局,我知道朝瀾市那個尸體的事兒了。反正你給我批呢,我就有身份過去支持一下,不批呢,我記得朝瀾市的山水不錯,就當過去玩一圈順便禍害一下朝瀾市的同事們了。
方局長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回來,連帶著遣賀瑱去朝瀾市協助調查的手續文檔應有盡有。
老胖子也不含糊,只說:算你休假非要加班,以后再想休別找我了。
賀瑱發了個小人比OK的表情過去,開始著手調查起了孫靖仁的社會關系。
他沒再宋知意家里多留,趕緊回到自己家準備查些孫靖仁的信息。家中連不上內網,有些信息不夠豐沛,但搜索后先跳出來的卻是孫靖仁父親孫誠的信息。
孫誠此人,賀瑱倒是知道名字。孫家的產業和他媽媽的有些行業上的交往,孫誠還一直想要和賀母合作,分上一杯羹。
但賀母曾評價他是衣冠禽獸的典范,看著知法懂禮的模樣,私底下凈不干人事。
而孫誠的妻子更是出了名的悍婦,二人是年少夫妻,如今是利益共同體。即便是早沒了感情,也一直捆綁在一起。
孫家的生意在朝瀾市做得很大,覆蓋了很多產業,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父子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賀瑱默默罵了一句,善用搜索關聯著更多。
終是有一篇藏在角落中的文章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花季少女慘遭強/奸致殘,兇手竟只判刑五年?
這與陳曉勤的相關性太大了,讓他忍不住就將陳曉勤帶入了其中受害女生的視角。
文章上并沒有連名帶姓地敘述,只是描寫了一下受害者是朝瀾市第一中學的學生,在某次回家路上被人拖至小巷子中進行侵/犯后又被刻意踩踏碾壓傷了脊椎,造成神經性的下半身永久性癱瘓。
而已經成年可以負法律責任的兇手在半個月后落網,卻因為富豪父親的緣故,只被判了五年。還能因為表現好,而提前釋放。
但整篇文章用了大量篇幅去批判女性的穿衣自由,可笑的卻是受害者穿的不過是校服裙罷了。
賀瑱看完通篇文章,只覺得氣氛異常。這世界上除了陳曉禮,難道就沒有一個記者,能不在意文章是否博人眼球、引人爭端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扣上了電腦。
他心中氣惱,噔噔地踩著樓梯又回了宋知意的家中。
鐵柱的貓包還放在一邊,似乎是宋知意正等著哪天出門再帶它去打上貓三聯的第三針,如今卻是方便賀瑱了。
他將鐵柱放進了貓包里的時候,鐵柱還在四處好奇地張望著,仿佛并不明白要將它帶去哪里。
但是賀瑱卻是把它的貓糧、貓砂盆都帶上,驅車一路往市郊而去,回到了賀家的別墅。
已是有些晚了,但他還是自己拿鑰匙打開了大門。林姨正準備下樓回到自己的保姆間休息,就看見了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少爺?”
賀瑱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又說:“林姨,宋知意出差了把他的貓托付給我,但是我明天也要去找他了。所以這貓就沒人管了,我就給它放我房間里,你不用讓它出來,就每天幫我偷摸給它喂喂吃的喝的、鏟鏟屎就行。”
林姨有些為難地瞥了一眼樓上:“少爺,這不太好吧……畢竟老爺太太那邊,您得知會一聲啊。”
賀瑱癟了癟嘴:“就我爸那樣……”
他話還沒說完,屋里燈就先亮了起來。
他縮著脖子,立馬要往外跑,又在腦海中思考著誰能看著鐵柱。張棠棠和宋知意一起走了,陸何指不定也要過去和自己一同辦案。
難道真的要送去季朗星或者陳曉禮那嗎?
可賀父就看了他一眼,又只當沒瞧見他,還是賀母開了口問他:“小瑱,你這么晚回來是有什么事情嗎?”
賀瑱點了點頭,還是把鐵柱從貓包里掏出來抱在胸前,鐵柱也適時軟糯地喵了一聲,歪著頭賣著萌。
他就順勢把事情又和父母解釋了一邊,末了補充說:“如果不行,我再找人幫忙吧。”
賀母回頭看賀父的表情,賀父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卻也問:“小宋養的?”
賀瑱立馬應聲:“對,他養的,和他一樣乖。”
賀父看了一眼,背過身去就上樓。
賀瑱嘆了口氣,抱著鐵柱轉身就要回去。
賀母卻是叫住了他:“這么冷的天,你再把貓凍壞了。放下吧,你爸的意思就是他幫你看著了。”
鐵柱暫時擁有了個新家,在偌大的房子里上躥下跳地留下自己的氣味。
賀瑱看著它沒什么異樣,又回了家。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便自行驅車去了隔壁朝瀾市。
清早的高速上沒什么車,只是橫風有些大,小橙車在路上被吹得有些晃悠。
沒到八點半他就已經到了朝瀾市刑警大隊的門口,坐在車里給宋知意發了個消息:忙著呢?在現場還是在解剖室?
昨天晚上那么著急忙慌地叫人來,恐怕不會給他們休息時間的。
宋知意很快回復:在解剖室里呢,解剖已經基本完成啦。
賀瑱看著這語氣,非常肯定地回復:棠棠?
宋知意手機發來的消息都透露出一股子不開心勁兒:老大,你怎么發現是我的?
賀瑱不禁輕笑,又打字:發現不了是你才怪。跟你老大說讓他休息一下,我給他點了個外賣送到樓下了,下來取。
張棠棠沒再回復,沒多時他就見得一身白衣的宋知意插手下了樓。
他如清風般,拂過每一寸土木,使枯涸陡然煥發生機。恰如那一次賀瑱遠遠地在小灰樓前看到的他,長身鶴立,一身仙氣。
賀瑱搖下車窗,揚了揚在半路買的早餐:“嘿,帥哥,你的外賣。”
只有宋知意自己知道,他見到的這一眼,心中如有萬千煙花綻放,怦然的心至此只為賀瑱再跳動。
他明白,他真的太愛面前這個人了。
宋知意的腳步有些停滯,可待他反應過來后,卻是疾步走來,拉開了車門,帶著一身寒意抱了賀瑱一下。
賀瑱手上拎著東西,生怕豆漿灑宋知意一身,只能將兩個胳膊盡可能地舉高不碰到宋知意。
但他沒有想辦法推開宋知意,只是過分擔心:“怎么了?身上這么冷?他們朝瀾市這么窮,都不帶給你們開暖氣、開空調的嗎?是不是他們惡心、欺負你了?給你穿小鞋了?咋這么委屈呢!”
宋知意不言,又深深地汲取了一下賀瑱身上的味道,輕輕地松開了他:“沒有,解剖室是涼一些的,畢竟要存放尸體。沒人欺負我,不委屈。你……怎么來了?”
事事有回響,句句有回音。
賀瑱把有些涼了的早點塞給宋知意:“當然得來了,我又不放心你在這。”
宋知意信,但也不敢信:“到底是怎么了?”
賀瑱嘆了口氣:“死者孫靖仁,是之前陳曉禮家的那個跟蹤犯,甚至咱們支隊里的小警察聞也都在上周三的時候,因為抓到他在陳曉禮家門外做壞事,而訓斥過他。更有甚者——”
他抿了抿唇,還是將陳曉勤的事情與宋知意和盤托出:“他應該才刑滿釋放,之前是□□過陳曉禮妹妹并致殘的……兇手。”
這些事情馬上在對孫靖仁的社會關系調查中,會被剖析得一清二楚,不再是秘密。
“你懷疑陳曉禮?”宋知意喝了一口溫熱的豆漿,又說,“確實如此,這么看他的嫌疑最大。”
賀瑱不吭聲,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我不想懷疑他,陳曉禮是個很不錯的記者,我很欣賞他。但是……不論怎么看,他的嫌疑都正如你說的,是最大的。”
宋知意咽下最后一口早餐,點點頭:“尸檢報告我現在確實也不能給你,這不符合章程。但如果兩個市合并偵查,你的權力就會大很多。”
賀瑱認可地抿了抿嘴:“我知道,行,你去忙吧。”
宋知意卻是皺皺眉:“你就為了跟我說這事來的?”
賀瑱一挑眉,搖搖頭:“不啊,我不是說了我來送外賣的。怎么樣?下次還需要嗎?”
宋知意怎會信?
站在原地,他就等著賀瑱繼續解釋。
賀瑱繳械投降:“我來協助調查。當然,順便還是送外賣。”
宋知意轉身就走,賀瑱鎖了車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張棠棠看到賀瑱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整個眼睛瞪得像銅鈴,“你你你”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囫圇話來:“老大,你、你怎么也來了?”
賀瑱把給她也帶的早餐放在了桌子上,偏偏頭又攤了攤手。
宋知意適時地接下了話茬:“他來給我送外賣。”
張棠棠的眼神在賀瑱與宋知意之間來回流轉,本來困頓發蒙的眼中都要迸發出熾熱的光芒了。她摸了摸下巴,默默念叨了一句:“確實好磕。”
賀瑱看了幾眼尸體后,就下樓去走手續了。
朝瀾市刑警大隊如今正亂著,隊長離職,最有望提升的副隊長卻在外追尋一個連環案。法醫也請了長假,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給賀瑱辦手續的小姑娘甚至還不怎么熟悉,折騰了半天才順利完成。
賀瑱上下掃視了一眼整個刑警大隊散漫的場面,不由得搖頭。
那位副隊長賀瑱是聽說過他的名頭的,名叫鄭玄,最善于腳印追蹤,破案從不用什么高科技,只憑著自己的邏輯推理和經驗斷定兇手,可卻從不曾失手過,算是業內獨一份。
賀瑱其實也是抱著見他一面的心態來的,如今見不到還見識了這么混亂的場面,他當真直皺眉頭。
在場沒一個比他身份高的,他拍拍手示意眾人將目光投過來:“我是灃潭市刑偵支隊隊長賀瑱,現在開始協助大家辦理孫靖仁的案子。”
眾人瞧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服他手伸得太長,夠到別人家里來了。
支支吾吾、交頭接耳,賀瑱看著眾人有些不明白,這樣的地方是怎么培養出鄭玄那樣的人才來的。
見得自己所言無用,他干脆不再說了。
辦手續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賀隊長,我們這里現在群龍無首,又沒個批令說誰接隊長的職位。雖然大家都默認是鄭哥,但是……總有那種心思活絡的,他們更不可能認你了。”
賀瑱應了一聲,也不太在意,反而回去聯系起了方局長:“方局,可以協調把孫靖仁的案子到灃潭市了,不是讓你邀功,而是這邊確實有些難搞。”
方局長聽完狀況,也沉默了許久,兩分鐘后才又開口:“先做著,畢竟案發現場在那邊。”
賀瑱嗯了一聲,掛斷電話,又去問那個辦手續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痕檢這邊的負責人是哪個?鑒證科有去拉案發現場周圍的監控嗎?”
“我叫蘇晴晴。”她恨不得一問三不知,“痕檢的負責人是那邊最靠左的,鑒證科我確實也不知道……”
賀瑱道了聲“多謝”,轉頭就去了痕檢負責人處,語氣尚算溫和:“現場取樣的檢測出結果了嗎?有現場照片先給我看看嗎?”
痕檢負責人掀起眼皮看了賀瑱一眼,又把一打資料甩在了桌子上:“在這,自己看吧。”
賀瑱的火氣值蹭地就冒到了頭頂上,燒得他有些頭昏腦,但還是被他生生將這股子火憋了回去。
他翻看著那個檔案袋里所有的文件,卻只是一些擺著角標的照片,拍的也有些模糊,現場環境甚至都沒法精準地在他腦海中構建起來。
他環顧了四周一圈,撞見他目光,眾人似乎都有些躲閃。
他沒多話,又去找了鑒證科的負責人,可得到的卻還是一句:“我們在弄著呢,但這不是一時半刻能完事的。”
賀瑱看著鑒證科負責人那神采奕奕的模樣,猜也猜得到他拿到監控證據之后恐怕根本沒去堅持著看。
他嗤笑一聲:“昨晚休息的挺好吧?”
讓他的人在解剖室里熬著夜加班加點,這群草臺班子一樣的人卻在這里“忙里偷閑”?
若是他能忍,他就不叫賀瑱了。
他狠狠地把那檔案袋往地上一摔,巨大的一聲過后,其中資料照片頓時就散落一地。
——“覺得我管不了你們是吧?覺得我手伸得長對吧?沒關系啊,不愿意干就都他媽別干了,往后就回家好好休息吧!不用看我,也不用說我絕不決定的了,收拾東西,趕緊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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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現場
賀瑱冷漠地看著面前這些不為所動的人,轉頭就去撥通了陸何的電話:“準備好帶人來吧,既然他們朝瀾市的都是一群廢物,那還是我們自己多費點心吧。”
撂下電話,他又通知了一下方局長:要給處分也行,開除都可以,總之孫靖仁這個案子我接手了。他們朝瀾市刑警大隊,麻煩方局你去關照一下,讓他們直接退出吧。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現場,只留下眾人面面相覷,無言的眼神交流著。
賀瑱氣沖沖地回了解剖室,甩上門就坐在無菌室里自己生悶氣。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著,臉頰也有些漲紅,環著手臂就不明白為什么風氣變成了這幅樣子。
宋知意聽到動靜就已經注意到他的情緒十分不對了,抬眼示意了一下張棠棠繼續接手他的整理工作,轉身出了解剖室。
無菌室狹小到恨不得容不下兩個人轉身的位置,他卻生生擠了進去,站定在賀瑱身前。
他先是不慌不忙地退下身上沾滿血污的白大褂和手套,又伸手拽了拽賀瑱的手腕,示意他和自己出去。
賀瑱正在氣頭上,立馬又把手抽了出來,不搭理人。
“怎么了?我的賀大隊長。”宋知意的語調是說不盡的溫柔,哪里又還有別人見過他這樣容和的面孔?
賀瑱被他這么一問,瞬間有些破防,拍了一下椅子又說:“我明白他們不愿意服我,畢竟我不是他們的頭兒。但是這是一樁兇殺案啊,死了個人啊,他們竟然也不上心去調查。你都不知道,他們給我的那個現場資料,里面恨不得一張能用的都沒有!”
“他們是刑警啊,他們要對所有的民眾生命負責任啊!就算孫靖仁這個人不做人,但是他死了還是要破案,要找到兇手啊!萬一兇手沒有落網,再殺人呢?”
“我不是一根筋、死腦筋非要怎么樣,我只是覺得……就算是一個普通人做著普通的工作,他也應該對他的工作負責任啊!”
他一股腦地講這些話全吐給了宋知意聽。
可能陸何和支隊里的所有同事每次都是齊心協力、奮不顧身地完成一件案子,以至于他忽略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們一般將民眾置于自己之前。
賀瑱深深地嘆了口氣,眼睛有些充血,實在是氣急了。
他扯了扯宋知意讓他挨著自己坐下,靠著自己熟悉的人,感受著宋知意身上熟悉的味道與溫度,他的心態才平和了許多。
“我給老胖子發消息了,我說這個案子我要接手,誰阻止都沒用。不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又有點心虛,“這個案子完了之后,我爸可能要開心了,沒準我就做不了警察了。”
宋知意明了他這是賭上了自己的前程,但卻沒有那般寬慰他,只是說:“那天晚上,我和叔叔在茶室聊了很久。他親口告訴我,他沒有怨你選擇警察,只是他也是個人,會有害怕的情緒。怕你和你哥哥一樣,丟了性命。”
“哦。”賀瑱也沒更多的反饋,只是伸手繞了繞宋知意扎起的發尾。可他的眼神卻有些渙散,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著些什么。
宋知意沒阻止他的動作,任由他觸碰著其他人根本不能碰的逆鱗。
賀瑱伸了伸脖子,刻意把線條優美的脖頸上的傷疤露出給宋知意看,又說:“我忘記帶藥來了,涂不了了這幾天。”
“我一直有。”宋知意從褲子口袋中摸出另一只新的來,將透明的膏體擠在指尖,在賀瑱的脖頸處揉搓開來。
微涼的膏體均勻地鋪在人體最脆弱的地方,賀瑱卻只是打了個寒顫,任憑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宋知意的手下。
即便是現在宋知意給他一刀,他恐怕也會當場就死了。
他們挨得那般近,賀瑱只感覺到宋知意溫熱的氣息都撲在了自己的耳尖。
有些燙。
賀瑱的神思仿佛有些飄遠了,但他不著急將其追回,只覺得現下這一刻的平靜,太珍貴了。
“師父,我現在……”張棠棠做完了手上的活,想要來問宋知意下一步計劃,就打眼看見了這溢滿曖昧情愫的小小無菌室。
她立馬驚呆,覺得自己該走,但是大腦控制住她的腿讓她忍不住停留在原地,不住地看著。
賀瑱似是沒發現,但宋知意卻敏銳地回首瞥了她一眼。
瞬間,她的口型就變成了:“好的師父,我現在就迅速滾走,我絕不打擾!”
天知道她多不想走開,她真的想看。
老大和師父,真的好配啊!
涂完了藥,宋知意又輕聲開口,語調中仍是充斥著無盡的溫柔:“要不要來看看尸體,聽聽解剖報告?”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也該放下別的情緒,再次投入工作之中了。
在無菌室換了新的干凈衣服后,賀瑱戴著帽子手套進了解剖室。
孫靖仁的尸體被開膛破肚,靜悄悄地躺在解剖臺上。
說實話,他長得挺丑的,一點都不像他那個文質彬彬的爹孫誠,估計是像他那個悍婦媽。臉上有些陳舊的疤痕,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獄中被創造出來的。
“死者孫靖仁,男,二十八歲。死因是割腕導致的失血過多。但我根據大部分割腕都有試切傷來判定,這大概率不是一件簡單的自殺事件。”
“死亡時間判定界限有些模糊,因為我來的時候已經是從冷柜里把尸體取出來了。但是我根據尸體的尸斑以及尸體腐爛程度來看,應該是在發現尸體的12-14個小時前死亡。”
“毒理和病理檢驗并沒有完成,也不清楚他們這邊的效率與結果如何。所以我也留存了一些血液樣本,放在冷柜之中了。”
賀瑱給他比了個大拇指:“聰明!等陸何他們帶人來了之后,咱們自檢。”
張棠棠在旁邊也噘了噘嘴:“老大,你是不知道,是這邊人火急火燎地要我和師父過來,等我們來了之后他們又開始拖拖拉拉,這里磨嘰一下那里又一下的。要他們幫忙協助也推三阻四,有沒有一點職業素養啊!”
說完,她又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賀瑱心疼自家孩子,朝著宋知意擠了擠眼睛。他知道自己說沒用,張棠棠現在就聽宋知意的話。
宋知意果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蟲,他想什么都知道,立馬就說:“棠棠,去會議室休息一會兒,有事我叫你。”
張棠棠還想拒絕:“師父,這不好,我得和您一起站在第一線!”
“去吧。”宋知意卻是瞥了一眼賀瑱,一揚精巧的下巴,她瞬間聽話乖巧。
還是把二人世界留給師父和老大!
賀瑱又看著孫靖仁沒有任何血色的尸體有些發怔:“走前我確認過了,就是孫靖仁□□了陳曉禮的妹妹陳曉勤,并惡意致殘,導致小姑娘下半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了。”
陳曉勤本來有大把好的青春,卻被這樣一個人渣禍害。其實孫靖仁在他心里,死不足惜。
“對了,你見到尸體的時候,就已經是在冷柜之中了嗎?還是你也去了現場?”賀瑱繞了兩圈,又問。
宋知意搖頭:“沒去。”
賀瑱又冷哼一聲,伸手摸手機想要看看方局長回復什么了,卻半天沒摸到,這才想起放在無菌室里的外套中了。
他沒再出去找,而是又說:“還有什么能補充的嗎?”
宋知意還是搖頭:“沒了,他的死因當真簡單。”
“不知道非要把你叫來的意義是什么,煩死!”賀瑱又想罵人了,但還是生生憋住,“算了,那我再出去晃晃,等陸何他們到,我們一起去現場。”
宋知意陪著賀瑱一同走了出去,賀瑱打開手機方局卻是沒回復。
反而是空了有十年沒發消息的賀父給他發了四個字來:放手去做。
賀瑱腰桿子立馬挺起來了,臉上也有了笑意。他爸這個前灃潭市某大領導,就是他最好的底氣。
他就是官二代了,他就要以權謀私了。
拿他如何?
賀瑱昂首闊步地下了樓,抬眼就差點撞上蘇晴晴了,還是宋知意手快拉了他一把。
“怎么了?”他皺了皺眉又問,“出什么事兒了?”
蘇晴晴滿臉愁容:“賀隊長,那死者的父親來鬧事了!現在正在會議室里呢。我剛才就是正準備去樓上找您呢,結果就正好遇到了。”
賀瑱回頭看了宋知意一眼:“棠棠也在會議室里。”
他們急匆匆趕到會議室時,果不其然看到的就是張棠棠束手束腳站在一邊,被孫誠的妻子孫太太急頭白臉地一頓訓斥,甚至還想要動手。
而朝瀾市刑警大隊的人卻只在一邊冷眼旁觀著,絲毫沒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欲望,根本不管不顧張棠棠只是個柔弱的小女生。
賀瑱當即進了門,擋在張棠棠身前替她擋住了孫太太抬手的一巴掌,順勢反推孫太太,頂著他的臉將她他按在會議室的桌子上。
“你知道襲警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嗎?”賀瑱冷冰冰地開口,威脅著孫太太。
可孫太太不吃他這一套:“你他媽放開我,你知道我是誰嗎?還襲警?我現在就能讓你身敗名裂你知道嗎?!”
賀瑱也沒多言,卻也放開了他,與宋知意呈開扇狀將張棠棠完完全全地護在了身后。
張棠棠受了莫大的委屈,碩大的眼淚珠子拼命地往地下砸。但她也是忍著,不肯在這個時候和賀瑱抱怨一聲。
賀瑱看著面前的孫誠,果然如賀母所說一般,是個徹頭徹尾的悍婦。
他平靜地開口,張嘴就是陰陽:“叫喚的倒挺大聲,那你又知道我是誰嗎?”
孫太太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眼神中明顯帶著不屑:“我管你是誰?不就是個小警察嗎?你就是死了,都沒人管!”
賀瑱卻是輕聲說道:“我姓賀,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誰,我想你的丈夫也許會知道。”
一直在孫太太身后只露臉沒出聲的孫誠,如今倒是開口了:“哎呀哎呀,賀少爺,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說完,他又伸著雙手想和賀瑱握上一握,賀瑱卻根本不用正眼瞧他。
孫誠臉色微微一變,轉頭就訓斥孫太太:“你干什么呢?一點法律都不懂,你在這警察局里襲警,你就應該被關上幾天長長記性!賀少爺,要不然您勞煩,把這瘋婆子關幾天?”
早干什么呢?不還是放任孫太太對張棠棠動手嗎?
“別介。”賀瑱連忙打斷了他的討好,說話也是直接,“我聽說孫總知法守禮,我想著也不會是漠視自己夫人動手打人的吧?還是這就是孫總示意的,夫人就是個傀儡幌子?”
“還有,我也當不起你這一句賀少爺,我就是個小破警察,死了也能被處理了。再說了,我們也不是一家人,我不喜歡當孫子的。”
孫誠臉色有些猙獰,他也沒想到賀瑱竟然說話這么直截了當的難聽。
但他還是趕緊回頭瞪了孫太太一眼,畢竟還得求著賀家的生意賺錢。
他是個商人,商人就得不要臉皮。
孫太太還想扯著嗓子再叫喚,又被他打斷:“賀少爺……賀警官,我的確不知道您竟然在這邊,不然直接聯系您多方便啊!”
賀瑱沒搭腔,只是又問:“為什么來鬧事?”
孫誠一副痛心疾首的嘴臉:“我也是從別人那聽說,我那可憐的獨生子死了,正被解剖呢。我這不才著急忙慌地想過來,問問清楚,結果沒一個搭理我們的,光給我們安排到會議室里。”
“我一看會議室就這個小姑娘,我以為她就是給我們說明情況的。結果她說她也沒辦法告訴我們,我老婆這不就急眼了嗎?她一向脾氣如此,我下次一定好好管教她!”
賀瑱卻是察覺到了異樣,回過頭看著門口零零散散站著的人:“沒人通知死者家屬嗎?尸檢沒有告知死者家屬并讓簽字嗎?你們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是都瘋了嗎!”
他嘗試著壓下自己心里的火氣,可這股熱氣卻直沖他天靈蓋,倏地鉆了出來。
有人念叨抱怨著:“那不都是法醫的工作嗎?他法醫不去協調,讓我們做?”
賀瑱只覺得腦仁嗡嗡的:“沒人告訴過你們,這個需要讓主理此案的警察去做嗎?還是說……這個案子根本就沒有一個主理經手人?”
眾人推推搡搡,最后竟然把蘇晴晴擠了出來。
蘇晴晴一臉茫然地搖搖頭:“不是我啊。”
賀瑱一口氣快提不上來了:“行……都行,你們可真行。朝瀾市……真讓我大開眼界!”
他回過頭,卻是有些真誠抱歉地又對孫誠說:“實在是不好意思,確實是我們的疏漏,沒有及時通知家屬。”
孫誠終于握上了心心念念的手:“賀警官說的哪里話,現在我們知曉了也不晚。只是不知道我們需要做些什么呢?”
他這個態度,一點都不像死了獨生子該有的模樣。
還是他已經完全鉆錢眼里,其他根本不在乎了?
賀瑱也是有些佩服他。
直到指望不上朝瀾市這群人,他干脆點了蘇晴晴的名字出來:“麻煩幫我打印一份家屬同意書出來,讓孫總簽名。”
蘇晴晴也懵了一下,但還是回去從系統里調取出來并打印了,很快送到賀瑱手里。
有了孫誠,孫太太雖然仍是想要鬧騰,但終是簽了字。
孫太太是當真傷心,掩蓋在暴怒本質下的卻是崩潰的一顆心。
賀瑱嘆了口氣,給了宋知意一個眼神示意,宋知意便帶著兩人隔著窗戶看了一眼孫靖仁的尸體,又說:“初步斷定是他殺,其他線索還要等這邊的毒理和病理報告出來。”
他這一句話也是刻意說給朝瀾市眾人聽的,點著他們讓其有壓力能快速將報告出來。
可卻有人竊竊私語:“不是自殺嗎?那么明顯的自殺痕跡,這法醫到底靠不靠譜啊?”
賀瑱耳朵尖,動了動就聽了個全部。他冷笑一聲:“誰說法醫不行的,那你來?不知道你是什么職位,也兼并了法醫這一職嗎?”
頓時又沒人說話了。
他們也不是傻子,聽得孫誠對賀瑱這幅態度,也約莫猜到了賀瑱的身份并不簡單。
當時讓孫誠給賀瑱一個下馬威,也是他們合計出來的路數,想要讓賀瑱別管他們這邊的事情。
如今槍打出頭鳥,再沒人敢冒聲了。
賀瑱嘖了一聲,只覺得這群人可笑。鄭玄這么厲害的人,竟然要和這群草包共事,也是難為他了。
孫太太不愿意離開,死死地扒在窗戶上看著自己兒子,咬牙切齒地說:“不管兇手是誰,我一定要讓他償命!”
賀瑱也沒慣著他們,直接冷颼颼地又開口:“你兒子□□他人致殘,也沒見他給人一雙腿啊。”
“那是那個小賤蹄子活該,誰叫她勾引我兒子的!”孫太太哪里有是非善惡之分,只覺得天上地下他家最對。
孫誠在旁邊瞪她都不管用,賀瑱差點又沒憋住想要罵人的沖動,但終歸還是冷言冷語地又說:“那既然來都來了,回會議室聊聊吧。”
孫誠點點頭,跟上了賀瑱的腳步,只剩下孫太太在后面戀戀不舍,甚至還想要闖入解剖室中和她兒子再訴衷腸。
還是孫誠生拉硬拽才給她拖回了會議室中。
賀瑱便直接開門見山地問:“說說吧,孫靖仁平常都與什么人交往?和什么人結過仇怨?他最近又和什么人相處比較密切,有什么沖突嗎?”
孫太太從鼻腔里嗤出一聲:“我家小仁那么乖,能有什么沖突。要說仇人,不就那個小婊子一家嗎?她害得我家小仁坐了三年牢,這還不夠仇怨嗎?”
三年?
賀瑱皺皺眉頭:“孫靖仁不是判了五年嗎?”
孫太太一挺胸,略顯驕傲地說:“那不就是小仁表現良好,還受冤枉的表象嗎?他守規矩,自然是要提前放出來的啊!”
賀瑱偏頭看了一下孫誠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他就大概猜到這其中有多少孫誠的協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心里一股火燒得滾燙。
陳曉勤受了委屈、一輩子殘疾,還要被這群黑心肝的始作俑者言語攻擊,他們竟是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
可憑什么是這樣的人,活得別人更好?
他們不配!
孫誠斜了孫太太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賀警官,這確實是小仁不對。但他已經改過自新了,而且也受過懲罰了,不該再死了啊!”
“不過最近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去灃潭市。但是我問他去做什么,他也不讓我管,只管向我要錢。但是他最近也沒再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多交際了,真的挺乖的。”
挺乖的就是去陳曉禮家潑紅漆,損壞人家的車,然后再拿錢羞辱人。
賀瑱不禁覺得可笑,但是又問:“狐朋狗友?他什么時候出的獄,把這些人的聯系方式留給我。”
孫誠立馬將自己所有能找到的聯系方式都寫給了賀瑱,又說:“其他的新朋友,我確實也不知道了。畢竟我每天忙著工作,也不大能管上他。”
賀瑱嗯了一聲,其實他也知曉陳曉禮才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但現在沒有任何線索,他不想去因此就去懷疑著這個受害者。
也沒什么太多的話要問,孫誠走時還特意給賀瑱了張名片,說有問題隨時聯系他就行。
賀瑱揣進了兜里,還沒回到辦公樓中,就瞧見了陸何帶著不少人浩浩蕩蕩地到了跟前。
“老大,九五三八號向您報道!”陸何一并腳,敬了個禮。
賀瑱照著他的腦門就彈了一下:“別貧嘴,干活去!”
刑偵支隊的同事們立馬整隊進入。
前一秒朝瀾市眾人還在說這不和常理,是他們鳩占鵲巢,下一秒就聽見自己頭上最大的領導局長打電話來,讓他們權力配合灃潭市刑偵支隊的工作。
賀瑱嘴角是壓抑不住的笑意,他對著宋知意嘖了一聲:“有個好爹,還是好用哈!”
檢驗科立馬將宋知意保留的血液樣本送檢,保證以最快的速度為宋知意提供技術支持。
鑒證科接手了從案發現場酒店拿取的各處監控內存,正準備逐幀分析有沒有可用的線索。
而賀瑱則是跟著痕檢組,準備再去案發現場看一看。
案發現場是在朝瀾市一家五星酒店中發生的,這個酒店并不算最頂尖,更不在市中心,也不是孫家控股。
孫靖仁會來此處,也是個值得深思的點。
賀瑱看著嶄新的裝潢,嗅著略帶著新家具獨有的味道,就去敲了敲前臺的桌子:“你們酒店什么時候裝修的?甲醛合規了嗎就開業?”
前臺橫他一眼:“不住,就別管那么多。”
賀瑱從懷中掏出警官證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前臺立馬又換了一幅嘴臉,堆著笑說:“警察啊,不好意思,我們這的確有些忙,怠慢您了。”
“帶我去命案的房間去看一眼。”賀瑱收回了證件,等著前臺帶路。
可前臺臉色卻一變,顫顫巍巍地說:“不是說取完證了嗎?怎么又要去?我們已經派人去收拾了。”
賀瑱心下一驚:“你們收拾了?誰讓你們收拾的?”
“不知道……但這個點保潔應該是在上面的。”前臺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是您那邊的人說完事了,隨便我們處理嗎?”
賀瑱想罵人的心沖到了極點,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一群家伙!
他是知道發生在601的,眼見著電梯間人烏央烏央的,他轉頭就匆忙問:“樓梯在哪?”
前臺有些懵,但卻沒有給賀瑱指通向樓梯的路,只是引著他上了電梯,將其他客人都關在了門外:“樓梯不方便。”
賀瑱看著電梯里跳動的數字,只得寄希望于保潔還沒有開始收拾案發現場。
等顯示屏上數字終于顯示6后,他拔腿就往外走,抬眼看見601在左手邊走廊盡頭,趕緊往那邊跑。
厚重的地毯有些限制了他的活動,雖終是到了601的門口,但卻已見得保潔已經拖著車進了房間,將角標與畫線搞得一團亂。
“客人,這還沒收拾好……”
保潔想要開口,卻被賀瑱亮出警官證一把打斷:“出去!”
保潔被嚇了一條,但不敢忤逆,只得趕緊拖著車出了門,走得急還碰灑了消毒水,撒了一地。
賀瑱只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的,解剖報告沒出,案子沒結,這群人怎么就敢讓來破壞案發現場的?
這么多年的書白念了?警校教的那點東西,全被他們喂進了狗肚子里面嗎?
還是他們就想當然的覺得這案子就是自殺,能草草結案?
更有甚者……根本就是背后有人“指點”著,讓他們把這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賀瑱想不明白,只能一屁股坐在門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揉著炸裂生疼的腦袋,有些束手無措。
屋子里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道,混合著大量沒有揮發的酒精味道,釀出一種非常沖臂的惡心味道。
他剛才進去大概看了一圈,孫靖仁就是死在浴室里面的。他的手被割了腕,血水應該是放滿了一整個浴缸。但是已經被保潔放干了,只留下些紅褐色的痕跡烙印在純白的浴缸邊緣。
房間內擺放十分整齊,就像是當真孫靖仁看透了一切不想活了自殺一樣。但是某些細節上,還是能甄別出來,當時房間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只是保潔也進去過了,更多的線索、指紋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提取到。
陸何也湊了上來,看這一片狼藉,也是頭大:“老大,二次污染了怎么辦?”
“怎么辦?”賀瑱也沒法子,“叫痕檢上來,再看看有沒有什么可取的線索吧,剩多少用多少吧。你去把那個保潔也帶回來,讓她跟著比對一下自己處理過什么地方。”
陸何應了聲,把哆哆嗦嗦的保潔領了回來:“長官,我也不是故意的,是我們經理說可以清潔了啊……他們還都不愿意干,非讓我來打掃這個死過人的現場,我也害怕呢!”
賀瑱擺擺手,自己也不知道從哪個房間拉了個小凳子,撐著頭坐在一邊,又說:“沒事,我知道與你無關,一會兒有什么問題你就如實應答就行,不會追責你的。”
保潔這才放下了心來,一點點地指著自己清潔過的位置和痕檢組說著。
痕檢組只得拿著朝瀾市那幾張不清不楚的照片和保潔的話一點點比對著,妄圖再尋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賀瑱又深深地嘆了兩口氣,把自己的頭發揉得一團亂糟。
陸何也在旁邊一邊幫忙一邊叉著腰罵道:“真服了,這群沒職業素養的,能干出這種事情來!不知道的,我都以為他們是故意這樣吃干飯的呢!”
賀瑱搖搖頭,朝陸何招招手,陸何趕緊搖著尾巴到他老大跟前來。
賀瑱被氣得都沒轍了,只又說:“等會兒和我去看看安全梯,我剛看了咱們坐電梯上來的時候,那里面兩個角對著的監控攝像頭,不可能拍不下兇手的臉,所以兇手大概率是走樓梯的。”
陸何應了一聲,和賀瑱出了門。
601旁邊就是安全梯,里面是聲控燈,一喊就亮了起來。
安全梯里很干凈,并沒有擺放任何的雜物。賀瑱就沿著往下走去,可卻覺得這樓梯分外的長,比之正常的樓層高度要長兩倍。
果不其然,他再踏上平地的時候,抬眼見到的數字卻是4。
“剪刀樓梯啊。”他抬眼看著每個樓梯間設置的攝像頭,又繼續往下走去。
但過了2層之后,再下就是B1了。
怪不得前臺那會兒即便看他焦急萬分,但還是讓他坐了電梯上樓。
他推開B1樓梯間的門,看見的卻是略顯空曠的地下停車庫:“一會兒去問問他們這個樓梯合不合規。”
他又是繞著B1看了兩眼,這邊是隔三差五有零星幾個攝像頭,但是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范圍,并不能籠罩到所有的位置。
坐了電梯回到前臺,賀瑱又打斷了其的工作:“一層的樓梯是只能上單數層?”
前臺默默地點了頭:“所以我讓您用電梯。”
“你們這符合安全規范?”他一下子又將前臺問懵了,趕緊找來大堂經理回答。
大堂經理倒也算有經驗,領著賀瑱就到了他的辦公室給賀瑱看了大樓的設計圖——
“因為我們樓層比較高,但是每層的房間不算多,所以為了節省空間,我們就選擇了剪刀樓梯。B1我們同時也是設有緊急出口的,這樣也能在災禍來臨時進行分流,更有效地保障住戶安全。”
他說得頭頭是道,賀瑱看著建筑局的批文也沒問題,就不再糾結此事。
他抿著唇,細細在心底里琢磨著這件事,又問:“那天孫靖仁來,是不是特意選了房?”
大唐經理又把前臺招呼了過來,確認了一遍:“對,確實是。他特意要雙數樓層第一間房,或是單數樓層最后一間房。我們雖然不明白,但是客人有點特殊癖好我們也理解。那天客人不多,我們就給他選了。”
賀瑱看著剪刀樓梯的設計圖捋了一下,單層的最后一間客房和雙層的第一間客房都是在樓梯間口的。
而樓道的監控也是往深處拍,所以只要他巧妙地側身過去,就根本不會被拍到自己進了601。
而且兇手還可以在頂樓的樓梯平臺上交換兩側的剪刀樓梯,從而讓自己可以暢通在單雙樓層。
那么……“你們安全梯里的監控,平常不開嗎?”
大堂經理的臉色忽而有些變了,支支吾吾地說:“我們電梯里的開了,并且住酒店的客人都是大包小包,哪里又會提著行李去爬樓梯呢。”
賀瑱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了,就是只要兇手是走樓梯,他去到601的身影就不會被發現。
但是那樣,兇手也必須要經過B1的地下停車場,或是酒店大堂,也許那里的監控中會有還留存下來的記錄。
“嘖。”賀瑱抿了抿嘴,又說,“把你們這個樓的建筑圖還是印一份給我,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大堂經理立馬應得好好,屁顛屁顛就給賀瑱送了過來,之后又問:“那警官,我們601什么時候可以恢復使用啊?”
賀瑱白他一眼:“你還敢問?有任何書面批文說你們可以解封這間房了嗎?他們是否只是隨口跟你說,你就做了?”
大堂經理的臉色有點白,事實確實如此。他也沒多想,聽著警察這么說,又心里擔驚害怕著,肯定不希望夜長夢多,最好早就恢復正常才是。
“封到案件解決。”賀瑱往外挪步,就聽見大堂經理又悲戚地啊了一聲,“怎么了?”
“那要是案子不破,我們就一直不能用了?你們做事不能這樣啊,我們才是受害者啊!”大堂經理吱哇叫了幾聲,吵得人有些頭疼,“誰知道你們什么時候能破案啊?說是警察,我看你們也沒多專業啊!”
賀瑱偏偏頭,聽著他這些羞辱意味極強的話語,眉間皺成個深深的川字:“那好,今天起整個酒店封鎖,所有客人不允許進入。不然的話,直接起訴你們污染案發現場的責任。”
他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偏偏這個大堂經理就要在他氣頭上澆油。
但他所做又沒一項超出管控范圍,盡然是依著章程辦事罷了。不愿意好好溝通交流,那就依著規章制度,不會再有一點容情了。
大堂經理差點給賀瑱跪下,但賀瑱卻并沒有再理會他,干干脆脆地出了酒店大門門,回頭對陸何說:“盡快取證吧,安全梯里也別放過一絲蛛絲馬跡。”
他先回了刑警大隊,自己的人已經有條不紊地接手了工作,而血檢報告也已經加速出來了。
賀瑱敲響了被征用當宋知意和他自己辦公室的會議室,朝著宋知意揚了揚下巴:“血檢結果怎么樣?”
“他的血液中含有大量的酒精,濃度已經超過了500毫克。也就是意味著,他在被割腕的時候大概率已經完全不是清醒狀態了。”宋知意將報告上的一行數據指給了賀瑱看。
賀瑱嘖了一聲:“超過80mg就已經是酒駕標準了,500……我是沒這個概念,但我已然覺得喝到這樣肯定不省人事了。但是也是有可能,他酒后自己發瘋割腕的,對吧?”
宋知意點點頭:“嗯,這樣試切傷少,也是正常。”
其實賀瑱心底里倒寧可這樣的人渣是自殺,不牽扯別人進來更好。
“但是——”宋知意的話鋒一轉,“孫靖仁的檢測報告中,同時也檢測出來了他身體里含有沒有代謝干凈的安眠藥成分。”
賀瑱被他這大喘氣鬧得心臟直突突:“也就是意味著,兇手覺得灌酒不夠,還給他下了安眠藥,以防萬一。”
宋知意默認了他這個猜測。
賀瑱又揉了幾下自己的頭發,抽了下鼻子,說道:“行,再等等痕檢那邊的數據吧。朝瀾市,真不是個省事的地方。”
孫誠也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賀瑱電話,賀瑱都沒聯系他,他卻給賀瑱打來了:“賀警官,今晚您得空嗎?我想請您吃個飯。”
“不用了。”賀瑱直截了當地想掛電話拒絕。
可孫誠又開了口:“我順道將小仁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出獄之后唯一見過的人叫上了,賀警官麻煩賞個臉,我們一起聊聊天吧。”
賀瑱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下宋知意,卻又說:“行,但我得帶上我同事來。”
“應該的應該的,今天給那個小姑娘嚇壞了,我也該賠禮道歉的。”孫誠答應得倒快,想著賀瑱只要能去就行。
他思索也就三個人,多兩雙筷子的事罷了。可他沒看見在他走后,又來的陸何一行人。
等晚上翹首以盼賀瑱前來的時候,卻見得一個小包間竟烏央烏央擠進了十來號人。
賀瑱雖然著急辦案,可一想到躺在那的是孫靖仁這個惡心人,他也不算特著急了,干脆帶著灃潭市所有過來的同事,蹭孫誠一個團建。
他也不客氣,直接招呼著:“孫總財大氣粗,不介意我的同事有點多吧。這包廂似乎不夠大,但我們都還算苗條,就是半大小伙子吃得多,勞煩孫總多點點菜了。”
孫誠倒不是心疼錢,只是這么多人嘰嘰喳喳,他怎么還能攀上賀瑱這條線,賺到賀家的錢?
他氣得咬牙切齒,卻也撒不出火來,只得又重新換了個大包間,讓眾人不用肩膀挨著肩膀,最后還把他擠出了桌子外。
孫誠每次想單獨和賀瑱說上兩句話,不是被宋知意的夾菜打擾,就是被陸何的敬酒打斷。
這群人也是跟著賀瑱久了的,賀瑱想讓他們干什么猜也能猜的出來。
幾圈敬酒下來,賀瑱倒是沒喝兩口,卻把孫靖仁那個狐朋狗友灌趴下了。
孫誠酒量好,眼見著也沒多醉,卻也無能為力,根本阻止不了賀瑱套狗友的話。
其實也不用多套,賀瑱就只問了一句:“孫靖仁之前去灃潭市,是準備做什么的,你知道嗎?”
狗友就全都吐了出來:“他……他不是說,他要去殺、殺人的嗎?他跟我說……害他坐牢,該、該死!”
賀瑱臉色一變——
這意思就是如果孫靖仁不死,那現在死了的怕不就是陳曉禮和陳曉勤了!
第47章 監控
孫誠想要來捂他的嘴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身側都是警察。他頓時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但也只能用眼神一直瞥著狗友,可狗友哪里理他?
他想伸手,但也不敢貿然行動,生怕自己再被牽連進去。
如今他也深諳這就是賀瑱借他自己的手,給自己整的一出鴻門宴。可他卻除了自認倒霉,沒其他任何法子了。
他在心中暗罵了幾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狗友不停地向警方說著孫靖仁的黑料,寄希望于狗友能下一秒就睡過去。
結果不成想,狗友竟是說得興奮了起來,拽著賀瑱非要繼續和他喝酒聊天,恨不得將孫靖仁褲衩子是什么顏色的都說給賀瑱聽才開心。
賀瑱自然是從善如流地應著他,又問:“他特地跟你說的這些事?”
“哪能啊!”狗友喝多了就開始瞎擺手,差點揮到賀瑱身上,還是宋知意一直留意著攔了一下,“還不是喝酒、喝酒的時候說的!”
賀瑱一挑眉:“他酒量很好?”
“那當然、當然了……和我不相、上下額……嘔!”他說完就又開始晃悠了起來,差點一個踉蹌吐出來。但他立馬又咽了一口,又朝著賀瑱笑笑。
賀瑱咧著嘴就往旁邊挪了挪,生怕狗友這一口惡心得他整夜睡不著覺。他又看了一下腳邊的酒瓶,洋酒都能喝這么多,確實酒量很可以了。
“怪不得要再放安眠藥。”他扒拉了一下宋知意,趴在宋知意身邊耳語著。
溫熱的氣體吹拂在宋知意的耳垂上,讓其忍不住有些泛紅。
宋知意的耳朵下意識自己抖了一下,卻又被賀瑱一把捏住:“你耳朵自己會動?跟小貓似的,真好玩!”
宋知意嘆了口氣,將賀瑱的手推開,輕咳一聲示意他現在場面不合適。
賀瑱立馬又正襟危坐,看著搖搖欲墜的狗友,又趕緊趁著還算清醒,又多問了幾句。
孫誠在一旁不論是咳嗽還是插話,都打斷不了。他只能拼命嘆氣,無可奈何,打掉了牙齒往肚子里咽。
賀瑱這一回,倒是知道不少事情出來——
狗友與孫靖仁是初中同學,算是打小就認識的關系。他們在上學的時候玩的就開,高中時候孫靖仁就害的一個女生懷孕退學。
孫家給了一筆錢,讓去打胎,卻害得女孩子大出血死在了手術臺上。后來女孩家屬來鬧,孫家也是又給了一大把錢打發了,算是買了這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在之后孫靖仁沒考上大學,孫家花錢送他去鎂國留學,也是吸毒酗酒樣樣不少。好在是大麻,不算太上癮,回國就被戒了。但在此之間,他也不曾閑著,招蜂引蝶從不拘泥于國籍。
在留學期間,他也是認識并玩弄了不少女孩子的感情。甚至橫刀奪愛,害得一個男生因為女友被搶而抑郁回國。而這個女友在他找到新歡之后,又慘遭拋棄,自殺未遂,如今還住在療養院里精神崩潰。
積年累月的,他禍害的人比比皆是,不論國內國外恨他的人可不止一兩個。尤其是朝瀾市中,和他結過梁子的太多,細數都不過來。
賀瑱聽著,只覺得孫靖仁的事跡罄竹難書。
但狗友卻仍然喋喋不休地往外吐露著孫靖仁的斑斑劣跡,殊不知他自己又參與了多少,也根本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看了看賀瑱,眼神又飄忽飛向了一邊。茫然地環顧過一周后,又是陡然拉住了宋知意的手,湊上前去認真看了好幾眼。
賀瑱當場就給他扒拉到一邊,他摔到地上似乎有些清醒,可卻又語出驚人:“孫靖仁啊,他、他男女不拘的啊!你是不知道啊……不知道這位的長、長相……也是他喜歡、喜歡,想要下手的類型啊!他、他真好看,真好看啊……”
賀瑱聽著他這話,又回頭看了一眼宋知意,倏地就用自己的身子將宋知意擋在了其后,不許其再看宋知意一下。
誰知道這個狗友是不是也學了孫靖仁的那點破事,也論男女不拒,再對宋知意產生什么非分之想。
那可不行!
眼見著賀瑱終于不再圈著狗友,孫誠立馬反應了過來。他已經聽見了自己兒子干的那么多缺德事,確實也有幾件是他不知道的。
但他不能再讓狗友繼續說下去,他趕忙彎著腰廢了莫大的勁兒將其扶了起來,又打著哈哈說:“賀警官,他實在是醉的不成樣子了,這說的話也不具有法律效益了吧。”
賀瑱沒理他,他也沒想著這些事情能成為呈堂證供,他只是需要一些蛛絲馬跡去完善孫靖仁的社會關系而已。
見得孫誠將人拖走,賀瑱也聳聳肩,問向陸何:“怎么樣?今天吃得好嗎?”
陸何點點頭:“老大,這可比你請客吃得好多了。”
賀瑱轉頭就對孫誠說:“那就多謝孫總款待了,我同事都說不錯。”
活該!
這樣的狐假虎威,借他人勢逞自己威風的事兒,以后他應該多干點。
吃飽喝足后,同事們就說要繼續回去工作,可賀瑱卻阻止了他們:“既然死者父親都沒那么急,我們還是好好地養精蓄銳,該幾天上班就幾點去,上班時間好好完成工作就行。”
這當真算是他們一場大型團建了,雖然住的還是不太行,但大家卻都還算挺開心的。
進了酒店后,陸何就屁顛屁顛地要跟著賀瑱一起。
賀瑱卻是看了他一眼,隨便把他指給了痕檢科的一位同事:“晚上多聊聊天,說說案發現場的線索,明天記得整理好給我匯報。”
說罷,他又朝著宋知意伸出手去:“身份證。”
宋知意的身份證拍的很好看,但還是遠遠比不上真人。
看著陸何逐漸嘟起的嘴,賀瑱又給了他一下:“賣什么萌?這不是給你學習的好機會,你還不去好好珍惜。”
陸何癟著嘴,回了自己的房間。
同樣的住宿經費,朝瀾市的房間還比不上平縣的,更遠不及孫靖仁尸體所在的五星級酒店。
可賀瑱卻往椅子上一攤,身上酒味散不去,又讓他想起了601那股濃郁的味道。
他默默地呢喃自語:“孫靖仁都喝成這樣,那兇手得醉成什么樣子啊?他還能行兇嗎?可如果他不和孫靖仁一起喝,那孫靖仁又怎么會乖乖地被他灌酒呢?這邏輯不通順啊。”
宋知意正在收拾著行囊,不曾抬頭只是回應:“或許兇手有什么交換的,能只讓孫靖仁喝,而自己不喝。更或者說,酒……只是個幌子。”
“藥才是他的計劃?”賀瑱擰著眉頭,又覺不對,“那既然如此,他還灌酒干什么?這樣的邏輯還是不通暢,有點難想。”
宋知意收拾完了,順手也將賀瑱的外套掛了起來:“想不出來就洗澡睡覺,等明早清醒了再去想。”
賀瑱嗯了一聲,脫衣服洗澡去了。
宋知意兩天沒睡,幾乎是碰到枕頭便睡了過去。
可賀瑱卻一直陷入淺眠之中,他做起了噩夢。
夢中孫靖仁那些沾染的仇家各自尋來,一刀一刀將孫靖仁活剮了。場面血腥暴力到了極致,孫靖仁的哀嚎聲從夢中驚醒。
他猛地坐了起來,撫著胸口劇烈地喘息著。半晌才緩和了下來,歪過頭借著月光看著宋知意的睡姿。
宋知意睡覺時仍是像他平日里的模樣,很是規整優雅,面朝上躺著,雙掌置于腹部。被子安安穩穩地搭在他身上,就好像自入睡之后,再也沒動過一般。
賀瑱撇撇嘴,忽而覺得宋知意活得有些累。宋知意的身體以及神情永遠是緊繃著的,好似一刻都不會放松。
他陡然就想試試如果宋知意的枷鎖被打破,會是什么樣子。
他悄無聲息地來到宋知意的面前,伸手就將宋知意的被子掀起了一個角,而后又試圖將宋知意的手臂舉起來放到腦袋上面。
可他還沒動作,便被人抓住了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他還放松著警惕,根本不曾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子力量拽著往床上跌去,差點一股腦撲進宋知意的懷中。
他的膝蓋抵在床腳,整個身子卻近乎于趴在了宋知意的身上。頭頂就抵在宋知意的脖頸處,宋知意的臂膀位置一換,就如同將他整個人圈在了懷中一般。
位置尷尬而又曖昧到極致。
他尚還以為宋知意是睡夢中的反應,卻聽聞宋知意低沉帶著些許覺中沙啞嗓音在自己耳畔緩緩響起,如低音提琴般奏鳴:“賀瑱,別鬧了。”
賀瑱只覺得像是有什么像是有什么針一樣,麻麻地扎在了他的脖頸處,讓他有些提不上勁兒來。
這種感覺……好奇怪。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面對著宋知意變得這么奇怪了起來。
到底是哪里不對了?
“我錯了,我不鬧你了……你放開我吧。”他討饒著,嘗試輕輕地掙脫了宋知意的束縛。
那種感覺好奇怪,就像是一根羽毛,輕飄飄地在他心底撓了一下。癢癢的,可那種情愫卻無法言明,甚至他自己都不懂。
宋知意也沒再箍著他,只是一雙眼睛在這夜色中熾熱而又明亮地望著他。
他窘迫到了幾點,當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非要腦抽去逗宋知意這一下。尷尬間,他只能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一個勁兒地坐著發呆。
他不敢正視宋知意,只是在腦海中拼命數著餃子,妄圖給自己增加些困意。
等到他終于又被倦意席卷,躺下去的時候,他卻再次瞧見了宋知意側過身來靜悄悄地看著自己的模樣。
宋知意眼瞳中的神色他讀不太懂,只是莫名有些心煩意亂。
他腦海中如同一片混沌,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是既然宋知意都不再對他這場鬧劇說些什么,他就只當沒看見,可分明他們二人已經四目相對了。
他背過身去,對著墻壁又努力沉沉睡去,似是夢中還有一道光不住地追隨著他的身影,久久仍不消散。
睜眼又是生物鐘,賀瑱摸了衣服套上去洗漱,恍惚出來才看見宋知意的床鋪已經是空了。
他沒留意到宋知意什么時候離開的,只能上去摸了摸床的溫度。已是有些涼了,看來宋知意已經起來出門有一段時間了。
他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眼見得宋知意還沒回來,他就給宋知意發了個消息:哪去了?
可手機的提示音卻在房間里響起。
賀瑱連忙又撥通宋知意的電話,終是在挨著門的柜子上看見了手機。
手機放在門邊的柜子上,這是……他甫要出門,結果被人劫持了?
賀瑱頓時就著急了,連忙撥通了陸何的電話:“陸何,宋知意早上和你聯系過嗎?”
陸何似乎還沒完全醒,迷糊了幾秒才反應了過來:“沒有啊,宋法醫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沒事了。”賀瑱撂下電話,就開始觀察起周遭的環境。
宋知意不是傻的,他也不可能劇烈打斗聲也聽不見,除非他也像是孫靖仁一般被人下了藥。
但是……他昨天晚上睡覺前喝了一杯水,水中無異味。中間雖是醒了,卻也沒再碰任何東西,不應該有機會被下藥。
所以,宋知意到底去哪了?
他有些心焦,套上外套,連鞋都沒換就要出門。
結果還沒走到電梯口,就迎面撞上了宋知意。
宋知意似乎去晨跑了,臉頰上還有薄薄的汗漬,而手上拎著些早點。見得賀瑱略顯焦急的表情,先開了口:“手機忘拿了,早點錢還是和攤主賒的呢。”
賀瑱長松了一口氣,他真是關心則亂。但他還是先將宋知意的手機遞給了他,一摸褲兜,臉色微變:“你帶房卡了嗎?”
宋知意沉默片刻,賀瑱就懂了:“不應該啊,我的宋大法醫,你這么縝密細致的人,怎么會出門手機和房卡都忘記帶了呢?”
宋知意愈發緘默。
但他無法言說,他昨晚睡得很不踏實,連夢里都是賀瑱跌入他懷中的畫面。
他的心亂了。
賀瑱看不出來他凝重表情下的含義,只當他是沒休息好,嘿嘿笑了兩聲,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哎呀,不逗你玩了,知道你這熬了夜又喝了酒,難受得很。忘記了很正常嘛,我也經常忘東西,工作里認真就得了,生活上別逼自己了。走了走了,再去要個房卡。”
又去前臺要了一張房卡后,才結束了早上這一場賀瑱自己腦補出來的鬧劇。
等到了刑警大隊的時候,朝瀾市的人還在慢悠悠地踱著步,眼見賀瑱來了雖是撇嘴卻也沒再說些什么,只任憑他們占據了自己的地盤。
痕檢組的同事拿了報告來與賀瑱匯報:“老大,我們重新根據保潔的話,大概復原了一下現場。屋內很大的酒味是因為酒被潑在了地上。”
“而這個酒店屋子也的確是第一案發現場,尸體沒有被挪動過的痕跡。但是死者卻也是在昏迷的狀態下被拖至浴缸旁邊的,房間地毯上雖然收拾了,但隱約可見拖拽痕跡。”
“兇手的心思很縝密,并沒有在現場留下痕跡。但是因為現場有被二次污染過,所以我們還是采集到了一些毛發組織,現在正在化驗呢。”
賀瑱摸摸下巴:“行,等著化驗結果就行。他爸都不著急,我們就完全按規章流程辦事就行。”
痕檢科同事昨晚本想留著加班,卻也是被賀瑱生拉去吃席的其中一位,自然也知道賀瑱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又說:“對了,老大,現場環境勘察的差不多了,我今天應該會再去抽空細致過一遍。所以說……咱們是否可以將這些材料、尸體什么的,都帶回自己家去做。在這總有一股寄人籬下的感覺,更何況朝瀾市這邊的同事還時不時地來看幾眼,說說……話。”
他含糊其辭了最后一句,賀瑱卻明白了。這是沒法子在他面前耍威風,就欺負到他手下人頭上了。
賀瑱冷哼了一聲,安撫了自己下屬的情緒:“別急,如果我們走了,才是正中他們下懷。你就無所謂他們說什么,只當耳旁風,做好自己手上的活,別讓他們再去污染證據就行。”
“好。”痕檢科同事應了一聲,“他們也不敢做這些事情,畢竟還是國家公務員,也怕牢獄之災的。”
賀瑱比了個噓聲的姿勢,左右看了幾眼旁邊,又說:“出結果了跟我說。”
轉身,他又晃悠去了鑒證科看監控分析的進度。
這家酒店的監控只保存五天,五天之后為了內存穩定,就會自動覆蓋重寫。
但主要還是案發當天的記錄,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員出入。
“老大。”鑒證科同事也抬手跟賀瑱打了個招呼,把電腦屏幕轉了45°過去和賀瑱一同查看,“那天我們仔細看了,因為這家酒店位數偏僻,即便是星級很高,但是選擇其的還在少數。那天入住率更是很低,六層20間客房,卻也只住了三家人。”
他將畫面一幀幀地調出來,用紅框圈住了住客,并放大合理清晰化了每一張人臉。一家是領著孩子來玩的小夫妻,一個是行色匆匆拎著公文包的男子,最后一個賊是個職業套裝很是精英的女士。
他挨個指著說:“小夫妻倆住615,公文包男住的是619,而精英女則是在608。”
賀瑱不用比對酒店平面圖,腦海中已經空間架構好了房間的位置。右手走廊正中一個,近末尾一個,而精英女則和孫靖仁都在左邊,只是一個挨著電梯,一個緊鄰樓梯罷了。
他擺擺手,示意繼續說下去。
鑒證科同事就又調出另外兩個畫面:“這是來六層找過這位女士的,其他兩家人并沒有人來找過。”
畫面上的人也是西裝筆挺,看著都是精英出身的。
賀瑱嗯了一聲,又仔細看了看這幾個人,又問:“是在酒店附近舉辦了什么商務宴會嗎?還是說最近這里有什么商務展覽?”
“老大還是一猜就對。”鑒證科同事將一幀畫面調了出來,一個電梯里擠了七八個精英男女,“確實那天在這個酒店八層的宴會大廳,有一家分布在全國各地的律師事務所舉行了一場年會,將優秀員工都集中在了一起。”
“當天的大部分入住率,也是這個年會提供的。這個住在608的女士是從離得很遠的城市過來的,所以她就住下了。還有就在朝瀾市本地的,或者臨近的城市,都是當天自行往返。”
賀瑱看著他喋喋不休的話,又瞧見眼中的紅血絲,嘆了口氣:“還是熬夜了吧?”
鑒證科同事攤了攤手:“沒法子啊,不弄完這些,我睡不著覺。昨天聽見孫靖仁干的那些事兒,說實話我都不想查了,真想就拖拖算了,但是……老大,我們是警察啊!”
賀瑱眼睛一濕,真的很感恩他從始至終遇到的都是他們,才成就了灃潭市那么好的刑偵支隊。
他們有著共同的理想,也為著那些光明而不懈努力著。
他抿抿唇,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你們。”
鑒證科同事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啊了一聲,茫然抬頭又問:“你說什么了,老大?”
“沒什么。”賀瑱搖搖頭,又朝著電腦努努嘴,“繼續看監控吧。”
他盯著屏幕上不斷循環的視頻,又不想辜負同事的努力,便又說:“再多給我看看那個年會上的人吧,他們在八層,下到六層可是太方便了。”
“行。”鑒證科同事又將自己摘選出來的幾組視頻,一一放出來給賀瑱分析。
賀瑱邊看著視頻,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同事說著話。
沒成想陡然一個晃神過去,竟看到了一個一閃而過的背影從電梯中走出。
他頓時立直了身體,說道:“倒回去一點,然后慢放。”
鑒證科同事立馬行動,賀瑱便將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走出電梯的背影看了五遍。
很熟悉。
賀瑱皺了皺眉頭,是在哪里見過嗎?
他細致地在腦海中架構出來了他這幾天所有經歷過的場面,不是刑警大隊的樓里,也不是孫誠請客吃飯的餐廳,更沒有在那家酒店的任何地方。
所以……他的記憶滾輪再往前倒回,就到了還在灃潭市,他去陳曉禮家的那天險些撞到的那個男人身上。
他本來是沒擱在心上的,只是強行讓自己回憶了起來,確實有些困難。
那個男人在他腦海中只留下了個模糊的影子,身形輪廓大概是和電梯里這位對得上的,但他也不敢完全肯定。
和陳曉禮一個小區,難道是鄰居?難道看到了孫靖仁行的不軌之事,想要為陳曉禮出頭?
賀瑱的指尖使勁兒敲了敲桌子,又拍了拍鑒證科同事的肩膀:“仔細框一下這個人,看看有沒有他的正臉,可以對上的。”
或許也只是眼熟,兩人并非同一個,是自己多想了。
但總得有些線索串聯起來,才能確定嫌疑人范圍以及動機。
他靠在椅子上回想著,這個黑風衣男并沒有坐電梯去過六層,但是他走樓梯也是很輕易的。
他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昨天大堂經理給他復印的整個酒店的建造圖,觀察著八層的構造。
該酒店以八層作為一個劃分,下面的七層是商務型的房間,上面五層就是豪華型的了。
照理而言,孫靖仁這種家庭檔次,怎么也不會只住在下面七層,除非房間是兇手定下的。
但是他們已經和大堂經理確認過,至少那天的房是用孫靖仁的身份信息所定的。
“兇手也不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賀瑱嘖了一聲,又繼續看著圖紙思索。
八層整個都是宴會廳,分了一大兩小三個廳。其中小廳一號緊挨著樓梯間,小廳二號則是在背對著樓梯的那一側,要想過去必須要從前面繞一大圈,而最大的廳則是挨著電梯廳最近。
賀瑱重新和大堂經理確認了一下,律所當時開年會是將整層都租了下來。大的當宴會廳,小的則是分別給男女同事作為休息室與更衣間用的。
衛生間則是走廊的兩端都有,并不存在會到樓梯間那邊去上廁所的情況。
八層的監控也在他們手上,鑒證科的同事沒一會兒就用了動態追蹤技術,鎖定了黑風衣男的正臉。
黑風衣男長得很突出,在律師行業怎么算也是容貌上的佼佼者。加之個頭與氣質,卻叫來給賀瑱送材料的張棠棠打眼就認了出來。
——“這不是杜律師嗎?我知道他!他之前因為長得太帥了,業務能力又強,然后就和各行各業的突出人才一同上了個訪談節目,被網上到處亂刷老公的。”
賀瑱掀起眼皮看了張棠棠一眼,見得張棠棠一臉篤定,又問:“全名叫什么?”
“杜詡!”張棠棠沒多思考,就脫口而出。
賀瑱揶揄了她一句:“看起來在網上叫老公的,你也是其中一員啊。”
張棠棠卻不害羞:“那是,我網絡老公可多了。不過呢,都沒我師父好看,我師父才最應該去上那個訪談節目。”
她說完,又突然捂著嘴看向賀瑱,心里不知道在琢磨著什么。
“你看我干嘛?”賀瑱被她盯得有點發毛,躲閃了兩下。
張棠棠嘿嘿笑了一聲:“還是算了,我師父去上了那個節目,老大你得吃醋。”
“我吃什么醋?”賀瑱沒明白她,只當她說的是自己沒被選上訪談節目而宋知意去了這個設想罷了。
張棠棠噘噘嘴,卻是不說了。
賀瑱搞不懂她們現在小姑娘的心理,就也沒太放在心上,不過又問:“你師父讓你給我送什么資料來?他干嘛呢?怎么不親自送來?”
“師父在研究孫靖仁身上沒有愈合的挫傷,再重新確認一下是否都是咱們隊里的聞也那天造成的。他說兇手真的很縝密,將孫靖仁的指甲都剪干凈了,很像個專業人士做的。”張棠棠將報告上的幾個重點指給了賀瑱看。
賀瑱一向看了法醫報告就頭疼,平常也都是宋知意講給他聽的。
但這回張棠棠拿來的似乎暫時無用,他也就放置在了一旁:“跟他說一聲,我等下如果找到了線索之間的聯系,我再去找他。”
“行!”張棠棠又一溜煙跑了個沒影,讓賀瑱忍不住撇嘴。
但是杜詡這個名字他卻記在了心里,讓鑒證科的同事繼續看著八樓的監控,他就到了一邊去對其做起了調查。
杜詡今年三十歲,畢業于灃潭大學的法律系。他是直博,所以在二十六歲就已經取得了博士畢業證,彼時也早已經取得律師資格證,實習兩年。
而他主要攻讀的方向,就是刑事案件。短短五年的從業時間,讓他一躍成為行業翹楚,手中辯護的刑事案件無數,自然而然也接觸了不少的兇手于嫌疑人。
這么算的話,杜詡也稱得上半個專業人士。
他這么搜索著,鑒證科同事那邊也有了結果:“老大,根據這個八樓的監控顯示,杜詡的確去過樓梯間,而且不止一次,但時間都不長。”
“我看看。”賀瑱急忙轉身,劃著轉椅就到了電腦前。
監控畫面很糊,但是賀瑱卻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杜詡和旁人有說有笑地出了大宴會廳,往樓梯間的方向而去。然后轉過監控死角后,五分鐘他又和同事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二次則是杜詡一個人出的門,仍是約莫有五分鐘的時間。但回來的時候,賀瑱卻捕捉到他的指尖有一點火光微動。
“五分鐘……這時間往返于八層與六層,再等孫靖仁給他開門,并且灌酒殺了孫靖仁,再在浴缸放好水,隔了孫靖仁的手腕。他擺出那么大的陣仗,五分鐘恐怕真的有些難。所以——”
“他是去抽煙的。”賀瑱篤定地說,“再把他出現在別的地方的畫面調出來看看。”
鑒證科同事依言又將杜詡去衛生間,還有在宴會廳外和同事交流的畫面也放了出來。
賀瑱仔細地放大又觀察了杜詡的動作與身形,又確定地說:“他之前是去衛生間抽煙的,但理應是被人說了,所以他才換了樓梯間去抽。但是……”
他看著杜詡插進褲子口袋中,卻仍然不老實的指尖,而總是走神并有些擔憂的表情,皺了皺眉:“他在緊張焦慮什么?”
杜詡的神情雖然偽裝的不錯,可不自然地流露還是讓賀瑱看出了端倪來。
賀瑱抿抿唇,又嘖了一聲說道:“看起來,似乎有必要去請這位杜律師聊聊了。”
他當機立斷就把這件事交代給了陸何,讓陸何聯系杜詡來隊里喝杯好茶。
只是他也不清楚,面對這樣的刑事大律師,他是否能有把握從其的話語中剝離分析出些許線索來。
兇手現場都做的這么干凈,恐怕是早就醞釀好這個計劃了,自然更不會怕一場審訊。
DNA匹配的結果還在等候中,賀瑱便又晃悠到了解剖室在外面看著宋知意的復檢。
宋知意也抬眼瞧見了他,朝他招招手,他立馬進了無菌室換衣服。
“有什么新發現嗎?”賀瑱左手支著自己的下頜,半俯身撐在解剖臺的另一側問道。
宋知意看他一眼:“小心滑。”
“怎么會?”賀瑱話沒說完,他的手肘就沒撐住,打了個出溜,險些和解剖臺上蒼白的孫靖仁嘴對嘴來個近距離接觸。
他趕緊呸呸呸了幾聲,罵道:“你下次少說話,烏鴉嘴!”
宋知意的唇角微微有些上揚,又說:“好,我不說了。”
賀瑱癟癟嘴,一向如此,又趕緊把這個話題跨了過去,說道:“對了,你復檢又做了些什么?”
“當時緊急,主要是確定了死亡時間以及死因。今天我打開了他的臟器,看了胃中殘留。”宋知意側過身,將身側的托盤讓了出來,叫賀瑱看個清楚。
賀瑱瞄了一眼就不想繼續看了,扭過頭就說:“嘖,你告訴我就行,我不喜歡看這消化又沒消化的東西。”
宋知意也不再為難他,只是大概給他分析了一下:“根據消化的程度判斷,他在死前的三個小時左右吃過雞肉、牛肉、土豆和部分小麥產物。”
賀瑱掏掏耳朵,琢磨了一下:“牛肉漢堡、炸雞還有薯條?”
“聰明。”宋知意這一聲稱贊也不知道是不是由衷的,但賀瑱聽著卻覺得他嘲諷意味嚴重。
“少糊弄我!”賀瑱板起個臉,“下次直接說,不用考驗我的推理能力。”
宋知意笑笑,他咂了咂嘴便又說:“不過這孫靖仁吃得夠不健康的啊,估計是在監獄里被憋壞了吧。”
“也許。”宋知意并不否認,又說,“那么他的晚飯吃的就是這些,按照他的死亡時間為周六晚上九點到十一點推算,他的晚飯也就是在六點到八點吃下去的,符合尸檢判定的時間。”
賀瑱也點點頭:“那我就去調查一下他這個晚飯是在哪里吃的,什么時候吃的。是否當時身邊有可疑嫌犯,還有他的整個動線是什么。”
賀瑱又去給大堂經理打了電話:“我們再確定一下孫靖仁辦理入住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左右,對嗎?”
大堂經理這兩天因為酒店整個被封了,也只能在家休假,聽到賀瑱的聲音還被嚇了個激靈:“對對,我們這邊的系統顯示的是14:08登記入住,這個可以確認的。”
“好,那他是否有下過樓出去吃飯,大概在六點到八點的樣子。”賀瑱又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準備著記下。
大堂經理頓了頓,沒直接回復:“警官,我們現在也沒去上班。這樣吧,我一會兒聯系一下那天值班的兩個前臺,給你確認一下。”
賀瑱應了一聲,又多問了幾個問題:“如果他沒有出去,是否有點外賣送上樓?前臺是否有看到他出去過?他的身邊是否有過任何的人和他一起,不論男女老少。”
大堂經理確認了一遍自己都一一記下了,這才掛斷了電話。
等過了約莫有二十分鐘,他的電話就又打了回來:“警官,我確認過了。因為當天孫靖仁入住的時候提了那個特殊的要求,又脾氣有點差罵了前臺兩句,所以他們記得還算清楚。”
“但是他們確認孫靖仁在入住之后,就沒有再踏出來半步。而且我們的外賣都是需要送到前臺,再由機器人送上去的,所以我們也能確定沒有任何送到601的外賣。”
這倒是奇怪了。
賀瑱皺皺眉頭:“飯是兇手帶過去的?那也說得通,畢竟有菜才好配酒。就是有些怪,漢堡佐酒這件事,我可從來沒聽說過。”
宋知意一直在他身側聽著,也不曾多語,只是暗自又在心里思索起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他看著解剖臺上孫靖仁的尸體,忽而皺起了眉頭。難道是他疏忽了?可是證據表明了就是如此,所以到底是哪里出現問題了呢?
他抿著唇,面容上浮現起一層愁容,緊蹙的眉眼卻是更好看了起來。
賀瑱瞄了他一眼,又轉了腦筋,夸贊道:“行,還得是我們宋大法醫,這發愁都比其他人那苦大仇深的臉漂亮多了。”
宋知意沒搭理賀瑱,只是迅速將自己整理的報告筆記翻了出來,一一對應著再查看。
賀瑱也閉了嘴,他知道自己現在再開玩笑就不是時候了。他也不言語,只是靜靜地等著宋知意給他一個結果。
可等宋知意回過神來,已經過了一刻鐘。瞧見賀瑱還在,他方才又說:“我需要去和朝瀾市這邊的人確認些東西,再重新做出分析。”
賀瑱“嗯”了一聲,又點點頭,亦步亦趨地似是準備和宋知意一起去。
宋知意也由著他,可還沒到半路上就被檢驗科的同事截胡了下來。
檢驗科同事一看到賀瑱就揚起手中報告,拔高了些許聲線:“老大,正準備找你去呢,結果就在半路上遇到了!”
賀瑱瞥了宋知意一眼,見他仍沉浸在充斥著疑惑的思緒中,并不看自己,也嘆了口氣。
宋知意現在沒他也無妨,故而他便也去搭上了檢驗科同事的話:“怎么了?出結果了?好還是賴啊?”
檢驗科同事的臉也不繃著,似乎還有幾分笑意,賀瑱也猜到了個大概:“看起來是有眉目,說說唄。”
他隨即拐進了一間會議室,將報告拿到自己跟前也沒看,只等著檢驗科同事的匯報。
檢驗科同事將報告翻了開來,指著上面的幾組匹配說:“這個我們確認了,就是當時打掃衛生保潔掉下的皮屑,所以算是環境污染。”
“然后這一組,嘿嘿,老大你自己的。下次你可得記得,再焦急也要戴帽子戴手套再穿了鞋套再進去,不然可老給我們添亂了!”
賀瑱被他說了一嘴,也不尷尬,只是立馬認錯:“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一定!這回確實是聽到說保潔已經去清理了,所以太著急了點。然后呢?快別賣關子了,把正經地拿出來說了。”
檢驗科同事聽罷,也不再故意揶揄自家老大,又指著最后一張紙上的信息解釋說:“這一組……就的確耐人尋味了。”
“怎么說?”賀瑱忙問。
檢驗科同事又說:“雖然我們沒有在庫里找到對應的DNA樣本確認,但是……我們找到了和他相似度超過99%的一組DNA,而這組DNA則是隸屬于三年前發生的一場□□致殘案的女性受害者,她的名字叫做——”
“陳曉勤。”
第48章 審訊
賀瑱適時地打斷了檢驗科同事的話,直截了當地報出了陳曉勤的名字。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不曾想到陳曉禮竟然真的就和孫靖仁的死扯上關系。即便他不是真正的兇手,他也必然到過案發現場了。
“老大,你知道?”檢驗科同事有些驚訝,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那這組數據的主人,恐怕就是這位陳曉勤的家人了。”
“恐怕是她哥哥。”賀瑱仍是不敢置信自己的朋友、看重的人竟然也會這樣知法犯法。
可事實就是如此,他也無法更改。即便是之前一直逃避著覺得陳曉禮是嫌疑犯,但在之前沒有具體證據之時,他也是一直在心底忽略陳曉禮這個人。
可如今,他卻只能面對現實。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該如何抒發自己心底積壓的情緒。他抿了抿唇,又說:“行,我知道了。”
說罷,他便行色匆匆地離開,但卻又如無頭蒼蠅般在走廊里轉了好幾圈。
他還等著陳曉禮加入他們支隊,做他們對外匯報的出口呢,怎么就會變成這樣了?
陳曉禮不是說過嗎?他的那根筆只為了真相而戰,可如今……
賀瑱只覺得心中酸澀得要命,可還是強壓下這一口氣,去找了陸何:“那個律師杜詡聯系上了嗎?”
陸何剛撂下電話:“我正想去和你說呢,老大。杜詡雖然平日里是全國飛,但是他的辦公室是在灃潭市,多的時間也是留在那里,現在也一樣。”
所以,他們現下必須要回到灃潭了。
賀瑱不多思索,便又說:“我現在開車,我們回灃潭。你在路上聯系隊里的同事,把杜詡和陳曉禮都請來。”
“陳記者?”陸何有些懵,手上要撥電話的動作頓了頓,“他真的和這件事扯上關系了?我還以為……沒有他什么事呢。”
賀瑱的眼睛緊緊地閉上,指尖扣在掌心里,卻是實話托出:“在案發現場發現了陳曉禮的毛發。我也不愿意的,可是我……沒有辦法。”
陸何聽罷,卻是揉著腦袋念叨了一句:“好奇怪啊,兇手明明那么縝密,對犯罪現場的清潔也到位,怎么可能又留下了毛發?”
賀瑱搖搖頭:“不知道,問過也許就知道了。”
剩下的同事被留在了朝瀾市,只賀瑱和陸何二人往回趕著。
賀瑱不著急去見杜詡,讓他這個大律師坐坐冷板凳也是好的。
只是在踏入審訊室見到陳曉禮之前,他還是有些躊躇。
可該面對的,終歸還是要面對,他沒有看陳曉禮的眼睛,更不敢與那么真摯的目光對視。
他就只是垂頭就坐,盯著DNA比對報告開了口:“陳曉禮,知道我們為什么請你來嗎?”
“不知道。”陳曉禮茫然地搖了搖頭,可也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嘗試性地問,“我……應該沒有犯什么事吧?”
孫靖仁的案子被壓著,朝瀾市那邊有些波瀾,卻并沒有驚到灃潭市的民眾們。
陳曉禮自然而然地不知道他說了些什么,又問:“賀瑱,怎么了?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嗎?有命案,還是我的稿子哪里不對,引起恐慌了嗎?如果是的話,我一定趕緊出聲明,千萬不要出什么大岔子,影響你們還有不明真相的人啊!”
瞧,他依舊如原先那般,關心著他的文字和等著汲取真相的民眾們。
賀瑱只覺得手指尖有些發木,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兇手,去殺人呢?他真的殺得了人嗎?
他舔了舔有些缺水干涸的嘴唇,抬眼就撞見陳曉禮焦急等候他回答的目光,隨即又沉重地說了事實:“孫靖仁死了。”
陳曉禮的反應也在他的預料之中,頓時就呆在了原地,眼底有迷茫卻也有幾分暢快與釋然,但轉瞬即逝的又變成了強裝出來的鎮定。
可無法掩蓋的卻是眼底真實的那一抹暢快與放松。
那是一種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到他和陳曉勤了的情緒。
這沒什么問題,就是一個受害者家屬對施暴者死亡一事的正確反應。若是他異常平靜著,才可能是真的兇手無疑。
“孫靖仁是……?”陳曉禮還想裝作不識。
可立馬又被賀瑱拆穿:“三年前,孫靖仁在朝瀾市第一中學外的小巷子中侵犯了你妹妹陳曉勤,并刻意毆打她致殘。而后被捕入獄,判刑五年,卻又因為‘表現良好’而提前釋放。”
“他被釋放之后,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找到了陳曉勤與你的住址,開始騷擾你們。你不堪其擾,還找了我幫忙去教育他。但是我們派去的警察卻只口頭訓斥,并讓他道歉賠款。這樣對吧?”
陳曉禮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弱弱的“對”字,而后又說:“賀隊長……你既然知道的這么清楚,還來問我做什么?非要把我和曉勤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再重新撕開嗎?還是你覺得……我是兇手?那樣的曉勤是兇手?”
他的聲音中帶了些許哽咽,眼圈通紅,指尖忍不住地顫抖著。他本就因為孫靖仁騷擾而干癟下去的臉,如今看著愈發得可憐。
他的稱謂變了,賀瑱也明白,許是在那一刻他不再是像從前那般相信自己了。
也許是失望吧。
賀瑱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說下去,他便又開了口:“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和孫靖仁之間的關系那么錯綜復雜,他也的確傷害了我們一次又一次,所以我的嫌疑真的很大。抱歉,剛才是我失控了。賀隊長,麻煩你繼續問吧,我一定會如實回答的。”
可瞧著陳曉禮的這副模樣,賀瑱卻不得不思考起來如何斟酌語句。
其實99%的DNA匹配也不能盡然說明是陳曉禮,其他近親如父母也是可以的。但是……
可最終他還是坦然開口:“你在上周六整天都在哪里?做了什么?可有證人?”
陳曉禮回顧了不久,又說:“我周六一整天都在家中,和曉勤一起看了她喜歡的古裝電視劇,那天正好重播的是滴血驗親。證人……如果曉勤也算的話,可是血親不能為證,對吧?”
賀瑱緩緩點頭:“沒有其他證人了?”
“沒有。”陳曉禮嘆了口氣,想要勾起唇角,可實在太過勉強,“你也知道的,我平日里除了上班寫稿子,下班也多的是寫稿子。”
“哦對了……我晚上的時候去了一趟超市,買了第二天你要來我家做客的食材。雖然你沒吃上,但是一直放在冰箱里,也許那個小超市的店員還能對我有點印象,其他就都沒了。”
賀瑱的眼睛頓時一亮,趕忙對著單向玻璃外的陸何示意,讓陸何趕緊去安排查找陳曉禮不在場證明的證人。
這尤其重要,特別是孫靖仁的死亡時間固定在六點到八點的。
如果陳曉禮在這個時間段的正負兩個小時內出現在超市,他就根本不可能作案。畢竟往返于灃潭市和朝瀾市,都還需要至少開車兩個小時。
可是……這樣還是說明不了陳曉禮沒有出現在過案發現場,畢竟那里還有存疑是他的毛發證據留存。
賀瑱抿了抿嘴,又問:“你當真周六一整天沒有去過朝瀾市?”
“沒有。”陳曉禮篤定地說,“我一整天都沒有去過朝瀾市。”
即便是上了測謊裝置,也找不出陳曉禮的任何破綻。
綠色的燈在賀瑱心底閃爍著,他也逐漸松開了一直緊緊捏著簽字筆的指尖。
他也大致信了陳曉禮沒有真的去殺人,卻仍然要將流程走完。他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圈,圈住的是來往記錄幾個字。
“那你除了曉勤,可還有什么兄弟姐妹、父母親人可能犯案的?”賀瑱只得寄希望于那根帶著毛囊的毛發,并不真的隸屬于陳曉禮。
可陳曉禮卻紅腫著眼睛搖了搖頭:“沒有了,現在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兄妹二人相依了。我的母親在我小時候就因病去世了,父親也在曉勤遭受傷害后,到處奔走而出了車禍撒手人寰。這個世界上……我只剩下曉勤了。”
他垂著頭,滴答一滴淚水便落在了桌子上,將木頭洇開了一片深色。
賀瑱心里如同被幾只手抓一般,又酸又澀:“那我只能依法提取你的DNA,進行比對,你無異議吧?”
陳曉禮不言,只點了點頭。
陳曉禮大張著自己的嘴,沒有一絲反抗地讓檢驗科同事擦拭了他的口腔。
做完這一切后,賀瑱靜靜地看了陳曉禮許久,還是想不出任何多一個問題來,干脆直說:“我們還需要扣押你在此,直到DNA比對出來。”
陳曉禮并沒有任何反抗,只是說:“那能讓我一個人待著嗎?如果不行的話,我也可以被拴上手銬腳銬,我想一個人靜靜。”
賀瑱嘆了口氣:“不用,我鎖門就行。”
他將審訊室的門自外面鎖上,還是派了人在單向玻璃外監視著。
他希望DNA不被匹配上,可他也知道這些大概率只是奢望罷了。
他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在等著不在場證明和DNA的匹配時候,他還是給鑒證科剩下的同事打了個電話:“現在可以開始調取所有有關于陳曉禮這個人的通行記錄了,看他這兩日是否有來過朝瀾市,是以方式前來的。沒有飛機火車大巴票務記錄,就去挨個高速上排查。”
如果根本就沒有陳曉禮來往于灃潭市與朝瀾市之間,那么這個毛發只有可能是兇手留下故意陷害陳曉禮的。
可為什么呢?他還是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扣著陳曉禮的時候,他也得了空去見杜詡。讓大律師坐了半天冷板凳,他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內疚。
杜詡雙腿交疊著坐在椅子上,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沒有碰到一點椅背。雙手也插著放在腿上,推了下無框眼鏡,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了賀瑱一番。
“我們似乎見過。”杜詡開場就是炸裂,他皺著眉頭似乎在細細思索著什么,“是前幾天嗎?在和平小區?”
賀瑱都不確認那個他在陳曉禮小區見到的是不是杜詡,可杜詡卻先開了口。
這算是什么新套路?
賀瑱卻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沒有正面回應他,只是又問:“你上周六是在朝瀾市的酒店開年會的,對吧?”
“對。”杜詡放下雙腿,直視著賀瑱的臉,又說,“警官,既然你要查我的時間動線,也應該讓我知道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吧。”
賀瑱卻反問:“你們律師圈內部沒有消息嗎?孫靖仁死了。”
“孫靖仁?”杜詡輕笑了一聲,卻是肉眼可見的輕松了幾番,“他死了?那倒是個挺好的事情。是死在朝瀾市的?讓我猜猜,就是那個酒店的某個房間里,對嗎?”
賀瑱環臂于胸前,他也知道杜詡不是什么好應付的主兒,更提起了一百分的注意力,試圖從杜詡的臉上看出些許端倪來。
可杜詡卻一直維持著那股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靜待著賀瑱問出下一句話來。
賀瑱又干脆地發問:“既然你大概明白了,那么我就直說了。孫靖仁的確死在這個酒店中,而你們則是在八層的宴會廳進行年會。我們在監控錄像中,已經發現了去往過樓梯間幾次。”
“懷疑我在那個時間段走樓梯錯過監控去六層殺人了嗎?想法倒是不錯,可惜我的確是去抽煙的。”杜詡將自己的手掌攤開,中指與食指間的確有著微微泛黃的痕跡,證明了他就是一個老煙鬼。
在賀瑱審視杜詡的同時,杜詡也在悄無聲息地觀察著賀瑱。
身為一個律師,他最擅長的便是和人心里博弈與情緒穩定。不然他的一絲起伏,可能都會被對手抓住破綻,從而擊破。
賀瑱也明白他并非善茬,立馬又換了個套路:“那就說說你一天的動線吧,都做了什么?”
“好的,沒問題。”杜詡從善如流,“我們的年會在早上十點就開始,所以我特意提前七點就從灃潭市我的家中出發。早上路況還好,我大概不到兩個小時就到了酒店的地下停車場。”
“我把車停好,是坐電梯上的八層。和幾位相熟但是在別的城市的同事打過招呼后,就和大老板聊了有二十分鐘,而后就去了宴會廳里等著開始。”
“但實在是時間太長,我就借著去上廁所的借口去了衛生間抽煙,第二次被保潔發現并阻止了。我嫌下樓麻煩,所以后來我才選擇了去樓梯間抽煙。”
“說實話,我運氣還可以。公司那么多的人,卻還是抽中了我個二等獎,是我一直想換的一個音箱。我也去領獎了,更沒有什么提前立場。想來這個,警官你也查得到吧?”
“我們的年會是下午三點結束的,我和幾位同事又寒暄了一會兒,四點四十吧,反正不到五點鐘我就又驅車回了灃潭市,到了的時候應該是七點半,畢竟我中間還去了一趟服務區,買了杯咖啡喝。”
他事無巨細地給賀瑱交代了他一天的時間線,賀瑱這才忽而意識到了一件事——
酒店監控的時間并不正常,好像與正常時間錯了六個小時。這也就意味著,之前他看的孫靖仁死亡時間杜詡在場,其實他早已經回了灃潭市。
除非杜詡有分身術,不然不可能殺得了孫靖仁。
但賀瑱還是穩住了心思,又冷不丁地問了個似乎并不相干的問題:“那天你去和平小區,是做什么?”
杜詡沒有任何遲疑,對答如流:“拜訪一個客戶,只是我們簽了保密協議,如果警方真的需要我客戶的資料,還請拿出審批條子來。”
賀瑱嗯了一聲,也不再疑惑這件事。
他只是又問:“對了,你是不是認識孫靖仁?”
“當然。”杜詡將雙臂夾在桌子上,微微向前探身,“這也是我想和警官說的,我并不只是認識孫靖仁,甚至我還認識他父親孫誠。并且——”
“我有過當事人,和孫誠的公司牽扯出來了人命官司,我是站在他的對立方,而孫誠則是在被告席上的。所以就這層關系,孫靖仁怎么可能給我開門,讓我進去他的酒店房間呢?”
賀瑱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可不曾說過孫靖仁死在酒店房間中,你到底對這件事知道多少?”
“可是警官,你也沒有否認。”杜詡重新坐直了身體,似乎勝券在握一般,“關于這件事,我當然是毫不知情啊。不過警官閣下如果愿意同我說一些,我也許也能提供不少的幫助。”
“不勞您了。”賀瑱也被他將了一軍,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又說,“那既然如此,杜律師也知道我們有權利獲取你的DNA進行比對的吧?”
杜詡滿不在乎,自然而然地默認了這一行徑。
賀瑱立馬給外面代替陸何監控的同事打手勢,讓他現在叫檢驗科的同事上來。
其實他并不十分需要提取杜詡的信息的,但是他就是想這么做。
檢驗科同事又是一水的流程走完,可杜詡卻說:“根據律法而言,你們是可以再繼續扣押我,但是我也可以在之后進行上訴。警官,我的訴狀寫得很不錯,也許你們想看看也不一定?”
賀瑱被他氣得牙癢癢,嘎吱嘎吱地咬著卻沒有半點法子,只能將他放走。
杜詡臨走前,卻是抬眸掃了一眼陳曉禮所在被緊鎖的審訊室,又嗤笑了一聲:“不懂法,真可憐。”
賀瑱卻是沒搭理他,只讓他快些離開。
他揉著酸脹的太陽穴,直覺告訴他杜詡絕對不對勁兒,但是他又真的沒半點法子。
之前在陳曉禮家門口蹲守過的小警察聞也在此刻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老大,是不是都是我的錯啊……”
賀瑱被他弄得一頭霧水,皺著眉頭就問:“說什么玩意兒呢?你給孫靖仁弄死的?行,那你說說你周六去干嘛了吧!”
聞也卻是被嚇得縮了縮脖子,連忙擺手:“不是不是,老大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是不是我再多蹲一天,或者我給孫靖仁關起來,他就不會死了。”
賀瑱有些沉默,事實的確如此。
如果是他發現孫靖仁在陳曉禮家外面搞破壞,他指定不會只是口頭訓斥,而是給孫靖仁一個下馬威,至少將他關上48小時。
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那時候沒有忙著平縣的弒父案就好了。他在灃潭的話,也不會這么糟糕。
他又無奈地探口氣,朝聞也招招手:“也不全算是你的錯,畢竟你也沒什么經驗。不過下次一定要記住了,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先請示了上司,再去做決斷。不要貿然承擔羈押還是放了的風險,記得嗎?”
聞也點頭如小雞啄米,立馬宣誓自己記了個一清二楚。
他站在門口,一直不住地挪動著腳下的步伐,似乎想走又想說,但膽怯卻讓他什么都表達不出來。
賀瑱看他好笑,又說:“行了行了,先回去自己再多學習吧,有空多跟著陸何一起鍛煉鍛煉。陸何剛來支隊的那會兒,可是比你還蠢呢!”
正在超市調查陳曉禮不在場證明的陸何卻是打了個噴嚏,念叨了一聲:“這水產區就是冷啊。”
把支支吾吾的聞也送走,賀瑱就對著黢黑的電腦屏幕又發起呆來。
等不久,他甫要起身去審訊室看看陳曉禮的狀況,手機卻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來電是宋知意:“喂,怎么了?又有什么新線索了嗎?”
宋知意沉沉的聲音從聽筒那頭而來,開口第一句卻是先穩住了賀瑱的情緒:“你不用先著急,聽我說完全部。”
賀瑱攥緊了手機,心下一緊:“行,你說,我保證不生氣。”
宋知意又緩緩開口:“死亡時間不對,不是在晚飯后三個小時,而是在午飯后三個小時。”
“怎么回事?!”賀瑱立馬拔高了聲線,“你出錯了?”
宋知意默默承認:“算是我出錯吧,我沒有核實清楚,在酒店保潔發現尸體的時候,房間內的溫度極其之低,是足夠能模糊死亡時間的。”
賀瑱差點將手機摔在桌子上,強壓下心底怒氣:“那你怎么發現的?”
宋知意沉默片刻,似乎是想隱瞞。
賀瑱直接急眼:“說話!”
“刑警大隊的人聊天,沒注意我走過,聽見的。”宋知意終是將事實全盤托出。
卻是將賀瑱的怒火點燃上了一個新高度:“行,也就是說他們一早就知道這件事,但是一直瞞著,對吧?他們可真是好得很啊!可真是太厲害了!”
第49章 自由
賀瑱罵完這兩句,也逐漸平復了自己的心思。
這種情況下,他們指責別人沒有將這些信息共享也好,別人反咬他們一口說他們對案件不上心也罷。總之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狀態,誰也掙不得好。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胸腔里的怒氣,又罵了一句:“操,他們這么牛,還找什么外援啊。我就應該什么都不幫,這堆爛攤子都留給他們自己解決就算了。我還省事了呢!”
可埋怨過后,他還是又自顧自地在辦公室里面繞了兩圈,一股腦地坐在了沙發上,又問:“那現在重新能確定死亡時間了嗎?大概是什么時候呢?”
宋知意一直不曾言語,就是讓賀瑱自己發泄著。
賀瑱的心一向強大,所有的調節不過只需要時間罷了。
只不過他有的時候看見賀瑱脆弱的一面,卻仍是壓抑不住自己內心想要安撫的情緒而已。
“根據酒店保潔的訴說,但是因為當時的具體溫度沒人留意,所以只能大概判斷當時的體感溫度。我根據他們的判斷,大致推算了一下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兩點到五點之間。”宋知意也不能完全確認,畢竟有屋內溫度和尸體放入冷柜兩件事,已經讓時間出現了巨大的偏差,所以估算到這個程度已然是不易。
賀瑱卻是咧了咧嘴,兩點到五點,那杜詡就是有作案時間了。
但是這么說來,陳曉禮也同樣有了機會去作案。
可是在監控視頻能拍到的畫面中,杜詡消失的幾個五分鐘卻是完全不夠完成這一場縝密的殺人。
也許真的兇手還另有其人,譬如仍在審訊室中的陳曉禮。
他嘖了一聲,又問宋知意:“還有什么能更新給我的信息嗎?痕檢那邊二次復檢,又有什么新發現嗎?”
可不出所料,得到的結果仍是沒有。
甫一撂下手機,陸何的電話也打了進來:“老大,剛打你電話打不通。是怎么了?”
“嗯,我剛和宋知意說新的情況,就給你掛斷了。”賀瑱簡單扼要地講了一下宋知意的新發現,又有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怎么幫陳曉禮了。
陸何也一頓:“那老大,我對陳記者做的不在場證明調查,是不是也沒用了?畢竟……雖然確實有人記得他,但是那會兒已經八點多了。他甚至殺完人,都來得及趕回來。”
“對。”賀瑱也無奈,他也想幫陳曉禮洗清嫌疑,但是總有阻塞。
他撓了撓頭,又說:“算了,你先回來吧,我再去見一下陳曉禮。看看……他怎么說吧。”
他回到審訊室的時候,屋里一片漆黑。他已經將陳曉禮關了兩個多小時,天色都暗了下去。
他倏地打開了燈的開關,見得陳曉禮立馬用手遮擋了一下刺眼的光暈。
“想喝點水嗎?或者上廁所?我陪你去。”賀瑱語氣容和,并沒有任何過激。
可陳曉禮卻搖了搖頭:“你們去調查了我的不在場證明嗎?結果怎么樣?我這樣太過普通的長相,也許也沒什么人記得吧。”
他有些悲觀,一直垂著頭不與賀瑱在對視。
可賀瑱卻開門見山地告訴了他噩耗:“不在場證明有了,但卻沒用了。因為我們重新斷定了死亡時間,往前推了四個小時。”
陳曉禮哦了一聲,又問:“那你現在又來,是要放我走,還是……?”
“暫時還是無法離開。”賀瑱吐出這個事實,卻又從口袋里拿出個面包和水來,推到了陳曉禮的面前,“沒別的,先吃點吧。你知道的,我至少不會給你下毒。”
陳曉禮卻拒絕了他的好意:“不吃了,我在這,曉勤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
賀瑱抿唇微微笑了一下:“放心吧,我給曉勤點了外賣,也讓陸何去看她了。”
“謝謝。”陳曉禮終于是接受了賀瑱的善心,擰開瓶蓋灌了一口水。
可他似乎太急了些,噗的一聲被狠狠嗆了一口,水也灑落在桌子上。他趕忙伸出胳膊,用袖口擦去桌上的水珠。
賀瑱想要出去拿抽紙,又被陳曉禮制止住了:“擦都擦干凈了,也不用費那些力氣了。”
說的是水珠,可想的卻仿佛是他自己。
賀瑱該問的都跟陳曉禮問清楚了,如今也沒什么可說的,只能兩個人面面相覷地坐著,相顧無言。
直到DNA的比對數據結果出來,才打斷了這份不知持續了多久的靜謐。
檢驗科同事隔著半敞的門縫看了陳曉禮一眼,又用眼神示意賀瑱出來:“老大,比對結果出來了,就是陳曉禮無誤。”
賀瑱不知道自己該用什么樣的情緒面對陳曉禮,可也事到如今也只能開口:“陳曉禮先生,你因涉嫌殺害孫靖仁被捕。在新的證據證明你的清白前,我們有理由將你暫時扣押。”
陳曉禮卻是騰地站了起來,滿臉寫盡的都是崩潰絕望之色:“賀瑱……賀隊長,我求求你,你知道我不能去看守所的。曉勤怎么辦?她一個人怎么辦?她是個殘疾人,還有抑郁癥。她每天看不見我,根本無法入睡。賀瑱,我求求你!我沒有殺人,你幫幫我,你救救我……”
他本來以為在這里一直等候下去,能洗清他的嫌疑,可等來的卻是將他先暫時關押的決定。
“疑罪從無嗎不是?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我?”陳曉禮流著淚,霧蒙蒙地看向賀瑱,可賀瑱也無能為力。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陳曉禮,輕聲說了一聲:“抱歉。”
現場殘存的毛發組織和指紋一樣,都是強有力的證據。除非能證明陳曉禮當日根本沒有抵達過朝瀾市,才能洗清他的冤屈。
賀瑱抿抿唇,對他篤定地說道:“我會去陪著曉勤,我也會盡我最大的可能幫你找到能證明你清白的證據。”
陳曉禮自知反抗無意義,只得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渴求地看著賀瑱,充斥著淚水的眼眸叫賀瑱忍不住再看下去。
可陳曉禮在出門前,卻依舊對賀瑱道了聲:“謝謝。”
賀瑱的心臟如同被人攥住般,難受得要命。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頭就去了鑒證科。
大家都在努力加著班,一見到賀瑱就先匯報了對陳曉禮動線的調查結果:“機票、火車票,亦或是汽車票都沒有陳曉禮的購買記錄。但因為我們不排除是否他有搭乘私家車去往朝瀾市的可能,所以我們現在在排查每一個高速路及國道的攝像頭,和陳曉禮的樣貌做比對。”
賀瑱點了點頭,拍了拍打著哈欠的同事肩膀:“加油,繼續對比!我給大家點了飲料,一會兒派個人出去取一下。”
說罷,他又下了樓,開車直奔和平小區。
老小區的車位很緊俏,賀瑱在隔了一條街的路邊才找到了一個車位將自己的小車塞進去。裹緊了衣服,快步跟著路人一同進了小區大門。
來過一次的他已是輕車熟路,三步并作兩步上了六層后,敲響了陳曉禮家的大門,開門的卻是陸何。
“不是讓你在外面守著嗎?”賀瑱皺皺眉頭,他是怕陳曉勤出意外,卻也沒想讓陸何去登堂入室。
“賀哥哥?”陳曉勤搖著輪椅從屋里走出,身上蓋著一張厚厚的毯子,掩蓋住她已經退化了的下肢,“是我讓陸警官進來的,樓道里太冷了,他只能在墻角蹲著,多可憐啊!”
她又朝著賀瑱的身后看了幾眼,卻沒見到自己哥哥的身影,忙問:“我哥呢?”
賀瑱不忍心告訴她實情,可實在也編不出什么謊話去騙他,只能給陸何使眼色。
陸何也不愿意傷害這樣一個小姑娘的心,只得支支吾吾地說:“支隊那邊還需要他配合著寫一篇很有深度的稿子,就把他留下了……你也知道的,你哥哥文章寫得……寫得著實不錯。”
陳曉勤不疑有他,搖著輪椅就要去給賀瑱倒水,卻被賀瑱制止住了:“別忙了曉勤,我自己弄就行。”
屋里溫度熱了,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外套沒脫,趕忙又脫下掛在了一進門的柜子上。
他甫要回去沙發上坐著,卻看見了陳曉禮的幾件外套也掛在同一處,忽而又想起來了自己那天來,陳曉禮似乎也是幫他把衣服掛在了這里。
他皺了皺眉頭,卻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囑咐著陳曉勤:“下次別放進來了,萬一他是壞人怎么辦?”
陳曉勤立馬替陸何辯解:“陸警官這么正氣,一看就不是壞人,而且不是賀哥哥你親自給我發消息說他來看我的嗎?那就沒什么問題了呀!”
“對了。”陳曉勤眨著清澈的眼睛,好奇地問,“我哥是去協助寫什么稿子了啊?要這么久才能回來。”
賀瑱這回搭上了腔:“還是之前楊寶勝割喉的那個案子。”
陳曉勤哦了一聲:“那個我知道,怪嚇人的。我聽我哥說,你都受傷了,現在好些了吧?”
賀瑱給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脖頸處:“基本上都淡了,沒什么事了,謝謝你的關心。”
這話說了,屋里又是一片死寂。
陳曉勤沒有哥哥在場,又有些膽怯,一直絞著自己身上蓋著的毯子邊邊,將繞起的毛毛拆了個碎。
陸何在一旁看看自家老大又看看陳曉勤,幾次三番想要開口打破這份沉靜,卻總是沒話。
還是陳曉勤自己張了嘴,說:“賀哥哥,你上次那個案子還沒給我講完呢。”
賀瑱一頓,有些擔憂地抿抿唇:“曉勤,確定要聽完嗎?”
陳曉勤重重地點了點頭:“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能決定要不要繼續聽。”
賀瑱嘆了口氣,還是又繼續回憶著自己腦海中那個水庫女尸案:“上次說到哪了?”
陳曉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全身的勇氣說:“說到她被發現是死于被扼住脖頸的窒息,被死后拋尸的……”
“嗯,當時我也才剛畢業沒怎么經歷過這樣的案子,看到她的尸體的時候還吐了出來。”賀瑱笑笑,將自己的糗事也說了出來,逗得陳曉勤也跟著彎起了唇角。
“后來,經過我們的法醫斷定,她是死在五天前的。但是水庫旁邊的監控已經壞了好多年了,也沒人來修,所以我們也沒有任何的視頻證據。”
“更難的是她面目全非,找到家屬也不容易。終于是靠著我們隊里畫師復原,又比對著這幾天報失蹤的人,確認了她的身份,是灃潭大學的一名大二女生。”
“真可惜……”陳曉勤暗自念了一句,“她才上大學。”
可這句話卻更加似是對她自己所說,畢竟她在高一就經歷了那般非人的對待,一輩子都賠了上去。
陳曉禮告訴了他,自從陳曉勤發生這件事后,便再也不肯踏出家門一步。還是他賣掉了朝瀾市的房子,來灃潭定居之后,陳曉勤才漸漸能接觸些人了。
賀瑱下意識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
陳曉勤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縮。可她又立馬反應了過來,嘗試順從地挨近了賀瑱的手,又道歉:“對不起,賀哥哥。我不是故意要躲的,就是、就是……”
賀瑱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勇敢地說下去:“我就是有點害怕別人的觸碰,就……真的是噩夢。”
她小聲地啜泣著,卻是接受了賀瑱那可依靠的肩膀:“曉勤,你已經很厲害、很堅強了。別怕,以后你不僅有哥哥,我們都在。”
陳曉勤這才抹了抹眼淚,紅著眼睛又說:“賀哥哥,那你繼續說吧,我想聽。”
賀瑱也有些窘然,他一天把兄妹倆都惹哭了,也是他的大過錯。
他頷首,又說:“根據我們的排查,這名女大學生當時就是和父親吵了架才一氣之下跑出了家門,至此再也沒回來。”
“而她吵架的原因就是她父親覺得她穿著那些吊帶短裙十分不雅,讓她換下,而她卻固執地覺得這些不是錯處,錯的從來都是劣跡斑斑的人有一顆骯臟的心而已。”
“照理說,這個時候和她吵架的父親應該就被列為第一嫌疑人。可我們看著拼命扇自己耳光,求著她醒來,說再也不干預她穿衣自由的父親,我們不覺得那會是他做的。”
“其實在認尸體的時候,這名女大學生的男朋友也來了,但他的臉色并不對勁兒,還是當時的我留意到了,所以多存了一個心眼,把他也扣下來問了話。”
“結果……”賀瑱陷入了一股深深的悲哀之中,“他說他那天看見了,遠遠地瞧見了他女朋友被人拖走。可是他又害怕,又覺得是女朋友穿衣暴露引起的,是她活該,所以沒有及時制止。”
“他后來知道這一真相后,整個人都崩潰了。他后悔自己的偏見,害死了女朋友,更怨懟自己為什么要去質疑他人穿衣。”
“后來我們找到了兇手,他沒什么作案動機,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女大學生是個站街女,想要給錢和她發生性/關系,卻被辱罵。一氣之下,將她拖走強/奸并失手殺害。隨后又因為害怕,將她拋尸水庫中,想要毀尸滅跡。”
賀瑱狀似平淡地講完了這個從前他經手過的案子,可心里卻是千層浪:“那個女孩子做錯了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沒做錯,所有的一切錯處都在于這個社會給女性上的枷鎖。”
陳曉勤蓋著的毯子已經快被她零零碎碎地拆成毛線了,她亦是如此。
當年孫靖仁在法庭上污蔑她說是她穿著暴露,是她勾引男人,可她分明穿的也只是校服裙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卻還是抬著頭重重地對著賀瑱說:“對,錯的不是女性本身,而是這個社會。他們在無法控制女性思想進步的同時,就希望重新給女性烙上封建守舊的烙印,將她們重新物質化,以得到能控制住她們的結果。”
“曉勤真棒!”賀瑱忍不住夸贊。
陳曉勤的生活被局限在了這彈丸之地,可她的思維卻是發散著飛向了更遼闊的遠方。
“曉勤,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桎梏住你的。”賀瑱替她又理了理毯子,“枷鎖牢籠總是自己困住自己的,只要你的內心足夠強大,所有地方都是展現自己的天空。”
陳曉勤對著賀瑱,由心地笑了起來,她的眼底盡是堅定與勇敢。
恰巧門鈴響了起來,賀瑱便快步走了過去,自貓眼看清是外賣員,便打開了門。
陳曉勤看不清楚他接過了什么,又藏在了身后。
他鎖好門,又回到陳曉勤的面前,把背后的東西遞了出來——
那是一束向日葵,金黃色的花瓣肆意綻放著。
“我之前也跟你許諾了,來見你就帶一束花。今天走得急來不及在路上買,只能外賣了。”賀瑱又說,“向日葵永遠向著太陽生長,無懼風雨,充滿勇氣與活力,就和你一樣。”
陳曉勤雙手接過了花,甜甜地笑了起來,又推著輪椅去找另外一個花瓶裝起來。
她去裝著,可賀瑱卻背著她在家中四顧了起來,試圖找到那張被孫靖仁包裹住兩萬塊錢的報紙。
他左右小心翼翼地翻翻看看,心中明知這樣做對不起他們兄妹二人,卻還是自顧自地尋找著。
陸何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東西,但也預料到是什么有用的,便直接起身去找了陳曉勤,借口幫她修剪一下向日葵的枝丫而拖住了她。
賀瑱在看見被壓在書架上幾本書中間的報紙時,陳曉勤卻是已經搖著輪椅出來了。
陸何跟在她身后,無奈地朝著賀瑱攤攤手,示意他自己也沒能拖住。
陳曉勤看到賀瑱沒坐在原位,而是到處晃悠著,又問:“賀哥哥,你在干嘛?”
“剛才這書架上的書有點要掉下來了,我正好看見了,就往里面推了推。”賀瑱撣撣手,又坐回了沙發上,“其實那個案子我還沒說完。那個男生他后來……”
“怎么了?”陳曉勤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輪椅扶手,繃起的身子透露著她的緊張,“他怎么了?他難道……?”
賀瑱兀自感覺自己抓住了什么,但一瞬間又溜走了。
陳曉勤緊張什么,她又怕那個男生怎么了?
“那正好,曉勤你猜猜他怎么了最后。”他干脆將這個問題拋給了陳曉勤,想從她那里得到個答案。
陳曉勤卻是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怕他去做了什么殉情的傻事。”
賀瑱懸起的一顆心又揣回了肚子中,他似乎剛才在害怕著陳曉勤說出的是另一個答案。
他擺了擺手,又說:“他在一年后,又看到了一個陌生女生受人欺辱,便挺身而出。他生生挨了七刀,尸體……也是送來的我們這里。”
陳曉勤倒吸了一口涼氣,久久不能言語。
那個男生沒有對女朋友做到的事情,卻在自己悔過后對旁人做到了。
他后悔嗎?賀瑱并不覺得。
或者在他救下陌生女孩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
陳曉勤抱著還沒放下的花瓶,眼淚珠子卻是滴滴答答地往瓶子里面灌。
賀瑱抽出紙張,溫柔細致地替她擦了眼淚,又略帶笑話地開口:“別再哭了,眼淚是咸的,回頭再把向日葵齁死了,那可不好。但好在所有傷害女性的兇手都被繩之以法,為他們所犯下的錯事付出了代價。”
陳曉勤破涕而笑,卻仍是有些難過:“只可惜孫靖仁沒有付出足夠的代價……”
賀瑱明白,孫靖仁五年的刑期被所謂的“表現良好”減成了三年,甚至五年都是輕判了。
“但孫靖仁死了。”賀瑱直言,在陳曉勤的臉上同樣也看到了呆滯與茫然。
她沒什么解脫的神色,畢竟死亡對孫靖仁而言才是解脫。
“孫靖仁死了……”陳曉勤默默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手中的花瓶也松手落地,沒有碎,卻將好不容易插好的花散了一地。
陳曉勤癡癡地笑了起來,她狠狠地捶了自己的雙腿一下:“我該站起來了,我也許能站起來了!”
賀瑱卻是擺正了她的肩膀,依著陳曉禮所說的話給她喂了藥。
吃過藥后,她有些昏昏欲睡,就連腦子都開始混沌了起來。
賀瑱知曉現在問她是趁人之危,可還是開了口:“曉勤,上周六那天……你哥哥在哪?他到底出沒出門,有沒有一直陪著你?”
陳曉勤迷茫地看了一眼賀瑱,又扭頭盯著陸何,歪歪頭說:“我哥……他出門了呀!”
第50章 樓梯
賀瑱立馬提起了心,只又聽陳曉勤繼續說道:“我哥不是出去超市了嗎?”
還是一如陳曉禮交代的只是去超市,沒有其他。
賀瑱看了看犯著迷糊的陳曉勤,又將她打橫抱起放在了床上,蓋好被子。
繼而,他又對陸何說:“還是聯系個女警過來陪著她的好,不然咱們兩個大老爺們,不太合適。然后我先回去隊里再看看,你等女警到了回去休息就行。”
陸何還想說陪著賀瑱一起,可卻被賀瑱制止了:“也許明天還得往返朝瀾市,我要是晚上沒休息,就得你開車了。”
陸何便也不再推拒,看著賀瑱出門,又等著女警到來,交代了幾句,這才回了自己家里好好睡下。
賀瑱一路開著車沿著不再擁堵的環路回到支隊里,他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又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來,含在唇齒之間。
他將車窗搖了下來,深秋的寒風吹得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可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也許陳曉禮真的是被冤枉的,也許真的賴他自己。
他被風吹得有些迷眼,伸手揉了揉才好些。
小橙車停在支隊門口,他快步上了樓,直奔鑒證科詢問進展:“怎么樣了?”
鑒證科的幾個同事都是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又說:“系統匹配是沒鎖到,我們怕失誤又多用人眼看了一遍,也沒發現有類似陳曉禮長相的人出現在過飛機場、火車站、汽車站和高速路、國道的經過車輛上。老大,所有證據表示陳曉禮沒有離開過灃潭市。”
“但是我們也多做了一點,我們把那個律師杜詡的車追蹤到了。這輛灃CZ2905的車并不是登記在杜詡名下,是他們律師事務所在灃潭市注冊公司名下的車,所以之前我們也沒查到。”
“行。”賀瑱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又說,“杜詡的事情移后再說,先去把陳曉禮放出來。”
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了,陳曉禮被關進去后就不吃不喝,一直抱著雙膝坐在硬邦邦的床上,背抵在冰冷的墻上,一言不發。
賀瑱來了他也沒什么反應,直到賀瑱開口說了聲“抱歉”,他才猛地抬起頭,問道:“我是被證明清白了嗎?我是可以離開了嗎?”
賀瑱點點頭:“抱歉,是我們失誤。抱歉,是我的不對。”
陳曉禮的腳步有些踉蹌,賀瑱便提出了送他回去的建議。可陳曉禮卻拒絕了他,只是小聲又說:“我知道你不是刻意的,我知道這些無法避免,我只是……算了,賀瑱,下次再來我家吃飯啊。”
他的背影有些佝僂,有些可憐。
賀瑱看著他倉皇打車離去的背影有些心酸,更將那毛發的事情賴給自己穿了同樣的一件衣服去到陳曉禮家中,又去了案發現場。
他在外面待了許久,才又折返回去,問道:“杜詡的車有什么異樣嗎?”
“也沒什么異樣。”鑒證科同事將幾個在高速路上截到的畫面轉過來給賀瑱看,“他就是一路從灃潭沿著最近的高速到了朝瀾市,中間連休息都沒有,就到了酒店停車。”
賀瑱覺得哪里有些奇怪,可一時間又腦子里一片混沌,分辨不出來。
他是一個頭兩個大,其他從孫靖仁狗友嘴里套出來的人,皆是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要么還在海外,要么就在外省。還有更多的對孫靖仁避如蛇蝎,甚至于聽到他的名字都下意識地害怕,更別提接近他了。
到底還是杜詡的嫌疑大一些,可他的動機呢?又是什么?
賀瑱想不明白,就干脆把同事都趕回家去睡覺。
他懶得回去,就在自己辦公室的小沙發蓋著毯子湊合了一宿。
只是他這一夜輾轉反側,睡得并不安穩,一直噩夢連連。
夢中有孫靖仁將陳曉勤拖進了小巷子里做了不軌之事,也有陳曉禮抱著崩潰大哭險些自殺的陳曉勤無能為力,更有陳家兩兄妹在法庭上聽到判決時候感嘆命運不公。
他突然就覺得孫靖仁就應該是死于“自殺”的,而不是再去苦苦追求真兇。
賀瑱被鬧鐘吵醒的時候,整個腦仁泛著疼。他拿起旁邊的冷水就咕咚咕咚灌了一杯下肚,還是不解渴,他又從飲水機里接了好幾杯。
他還有什么能做的?
思來想去,他還是撥通了他一直使用的工具人電話。
季朗星接起電話的一刻,就知道他開口要說些什么,只道:“學長,這次什么案子?我今天正好沒課,可以來一趟。”
賀瑱沉默,他已經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了。但為了尋求一個真相,他還是直截了當地開口:“確實是這樣的,你方便過來一趟支隊嗎?我們面談。”
季朗星應得很快,來得更快。
不出片刻,就已經到了小灰樓門前,賀瑱下樓將他迎了進去。
賀瑱大概將案子的經過同季朗星說了一遍,季朗星卻是愁容浮現。
他思來想去還是說:“這次,我覺得我需要去案發現場看一下,也要見見尸體。”
賀瑱眉頭蹙起:“案發現場?那在朝瀾市呢,你能跟我一起走一趟嗎?”
季朗星當即便調整了自己明天的課程,又說:“為了你,當然有時間。我聽說朝瀾市的山水都不錯,也許我也可以去看一看。”
賀瑱鉆鉆耳朵,這話他怎么聽著那么耳熟。
但是他也不遲疑,當機立斷地就給陸何叫了起來,說二十分鐘后到他家小區門口,讓他必須趕上他們的車再一起去朝瀾市。
陸何氣喘吁吁地在十九分的時候趕到,沒兩分鐘的誤差,賀瑱就一腳剎車定在了他的跟前。
他下意識地就要去拉副駕駛的門,一打開卻見到的是季朗星的身影:“季教授早上好,你也和我們一起去?”
季朗星笑著應和他:“是,學長讓我去幫忙給他分析一下兇手模型,我覺得這一次我有必要去案發現場看看,所以就跟來了。你不介意吧?”
“我介意啥啊!”陸何撓撓頭,懵懵的。但每次季朗星叫賀瑱學長的時候,他都忍不住打個寒顫,倆大老爺們用得著這么黏黏糊糊的嗎?
走得早,路上也不算堵車,只是出城的時候稍微花了些時間。
兩個小時就到了朝瀾市,賀瑱領著人進朝瀾市刑警大隊的時候,季朗星就環顧了四周一圈,又說:“學長,這些人似乎與你有些齟齬。”
“不用似乎,就是。”賀瑱連個目光都沒施舍給這些人,罵人的話都懶得吐了,“你也不用搭理他們,就當他們是空氣就行。”
賀瑱從玻璃窗外看見宋知意正繼續對著解剖臺整理著自己的報告,靠在椅背上捧著筆記的模樣,格外耀眼。
季朗星順著賀瑱的目光,也看到了這一切,他頓時心中急迫了幾分,琢磨著有些事情合該提上日程了。
他一向對著所有人都是笑臉以對的,如今卻也有些笑不出來了。
他兀自走上前去,打斷了賀瑱的思緒:“學長,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去案發現場看看。”
“啊?”賀瑱不明白他,“都到這了,你還不直接讓宋知意給你看看尸體,你好分析分析。”
他說完,就扒在窗戶上敲了兩下。
宋知意抬眼,就看見了他……以及他身后跟著的季朗星,頓時好看的眉眼便蹙了起來。
賀瑱跟他比劃著,要進入解剖室。可還沒打開無菌室的門,他就已然出來了。
“知意,我帶季教授來看看尸體,他說這次兇手模型得依著這個還有案發現場做。”賀瑱這一句話涇渭分明、親屬有別,頓時就是一家歡喜一家愁。
宋知意嗯了一聲,卻沒有放任季朗星進入解剖室,只是又說:“不好意思,我的解剖室只允許同事進入。”
“宋法醫這話就嚴重了,我幫著支隊做心理分析和兇手畫像已經很久了,怎么也算得上是編外人員。你這么說,是怕我破壞尸體上的證據嗎?還是說,宋法醫到現在還沒完成對尸體的解剖檢查?”季朗星也不退讓,笑意盈盈地挑釁著宋知意。
賀瑱雖還是不明白,但卻嗅到了他們之間的火藥味,他連忙出聲制止:“行了行了,你倆干什么架。照我說,那不進就不進吧,這有啥的?來來,我給你倆找個會議室,知意你給他細致說說就行了。我看著你倆,在旁邊補充。”
這也不是等補充,是怕他倆又擦槍走火,在朝瀾市的刑警大隊干起來,那他可一點臉就都不剩了。
到底還是宋知意待他好,明白他的難處,不再與季朗星糾葛。
進了會議室,宋知意便事無巨細地同季朗星說著尸體的特征與細節,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拍攝的照片也給了季朗星看。
賀瑱撐著下頜繼續看著宋知意在工作上的滔滔不絕,忍不住給他舉了個大拇指:“每次聽你說,我都覺得法醫是門太過深奧的學問。”
季朗星輕笑一聲,又湊上前去:“那學長,心理學呢?”
“也是門學問。”賀瑱不厚此薄彼,他還等著季朗星幫他分析呢。
季朗星聽罷這些細節,心中大概有了個梗概,轉頭又對賀瑱說:“那學長,我們現在可以去案發現場看了。”
可宋知意也一直跟在他二人身后,季朗星還沒發問,賀瑱便先開了口:“你干什么去啊?”
“這次的案發現場,我也沒看過。”宋知意不多言,一句話就讓賀瑱沒再問。
季朗星走在前面,待賀瑱按下了開門鍵后,他先行一步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待坐穩,系上安全帶后,又等著賀瑱在他身側。
可沒成想,賀瑱打了個哈欠,把車鑰匙直接塞給了宋知意又說:“你開車吧,我昨晚沒睡好,我在后面瞇會兒。”
宋知意嗯了一聲,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賀瑱:“披上點,朝瀾市降溫了。”
賀瑱從善如流地接了過來,揉著眼睛就往后座上一縮,沉沉睡去。
唯留下前面的兩人一言不發,目光都不曾有過任何交流。
不出片刻,宋知意便安安穩穩地把車停在酒店樓下的停車場了。
這也是賀瑱第二次來停車場具體觀察,他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就看見宋知意和季朗星中間隔了有一條河寬。
他撇撇嘴,還得是自己在中間協調。
既然來了,他就比對著停車場的監控錄像,去還原了一下杜詡當時將車停放的位置。
他的車是沒停在監控錄像范圍內的,但是根據幾個攝像頭的方位圈定,賀瑱卻陡然發現此處是離著安全樓梯最近的一個位置,但如果人貼著邊走,監控還是拍不到身影的。
難不成是當時杜詡表面和同事告辭,暗地里卻是從停車場又返回去殺了孫靖仁?
這樣的構想也是合理,卻符合時間推算的。
賀瑱抿抿唇,把這件事記在了心底,準備和杜詡的同事聊上一聊以確認一番。
他們三人沒再在停車場糾結,反而轉頭又上了六層,直奔601。
屋內的血腥味道已經沒那么重了,但是浴缸里干涸的血漬仍然在提醒著眾人這里發生了一起多么恐怖的命案。
季朗星穿著鞋套站在門口,摸著下巴望著浴缸發著呆,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賀瑱沒打擾他,轉回頭跟宋知意開口說道:“其實這個手法最好的就在于,只要小心些,兇手的身上甚至連半點孫靖仁的血跡都沾不上。”
“他甚至都有恃無恐地將沒有印到自己指紋兇器都大咧咧地留在了案發現場,而他恐怕也只是用指甲油涂抹在自己的指腹上,掩蓋了指紋罷了。”
“所以,我們在兇器上才只能提取到兇手刻意握住孫靖仁手留下的痕跡。不得不說兇手很聰明,他不用手套的緣故,也是怕自己在和孫靖仁喝酒的時候,就被孫靖仁看出了端倪吧。”
賀瑱聳聳肩,所以他一直覺得做事這么縝密的兇手,又怎么會在現場留下自己的一根頭發,去證明自己就是陳曉禮呢?
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陳曉禮無辜,只是被牽連到了。甚至懷疑起是不是自己的一時急躁,才白白讓陳曉禮受了牽連。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說:“你也去憑著法醫的直覺,再看看案發現場有沒有什么我們遺漏的點吧?”
宋知意還在斟酌著細枝末節,可季朗星便也先開了口:“死者很喜歡兇手,他做夢也是想要得到兇手。”
賀瑱一頓,皺著眉頭又問:“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難道是說……兇手是個女孩子?”
季朗星不語,只是又退出衛生間,環顧著整個還沒來得及完全收拾的酒店布局——
略顯混亂的床單、蠟燭以及已然枯萎的鮮花。
這些從前被歸納為兇手帶來的東西,如今就大咧咧地展露在季朗星的眼前。
他還是不曾開口,賀瑱卻又想到就說:“可女生有力氣將季朗星搬到衛生間嗎?”
可季朗星這么說了,他也覺得的確如此,這個房間的某一些布局就好像是在等待著一個孫靖仁喜歡的人前來一般。
靈光一閃而過,他腦海中又浮現起來了當時孫靖仁狐朋狗友在酒桌上對宋知意的不恭之詞,又張大了嘴半晌才說:“他男女不拘……杜詡,長得也很好看。”
在顏值面前,杜詡和孫誠打過官司又如何?他就算是父親的仇人又如何?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既然是美人自己送上鉤來,他又何嘗不會想要嘗嘗呢?
這么一說,杜詡當時以這個理由去搪塞自己,就都成了一個立不住腳的說辭。
他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呈現著杜詡作案的可能性與如何實現,就連季朗星叫了他幾聲都未曾能聽見,到底還是宋知意的一聲“賀瑱”才將他喚回了現實之中。
他輕咳了一聲,忙問宋知意:“怎么了?是發現什么新的線索了嗎?”
宋知意卻是將目光投向季朗星:“季教授叫你。”
季朗星暗自看著自己叫了幾聲“學長”都沒有回應,可宋知意卻是開口句句有回響,忍不住嘴角又抽搐了幾下。
他又說:“據我判定應該是個很熟悉脫罪流程的老手做的,如果死者真的是男女不拒,我更愿意判斷這個兇手是個男性。甚至于他對死者的恨意是寫在明面上的,可死者就是一直對他感興趣,也樂見其成來付他的約。”
賀瑱聽罷,愈發覺得就是杜詡。
這字字句句都和杜詡高度契合上,兇手的畫像在賀瑱的心底已經定像了。
他嘖了一聲,干干脆脆起身出了門,靠在一邊的走廊上又去給陸何打了電話:“再去聯系一下杜詡的同事,拿一下他們的證詞,看看杜詡是在什么時候跟他們告別的。杜詡是于16:58離開的停車場,所以確認一下從他離開會場到上車花了多久時間。”
“行。”陸何應了聲,立馬著手去做。
賀瑱嘖了一聲,又補充:“順便再問問他們,覺不覺得杜詡這一天有什么異常。不過他一個律師,心理素質應該很不錯,就算有什么異常也不會表現出來,但還是了解一下。”
陸何依言全部記下了,也按照賀瑱的吩咐去逐個聯系杜詡的同事。
他掛斷電話,回到又是一片靜謐的屋中,也沒什么心思去弄明白為什么眼前這兩個人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不對付。
他扭過頭,又問季朗星:“還有什么發現估畫出來的特征嗎?”
季朗星搖搖頭,只說:“暫時沒有了,總的應該就是說是一個讓死者很感興趣,并且男性,懂得不少刑偵知識之人。”
賀瑱比了個OK的手勢,退出房門又將門鎖好,房卡揣進了自己的兜里。
他看了一眼關進大門的樓道間,同那倆說:“我再走樓梯下去看看,你倆去停車場等著我吧。”
可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卻是異口同聲地說:“我陪你一起走樓梯。”
賀瑱一愣,但也沒多想,只說:“行行行,你倆也幫我再看看,再斟酌一下。”
他慢吞吞地一步步走下樓梯,兩人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后,并排走著,似乎誰也不想讓對方擠到賀瑱的身側。
可賀瑱卻沒在意這些,他的目光更多流連在作為擺設被裝在樓梯間里的攝像頭,忽而心中又起了千層浪。
兇手是怎么知道樓梯間的監控是沒有開啟的呢?
這問題一下子扎根在了賀瑱的心底,他立馬停下腳步,站定在最后一節臺階上給陸何發去了信息:再旁敲側擊一下,那些同事里是否有人知曉酒店樓梯間的監控不開的事情。
陸何立馬回復了個使命必達的表情包,還是用自己P的。
賀瑱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下意識地抬腳往下走,結果卻忘了他已經在最后一節臺階上,抬頭往下的時候,險些讓自己走個踉蹌。
宋知意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季朗星也忙不迭地上前問:“學長,沒事吧?”
“沒事沒事。”賀瑱擺擺手,朝著宋知意撇撇嘴,他覺得自己有些丟人,還丟到了季朗星的面前,實在有些掛不住。
宋知意雖是松開了握住賀瑱小臂的手,卻也在此刻走在了賀瑱的身側,將季朗星牢牢地甩在身后,又說:“走路別玩手機。”
“知道了知道了!”賀瑱揉揉耳朵,“別念我了,耳朵都快起繭了。”
季朗星在他二人身后瞇起了雙眼,賀瑱和宋知意之間這樣輕松自在的相處模式,似乎根本由不得第三個人插進去。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學了心理學反而沒用,倒叫自己忍不住分析起來自己還有幾分勝算。
宋知意即便松了手,可余光也一直落在賀瑱身上,怕他什么時候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開了小差再在樓梯上摔一跤。
他也慶幸自己跟著賀瑱下來了,不然沒有監控的樓梯間,賀瑱真的摔了也無人知曉。
賀瑱慢悠悠地走了三個長樓梯,六層樓高,下到了B1停車場。
而此時陸何的消息也傳了過來:老大,都不用拐彎抹角的打聽,杜詡好幾個同事都說知道此事。是因為幾天前有個來布置場地的同事走樓梯,給自己摔暈了半天都沒人理會,還是自己醒來了去找酒店人問才知道根本沒開。他嫌丟人,就也沒找酒店麻煩,只是在群里廣而告之讓大家都注意安全來著。所以,這算是個公知的信息嗎?
賀瑱回過頭看著長長的階梯,忽而就笑了。
他就說是杜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