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棠棣
早上剛折騰到朝瀾市,下午又得折返回去審問杜詡。
若是他們手上有足夠的證據,他定然會將杜詡直接逮捕歸案。
只是可惜了,他們尚還沒有這樣的證據,只得請杜詡回來再喝點刑偵支隊的茶水,看看杜詡能說出點什么有用的事情來。
可他心里也沒什么把握,畢竟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熟悉刑事法律,最善于詭辯的律師。
他只想著自己能不被杜詡繞進他的邏輯漏洞里面就好了,其余只能聽天由命了。
只是辛苦了季朗星白請的一天假,如今也是泡了湯。
賀瑱非常貼心地給季朗星提建議:“不如你就多留一天,自己出去玩玩,門票路費就都包在我身上,我給你報銷,就當做是我沒法子總請你吃飯的補償吧,行不?”
可季朗星何時在意的是那幾頓飯,不過是和賀瑱多一些獨處的時間罷了,當然不會自己單獨留在朝瀾市。
既然如此,他就又提議說:“那我不如和學長一起回去,不是說這個杜詡律師的心理戰打得很不錯嗎?那倒不如讓我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他的破綻。”
“那感情好啊!”賀瑱沒多想,立馬眉開眼笑地應了。他還正發愁自己會不會被杜詡套進去呢,如今就有季朗星自己提的幫忙了。
其實這個案件的現場與尸體都分析的大差不差了,很多工作他們也是都能回到灃潭市再完成的。
賀瑱便也請示了一下方局長,干脆浩浩蕩蕩地帶著人又回了刑偵支隊去。
只留下陸何這個心腹仍在朝瀾市,替他守著最后一道線。
眼見著灃潭市人大量撤走,朝瀾市眾人也松了一口氣,暗自琢磨著終于把這一大批瘟神送走了。
回到灃潭市,大家都各自安穩地回到崗位上,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和那些個沒去出差的同事們抱怨:“真是烏煙瘴氣,好好的警隊就被他們玩成了勾心斗角的地方。”
賀瑱卻是沒時間理會這些,沒讓季朗星進房間,卻叫他同另一個警察一起在單向玻璃外看著杜詡的神情與表現。
杜詡仍是那副滿不在意的模樣,翹著二郎腿輕笑著面對賀瑱。
賀瑱卻是直接開門見山:“好像你早就知道酒店樓梯間的監控是壞的,但你上次為何不說?”
“警官,你沒有問的事情,我為什么要直接跟你說呢?”杜詡兩肘支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賀瑱,又說,“我的職業教會我一個道理,就是多說無益和多說多錯,我深刻地將其貫徹到底。”
賀瑱并沒有被他唬到,藍牙耳機里也沒傳出任何季朗星的聲音。
他便又繼續說道:“你這話說得倒也沒錯,只是你當時說你和你的同事四點四十說完話,可他們的證詞卻證明你是四點半過去一點,就下了樓。二十分鐘的時間,足夠你乘坐電梯下到B1,又從樓梯上到六層了。”
杜詡的神色依舊自若:“可是警官,我上次也說了,我和他父親孫誠可是有沖突的,他又怎么會給我開門讓我進去殺了他呢?”
“可如果……”賀瑱也撐在桌子上,湊近了杜詡,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他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呢?他只在意的是你這張好看的臉蛋呢?”
“他爸是和你有沖突,可又不是他。”賀瑱偏偏頭,又狀似平靜隨意地拋出一句,“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孫靖仁男女不拒。”
杜詡似乎愣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眉頭微微蹙起,表情有些僵硬。他立馬抽回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似乎在一瞬間又恢復了冷靜:“我?孫靖仁喜歡男的?”
賀瑱沒說話,只微微錯身,讓杜詡的表情毫無遮掩地落入季朗星的眼中。可季朗星卻說:“他沒說謊,他真的不知道孫靖仁喜歡男的。但是他遲疑了,他在考慮另外一個可能性,但我猜不出來。”
賀瑱也猜不出來,但如果杜詡真的不知道孫靖仁男女通吃,他如何能利用這件事下這個局?
他想不通,就先不想,又折返回去問:“那你不如說說,那二十分鐘你究竟做了什么?”
杜詡一頓,似乎剛又被從自己的思緒中剝離了出來:“因為我中了獎,那個音箱很大,我先挪了一次下去。又在車庫等著另一個同事說要給我拿土特產,所以浪費了些時間。”
賀瑱看得出來他的心思飄忽了,但卻抓不住到底哪里出了差錯,干脆就又繼續逼問:“什么土特產?誰送的?有人證明嗎?”
杜詡默默地嘆了口氣:“我把那個同事的名字寫給你,電話我需要翻手機,你可以去找他證明。”
賀瑱立馬安排了一下,叫人去給那個同事打電話為杜詡提供不在場證明了。
但自從杜詡知道孫靖仁也喜歡男的之后,整個人情緒就非常不對勁兒了起來,他開始坐立不安,似是急著要離開。
這點不用季朗星提醒,賀瑱都看出來了。
能讓一個處變不驚的刑事大律師都喜怒形于色了,那豈不是天大的事端。
賀瑱是真的疑惑:“杜律師,你到底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不是孫靖仁對你產生了感情,而是……對你身邊的人?”
他的話如醍醐灌頂,徹底澆醒了杜詡的腦袋。他皺著眉頭,又緩和了情緒,這才又說:“賀警官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信息呢?我真的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如果賀警官真的覺得我有罪,那就拿出證據來,或是指紋、或是DNA比對證明,沒有證據的話,我就只能算是協助調查而已。”
說罷,他就要起身離開審訊室。
可賀瑱哪能那么容易讓他走?
賀瑱走到門邊,抬手就將從內反鎖上了門,又去接了一杯水擱在杜詡面前,說道:“別著急,等我們和你那個同事確認好后,就可以放你走了。對了,要是杜律師想出去起訴我,那我也沒什么辦法,只能背著了。所以說,可憐可憐我,別起訴了吧。”
杜詡看著他這么耍無賴,也是沒轍。只得一直敲著紙杯,等著結果。
不出多時,證人的話就被錄音復述了出來。確確實實那段時間杜詡是在等著他拿土特產,他也知道作偽證的后果,自然而然說的亦是實話。
杜詡看見賀瑱接電話出去的表情時候,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氣,一直捏在一起的雙手同時放開,這樣的小動作也被單向玻璃后的季朗星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當即就告知賀瑱,杜詡大概率沒有殺人,但他和這件事也有分不開的關系。
賀瑱聳聳肩,將杜詡自己留在了審訊室里,他轉身去了鑒證科,巧的是宋知意正也無事出來上個衛生間,干脆就被賀瑱一同抓去了鑒證科。
因為在得知了杜詡等他拿土特產的時候,那位同事也同時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杜詡啊,當時很奇怪。他將那么大個音箱的箱子塞到后座,而不是后備箱里。我還問了他一句,他只是跟我說后備箱堆滿了。”
賀瑱也當機立斷查了杜詡的車在離開停車場時候的監控錄像,其中的的確確地顯示了碩大的音箱箱子就堆在后座上,都已然擋了部分的后視視角了。
可杜詡的車子分明是個SUV,他的后備箱儲存量非常之大,放下這個音箱箱子綽綽有余,可他卻偏生選擇了放在后座上。
賀瑱敲了敲桌子,對著在一旁的宋知意說:“你還記得咱們倆第一天見面的時候,我其實逮了個假出租車司機回來嗎?那個時候,真的就被藏在后備箱里。所以——”
他指著杜詡的車后備箱,又說:“他的后備箱里,又藏了什么呢?是一個我們看不見的兇手呢?怪不得他平日里開的都是自己的車,違章什么也在自己的車上,可偏偏這次他換了一輛更寬敞的來開。那這么看起來他和兇手的關系不錯啊,竟是舍不得讓兇手在自己略顯狹窄的后備箱中受一點委屈。但是這個兇手……”
他的話接然而止,心里亦是有些忐忑。
因為他無法不聯想到陳曉禮。
陳曉禮沒有往返灃潭市和朝瀾市的記錄,可他如果和杜詡合作呢?他如果就真的是那個躲在后備箱里,看不見的兇手呢?
他兀自嘆了口氣,又對宋知意說:“我心態……說實話有些崩,我真的無法想象如果這個兇手真的是陳曉禮,會怎樣?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構思,我從始至終覺得……他是個好人,是個可憐人。可是——”
可是到了如今,他的表情卻是凝重而又平靜的。好似早就沒了前天發現兇手又可能是陳曉禮時候的不敢置信。
即便是他心中再不想承認,可是邏輯上都告訴他,這大概率就已經是事實了。
他嘆了口氣,卻忽然覺得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些許重量。
——是來自于宋知意的。
宋知意輕輕捏了一下賀瑱的肩胛骨,出口的卻是一句似是說給陳曉禮聽的話:“路是自己選的,也該自己負責。”
他說的是陳曉禮,或許也是賀瑱本身。
賀瑱唇角抽了兩下,勉強擠出個笑意來:“我知道,我都明白的。算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便去申請了對杜詡車的搜查令。
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想必杜詡這樣縝密的人也已經里里外外都清洗過了,當真不知道能找到多少線索。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想,可當真有那么一瞬間,他希望杜詡真的清理干凈了。可這樣的想法不過一閃而過,他到底是個警察,他就不該存有這樣的念頭。
正煩悶著,他的手機卻是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來電是季朗星:“學長,杜詡似乎坐不住了。”
賀瑱回了一句“知道了”,瞥了一眼仍是淡然的宋知意,就立馬就拿到快速被審批通過的搜查令返回了審訊室。
他不曾多話,直截了當地說:“你的同伙是誰?你到底在幫誰?”
杜詡的眼神明顯慌亂了一瞬,即便是他再掩蓋,卻依舊立馬被季朗星捕捉到:“確實有同伙,他是共犯。”
只是他們還沒確認清楚,無法將陳曉禮的名字脫口,賀瑱便又說:“現下我有權利懷疑你涉及孫靖仁案,所以我有權利繼續扣押你,這并沒有觸犯法律。杜律師,現在將你的車鑰匙交出來吧,我們需要對你的車進行搜查。這是搜查令,你可以自己確認一下我們有沒有故意作假訛你。”
杜詡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又嗤笑一聲:“警官,你都查到這里了,那我還確認什么呢?只是我的車鑰匙在辦公室里,不在身上。”
“那就讓人去取,找不到就帶上你一起去取。”賀瑱抱臂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杜詡。
杜詡卻是聳聳肩:“那倒也不必,警官派人去取就行。”
說罷,他便將自己身上帶著的辦公室鑰匙摘了下來,放在了挨近自己的桌子上。
賀瑱手長,卻也要半趴在上面才能夠到。他就干脆轉到了杜詡的身側,朝杜詡伸出手去:“我覺得還是杜律師親自交給我比較好。”
杜詡無可奈何,只得照做。
冰涼的鑰匙自杜詡有些緊張痙攣的指尖落入賀瑱的掌心,賀瑱也輕輕閉了下眼,不再理會杜詡任何。
賀瑱立馬派人去取杜詡的車鑰匙,并直接讓痕檢去辦公室現場跟進檢查,發現任何端倪都立馬帶回來檢驗。
而他自己,卻是去調查起來了杜詡和陳曉禮之間的關系。
終是在他堅持不懈的努力下,于一個報紙圖片的邊邊角角上,發現了一個報道正是說杜詡就是當年陳曉勤案子的第一個律師,可卻因為他當時生病住院,所以才托付給了別的律師去做。
所以說,如果真的是陳曉禮……那么杜詡就是覺得自己虧欠了陳曉勤,所以才這么幫著陳曉禮。
可他是個大律師,知法懂法,更知道這件事如果真的被查出真相來,自己即將面對的后果。所以,他又怎么會因此就甘心愿意賠上自己的后半生呢?
他還沒想明白,就聽見電話鈴聲:“老大,雖然杜詡已經洗了車,但是我們還是在后備箱的縫隙中,找到了毛發,現在已經在送去化驗的路上了。”
賀瑱應了一聲,如今只能期許著結果并不與陳曉禮匹配。
可天從來不遂人意。
賀瑱等了許久許久,直到周遭樓中的燈都一盞一盞滅掉,他還是拿到了那個最讓他絕望的結果——
在杜詡車里發現的毛發,與陳曉禮留存在庫中的DNA完美契合。
賀瑱看著結果和面前剛開夜車趕回來的陸何,抿著唇,揚著頭。他不想讓任何人瞧見他的表情,和那微微有些濕潤的眼角。
但他終又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堅定不移地說:“走吧,去抓人。”
陸何也難以接受這個結果,陳曉禮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一個非常正直想要為死者披露真相的記者,可如今他卻真正的成為了一個兇手。
“老大,真的沒有錯誤嗎?”這已經是陸何第三次問了,“或許真的不是陳記者呢。”
賀瑱目光不曾挪移半分,只執拗地看著前方,反問著:“你不相信支隊的鑒證科?還是不相信我?”
陸何沒有再問,可深深的嘆氣聲卻依舊落入了賀瑱的耳畔,一次次地燒著他。
這樣的發展,是誰也不曾料想的。
賀瑱手上拿了一束已是有些蔫吧了的小雛菊,那是他答應陳曉勤的,每次見她都帶上一束花。
是他在等著DNA匹配結果時候去買的。
那時候,他在想如果不是陳曉禮就好,他就有理由拿著這束花去登門道歉。可是他也想了是的結果……終歸他和陳曉禮也是朋友一場。
他將那束花抱在胸前下了車,嗚嗚啦啦的警笛聲已經將陳曉禮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抬眼看過去,陳曉禮家卻依舊亮著燈。
陸何看他接連嘆氣,忍不住說:“老大,要不然我和別人上去吧,你別去了。”
聞也也自告奮勇:“老大,這件事也是我參與過,不然就我和陸哥去吧。”
可賀瑱卻攔住了他們所有人,只說:“我上去,陸何你在門外支援,別嚇到曉勤了。”
可是他們這么大的陣仗,半個小區都吵醒了,又怎么會不嚇到陳曉勤呢?
他抱著小雛菊緩步上了樓,之前他從不曾覺得這六樓有這么難爬,只是如今一步步地如同踩在了他自己的心底,踏得生疼。
他就要自己親手逮捕他的朋友了。
不等他敲門,陳曉禮便已然敞開著大門站在門口等候著他了。
見到他的瞬間,就朝他笑了笑,又伸出自己的手去,說道:“我以為我做的這一切都萬無一失呢,卻還是沒躲過。”
陳曉禮沒有任何反抗,只等著賀瑱拷住他。可迎接他的卻是一束小雛菊,而非冰冷的手銬。
賀瑱站在門外,而他立于門內,遙相望著。
一瞬間,就連陳曉禮的心都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自己在那時那刻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來。
他伸出手接過了花束,放在鼻邊嗅了嗅,又笑道:“其實,棠棣之花才更適合我。只是可惜現實中并沒有這種花,就像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般,我無論做得再縝密,也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賀瑱將他的雙手扣在背后,他又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只是以后曉勤……該怎么辦啊?”
他的語氣中,多的是深深的眷念。
可他還是堅定地和賀瑱一起下了樓,只是說:“勞煩你了,幫我給曉勤找個女警陪著吧。她現在是吃了藥睡下了,但如果醒來發現我不在,也會害怕的。”
賀瑱立馬叫了當天陪過陳曉勤的女警又上去,隨后將陳曉禮用警車押回了支隊中。
一直被扣在審訊室中的杜詡聽到警笛聲響了又走,走了又響,終是停在了支隊前,不再嗡鳴,頓時坐不住了。
他試圖踩著桌子從高處的小窗往外看去,可卻什么也看不見,直到他聽到了陳曉禮路過他這間審訊室時候的說話聲。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朝著門外吼道:“我不是說,如果哪天我一直沒有聯系你,你就趕緊帶著曉勤往鎂國跑嗎?護照簽證都辦好了,機票也那么多……你為什么不走?”
可陳曉禮卻沒有回應他,而是自顧自地進了另一間審訊室,對著賀瑱開了口:“對,是我殺了孫靖仁。之前表現的那么崩潰,也是我為了博取你的同情,讓你不再懷疑我。”
“抱歉啊,賀瑱,我利用了你,我真的不配當你的朋友。可那縷頭發不是我,我也是當時很茫然被你抓回來,才出此下策的。我真的……很對不住你。”
賀瑱看著面前已是平淡的陳曉禮,抿著嘴唇卻什么都問不出口來:“對啊,你為什么不去鎂國?你為什么在一開始就不去鎂國躲著孫靖仁呢?”
陳曉禮卻是溫柔的笑笑,他的眼底盡是堅定:“去了鎂國又怎樣呢?孫靖仁又怎么會找不到我們呢?就和我作案一樣,怎么都會有跡可循,而被抓到的。”
他們兩個不像是在審訊一般,而是朋友間嘮著閑話家常。
陳曉禮將被銬起來的手放在桌下,又說:“唉,其實可惜了,以后再也不能幫你寫稿子了。還有你之前跟我說,讓我進入支隊的事情,也再也不可能了。我很抱歉,以后再也幫不上你了。”
“別想了。”賀瑱安撫著他的情緒,“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這很重要!”陳曉禮的眼睛明亮,心中赤誠,“我從前說筆桿就是我的刀槍,可如今我真的殺了人卻忽而明白了有一部分兇手的無奈。”
“我不知道,在我被判刑之后,會不會還有一個像我一樣的人,能愿意將所有的事情都公之于眾,包括曉勤受了多大的委屈,包括孫靖仁是如何來騷擾我們的。”
“我從前忘了去追尋這樣深刻的道理,如今明白卻已經晚了。希望我的前車之鑒,能培養出更多用筆桿子斗爭的人。”
賀瑱看著他,卻再也不懂他了,只是又說:“那我來寫,我的文筆不好,修辭更差,但我能完完全全將你的故事都給世人聽,只讓世人去評判對錯。”
“謝謝你。”陳曉禮盯著那銀光的手銬,又說,“那我是不是該交代案發經過了?”
賀瑱點點頭。
陳曉禮便將回憶的細枝末節全然脫出:“我的小區是老小區,沒什么監控,杜詡來的時候不會被發現,所以我就趁著你扯了守我家的崗哨后,趁著天還沒完全亮,躲進了他的后備箱,由他一路而去到朝瀾市的酒店。”
“杜詡將車停在離樓梯間最近的一個監控死角后,他就上樓去參加他的年會了。而我就一直在后備箱中躲藏著。兩把車鑰匙,我拿了一把,等到約定的下午時間到了,我才按開了車鎖,從后備箱里出來。”
“隨后我就貼著監控死角,進了樓梯間上到六層,敲響了孫靖仁的房門。其實我準備了很多,安眠藥、棒子、迷藥……可我沒想到開門的時候,孫靖仁已經喝得有些上頭了。”
賀瑱打斷了他的話:“所以酒不是你帶過去的,不是你設計里的一環?”
陳曉禮頷首:“我都想好了,如果他不信,我不愿意喝我下了安眠藥的水,那就直接找個他走神的時候,給他當頭一棒。反正我的訴求都是要他死,并且找不到兇手,而不是故意設計成自殺。”
“他雖然喝了很多酒,但只是迷迷糊糊的,我總覺得不踏實,還是趁機給他下了安眠藥讓他睡著,這樣才好動手。而后就是將他拖到衛生間,偽裝割腕。”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陳曉禮那只是清秀的一張臉,還是問出了自己心底深深的疑惑:“他為什么會接受你的邀約?他對你……?”
陳曉禮忍俊不禁,正面回答:“是啊,你猜得沒錯,他對我的確有意思。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什么,可能是大魚大肉吃膩了,想換換口味,改吃清粥小菜吧。只是……他對我有意思,卻不是現在,而是三年前。所以,賀瑱,你明白了嗎?”
賀瑱倒吸了一口涼氣,又想起了陳曉勤那雙再也站不起來的腿和被毀掉的人,詫異地看著面前的陳曉禮對他點了點頭。
——“孫靖仁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曉勤,而是我。”
第52章 愛意
“曉勤從始至終,都是替我受過。”陳曉禮抬眼看向賀瑱,他的眼眸中唯獨剩下了痛苦,“呵——”
“賀瑱,你知道嗎?在我想明白這個事實的時候,是在曉勤被推進手術室之時。我才明白孫靖仁為什么在之前會一直黏著我,為什么會對我大獻殷勤。”
“我從前不懂的,原來一個男人也會喜歡另一個男人……可我寧可我早就懂了,我希望躺在那急救室里的是我,而不是曉勤……”
“可我明明那么普通,我甚至都不明白孫靖仁究竟是瞧上了我什么。”他咧咧嘴,慘然一笑,本就瘦削的臉如今顯得更是形容枯槁,“或許如果我早明白這些,曉勤就不會有此劫難了……為了曉勤,讓我做什么都行。”
“你懂我的,對嗎?賀瑱。”似是問句,可卻又是明明白白的陳述之意。
他的話語有些顛三倒四的,可賀瑱卻聽了個明明白白。陳曉禮對陳曉勤的感情,遠比一般家庭中的兄妹更甚。
這樣的真相當真令人崩潰,陳曉禮又怎能接受?
他只怕在心底從始至終,都覺得是他太過對不起陳曉勤,是他害了陳曉勤的一生吧。
可分明錯的是孫靖仁!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陳曉禮默默念著這幾句詩詞,“曉勤又做錯了什么呢?她要為我這個哥哥受過,賠上一生。她明明是一朵朝陽的花兒,卻開敗在了最璀璨的光景中。”
“你知道嗎?在出庭之前,我去見了孫靖仁一次,他居然笑嘻嘻地跟我說如果他沒有被抓,我和曉勤的下場將是一模一樣。他還親口告訴我……他強/奸曉勤時的感受,那時候我就很想殺他,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更做不到。”
“我還有曉勤……那時候我想的只有曉勤。”
“所以我選擇了在他被判刑之后,搬到另一個城市,不是為了躲避他,而是為了我和曉勤有個新的開始。似乎除了曉勤那不會再復原的腿,一切都重新步上了正軌。可是……那個害了我們全家的魔鬼,他又出現了。”
“我和曉勤就像是他的玩物一般,難道只能任他捏圓捏扁嗎?對于他而言,我不過就是一個沒有得到的獵物而已。更何況還是一個害到他過的玩偶,他不更恨不得將我們玩到支離破碎、體無完膚嗎?”
陳曉禮的身子在劇烈地顫抖著,即便孫靖仁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了,可是想起當時他在單元樓下看到孫靖仁的場面,他仍是心有余悸。
他抖動著雙唇,再次努力開口說道:“我剛開始沒想過他會一直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們的……剛開始我和曉勤將自己縮在龜殼里面,可直到那天曉勤看到了他那不可能忘懷的身影,被嚇到發了病,我要開車帶她去醫院,可發現連我家車都被他損壞了,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嗤笑了一聲:“多可笑啊,我畏首畏尾了那么久,卻還是走上了這一條不歸路。可能罪孽的種子,早就種進了我的心底吧。”
賀瑱抿著唇,心中是不盡的后悔之情:“如果當時我對你的事情上心一點,我能親自去看,我能把孫靖仁扣下給他點教訓吃,也許……事情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不是的。”陳曉禮朝著賀瑱揚起個笑意,“真的不是的,賀瑱,你對我們已經很好很好了,你也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說實話,沒有人會在意我們兩兄妹的死活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記者,加上一個只能一輩子被困在家里的殘廢。我們就是社會的底層,誰又會關注我們呢?”
“但是……你不一樣,賀瑱,你真的很好。作為警察、朋友,你都已經做到極致了。我也很感激你能給我提供那么多機會,讓我真真正正地做了一個好記者,報道了我一直心中所想的正義。”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說:“其實想到這個法子,還是多虧了孫靖仁給我送來的那兩張包錢的報紙呢。”
賀瑱也一直對這個報紙抱有疑問,只是那天實在趕得不巧,他也沒能從陳曉禮的家中將報紙帶走觀察:“上面寫了什么?”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一張寫的是當時他侵犯曉勤的稿件,說得多的都是曉勤有多么不檢點。還有一個就是……一篇有關于殺人卻逃脫法律制裁的事情。只是上面就如同他在我家門口墻上用紅漆刷上的死字一般,也用紅筆寫滿了死。”陳曉禮嘴角抽動了一下,那張可怖如同滴血的報紙,似是又展露在他的眼前。
賀瑱了然,這分明就是孫靖仁對他們下的死亡威脅。
他知曉自己強/奸致殘才判了五年,三年就減刑出來一事和他家里脫不開關系,就更加肆無忌憚地想要報復著陳曉禮這對可憐的兄妹了。
賀瑱想要出言安慰,可話到嘴邊卻什么都吐不出來。
“所以我選擇了以自己為餌,他這么多年想要卻沒得到的,不就一個我嗎?我當時想好了,即便是他要再去強/奸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已經要殺了他,前面怎么鋪墊,就都不重要了。”陳曉禮的唇邊帶著微微笑意,他如今已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擔。
像只重獲自由的鳥。
“我這樣的人啊,就是怎么樣都行。又不會有人真的愛我,所以……真的,隨便了呀。”
“我……”賀瑱張張嘴,可卻說不出任何話語來。
他又能說什么呢?
他聽著陳曉禮這些好似輕松至極的剖白,確只覺得如同一把鈍刀子,慢慢戳進人的心口,然后狠狠地擰了一下。只等著后勁兒上來,生疼得要人命。
“哎呀,我沒事的,我已經做好準備了。”陳曉禮抬眼就看見賀瑱赤紅的雙眼,反倒安慰起來了賀瑱,“就是以后曉勤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啊。”
他這話說著,卻是又一次真心實意地算計起來了賀瑱,希望再博得賀瑱的一絲同情心,能讓賀瑱在之后沒有他的日子里,照拂陳曉勤一二。
聰明如賀瑱,又怎會不懂?
可他就是心甘情愿上鉤:“我爸媽沒女兒,也一直想有個女兒。曉勤那么好那么乖,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以后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曉禮,你說呢?”
“她愿意的。”陳曉禮直幫陳曉勤做了決定,到如今他就更不用在意陳曉勤的想法了,“勤勤一定會愿意的。”
賀瑱朝著他鄭重地點了頭,許下承諾:“我一定會待曉勤像親妹妹一樣的。不過……”
他抿抿唇,仍是將話題引了回來:“曉勤為什么說,周六那天你根本沒有出門?她明明已是半迷糊的狀態,理應保持不了欺騙的狀態。”
陳曉禮偏偏頭:“小伎倆,她不出門也不怎么關注日子。所以周五那天我就把家里所有能指向星期幾的東西,都改成了星期六。她自然而然就覺得我是周六一天都在家,但事實上那天才不過是周五。”
“那你呢?”賀瑱又冒出一句。
“我?”陳曉禮有些懵,半晌才順著賀瑱的目光看到一旁擱置的測謊儀,明白了他要問的是什么,“我只要給自己洗腦,讓自己也覺得是周六一天在家就好了。我在自己的腦海中,給自己替換了周五與周六的概念,所以……對于我而言,也是周五做了周六的事情,那么你們也就找不出破綻了。”
原來如此。
人腦總是比機器要更好用得多。
賀瑱忍不住搖搖頭,這些儀器在心理戰術下,也根本運作不過大腦。
他聞言,又是瞥了一眼測謊儀:“下次還是得靠證據說話。”
陳曉禮笑而不語。
賀瑱就又就著案件本身往下延展著問題:“那你和杜詡是因為曉勤的案件而相識的嗎?”
“對,他一直覺得對我們很愧疚,說如果不是他生病不能上庭,也不會讓孫靖仁只被判了五年。”陳曉禮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不過這件事和他沒什么關系,是我利用了他。我不過是把他徹徹底底地當了個工具人罷了,利用了他對我們的愧疚之心。”
“我從一開始就是打感情牌脅迫他,并且保證了他不會沾染任何才說服了他。他只是我的一個交通工具而已,把我運到酒店之后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不算參與。”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就妄圖將杜詡摘出去。
可杜詡方才在審訊室里同陳曉禮喊的那幾句,卻也是人盡皆知。
杜詡如何能不知情呢?他又怎會是受脅迫的呢?
賀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又冷靜地開口:“杜詡作為一個刑事律師,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會因此受到多少牽連的。他既然肯幫你,就沒想著要獨善其身。”
陳曉禮的面容上只留下了苦笑,即便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他仍然咬死了說:“杜詡就是不知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我裹挾進來的,這件事與他無關。”
是不論賀瑱再說什么,他都不為所動。
賀瑱也沒法子,只得用指尖沾了沾眼角,和陸何囑咐了一聲,離開了關押著陳曉禮的審訊室。
他快步推開了杜詡所在的審訊室大門,見到的卻不再是那個一直西裝筆挺、泰然自若的大律師。
杜詡的西裝敞開,領帶被隨意扔在了一旁,襯衣打著褶,而發絲也被自己親手揉得凌亂。
他看見賀瑱出現,立馬想要沖上前,可腳步還是頓在了一米開外,嗓音有些嘶啞:“他說什么了?”
賀瑱故作怪異地上下看他一眼,搖了搖頭:“他除了交代自己犯案過程,其余什么都沒說。所以,不如你說說吧。”
他以為杜詡會害怕,會想著將自己摘的一清二楚,可他卻盡然猜錯了。
杜詡開口便是:“是我唆使他這么做的,一切的計劃都是我想出來的。警官,他就是個小記者,你覺得他如何能想出這么縝密的計劃來的?所以……一切都是我,我想要孫靖仁死,我把他當做了我的刀。”
賀瑱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這樣的話了。
他在腦海中構想過無數次杜詡這個大律師會以什么樣的角度為自己辯解,他設計了無數的應對話語,可卻沒想到杜詡竟然也將一切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可一想到他剛才問陳曉禮為什么不趕緊離開去鎂國,這一切的邏輯好似又都通順了。
重新連上的藍牙耳機中傳來的是季朗星的聲音:“學長,順著他問就行,就當你什么都不知情好了。”
賀瑱卻沒按他說的做,摘下了自己的耳機,坦然說:“曉禮將所有的罪都認了,卻獨獨不承認你和這件事有關系,他從始至終說的都是……你是被他威脅的。”
杜詡的面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顏色,他如同風中殘燭,只要再吹一下就滅了:“他在干什么?陳曉禮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想保全你,讓你全身而退。”賀瑱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同萬斤重擔,砸在了杜詡的心上,“所以,真相是怎么一回事?”
杜詡微微勾唇:“他是想殺了孫靖仁,可他的法子有限,只能想到將孫靖仁隨便找個地方約出來,然后直截了當地殺了他。所以真的是我……是我給他想出了這個法子,利用一個障眼法,想要欺騙過所有人。”
“說實話,如果真的是朝瀾市的那群傻子,我這個計劃恐怕真的能實現。可是……我沒想過會是你。朝瀾市啊,只有鄭玄一個人可用,可你的手下當真個頂個的都是人才。”
“這些蒙騙警方的手法,都是我唆使他去做的。所以,他不過就是我的槍子罷了。”
他們一個兩個都將罪過攬到自己的身上,想要將對方摘出去。可就是這般,才讓他們彎彎繞繞的分不開,一直糾纏在了一起。
可究竟事實如何,似乎已然沒有那般重要了。
賀瑱看著杜詡那已是掩蓋不住期盼的目光,忽而問了一句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你到底對陳曉禮,是一種什么感情?那不會是愧疚的……”
杜詡自嘲一笑:“你都看出來了?可我卻不希望他明白。”
——“是的,我愛他。”
賀瑱如釋重負。
他猜的果然沒錯,從杜詡知道孫靖仁也喜歡男人的一刻起,他的狀態就不對了。
即便是自己不算懂情愛,可從前跟著賀母看得那些韓劇也讓他明白杜詡當時的撕心裂肺是為了什么。
只是……“我想他也很在乎你,不然他不會一個人頂下這么重的罪。”
賀瑱篤定地說,即便是陳曉禮沒有愛著杜詡,可他也是很在意杜詡的。他不希望杜詡受他所累,斷送了大好前程。
“我也希望你能將這話告訴他,讓他知道這世界上……不是沒有人愛他的。”賀瑱一想起剛才陳曉禮對他的剖白,就又覺得心中酸得要命。
杜詡緊攥著拳頭,并不再言語任何一句話。
賀瑱等了他許久許久,他又才開了口:“但是的確這個計劃是我所想的,我愛他,所以我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傷害過他的孫靖仁消失。我恨不得做這一切的人是我,可是……”
“你們找不到更好、更快解決掉孫靖仁的法子了,對嗎?”
“嗯。”杜詡默認,“我洗過車了,我甚至仔仔細細里里外外檢查過了,分明沒有的。可為什么你們會在其中搜到曉禮的毛發?這為什么?”
“那縷發絲,是卡在你后備箱很深處的一個位置的,可那個位置是陳曉禮怎么躺也滾不進去的。這件事我想了很久,直到剛才才想明白。”賀瑱抬眸,看著杜詡的神色,他知道杜詡理應也明白了為什么。
杜詡頹然地笑了笑:“如果發現不了后備箱這件事,那么我們兩個一起好好活著。可如果發現了,那就是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而我不過就是個被他利用的人罷了。”
“可他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這縷發絲,我們根本就不會失敗呢?”他只覺得陳曉禮傻,卻并不怨他恨他。
賀瑱沒再開口去回復杜詡,可他知道——
陳曉禮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很正直的人。
也許是真的不想讓陳曉禮和杜詡這一輩子再留遺憾,他第一次沒有完全遵守章程,讓兩人帶著手銬相遇在支隊的走廊上。
他故意放慢了步伐,甚至于停了下來,微微退后了一步。
這也是他能夠給予杜詡和陳曉禮最大的空間了。
杜詡看著陳曉禮那瘦削的面龐,從前是那么清秀可愛,終是將自己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話語說了出來:“曉禮,我很喜歡你,我很愛你。”
陳曉禮的眼中盡是震驚,可逐漸,他朦朧的眼眸中便被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所取締。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杜詡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卻了時間,只覺得這世界空旋,只余下了他們兩個人而已。
賀瑱攔住了要去打擾的陸何,對著他搖了搖頭。
陸何也嘆了口氣,暗自期許有個好結果。可他也知曉,即便有了好結果,卻也沒了好未來了。
陳曉禮終是回過了神,他卻是湊上前去,微微抬頭在杜詡的面頰上落下一吻。
可他卻只說了一句:“謝謝你。”
在那一刻間,所有的一切都釋然開來。世間萬物之重,也不再落于他二人的心上了。
杜詡朝他笑笑:“曉禮,再見。”
而后,他便與陳曉禮擦身而過,分別上了兩輛不同的警車。
賀瑱一個人回到了辦公室,已經快要到凌晨五點了。
他面對著晃眼的電腦屏幕,白花花的結案報告上卻是落不下一個字。
他寫什么才能讓陳曉禮這個奮起反抗的受害者,能不遭受那么大的磋磨?
他不知道。
可他是個警察,他只能將一切都如實匯報,這才是對他身上的這身警服,對他重啟的兄長警號所負責任的態度。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卻還是重重地擊打著鍵盤,將自己所想直抒胸臆的內容盡然寫下。
或許這些內容根本不會有人在意,可也許就會在庭審的時候被法官看見。也許那時候的判決,能讓他們兩個真的會再有相見之時。
剩下的卻還是那些該有的尸檢報告、監控證據、痕跡檢查等等,一一放入了附件當中。
他檢查著文檔的數量,卻陡然發現尸檢報告似乎少了后面針對于死亡時間重新確認的部分。
他拿起手機想給宋知意撥電話,可也忽而憶起他最后再見宋知意的時候是在鑒證科,而后他去逮捕陳曉禮,宋知意便沒再跟上了。
宋知意在這個階段本就沒什么事,現在估摸著也已經回家休息了吧。
想及此,賀瑱還是放下了手機,準備去宋知意的辦公室碰碰運氣。
可他不過剛出門,還沒走幾步,就在拐角處瞧見了季朗星:“你怎么還沒回去休息?”
說實話,他總是麻煩季朗星他也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到底還是季朗星沒開口,他先補充道:“那干脆別走了,反正都熬到這個點了,我們食堂六點半就開始供應早餐了,我請你再吃一頓食堂吧。”
季朗星卻沒有像往常那般踴躍,而是眼底泛著賀瑱看不懂的光暈。
他深深地望著賀瑱,目光熾熱似是要將賀瑱燒出一個洞來:“學長,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賀瑱皺著眉頭,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問,但終究還是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在你交換過來的時候?太久了,我也有點記不太清了。”
“對,那一天你站在主席臺上宣講著,陽光就落在你的身上,將你照得如同神明。我就覺得……怎么會有你這么耀眼的人,所以我開始變著法子往你身邊湊,只可惜那會兒我真的笨,學了心理學還是不會說話,讓你一直跟我也是淡淡的。”
季朗星笑了一下,似乎有些羞赧:“后來你讓我來給支隊做兇手畫像,我其實挺開心的。那些飯吃不吃的,不重要,我只是想來多見見你而已。”
賀瑱再頓感的人,剛經歷過杜詡和陳曉禮的事情,如今大概也猜到了些許。
他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便退后了一小步。
季朗星又怎會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也自嘲一笑。可他已經到如此地步,只得繼續說:“學長,我想讓你聽我說完。”
賀瑱也沒法子現在直接拒絕,只能硬著頭皮說:“那你說。”
“學長,我喜歡你。”季朗星直言心聲,“你不要覺得有負擔,這只是我喜歡你。我只是希望能和你有多些接觸的機會,能讓你再多了解我這個人,僅此而已。”
賀瑱料想到他要說什么,可真等聽到季朗星親口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一陣恍惚,但當真無法接受。
他咧著嘴,嘖嘖了好幾聲,才又抿著唇說:“抱歉啊,我……不喜歡男人。”
季朗星也知曉他定然會拒絕,緊張交疊的雙手如今也松了開來。他微微一笑,又說:“知道了,學長,真的不好意思讓你困擾了。不過以后如果案件有什么問題,還是可以隨時找我的,我一直都在。”
賀瑱輕拍了拍季朗星的肩膀,又勉強笑道:“多謝了,好兄弟。”
卻是一句話就將季朗星未來所有的路都封死了。
季朗星心中酸澀,卻也沒法子。
但他微微抬眼,卻是越過賀瑱看到了背后陰影處的一個人影。
很眼熟。
只是連他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聽到多少。
第53章 和好
賀瑱自然背后沒有長眼睛,更沒有在黑暗中看清季朗星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霾。
他只是又說:“一會兒跟我一起吃個早飯吧,我估計也不回去家里了。都這個點了,也是太麻煩你了。”
季朗星沒有被拒絕之后的尷尬與窘迫,反而是自若地接受了他的邀約:“行,你們食堂的飯的確好吃,多謝學長了。”
說罷,賀瑱又要轉身繼續去宋知意的辦公室,找他要沒補上的解剖報告,就先讓季朗星去自己辦公室等著休息一會兒。
他自遠處瞧見宋知意的辦公室尚還亮著燈,可待他快步走上前去,敲響了辦公室門的一瞬間,屋內的燈光卻陡然熄滅。
他一愣,宋知意這是什么意思?
故意躲他?
可為什么?
他想不明白,可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宋知意明明就在,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與敲門聲,平日里都能分辨出是他,恨不得站在門口迎接的。今天卻刻意用關燈將他拒之門外,到底在想些什么?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繼續瞧著大門,卻終歸還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估計就是累了吧,畢竟宋知意這段時間也跟著熬了夜,日日泡在解剖臺上,根本沒休息好。如今好不容易結了案,心下也放松多了。
或許就根本是因為太困了,沒有聽見他的敲門聲也有可能,他不好再去打擾宋知意了。
他轉身走后,卻不知有人在門后呆站了許久。
——他說他從不喜歡男人的……
賀瑱回到辦公室,季朗星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忽而又有些后悔,自己留下季朗星這個剛和自己表白過的人一起吃早飯,是不是又渣又賤?
不過他一向心大,又直男思想禁錮著,總覺得這一頓也算得上是自己的補償,便又坐回了電腦前,看著滿滿字數的結案報告發怔。
不多會兒,手機鬧鈴就吵醒了迷迷糊糊的他,他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了,那是他平日里起床的時候。
他抹了抹唇角,拿著一直擱在辦公室里的洗漱用品,去了衛生間刷牙洗臉,整理了一番。
他折返回辦公室,叫醒了歪在沙發上的季朗星,又拆了一份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給他。
待都收拾妥當,他們二人一同去了食堂吃早飯。
支隊的食堂一向好吃,今天早上提供的是大肉包子、豆漿油條、豆腐腦等等,還有熱氣騰騰的三種粥。
賀瑱精神奕奕地和食堂阿姨打了個招呼,自顧自地點了他最愛的糖油餅配豆腐腦。
“學長,你這身材倒是好,熬夜吃這種高油高糖的食物,都一點不發胖。”季朗星笑著恭維,可語氣中卻似乎沒了從前那么多的功利心。
“天賦吧。”賀瑱也沒自夸,只是隨意打著哈哈。但他的目光一直流轉著,似乎想要再食堂找到一個昨夜也沒回家,卻將自己拒之門外的人。
可他沒有看見。
他兀自嘆了口氣,拿勺子又使勁兒地攪拌了一下豆腐腦,將嫩嫩的豆腐攪得稀碎,合著調味一起送入唇齒之間。
季朗星也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只裝作不清楚,夸著筷子上夾著的大肉包:“很香,肉質也好。”
賀瑱一頓,回過神來對他說:“別對我夸,跟阿姨夸夸他們會更開心。”
可說罷,又開始用勺子胡亂攪散著他平日里最愛吃的豆腐腦。
這一頓飯吃得心神不寧,但賀瑱的習慣還是讓他很快的解決完戰斗。
他先是將季朗星送出了門,而后在回辦公室的途中,折返重新至了食堂。
他看見阿姨,又咧著嘴打了個招呼:“阿姨,宋知意沒來吧?”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立馬讓阿姨幫他打包了一份八寶粥和兩個肉包子,轉身三步并作兩步就到了宋知意辦公室門口。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時間已經到了八點,還是重新又敲響了門。
只是宋知意在內,卻依舊沒有應答。
“睡得太死了?”賀瑱自己念叨了一句,卻又試圖直接擰動門把手。
可他還沒將門打開,身后便傳來了熟悉的低沉聲線:“怎么了?”
他回頭,看見的就是宋知意那張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
宋知意的發絲沒有束起,反而隨意地披散在腦后,又凌亂幾根垂在額前。分明都是剛醒的模樣,可他卻是眼角紅紅,惹人一陣心悸。
他的面容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輕描淡寫地問著賀瑱為什么會來找他,那股子疏離感卻叫賀瑱遍體生寒。
怎么回事?
賀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兒,捏緊手中打包的早餐,說出的話也磕巴了兩聲:“我、我來給你送早餐的。”
“多謝。”宋知意出口的卻是略顯冷漠的客套,這更叫賀瑱皺了眉頭。
這不對勁兒。
宋知意怎么沒由得就和他生分了呢?
他讓開了一條通道,讓宋知意先行進了屋,可自己卻也并沒有遲疑地跟了上去。
他將早餐往宋知意的桌上一放,只當宋知意是睡得太少心情不好所導致。
他自顧自地尋了沙發歪倒,翹著二郎腿就等著宋知意吃完他打包來的飯,可宋知意卻動也沒動一口。
他頓時想急,但生生憋了下來,又說:“對了,我昨夜在整理結案報告,發現之前關于死亡時間的二次斷定的報告你沒給我,你一會兒記得給我補一下。”
宋知意頷首:“抱歉,是我疏忽了,我等下給你補上。”
賀瑱嘗試壓制了一次,第二次還是忍不住火山噴發了出來:“宋知意你怎么回事?你這鬧得什么別扭,非得跟我這么見外是吧?我怎么著你了啊,你這突然變這樣!”
宋知意被他劈頭蓋臉一通說,面容上也是有些掛不住。他如何能愿意面對賀瑱這番冷淡,這無疑如同在他心中戳著刀子。
可他……不能害了賀瑱。
賀瑱不喜歡男人,他又怎么能強求?
他所在意的,不過就是一個賀瑱而已。他希望賀瑱這輩子所有一切都得償所愿,而不是坎坷嶙峋。
“抱歉,我可能沒太睡醒。”宋知意勉強地在臉上擠出一抹笑意來,又打開了賀瑱替他打包的早飯吃了起來。
食堂的八寶粥是放了不少紅糖的,可他如今入嘴卻是索然無味。
賀瑱看他那模樣也是無奈,只得嘆了口氣說:“行行行,我先不煩你了,你自己休息好了別忘了給我補材料就行。”
宋知意應了一聲“好”,就眼見著賀瑱出去。似是心里還有點火氣不知道往哪里出,門被關上的聲音也比往常大了一點。
賀瑱邊往回走邊自己念叨著:“不知道什么意思,一個兩個都奇奇怪怪的。”
不出多時,本愛直接來將報告送到他手上的宋知意,這回也直接郵件了過來。
這是擺明了不愿意見到他和他說話,他要是看不出來就有鬼了。
賀瑱氣不打一處來,提交結案報告時候回車敲得碰碰響。
方局長不出片刻便給他回了信,可卻并沒有說孫靖仁的案件:對了,之前那個獅子傷人案還有平縣弒父案的判決下周應該能出來。還有楊寶勝的案子理應是這兩周發新聞發布會,但是因為你忙著別的事情,我就給你推了兩周,你也準備一下吧。
賀瑱下意識地就翻出聊天界面,想要給陳曉禮發消息。可字不過打了兩行,他就刪除了全部。
陳曉禮再也不能幫他了。
這個事實無疑是今日最沖擊他的,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然能將這件事封存在心底,用歡笑掩蓋自己心底的崩潰,但他還是不由得想起自己失去了那般好的一個朋友。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慢吞吞地給方局長回復著:我知道了,我自己先準備一下。
他頹然地仰面躺倒在椅子上,手掌捂著臉不讓自己的情緒外泄出來,可終歸還是眼角有些濕潤。
他不知道陳曉禮會被判多少年,甚至會不會被判死刑,可他卻希望他們在有生之年,還有堂堂正正再相見的機會。
他抿抿唇,又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他陡然想起了昨夜杜詡的那一句話,如果讓朝瀾市的人調查,也許他們就不會被發現了。
那天他就在想,這些像是故意阻攔他們辦案的腳步,到底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點呢?
賀瑱抿抿唇,有些琢磨不透。
他呵地從鼻腔中嗤出一口濁氣,看了看時間還是準備去一趟陳曉禮家看看陳曉勤。
他出了門,跑了好幾個花店才買到了一株粉色的郁金香,那是替陳曉禮送給她的訣別禮物。
陳曉禮在臨上車前,曾親口囑咐他:“賀瑱,我從來沒給曉勤買過花,但我可能沒有再給她買花的機會了,能麻煩你……以我的名義送她一束粉色郁金香嗎?我查過了,粉色郁金香的花語就是永恒的愛。告訴她即便哥哥以后不在她身邊了,可我一直愛著她。”
賀瑱抱著那一束漂亮的花,將賀卡別了上去。那是陳曉禮親手寫下的,不過只是賀瑱從自己本子上撕下的一頁紙,可卻也將會是陳曉勤未來唯一的緬懷。
他敲響了陳曉勤的門,開門的是昨夜一直陪著她的女警察。
賀瑱開口直言:“曉勤呢?”
女警察朝著陽臺的方向指了指:“醒來知曉她哥哥被捕之后,就一句話不說,在陽臺發著呆。不吃不喝的,也不動彈。”
賀瑱嘆了口氣,對她搖了搖頭:“我去看看她吧。”
說罷,他就快步上前,走到陳曉勤的面前輕聲喚了她的名字。
可從前總是開開心心叫著他“賀哥哥”的小女孩,卻連目光都沒有施舍給他一個。
他無奈,只能自顧自地又說:“曉勤,我給你帶了花,是你哥哥托我送給你的,你真的不要看看嗎?”
只有聽到哥哥兩字,陳曉勤才有了些許反應。她偏過頭看著那束漂亮的粉色郁金香,呆愣了一下,卻又發了瘋一般地將其從賀瑱懷里奪過來,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頓時花片散落,被純白的瓷磚映襯得愈發凄美。
陳曉勤也是在這一刻看見了那似乎有些隨意的卡片,可上面的字體卻是她最熟悉的,開端便是“曉勤”二字。
她再也繃不住,在賀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從輪椅上滾落了下來,爬伏在地上,用著上肢力量朝卡片的方向一點點地挪過去。
賀瑱心疼極了,立馬上前想要將她扶起來,可卻被她一把甩開,只依憑著自己向卡片而去。
終是讓她伸手夠到了卡片,她捧著卡片讀了起來:“曉勤,被抓是哥哥自己的選擇,與所有人都無關。哥哥已經所求無憾了,只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賀瑱是個非常好的人,從今往后他也是你的哥哥。曉勤,對不起,哥哥不能再在你身邊陪你了……”
陳曉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崩潰,撲進賀瑱的懷中大哭了起來,眼淚浸濕了賀瑱的衣衫,可他只是將陳曉勤抱得更緊了一些。
陳曉勤哭了許久,終是哭累了,坐在地上無助而又不停地抽泣著。她只是識圖伸出手,將那些被自己摔散的花瓣攏起來,貼住心房的位置。
可是不論她如何做,她都無法讓一切歸于原樣。
“為什么……為什么命運對我們這么不公平?”陳曉勤趴在賀瑱的肩膀上啜泣著。
賀瑱伸出手,撥開了擋住她面龐的碎發,看著那張和陳曉禮很是相似的臉,溫柔地說:“曉勤,我沒辦法去安慰你說命運如何,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不再這么難過痛苦,因為我很明白你的感受。”
"只是哭過了以后就要提起精神,面對著未來的人生。你哥哥不希望你從此以后以淚洗面,他希望你能夠真真正正地做好你自己。他想讓你知道,你是陳曉勤,從不僅僅是陳曉禮的妹妹。"
他將抽紙遞到陳曉勤的面前,示意讓陳曉勤自己自己取出,擦干眼淚。
陳曉勤一雙銀牙緊咬著,終是顫抖著手,有了力氣擦去所有的淚水。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鄭重地對著賀瑱說:“賀哥哥,我……我高中沒有讀完,可是我還想要上學,可以嗎?我也想在以后成為我哥那樣的人,做一個以筆為槍、披露真相的記者。”
這是陳曉禮恨不得用自己的命為她換來的新生,她如果再這么沉迷不顧下去,她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對不起陳曉禮的人了。
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努力好好地活下去,或許能等到再相見的那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陳曉禮。
——她站起來了,她做到了。
“好。”賀瑱的臉上也由衷地露出欣喜的笑意,他伸出手揉了一下陳曉勤的發絲,又說,“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安排。”
陳曉勤也破涕為笑:“那我想要個大別墅,賀哥哥能安排嗎?”
賀瑱捏了下她沒有幾兩肉的臉頰:“也不是不行,就看你愿不愿意去了。”
他是也得去趟父母家,鐵柱還在那里養著呢。畢竟是宋知意的貓,他不能據為己有。
一想起宋知意,他就又來氣,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在和自己鬧什么別扭。
他給支隊里的同事提前下了班去休息,只當順手又給宋知意發了個消息:之前沒法照顧鐵柱,我就給他送到我爸媽那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接一下?
這么好的臺階,宋知意別再不下了。
可宋知意卻五分鐘沒回他,他時不時盯著手機看的模樣,叫無助著只能和他搭話的陳曉勤忍不住問出口:“賀哥哥,你怎么了?在等女朋友消息?”
“啊?男朋友,呸——”他一時語快,趕忙修正過來,“男性朋友。”
“哦——”陳曉勤拖著長音揶揄了他一聲,“我懂了,男朋友!”
賀瑱也知道此時解釋就是掩飾,干脆默不作聲,又問:“曉勤,你還要在地上坐著嗎?警察姐姐可還在看你熱鬧呢。”
陳曉勤吐吐舌頭,看了一眼女警察。可女警察卻偏過了頭去,她什么也看見,更沒有聽見有關于男朋友的事情。
賀瑱把她打橫抱起,放在了輪椅上,又替她撣了撣身上染得塵土。
也在此刻,他的手機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信息來自于宋知意:好,我們在哪里見?
賀瑱立馬字打得飛快:我爸媽那吧,我帶曉勤也過去一下,一會兒見。
說完,他就準備帶著陳曉勤也過去。
老房子沒電梯,從前陳曉勤是趴在哥哥的背上一點點地下樓,而如今背著她的變成了賀瑱。
臂膀更寬厚了,沒有陳曉禮身上骨架嶙峋的硌著,可陳曉勤就是很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她抽了兩下鼻子,將淚水憋在眼眶中打著轉,卻沒再讓其落下來。
以前陳曉禮沒有那么大的力氣,只能來回跑兩趟,先將輪椅運下去,再背著她。
可賀瑱也能全都拿上了,背后背著她,手中提著折疊的輪椅。等下了樓,放在地上,就將她安安穩穩地撂在了輪椅之上。
小橙車著實有些小了,輪椅即便折疊了也不好放進后備箱,他只能廢了半天勁兒塞進了前后座的縫隙之中,也造成他整個人擠在駕駛座里,差點伸不開退。
陳曉勤望著愈發遠去的老小區,知道她自己也該往前跨出第一步了。
這是她哥哥用賠上一輩子為她換來的,她不能再自暴自棄了。
車停在別墅樓下的時候,賀瑱看見宋知意的三叉戟已經站了預留給自己的車位。他抿抿嘴,將小橙車塞到了另一邊去,有把自己從狹窄的駕駛室里拔了出來。
隨后他就將陳曉勤的輪椅擺好,從斜坡走到了大門前,從身上摸出鑰匙開了門。
入內,聽見的就是宋知意同賀父說著話,而鐵柱就在他們二人身側蹭來蹭去。賀父也并非對著自己那副嚴厲的模樣,更像是一個慈父般對著宋知意。
賀瑱不吃醋,可心底還是有些難以言說的酸澀。他推著輪椅過了坎,卻被陳曉勤抓住了手腕:“賀哥哥……”
“沒事兒的曉勤,這是我父母家,以后在這邊你也方便被照顧一些。”他的語調低沉而有力,逐漸穩定了陳曉勤的心。
宋知意其實已然聽見了賀瑱開門的聲音,只是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回頭了,好不容易建設好的心理防線,又盡然崩塌。
但賀瑱卻不給他這個機會,直接干脆地開口:“你以后干脆上我家給我爸當個干兒子吧,還是你哄得他開心。”
這話一出,他心里也痛快了。不論是宋知意早上的莫名其妙,還是賀父對他和宋知意的天差地別,他都諷刺了一波,瞬間心里就通暢多了。
賀母卻是將目光從他的身上挪到了陳曉勤的身上,眼底是意外的心疼,倒吸了一口涼氣,眼角都有些濕了。
她急忙上前去,彎著腰又問:“這是就是曉勤吧?”
賀瑱先前就和賀母通過氣了,將事情原委都說了個明明白白,只是沒提陳曉勤的身體狀況。
賀父本是不樂意的,可瞧見陳曉勤的模樣,訓斥的話到了嘴邊,立馬變成了:“曉勤吃過晚飯了嗎?喜歡吃什么,讓小林給你加菜。”
林姨瞧見,也是恨不得將鍋鏟子掄出火花來,給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添上幾道可口愛吃的菜。
陳曉勤在賀瑱的目光鼓勵下,終于開口介紹起來了自己:“叔叔阿姨,我叫陳曉勤,今年是十八歲。我哥哥是陳曉禮,也就是……孫靖仁案子的兇手,我的腿……是被孫靖仁害成這樣的。賀哥哥說以后能幫我繼續上學的,我也想要努力活下去!”
“叔叔阿姨不用把我當個殘廢,我從前在家里的時候,我哥哥去上班,我也能自己照顧自己的。我還可以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叔叔阿姨我……”
“哎喲乖乖!”賀母看著她心疼極了,立馬把她抱到懷里,“以后這里就是你家,想做什么阿姨都幫你,你就是阿姨的寶貝女兒,什么都不用做。”
陳曉勤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媽媽了,這樣柔軟的懷抱她亦是等了許多許多年。
她忍不住想要多和賀母說著話,賀母也都順著她,聽她說著,時不時地應著她。
賀父插不進去話,只得抻著脖子佯裝看菜,一會兒就要說上一句:“你們娘倆別聊了,菜都涼了。”
賀瑱撇撇嘴,卻也沒急著上桌。
他瞄了一眼宋知意,見得宋知意不再同他對視,立馬伸手抓住了宋知意的手腕,把宋知意拖到一邊,急匆匆地發問:“你到底什么毛病?你早上說沒睡好我信了,現在還給我整這死出,你要干嘛?”
他強壓著嗓音,不讓賀父賀母看見他質問宋知意的模樣。
可宋知意卻并不正面回答他,只是說:“可能連續兩個案件,太累了。”
“累個錘子!”賀瑱斜他一眼,“我也熬夜,我也一直跟,我怎么不朝你冷暴力呢?宋知意,你從不這樣的,到底是怎么了?你跟我說清楚!”
他越說越起勁,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你是不是覺得朝瀾市那邊好,沒人管著,想去那邊當法醫了?是不是?”
宋知意有些無奈:“我并沒有這么想。”
賀瑱卻不信他的:“行唄,你說你房子車子都在灃潭市,可都能賣了重買,貓也能帶走。嘖,宋知意,你怎么不把我也帶走啊,他們那邊也缺個管事的呢。”
宋知意聽他這樣無理取鬧的話語,卻忽而又有些輕松了。其實……賀瑱喜不喜歡男人不重要,他從不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那自己就算是演他一輩子的好兄弟,又如何呢?
他既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也就輕松了許多,面容上的冷漠疏離也去了大半。
就如同往日般,他又開口:“鐵柱在叔叔阿姨這養的很好。”
賀瑱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想通了,又說:“怎么?你走了,就連貓都不帶了?行行行,好好好,我明白了。”
宋知意終是漂亮的眼角眉梢帶了些許笑意:“又明白什么了?我都沒明白呢。我上次也說了,我不會走的,來灃潭市刑偵支隊是我強求來的,我又怎么會離開呢?”
賀瑱撇撇嘴,給了宋知意一拳,這才算勉勉強強和他和好了。
“你倆別說悄悄話了,過來吃飯了!”賀母招呼著,賀瑱忙又拽著宋知意,給他按在了自己旁邊的位置上,順手就給他碗里夾了滿滿的菜,這才反應過來陳曉勤也在。
他轉身又要給陳曉勤夾菜,卻見賀父賀母圍著她,哪里還有自己能插的進去一點的縫隙?
他癟癟嘴,面前就多了一碗蟹黃豆腐,是宋知意親手給他盛的。
他也不說謝謝,直接拿勺舀著就喝了起來:“林姨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林姨得了夸獎,卻并不臉紅,只說:“蟹黃豆腐不是我做的。”
賀瑱猛地扭過臉看著宋知意,又挑了挑眉。
宋知意可真好玩,他倆鬧成這樣,還默不作聲地給自己做飯吃。
要是真有一天,他真想也做個法醫,剖開宋知意的心看看究竟是怎么長的,怎么他時常看不懂呢?
他趕忙喝完,又自己盛了一碗,朝著宋知意挑挑眉。
吃飽喝足后,賀母又是拉著陳曉勤問東問西的。賀瑱卻是想起來陳曉禮囑咐著他,陳曉勤的病到點就要吃藥。
賀母看著小小的女孩子要吃那么多種的藥,又是心疼極了:“勤勤要不要吃點什么糖啊?”
陳曉勤抿著唇笑了笑,又搖搖頭:“不用的阿姨,都是藥片、膠囊,不苦的。”
真的不苦的。
家里的客房還是之前給宋知意收拾過的,一層的小房間也堆了不少雜物。賀母干脆就拉著陳曉勤的手,決定好了讓賀父自己去住客房。
賀父無奈:“……也行。”
隨后賀母又將目光投向賀瑱:“你也留下,陪妹妹待會兒,不然我怕她一個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也害怕。”
賀瑱也無奈:“……行吧。”
到底是親生父子,如出一轍。
那么就剩下宋知意了,賀瑱看了看鐵柱又看了看他,抬手一把摟過宋知意的肩膀:“不用擔心,我房間床夠大,他和我睡就行。”
宋知意本意是帶著鐵柱回去,結果卻成了和賀瑱同床共枕。
從前他是期許此事的,可如今聽得賀瑱親口說了不喜歡男人之后,他又膽怯了。
可賀瑱瞪他一眼,挑著眉毛用眼神問他還要和自己吵架,他終歸還是沒舍得傷害賀瑱一分。
宋知意嘆了口氣,抱起了鐵柱順著它的毛:“好。”
洗漱收拾完后,鐵柱就被賀母抱走去陪著陳曉勤了,她也戴上了老花鏡開始研究怎么在網上給陳曉勤多買些漂亮裙子。
賀瑱洗完澡,沒擦干頭發就又往自己的電腦椅上一窩,看著靠在床頭看書的宋知意又發問:“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還是覺得你不對勁兒。”
宋知意細致地將書簽夾在紙張中,不看賀瑱的眼睛,又搖頭說:“沒什么。”
賀瑱非常肯定:“我不信。”
宋知意卻是幾步挪去了賀瑱的身邊,作的是從前相處的姿態,又說:“可能真的是有些累了,或許休息幾天就好了。”
賀瑱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仍往下滴水的頭發:“行吧,我姑且信了,但你下次可不能這樣,這怪傷我心的。”
平日里他也是心大,誰也不在意。可這件事擱在宋知意身上,他卻有些受不了了。
宋知意不再多言,只是從衛生間拿出了吹風機,插在一旁的插座上,給賀瑱吹起了頭發。
耳畔響起嗡鳴的風聲,賀瑱也不再言語,只是看著桌子發著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宋知意停下了手中動作,說了一聲“好了”,他這才回過神來。
白日里,他一直在強裝著鎮定與平靜,可當真到了靜謐無人的夜里,他還是一想起陳曉禮這個案子,就難受得緊。
他扯了下宋知意的睡衣,穿的還是賀母給自己買的,又說:“你說……陳曉禮會判多少年?”
宋知意搖頭。
他也不在意,繼續問著:“他會是死刑嗎?還會……出來嗎?”
宋知意仍是搖頭:“你都不知道,我更無從得知了。”
賀瑱也不在意,只是繼續自顧自地念叨著,將先前想過的問題在腦海中過了一次又一次。
最終他還是嘆了口氣,一股腦地將自己仍在床上,打了個滾,又問宋知意:“你還尿尿嗎?不尿就睡覺了。”
宋知意被他這直白的話弄得有些窘迫,干脆拉上了被子,翻了個身,意思十分明確。
賀瑱斜了他背影一眼,也仰面躺下,合上了眼睛。
即便是有兩張被子,宋知意依舊能感受到賀瑱的體溫,正如他的人一般,那么熱切。
分明已經很困很累了,可愛的人就與他同床共枕著,他又如何能睡得著?
他忍不住偏頭過去,看著賀瑱的睡顏,嘴巴微微有些張開,似是在做夢,眉頭緊緊地擰著。
宋知意想要伸手替他舒展開來,可終歸還是沒有動作,這樣的睡姿以后不知道是哪個女孩子能日日相伴。
或許……這是他最后且唯一一次和賀瑱同床共枕的機會了。
宋知意翻了身,就一直望著他所愛之人,很久才又有了睡意。
可他舍不得合眼。
明天又是一個新的周末。
賀瑱伸了個懶腰,伸手摸出了被他放在枕頭下面的手機,瞇著眼睛看了看時間才剛剛九點。
他揉著仍是有些睜不開地眼睛,趿拉著拖下了床,身側的被子已經被疊得整齊。他伸手摸了下溫度,就和他的心一樣,已經涼透了。
宋知意恐怕又是一大清早就起來,然后去他爸面前刷著存在感了。
他嘖了一聲,晃晃悠悠地下了樓:“早啊。”
回應他的卻是四聲。
沒有賀父他明白,那另一聲……他恍然才又想起,昨夜陳曉勤已經住進了他的家中。
他對著樓梯上的金色反光面,看著自己雞窩一樣的頭發和第二顆扣子系到第一顆上的狀態,兀自又折返了回去,換了身清爽的衣服下來。
鐵柱見到他,立馬湊上來蹭了蹭。
他彎腰把鐵柱抱在懷里,對著客廳正中坐著的賀父打了個招呼:“爸,早上好。”
賀父從鼻腔中嗤出一聲,算是對他的回應。可轉頭看見陳曉勤搖著輪椅想要幫賀瑱倒杯水時,又對賀瑱氣不打一處來。
賀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脆挪到另一邊去,不找賀父的晦氣。
他朝著陳曉勤招招手,陳曉勤也慢慢地搖著輪椅過來:“賀哥哥,怎么了?”
賀瑱看著她還算紅潤的臉頰,只問:“昨天住的還習慣嗎?”
“很好,阿姨對我特別好,給我買了好多衣服和護膚品,還有我需要的課本。”陳曉勤的眼底泛著光,是從前賀瑱沒看到過的。
“謝謝,這里一切都好。”她看著一直沒有被使用,但因為她的到來才被開啟的電梯,和賀母怕她撞到所以在早上都包起來的桌角,又勾起個明媚的笑意。
賀瑱揉了揉她的腦袋,下一步就是替她安排好學校了。
想起上個周末賀瑱還在計劃著去看陳曉禮,可如今陳曉禮說給他做的那頓飯卻恐怕是久久都難以再實現了。
賀瑱鮮少有這么悠閑的周末,看著同樣無所事事和賀父對著看書的宋知意,他忽而又提議說:“不如我們一起去動物園吧,看看那只咬人的獅子。”
陳曉勤似是有些害怕見人,可見得賀母臉上也浮現出些許雀躍,她立馬也跟著點了點頭。
賀父甫要開口拒絕,又被賀母一句話頂了回去:“你退休之后天天就在家里一坐,遲早你屁股都要給你坐爛。”
賀瑱在旁邊憋著笑,宋知意卻忽然明白賀瑱這口無遮攔的毛病是隨了誰。
林姨說著要在家里收拾不去,可終歸還是被賀瑱生拉硬拽地上了車:“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林姨也好久沒好好放松了,今天我請客吃飯都在外面。”
六個人沒法子只能分兩輛車,賀父嫌棄地看著賀瑱自己買的小橙車,又對陳曉勤說:“勤勤,來坐我的車。”
于是乎,他們都上了賀父的大SUV,只剩下宋知意和賀瑱面面相覷。
賀瑱立馬耍賴,把車鑰匙往口袋里一裝,等著宋知意開車。
宋知意一向順著他,自然而然地坐上了自己三叉戟的駕駛位。
許是今天秋高氣爽,停車場上空位都寥寥無幾。宋知意繞了幾圈,才勉強在一棵樹邊找到了個合適停下的位置。
到了檢票口,他們和賀父一行四人才又碰面。
賀瑱從林姨手中接過陳曉勤的輪椅,走了快速通道入了園,順便還夸贊了陳曉勤一聲:“還得靠曉勤,不然我們還要和大部隊擠上不知道多久。”
陳曉勤挺起了胸膛,似乎有些驕傲。
灃潭市的動物園很大,賀父賀母年歲大了,很快就走的有些吃不消了。賀瑱給他們租了小車,也不愿意去坐,只讓賀瑱帶著好不容易開心些的陳曉勤四處逛逛。
賀瑱無奈,只得給父母買了些吃的喝的,讓他們就在原地等著,而自己則和宋知意一同帶著妹妹亂逛了起來。
看了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又和乖巧可愛的小熊貓打了招呼,他們終于拐到了獅虎園區。
賀瑱推著陳曉勤的輪椅到了已經改名為幸幸的獅子所屬地,看著他從前被唐謙收拾得很干凈的白毛,如今卻是臟兮兮的,可它卻自由自在多了,不再是那副被束縛的模樣。
幸幸一會兒舔一口自己的這個老婆,一會兒又給那個老婆梳梳毛,似乎不過兩個星期,它就已經完全適應這里的生活了。
賀瑱舉著手機,對著陳曉勤說:“來比個耶!”
陳曉勤立馬笑容洋溢著,和后面的獅子們合了影。
賀瑱多拍了好幾張,將其點入個人收藏,等著到時候去看守所給還沒判刑的陳曉禮看看。
他畢竟是個警察,還是有些特權能用得上的。
他抬眸,又是瞧見一邊的牌子上寫著“投喂須知”,立馬對宋知意說:“有賣肉,可以投喂獅子的。說實話,這頭獅子在馬戲團的時候沒吃上咱喂的肉,沒想到如今還能有機會再喂一次。知意,你在這陪著曉勤,我去買肉!”
宋知意制止了他的動作:“我去吧,你和曉勤在一起。”
陳曉勤也拉住了賀瑱的胳膊,朝著宋知意重重地點了點頭。
賀瑱看著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樣,直言問道:“怎么了?單獨有話跟我說?”
陳曉勤還是點頭,朝著宋知意離去的背影又努了努嘴:“賀哥哥,男朋友?”
賀瑱耳朵瞬間有些滾燙,腦中嗡了一聲,連忙反駁:“說什么呢?不是告訴你了,昨天嘴快說錯了,是男性朋友,不是男朋友嘛!”
如今他也顧不得什么自證陷阱了,就只想讓陳曉勤不去誤會他和宋知意之間的關系罷了。
可究竟為什么?他也不知道。
陳曉勤鼓鼓嘴巴,哪里肯信:“可是賀哥哥,你明明很在意他的啊!就像是杜律師很在意我哥一樣……”
賀瑱又苦口婆心地說:“不一樣,杜詡是喜歡你哥的。可是……”
他莫名有些說不下去了,是他不喜歡宋知意,還是宋知意不喜歡他?
其實他也應該能再多往下思考一番,他就也會問自己為什么他自己會有這樣的疑問?分明兄弟之間,喜不喜歡、愛不愛的,有那么說不出口嗎?
但賀瑱卻將自己的思緒掐在了這處,讓一切戛然而止。
第54章 輿論
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膽怯,還是賀瑱根本不敢自己往下再繼續想著,也許會得到一個改變他全部認知的答案。
他不過兩天前才經歷過季朗星對他的告白,當時他只覺得古怪又難受,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拒絕的話語,卻從未曾想過如果這一切是發生在宋知意與他自己間,又會如何。
他是真的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可心底卻隱約覺得似乎這件事并不讓他十分難受。
他抿抿唇,又將人流擋在了陳曉勤的身后,護住了陳曉勤的輪椅,又說:“曉勤,你真的想多了。”
陳曉勤嘟嘟嘴,哦了一聲,也不再多言。
宋知意買完喂獅子的肉回來,就看見賀瑱的臉色似是有些凝重,而陳曉勤也默不作聲,直覺告訴他發生了什么。
可他卻不曾直接開口問出,只是將肉都拿給了陳曉勤,讓她從下面開的口子,將其丟下去。
如今不是宋知意躲著賀瑱了,反倒變成了賀瑱看著宋知意總是若有所思,宋知意疑惑地問一句,他也打著哈哈過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推著陳曉勤的輪椅都差點撞上了過路的行人。還是宋知意握著他的手,往旁邊轉了一下,才堪堪讓了過去。
“抱歉!”賀瑱忙不迭地和旁人道著歉,又仔細地低頭看了一眼陳曉勤。再得到陳曉勤幾次沒碰到的回應后,他才當真信了。
而此時,他才陡然察覺宋知意的手仍覆在他的手上。他一時間想要抽出,可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太過小題大作了。
他心里亂糟糟的,如一團隨意扔在地上的毛線,怎么都理不清楚。
他嘆了口氣,又對著宋知意說:“累了,你推會兒。”
陳曉勤猛地回頭看了賀瑱一眼:“賀哥哥,我不重吧?是不是推我太費勁兒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她這般說,賀瑱卻有些尷尬,不好撒手了。
宋知意從善如流地接過了賀瑱手中的輪椅,又說:“不重,你該多吃點,太瘦了。”
哪個女孩不喜歡別人說她苗條?陳曉勤也開心地忘記了自己還問了,賀瑱是不是累了的事情。
動物園再大,他們腳步快,又有快速通道,自然而然趕在太陽落山前也便逛完了。
賀瑱在軟件上選了半天,挑中了一個鐵鍋燉,大家圍在一起熱熱乎乎吃得燉的軟軟爛爛的菜,自然是最美味不過。
他點了許多父母愛吃的菜,只是輪到宋知意時,他卻有些茫然了。
其實認識這么久,他的喜好已然被宋知意掌握的一清二楚,可他好像并不十分了解宋知意一般。
宋知意就像是最神秘的存在,讓人琢磨不透,更是從不愛展露自己。
賀瑱心下有些頹然,并沒有把菜單遞給宋知意,只是故作輕松隨意地問:“對了你喜歡吃什么來著?”
說的倒像是他忘了,可他真是不知道。
又有點氣,他什么都告訴宋知意了,宋知意卻全藏著掖著不同自己說。
“魚肉吧。”宋知意不多言,目光隨意地掠過店家池子里活蹦亂跳的魚。
賀瑱哦了一聲,隨即又和服務員交代:“要刺最少肉最嫩的那種。”
轉過頭,他又問宋知意:“菜呢?”
宋知意不挑剔:“都行。”
賀瑱卻是有些重地把菜單一撂:“都行?那不行,你得挑些喜歡的出來。”
宋知意先是一頓,繼而似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就當真認真地選了起來:“茼蒿、玉米……這個榛蘑也不錯。”
賀瑱暗自在心里記下,沒抄在他的筆記本上。
按照大家的口味下了鍋,只等著咕嘟咕嘟將湯汁都收完,再掀蓋熱乎乎地吃上一頓。
可還沒等動筷,賀瑱便來了電話,是方局長的。
他言語了一聲,轉身就出門去到稍微安靜些的街上接了起來:“方局,怎么了?我陪我爸媽吃飯呢。”
方局長一聽賀父也在,立馬讓賀瑱替他帶聲好,緊接著又說:“唐謙唐萍倆判了,弟弟二十五年,姐姐十三年。”
賀瑱嘆了口氣:“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只是他倆老母親,如今在療養院,還是平縣的鄭局長出錢養著呢。”
方局長也無奈:“只是這種情況下,只能讓他爭取申請下來國家補助了。但是希望也渺茫,大概率還是得他自己搭著。可你說,如果讓他就把老太太扔在療養院,他心里頭也過不去啊。所以我想著,我也組織組織捐捐款,好歹給他減輕點負擔。”
賀瑱知曉自己這兩句話奏效了,自然而然地也恭維了方局長兩句:“您還是這么古道熱腸的,有您真是我們的福氣。回頭我也捐點,算是一片誠心,也勞煩方局了。”
他們隊里自然是小頭,錢多的還是得從上面領導的錢包里走。
可能走多少,他也不知道,畢竟是為“教出”兩個殺人犯的母親捐款,宣揚出去也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
賀瑱深諳此道,對這里面的彎彎繞繞更是心知肚明。
除了想不明白他自己的感情生活,其他大多數事情在他心中皆如明鏡。
賀瑱撂了電話,給鄭局長發了條信息:老哥,你辛苦了,唐萍姐弟倆判了,回頭準信兒等內部通知。我就先給你通個氣兒,他倆媽的贍養也爭取捐款了,但是國家路子還得走著。老哥,你真的是個大好人!
鄭局長許是在忙著,也沒回他的消息。
他沒穿外套出來,縮了縮脖子又搓搓手,趕緊往回跑。
重新上了桌,剛好趕上掀蓋,撲面而來的熱氣與香味,中和了賀瑱的體溫。
一家人吃的熱火朝天,歡聲笑語間賀父也終是給了賀瑱些好臉了:“以后多回來住,上班的時候住你那小狗窩就行了。”
賀瑱撇著臉對著宋知意學他爸,扭頭就是:“爸,宋知意住我樓下,他也小狗窩。”
賀父一頓,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似乎又要翻臉,可在賀母一個瞪眼下說出來的話卻變成了:“那小宋也來,人多熱鬧。”
宋知意也是鮮少感受到家庭溫暖的,他少言寡語卻也期許。可他更怕挨得近了,會叫賀父賀母看出他對賀瑱的那一份不軌之心。
可他……當真無法拒絕。
宋知意垂著頭,不好回應。
賀母就拉了拉賀父的袖口,又說:“小宋得空了就來玩,當自己家就好。”
宋知意這才如釋重負:“好,我一定來。”
吃飽喝足,回到家里。
賀父出門晃悠著消化食,又是嫌棄起來了賀瑱停在的小橙車:“這小破車,回頭趕緊換一個,你妹妹都不好坐的。”
賀瑱撇撇嘴,沒接茬。
他甫要說些什么,手機卻收到了個短信:不用捐款了,唐母沒了。就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忙著處理,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賀瑱也顧不得賀父再說他些什么了,連忙給鄭局長去了電話:“老哥,怎么回事?”
鄭局長也惋惜:“說是這兩天看著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好多了,就沒怎么再管著她了。結果她不知道從哪看見了唐萍姐弟被捕的消息,似乎又想起來點什么,就半夜趁著護工沒注意她的時候,生從療養院那扇擋了欄桿的窗戶擠出來,跳下去了。”
賀瑱啊了一聲,似是也沒想到是這個結局。
心中悵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想法。
鄭局長聲音自聽筒里傳來,有些嗡嗡的,又嘆息著:“早上發現的,我們法醫簡單看了下,幸好是當場死亡,不然還要受那么大的罪。”
“是啊……”事到如今,賀瑱也只有附和了。
太令人唏噓了。
掛了電話,他久久不能釋懷,對著宋知意攤攤手,不過輕描淡寫地將事情說予了宋知意聽。
“或許,這對她而言才是解脫。丈夫死于女兒之手,而兒子又是害了四條性命的元兇。她這一輩子沒什么大差錯,卻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活著才是折磨。”宋知意淡然勸慰著賀瑱說道,“她活著,即便是記憶錯亂,但仍會有清醒的時刻。那時候她日日夜夜想起自己的全家人,可她沒法子恨任何一個,就只能將過錯都歸于自己。”
賀瑱明白,可仍是覺得難過。但終歸化作了一聲嘆息,隨風便被吹散了。
“我想羔子了。”賀瑱好久沒回家,也不知道那只小王八又把水弄得多渾濁,恐怕全是綠油油的了吧。
宋知意應了一聲,動身也和賀父告了別。
賀母還想留賀瑱住下來,可在賀瑱一再的保證下周末還是會回家后,還是目送著他開車遠去。
陳曉勤也搖著輪椅咬著下唇望著他,指尖因為緊張也泛起了白。
賀母見狀,趕忙摟住了她,又寬慰著:“以后阿姨都在呢,一直陪著你。曉勤也要快些調整好狀態來,重新開始好好學習、生活。”
陳曉勤重重地點了頭,眼眸中多得是堅定。
賀瑱回程的路上和宋知意開了兩輛車,他瞧著前方三叉戟一騎絕塵的尾氣,也沒跟上,只是慢慢悠悠地在后面開著。
他昨天凌晨腦子不清醒,晚上又和宋知意在一起,睡得早,到了這會兒才真真切切有空想起季朗星同他說的話了。
他不明白,他這樣的人,怎么會有男人看上他呢?
雖然從前他在警校的時候,也有不少學姐學妹地遞情書,惹得是人眼紅,可是……
賀瑱對著陡然亮起的紅燈,猛地踩下剎車,堪堪停在了斑馬線前面。
他心中一陣后怕,差點就闖了紅燈釀成大錯。
他強迫著自己不再回憶這件事,只當是過眼云煙,聽過便忘了。
宋知意的車理應早他一步過了紅綠燈,卻又在前方路口前看到了正慢吞吞等著自己的宋知意。
他抿著嘴,松了口氣,輕輕踩下油門跟了上去。
一路回了凌御西府的地下車庫,兩人各自停好車后,賀瑱又在電梯廳碰見了背著鐵柱等著他的宋知意。
即便是相視無言,可賀瑱的心里卻依舊坦然幾分。
不論是季朗星還是陳曉勤說過的話,在他這里都不重要了。
但他的確很在意宋知意這個人,也是真的。
賀瑱按著開門鍵,目送著宋知意背著鐵柱下了電梯,又上了兩層回去給自己的小王八換水。
整理了一下一周沒回來住的房間后,他給看守所打了個電話。
過了中午最曬的時候,賀瑱把衣服都晾好后就出了門。
他驅車獨自到了看守所,自然而然的就有人幫忙安排了他與陳曉禮的會面。
他順便也把拍的獅子、老虎和棕熊的照片給了看守所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幫忙也給唐謙看看。
陳曉禮穿著統一的制服,眼中仍是清澈見底的顏色,他見到賀瑱立馬歡喜地打了招呼:“賀瑱!”
賀瑱也跟他揮了揮手,寒暄著問道:“這兩天還好嗎?”
陳曉禮沒點頭也沒搖頭,不過隨意地說:“在哪里都是一樣的,這里也還好,沒有判刑之前大家都是一樣的。”
賀瑱也不再多問,只是拿出他們昨天去動物園的照片,一一翻給陳曉禮看。
陳曉禮的目光一寸也不曾離開,只恨不得將那幾張照片看穿了才好。他眼角有些濕潤,嘴里念叨著:“曉勤愿意出門了,真好。”
“不止呢。”賀瑱又笑道,“她更愿意繼續讀書,以后繼承你的衣缽,也去做個好的記者呢。”
陳曉禮用被拷住的手抹了抹眼角,又慨嘆道:“真好,她只要愿意面對未來了,就一切都好了。也不枉……”
他親自做下的這一切。
如今,他再也沒有后悔而言了。
賀瑱見他精神更好些,卻又話鋒一轉開了口:“其實我有些疑惑,當時朝瀾市那邊的人,似乎并不太在意孫靖仁之死的背后原因,就像是故意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般。你對其中的原委,有什么見解或者猜測嗎?”
陳曉禮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我雖然很恨孫靖仁,但是對孫家的事情卻也沒那么清楚。或許你可以問問杜詡,他……也許知道些什么內幕。”
倒也是如此,杜詡恐怕也能從律師圈子里知道些內幕。
賀瑱點點頭,道了聲“多謝”。
他沉吟許久,還是沒問出為什么陳曉禮當時要對杜詡說謝謝,而非回應他的愛意。
他囑咐著陳曉禮照顧好自己,便又去申請見了杜詡。
杜詡也穿著那件統一的制服,如今退去筆挺的西裝過后,更顯得有些人情味了。
他見到賀瑱的一刻先是道了聲感謝:“多謝你當時留給我和曉禮足夠的時間與空間,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只是今天你來見我,應該有別的事情要確認吧?”
賀瑱聳聳肩,略顯虛偽地夸贊著:“確實,還是杜律師聰明,我的確有關于孫家的事情想要問你。”
杜詡將手擱在桌子上,示意他繼續問下去:“孫誠為什么并沒有那么在意孫靖仁的死活?”
“有錢了就變心,這道理太容易懂了。”杜詡稀松平常地說著,“他的私生子又不止一個,沒了孫靖仁這個成日里惹是生非的所謂‘獨生子’,扶持一個更穩妥聽話的起來接任他的產業,更符合他的預期。”
“可說實話,孫靖仁這樣的性格又何嘗不是他縱容出來的呢?從前我和孫家打官司,加之我同事也接觸過他們,從以前的傭人口中得出,孫靖仁小時候并非這么混蛋,也有些善惡觀念。可是——”
“孫誠本就厭惡孫靖仁的母親,他的結發妻子那乖張暴戾的性格,但又礙于明面上和利益上的捆綁,沒法離婚,把自己的情人扶正。所以他干脆就對自己的親兒子下手,捧殺是這世間最為致命的殺人手法,他一步步將自己的親兒子推向了法律道德的邊緣,當真恐怖如斯。”
“他如今可卻又并不止一個私生子女了,他就像是養蠱一般,看看究竟哪個能心狠手辣地爬出來,接下他的衣缽。所以……這件事,也不一定是孫誠授意的。”
賀瑱詫異萬分,兀自咂了咂嘴:“不得不說,孫誠真是個天生的商人,只有利益在他眼中值千金,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杜詡又接下話茬:“是啊,對于他而言,孫靖仁這件事拖得越久,爆出來的信息越多,影響的是他公司的口碑與效益。他做笑面虎那么多年,端著一副‘遵紀守法’的模樣,不是讓孫靖仁來破壞的。”
賀瑱只覺得可笑:“所以說孫靖仁如果是自殺,此事不鬧大最好。若是鬧大了,也還有個借口說是他自覺罪孽深重,甘愿以死謝罪,自己還能給公司博個好名聲。嘖嘖,孫誠真是一手好算盤。”
杜詡看著賀瑱一副無語的模樣,眉頭微微皺了皺,但卻又提議:“或許有個好法子,能給孫誠再設個套……”
賀瑱離開看守所的時候,都忍不住感慨杜詡不愧是大律師,都進了局子了,還有這么好的盤算。
但是杜詡的計謀的的確確是個損人卻不害己的好方法,更沒有觸碰法律邊緣底線。那既然能幫朋友,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沒了陳曉禮的文章,賀瑱只能回家對著電腦干瞪眼,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憋出幾個字來。
他思來想去,還是給陸何打了電話:“咱們還有沒有熟悉的媒體了?讓他們隨意發揮寫一篇關于孫靖仁之死的文章,寫得越離奇夸張越好,最好能讓民眾都覺得孫靖仁可憐,開始抨擊陳曉禮。”
陸何不明所以,忙問:“可是陳記者不是……”
賀瑱卻打斷了他:“老祖宗曾經教過我們一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還得多謝孫誠一直穿著的一副偽善的皮,就看他愿不愿意為孫靖仁這顆棄子脫下了。
恐怕不然了吧。
陸何好像明白了,但卻仍有些一頭霧水。但賀瑱交托給他的事情,他皆是不問緣由,做就是了。
在等著孫靖仁這件事情發酵的幾天內,賀瑱也時隔許久代表灃潭市刑偵支隊,出席了楊寶勝割喉的記者發布會。
雖是民眾對這件事情都大概知曉,他還是以刑偵支隊隊長以及尚存人世的受害者雙重身份,對大眾揭開了楊寶勝殺人的真相。
他環顧過四周的記者與攝像頭,言辭懇切、字字深入人心,以身作則地呼吁著民眾封建迷信不可取。
帶著微笑一一回答完各路記者的出格提問后,他終于能下了臺,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了。
他立馬像是是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癱倒在椅子上,不住地唉聲嘆氣:“你說這些記者腦子都有什么問題,竟然還問我被楊寶勝割了一刀之后,是不是想直接給楊寶勝斃了解氣?他們大學沒畢業嗎?出門也不知道把腦子放褲兜里揣上。”
陸何聽他埋怨,站在一邊朝他嘿嘿笑了兩聲,就又立馬被他罵了一嘴:“天天笑笑笑,也不知道幫我分擔一下,下次你去。”
陸何連忙擺手,討好般地說:“那我可不行,還得是老大厲害!”
賀瑱這會子就煩他這帶著揶揄的嘲諷,他是真不愛這些官方的場面。與其一直面對著這些,臉都笑僵了,他還不如去熬大夜分析兇手行為邏輯呢。
他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好似終于有了力氣,準備趕在某些高層準備拉他繼續參加晚上酒局之前,從后門偷偷溜走跑路了。
讓他再繃著笑臉去說一晚上的恭維話,那他這一天的飯恐怕都要白吃了。
溜出去挺遠,眼見著終于要到停車場了,他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方局長胖胖的身軀沒有扭著來追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結果轉身就差點將面前的一個小姑娘撞個踉蹌。
小姑娘見到是他,立馬跟上前來說著“謝謝”。
賀瑱這才從腦海中調取出回憶來:“你是……楊寶勝割喉案子里面死者程宏逸的女兒……對吧?”
名字他是記不住,可容貌也拼湊了個七七八八。
程茜茜忙不迭地點頭,送上了自己親手做的禮物:“謝謝你,警察叔……哥哥,我媽已經和繼母開始打官司了,爭奪我爸的遺產,希望能成功吧。但是還是很感謝你幫我爸爸找到了兇手,真的很感謝你!”
她對著賀瑱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再多言,只害羞地看了賀瑱一眼,就立馬逃也是的了賀瑱的車邊。
賀瑱將她給了禮品盒放在了后座,又急匆匆地和陸何開車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出了停車場,才看見方局長瞪著他汽車尾氣無能狂怒。
他可是沒有一點政治和經商天賦,他爸媽的優點都不知道遺傳去了哪里。
陸何回過頭,看了那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好幾眼。
賀瑱又笑他:“好奇就打開看看唄。”
陸何立馬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人家小姑娘給你的,我可不開,萬一有情書怎么辦?”
沒成想,陸何一語成讖。
賀瑱看著拆開漂亮的外包裝,里面是一盒餅干的時候,立馬拿上去了宋知意的辦公室,準備先給他分一分。
可他剛準備打開有些緊的蓋子之時,卻是一揮手碰翻了宋知意的水杯。
即便是他躲得快,可茶葉還是沾了不少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窘迫地抬著手,撇撇嘴說:“我去洗一下,你拆了先吃。”
宋知意應了一聲,本抽了幾張紙巾想給他擦一下,但他似是又想到了些什么,耳尖有些發紅,轉身就往外跑。邊跑,他還邊說著:“我自己去衛生間處理一下就行,你別管我,你給那個餅干拆了嘗嘗唄。”
宋知意還想說什么,可瞧著他逃也是的背影,還是收回了指尖。
只等賀瑱回來之時,卻見得宋知意纖長的指尖中捏了一個粉色的物件:“這是什么?”
“情書。”宋知意的語調緩慢而又平穩,叫人聽不出他的情緒波動起伏。
可賀瑱卻拔高了聲音:“情書?”
宋知意嗯了一聲,又篤定地說:“情書。”
賀瑱有些懵,語速越來越快地問:“哪來的?誰給你的?就這么一會兒,有人進你辦公室了?誰啊?咱隊里的女警?”
他也不知道自己著什么急,反正就是心臟砰砰跳得飛快,只想著將此事問個一清二楚。
可宋知意的目光卻是緩緩移向了餅干盒。
此時無聲勝有聲。
賀瑱立馬低頭,又有些不敢置信:“我的?”
“嗯。”宋知意這回沒再多言,只是將粉色信封放在了一邊桌角上,等著賀瑱自己來拿,而他不過是又繼續將目光投向了電腦屏幕,但余光卻緊緊地追隨著賀瑱的動作不放。
賀瑱有些詫異,可還是拿起了那個燙手山芋。他將粉色的信封撕開,從其中拿出了一張沾有香味的信紙。
不過讀了兩句,他就兀自笑了出來,將所謂的“情書”拿到宋知意眼前晃了晃。
宋知意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上一篇讀了許久卻還未曾翻頁的文獻,又說:“你的情書,我不合適看。”
“什么情書啊,感謝信。”賀瑱又拿著信紙在他面前晃了晃,玫瑰香露的味道隨著微風入了他的鼻腔,似乎逐漸在掩蓋住那股雪松與白茶混合的味道。
他卻是皺了皺眉,就著賀瑱的手瀏覽了起來。
的確是感謝信無誤,可也只局限于前半段,后面小女生柔軟的筆觸就變了味道,在末尾添上了一行喜歡的字眼。
宋知意的臉色逐漸不好,可卻還是穩住了下來。他默不作聲地點了點信件末尾,又問:“特意讓我看見的?”
賀瑱一頭霧水,拿回來自己才發現自己的一目十行用在了這會兒實在不好。
他似乎有些尷尬,可不出片刻,他又覺得他自己尷尬個什么勁兒啊。
賀瑱聳聳肩,看著程茜茜留下的聯系方式,還是將信件折好放回了信封當中,只當沒有看見。
他直截了當地將這件事揭了過去,揚了揚餅干盒,又問:“那你還吃嗎?”
宋知意一頓,他如今是被賀瑱架在這里了。
他用指關節輕輕揉了揉鼻尖,只是取了小小的一塊塞進嘴里。
賀瑱見他吃,自己也挑了塊好看的螃蟹形狀的餅干吃了:“咸的?這味道倒是特別。”
說罷,他也伸手往宋知意的嘴里塞了一塊。
這算是他之前做熟了的事了,只是觸碰到宋知意唇間濕/軟的時候,他倏地抽回了手指,仿佛那一瞬間耳畔輕微空氣流動的聲音都尷尬到了極點。
好在餅干有些干,賀瑱嚼著那兩塊餅干頓覺有些干,咽了半天都咽不下去。這也便給了他一個逃脫這份窘迫的理由,立馬滿屋子找起來了水。
只是他沒瞧見明面上放著有什么能救他燃眉之急的瓶裝水,又實在被噎得難受,沒法子就拿他剛潑了的宋知意的水杯,快步去接了杯溫水,一口氣灌了下去,這才順好了自己被糊住的喉嚨。
他看著杯口被自己留下的些許碎末痕跡,又舔舔嘴唇:“我現在就去給你刷一下。”
說完,他也不等著宋知意再說些什么,轉身又去了衛生間。
宋知意回顧著方才指尖與唇角相碰的瞬間,忍不住自己的指尖也輕輕摩挲了一下,唇角有了一點上揚的痕跡。
可他卻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著自己將全部心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
但他卻驟然發現,平日里最容易專注的自己,如今的思緒卻忍不住飛了起來,不知去往何處。
他的嘴角勉強地牽了兩下,竟也開始迷惘了起來。
賀瑱卻莫名其妙的心情忽然還不錯了起來,哼著歌便將里里外外洗了個干凈的杯子放在了宋知意的辦公桌上。
他到底還是沒耐住性子,看著網絡上孫靖仁的事情熱度越吵越高,還是將之前見了杜詡商量了這個套路的事情同宋知意說了一遍。
——“有風險嗎?”
賀瑱搖搖頭:“這也歸不到我頭上去。再者說了,孫誠在現階段還能吃一波賣慘的紅利呢,他又不會真的來追根溯源,他恨不得空手套白狼。”
宋知意到底還是有些不安心:“會牽扯到你嗎?”
“這么擔心我啊?”賀瑱瞇起眼睛笑了笑,眸中如有星子般亮晶晶的,看得宋知意的心房又停跳了一次,“又怎么會牽扯到我呢?我可什么都沒干。”
說罷,他一挑眉,指腹摩挲著馬克杯凹凸的紋理,似是勝券在握的背后操盤者一般:“現在我覺得也快到時候,去把陳曉禮那件事捅出來了。”
宋知意卻潑了他一盆冷水:“那你這件事,與陳曉禮說過嗎?他會允許他妹妹的事情再被翻出來,被人指摘、說三道四嗎?還有陳曉勤,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又能支持她在輿論風波里走多久?”
賀瑱沉默了。
他似乎在這一刻才忽而被宋知意點醒,他之前與杜詡的計謀也只是為了讓陳曉禮的刑期能有效的縮短一些,可卻忘記了陳曉勤是他豁出命來都要保護的妹妹。
他只覺得自己這件事情做的太理想化,太沖動了。他簡直就是一個將陳曉勤架在火上烤的混蛋!
“我……”他沉默著,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賀瑱的問題,“那怎么辦?事已至此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宋知意默不作聲,也在思索著一個可解之法。
賀瑱只能自己在腦海中飛速地運轉著,可終歸還是只有先與陳曉勤通氣這一個法子。
他雙手撐著腦袋,給賀母撥去了視頻電話,接起來的時候賀母正關上書房的門,戴著老花鏡問:“怎么了小瑱?突然給我打電話。”
賀瑱似是有些張不開嘴,先問了幾句陳曉勤最近的狀態。
賀母立馬眉開眼笑:“咱們勤勤可聰明了,跟著網上的教師學得可快了!估摸著再復習一下高一的課程,她就能全記起來,開始學高二的內容了。”
賀瑱嗯了一聲:“那你幫我多夸夸她。不過——”
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賀母看了個一清二楚,立馬有些擔憂地問:“到底怎么了?你這孩子,趕緊說清楚!”
賀瑱這才又為難地開口,可最終還是決定不讓賀母知道這件事平白擔心,只是嘆了口氣又說:“我想和勤勤單獨說兩句話,媽,你把手機給她吧。”
賀母立馬憂心忡忡,猜測著:“是她親哥哥的事兒?哎呀,那你跟她說吧,掂量掂量,挑點好聽的話說,別讓她難受。”
賀瑱聽著賀母對他的一頓囑咐,就知道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又降了不少。可心中卻也是暖融融的,深知這世間又多了愛著陳曉勤的人。
他鄭重地點了頭,賀母才肯將手機遞給陳曉勤。
陳曉勤接過視頻,立馬開開心心地和他打了個招呼:“賀哥哥,怎么了?”
賀瑱聽著賀母離開關上房門的聲音,又說:“我的確有個要緊事跟你說,但是你要先放平心態。”
陳曉勤深呼吸了兩口,又問:“怎么了呀?”
“現在有個也許能給你哥哥減刑的法子,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賀瑱斟酌了幾番詞句,但還是開誠布公了。
陳曉勤一聽此事,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什么法子?我什么都能接受!”
賀瑱用著自己此生最溫和的聲音說道:“將你被侵犯致殘的事情爆出來,讓民眾攻擊孫靖仁的父親孫誠。迫使孫誠出諒解書,來挽回他公司的聲譽。”
陳曉勤只沉默了片刻,卻是微微拔高了些許聲線:“為什么不呢?賀哥哥,你在猶豫些什么?是擔心我嗎?”
她搖著輪椅往后退去,讓賀瑱在手機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全貌:“其實我好像在我哥哥出事的那一瞬間,我看到那一束漂亮的粉色郁金香之時,我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我已經是這樣了,再多的流言蜚語也不會真正攻擊到我的心了,那些污言穢語我早就見識過了,都傷不到我了。我鋼筋鐵骨,什么都不怕!”
“賀哥哥,你要是把我想的太弱小,才是對我最大的侮辱。雖然我還是有抑郁癥,要吃藥控制,可我覺得我已經努力讓我自己的心強大起來了。我哥為了我能做那么多,我也得為他做點什么啊,是不是?”
陳曉勤這一席話,卻是讓賀瑱無言以對了,是他小看了陳曉勤的意志力。
他眉眼彎彎地又夸了陳曉勤兩句,讓她好好繼續學習,等自己周末回去抽查,便撂了電話。
他朝著一旁一直關注著的宋知意攤攤手:“咱們都把曉勤想得太渺小了。”
宋知意也附和:“確實如此,是我多慮。”
賀瑱認可地重重點頭:“我有時候發現,你心思的確挺重的,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面,也不跟人明明白白的直說。也許直說了,一切事情都迎刃而解了呢?”
宋知意心底埋藏最深的便是對賀瑱的愛意,他望著面前眨著清澈眼眸等著他說出下一句的賀瑱,又憶起那晚賀瑱曾說過的話語。
他抿了抿唇,終是賭上了一切的勇氣開口:“賀瑱,我……”
可賀瑱的鈴聲卻叮叮當當地打斷了他的話語。
賀瑱對著他擺出個抱歉的表情,轉頭接起了電話:“怎么了,陸何?又有什么新的事情出現了?別告訴我有尸體就行。”
陸何一愣,尷尬地說:“那倒沒有,就是我就在剛剛看見網上有人出來抨擊孫靖仁了,看著敘述就是曉勤本人啊!”
賀瑱驚詫萬分,連忙打開免提登錄上去看了那篇文章。
不得不說,陳曉勤在文字上的功底比她哥哥還略勝一籌,天賦中帶著靈氣,不過短短數十句話便將孫靖仁如何侵犯自己又致殘,而后又在減刑出獄后來瘋狂騷擾他們的事情抖摟了出來。
即便是網上仍有人抨擊陳曉禮的解決辦法也不應該是殺人。但也有人說難道他們兄妹倆就只能等死嗎?他們已經經歷過一次社會的黑暗了,他們只能選擇相信自己才能保護自己。
賀瑱的電話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掛斷了,他已然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件事情發酵了起來。
在評論中,更多被孫靖仁害過的男性女性站出來發了聲,他們以自己親身經歷去支持陳曉勤,為她發聲。
更有甚者查出了當年孫靖仁被判五年,卻三年就因為所謂的“表現良好”而出獄,這件事也讓人開始詬病起來了孫誠在后面出了多大的力。
本就嫉惡資本主義家的老百姓們,更指責起來了孫誠教出這樣的兒子,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開始自發地抵制起了孫家的產業。
賀瑱在評論區里不停地刷著,時不時地驚呼一聲“牛逼”。
他嘖嘖稱奇:“說實話,用輿論壓力這法子我還是和唐謙學來的,沒成想真的有用處。”
如今女性意識覺醒,更多的人也站出來為陳曉勤發聲,許多大V都轉發了陳曉勤的文章。即便仍有謾罵的聲音,可終歸被心疼她的語句所掩蓋。
陳曉勤親自給賀瑱發了條信息:賀哥哥,我厲害吧!你瞧,孫誠他要遭報應了。
賀瑱抿著唇,胸腔中一腔熱血沸騰著:曉勤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子!
陳曉禮會受到他應有的懲罰,但終歸孫靖仁不應該以一個受害者的面貌死去。
賀瑱壓抑住心中的澎湃,轉頭看向宋知意:“看起來,我們成功了。”
宋知意的表情也是輕松許多,唇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襯得他眉眼愈發精致了起來。
賀瑱咧了咧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剛才你要跟我說什么話來著?”
宋知意的動作一頓,心臟又忍不住快速跳動了起來:“賀瑱,我喜歡……”
第55章 風雪
宋知意看著賀瑱閃爍了一下的目光,心知肚明他是有幾分懼怕了,便話到嘴邊改了口:“我喜歡你父母,很喜歡,很羨慕。”
賀瑱似是松了一口氣,可又仿佛期待落了空一般。
他鼓了下腮幫,又說:“那挺好,他倆也喜歡你,你就多跟我去住就行。說真的,陸何跟了我這么久,他都沒去過我父母家一次,你是第一個我帶回家的男人哦。”
宋知意聽他這賣萌般的語氣,也是心慢了一拍。他下意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又說:“以后呢?”
“啥?”賀瑱沒聽懂,舉著手機邊繼續刷評論邊問,“以后你來玩啊,還能啥啊。說實話,那天我看我爸看貓的眼神,都比看我的親,我也是挺無語的。”
鐵柱小小年紀折騰了好幾個地方,可奈何膽子大,愣是去哪都吃的很香,沒有一點應激的反應。
天天也不在乎賀父對它有沒有好臉,就叭叭地往前湊,弄得賀父成體冷著臉,懷里揣著個小貓崽子。
宋知意每次看都覺得鐵柱的性格像極了賀瑱,送到哪里都心大的能接受。只是賀瑱沒鐵柱那么鈍感力重,到底還是心思細膩的。
賀瑱如今也沒什么太多事,不過還是整理著材料,在隊里晃晃看看有沒有什么可教給陸何的新內容。
沒等多久,陳曉禮的案子便開了庭。
孫誠也和自己的律師商量了對策,還是如賀瑱所料一般,他們選擇了去給陳曉禮出諒解書,來將自己立至一個大義滅親的人設上,讓孫家產業的口碑回春。
到底而言,孫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更何況他還沒有那么愛孫靖仁。
當判決書下來的一刻,賀瑱亦是坐在臺下紅了眼眶——
陳曉禮十七年,而杜詡作為幫兇則是五年。
這遠比他們預想的要好上許多許多,法外也有容情之地。
如果他們真的能因為表現良好而減刑,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重新于光中相見。
賀瑱走出法院大門,看見璀璨的陽光落于在場所有人身上之時,亦是伸出手想要觸碰到那無形的光暈之上。
他回過頭,見到的就是在陰影里和律師說著話的孫誠。
孫誠的臉上沒有懊悔,有的只是看著自己股票跌停,怒罵孫靖仁死了也不給讓他消停的話語。
賀瑱深深地呼出了一口積壓在胸腔里許久的濁氣,轉身上了車,宋知意已經在外面等了他很久了,要一同回賀父賀母家去,告知他們這個好消息。
他坐在真皮座椅上,感受著冬日里座椅加熱帶來的溫度,有些困意襲來,上下眼皮互相一貼,就再也不分開了。
宋知意偏過頭瞥他一眼,伸手替他挪了挪頸枕的位置。
賀瑱眼睛都沒睜,順著宋知意調整好的位置蹭了蹭,給自己找了個最舒適的方向,準備趁這個機會打個盹。
可他還沒真睡下,就聽見手機又吱哇亂叫了起來:“媽的,誰啊!”
他罵了一句,可還是認栽地看了來電顯示,接起電話的時候語調中就帶了強裝出來的真誠:“方局,怎么了?”
方局長也不跟他兜圈子,劈頭蓋臉地就將他一頓罵:“你搞得這些亂七八糟的什么輿論攻擊,我都知道,你看看你下次要是再搞,我不扒了你的皮!”
賀瑱把手機拿遠了點,揉了揉被吵的發痛的耳朵,又聽方局長說:“不過你也是挺會玩網絡的,這次就饒了你了。但是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個警察,你不應該有任何偏頗的情緒在的。 ”
賀瑱立馬誠懇回應:“行行行,好好好。”
這就是方局長一早就知道了,故意給他留空子讓他鉆的。但是事后還是要罵上幾句,表明自己的立場,順便告訴他以后做的再低調些。
方局長也不理會他,只是又交代了正經事:“這件案子也算是你們和朝瀾市一起協辦的,所以除了我這邊,你也得去朝瀾市匯報一下工作。也不著急,就安排一下過了周末,下周挑個時間去吧。”
賀瑱煩透了朝瀾市的那群人,但又沒有任何的法子,只能應聲:“宋知意也沒事,我帶他一起去。”
“你匯報工作,你帶個法醫干什么?”方局長無語,“你自己去不行?”
賀瑱篤定地說:“不行,必不行。朝瀾市干的那些不尊重工作、混淆死亡時間、嚴重不配合調查等等破事,我非給他們全在領導面前抖摟出來,宋知意是我的證人。”
方局長也深諳此事,但還是囑咐:“適當說一些,不要全提了,不然他們自己也沒法做人。”
“知道了。”賀瑱表示了然,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雖然他們沒真的做人,但我也不傻呀,我怎么會不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方局長也懶得跟他廢話,干脆直接掛了電話。
賀瑱聽著電話里傳來的嘟嘟忙音,捏了捏鼻梁,卻是一點困意也不剩了。
“怪不得鄭玄常日里不在朝瀾市刑警大隊待著,聽聞他就愛單打獨斗呢,是我我也沒法子在那個烏煙瘴氣的環境下有好臉。”賀瑱望著窗外,又默默慨嘆。
他是真的對鄭玄這個人有濾鏡的,鄭玄對犯罪現場的足跡分析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階段。甚至在看到一個模糊的足跡之時,他就已經能判斷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了。
“要是能給鄭玄弄到我們隊里來,那就完美了。”賀瑱念叨著,他就是求賢若渴。
宋知意目不斜視,只問:“對我,也是這個念頭?”
“對啊,不過……”賀瑱扭頭看他,看著他的鼻尖挺翹、鼻梁高挺,“不過那會兒想的是能留下就留下,實在不行就也不強求。”
其實強求的也不少。
賀瑱腹誹著自己,又說:“不過現在你要是敢走,我直接綁架鐵柱威脅你。實在不行的話,我就抱著你的腿不讓你走。”
“真像……”宋知意忍俊不禁。
賀瑱茫然:“像什么?”
宋知意直言:“鐵柱。”
賀瑱白他一眼:“……你挺煩人的。”
宋知意如今去賀家已經是輕車熟路,不出片刻車就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別墅門前。
賀父已經找人將家里的許多軟裝改成了更適合陳曉勤使用的款式。
其實對他們而言,陳曉勤的年紀甚至能做他們的孫女,可忽然有了個這樣的小閨女,自然是放在心尖尖上寵著。
陳曉勤在客廳翹首以盼著,見到賀瑱二人來了,立馬搖著輪椅上前。
瞧見賀瑱滿目春光,就知道事情比他們料想的還好。
陳曉勤捂著胸口,聽著賀瑱的敘述,喜悅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賀瑱連忙抽了紙巾替她擦著,又從背后變出一束粉色玫瑰來:“這是好事,別又哭成小花貓了。”
陳曉勤緊緊地抱著花,對著賀瑱說了聲“謝謝”。
末了,她又小小聲地喚了一句:“哥。”
賀瑱聽清了,卻是愣在了原地。
他蹲下身來,將目光與陳曉勤齊平,緊緊地擁抱了她一下,又說:“你這一聲哥,我應下了。我也永遠會是你的哥哥,照顧你一生一世。但是不論在你我誰人的心底,陳曉禮永永遠遠都是你唯一的親哥哥,他也是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陳曉勤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往下落著,賀瑱給她擦都來不及。
賀父正好下樓,瞧見了陳曉勤哭得稀里嘩啦的模樣,又罵賀瑱:“你又說什么了?瞧給你妹妹氣的!”
賀瑱撇嘴,百口莫辯,只得將目光投向宋知意,尋求幫助。
宋知意卻微微偏了目光,只當沒看見,徒留賀瑱一個人面對著這日常而來的疾風暴雨。
去朝瀾市做匯報的任務定在了周三,宋知意一同前往的計劃也在賀瑱軟磨硬泡下,被方局長批準了。
他們計劃在朝瀾市待到周五,也便稍作收拾了一下行李,把鐵柱又送了過去。
賀父嘴里說著把這當做寵物店寄養了,可一把將鐵柱從地上抱起來的模樣,沒有一點快七十歲老頭的遲緩。
只是天公不作美,宋知意的車開到半路,就忽而下起了大暴雪。
高速公路封路,沒有法子,他們只能從最近的出口拐了下去,沿著唯一能通行的路,繼續向朝瀾市而去。
可終歸風雪太大,寸步難行,他們只有先和朝瀾市警局說上一聲,隨意地在周遭找了個民宿住下了。
雪下的很大很大,他們停下車不一會兒,輪子就已經被埋了一半。
賀瑱裹了裹身上的厚棉襖,對著掌心哈著氣,趕緊進了民宿的前廳。
這是間很小的家庭民宿,一個兩層小樓加上一個能停車的小院就沒了。統共就只有六間房,五間都住滿了,剩下個大床房賀瑱趕緊給其預定下來了。
賀瑱回頭跟宋知意要身份證,就見得宋知意一副愁容的模樣,便直接捅了他一下:“干嘛呢?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發什么愁?怎么,還嫌棄我不成?”
“沒有。”宋知意蒼白地辯解著,“我只是覺得暴風雪、封路、民宿,似乎關聯起來了什么。”
賀瑱撇撇嘴:“能關聯出什么?暴風雪山莊殺人模式?你當你是柯南呢,走到哪死到哪。就住一宿,估計明天不下了,就能把路清出來了,我們一早就走。嘖,之前怎么沒覺得你會這么敏感呢?放心吧,有你哥我在呢,一定能保護你的!”
說罷,他還微微墊了腳,摟住了宋知意肩膀又使勁兒地拍了拍。
前臺的小姑娘聽了他倆的對話都直發笑,目光忍不住在兩人之間流轉。
還是賀瑱輕咳一聲提醒,她才想起來給房卡:“客人,你們的房間在上樓左手邊的盡頭。如果有什么別的需求,雖是聯系我就行。”
賀瑱拿了房卡,提起行李就往上走,狹窄的樓梯間差點撞到一個長得有些兇狠強壯的男人,男人瞪了賀瑱一眼,就趕緊上前臺要吃的去了。
他只當這是個小插曲,回到房間就將行李都挨著墻邊放好,環顧起了四周。
房間很大,分了客廳和臥室兩個部分,客廳的窗子一打開就是面對著停車場,剛剛好樓下就是宋知意被埋了半截的三叉戟。
整個民宿只有小院上的一個入口,其他的地方都是被圍欄圈起來的,樓也是只有面對著停車場的一個門。
賀瑱接過宋知意遞給他的一杯熱水,捧在掌心中捂著手,半靠坐在床前看著樓下不停息的大暴雪。
他看見有個略顯瘦弱的男人正裹緊衣服,迎著風雪從外面回來,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滿頭都是冰碴子。
而窗外又隱約飄來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賀瑱敏銳地察覺到,打開窗戶往外看去,看見的就是隔壁房間的老頭正趴在窗口抽著煙,手指將煙蒂順著有些狹窄的縫隙往外彈了彈。
火紅的星點盡然落在了雪地上,剎那間又熄滅干凈。
似乎一絲不剩,盡然被偌大的風雪覆蓋。
外面實在是太冷了,他不過把頭探出去片刻就覺得自己的耳朵簡直要凍掉了,趕緊縮回來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
他喝了一口已經微微涼下來的熱水,暖了暖自己還沒緩過來的身體,又和宋知意一起并肩坐在沙發上。
“希望這雪趕緊停了,明天恢復交通,不然我們會耽誤不少事呢!”賀瑱搓了搓手,又咕咚咕咚灌了兩口,默不作聲地把杯子遞給宋知意,讓他給自己續水。
宋知意沒多言,但是眉間卻一直沒有舒展開來。
賀瑱也沒在意,只給看了天氣報道擔心自己的賀母回了個消息,表示他們困在半路已經找到地方住下了。
好在現在科技發達,沒造成什么斷水斷電斷網,只是封路而已。
賀瑱看著越積越高的雪,不由慨嘆道:“還好你當機立斷下來了,現在恐怕在高速路上,都困了不少人,更別提找到地方住下了。希望別太影響,出什么大事。”
宋知意嗯了一聲,應道:“政府應該會出面解決的,你要是擔心可以時刻關注著點新聞。”
賀瑱抿著唇點了點頭,將電腦從行李箱中取出來,打開將本該在今天下午匯報的內容先整理好,發送到了朝瀾市警局上司的郵箱中。
做完這一切,他都告知了一下陸何自己現在的處境,讓陸何如果有什么問題隨時聯系自己就好。
繼而,他又把手機插在了充電線上,坐在床前看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發著愣。
屋里只有他和宋知意兩人,他的性子也是安靜不下來多會兒的。
不多時,便是他一直在和宋知意說著話,宋知意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他,不時也在翻看著自己手中的文獻。
夜色很快便將白雪覆蓋,讓整個天空都呈現出一片灰蒙蒙的狀態,映得人心中都有些發慌。
而此刻卻有人敲響了他們的房門。
賀瑱一愣,手指下意識地放在了自己的腰間上。只是他這次出差是去匯報,也將配槍放在了支隊里保管,并沒有隨身攜帶。
門口又響起了幾聲敲門,伴隨的還有斷斷續續又微弱的聲音:“咦,是已經休息下了嗎?”
賀瑱也才隱約分辨出來是前臺小姑娘的聲音,覺得自己是潛移默化被宋知意那幾句不尋常的話模糊了頭腦,小題大做了起來。
他將防盜扣掛在門上,拉開了房門的一條縫,問道:“怎么了?”
前臺舉了舉手中的飯,又說:“我想著大雪封路,你們也應該沒帶什么吃的,快到晚飯了,想問問你們吃不吃點東西。是我做的,比較簡單,就是要……收費。”
她有些窘迫,說話聲也變得小心翼翼,似乎第一次做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
賀瑱卻是笑笑:“行,多少錢。”
前臺猶猶豫豫比出了個比外面稍微價格貴些的手勢,但賀瑱還是從善如流地掏了錢。
他將兩人份的飯菜端了進來,擱在客廳的小茶幾上就夾了一筷子:“還不錯,就是有點咸。”
“你不怕她給你下藥?”宋知意從賀瑱的手中接過一雙筷子,雖是這么說,但還是也跟著吃了,“確實有點咸。”
賀瑱聳聳肩:“她怕是只想背著老板,賺我們一波錢。再說了,她給我們下藥之后又做什么?看著你的三叉戟貴,綁架了我們要贖金?她那微表情可不是這么說的……不行,真的好咸,遞我杯水!”
宋知意也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一頓飯他們吃得不多,但喝得卻不少,胃里一半空間都被水占滿了。
一切都很正常,賀瑱也逐漸放松了下來。他先去洗了澡,躺在床上發著呆,卻陡然察覺這回他和宋知意兩人只有一床被子了。
他抿抿唇,用玩手機來掩飾自己變快了的心跳聲。
怦怦的,仿若就在自己耳畔響起。
宋知意也洗完了澡,帶著熱騰騰的水氣,他沒有上床,而是坐在床邊的軟沙發上看著書。
一床被子的事情,他早就發現了,也在賀瑱洗澡的間隙去前臺問了,的的確確沒有多余的被子可以給他們了。
看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眼見著到了睡覺的點,還是賀瑱先開了口:“別看書了,趕緊睡覺吧。希望明早起來路就通了,咱們還得趕緊去朝瀾市呢。”
宋知意點了點頭,掀開被子的另一角鉆了進去。
賀瑱瞬間覺得他剛在被子里捂出來的熱氣,頓時又涼颼颼的,趕緊在宋知意上來的一瞬間,越過他的身子按住了被角。
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曖昧。
他猛地抽回身子,卻依舊感覺到接觸到宋知意皮膚時候,那樣的熱度還是不住地留在了他的身上。
好像心底有什么東西忽而明了了一般。
是他不喜歡男人嗎?好像并非如此,只是不喜歡季朗星罷了。
可如果這個人換成是宋知意呢?他還會拒絕嗎?
宋知意之前對他說喜歡的時候,他又在期許什么呢?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一切他都有了答案,但他卻有些膽怯地不敢面對而已。
感受到被子中逐漸傳來的宋知意的溫度,他也在黑暗的掩蓋下微微揚起了些許的唇角。
從不認床的他,終是在今日第一次體會到了失眠的感覺。
他輾轉反側,翻了許多次身,時不時地觸碰到宋知意卷起睡衣下的皮膚,繼而愈發得睡不著了。
他聽著宋知意綿長的呼吸聲,猜著宋知意已然安穩進入夢鄉,便強迫著自己入睡。
殊不知在他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宋知意卻是翻了個身,鼻尖輕輕地抽動了兩下,嗅見了他發絲中的淡淡清香。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襲來,即便是賀瑱剛剛進入深度睡眠,他也頓時清醒地坐了起來。
他迅速拉開床頭的臺燈,就看見同樣被驚醒的宋知意坐在起身坐在床頭穿鞋,佐證了這并不是只自己一個人在噩夢中所聽聞的。
他拿出一直充著電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是凌晨三點零八分。
“怎么回事?”賀瑱的目光中很快便有了疑惑,他趕忙拉開門就瞧見隔壁的老頭也正探頭探腦地看著,見到賀瑱似乎還有些心虛地關緊了大門。
宋知意跟在身后,替賀瑱披上了外套,拿上房卡一起往聲音發出的地方走去。
只是那一聲太過短暫,他們一時間也分辨不出來究竟具體是從哪里傳來的。
前臺也被驚醒,揉著眼睛就往樓上跑,差點還腳下一滑,摔上一跤。
“怎么了怎么了?”她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趕緊問賀瑱。
三人卻在下一刻,瞧見樓梯右手邊第一間屋子里有人赤腳跑了出來。
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光著腳邊哭邊跑,跌跌撞撞地摔在了地上,嘴巴張張合合卻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明眼看著就是被嚇壞了的樣子。
賀瑱敏銳地觀察到她的身上沾染了少量血跡,直覺告訴他自己一定發生了什么意外。
他猛地上前,向后擺手制止了宋知意要同他一起行進的動作,示意有什么意外還能有一個人穩住局面,保證生命安全。
宋知意雖是心中擔憂,可也明白他們作為警察的職責,立馬聽從了賀瑱的安排,做他最堅實的后盾。
賀瑱快步越過女孩到達房間門口,用衣角包住右手不留下任何指紋,緩慢而又謹慎地推開了房門,而后閃身躲到墻邊,探頭往里面看了一眼。
屋內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撲面而來,讓他又不禁用袖口趕忙捂住了口鼻。
確定沒有任何危險之后,他才敢大咧咧地站定在房門口,不入內觀察著其中情況。
不用仔細地觀察,只一眼,他就回頭對著前臺說:“報警吧,惡意傷人事件。”
第56章 巧合
前臺呆愣了一下,這才忙不迭地往樓下跑去找電話,跌跌撞撞間就連毛拖鞋都在過程中跑丟了一只。
而賀瑱卻給宋知意使了個眼色,宋知意立馬折返回他們的房間,拿上了口罩、手套、腳套、帽子和工具箱,確保他們兩個進去不會污染現場。
順便,他也拿上了他二人的警官證,以方有后續問題能亮明身份。
其實賀瑱已經大概率能斷定屋內之人已經是個死者了,但在宋知意沒有確認之前,他仍是只能斷定為傷人事件。
眼見著那個逃也是的跑出來的女孩子又要折返回去,賀瑱連忙攔住了她的舉動:“在警方來之前,案發現場誰都不能進去。”
女孩子立馬尖叫著,撕心裂肺地指著宋知意說道:“那他呢?他憑什么能進去?憑什么不讓我進去,那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公!”
賀瑱朝宋知意努努嘴,宋知意立馬將他二人的警官證在在場所有人面前亮了一下。
“雖然我們是警察,但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封鎖現場,看一下受害者的情況。剩下的,還是需要交給當地警方,我們來協助調查的。”賀瑱解釋了一下當前狀況。
女孩子聽到這些解釋,不知是因為懼怕還是有了警察的松懈,頓時脫力。繼而,她又順著賀瑱扶她的手,滑落在地。
賀瑱一方面觀察著她的情況,一方面又回頭看宋知意的表情,看到宋知意對他搖了搖頭,就知道他的猜測沒有問題。
這已經是一名死者了。
死者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性,尸體以爬伏的姿態死在沙發旁邊,似乎想要掙扎著往大門口處爬去求救,但終究還是死在了屋中。
宋知意簡要地觀察了一下死者的狀態,看了一下被壓倒的腹部已經隱約開始產生尸斑了。
繼而他又用隨身帶的工具箱里的溫度計測量了一下肛溫,又感受了一下室溫,判定道:“死亡時間在1-2小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
前臺這時候也打電話回來,臉色十分不好,顯然也是受驚過度的模樣:“那個人……他還好嗎?我剛打了電話,警察說盡可能派點人過來,但是現在大雪封路,他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趕到,讓我們將現場封鎖起來。呀!你們怎么破壞現場了!”
她說著,這才瞧見宋知意已然翻看著尸體了,趕忙想要沖進去阻止,又被賀瑱攔在了門外,給他們看了自己的證件。
前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抓住賀瑱的胳膊:“那你是警察,是不是不需要人再過來了啊?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直接抓兇手了?”
賀瑱被她抓的胳膊生疼,微微咧了咧嘴,只能寬慰著說:“我們能做的,就是保護現場,盡可能地抓住會在時間中流逝的證據。現在你再去給打個報警電話,就說受害者已經去世,讓他們趕緊派人來,已經封鎖現場了。”
前臺懵懵的,又被他指示了下去。可走到一半,她卻忽然反應了過來,手機也是有信號的啊!
她拿著手機折返了回來,當著賀瑱的面撥通了報警電話。
賀瑱簡單扼要地和接線員表明了現場情況和自己也是警察的身份,讓他們還是盡快派人來處理一下。
前臺不明白,只望著賀瑱又問:“為什么你們不破案呢?你們不也是警察嗎?我看你們似乎對此也很熟稔,你們……”
賀瑱一頓,兀自抿了抿唇:“我們只能協助調查,剩下的還是需要交給朝瀾市的警方處理。”
大雪封路,他也不知道他們如今算是身處何方。
此地是灃潭市和朝瀾市的交界處,他亦是在下高速之前看過導航,他們已然進入了朝瀾市境內。
說實話,他也有些害怕來的警察真的是朝瀾市那群和他不對付的人。只那群飯桶……來了還不如不在的好。
朝瀾市的渾水他們淌過一次了,也不太想再淌第二次了。
前臺卻有些懵了:“可我們這地處灃潭市啊,雖然是在交界。”
賀瑱一頓,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的確在他們下了高速之后,慌不擇路是往回開了不遠,所以又駛回了灃潭市的界內。
他抿了抿唇,干脆直接同宋知意說:“那就不用拘著了,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給陸何打個電話,這邊咱們接手了。”
宋知意不過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了自己手上確認尸體狀況的動作。
賀瑱嘆了口氣,看著自己似乎被大雪影響有些斷斷續續的信息,隨即撥通了陸何的電話。
陸何明顯不是剛被吵醒的,腦子已經清楚許多了,沒等賀瑱開口,他先說:“老大,你們是不是在快到朝瀾市那塊?你們能冒雪去到一個叫樂苑的民宿嗎?那邊發生了惡性傷人事件,現在找附近的點派人過去,也是費勁兒。”
“嗯,我在呢。”賀瑱直說。
可陸何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又說:“那老大你方便過去嗎?我們剛聽了報案人的錄音,現在害怕傷者狀況不好,正好宋法醫也在,能趕在救護車前簡單處理一下。”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我說,我在現場呢。”
陸何似乎反應了一會兒這話的意思,這才明白過來:“啊,老大你們這……那行吧,那我們這邊趕緊派人過去,但是老大你和宋法醫還是先自己加油吧!”
賀瑱朝天翻了個白眼,陸何現在的膽子愈發得肥了起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都好跟他說了。
他又將現在現場的狀況和陸何大概率同步了一下,讓陸何召集支隊的同事們,隨時準備著助他一臂之力。
交代完,他就掛斷電話,還沒跟宋知意說話,就見到右手邊最頂端的那間房有人探出頭來,罵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呢,讓不讓人睡覺了啊!”
那是一個身材勻稱修長的美女,可脾氣卻不像她的長相那般好。她的發型不亂,衣服即便是睡衣,卻也仍是整齊,分明不像是睡著剛醒的模樣。
呆坐在地上的女孩子順著聲音往那邊看了一眼,頓時又驚叫出聲:“你、你怎么在這?”
高挑美女斜她一眼:“我怎么不能在這?就允許你這個小賤人狐貍精在,我就不能在了?”
說罷,她就碰的一聲又將門撞上,不再搭理任何人。
賀瑱立馬明了她們二人之間定然有些聯系,又大概率是感情上的牽扯,恐怕導火索的根源,就是這屋里的那位。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被宋知意檢查的尸體,問道:“剛才你說這是你男朋友,還是老公來著?”
女孩子打了個哆嗦,抽泣著說:“男朋友。”
賀瑱又問:“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的人?做什么工作的?和死者什么時候交往?今天為什么會來到此處?”
女孩子一一作答:“我叫秦芝芝,二十四歲,灃潭市本地人,我就是個普通的銷售。我和他是三個月前在一起的,今天是因為我來這邊附近的展覽館參加一個展會。他來找我,但是我和另一個同事住一間房,所以我就在外面就近定了個民宿和他一起住。”
賀瑱拿著筆記本將這些細節全部記下,又問:“死者呢?姓名、年齡、工作、住址?”
秦芝芝抿抿唇:“他叫佟元龍,三十歲,哪里人我忘記了,但確實不是灃潭市的。他是做生意的,但是具體什么生意我也不清楚,住址……更不知道了。”
賀瑱看著秦芝芝這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忍不住搖搖頭:“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還跟他談戀愛?”
秦芝芝頓了頓,小聲地又說:“他肯給我花錢,對我挺好的,但是……”
“但是什么?”賀瑱抓住了一個破綻,忙問。
可秦芝芝搖了搖頭,又說:“沒什么。”
賀瑱知曉這是一個突破點,但他并沒有急于求成,只是又看了一眼盡頭的房間,問道:“那位女士呢?我看她是認識你的,那么她認識你男朋友嗎?”
秦芝芝猛地點了點頭:“她就是元龍的前女友,她叫吳……吳碧彤,對,就是這個名字。”
賀瑱嘖了一聲:“那他們兩個又是怎么會突然出現在一起的?你知道這個原因嗎?”
秦芝芝的頭搖得像是撥浪鼓,委屈地說:“我不知道,湊巧吧。”
一般而言,都是現女友對前女友的惡意比較大,可吳碧彤卻是罵秦芝芝是小賤人、狐貍精,那這就值得深思了。
他沒有挑明秦芝芝也許是小三的身份,只是問:“是佟元龍劈的腿?是他對不起吳碧彤?”
秦芝芝本想搖頭,可又想起她面前對著的是一個刑警,又無奈地點了點頭:“我也是和他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的。但是……我又舍不得他,他就去和吳碧彤分手了。”
這話說的輕巧,可傷害的卻也是個無辜的女孩子。
說起來,也都是屋里趴著的那位的錯處。
賀瑱了然,執筆就將這件事也記在本上,畫上了重點符號。
那么吳碧彤也是有殺人嫌疑的,情殺在眾多兇案之中,占比非常之高。
他甫要再問秦芝芝些問題,宋知意便帶著簡單的手寫報告走了出來。
他連忙又拜托前臺幫他看顧著秦芝芝,并把自己的房間先讓了出去。
前臺一直在旁邊星星眼地看著賀瑱不過幾句就判定了他們之間的三角關系,一針見血地從秦芝芝處獲取信息,愈發對賀瑱崇拜了起來。
她接到賀瑱的指示,立馬應聲:“我知道了,我一定看好她,不讓她這個同樣的犯罪嫌疑人跑掉的!保證完成任務!”
賀瑱也無奈,只擺了擺手,又說:“哦對了,把大門先鎖上吧。我個人直覺,兇手還在這民宿里面,但不能武斷。”
前臺又立馬拐了個彎,攙著秦芝芝和她一起去樓下拿鑰匙,把大門從里面鎖住了,口中還一直念念有詞著:“果然……還真是暴風雪山莊殺人事件嗎?嘖,怪嚇人的呢!”
賀瑱瞥了她一眼,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宋知意見賀瑱將鞋套等穿戴齊整,便也讓賀瑱進入了案發現場:“沒有專業設備,我只能依憑經驗與直覺簡單斷定。死者是死于□□中毒,他的右手手臂上也有一道刀傷,有些潰爛,但根據血凝凝固狀態判定,是死前傷。”
賀瑱嗯了一聲,又環顧四周觀察周遭尚還留存的痕跡。
沒有痕檢科的人在,他就也只能自己充當這個角色了。好在他大學各個學科都是全優畢業,淺顯的痕跡檢查和基礎判斷的知識,他還是有的。
劃破他右臂的刀子就大咧咧扔在一邊,刀尖上還有點血跡,稍作比對刀刃的痕跡也和傷口的大小幾近相同。
除了血跡,刀尖上還有一點白色的固體,賀瑱有些分辨不清那是什么東西。
地上有一個空水杯,周遭零星幾點水漬,不知道是干了還是本就沒剩下多少潑灑。
垃圾桶里也不少垃圾,在最表面上的紙巾似乎沾到了點血。
賀瑱大概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了一下,水杯是被人碰到在地的。
“正常人碰掉了水杯,會自然而然順手撿起來放回原處。但是佟元龍并沒有這么做,我懷疑他是在掙扎間碰灑了這個水杯,卻已經倒地,根本來不及撿了。”賀瑱摸著下巴,大致地判斷了一下。
宋知意自是同意他的說法:“□□中毒的現象最開始是口咽部有麻木、灼熱感,呼氣中帶有苦杏仁味,流涎、惡心、嘔吐、腹痛、腹瀉、頭昏、頭痛、耳鳴,逐漸感到胸悶、呼吸急促,步態不穩,神志模糊,全身痙攣,最后意識喪失、大小便失禁、呼吸心跳停止[1]。”
“所以他是存在中毒后,身體發生痙攣,痛苦萬分之時碰到了桌子上的水杯,卻來不及扶起的狀態。”
賀瑱明了,看著水杯又推測道:“或許,□□就被下在水杯之中,他半夜起來口渴喝水,繼而中毒身亡。”
“可是……照你這么說,□□中毒非常痛苦。他也有往外爬著去喊人救命的舉動,那么他掙扎的時候,沒鬧出動靜嗎?秦芝芝是怎么聽不見的?”
他眉頭緊鎖著,又抬眼向大門的位置看去:“而且,就算不是情侶住店,也會把房門鎖好吧?是誰人能進到他們房間里,在水杯中下毒呢?秦芝芝難不成在玩賊喊抓賊?可是她的狀態又不像,況且這么做圖什么呢?”
他陡然想起陳曉禮博他同情的演技了,總不能他短短幾周遇到兩次吧?
看著注意力仍在尸體上的宋知意,他不禁又撇撇嘴:“瞧你這張烏鴉嘴,開了光吧?說什么來什么,現在咱們真的暴風雪山莊殺人模式了。”
宋知意卻扭過頭,認真地看著他:“我沒說,你說的。”
賀瑱:“……”
好像確實是他自己說的,還自封柯南來著。
他站起身,環顧著四周的陳設擺件,這和他們的房間幾乎一模一樣,除了客廳和臥室的相對方向有些差別罷了。
窗戶也和他們房間一樣,雖然能打開,卻絕對不能容許一個成年人通過。
那這么看,除非走大門,不然兇手根本無從逃脫。
借著微弱的燈光,他仔細看了許久,也沒看見小院的積雪上覆著任何人的腳印,更讓他斷定兇手理應就還在這個民宿當中。
那他就又得去問問秦芝芝了。
“你在這等著我,看著現場,我再去問問秦芝芝一些細節。”賀瑱安排好,轉身就出了門去。
沒成想一出門就見到個男人從左手邊第一間房間中提著行李出來。看見賀瑱的瞬間立馬拔腿就跑,似是生怕下一秒就被擒住。
可賀瑱卻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環著手臂看著他瘋狂搖晃著被上鎖的大門,卻無能為力,繼而又陰惻惻地那男人的耳畔開口:“你跑什么呀?殺人心虛了?”
男人被他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臉色有些發白,渾身忍不住戰栗著。
“沒有!”男人立馬反駁,“我沒殺人!我就是覺得這不安全,我得走!”
“哦?”賀瑱輕笑一聲,“外面的雪還沒化,那么厚的積雪,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你準備怎么走啊?”
男人頹然地捏緊了自己的行李箱,又說:“就算走路我也得離開這,我聽見了,你們說死人了。我還在這待著,難不成等死嗎?”
“怕什么,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警察吧?”賀瑱一攤手,“那你覺得是和警察待在一起安全,還是一個人在茫茫大雪中走路,或許會在天亮前就失溫安全呢。”
男人松開了手,又說:“我就是害怕,我不跑了……我不是兇手的,我真的就是害怕!”
賀瑱看他這幅模樣,心理承受能力這般差,也并非像是兇手,便放緩了語氣又問:“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為什么會來這個地方?”
“我叫安銳,二十九歲,就是個普通的公司職員。我……我就是公司出差,給我訂到了這里,我和頂頭那間房間中的女生是一個公司,一起出差的。”他哆哆嗦嗦地說完,又拿眼睛瞥著賀瑱,不敢直視。
盡頭那間房?
“吳碧彤?”賀瑱擰了下眉眼。
安銳猛地點了點頭:“對對,就是她,我們兩個一起出的差。”
賀瑱眉頭愈發緊了起來,陡然間像是靈光一閃,他又順嘴問了一句:“那你是不是也認識佟元龍啊?”
安銳一怔,茫然地點了點頭:“是我原同事,他后來離職了,說是自己去做生意了。他和吳碧彤似乎還談過,但我也不太清楚。”
賀瑱只覺得頭暈目眩,真的是一場暴風雪,把所有和佟元龍有關聯的人都困在了一起。
那么那個住在他和宋知意隔壁的老頭,難不成也和佟元龍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還有在佟元龍和吳碧彤房間中間夾著的那間中住的人,到現在還沒有露面。不知道是實在睡得太熟,根本沒有被吵醒,還是什么別的原因不敢或是不能出來。
安銳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問:“警官,你問我佟元龍的事兒,所以今天……是不是和他有關系啊?”
賀瑱沒正面回答他,只是又說:“先回你自己房間休息吧,一會兒如果有需要我會隨時叫你。”
安銳垂頭喪氣地又拎著箱子回了自己的房間,戰戰兢兢地祈禱這件事別再落在自己的頭上。
結束了這一場小插曲后,賀瑱又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前臺給秦芝芝燒了點熱水喝下,她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了。
看到賀瑱回來,又是趕忙問:“警官,你知道誰殺了元龍嗎?他……他不可能自殺的!”
賀瑱一挑眉:“你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
“他下午還跟我說,他來找我正好明天再去朝瀾市給他哥們送點東西,說是能賺錢的。”秦芝芝抿抿嘴,“而且他那種能好死不如賴活的人,絕對不會自殺的。”
賀瑱一一記錄下來,又問:“送什么東西,你知道嗎?”
秦芝芝搖了搖頭:“不知道啊……他也從來不跟我說這些事的,我也不管,他對我好就行了。”
賀瑱有些無語,也便轉了話題,又繞回門鎖上:“你從房間跑出來的時候,大門是敞開的嗎?”
“不是啊!”秦芝芝立馬反駁,“是上鎖的,并且防盜鎖也是掛著的。”
“你確定嗎?”賀瑱瞬間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看著面前的秦芝芝愈發得讀不懂她了。
秦芝芝鄭重地點了頭:“確定!因為當時我下意識地想開門跑出來求救,但是……我開了門卻被那個防盜扣卡住了。沒法子,我只能重新關門再開門。”
這也就契合上了為什么尖叫發出后,就連賀瑱他們都快趕到了現場,秦芝芝才踉踉蹌蹌地跑出來。
只是如果大門鎖著還算可以說兇手出去后,將門撞上,可防盜扣卻將整個現場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密室謀殺。
賀瑱兀自搖了搖頭,反問道:“你知道你跟我說了這些之后,意味著什么嗎?”
秦芝芝不明所以。
“你現在是本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這個在現場之人,而本案又是個密閉空間。”賀瑱深吸了一口氣,馬上就看見秦芝芝頓時褪色的面孔。
“不是的,不是我!”秦芝芝連忙辯解著,“我沒有……”
她看著賀瑱并不明朗的臉色,逐漸也垂下了頭,但仍然雙手緊緊攥拳,不住地重復著:“真的不是我,我那么愛他,怎么會殺他呢?”
賀瑱搬了個凳子,坐在她的對面,又問:“佟元龍在死前掙扎的時候,你為什么沒有聽見?你在做什么?”
“我……”秦芝芝咬著下唇,思量許久才又說,“我知道說了這件事之后,我的嫌疑會更大了。但是……我也不得不說,我和元龍在睡前吵架了。我很生氣,又睡不著,所以吃了安眠藥,把他扔在客廳關了臥室的門,就什么也沒聽見……”
“我還嫌他煩,帶了耳塞,就怕他來繼續和我吵吵。如果我沒吃藥、沒帶耳塞就好了,我聽見了就好了,他就不會死了……”說著說著,她又捂著臉哭了起來,似乎句句話盡是真心。
賀瑱嘆了口氣,抽了張紙示意前臺遞給秦芝芝。
前臺立馬照做,她左顧右盼地看著,又小聲問道:“警官,你怎么不懷疑我啊?畢竟我還有萬能房卡呢。”
賀瑱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又繼續問:“那你們吵架是因為什么?”
秦芝芝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因為……因為我知道了他在外面欠了債,還不少……”
欠債?
賀瑱在筆記本上又著重寫了這幾個字,畫了個圈出來:“那你知道他欠了誰的債嗎?”
秦芝芝又點頭,依著賀瑱的要求,在筆記本上一筆一劃地認真寫下了債主的名字——
王大鵬。
賀瑱甫要編輯信息給陸何,讓他明早到隊里趕緊查一下這個人,就聽見前臺輕輕的“咦”了一聲。
“怎么了?”賀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向前臺。
前臺卻是撓撓頭,沒多說一句話,就趕緊往外跑。
賀瑱急忙沖出去,跟在她的身后,卻見她噔噔地跑下樓,打開電腦操作了些什么,又自顧自地念叨了一句:“就是他!”
隨即對著追下來的賀瑱說:“住在四號房的那位年紀大些的客人,名字就叫王大鵬!”
賀瑱一時語塞,還真叫他說準了?
這下人都要全齊了?
[1] □□中毒定義選自有來醫生。
第57章 毒殺
賀瑱只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搖著頭嘖嘖了兩聲。
他揚頭看著樓梯,又問:“那二號房呢?住的是什么人?”
前臺低下頭又鼓動了幾下電腦,說道:“二號房住的客人叫甄宣,具體和佟元龍有什么關系,我也不清楚。”
賀瑱嗯了一聲,返回房間中去問秦芝芝,得到的答案依舊是否定,她也不知道佟元龍身邊是否還有個叫甄宣的人。
其實這才算正常,哪里能住個店,遇到那么多熟人的。
賀瑱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本就還沒睡下多會兒,他就被吵醒,現下腦子是靠意志力才能一直維持著清醒的。
他嘆了口氣,依舊讓前臺看著秦芝芝,自己則是又返回了案發現場觀察。
房間內燈光昏暗著,有些看不清楚具體的細節。
沒有粉筆,他們就只能用黃色的膠帶在尸體旁繞了一圈,又用打印紙疊了幾個標注了重點幾個覺得有異常的地方。
而賀瑱也因為沒有更精準的儀器,只能用手機拍攝記錄著犯罪現場的模樣,宋知意也早在翻動尸體檢查之前,將尸體的原樣各角度拍攝過了。
沒有嚴苛標準的證物袋,賀瑱只能拿了從前臺找到的新的塑封袋,先將刀子、水杯等等容易落下指紋和痕跡的物品保存了起來,等待明天通路了,拿回檢驗科做測試。
“我之前不明白你出個差還帶你的工具箱干什么?現在覺得你是對的,以后我也應該隨時帶著證物袋。”他邊說著,便從筆記本上撕下紙張,標注好文字后,用膠帶貼在了塑封袋的外側,“不過還是希望這種事情別再發生了,走哪死哪我真的受不了!”
他蹲下身去,又不動聲色地盯著尸體看了好幾眼,問道:“是又有什么新線索嗎?”
宋知意頓了頓,卻仍然搖搖頭:“我還是無法判斷□□是下在哪里讓他接觸到的。”
“怎么說?”賀瑱皺著眉頭看自己手中拿著的水杯,又問,“不是喝下去的?”
宋知意不置可否:“沒有能檢測水杯中含量的辦法,而□□本身又是無味,看不出來。”
他站起了身來,晃悠了一下,賀瑱立馬扶住了他的身體,忙問:“怎么了?累的,還是沒睡好不舒服?”
“有可能是空氣中還沒揮發的□□,我先出去透口氣。”宋知意說罷,賀瑱就趕忙將他送回了房間,給他搬了個凳子坐在窗戶前呼吸著新鮮空氣。
而賀瑱自己則是又返回了案發現場,這次瞧見的是吳碧彤正在門口晃悠,馬上就要進入其中。
“你做什么?出來!”他立馬大聲呵斥,吳碧彤被嚇了一跳,進門的腳步立馬停了下來。
她一撩額前碎發,略顯嬌嗔地說:“警官,我就是隨便看看,不需要這么對我大吼大叫吧?”
賀瑱不吃她倒打一耙這一套,冷冰冰地說:“作為犯罪嫌疑人,破壞案發現場的罪名你可當不起。”
吳碧彤立馬舉雙手投降,退了出來:“警官,別給我扣帽子,我可不懂這些。我就是想看看,怎么才能落井下石一下渣男賤女,沒別的意思。”
賀瑱朝她揮揮手:“回房間待著吧,一會兒有問題我會直接去問你。”
吳碧彤立馬照做,轉身就走。
賀瑱這才瞧見,這回她黑長直的秀發是用了一根淺綠色的發帶系上了,不再隨意地披散著。
賀瑱又回了案發現場,目光所及之處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是掃描儀。但他的的確確有了發現,在沙發墊的夾角處瞄見了一個看著并不普通的小鋼盒。
他帶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小鋼盒撿了起來,立馬又裝進塑封袋中。出門想找宋知意確認之時,就見得宋知意已然回到了三號房間門口。
“你好點了?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賀瑱揚了揚手中的塑封袋,又說,“我找到了個東西,不知道是不是裝□□的載體。”
宋知意心下一緊,立馬快速趕到賀瑱的面前,他的臉色并不十分好看,但還是強硬地從賀瑱手中拿過了那個塑封袋。
“是。”宋知意不再將塑封袋交還給賀瑱,而是自己親自拿著,“一般而言,□□的運輸是十分嚴苛的,并且他的載體也是特殊的。需要用表面光滑且無拼接的一整塊鋼制成,并在里面涂上特殊的保護層,封口處用的更是與□□相適應不會產生化學反應的封縫膠[1]。”
賀瑱看了一眼塑封袋里的刀子,上面那點白色固體,就應該是挑這個封縫膠而殘留下的。
“你沒接觸到皮膚吧!”宋知意焦急萬分,又想查看著賀瑱的雙手,但奈何自己手上還捏著塑封袋,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賀瑱立馬心領神會,攤出自己的雙手,上下翻轉著讓宋知意查看個一清二楚后,才說:“我也不是啥傻子,自然是帶著手套操作的。”
“那就行。”宋知意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又說,“只要你沒碰,我就安心了。不過下次遇到這種你不知曉的東西,還是叫我來。”
賀瑱一挑眉,揶揄道:“這么關心我?這么在意我?”
宋知意頓了一下,并沒有及時言語,可眼底的擔憂卻說盡了一切。思量片刻,他還是認真地開了口:“是,我很擔心你,你對我而言很重要,我不想你受到一點傷害。”
這倒叫賀瑱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耳朵有些漲紅發燙,想說出口的話也忽而變得有些磕磕巴巴:“那……我不會的,真的不會的。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他將這一切都歸咎于他也近距離接觸了□□,趕忙又拉著賀瑱將這個裝著□□的小鋼盒放到了沒人會去接觸的前臺抽屜里鎖起來。
他猶豫再三,還是問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對所有人的行李做出檢查?看看誰還同樣攜帶了□□,他們沒法離開民宿就沒法處理□□,這樣也就很容易就確認兇手了。”
宋知意同意他的觀點,卻完全不同意他自己去判斷:“你去繼續調查,剩下的交給我就行。”
賀瑱看著宋知意不大好的臉色,并不同意:“我也要去,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案發現場可以鎖上不讓任何人出入,不用人看著,但你不行。”
宋知意沉默片刻,仍不作答。
賀瑱卻是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眸,終于得到了他的一聲嘆息:“先去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將尸體保存一下。”
賀瑱立馬探頭看了一眼窗外,雪依舊沒化,是個天然的保護層,但卻還是不夠。
他只得回去問了前臺,得到了廚房有個大冰柜的回復。
他立馬用保鮮膜將冰柜內部盡然包裹了一遍,保障不會有任何污染到尸體的東西存在,再和宋知意一同將尸體抬入了其中安置好。
前臺一直站在樓梯口看著他們兩個人的動作,雙手合十順帶祈求著上天:“等明天我老板回來了,千萬別罵死我啊!”
賀瑱給她保證:“冰柜的費用我們會申請賠給你們,今天也多謝你幫忙了。”
前臺立馬眉開眼笑:“不客氣不客氣!我該做的,協助警察辦案嘛!”
要開始檢查□□,他們就得把所有人都清排出去,以防他們再做二次銷毀。
第一個被敲響的就是吳碧彤的房門,她看著兩人,抿了抿唇還是讓出了個通道,又在后面添油加醋地說:“警官,你們可得好好瞧瞧,我這里可沒有任何不合法的東西。”
宋知意到底還是將賀瑱攔在了危險之外,他一個人多帶了幾層手套與口罩,生怕遇到的是被拆開的□□。
但其實他二人大概也猜得到,如果真的又有拆封了的□□,吳碧彤是沒法子好好站在此處和他們頭腦清醒的說著話的。
宋知意給賀瑱使了個眼色,賀瑱立馬對著吳碧彤比了個請的手勢,讓其坐在沙發上由自己問話。
見得吳碧彤順從地坐下,賀瑱也就直言開口:“你挺恨佟元龍的吧?”
吳碧彤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然呢?我被戴了綠帽子,難道我還對他感恩戴德嗎?說實話,我挺感謝今天這個兇手的,幫我解決了心頭大患,如今我可痛快極了!”
賀瑱無奈:“那行,說說你在十二點到三點間在做什么吧。”
“在屋里待著啊,還能做什么?哦,不對,我是出去了一趟。”吳碧彤嘖了一聲,“我房間的瓶裝水沒了,我就去前臺拿了一瓶,前臺那小姑娘跟我們說的柜子里的飲料隨便拿的。”
這話的確賀瑱他們也聽到過,沒什么問題。
“你出門的時候,有發現什么異樣嗎?你具體是什么時間出的門?”賀瑱又問。
吳碧彤仔細想了想:“具體什么時候也記不大清了,確實也是一點多不到兩點那會兒。也沒發現什么異樣啊,說實話這民宿隔音真的挺不錯的,除了小賤人那一聲驢叫,其他我還真沒聽見。”
賀瑱把這一個細節記了下來,準備一會兒和前臺確認一番,接著又問:“除了這件事,你沒再出過出過房間嗎?”
吳碧彤搖搖頭:“困都困死了,我都睡了,誰還出門啊。”
賀瑱回憶著她當時開門時候順直的長發和沒有一點褶皺的睡衣,又說:“你當時可看著不像睡覺了的。”
吳碧彤一時語塞:“……我睡覺老實。”
賀瑱抿抿唇,只當她說的是真的。可心中卻如明鏡,深深地記了她一筆。
來問詢之前,他已經和前臺確認過了。前臺和走廊的監控他們現在調不出來,密碼只有老板一個人才知道。
前臺給老板打了無數個電話,都顯示關機,也就只有等到了早上老板起床之后,他們才能拿到密碼查看監控錄像了。
“對了,你為什么會到這個民宿來?”即便是賀瑱已經從安銳的口中得出答案,但他仍是再問了一遍。
吳碧彤嘆了口氣:“誰愿意來這個破地方,要不是客戶公司在這附近,我們來拜訪,我們才不住這呢!”
話雖然難聽,但是和安銳說的也大差不差。
他為了雙方求證,又多問一句:“對了,安銳和佟元龍的關系怎么樣?”
“他倆?”吳碧彤回憶了一下,“沒沖突過吧,安銳就是個老實人、軟柿子,誰都怕,誰也都能欺負一下,但他也不惹事,跟佟元龍更沒什么過節。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圍內,是這樣的。”
她倒是沒對佟元龍落井下石,瞧著表情亦是不像說謊。
賀瑱一抬眼,又瞧見了吳碧彤綁頭發的那根淺綠色發帶,不算鮮艷,但著實顯眼,讓賀瑱都忍不住莫名其妙多看了幾眼。
正巧著宋知意也檢查完了吳碧彤的行李和衣柜,又出來開始觀察客廳范圍的物品了。
吳碧彤抬頭看了一眼宋知意,嘖了一聲:“說起來……帥哥,有對象嗎?看看我怎么樣?我長得也挺漂亮,賺的也挺多的。”
宋知意根本不曾理會吳碧彤的打岔,只當耳旁風,過了就沒聽見。
可賀瑱卻從鼻腔中嗤出一聲來:“他喜歡我。”
宋知意這回不裝聽不見了,跟著就補了一句:“確實。”
吳碧彤笑意凝固在臉上,一時間有些尷尬。
只她也不知道,面前借著玩笑話將句說出來的賀瑱,耳尖是忍不住的滾燙。
他的心臟怦然,好似他終于將自己的期許說出來了一般。只是他也不知道宋知意這應得一聲,又有多少打趣在其中。
他將目光轉向宋知意的方向,可宋知意依舊在忙于手上的事情,根本不曾有一分的搖擺,就像是說出了最稀松平常的一句話般。
賀瑱兀自嘆了口氣,又問吳碧彤:“你真的不知道會在這里撞見佟元龍嗎?”
吳碧彤尖銳的嗓音頓時提高了:“我要是知道,別說同意住在這里了,我就是連這趟差我都不會出。說的跟我跟蹤他似的,可就那個渣男,我看見他都惡心想吐!”
賀瑱揉了揉耳朵,勸道:“稍微小點聲。”
吳碧彤一張漂亮的臉蛋頓時被氣歪了,別著頭靠在沙發上不再理人。
宋知意也在此刻對賀瑱使了個眼色,賀瑱便也跟著離開了一號房。
“沒有?”賀瑱見得宋知意兩手空空,猜也猜得到。
宋知意點了點頭:“只是憑借肉眼,我們不能看得出□□的殘留,這些都是需要精密儀器檢測的。”
“嗯,指不定落在三號房里的那個小鋼盒,是唯一一個呢!”賀瑱往后瞄了一眼,“先去查五號房吧,就是佟元龍的債主王大鵬的房間,咱隔壁那個老頭。”
宋知意卻是在路過三號房門前頓了一下。
賀瑱瞬間明白了他的疑惑,只能嘆了口氣說:“咱們現在沒有正規的搜查令手續,等明早陸何能不能帶來還兩說呢,所以還是要主人在的情況下,搜查比較好。秦芝芝現在在咱們房間平復情緒呢,放晚點再看吧。”
五號房的門被敲了半天都沒人開,賀瑱擰著眉眼又加重了兩下。他不信這剛還在看熱鬧的老頭,現在也能像是秦芝芝那樣吃了安眠藥再帶著耳塞睡覺,聽不見砸門聲。
他不過片刻就有了辦法,只提高了嗓門,似是在和前臺說著話,實則是說給王大鵬聽的:“喲,這不會是受到驚嚇昏厥在屋里了吧,快點去拿萬能房卡來把屋門打開,要是又死一個可怎么辦啊?還不是得進去調查嗎?”
說完,他又故意給了王大鵬一個臺階下,重新輕輕地敲了敲房門:“大爺,醒醒大爺。”
王大鵬終是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打開了門,打著哈欠地問:“你們誰啊?深更半夜地找我干嗎?”
賀瑱看著他渾濁中卻帶著精明的眼眸,哪有半分困意?深知這老頭也跟他們說謊話呢。
可他不急著拆穿,干干脆脆地先將警官證亮給了王大鵬看。
王大鵬卻是個機靈的,他還是堵在門口阻攔著:“你們可沒有搜查令,不能來我這亂翻。”
賀瑱抓住他話中的破綻:“不會亂翻的大爺,我們一定會給你擱回原位。搜查令……有啊,一會兒給你看唄。如果你要是真不配合的話,我即便沒有搜查令,也可以拘留你的,畢竟你現在也是殺害佟元龍的嫌疑人。大爺,我覺得咱們真沒必要非要整得頭破血流的,而且讓我們搜搜,不才能證明您的清白嗎?您說對嗎?”
王大鵬垂頭喪氣地讓開了一條路:“上天明鑒啊,我殺他干什么?我殺了他,我還找誰要錢去啊?我就是個普通老頭,棺材本都借給他了,我還得指望他活著還我呢。對……他今兒就說還我的呢!”
賀瑱對著宋知意點點頭,讓他翻看起了王大鵬的行李,自己卻又意識到王大鵬話里有話套著呢。
他繼而又問:“他說今天還你?怎么還?在哪還?”
“就在這啊!”王大鵬指了指民宿,“警官,不然你以為我老胳膊老腿的,來這個民宿住店干什么?不就是他說他能還上我錢,讓我到這交易,我才來的嗎!”
賀瑱忍俊不禁:“現在都是在線轉賬,實在不行還有銀行也可以轉賬,他約你到民宿來交易,這話說的你自己信嗎?”
“信啊!”王大鵬一臉肯定,“不過我聽他那話的意思不是給我錢,而是要給我什么東西能等價的。弄得神神秘秘的……警官,我的錢還能要回來嗎?”
“應該能吧。”賀瑱也不清楚,“找個律師問問看,他死了,要繼承他遺產的同時,也須得繼承他的債務,看看他有沒有親人給你還了。”
王大鵬哦哦了兩聲,心終于揣回了肚子里面,立馬又從褲兜里掏出根煙點上,猛吸了兩口,狀似平靜地說:“那我找他媽。”
賀瑱看王大鵬逐漸配合了,又問:“你和佟元龍怎么認識的?你為什么會借這么多錢給他?”
王大鵬如實說:“他媽和我是鄰居,我們就是朝瀾市人,他小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他媽說他想自己做點小買賣,我也沒當回事。結果我手頭突然緊,催他還錢,他卻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我就氣急了,跟他罵了幾句。后來他就叫我來這了,也沒別的什么了……”
賀瑱將這些細節都記錄在了筆記本上,嗅著王大鵬屋里一股濃重的煙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又問:“十二點到三點間,在做什么?”
王大鵬癟癟嘴:“睡覺啊!警官,我們這種老年人睡得都早,說實話我十點就睡著了。還是約莫三點那會兒被那小姑娘一嗓子嚎醒的,實在是太大聲、太嚇人了。后來就睡不著了,但又害怕惹上事兒,這才躲著你們呢!”
賀瑱也沒想到這一問,叫他又交代出來了別的事:“行……也行。”
他扭頭看向宋知意,宋知意卻依舊對他搖了搖頭。
還是沒有,難不成是他小看了那個唯唯諾諾,看起來膽子最小的安銳?
說真的,他倒是并不怎么懷疑秦芝芝,畢竟沒有一個兇手能殺到將自己和死者鎖在一起,還給警察證詞的。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又對著王大鵬說:“大爺,你要是再想起點什么來,記得直接跟我說。”
王大鵬立馬點頭哈腰:“好好好,我一定記得,我真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呢!我真的我殺他沒用,我就想要錢。”
賀瑱沒心思多聽他絮絮叨叨,轉身又出了王大鵬的屋子,莫名問了宋知意一句:“□□沒有,老頭身上現金或者值錢的物件兒,有嗎?”
“沒有。”宋知意翻王大鵬包的過程中,只能看見兩件換洗衣服,甚至王大鵬都將民宿多余的一套洗漱用品揣了起來,怎么看都也是個節儉的。
賀瑱抿了抿唇,站定在原地像是想了半天,又闊步走到了安銳的房前,敲響了門:“警察,辦案。”
安銳開得倒快,只是仍是抱著外套,箱子也放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好像一能解封,他指定第一個就逃跑了。
“嚯!”賀瑱環顧了四周一圈,還看見門邊放著椅子,似乎還用來頂門的。
他真是又想走,又怕死啊!
安銳磕磕巴巴開口問:“警、警官,找我有什么事情啊?我能配合的一定都說。”
“行,那我們先搜搜你的房間和行李,能行嗎?”賀瑱看著上鎖的行李箱,又朝安銳努了努嘴。
安銳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密碼輸了進去。
賀瑱拍了拍他肩膀,打趣說:“沒事兒,除非你箱子里有我們要找的東西,不然不影響一會兒你的跑路。”
安銳頓時又緊張了起來:“不會有吧……我什么都沒做啊,我就真的是害怕了。”
宋知意將箱子拖到臥室里,盡可能離賀瑱遠些,這才打了開來。
賀瑱則是繼續盤問著安銳的時間線:“十二點到三點,你在做什么?”
“我……”安銳似乎睡眠不足,又太過擔驚受怕,半天沒想起來,“我有點認床,睡不太著,又覺得冷,就想去前臺問問有沒有多余的被子毯子的,所以一點多點那會兒出去了一趟。”
“遇到什么人了嗎?具體什么時候記得住嗎?”賀瑱轉著筆,等著他后面可能沒用的信息。
“我……”安銳的身子抖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也緊繃著,指尖都摳進了掌心,“其實我看見佟元龍了……就在樓梯那個位置……”
[1] 固體□□包裝定義選自原創力文檔。
第58章 密室
“你看見佟元龍了?”
這還是問到現在,第一個承認見到過死者的人。
賀瑱的筆尖頓時落在了筆記本上,只等著安銳下面的話,也許會讓一切案情都茅塞頓開。
安銳點了點頭:“對,我看見他了。但是他挺奇怪的,他看起來又緊張又亢奮,撞見我的時候更慌慌張張的。我看在前同事的份上,還和他打了個招呼。”
“但是他看見我,臉上表情立馬扭曲了一下,齜牙咧嘴的,似乎還抖了一下,不過我沒太看清。他甚至理都沒理我,直接轉身就回房間了,還把門撞得碰碰響。我又沒得罪過他,至于嗎?”
“我哪知道他什么意思,挺無語的就也懶得再下樓去問了,也就自己回了房間。然后在半夢半醒間,就聽見尖叫聲了。我又不敢跑出來,一直龜縮著,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往外跑了,結果就是被你堵在門口了。”
賀瑱在腦海中迅速梳理著當時的場景,以判定在安銳撞見佟元龍的當時,一定在其的身上還發生了什么。
可他卻也有點理不清,只能又問:“你和佟元龍做同事的時候,一直關系還算融洽嗎?”
“還行吧……”安銳有些沒自信,“我應該沒惹到過他,以前他平常都不搭理我的。除了工作,話都沒怎么說過。警官,我真的是個i人……我平常也不怎么說話的。”
這倒和與吳碧彤確認的差不多。
所以賀瑱就更不明白,佟元龍見到安銳的時候,為什么會突然表情不對,摔門回去。
這并不合理。
除非安銳隱瞞了什么。
可是安銳說每一句話的時候,賀瑱都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說謊時候會存在的狀態。
除非安銳深諳心理學那一套,那恐怕想用細微的表情來騙過他也是很難的。
他皺著眉,一連嘖了好幾聲,這事情似乎愈發奇怪了起來。
轉過頭,他就看見宋知意已經檢查完了,卻仍是半點收獲都沒有。
賀瑱也是無可奈何,走到窗邊往下瞄了幾眼。黑黢黢的,他也看不太清是否有人將小鋼盒扔進了雪堆之中。
一會兒還是需要前臺將大門打開,他須得再去外面轉上一圈,確認沒人把小鋼盒拋出去。
現下只剩下住在二號房的那位一直沒露面的甄宣,還有秦芝芝的行李沒檢查了。
他思來想去,還是先去問了秦芝芝。
三號房的現場他們已然看過了,就只剩下個一直放在角落里的背包。
秦芝芝看了眼背包,搖搖頭說:“我就沒帶行李來,這是元龍的,不是我的。”
賀瑱嘖了一聲,拉住了宋知意的手腕:“先別看了吧,他總不能給自己毒死吧,給他個體面吧。”
宋知意也沒多言,又同賀瑱一起去敲了二號房的門。
開門的時間剛剛好,是一個人起床穿衣服走到門口的完美時間。
賀瑱在門開的瞬間,就將自己的證件拿了出來:“不好意思,警察辦案,可能需要搜查一下你的屋子和行李。”
甄宣是一個比宋知意還高上些許的男人,入眼可見的他身材很好,長相更是不差,即便頭發亂糟糟的,卻依舊掩蓋不住他冷峻好看的面容。
他朝賀瑱伸出手去,拿起了賀瑱的證件仔細看了兩眼,又將目光投向宋知意。
宋知意也從善如流地將警官證放在甄宣的面前,聽著其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沒有搜查令?”甄宣的聲音平穩,不動聲色地問著。
賀瑱沒用忽悠王大鵬的那一套對付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就不簡單的男人,只是誠懇地說:“確實沒有,大雪封路送不來,電子的申請審批也得到明天。但是我們也的確著急,所以后面再補上,你看可以嗎?”
甄宣不置可否地往里退了退,讓出了進門的路,默許了他們的動作。
宋知意仍是檢查著屋內一切,賀瑱就靠在門口和甄宣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了起來:“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那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可以說說嗎?”
“二十八歲,朝瀾市人,普通公司職員。”甄宣不多話,只回答了賀瑱那幾個問題之后,就又一言不發了。
賀瑱一頓,還是將之前問過的時間問題和甄宣重復了一遍。
甄宣面不改色:“我是在十一點半的時候睡覺的,那個時間段我應該沒有醒。三點多的尖叫聽見了,也知道外面亂作一團,但是事不關我,沒必要多事。”
賀瑱沒把這些記錄在他的本子上,只是又問:“你……聽見隔壁房間吵架了嗎?”
“隱約聽見。”甄宣頷首,“但這里隔音不錯,雖是偶有幾句拌嘴的話傳過來,但我的確也沒聽清他們究竟吵了什么。”
這事情就和秦芝芝說的對上了。
賀瑱瞥了一眼宋知意,見他還在認真檢查,又沒什么可問了。
“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甄宣也順著賀瑱的目光看了一眼,直言說。
賀瑱的眼底亦是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卻還是沒有叫停宋知意的工作。
他知道宋知意剛才接觸過了氰/化/物,即便是已經揮發了,但仍然讓他身體很不舒服。
但是他們是警察,他就算再想要宋知意去休息,他自己來查,可他也知道宋知意是定然會拒絕他這個提議的。他倒不如讓宋知意快些查完,就能去休息了。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只得寄希望于這個房間中沒有任何氰/化/物的存在。
他抿抿唇,又出了門去找了前臺,讓她幫忙找些白糖兌水來。
他也不知道吸入少許氰/化/物該怎么解毒,只能依靠著搜索出來的法子試一試。
前臺立馬幫忙燒水兌了白糖,等著放涼的時候,宋知意已然檢查完了甄宣的房間。
他沒看見賀瑱,卻是和甄宣四目相對。
甄宣的眼眸就像是鷹隼一般,牢牢地抓住了獵物不放。
宋知意不過與他對視一眼,又很快移開了目光,見到賀瑱端著滿滿一杯水來,有些疑惑:“這是……?”
“糖水。”賀瑱拖著杯底,把杯子湊在宋知意嘴邊。
看見宋知意一口氣將整杯糖水都喝下去了,他才稍微安了些心:“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你還有三杯呢,先喝完了再說。”
他眼底的心疼之色根本藏不住,就那么直白地展露給了所有人看。
他的目光從不曾離開過宋知意,心臟更是為了宋知意而一直提著。
見得后面那兩杯宋知意實在喝不下去了,他還是抿著嘴拉住了宋知意的動作:“算了……算了,我再想想還有沒有什么別的法子。”
宋知意心知這并沒有什么太大作用,但加速新陳代謝也是能解一下他微微沾染上的劑量。
“甄宣那也沒有吧。”賀瑱這話說的是陳述句,似是已經知曉了答案。
他把宋知意按回了床上躺好,只說:“行了行了,剩下外面我去看看就得了,你瞇一會兒。”
宋知意還想拒絕,可這回賀瑱卻是橫眉冷對了:“剛才你檢查,我能趁機和他們套些話。現在我跟雪人套話去啊?你要是非跟我犟,那我可就真生氣了!”
宋知意見說不過他,只得囑咐了一句讓他穿厚些。
賀瑱立馬聽話地把自己和宋知意兩人的外套都套上了,不得不說宋知意的審美頗好,并沒有穿著臃腫的羽絨服,而是選擇了一件深灰色的長款大衣。
他和前臺要了鑰匙,還是讓秦芝芝在他們的房間客廳里休息,自己一個人則是從前臺抽屜里找到了一個電工手電,打開了大門走了出去。
雪已經停了,外面一片白茫茫。
賀瑱倏地打開了大門,迎面而來的寒氣凍得他不緊打了個哆嗦。
他多帶了好幾雙手套和口罩,也算是能給他添點暖意。
他打開了手電筒的光,瞬間十米開外都是白天。這手電筒,的的確確是有些震撼在身上的。
他沒有著急去尋找是否有人將小鋼盒拋在了窗外,而是先觀察起來落雪的痕跡。
即便是雪是在命案之后才停下的,但如果有人走過雪地,覆蓋了積雪也照舊會留下微弱的痕跡的。
但是他眼前只有平整而又潔白的一片,一點痕跡都不曾有。
賀瑱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也是好事,更能確定兇手就在這間民宿里面。他掏出手機,對著各種角度也記錄下了這時候院中的模樣,可供之后破案作對比。
而后,他不再猶豫,而是用順手從前臺拿的一個長柄簸箕撥弄著雪地,妄圖從沒有任何坑洼的雪里找出埋藏的小鋼盒。
但他大抵都只是為了求一個心安,自己也清楚這樣的情況下大概率他也是無功而返的。
他在外面翻找了約莫有半個小時,實在是被凍得不太好了,他干脆回了房間。
宋知意淺寐著,聽到賀瑱躡手躡腳推門進來的聲音,還是瞬間睜開了雙眼:“回來了?冷嗎?”
賀瑱沒憋著,重重地點了頭,又有些委屈地說:“可冷了。”
他把手套摘下,裹著塑封袋放在了一旁,又用自己冰涼的手貼了一下宋知意的臉頰,又倏地抽開,生怕讓宋知意更難受了。
他看見宋知意的狀態好像好多了,手邊也有兩個空著的杯子,就知道糖水宋知意也喝完了,便能和宋知意開幾句玩笑了。
他甫要抽回手,卻被宋知意緊緊地握住在了兩掌之間。
宋知意的手很大,修長,骨節分明,甚至能把他這個自詡手挺長的人的手全然包了進去。
帶著被子中的熱氣,剎那間賀瑱就感覺到了一股暖意從指尖卻燒到了臉頰耳畔。
可他卻沒有掙開,而是任由宋知意替他捂著手:“暖些了嗎?”
他沒回應,只是默默面對著這一分溫存。
不過這樣的小動作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他又跟宋知意說:“外面也沒看見有小鋼盒的痕跡,我懷疑根本就沒有更多的了。”
他用指尖輕輕撓了下宋知意的掌心,卻得到更加有力捏住他手的反饋。
他抿了抿唇,只覺得本就沒睡好被吵醒的頭,如今愈發得酸脹起來。
他冷不丁地又吐出一句話:“那個甄宣,很怪……不是說他和這個案子有關的怪,就是他這個人有點怪。說實話,就算我不是個警察,我本人聽到這些動靜我也忍不住想去看個熱鬧。但他說他聽見了尖叫,卻并不理會,我只覺得這人似乎藏得太深了些。”
說著說著,他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點上,壓低了嗓音,湊在宋知意的耳畔說:“你說……他不會是什么職業殺手吧?受人所雇,特意跟著佟元龍來這里,就是為了殺他?”
只他自己聽著自己這個想法,都覺得好笑。噗嗤笑了兩聲后,他又搖搖頭:“我真是電影看多了!”
宋知意只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將自己所有的想法盡然脫出,只覺得賀瑱這副模樣當真可愛。
當時他在吳碧彤的房間中,聽見賀瑱說自己喜歡他的時候,心臟都漏了半拍。
他不懷疑是賀瑱猜到了他的心思,以玩笑話的形式說出來。
他只是在那一刻,只能聽見賀瑱與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時,他想的卻是他要不要趁此刻鼓足勇氣,將愛意盡然說出口。
可是……他終歸只敢順著賀瑱的話語,接下了那一句——
“我確實喜歡你。”
宋知意兀自又攥緊了自己的手,只能在片刻借著捂手的機會,去牽住這個他想要長長久久的人之手。
賀瑱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見得他發怔還以為是他不舒服了,忙不迭地又問:“怎么了?又難受了?”
“沒有。”宋知意終歸還是松開了賀瑱。
賀瑱卻沒在意,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又嘆了口氣,又說:“算了我先去看看那個密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不然的話就只能把懷疑對象完全放在秦芝芝身上了。”
“我和你一起去。”宋知意翻身下床,穿上了擺在床腳的鞋。
“你……”賀瑱猶豫了一下,又見他的狀態好上許多,也便沒再強迫他繼續休息。
有了手電筒的加持,昏暗的房間燈光也不會再影響他們的判斷。
賀瑱先對著大門拍了幾張照片,隨即開始研究起了防盜扣和門鎖。
這家酒店用的防盜扣是最簡單的那一種,并非是鏈條掛住,而只是簡簡單單的搭扣形狀。
他比劃了兩下,似乎想要復原當時的狀態,卻又眼尖地在光照下,看到了防盜扣上似乎夾著什么。
“鑷子!”賀瑱立馬回頭叫了一聲宋知意,讓其從工具箱里拿出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來。
可他手跟腳似的不好使,半天也沒夾下來卡在防盜扣底端的東西。
“我來吧。”還是宋知意從他手中將尖頭的鑷子接了過去,快準狠地把卡在上面的纖維夾了下來,即刻放到了賀瑱準備好的塑封袋里。
隔著袋子,他才好看清那纖維是什么樣的。
淺綠色,絲質的。
這樣的名詞,讓賀瑱頓時心中有了想法。
他捏緊了塑封袋,朝著宋知意抿了抿嘴:“吳碧彤。”
宋知意也點了點頭,同賀瑱一起去了一號房敲響了吳碧彤的房門。
吳碧彤仍是那副不耐煩的模樣,直到賀瑱拿出那根淺綠色的纖維,又說:“說說吧,你的密室殺人手法。”
吳碧彤心里有鬼,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發帶,辯解說:“我可什么都沒做!”
賀瑱輕笑了一聲:“你現在說,我可以給你作證你是有自首傾向的,但如果等明天大部隊來了,我也幫不了你。”
吳碧彤還是死鴨子嘴硬,拔高了聲音喊著:“你是警察,你也不能隨便冤枉人啊!你拿出證據來啊!”
賀瑱十分無語,他證據已經擺在吳碧彤的面前了,竟然還要叫囂著讓自己拿證據,當真可笑。
吳碧彤眼見著賀瑱微微走了個神,就要上手搶賀瑱緊緊捏在指尖的塑封袋。
可她哪里又快的過受過專業訓練的警察?
不過電光火石間,賀瑱便一個小擒拿手將她一把按在了地上,她那張自己引以為傲的臉頓時就跟走廊地毯摩擦了上去。
“啊!你干什么啊!”吳碧彤吃痛大叫著,也讓一直留意著外面動靜的幾人全都探出頭來,想要對外面發生了什么一探究竟。
見得是吳碧彤被擒,他們立馬明白了當前狀況。
秦芝芝就站在另一端的走廊盡頭,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又問賀瑱:“就是她殺了元龍嗎?”
賀瑱沒回應她的話,只是將吳碧彤錮到三號房的門口,看著除了甄宣所有人都在場的場景,開始復述起了吳碧彤制作密室的全過程:“其實你的手法很簡單。”
“你將絲帶拴在防盜扣的頂端,然后將防盜扣和門對上一個合適的角度,就像這樣。”他沒有再用三號房的門做實驗證明,而是回到了自己房間的門口,并讓前臺一直留在房間中進行錄像,以記錄下他的全部行動過程。
繼而,他又按照自己的構想,沒有用吳碧彤頭上的淺綠色發帶,而是讓前臺幫他找了個鮮紅色的禮物絲帶,捆在了六號房的防盜扣上。
“然后拉動絲帶,用絲帶帶動防盜扣的力量將門關上。隨后,再輕輕地把絲帶抽出來,這個密室就完成了。”賀瑱將鮮紅的禮物絲帶攥在手里,讓大家看清。
“可是,防盜扣并沒有完全卡到最里面啊!”前臺在門內大聲和外面說著。
賀瑱也不慌不忙,又說:“那你不管防盜扣,直接擰動把手拉門,是什么樣的結果?”
前臺依言照做了,又咦了一聲:“掛上了,我的門是打不開的!”
賀瑱又解釋:“其實這個手法即便是沒有完全扣上也無妨,因為發現尸體之后,人在慌張的狀態下第一反應是直接拉門,這時候防盜扣就完全卡住了,只能再將門重新閉合后才能打開,就不會再注意到當時是不是完美卡到最死了。”
前臺立馬拉著長音哦了一聲,她今天完美地演繹詮釋了一個合格的捧哏應該是什么樣的。
她立馬打開防盜扣與門鎖,將她在屋內錄制的視頻給所有人看清,這樣的手法確實能完美契合案發現場的痕跡。
看見吳碧彤面露頹然之色,賀瑱又朝她伸出手去:“絲帶給我吧。”
吳碧彤深吸了一口氣,又說:“那你們不松開我,我怎么把絲帶摘給你們?”
賀瑱沒讓宋知意松開仍是禁錮著吳碧彤的動作,而是自己戴上了手套,親自從吳碧彤的頭發上將那條淺綠色的發帶取了下來,放進了塑封袋里記作證物。
眼見著吳碧彤承認密室是她做的,秦芝芝立馬就要沖上前去和她又抓又撓,還是賀瑱替吳碧彤擋了一下,訓斥說:“你要做什么?在警察面前別做這些無謂的事情!”
可是秦芝芝卻不依不饒,惡狠狠地看向吳碧彤:“雖然我知道我和元龍對不起你,但是他罪不至死,你為什么非得殺了他才算解恨呢?”
賀瑱控制住秦芝芝的情緒后,也沒再多言。
他是打心底里覺得佟元龍這樣的渣男理應收到自己該有的懲罰,但終歸不是由他人決定自己的生命。
可吳碧彤卻翻了個白眼,罵了回去:“你個小賤人還有臉說我?你倆都該死,要真的是我殺的人,我一定也不會放過你的。反正一個也是殺,兩個也是死,給你倆全弄死,我也多判不了。”
賀瑱卻猛地和宋知意對視一眼,見得宋知意也有些疑惑地對著他搖了搖頭,他卻不明白了。
密室是吳碧彤做的,可她這話分明不認人是她殺的啊!
“你還想殺我!我……”
“別鬧了!”賀瑱立馬阻止了她們二人在繼續吵下去的動靜。
繼而,他又帶著審視地看了周遭圍觀的安瑞與王大鵬一圈,他倆似乎都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在抻著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是和賀瑱的目光對上,兩人才縮了縮,安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王大鵬則是對著賀瑱討好似的訕訕一笑。
他沒看出什么端倪來,干脆又將目光投向正張牙舞爪,似乎揣著一肚子罵人的話想全都一股腦潑向秦芝芝的吳碧彤,冷漠地問道:“那么現在,說說你的殺人手法吧。”
吳碧彤卻傻了眼,氣焰盡然褪去,只剩下寥寥幾句蒼白的辯解:“警官,我可真的沒殺人啊!我承認這個密室是我做的,但是……我真的沒殺人,我發誓!”
第59章 鬧劇
“我只是……只是看見了他向我求救,但是我沒去救他,僅此而已啊……”吳碧彤沒法子,只能將自己這見死不救的舉動說了出來。
她咬著下唇,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挺漂亮的一張臉上如今也因為糾結恨意而變得猙獰了起來。
她咬緊牙關又開口,沒有再做任何隱瞞地復述出了當時的場面:“我是在一點四五十那會兒出去拿水,返回來的時候剛好撞見他倒在地上抽搐著,他掙扎著想要爬向我,伸手朝我求救,但是發不出聲音來。”
“我雖然挺納悶是誰想要殺他的,但是這件事也的的確確解了我的心頭之恨。我看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狀態,我心里就舒坦,所以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斷了他去求救的路。”
“我本來只想要關上門的,但是就是那時候腦子靈光一閃,覺得不解氣又怕牽扯上自己,才想了這個法子……”她嘗試著用討饒的眼神看了賀瑱一眼,又借著摘干凈自己,“我真的沒去殺他,更沒進那個房間。”
賀瑱卻冷漠開口:“見死不救,也要入刑的。尤其是你這種情況惡劣的,與故意殺人無異。”
吳碧彤瞬間沒了力氣,癱軟在地:“我、我不知道啊……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不知道……警官,我真的就是、就是想報復他一下……”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追責此事,只是先問:“你見到他的時候,他是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狀態?具體說點。”
“我……”吳碧彤努力在腦海中回憶著自己當時看見的場面,只是她受的驚嚇也很大,記憶碎片中也盡是混沌,“我依稀記得當時他在地上抽搐著,似乎腦子也不是很清醒了。他好像也沒認出來是我,就一個勁兒地跟我求救。”
“我沒留意他在我關門的時候是不是已經死了,但那會兒他已然沒有動靜了,空氣中還彌散著一股淡淡的苦味,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有點奇怪,所以就趕緊就走了。”
“杯子呢?在地上還是桌上?空的還是滿的?”賀瑱抓住細節,又是發問。
吳碧彤舔舔嘴唇:“沒留意,好像是在地上,空了吧……這種細節我真的記不清啊!”
賀瑱深思熟慮過后,又在吳碧彤過往的話語中捕捉到了重要的一點:“你是回來的時候,看到三號房的大門敞開。那下樓拿水的時候呢?他是不是也開著門?”
吳碧彤立馬搖頭:“沒有,沒開著。因為我之前看見他了,所以也知道他住在三號房,我還特意往那邊瞥了一眼,我可以確定沒開。”
賀瑱就追問:“那你下樓取水,到上樓,中間大概用了多久?”
吳碧彤抿著唇,皺起眉頭:“最多也就三五分鐘。”
那就奇怪了。
這三五分鐘內,究竟發生了什么,讓佟元龍非得將大門敞開呢?
是有人來了他房間?還是本來屋中有人,趁著這幾分鐘的空擋,逃也是的離開了房間,并且連門都沒來得及帶上?
賀瑱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吳碧彤的目光中又多帶了幾分探究。
吳碧彤被他盯得發毛,渾身難受,只又問:“該說的我都說了,我沒什么別的可講了啊!警官,我真的會被判刑嗎?”
“不知道。”賀瑱兀自搖了搖頭,又問,“那你在前臺拿水的時候,有聽見三號房有什么動靜嗎?是否關注到有人離開了佟元龍的房間?”
“沒吧……”吳碧彤也不怎么敢確定,“我當時從那個塑料膜里拿水,也稀里嘩啦的,確實什么都沒聽見。反正我能確定的是,我看到的時候他就已經趴地上半死不活了,屋里客廳中就他一個人,我探頭看的,沒錯的!”
賀瑱看了一眼宋知意,又仔細觀望著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卻并沒有察覺出一絲異常來。
他思索片刻,還是挑了王大鵬開刀:“你沒去見過他?”
王大鵬立馬并著四根手指頭起誓:“蒼天啊大地啊,我跟觀世音菩薩發誓,我真沒見過他,那會兒我真睡了。”
賀瑱聞著他身上的煙味就犯難受,一張嘴更是老煙鬼的臭味,讓人更是忍不住捂住鼻子。他十分想摸顆糖吃,可兜里空空如也。
他對著宋知意挑了挑眉,又抽了抽鼻子,指了指王大鵬和三號房,希望宋知意能明白他的暗示。
宋知意思索了一下,又搖了搖頭:“只有苦杏仁味。”
那王大鵬去了三號房的可能性就極小,他這種在警察面前都忍不住抽煙的人,不可能在逃跑的時候還記得把佟元龍房里的煙灰缸倒干凈,更何況那個煙灰缸連半點煙漬都沒留下。
賀瑱目光移到安銳神身上的時候,安銳就立馬繳械投降了。他剛聽著王大鵬被盤問,自己也早就預備好了說辭。
他立馬把手腕上帶的電子表摘了下來:“警官,我、我這個能證明嗎?就是他一直監控我的心率和步數呢,每一個小時就會更新一次。”
“除了一點那會兒在樓梯口看見他,和被你抓的那一回,我真的再也沒出過門了。更何況,如果我要去他那殺他,我肯定心率也會變的。警官,你看這能不能證明我的清白啊?”
賀瑱接了過來,翻看著記錄,的的確確如安銳所言,步數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心率更是還算平穩,一直到三點那會兒尖叫聲,給他嚇得一瞬停跳了。
賀瑱實在沒想法了,他看著窗邊蒙蒙擦亮,太陽也快升起,將雪盡然融化。
罪惡被風雪掩蓋,卻也在同時留下了真相的痕跡。
他深吸了一口氣,朝宋知意癟了癟嘴。
又看了看仍是淡定不出門的甄宣,干脆決定先將吳碧彤關回她的房間里,還是將大門鎖好,不允許一個人在陸何帶人來之前離開民宿。
等那時候有儀器可以檢測刀上的指紋,再核對所有人身上是否有氰/化/物殘留,就知道究竟是誰接觸并殺害了佟元龍。
他折騰了這一晚上,已經盡自己的全力了,可奈何還是差一點功虧一簣。
他沒帶手銬在身上,所以本想用布條拴著吳碧彤關回房間的,可最終還是沒什么做。
他坐在前臺對面的沙發上打著盹,實在是有些太困了,上下眼皮簡直黏在了一起,重的有些抬不起來。
他環臂在胸前,本是靠著的,可逐漸感受到他身邊的暖意,有人將被子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哼唧了一聲,沒睜眼:“你來了啊,你怎么不回去躺會兒?大門我守著就行。”
宋知意知他執拗,就算勸也不會回去房間休息,讓自己頂替他的位置的,所以只拿了被子下來陪他:“安心睡會兒吧,我在呢。”
賀瑱把被子一橫,蓋在了他們兩人身上,又把鞋脫了腳縮在沙發上,靠著宋知意的肩膀就又打起了盹。
宋知意的肩膀有點硌,可肌肉還不錯,能給他墊墊脖子。
他腦子其實還是在轉的,可眼皮已經快跟不上了。
可他這覺還沒睡上十分鐘,就又被一聲駭人的尖叫吵醒。他猛地睜開雙眼,立馬拉住了宋知意的手,問道:“怎么回事?”
宋知意也不清楚,只盡可能地快速交代他的所見所聞:“沙發是正對著樓梯的,我確定剛才沒人從走廊位置過去。”
賀瑱望了一眼,這家民宿的樓梯是只有一節,坐在沙發上的確剛好能看見上方走廊是否有人活動。
“聲音呢?從哪里傳來的?”賀瑱沒留意,左右顧盼了一下。
宋知意篤定:“右邊。”
右邊,女人,尖叫。
那就只有吳碧彤了!
難不成兇手是真的以為吳碧彤看到了什么,也要殺她滅口?
那就只有甄宣了。
安銳和王大鵬都住在左邊的房間,而前臺和秦芝芝現在正在賀瑱自己的房間中休息,能動手而不被看見的,只有甄宣,除非誰還會飛檐走壁。
賀瑱邊穿鞋邊迅速地在腦海中把這些信息都過了一遍,想完的時候已經到了吳碧彤的房間門口。
他用前臺給的萬能房卡刷開了房門,就見到吳碧彤正站在沙發的扶手上,驚恐地看著面前的——
一只蟑螂。
賀瑱只覺得頭痛欲裂,恨不得他根本沒上來過。
他一腳踩死了蟑螂,抽了張紙巾包裹住,隨手就將其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卻是在此刻,他腦海中靈光一閃。
水杯不是重點,紙巾才是。
是他忽略了,他一直覺得紙巾是只用來擦了刀傷的血跡,卻忘了紙巾也可以讓一個不懂的人,暫時用來包裹住那一小小塊的固體氰/化/物。
或者說……還有另一種可能。
賀瑱的眼睛頓時瞇了起來,他馬上拽著宋知意一同折返了案發現場。
確定他和宋知意的手套口罩都帶的足夠多,他才開始翻找起來了垃圾桶。果不其然,垃圾桶里的很多紙巾都是皺皺巴巴的,明顯擦過了水的樣子。
他攔住了上前的宋知意,將所有的紙巾都用塑封袋裝好,然后鄭重其事地在上面寫下了“氰/化/物浸濕”的字體。
宋知意也瞬間明了了他的意圖,目光不由得轉向了他們之前放任沒查的,屬于佟元龍自己的背包。
如預想般,宋知意果不其然在佟元龍自己的背包中發現了剩余的四個氰/化/物的小鋼盒。
他轉過身,將那幾個小鋼盒裝進塑封袋后,又揚了揚早讓賀瑱瞧見了的物件,臉上的表情有幾分玩味。
他看到這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同賀瑱說:“我下去再看一眼他的尸體,你在這等著我。”
賀瑱比了個OK的手勢,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他的垃圾桶,望著門口等著宋知意回來。
不出十分鐘,宋知意便回來了。
賀瑱看他表情,似是已經穩妥地重新確認過了。
但他自己還得有件事要和宋知意明確一下:“我記得氰/化/物不僅口服會中毒,空氣中接觸到也會有不適地反應。那么……如果大面積碰到傷口呢?”
宋知意頷首:“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個,佟元龍手臂上的傷口,并非是感染所導致的潰爛,而是裸露在外,又接觸到氰/化/物而造成的。”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似乎已經對這個故事有了些許建構。
他立馬接下了宋知意的話:“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喝了氰/化/物的水,而就是接觸性中毒。中毒的原因,就是這個。”
他指了指已然被他收緊塑封袋里干涸但皺皺巴巴的紙巾,又將自己的設想全盤托出:“門是佟元龍自己開的,目的就是把氰/化/物溶于水后,盡快端去給某個人喝。為了防止自己端著水不好開門,他就先把大門敞開了。”
“隨后,他取出了氰/化/物,放在桌上,但是不小心碰倒了剛倒滿的一杯水,水潑出來,正正好好地落在固體氰/化/物上,將其溶解。”
“他立馬去拿抽紙吸水,可抽紙見了底,他手臂上的傷口又因為過多的動作而裂開出血。或許他不知道接觸也會中毒,又或者說當時太過慌亂了,根本沒有想到這件事。”
“所以他選擇用之前擦過桌子,沾過化水了的氰/化/物的紙巾,去擦拭了自己的傷口。最終中毒身亡,算是自作自受。”賀瑱嘖嘖一聲,只覺得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實在是令人唏噓的巧合。
一群和佟元龍有仇的人住進了同一個民宿中,可佟元龍卻大概率是死于自己的手中,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多好笑啊!
宛如一場鬧劇一般,演過就完了。
賀瑱忍不住咧了咧嘴,又說:“而這個某個人,我猜測為是王大鵬,因為安銳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樓梯口往那邊走著,想要殺了王大鵬,以為自己就不用還錢了。”
“也許那個時候他手上就提著刀,藏在袖口里,安銳一叫他,他一時緊張刀刃就割破了他自己的手臂。沒辦法,他只能先回去處理傷口了。這也就是他為什么還有第二次想要出門去殺人,因為第一次的時候,他失敗了。”
他一攤手,看著宋知意的目光都帶了許多無奈:“當然了,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一切還得等細致的痕檢、指紋、DNA那些的結果,還有你把尸體拉回解剖室再確認一下。”
他說完這些,就覺得自己的大腦直接關機了,猛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不行,這回我真的要瞇會兒了。咱回去躺躺吧,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不會再出什么問題了。”他揉著通紅的雙眼,恨不得就把自己往宋知意身上掛,讓宋知意把他背回去。
可等宋知意真的作勢要背了,他卻退縮了。
“走吧走吧,我這兩步路還是能走的!”他伸手拉著宋知意的袖子,一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前臺還陪著秦芝芝在沙發上坐著,看到他二人來了,又忙問:“我們還需要做什么嗎?”
賀瑱搖了搖頭:“你們前臺有位置能讓秦女士也休息一下嗎?不然總在我這沙發上窩著,怪委屈的。”
前臺點了點頭:“我們后面有個小宿舍,里面是上下鋪,可以躺著休息一會兒的。”
賀瑱把她二人安排好了,連襪子都沒脫就躺在床上,一沾枕頭就瞬間進入了夢鄉。
宋知意看著他,甫要上床和他一起共眠,卻在去客廳喝水的時候,余光瞥見了他們的房門下,被塞進了一張紙條。
他心中一緊,可還是拿起了紙條,仔細閱讀了一番。猶豫片刻,他還是出了門去。
賀瑱睡得過分踏實,宋知意的動作他卻是盡然沒有發現。
再醒來的時候,已然是陸何給他打了電話:“老大,雪清完了,我們馬上就到樂苑民宿那里了,你讓我申請的搜查令也補下來了。痕檢和棠棠都跟我在一起呢,你放心吧!”
賀瑱的大腦強制開機用了好幾秒,半天才又說:“行,懂事了,以后你一個人出現場,我在辦公室里暖和著。”
陸何頓時樂開了花:“真的嗎老大?我真的可以嗎?”
“湊合行吧。”賀瑱把自己從被窩里掙脫出來,“趕緊別貧了,到了電話。”
“行,十分鐘。”陸何瞄了一眼導航,精準報時。
賀瑱懶得理他,直接把電話掛了,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他這一覺又睡了三個小時,到底補充了一些精力。
他本欲躡手躡腳地去衛生間洗漱一下,轉頭卻見到他身側空空如也。
宋知意呢?
他立馬出去了客廳,還沒等找,就已經看到拿著罐裝咖啡的宋知意,正交疊著雙腿,挺直著脊背坐在沙發上。
宋知意的著裝齊整,及肩的發絲被梳在耳后。金絲眼鏡被放在了茶幾上,叫人一眼就叫看見了他那一雙如含春水般的杏眼。
他薄唇微啟:“早。”
賀瑱揉了揉自己的雞窩頭和沾著點眼屎的眼睛,打了個哈欠后也回道:“你是真早,真不困啊?”
他轉身去了衛生間,看到自己一雙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又和宋知意那清明的雙眸一比,他就只能感嘆——
長相這東西果然是天生的,他完全學不來。
宋知意的身體已經完全無礙了,從窗戶看見幾輛警車停在樓下之時,他就叫了剛擦完臉的賀瑱一聲。
賀瑱也沒來得及洗澡,只能迅速地洗漱一下就下了樓。
前臺也被吵了起來,望著外面的大量警察不知所措,只等著賀瑱來拿主意。
見到賀瑱對她點點頭,她才肯將大門上的鎖打開,放人進來。
陸何進來就先跟賀瑱問好:“老大,早上好!”
賀瑱給了他一下,又說:“也不是特好,帶痕檢上去再做些收集吧,我能找到的已經放進塑封袋里了,現場圖我也拍了,手機像素還行,湊合看吧。”
陸何立馬領命,著重關注著賀瑱特意提醒的幾個點。
痕檢做了一圈下來,給賀瑱比了個大拇指:“老大,你要不然別干刑偵了,過來跟我們干痕檢吧。你這真是雁過拔毛,一點不剩啊!”
賀瑱嗤他一聲:“那你來破案。”
痕檢的同事立馬舉白旗投降:“走了,回見了您嘞!”
宋知意正和別的同事一起將裝著佟元龍尸體的冰柜抬上車,他要跟著先回灃潭市去,不供電之后冰箱也支撐不了多久。
賀瑱去朝瀾市匯報的行程也已經取消,在他心里,這些不必要的匯報露臉,遠沒有他的案子重要。
賀瑱把跑上跑下的陸何拉住,按在了沙發上,細細致致將他這一夜的判斷同陸何說了個一清二楚。
陸何聽罷,眼睛瞪得愈發滾圓,聽罷后忍不住給賀瑱比了個大拇指:“老大,你真的……你真適合痕檢。”
賀瑱以為他能說出什么好話,結果等了半天就這,頓時朝他翻了個白眼:“你現在立刻馬上離開我的視線,不然我罵你。”
陸何如裝了個導彈一般,瞬間將自己彈飛。
賀瑱嘖了一聲,看著沒被踩的雪地里,還有昨天自己刨的各樣坑,又揉了揉腦袋,給方局長打了個電話:“方局,這件案子涉嫌走私氰/化/物。”
方局長也驚了:“你怎么天天不是遇到毒品,就是這危險品的。”
賀瑱嘆了口氣:“命吧,沒辦法。那只能跟了,正好我就沒空去朝瀾市做匯報了,讓他們看看我的報告就行了。”
“少說廢話。”方局長罵了他一嘴,“那死者,就是走私的那個是哪的人啊?”
賀瑱沒多想,直接應道:“朝瀾市的吧。方局,你不會想把這件事情交給朝瀾市那群廢物小點心跟吧?他們能干得了什么啊!”
方局長又咳嗽了一聲:“說話好聽點,注意影響!”
賀瑱哦了一聲,滿屋子溜達著應方局長的話,抬頭就看見甄宣提著箱子從樓上走了下來,不知道在樓梯口站了多久。
他揚了揚手,跟其打了個招呼,捂著聽筒只說:“個人信息留好,如果有需要我們會直接聯系你的。”
甄宣朝著他點點頭,又反駁著方局長的話:“鄭玄也不行,他一個人單打獨斗去把這個走私案破了?”
宋知意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賀瑱的身后,輕聲在他耳畔言語:“鄭玄可以。”
賀瑱懵懵地回頭看他,卻見他側過身將甄宣露了出來。
要是再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賀瑱這些年就算白干了。
“甄宣……鄭玄?”他念了兩聲,又陡然轉過來死死地盯著宋知意,“你又什么時候,和他這么熟了?”
第60章 吃醋
宋知意坦然說:“今早。”
賀瑱卻是捏緊了手機:“今……早?”
他又有什么事不知道了?
他莫名有些生氣,看著宋知意又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咱們倆不是一直在一起嗎?你什么時候抽出的空,還是說等我睡了,你才出的門,還收拾的那么齊整,就是為了去見他?”
賀瑱莫名覺得一股子憋屈與煩悶油然而生,可似乎并不是因為宋知意也許會被鄭玄挖走。
他電話也不想打了,隨便敷衍了方局長兩句,掛斷電話就想要和宋知意把這件事理清楚。
可宋知意卻像是沒看明白賀瑱的意思一樣,兀自點了點頭:“對,那會兒的確去見了他。”
賀瑱感覺一口氣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來的難受。他想要維持自己心緒的穩定,但還有有點困難。
他一把將宋知意拉到了角落,雙眼緊緊地盯著宋知意不放,似乎要將宋知意燒出個窟窿來。
他也不懂為什么,就是覺得心里頭酸酸的。
從前他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情。
只是他看了一眼對面筆挺堅毅的鄭玄,又抿了抿唇,強裝鎮定地問:“你們兩個什么時候搭上線的?你去見他說了什么?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
宋知意如實回復:“確實是在你睡著的時候,他聯系我只是為了問我朝瀾市的刑警大隊人情況,和我愿不愿意去那邊做法醫。”
賀瑱眼睛都瞪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捏著宋知意的手:“然后呢?你答應他了?”
“沒有。”宋知意平靜地搖頭,“我答應過你,不會離開的。”
這答案賀瑱很是受用,可話鋒一轉又問:“不對啊,他要了解朝瀾市那邊的情況,直接問我不就行了?找你干什么?”
他還是覺得心里面不舒服,看到宋知意接觸顯得比他更穩重的鄭玄,他愈發覺得患得患失了起來。
宋知意不會覺得他真人的性子特別小孩子氣,而不愿意再和他共事,不愿意……再在他身旁了吧?
想及此,賀瑱只覺得一陣窒息。
他本就拽著宋知意的手,如今更是捏得緊了許多。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如今卻缺了點光彩,卻依舊用目光箍著宋知意不放。
宋知意看見他倔強而又失落的表情,仍是平淡地說:“他的確想找的人是你,只是見到的是我,所以問了我一句罷了。”
賀瑱哦了一聲,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這對話好像也莫名其妙的沒用。
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不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癟著嘴跟宋知意又兇巴巴地說:“反正你不能走,你就得跟我在一塊。知道了嗎?”
宋知意忍俊不禁,看著賀瑱的模樣,終是彎下了眼睛。他賭誓般地說:“只要你不趕我走,我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這是真真切切的。
是他如今能同賀瑱說的唯一一句告白。
賀瑱心里面舒坦了許多,凝結在指尖的力度也松弛了許多。
他的情緒穩定之后,又帶著點勉強的笑意,面對著鄭玄。
他還是沒耐住,問了出來:“所以,你到底為什么會和我們一樣住在這個民宿里面?”
“追蹤氰/化/物走私案。”鄭玄直言。
賀瑱一頓,仔細琢磨了一下這話種的含義:“所以說,你是知曉佟元龍的?”
鄭玄也不藏著掖著:“對。”
賀瑱腦子轉的飛快,立馬又細想出不對味來了:“那么你也知道,在這間民宿中,誰擁有著氰/化/物。可你卻并不將信息同我們共享,而只是龜縮在你的房間里,看著我們熱熱鬧鬧地破了一宿案子,愣是一點幫助都不想給?”
鄭玄也不過多為自己分辨自證,只是坦然又說:“我意識到死者是佟元龍之時,你們已經介入了。我確實也有私心,想看看覺得我手下兵不好用的人,究竟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
賀瑱明白,即便是鄭玄自己也對朝瀾市的那伙人并不看好,但是他所做的事情也是著著實實地打了鄭玄的臉。
“抱歉,但我還是想說——”賀瑱直截了當地開口,“你的那些人,的確非常不怎么樣。你……呵——”
他的話戛然而止。
鄭玄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又說:“事實證明,不用我的協助,你們也能在極短的時間里掌握了真相。也證明了他們的的確確不中用,或許我也應該像你一樣,整編自己的隊伍到完美。”
“沒什么是完美的。”賀瑱反駁他,“是人就會犯錯,主要是如何引導。我作為他們的上司兼同事,我覺得任何事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全部做到的,就像這個案子,我終歸還是需要我的同事們前來,我才能確認出一個完整的真相。”
“多謝你的見解。”鄭玄朝著賀瑱伸出手去。
賀瑱是被架到了這,雖是沒那么愿意,也便從善如流地伸手回應了他:“所以說,我們這里也確實沒有個足跡分析學家。既然朝瀾市不好干,不如考慮換個地方呢?”
這算是反將了鄭玄一軍。
鄭玄卻泰然自若:“暫時不用了,多謝。”
賀瑱一聳肩,他也沒真想著鄭玄能同意,不過又笑說:“那真是太可惜了,以后有機會再合作。”
說罷,他就不再多和鄭玄言語,只打電話將此事匯報給了方局長。
方局長也有些詫異,立馬去聯系朝瀾市警局的人,看看到底這個氰/化/物走私案為什么連他都不知道。
賀瑱瞥了一眼宋知意,雖說事情已了,可他似乎對其還是有些惱怒的:“你怎么還沒走?冰柜斷電不能久了,不然你的尸體怎么保鮮?”
宋知意看了一眼門外已經離開的運尸車,忽而又古怪地問了賀瑱一句:“你說冰柜是箱子,為什么不叫冰箱?而冰箱是柜子,為什么不叫冰柜呢?”
賀瑱茫然四顧,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宋知意能說出的話,問出的問題?
所以……是為了哄今天一直不怎么開心的自己?
但他多想了須臾,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原來我們宋大法醫也會講冷笑話,我真是小瞧你了。”
宋知意見得賀瑱由心地笑了,心中的惴惴不安也逐漸掩去。他和鄭玄的另一些對話,也許這輩子都不會讓賀瑱知曉。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運尸車已經回去了:“棠棠跟著走了?那行吧,你等會兒咱倆一起回去吧。”
他又用眼睛睨了宋知意一下,繼續去和痕檢的同事聊著所有人房間中遺留下來的痕跡了。
秦芝芝幾個人也被控制了起來,雖然大概率這就是個自己誤殺自己的案件,但終歸他們還都是有關系的犯罪嫌疑人。
前臺望著井然有序的眾人,嘴巴越張越大。她是很困,但是……誰這輩子能經歷這么刺激的一夜啊!
賀瑱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又指了指她的嘴邊:“口水要流下來了。”
她立馬臉上跟被火燒一樣,立馬拿手背抹了抹自己的唇角,可干干爽爽的,什么也沒有:“啊?你騙我?”
賀瑱一攤手,默認了這件事:“再給你老板打個電話吧,我們需要監控錄像去佐證昨天所有人說的話都是真的。”
前臺立馬掏出手機,給民宿老板打了個過去。老板終于在一宿之后接了電話:“干嘛呀,著急忙慌一大早就打電話,你就不能自己處理了嗎?我招你來就是讓你每天煩我的?”
賀瑱卻是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將電話給自己:“您好,您的民宿涉及一場兇殺案,我們現在需要您協助調查。”
老板罵了一句“神經病”,立馬又撂斷了電話。
賀瑱也是驚異,前臺也對他一攤手:“他就這樣。”
他也就只能深吸了一口氣,用自己的手機重新撥了過去:“我們的確是警察,您的民宿也確實涉及到兇殺案。如果您拒不配合的話,我們就會采取強制措施。”
老板這才意識到不是前臺和他鬧著玩,立馬正襟危坐:“好好好,我穿條褲子馬上就出門,您等我十五分鐘一定到!”
說著,他還沒掛斷電話,賀瑱就明顯從聽筒里聽到啪嘰一聲,然后是老板的“哎喲哎喲”。
賀瑱忍不住輕笑一聲,對著前臺說:“你老板挺逗。”
“還行吧……”前臺琢磨了一下這惡毒的資本主義家,還是不覺得他哪里逗了。
二十分鐘后,老板才一個甩尾出現在了民宿的小院里。他看著周遭停著的警車,拉起的警戒線,還是沒忍住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賀瑱抬手朝他打了個招呼,他立馬就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來,問道:“警官,是您給我打的電話嗎?”
賀瑱頷首:“麻煩了,幫忙調取一下監控數據吧。還有到我們結案之前,你的民宿不能再開業了。哦對了,冰柜我們拉走了。”
老板一直“哦哦哦”地應著,直到聽到冰柜又問:“啊?你們那缺一個冰柜嗎?”
賀瑱也笑道:“不缺,只是征用來保存尸體了,到時候賠一個新的給你。”
“啊?”老板瞪大雙眼,“那我能要回來嗎?”
賀瑱也是驚詫:“啊?你還用?”
“不是不是。”老板連忙擺手,“我做個噱頭,就擺在大廳里面,讓別人看看我們這有保存過尸體的冰柜和出過命案的房間,能在網上爆一波。”
賀瑱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合適嗎?不會影響生意嗎?”
“那肯定不會!”老板篤定地說,“你是不知道現在的小年輕,就好這一口,越是驚險刺激的,他們就越愛去。以后咱這房價就得好好調整一番咯!”
賀瑱看著老板快要咧到耳朵根后面的笑容,又瞄了一眼前臺:“那你也得多給她開點工資供起來,這可是目擊證人。有她在,你這個想法才好實現。”
前臺腰桿子都挺起來了,目不斜視地看著老板。
老板也猶豫琢磨著,覺得賀瑱的話的確有些道理。
現場取證工作也基本上結束,賀瑱打了個哈欠也準備回去了。
見得宋知意要去駕駛座開車,賀瑱一把將他按住:“你這累了大半宿,還不大舒服。早上更是也沒休息出去見別人了,就別開車了吧,危險。”
帶著酸味兒的話語,說得卻是實打實的關懷。
宋知意不曾猶豫,就順從了賀瑱的意思。
鬧了這一出,朝瀾市沒去成,他們又折返回了自己的老巢。
宋知意在車上稍微睡了一會兒,回到支隊就又去了解剖室,對佟元龍的尸體做詳細解剖,確認死亡原因。
賀瑱坐在辦公室里百無聊賴地等著各種檢驗結果,他這也是第一次不用到處跑著去調查社會關系、分析案情。
椅子上坐著不舒服,趴著更不舒服,他干脆裹了個毯子躺在沙發上,繼續補著昨晚的覺。
直到有人將他門敲響,他才騰地坐了起來,故作清醒地說了一聲:“進。”
宋知意拿著幾份報告,擱置在了賀瑱的面前:“確定了,佟元龍是死于氰/化/物接觸中毒。在他傷口處提取做了切片檢測,驗證了你的猜測是對的。”
賀瑱嗯了一聲,翻了幾頁又問:“剩下的呢?”
“剩下的是對其余民宿房間做了檢查,沒有氰/化/物殘留,只有三號房中存在。并且紙巾上亦是存在大量氰/化/物,沾血的幾張上尤甚。”宋知意一一為他解答。
“還有刀子上只有佟元龍自己的指紋,小鋼盒上倒有其他人的指紋,卻和昨晚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匹配。三號房的門把手上,也是提取到了吳碧彤的指紋,她偽造現場的事情,恐怕也會被追究。”
賀瑱聽著,便敲了敲桌子。
這些所有證據,無不在佐證賀瑱之前所有的推論都是正確的。
不過……“怎么你來送這些報告,檢驗科的人呢?”
宋知意隨意尋了把椅子坐下,又說:“檢驗科的人之前來過了,敲門沒反應,他們就將材料送到了我那。”
賀瑱哦了一聲,也沒多想這些材料為什么不給陸何反而給宋知意,讓他交給自己。
他揉了揉眼睛,不甚在意地說:“太困了,剛又躺沙發上睡著了。你那邊也都是完事了吧?”
宋知意頷首。
“那行,我一會兒跟陸何一起去給那幾個嫌疑人補個筆錄,就能結案了。”賀瑱伸了個懶腰,看了看時間是下午三點多,他立馬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發型,確定自己的狀態還好,就出了門。
與秦芝芝四人問的問題,基本上都與昨夜的相同,只是復述了一遍記錄一下便結束了。
除卻吳碧彤破壞現場要受到起訴,其他三人都當場釋放了。
秦芝芝望著不再下雪的天,已然放晴。可她的心中卻依舊灰蒙蒙的一片,再不曾忘卻眼見自己愛的人因為自作自受而死在自己面前的陰霾。
王大鵬在摩拳擦掌地想辦法,如何去找到佟元龍的母親要回佟元龍的欠款。他之前還可憐著佟元龍,心中糾結,可知曉佟元龍是在去殺他的路上被自己毒死,又覺得佟元龍就是自作自受,他活該!
安銳平日里是最膽小的一個,向來只求自保。可如今卻成了四個人中最淡定的,他平靜地和賀瑱說:“佟元龍這樣的人害人害己,死了最好,活著也跟我沒什么關系。我的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的,他不過是個小插曲罷了。”
吳碧彤卻是被關在了看守所,一路上罵著佟元龍的話都不重樣的不堪入耳,說他死了還要害自己。
賀瑱沒去送,陸何回來給他形容的時候只說:“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罵人不說臟話,居然還能有這么多詞可以用。感覺她出本書教怎么罵人,應該能大火。”
陸何學的惟妙惟肖,賀瑱在一旁看了直嘖聲咧嘴。
“談戀愛真嚇人啊。”賀瑱不禁慨嘆了一句。
陸何卻是嘿嘿一笑,臉頰揚起一抹緋紅:“哪有?和喜歡的、靠譜的人談戀愛,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賀瑱詫異地上下打量了陸何幾眼,嘖嘖稱奇:“什么時候談的?都沒告訴我們一聲。”
陸何撓撓頭:“老大你看出來了啊?”
“你這我要是再看不出來,我這么多年的刑警就白干了。”賀瑱當即就朝著對面的凳子努努嘴,示意陸何坐下說。
陸何還是有些害臊,不好意思地叉著手:“就……就是前幾天的事兒。老大你是第一個知道的,我還不想說呢,你要替我保密!”
“行啊!”賀瑱八卦之魂燃起,“但你得跟我細說,這女孩子什么情況?多大了,哪的人,做什么的,家庭怎么樣?”
他這一連串的問題拋在陸何的臉上,陸何連忙叫停:“老大,你是我領導,你不是我媽,你怎么這樣啊!”
可賀瑱卻雙手一環,微微揚了揚下巴。
陸何立馬繳械投降:“她叫溫苗,今年十八歲,剛上大一。”
“停停停!”賀瑱擰著眉眼阻止了陸何繼續說下去的欲望,“大一?十八歲?陸何你怎么回事?老牛吃嫩草,你也不能這么搞吧!”
陸何有點委屈:“老大,我也就上個月剛滿的二十三,我們兩個差的不多的。”
賀瑱這才想起來,陸何雖然跟了他才一年多,可也還是個小屁孩呢。
“我是真忘了,你也不大。行吧,繼續說你們兩個怎么認識的?”
陸何又說:“其實我們兩個在六年前就有一面之緣了,那會兒我還上高中呢,早上下大雨我又怕遲到,出門就著急了點,結果撞到了她,我和她一起摔倒在地。她當時穿了一條白裙子,一下子跌坐在水坑,全身都濕透了臟兮兮的,可是她沒怪我,還從包里掏出手絹給我擦臉。”
“禽獸。”賀瑱嘖嘖了兩句,“六年前,人家才十二歲,你就開始對人家動心了?”
“沒有沒有沒有!”陸何立馬為自己辯解,“怎么可能啊老大,我能是那種人嗎?是我前幾周又碰見她了,她還是穿著一條小白裙,我一下子就認出她來了,然后我們兩個才發展起來的。”
賀瑱又是搖頭,起身拍了拍陸何的肩膀:“對人家姑娘好點,看上你這么個老登。”
陸何偷偷瞥了賀瑱一眼,又被賀瑱抓了個正著:“想說我才是老登是吧?”
“我可沒有。”陸何偏偏頭,躲閃著賀瑱的目光,“老大,你不能冤枉我。”
賀瑱卻是伸了個懶腰,沒搭理他,只是又說:“這回結案報告還是你寫,行嗎?我真累死了,我要回家睡覺。”
“當然可以了!”陸何立馬拿出了誠心來,抱著那些報告材料就去掃描,將所有的物證、筆錄都歸檔,認認真真地對待每一次得來不易的機會。
賀瑱摸著下巴看著陸何忙前忙后,總覺得他自己以后真的不用這么累了。
下班的時候,他還是蹭了宋知意的車回去。
臨到上了電梯要告別的時候,宋知意卻是發出了許久沒有過的邀約:“去我家看看鐵柱?”
賀瑱沒拒絕,也沒同意,只是跟著宋知意下了電梯,讓電梯空載著上到了他的樓層罷了。
只他進了門,方才想起來鐵柱根本就不在宋知意家,而是一早就提前被他送去了父母家里。
宋知意面容上卻并沒有尷尬之色,反而好像看貓只是一個借口而言。他開了冰箱,泰然地問道:“有西紅柿、茼蒿、白菜,吃什么?”
賀瑱往沙發上一歪:“想吃肉。”
“正好還有點辣椒,給你做個小炒肉吧。”賀瑱將尖椒從冰箱中取出,順手將肉隔袋放進了熱水解凍。
他又從冰箱側邊拿了個罐裝酸奶插上吸管,遞到了賀瑱的面前。
賀瑱懨懨地拿過酸奶,抱在手里一點點地喝著,無意識間將吸管咬了個稀巴爛。
他懶得動,喝完了就先把酸奶罐放在了茶幾上,宋知意過來收拾著,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受了不知多大罪的吸管:“這么幼稚,還咬吸管?”
“哪有。”賀瑱耍賴,“說起來,你知道我在警校那會兒,我室友跟我說咬吸管還代表什么嗎?”
“代表什么?”宋知意收拾著垃圾,隨口問道。
賀瑱的表情有些矜持的古怪,但還是說:“他跟我說,咬吸管代表……有一方面的欲望比較強。”
不知宋知意刻意還是有意,又問:“哪一方面?”
“哎呀!”賀瑱頓時坐了起來,“就那個,那方面,你非得讓我說的那么清楚嗎?”
宋知意哦了一聲,似是并不在意。
賀瑱瞧他無趣,也不再言語。
只宋知意收拾完了這一切后,他又回過頭問賀瑱:“那你呢?這么喜歡咬吸管。”
賀瑱頓了又頓,半晌才又回一句:“不知道,沒試過。”
他耳朵發脹,臉頰發燙,只恨不得穿越回三分鐘阻止自己莫名其妙說出那些話來。
宋知意卻不再打趣他,轉而回了廚房準備著晚餐。
賀瑱望著宋知意那寬肩窄腰穿著圍裙的樣子,忍不住又定了神。
他記得從前別人問他,以后想和什么樣的人共度余生,他是如何回復的呢?
他說他不愛做飯,但他可以洗碗,他想要個做飯很好吃的老婆。
他們有更多靈魂上的共鳴,而非只是淺顯易懂的聊著天。默契應該是他們之間最常見的存在,只需要一個眼神就明白對方的意圖。
如果……再漂亮些,就更好了。
賀瑱深吸了一口氣,他怎么覺得這些套在宋知意的身上,也都是剛剛好呢?
他的唇角忍不住輕輕上揚,本是靠在后面的身體,也忍不住向前趴去,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宋知意。
他想得頗多,可在抽油煙機停下轉動的那一刻,思緒又被喚了回來。
宋知意摘下圍裙放在一旁,又說:“來吃飯了。”
不過簡簡單單的三個菜,小炒肉是賀瑱特意要的,剩下的還有個西紅柿炒雞蛋和醋溜白菜。
都是下飯的菜,賀瑱中午就隨便吃了一口墊著,如今嗅到這些美味佳肴,自然是食指大動,立馬拌著飯往口中撥著。
“真好吃。”賀瑱豎了個大拇指,還不忘繼續夾一筷子醋溜白菜。
酸是最開胃的。
賀瑱到底吃了兩碗飯,還想再添的時候卻被宋知意按住了:“暴飲暴食不好。”
賀瑱順了順肚子,也沒再堅持。
他就是好久也沒吃宋知意做的飯了,有些饞。
打了個飽嗝,賀瑱又開始發著呆。他怔怔地望著面前的白墻,眼底里什么都沒有納入,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知意在他的面前晃了兩下手,又問:“我買了新游戲,你想玩嗎?”
賀瑱從不知道宋知意竟然也愛在閑暇時候打游戲,他還以為宋知意只愛在空閑時間里多看書學習的人。
可等他連好手柄,打開游戲之后,他卻陡然發現這游戲竟然是他高中最喜歡的動漫周邊。
“你這……?”他看著十分新的手柄,和從沒有過通關記錄的游戲,再不自信也猜得出來,“特意買來,給我玩的?”
“不是。”宋知意按照說明調好了手柄,“特意買來,和你一起玩的。”
“其實我沒什么愛好,平日里也比較孤僻、不近人情。但我也想嘗試一下你的生活是什么樣的,所以……我去問了陸何,他說你手柄游戲打的不錯。”
他的聲音如清泉,潺潺流過了賀瑱的心。那么清涼,可卻依舊灼熱滾燙了他的整個胸腔。
賀瑱想要安慰,卻一時間語塞,憋不出個字來。許久,他才有開口:“你沒有孤僻、不近人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說實話我這暴脾氣,時常控制不住自己,我難道就是什么好性子了嗎?”
“說實話,我這喜怒無常的,不是更不好相處?我反正覺得你情緒穩定,這多好啊。不過我手柄游戲的確打得還可以,來一局?”他挑了挑眉,提議著,便先在屏幕上選了個角色。
宋知意也不知道哪個合適,便隨意地挑了一個,就和賀瑱對戰了起來。
這游戲做的不錯,有對戰模式也有雙人合作模式。
宋知意在被賀瑱按在地上摩擦了幾下后,屏幕上顯示出了“RED WIN”幾個字。
賀瑱看著對手柄還玩不利落的宋知意,立馬上前去握著他的手一點點地糾正著他的動作,指尖無數次和他相觸又分開,柔軟的觸覺卻一直沒有離去。
賀瑱很認真,他向來對待每一件事都是如此的。
宋知意想,他對感情定然也會更仔細地經營吧。
他好像忽而也想通了,賀瑱喜不喜歡男人不要緊,他喜歡賀瑱就只要待他好上加好就行。
他偏過頭,看著賀瑱張張合合地唇,是那么柔軟。他似乎已經聽不清賀瑱究竟再說些什么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心底的神明。
“聽懂了嗎?”賀瑱松開了他的手,見他半天不回應,又伸手戳了他一下,“走神了?那看來我還得再說一遍啊。”
賀瑱說著他脾氣不好,可他見得宋知意這般卻是半點不耐煩都沒有。不過是喝了一整杯水,準備再給宋知意講一次。
可宋知意卻搖了搖頭:“我們再試試?”
“行!”賀瑱又開一局。
這次最開始宋知意還是被壓著打,可他似乎逐漸在熟悉了按鍵之后明白自己怎么操作才能是傷害最大的。
甚至三次之后,他就能打出一整套連招來,讓賀瑱的角色倒是劈頭蓋臉地挨了一頓打。
只可惜到底還是賀瑱熟手,最終還是賀瑱再次取得了這一盤的勝利。
“可以啊,小伙子,你這進步飛快啊!”賀瑱嘖了一聲,“那下把我可是不會再放水了。”
宋知意不置可否,等著他又開了一盤游戲。
剛開始宋知意還是被動挨打,只按得出來格擋。可越是到后面,他就對這個游戲愈發得熟悉了起來,逐漸能在挨打的空隙中給賀瑱兩圈,再到打個平手,終是屏幕上顯示了“BLUE WIN”。
再后面,賀瑱就打不過宋知意了,三七分的勝率讓賀瑱越挫越勇:“我就不信了,我一個老手還怕你這個初出茅廬的小菜鳥!”
可宋知意只有越練越熟,不會再跌回最伊始的模樣。
眼見著賀瑱努力又努力,終于在好幾次藍方勝利后,得到了一次屬于自己的“RED WIN”,他立馬扔下了手柄,靠在沙發上:“累死了累死了,不玩了!”
“你生氣了?”宋知意捏著手柄,卻沒等到賀瑱說繼續。
“啊?”賀瑱瞠目結舌,“你說什么呢?這點游戲不至于生氣吧,我還輸得起。更何況,如果你沒付出全力,一直在給我放水,那我是一定會生氣的。”
宋知意又將游戲切換到雙人合作模式,將手柄遞到賀瑱的手里。
賀瑱深深地嘆了口氣:“沒想到你還真的有癮啊,不困就繼續玩啊,反正明天也沒什么要緊事了。”
雙人合作的模式就更有趣,也更考驗默契的配合了。他們要互相協助去取得關卡要求的果實與金幣,集齊十個果實才能過關。
前幾關都是練手用的,他們很快就通過了。
到了第十關的時候,難度系數陡然提升,兩個人之間的合作也更要求親密無間了。
在第三次“GAME OVER”后,賀瑱比劃著那個石頭落下來的位置,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每次都躲不過去。
“或許我可以把你托舉起來。”賀瑱提議著,這實現起來并不難,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用處。
宋知意卻默不作聲:“還是按剛才的,你跳一下讓那個石頭落下。”
賀瑱點點頭,依著宋知意的要求做了。
只他起跳的瞬間,石頭也倏地落下。就當他以為又會一次失敗的時候,他的角色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拽了一下一般,猛地向后撤去,然后跌在地上。
就像是跌進了宋知意的懷中一般。
不得不說這游戲做的實在真實,連摔到都惟妙惟肖的。
“牛逼!”賀瑱大拇指都快給宋知意豎累了,“還得是你啊。”
這關后面都有驚無險地過去后,賀瑱卻是放下了手柄。
“不玩了?”宋知意問道。
賀瑱搖搖頭:“你昨兒就沒怎么睡,還被氰/化/物弄得不舒服了,今天還是好好休息休息。反正樓上樓下的,哪天沒事就再玩唄。”
他起了身,準備去門口穿鞋拿上外套就回自己家:“早點睡,好好休息。你不能因為你天生麗質,你就老糟踐自己的身體。”
這話說給他自己聽也是對的,忙起來的時候總不愿意休息,只想著破案最重要。
賀瑱彎腰穿好了鞋,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卻又被宋知意叫住了——
“你之前問我,我們是不是從前見過。我想跟你說,是的。只是……你不記得了而已。”
賀瑱茫然地回頭,眸光中盡是疑惑。
宋知意卻微微揚起了唇角:“你大一那年翻墻回學校,正好遇到了逃課的我。那時候我媽再婚去了美國,只給錢,不管我,而我也因為種種遭受了校園暴力,已經讓我覺得人生沒什么意思了。”
“可是你幫我教訓了那幾個人,而后坐在墻上,對著墻下的我說……人生非得有意義嗎?活著不就是為了自己,有錢也是開心,有人陪也是開心,有學上更是開心。人嘛,只要活著就是開心的。”
“我當時不明白,但你和我說讓我去警校看你訓練。我去了,我沒有看清哪個是你,但是所有人都在為自己努力著,我就忽然明白了。”
“其實你還給我留下了聯系方式,讓我如果再被校園暴力了,就去找你。可我沒打過,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那天我太緊張了,掌心的汗浸透了那張紙條,模糊了水筆的字跡。但是你放心,對于校園暴力,我自己反抗了也成功了。”
“所以之前面對王寧那個案子的時候,我很明白你,也很抱歉我對你說了重話。可就像是你曾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救了我一般,我也希望在那時那刻,你能清醒一些。你還會在意嗎?”
他目光灼灼,緊盯著賀瑱不放。
賀瑱卻是有些迷茫,絞盡腦汁還是沒想起來:“你知道我的,我從沒放在心上,我都不大記得了。而且我肯定是覺得你說的對了,不然后面我一定會死死記住這件事的。宋知意,對我好點,我可是很記仇的!”
宋知意兀自就笑了起來,那般美好。
“我從前想過學醫的,救死扶傷。后來覺得,警校里的法醫專業也不錯,為死者鳴冤。”他平淡而又細膩地講著一件對于賀瑱而言再小不過的事情,可卻一直記在了宋知意的心底,成了他這么多年的精神支柱。
賀瑱有些錯愕,他好像想起來了這件事,但仿佛這些話他又同無數的人說過。
只是……宋知意也是唯一一個一直掛念著他的。
他有些忍不住,隨便扔下掛在手上的外套,不管自己的鞋會不會踩臟宋知意那锃光瓦亮的地,反身就到了宋知意的面前,緊緊地給了宋知意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你。”他亦是很感恩。
從不曾有人記得這些的。
賀瑱揉了揉眼睛,手臂又用了些力氣。
宋知意猶豫了一下,也將賀瑱按進了自己的懷中,很用力很用力的。
不知過了多久,賀瑱拍了拍宋知意的后背,又悶在他的肩窩處說:“行了行了,我回去了,好好休息。”
只他自己一個人裝作若無其事回到自己家中時,他的心臟也怦怦跳得飛快。
他捂著自己的左胸膛,感受著那其中的跳動。
可不是跳動,似乎是心動。
他想要讓自己恢復一個穩定的狀態,即便是收拾行李箱,他也拿了兩件衣服出來就開始發呆。
他又想去將這兩天的臟衣服換下洗凈,可洗衣機轉了半天,他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就沒有加洗衣液。
他想要給羔子換水,可小王八被撈出來捏在手中蹬了半天的腿,缸里的臟水甚至還沒有倒掉。
他迷迷糊糊的,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洗澡的時候更是,剛涂完了洗發水,沒有揉開就已經沖了。讓他不由得發笑,但還是又重新擠了些在手上。
頭頂的浴霸把他的腦袋烤得熱熱的,更暈乎乎的,仿若有些東西馬上就要破繭而出了,可他卻還不知道那是什么。
在花灑下發著呆的時間太久了,久到熱水器都供應不上他的消耗。
終是一股冰涼的水澆在他身上,他才兀自清醒了過來。
是什么都清醒明白了。
他吹干了頭發,快步走出了衛生間。
等將自己完全拋在床上后,他的腦海中的一切就像是線索一般,盡然連在了一起。
宋知意那么那么的好,他記得一切自己的喜好、說過的話,并貫徹到了生活中的每一點小細節上。
他們之間又是那么的靈魂契合,默契的不過一個眼神、表情就能明白對方所想所要。
而他……從一開始就覺得宋知意長得好看,即便是他覺得宋知意是個花瓶,可他的的確確將那張清貴漂亮的臉蛋印在了自己的心底。
他怕別人搶走宋知意,他怕宋知意離開自己的身邊。
這些不是吃醋,又是什么?
宋知意是行業頂尖的優秀,法醫技術更是在業內出名的精湛。就連刑偵與心理學,他都能同自己探討一二。
這樣優秀的宋知意,又怎會不值得人愛?
所以這樣的宋知意,他又怎么能夠不喜歡呢?
他承認了,他就是很喜歡很喜歡宋知意。
想要攜手共度余生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