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 21 章
“誒,你剛剛不還說不去嗎?”
鐘吟突然改變主意,著實讓郭陶愣了一愣,她什么時候這么不穩重了?
心臟仍在砰砰跳動著。
怕明天郭陶咋咋呼呼地露了餡,鐘吟暫時沒和她說這件事,挑了個不出錯的答案:“決賽嘛,還是值得一看的。”
正好,明天也能順帶把飯盒什么的還了,省的易忱又要說她處心積慮地和他制造見面機會。
但天公不作美。
周六窸窸窣窣地下了一晚上的雨。
早上雨倒是停了,但地上積了水漬,打滑得很。
鐘吟練完早功,給易忱發了消息:[今天決賽你要參加吧?我把飯盒和衣服還你]
沒什么意外的,直到中午,對面才回復。
[腳還沒好幾天]
[倒也不必這么迫不及待]
鐘吟是個什么樣的人?
許多愛情電影會對“心動”的瞬間極盡細微地描寫——眼神交匯浮動的片晌,遞東西時不小心觸碰到的手指。久別重逢后的喜出望外,星河鷺起,又或是經歷一場離別才后知后覺,于深夜中無法壓抑的狂熱想念。
易忱暫時不知如何形容他眼中的鐘吟,他只是覺得最近在學校里見到鐘吟的次數多了一點。
在人群中四處環視,主動搜索,加倍留心,會增加這種“偶遇”的概率。
六班在樓下,和十二班隔著兩層,但每天晚自習結束敲鈴后,鐘吟都是第一批沖下樓的,她速度飛快,只剩幾階樓梯時她會直接蹦下來,拐角時會拽著欄桿把自己“甩出去”,以此獲得幾秒慣性加速。
估計是為了早點回宿舍搶水龍頭洗漱。
鐘吟值日的時間是每周三早上,十二班的清掃責任區是教學樓后的小花園,她會拎著笤帚準時出現,伸長手臂去夠不知誰隨手扔在草叢里的飲料瓶。值日生沒時間到食堂吃早飯,因此每周三,會有個男生給她帶豆漿和小籠包,路過小花園時,遞到她手上。
易忱記得這個男生,但好在,鐘吟對他的態度很明朗,她會一手接過早飯的同時,用另一只手錘那男生肩膀一拳。
沒有哪個女孩子,會用這種方式和喜歡的男生打招呼吧?
應該沒有吧?
到樓上的英語組辦公室送作業,往往會路過十二班的后門,易忱因此掌握了十二班的座位調換規律,也總能捕捉到一個趁下課十分鐘站在窗前吹風的背影。
她習慣把雙手背到身后去,努力踮腳,聳肩,轉動脖頸,像是在做某種活動筋骨的保健操,只可惜,動作太不標準了。
陽光照在她的頭發上,像只懶洋洋的貓。
等到他從英語組出來,原路返回,再看一眼,那只貓就已經回到座位去了,她仰頭,把書蓋在臉上,口中喃喃,好像是在背單詞。
易忱收回視線,也強行把自己微微揚起的嘴角扳正
真心總是笨拙,暗戀從不磊落。
易忱偶爾會為自己的“偷窺”行徑自慚形穢。
他覺得應該尋一個機會主動認識她。不是舉手之勞的幫忙,不是混跡于一群人之中短暫的交談,更不是從朋友同學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你好,鐘吟。
應該選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站到她面前,用最直接的方式說出這四個字。
生活里多的是迷茫和不可控,比如未來該往哪里走,考一個什么的大學,去東南西北哪一座城市,做一份什么樣的工作這些通通不在可控范圍內,所以,那些可以被控制的,可以被安排的,就變得異常珍貴,一定要讓它們按部就班地進行,遵循計劃,不要脫軌。
認識鐘吟需要計劃。
處理家事需要計劃。
又是一個周五,易忱放學,路過沒關門的菜市場,拎了些菜和肉回家。
樓穎從前最喜歡美食,和一些時刻注意身材管理,講究調配飲食的有錢太太不同,樓穎從前挺隨性,最大的樂趣就是四處尋覓好吃的。不僅要求家中阿姨有一套做大葷的好手藝,她自己也會下廚,家中廚房是最熱鬧的地方,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叮叮咣咣。
周末,易忱跟著易遠打完網球回來,家里總是一股濃郁的飯菜香,易遠吸吸鼻子就知道:“嗯,今天晚飯是你媽媽做的。”
等洗完澡出來就能開飯,易遠會從背后抱著正切黃瓜擺盤的樓穎,講這一天的工作,易忱則踮起腳試圖去掀鍋子,看看今天吃蓮藕排骨,還是清蒸魚
只是忽至的人生變故,往往不需要計劃。
易忱很久沒有吃過樓穎做的飯菜,他無所謂,但樓穎上一次去醫院復查,已經出現了貧血的現象。
醫生得知樓穎一直在吃素,還以為她是擔憂病情復發才刻意控制飲食,趕緊糾正她,這是不對的,相反,要多攝入營養,特別是午餐晚餐要保證蛋白質。
樓穎表面答應,回來以后依舊偏執。
易忱打開冰箱,看到他上周末買的雞蛋一顆未動
牛腩切塊,焯水,放進砂鍋開小火,番茄用開水燙過,去皮,切塊。
米飯好了的時候,易忱剛好把番茄牛腩端上桌,給樓穎盛的那一碗里牛腩更多。樓穎根本不知道易忱什么時候去交的燃氣費。她坐在餐桌旁,冷眼看著一桌菜,沒動。
“我不吃。”
“知道,”易忱垂著眼,面無表情,挑走那碗里的一小片姜,然后往樓穎面前推了推,“放這而已。”
樓穎知道他什么心思,這道番茄牛腩還是她從前最拿手的菜,易忱學了個大概。
“師傅說我不能吃肉。”她說。
“你不信醫生,倒信那個神棍。”
樓穎擰起眉毛,顯然是對這個稱呼不滿意。易忱假裝沒瞧見,安靜夾起一箸米飯:“不是神棍是什么?儒釋道她占哪一樣?”
甚至連宗教都不是,也就樓穎深信不疑,救命稻草一樣抱著。
“我想在榮城高考。”母子之間一段沉默過后,易忱開口。
樓穎裹了裹身上毯子。她怕冷,即便是鐘天:“你剛轉學來的時候,不是很討厭這里么?”
是。易忱在心里說。但現在沒那么討厭了。
“我查過了高考政策,跟隨監護人遷戶籍,辦落戶就可以了,不麻煩。”
樓穎挑起細眉:“戶籍和你爸在一起,怎么辦?”
“容易,你和我爸離婚。”易忱沒有任何猶豫,像是一早便度量好了,“如你所說,我們各過各的日子,反正你們也沒有感情,與其繼續拖下去,還不如”
“易忱,這才是你真實目的吧?替你爸當說客來了?”樓穎反應很迅速,隨即而來的便是加快的語速,“不可能,我不會離婚。轉告你爸,只要我還活著一天,他就不要想把外面那個人帶回家,法律意義上我永遠都是他的妻子。”
易忱沒抬頭,緩慢咀嚼著,卻嘗不出什么滋味,他忽然想起春節時和易遠一起吃飯,當他提議讓易遠和樓穎離婚的時候,易遠來路不明的那一聲冷笑。
原來。
易忱終于找到了癥結,原來那聲笑背后的含義是笑他蠢,找錯了勸說對象,不是他易遠不想離婚,而是樓穎始終在堅持。要勸,就勸你媽媽。
樓穎的執念讓易忱無計可施,那是一種深浸痛苦也不肯放手的執念,哪怕現在易遠生意不如從前,維系著婚姻也無利可圖,她也愿意和易遠繼續捆綁著,要掉下懸崖就一起掉,要下地獄也要一起下。
即便這毫無意義。
許多執念本就是毫無意義。
樓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她的執念更添加了一層鋒利的鎧甲,很難透過這層鎧甲,看到她真正的心。
易忱天真地以為只要離婚,樓穎就可以告別從前的一切,振作起來,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但現在看來,太難。
“你吃吧,我要早睡了。”樓穎起身,面前的番茄牛腩湯一口未動。
她走到臥室門口,回頭看了看客廳沙發,那是易忱每周末回來睡覺的地方,高個子的小伙子,要委頓在那樣狹小的沙發,腿都展不開,腳步躊躇一會兒,還是開了口:“我沒錢租更好的房子,你回上海找你爸去,你是他兒子,他哪怕再敗落也不會不管你,家里不會沒有你的房間,為什么偏要跟著我?”
易忱沒有回頭,依舊默默吃著飯。從樓穎的角度看過去,少年雖然垂著頭,肩膀依然是舒展而挺直的,不塌。
“也不必等到高考以后了,你爸不是早就要送你出國?現在就聯系學校吧。”
易忱還是沒動。
算是表明了態度。
“隨你,”樓穎也沒了耐心,“反正我不會替你辛苦跑前跑后,你在哪里高考,考成什么樣子,將來去哪里生活,會不會飛黃騰達都和我沒關系,我早說過了,你自己的人生,不要指望別人。”
哪怕是媽媽。
砰,樓穎關上了門。
易忱在滿室寂靜里端起碗,喝掉最后一口湯-
悲傷同樣具有邊際效應。當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多一點,少一點,作用于人身上,其實不會有多大區別。
只是需要更多消化時間罷了。
邱海洋是第一個發現易忱最近不對勁的,話比以前更少了,好像總在出神思考什么事,兩個人相約打球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易忱揮拍時倒像變了個人,生猛霸道,怎么看都是在泄憤。
“不打了不打了,肩膀疼,靠,今天考試涂答題卡胳膊都哆嗦。”邱海洋撂下球拍,“我回寢室再刷會兒題吧,明天考英語,我怕考砸了,我媽說了,要是這次分班考試進不去火箭班,她就要找學校申請讓我走讀,在學校旁邊租房子陪我一起住。”
學校周圍的小區基本都租給了一高學生和家長,尤其是高三生。盡管學校反復強調,寢室環境很好,更有學習的氛圍,但家長們總覺得孩子應該放在眼皮子底下照易,起碼晚自習回去了,還能給孩子做頓夜宵吃。
“哎易忱,你家住哪?”
易忱仰頭喝完一瓶礦泉水,將瓶子捏扁。
“走吧,回去了。”
沒有回答邱海洋的問題
一周以后,分班考試成績公布。
六班一共四個人進了前三十,兩文兩理。
六班班主任有點驕傲,卻也沒有太過喜笑顏開,畢竟尖兒都被掐走了,對于平行班來說不算公平。
換班級,寢室自然也要跟著換,邱海洋和易忱雙雙離開,因此要請原寢室的室友們吃個飯。
“你們吃什么?”
“無所謂啊,挑貴的,反正你和易忱請客。”
“行!”邱海洋是險勝,這次物理卷難,他憑著擅長學科的優勢堪堪擠進前三十,這也意味著不必被老媽強行“圈禁”,高興得腳步都輕快了,“走吧,二樓。”
學校附近新開的漢堡店,樓上更安靜。易忱一邊跟著室友上樓,一邊低頭打字,明知樓穎不會回他,但還是發去了信息,告訴樓穎自己今晚晚點回家。
“聽說火箭班的課程進度會比平行班快。”有人討論起聽來的傳言,“據說高二前兩個月之內就會把課程全上完,之后的一年半時間都是高考總復習。”
“差不多吧。”
“那也太累了,天天都是高壓。”
“那也沒辦法,我還是覺得咱們比文科班好一點,你看那些學文的,背題都背傻了,這三年光是用完的筆芯都比咱們多一倍吧?”邱海洋發覺易忱落在了后面,于是回頭,“我說,你也傻了啊?給誰發消息?”
二樓人少。易忱將手機放回口袋,抬頭的片刻,看見正對樓梯口的四人座位。
還有座位上那個孤零零的人。
于是目光停駐,腳步也不再往前了。
鐘吟前段時間生病,半個月沒來學校,他是知道的。
一開始只是疑惑,從十二班后門經過時瞧不見站在窗邊吹風的那個背影了。一天,兩天,三天,一連三天沒瞧見,他實在忍不住,隨便攔了個人問:“同學你好,請問鐘吟在教室嗎?”
“鐘吟請病假了。”
男生面色沉下來:“她怎么了?嚴重嗎?”
“哦,不嚴重,聽說是水痘。”
易忱沉吟片刻,隱約有些模糊的記憶,好像自己讀小學時得過水痘,會發燒,會有皮膚癥狀,那滋味確實不好受。
希望她快些好起來。
他依舊每天都會路過十二班,照例每天都往教室內望去一眼,再次看到鐘吟,就已經是分班考試前夕了。
這次在班級后門停駐的時間稍稍多了那么幾秒,易忱想親眼確認鐘吟已經康復了。
還好,鐘吟看上去狀態挺不錯,只是臉上多了幾顆未消的痘痕而已,她和同桌女生有說有笑,亂糟糟的大課間,笑聲很亮。
易忱也跟著笑了笑,完全無意識地-
既然已經痊愈了,那現在
隔著幾步遠,易忱看著坐在漢堡店里低著頭的鐘吟。
她面前擺著紛亂無章的卷子和答題卡,裝著雜物的餐盤被推到了一邊,女孩用手遮住了額角,從他的角度,完全瞧不見她的表情,她的臉。
這是一個自我防御的姿勢。
她在難過,說不定還在哭,但礙于公共場合,只能用這種方式擋住眼淚。
這個忽然蹦出的猜測讓易忱心中一緊,好像心跳都停了半拍,未嘗感情的少年哪知女孩子眼淚的殺傷力,不必親眼所見,只需想象她紅著的眼,他就莫名慌得厲害。
鐘吟也會哭。
她為什么會哭?
能讓她一個人在周末躲在角落掉眼淚,必定是非常非常嚴重的事。
易忱壓住這種令人飄忽的慌張,片刻冷靜后,只有一個答案——因為這次的考試成績。
他看過學年榜了,當然也找過鐘吟的名字。鐘吟考得還是很好,雖然名次稍稍掉了一些,但缺課半個月,還要忍受生病,能取到這樣的成績,易忱捫心自問,他未必可以。
鐘吟一只手擋著臉,另一只手在不自覺捻答題卡,紙角都被捻皺了。
她不想被這么多人看到她在哭。
易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此時此刻又該做些什么,但起碼,要尊重她的自尊心。
于是。
“下樓吧。有點冷。”他和邱海洋提議
每個人處理悲傷情緒的方式不同,易忱的方式是把自己扔進題海,或是去網球場發泄。
鐘吟的方式是哭一場。
易忱覺得這也很合理,就好像身體在排毒,哭過了,許多事情就可以掀過去。他從不認為火箭班就比平行班高貴,這只是學校的安排,但既然鐘吟在意,他就想盡自己所能,幫幫忙。
“除了分班考試,還有沒有什么方式能進火箭班?”他問邱海洋。
邱海洋是班長,學校的這些規則他最清楚:“也有啊,高二這一年,連續三次大考都進學年前十,高三就可以去火箭班。”
說完又補充:“不過沒必要,因為都高三了,誰愿意進一個陌生的環境啊?還要花時間認識新同學,新老師,太不劃算了。”
“榮城一高的平行班也不是沒出過清北生,太著相就是犯傻了。”邱海洋說,“而且火箭班的氛圍怎么說呢,大家都比較極端,傳說那怨氣比地府還重,自愿退出火箭班的也大有人在。我打算在火箭班待幾個月試試,如果壓力太大,我就主動退出。”
嗯,對。
易忱想,可以這樣安慰鐘吟。從階梯教室的講臺到鐘吟的位置足足有19排的距離,隔了200多人。
但被臺上男人銳利眼神掃過的一瞬間,鐘吟還是莫名感到了一絲心虛,下意識縮了下身子,同時壓了壓臉上的口罩。
好在他很快便斂了眸,淡淡垂首翻開了筆記本,修長手指輕點了幾下,將講座PPT投到了身后的大屏幕上。
其實冷靜想一下,他作為一個學期最多來上兩三次課的客座教授,是不可能記清所有學生的長相和姓名的,她根本沒有心虛的必要。
于是鐘吟又挺直了后背,將手里的小說換成了筆記本,目光明目張膽地看向了講臺上的男人。
四月微寒的天,他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襯衫,高級挺括的面料上幾乎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
燙得板正的黑色西裝褲妥帖包裹著他筆直的長腿,表面也沒沾染任何的絨線與灰塵。
垂墜褲腿下的皮鞋,同樣是一塵不染。
他姿態優雅地抬起骨節分明的手,調整了下掛在襯衫上的麥克風。
袖口隨之滑落,露出了一截冷白手腕和上面戴著的銀色金屬表。
雖看不清牌子,但他表盤干凈锃亮到反光,輕晃了下她的眼睛。
鐘吟瞳孔微微瞇了下,低頭翻開筆記本的最后一頁,快速寫下了:
目標有潔癖,且不怕冷?
鐘吟遲疑打了個問號,同時聽到他開始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他嗓音清雅,干凈的聲線如同融化的冰川水,悅耳之中又帶了些距離感。
原來他叫易忱。
還挺符合小說里常見的霸總姓氏。
鐘吟筆尖頓了頓,沒有將這信息記到本子上。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不打算留下任何有明確指向的證據。
只一分鐘的功夫,易忱已經切入了講座的主題,再無一句多余的話。
鐘吟放下筆,重新抬頭看向了講臺上清俊矜貴,風度翩翩的男人。
她起初還擔心自己這金融講座會聽個寂寞。
不曾想他將很多復雜的知識講得十分淺顯易懂,就連她這個外行都聽了個明明白白。
她不禁對他生出了幾分佩服,又拿起筆在本子上添了一條:
目標條理清晰,擅長化繁為簡。
不過既然她聽懂了這些知識,或許等下可以挑出一兩個相關的問題去求助他,近距離的觀察肯定還能幫她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鐘吟想了想,將筆記本翻回最前頁,開始認真做起了講座筆記。
只是整個教室里,不止她一人抱著想借提問靠近他的想法。
即便在易忱宣布結束的那一刻,她就抓起寫好問題的筆記本,快步沖向了講臺。
但才走到教室中央,他已經被前排女生圍了個水泄不通。
見狀,鐘吟改變策略放慢了腳步,眸光透過人群肩膀的間隙,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了易忱的反應。
他墨黑深沉的眼底雖然透著難以接近的疏淡,清俊面容卻帶著極有教養的溫潤的笑。
對于接二連三拋來的問題,他也在有條不紊地解答。
清雋的眉宇間甚至沒有顯出一絲的不耐煩。
或許是他表現出的態度夠隨和,開始有女生大膽問他單身與否,能不能加個微信。
聞言,易忱溫淡牽了牽唇角,婉拒說他即便單身也不會加學生的微信,這不合規。
“那您以學長的身份,不就可以加我了嘛。”那女生不愿放棄地掏出手機,有些刻意地撩了下垂落的長發,邊緣發絲輕掃過了易忱的肩膀。
易忱眉棱不易覺察地蹙了下。
那一瞬間,鐘吟在他深潭般幽深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稍縱即逝的嫌惡。
“如果是以學長的身份,我沒興趣加你。”
易忱不動聲色地撤了下肩,嗓音依舊溫潤。
說出的話語卻如冷水一般扣在那女生的頭上。
空氣短暫凝結了片刻,心懷鬼胎的人群漸漸散去。
易忱平靜垂下墨眸,切斷了筆記本電腦與身后大屏幕的連接。
抓著這個空檔,鐘吟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加快腳步走到了他的講臺前。
然后刻意壓了壓嗓子,聲音微啞試探:“易老師,打擾了,我還可以問您問題嗎?”
易忱動作微微頓了下,眼簾輕抬,幽邃眸光落在了她捂得嚴嚴實實的口罩上。
眼見他眉頭微動,又有蹙起的跡象。
鐘吟立馬說:“不好意思,我有點感冒,但不是病毒性的,只是普通風寒。”
隨著她話音的落下,易忱蹙到一半的眉松了開來。
他重新打量了她一眼,溫和笑笑說:“換季確實容易著涼,穿衣要小心才好。”
“謝謝易老師提醒。”鐘吟乖乖點了點頭。
她今天穿了條miumiu春季新款的襯衫裙,外面罩了件channel的小開衫。
雖然比他穿得暖和,但對四月天來說,還是有點單薄了。
也難怪他會提醒她穿衣。
“你要問什么?”易忱輕挑了下眉梢,幽黑眸光回到了她唯一露出的清澈澄凈的眼睛上。
“就是關于您剛才講座上說到的,以小額股份實現對龐大集團控股的實操這……”鐘吟濃密長睫輕垂,恭恭敬敬地將自己手中的筆記本遞向了他。
但易忱沒有接她的本子,只是垂眸輕掃了眼,便開始了解釋。
鐘吟伸著腦袋,佯裝認真地聽著。
眸光卻趁機偷瞄了眼他還沒來得及關上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他桌面上的文件夾雖多,但完全按照首字母的秩序排列了下來。
電腦擺放的位置,也和講桌上的中縫對得整整齊齊,沒有一丁點的歪斜。
看來他不僅有潔癖,還有強迫癥。
鐘吟默想著,在易忱眼簾輕掀問她“聽懂了嗎”時,才回神點了點頭:“聽懂了,謝謝易老師。”
之后她便收回遞到他面前的筆記本,禮貌直視著他那雙溫潤無波的眼睛說:“再見,易老師。”
“嗯。”易忱微微頷首,俊朗面容浮起淡笑。
不過因為校長是他父親的老友,他暫時還要扮演父慈子孝的戲碼,才同意回母校來做一次講座。
以后他也不會再來浪費時間了,所以根本就沒有什么再見。
易忱點漆般的眸她離去的纖瘦背影上落了幾秒。
薄唇展平,淡漠斂了眉眼。
片刻后,林深一身商務西裝裝扮,快步走進教室,畢恭畢敬提醒他說:“小易總,立源集團的陳總已經在旁邊會所里等您了。”
“嗯。”易忱語氣淡淡應了聲,骨節勻稱的手仍是不緊不慢收拾著講桌上的東西,“合同股份不改,就讓他一直等著吧。”
他年前剛剛接手君讕集團江城分部的業務,再加上年紀輕,總有些人覺得他好糊弄。
比如這個陳總,既想攀附君讕這顆大樹,又不想付出太多。
暗地里搞個空殼公司把著控股權,還覺得他肯定發現不了。
真是笑話。
“知道了。”林深點了點頭,正準備去通知,又被易忱嗓音沉沉叫住,“替補的鐘點工招到了嗎?”
“暫時還沒……”林深面色為難了下,嘗試說,“小易總,您要么條件再放寬一點,鐘點工普遍都是四五十的阿姨在做,難免會記不住您所有的要求。”
“我不是把具體要求都寫下來了,一條條照著做有那么難?又沒讓他們背誦。”易忱濃眉輕蹙。
“話是這么說,但您要求的數量……”林深張了張嘴,還沒再為自己招工的困難再多訴求幾句,就被易忱不容置喙的語氣輕飄飄打斷:
“工資再開高一些,總會有合適的人,盡快去辦。”易忱漫不經心地從西裝褲兜里摸出了一副黑色真皮手套,姿態優雅地戴到了修長的手指上。
黑沉的手套,襯得他手腕皮膚愈加冷白,透了幾分清冷與疏淡。
“我明白了。”林深欲哭無淚地點了點頭-
鐘吟走出教學樓,見天色已暗,也沒再去圖書館,直接開車回了家。
客廳落地窗外,華燈初上,清江上來往的游輪也亮起了暖黃色的光。
但臨江那座花園別墅,依舊是漆黑一片,似乎還無人歸來。
鐘吟視線在那陰影中輪廓模糊的別墅上停留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拉上窗簾,翻出筆記本添加了幾條內容:
目標單身,似乎在獨居,回家時間?
目標有強迫癥
目標討厭女生/陌生人/人(待定)靠近
目標富有教養、耐心和同情心,性格溫和
鐘吟筆尖頓了頓,腦海中閃過易忱言語冰冷拒絕女生加微信的場景,最終在“性格溫和”的后面打了個問號。
整理完收集到的信息,鐘吟有些疲憊地合上了筆記本,重新打開了電腦文檔,又嘗試寫了個宋今禾前兩天布置給她的男女主場景互動。
洋洋灑灑碼了一千來字,她自我感覺好像還行。
結果發給宋今禾后,收到了她非常言簡意賅的點評:「太干巴」
「有多干巴?」鐘吟不死心追問。
宋今禾:「像是沙漠上曬干的咸魚,擠不出一滴水的干巴」
鐘吟嘴角抽了抽,對著她犀利的點評發了半天呆后,緩緩打開了通訊錄,撥通了徐頌年的電話。
“你上周和宋今禾提到的鐘點工委托,招到合適的人了嗎?”
似乎沒想到她會專程來問他這事,電話那頭的徐頌年愣了下,才語氣疑惑道:“還沒,怎么了?”
“就,關心一下你。”鐘吟輕抿了下唇。
“呵呵。”徐頌年嗤笑了聲,“說正經的。”
鐘吟又遲疑了幾秒,才說:“我想去試試應聘。”
“……讓你說正經的。 ”徐頌年有些無語道。
“我是在說正經的。”鐘吟頓了頓,緩緩說,“我想去做鐘點工。”
聽她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徐頌年愣了下,才難以置信問:“你是生活過得太滋潤,所以想去找點苦頭吃?”
“我沒那么有病。”鐘吟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去為下本書取個素材。”
“怎么,你下本要以鐘點工為主角寫謀殺案了?”
“算是吧。”鐘吟含糊道。
雖然她和徐頌年擁有著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深厚友誼,但寫文上的事情,她不太愿意和他分享太多,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尷尬。
更何況她這回要寫的是戀愛小說。
徐頌年之前就沒少笑她對男女感情的事一竅不通,24歲了連個戀愛都沒談過。
要讓他知道她準備靠著實踐去寫霸總和灰姑娘之間的愛情故事,他不得笑掉大牙。
“那我勸你還是去保潔中介公司找個鐘點工的活,我這個不適用,雇主太變態。”徐頌年回道。
“不過是有些潔癖和強迫癥,算不上什么變態。”
“你是不知道他潔癖和強迫癥嚴重到了什么程度,我那天也沒跟宋今禾詳說。”
“我知道,我見過他了。”鐘吟語氣平淡,手指下意識摩挲著筆記本光滑的封面。
聞言,徐頌年愣了愣:“我都只見過他助理,你上哪見過他?”
“他是我大學的客座教授,碰巧聽了一場他的講座。”鐘吟如實回答。
電話那頭一下沉默了下來。
“總之我心里有數他可能會提的變態要求。”鐘吟頓了頓,繼續勸他說,“而且如果我應聘上了,不也幫你解決了一單困難的委托?”
“這對我來說也算不上什么困難,他那邊又提高了工資,而且已經有幾個人簡歷通過,在等待面試打掃的環節了。”
“那你就當幫幫我,也送我個面試機會唄。”
“你又不差錢,為什么非他不可,換個人也能收集寫作的素材吧?”徐頌年一針見血問。
“……他家離我家近,比較方便。”鐘吟摩挲著筆記本的手頓了下,隨便扯了個理由。
但徐頌年明顯不買她的賬,又接連追問了她一大堆問題,直到她不得不將自己的真實目的和他全盤托出。
“你不要笑我,我也是走投無路了。”鐘吟有點窘迫道。
奇怪的是,徐頌年非但沒有笑,語氣還沉了幾分:“其實你換個男人談,也是可以獲取戀愛小說所需的靈感。”
“那我還得重新去找合適的目標。”
“不用啊,我不就是男的么,我可以手把手帶你體驗戀愛的感覺,沉浸式獲取戀愛小說的靈感。”徐頌年的語氣似認真非認真。
“你是不是閑得蛋疼?”鐘吟嘴角抽了抽。
“……”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才響起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我可能是閑得蛋疼。”
“所以你看在咱倆二十年革命友誼的份上幫幫我嘛!下本書的特別鳴謝我寫你名。”鐘吟嗓音軟了軟,拖著長音央求他。
“寫名就不用了,我先把鐘點工的要求發你看看,你還決心要做的話,再聯系我。”徐頌年妥協嘆了口氣,很快把信息發了過來。
雖然鐘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要求時還是驚了下。
也難怪他招不到合格的鐘點工,這一般人干活難免會有疏漏,能把他這么多條要求次次做到完美的確不容易。
特別是他連牙刷的擺放角度、書籍的排列順序都作出了規定。
但這對擅長記憶和捕捉各種細節的她來說,算不上多高的難度。
于是第二天,鐘吟直接去了徐頌年的萬事屋,讓他幫忙插進鐘點工面試的同時,再制作一份假的身份背調。
將她塑造成了一個偏遠農村出身,需要自己打工賺學費和為媽媽治病醫療費的清貧女研究生形象。
“編造媽媽生病這條,是不是對你媽不太友好?”徐頌年不太確定掀起眼簾。
“不要緊,她從來也沒對我友好過。”鐘吟冷笑了下。
她還記得自己六歲時,她媽說好帶她去游樂場玩,結果只是拿她當幌子出門跟男人約會,后面甚至把她忘在了旋轉木馬邊上,導致她差點被人販子拐走。
虧得有好心路人經過,她眼疾手快地撲向了對方,才得以擺脫危險。
這事她回去后沒有跟任何人說,包括她爸和徐頌年。
起初是擔心說了會暴露她媽幽會男人的事,讓她爸媽岌岌可危的婚姻徹底破裂。
后來她爸媽終究是離婚后,她又覺得沒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因為有些傷害,訴說了也無法被抹平。
“……”徐頌年無言凝了她幾秒,最終還是按照她的要求幫她捏造了一個虛假的家庭背景-
去易忱家面試的那天下午,鐘吟精心為自己貧窮的形象做足了準備。
出門前她又看了眼鏡中穿著寬大廉價衛衣,做舊運動褲,曬得泛黃帆布鞋的自己。
遲疑片刻后,又將散落在肩上柔順的長發,用最簡單的黑色皮圈綁起,扎了個樸素的馬尾在腦后。
才拿上從二手網上收來的低端智能手機,背上前幾天超市搞活動送的帆布袋,走出了家門。
為了不露出任何的破綻,她甚至沒有直接從別墅區里走去他家。
而是從后門出去繞了一圈,營造出了她是從地鐵站走到別墅區正門的情形。
只是在花園別墅等待她的,并不是易忱,而是他的助理林深。
鐘吟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就修訂好了原本的計劃,在林深為她簡單介紹過別墅的情況后,佯裝擔憂地問:“那易先生今天幾點回來呀?我擔心自己打掃得不夠快,會叨擾到他。”
“8點左右,時間足夠充裕,你不用擔心,按著要求慢慢做就好。”林深看了看略顯惶恐的鐘吟,安慰似地笑了笑。
他調查過她的背景,覺得她一個小姑娘勤工儉學地讀研挺不容易的,還要幫生病的媽媽籌集醫療費,所以能幫她的地方他還是想幫她一把。
“謝謝林先生,我會努力做好的。”鐘吟乖巧點了點頭,濃密長睫輕扇,纖纖素手將垂落下來的幾縷發絲別到了耳后。
“不客氣。”林深頓了下,又看了眼她楚楚可人的清純小臉,干脆將手機號報給了她,“如果過程中還有什么不明白地方,你可以再電話問我。”
“林先生您人真的太好了!”鐘吟一臉感激地記了下來。
“我也是頭疼一直招不到合適的人,你如果能順利入職,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林深笑著擺了擺手,又囑咐她說,“等別墅打掃完,你帶上房門離開就可以了,門會自動鎖。”
“明白!”鐘吟低眉順目,恭敬欠了欠身。
直到林深離開后,她才直起腰,看了眼手機上的號碼,唇角勾起了一個淺笑。
搞定了他的助理,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吧,看來她偽裝的這個身份背景還是好用的。
接下來,她只需做好打掃工作,靜靜等待易忱歸來就可以了。
之前他計劃要挑一個合適的機會,合適的時間點,主動認識她,今天好像就是一個好時機。
他從沒有這樣認真嚴謹地措辭過,他想要告訴鐘吟,一次考試不能代表所有,更不是一錘定音,這只是一個太過微不足道的戰斗了,她執那樣鋒利的刀槍,以后自有更大的戰場要赴。
如果如果她希望有人和她一起戰斗,那他也愿意放棄這個火箭班的資格。
不是沖動,他只是想向她證明,這沒什么大不了。
年輕的心總是廣闊,能裝下曠遠天地,山川湖海,所有事情跳出來看,其實都沒什么大不了。
日光一點點落下。
易忱借著最后一抹余暉,把數學卷子重新做了一遍,順便把每道題的關鍵步驟都列了出來,如果鐘吟需要,他可以幫忙訂正錯題集。
現在,只要等待鐘吟下樓。
你好,鐘吟。
我是易忱。
我們之前見過,很多次
易忱有些擔心,這些被他記在心里的“偶遇”,或許根本沒有引起鐘吟的留意,在她眼里,他大概率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說過幾句話的普通同學。
她可能根本不記得他的名字。
但,還是想試一試。
等等,再等等。易忱不自覺撥弄著手腕上的紅繩,頻繁看向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天幕已經黑下去了。
她還在哭嗎?這時候上樓,會不會太無禮?會不會讓她太尷尬?
客人越來越少,店里播著舒緩的輕音樂,易忱走到樓梯處,又停住了腳步,他聽到樓上自助飲料機器掉落冰塊的聲響,還有機械人工聲:
請呼喚店員添加可樂。請呼喚店員添加可樂。請呼喚店員添加可樂。
易忱抬頭,略微疑惑。
也是在同一時刻,有人影出現在樓梯拐角。
他迅速轉身,回到座位,重新拿起了書。
“你”直到女生從他面前經過,易忱下意識起身。
默念過無數次的開場白就在喉頭,最終沒說出口,因為鐘吟腳步飛快,手依然遮在臉旁,分明就是刻意躲避。
只一步之遙。
偏偏這一步之遙里的猶豫最為致命。
易忱到底還是跟了上去,他想,天已經晚了,在不打擾她的情況下,他想送她回家,可店門被鐘吟推開,他緊隨其上掌住了那扇玻璃門的同時,看到門外有人。
“外公!”鐘吟跑向那位老人。
“走吧鐘鐘。”外公接過鐘吟的書包,往鐘吟身后望了一眼,穿著同樣校服的男孩子正看向這里。
“是你認識的同學嗎?鐘鐘?不打個招呼?”易忱聽到那老人這樣問。
握著金屬門把的手不自覺攥緊了,像是等待一枚即將升空的焰火。
“啊?我沒和同學一起啊。”
鐘吟沒有回頭,卻給出無比篤定的答案,她挽住老人的手臂,像是根本不屑駐足,
“不認識,只有我一個人,走吧外公。”
砰。
焰火被點燃,攀上夜空,易忱沒有看見絢麗的圖案,只聽見了一聲干脆利落的巨響。
消散之后,只剩寂寥。
“你們還不走?”易忱看向室友。
林弈年默了下,隨后看向鐘吟,“你呢?是要留這里嗎?”
他這突然的發問,讓一眾人都懵了一懵,易忱緩緩側頭,看向她。
鐘吟明白了林弈年的意思——在賽前,他就說賽后有話要和她說。
“我…”她吞吐了一下,“顧阿姨要來,我走了不太合適。”
林弈年笑了笑,“好,那我們先走了。”
他聲音依舊溫潤,沒給人任何壓力,鐘吟卻愧疚得不行,目送幾人離開。
一轉頭,易忱視線正凝在她面上。他瞳孔很黑,直勾勾盯人時,有種攝人的壓迫感。
鐘吟莫名:“怎么了?”
“看來你倆還有不少話要講,”易忱漫不經心地用腳碾著地面,“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第 22 章 第 22 章
他語氣陰陽怪氣的。
鐘吟本來就沒消氣,這會更是懶得費心和他周旋,索性沒吭聲。
熟不知她這表現在人眼里,就像是默認,易忱盯著她,忽而偏過頭冷笑:“你們還真有話要說。”
他一直揪著這個不放,鐘吟突然變得有些心虛,忍不住開口:“我不知道他要和我說什么,應該是工作上的事。”
“所以還是林弈年找的你?”
他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鐘吟有些惱了:“你很在意嗎?”
易忱頓時炸開,條件反射一樣:“關我什么事?”
五一假期前,鐘吟接到了林深的電話,告知她易忱這五天都不在江城,她只需在他回來前一天去打掃下,而且工資按平時的三倍結算,所以她也可以好好休個假了。
“我知道了。”鐘吟輕頓了下,盡量讓自己電話里的聲音充滿了雀躍的感激,“多謝林先生。”
“沒事。”林深寬慰笑了笑,關懷問她,“你五一不回老家嗎?”
“……不回,我還有別的兼職要做。”鐘吟飛速運轉大腦,扯了個理由。
“那真是不容易。”林深深表同情地頓了下,“你媽媽身體還好嗎?”
“我媽……還好,病情暫時穩定住了。”鐘吟心虛抿了抿唇,怕他再繼續問下,趕忙找了個借口掛斷了電話。
不過,林深這人確實挺好的,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
不像他那個笑面虎的老板,只有表面上的溫潤與隨和,骨子里盛滿了傲慢與冷漠。
鐘吟放下手機,走到了落地窗前。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那棟臨江別墅還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易忱是不是今晚已經離開了江城。
她本以為五一期間她至少能見他個兩次,誰知道她不僅見不到他,還要白去給他打掃一天的衛生。
雖說有三倍的工資吧,但她真的不需要這份錢啊!
如果不是擔心別人做不好砸了她的工作,她那天簡直想再雇個人替她去打掃。
鐘吟輕嘆了口氣,盯著那黑魆魆的別墅看了片刻,才心情郁悶地拉上了窗簾。
林深掛了電話,走回了VIP候機室。
“小易總,去北城的航班要起飛了。”
“嗯。”易忱最后掃了眼屏幕上的財報數據,才合上手里的筆記本電腦,站起了身,“人通知到了?”
“通知到了。”林深點了點頭,又補充說,“她好像還挺開心的。”
“是么?”易忱動作微微頓了下,偏頭看了他一眼。
“感覺是,畢竟有三倍工資。”林深笑了笑。
“看來錢對她來說更重要。”易忱淡淡評價了句。
“……”林深微微怔了下,還沒弄清他話里比較的是什么,就見他邁開長腿,高大身影向著登機口走去了-
假期第一天,宋今禾就從學校跑來了鐘吟家。
“來,給我拋個媚眼。”她往沙發上一坐,笑瞇瞇拍了拍鐘吟的肩膀,一副調戲小姑娘的大爺模樣。
“……神經啊。”鐘吟沒忍住白了她一眼。
“我這不是在幫你找問題嘛!你總得給我重現下你是如何撩易忱的。”宋今禾正色道。
“哦。”鐘吟抿了抿唇,垂眸回憶了片刻,才掀起眼皮,不太自然地朝她眨了下。
沒太看出她在拋媚眼的宋今禾不解歪了歪腦袋:“你拋了嗎?”
“拋了啊。”鐘吟又努力地大幅度眨了眨眼。
結果宋今禾噗嗤一下笑出聲:“對不起,你這個媚眼拋得,真的不太行,怪不得他會給你眼藥水。”
“……”鐘吟表情僵了下,緩緩問,“有那么夸張嗎?笑成這樣。”
“總之怪怪的。”宋今禾壓了壓笑,親自給她示范起了正確的拋媚眼方式,“就是你眼睛應該這樣眨,一定要注意控制幅度,眼神也很重要,要有勾人的魅惑感,不要呆呆的。”
“怎么才能有勾人的魅惑感?”鐘吟迷茫蹙了蹙眉。
“就是……”宋今禾頓了下,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只能說,“你多跟著模仿練習下,應該就可以找到感覺。”
“我之前也沒少練習。”鐘吟慘淡笑了下,自暴自棄問,“還有沒有別的方法啊,我覺得我真的不是這塊料,掌握不了這么抽象的技巧。”
宋今禾擰著眉頭想了想:“你要不試試為他做點什么?”
“做什么?”
“就是可以博得他好感的事情,你想想他平時都喜歡些什么,你可以投其所好。”宋今禾解釋道。
“哦。”鐘吟頓了下,直接起身去拿來了記錄著易忱各種信息的筆記本,快速翻了翻,“他喜歡看書,喜歡養烏龜,喜歡……”
“等等,他還養烏龜了?”宋今禾有些意外道。
“嗯,叫什么金錢龜。他還在院子里專門弄了個養龜的水池,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挺喜歡那只烏龜的。”鐘吟點點頭。
“我好像聽說過這種烏龜,挺多老總都愛養的,聚財。”宋今禾回憶道。
“我猜也是。”鐘吟笑了笑,“不過那烏龜長得挺呆萌可愛的,我也有點想養。”
“可以啊!烏龜應該很好養的,我來看看網上有沒有賣。”行動派的宋今禾立馬掏出了手機,幫她搜索了下。
結果一圈店鋪看下來,似乎沒有什么靠譜的賣家。
評價里經常會出現“騙子”“根本不是金錢龜”這樣的字眼。
“難道這還是什么稀有物種……”鐘吟湊上去看了看宋今禾的手機屏幕,“你要不點開標價4000多那個看看?”
“4000多買個烏龜,是不是有點冤。”宋今禾不太確定地點了開來。
“確實有點。”鐘吟贊同點了點頭,又自己手機搜了下關于金錢龜的介紹,發現這龜還有不同的品種,而網上賣的基本都是廣東種,通體偏金黃色。
鐘吟對照著不同品種的照片往下翻了翻,終于看到了易忱養的那種。
“我靠!他養的是越南金錢龜,一般要幾十萬。”鐘吟瞪圓了眼睛,往下讀道,“而且龜殼底部的米字越清晰越貴,最高可以賣到上百萬……”
“啊?”宋今禾也愣住了。
兩人面面相覷了下,鐘吟笑著搖了搖頭:“算了,我可當不了這冤大種。”
“確實離譜。”宋今禾嘴角抽了抽。
“好了,回歸正題。”鐘吟重新拿起了筆記本,繼續念道,“他還喜歡喝咖啡,但不喜歡加糖……”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歡加糖?”宋今禾又打斷了她。
“因為他家咖啡機旁邊都沒有糖包。”
“那他會加奶嗎?”
“會,我每次去都會幫他換新鮮的牛奶。”
“那我想到了一件你能做的事!”宋今禾眼睛倏地亮起,快速翻了翻手機,將一個咖啡拉花的視頻懟到了她的面前,“就是這個!”
“這……看上去有點難啊。”鐘吟眉頭輕蹙地看了看視頻里完美拉出的玫瑰花。
“但這個有具體的教學步驟,你只要跟著多練習就可以了,你家不是也有咖啡機嘛。”宋今禾鼓勵她道。
“有是有,但這短時間也練不到這么完美吧。”鐘吟遲疑道。
“不需要完美啊!重要的是你為他拉這朵玫瑰花的心意!沒有男人可以拒絕女人為他做這樣浪漫的事情。”
“哦。”鐘吟又重新看了遍視頻,才抿唇說,“那我試試吧,剛好他這幾天都不在江城,我也有時間練習。”
“加油!我不信他還能對你這樣心靈手巧的美少女無動于衷!”宋今禾胸有成竹地笑道-
與此同時,北城壹號院別墅。
身姿挺拔立在窗前接電話的易忱微微打了個噴嚏。
“阿忱,別在窗口站著了,小心著涼,北城比江城溫度低多了。”正在一旁插花的周玉玲,溫婉抬眸提醒他道。
她年過四十,保養極好,眼尾只有淡淡的細紋,烏黑長發盤起,一襲淡雅素色的旗袍,卻依舊光彩照人。
“多謝提醒,周姨。”易忱溫淡笑了笑,掛了電話,走進了屋。
“你別嫌我啰嗦就行,我看你就穿個單薄的襯衫,回北城也不知道多帶件外套,你要冷就去你弟房間找件外套,你兄弟倆身形也差不太多。”周玉玲柔聲細語地絮叨道,倒也真像個實打實關心他的繼母。
“怎么會嫌您呢。”易忱牽了牽嘴角,“有人掛記還不好。”
“那你以后可要多回回家,別總忙江城那邊的工作。”周玉玲笑說。
“嗯,我爭取。”易忱嗓音清雅應了聲,“但我剛剛又接了個應酬,今晚就不回來吃飯了。”
“哎,你這回家也不休息。”周玉玲無奈嘆了口氣,“我就說你爸不該在你剛接手公司,就給你安排這么多活。”
易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走出家門,他唇邊的笑意就散了去。
溫潤的英俊臉龐也多了幾分清冷。
將暗未暗的天色籠罩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姿,襯得他氣質有種難以言喻的頹懶與疏離。
多回回家?
這里才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早在他母親躺進醫院的那一刻就散了-
為了練習拉花,又不愿浪費,鐘吟這一周喝的咖啡數量快趕上她過去一個月的量了。
半夜躺在床上,她都覺得自己心臟在亢奮跳動著。
簡直可以起來去跑個八百米。
所幸假期結束后,她終于能拉出一朵像模像樣的玫瑰花了。
保險起見,她還是先拍了張照片發給了宋今禾:「這樣的水平行嗎?」
很快宋今禾就回她道:「我覺得行!」
鐘吟松了口氣:「那就好,我短期內是不想再喝咖啡了,快吐了」
宋今禾:「哈哈哈哈哈,你這戀愛小說寫得也太難了」
鐘吟:「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來著」
宋今禾:「你就說有沒有用吧!」
鐘吟:「暫時還沒感受出來」
宋今禾:「……等他上鉤了,你就能感受出來了」
雖然鐘吟對此還是有些半信半疑,但她現在也找不到其他獲取靈感的方法。
只能將撩易忱的計劃繼續下去。
但不知道易忱是在離開江城的這段時間里遇到了什么煩心事,還是說她上一次的打掃哪里沒有做到位,鐘吟再見到他時,總覺得他整個人的氣質比之前更加清冷與疏離了。
雖說他之前對她也稱不上熱情,但起碼她和他搭話求他幫忙時,他都會溫潤笑笑,給予她些許的回應。
可現在,鐘吟才嘗試和他聊了沒兩句,就被他不著痕跡地打斷了。
見狀,她也沒再多言。
直到瞥見易忱淡淡起身,走去了放著咖啡機的島臺。
他背對著她,寬肩窄腰,橙黃的光線灑在他烏黑的發梢,襯得他氣質暖了了幾分。
鐘吟抿了抿唇,眼底躊躇了片刻后,鼓起勇氣重新和他搭話:“易先生,您是要喝咖啡么?”
易忱動作輕滯了下,回頭輕睨了她一眼,語氣淡若云煙:“嗯。”
“那我幫您做咖啡吧!”鐘吟長睫上下扇了扇,嗓音輕顫。
“你還會做咖啡?”易忱輕挑了下眉梢。
“我之前在咖啡館打過工。”鐘吟心虛笑了笑。
“哦。”
易忱狹長眼尾輕瞇了下,低沉嗓音幽幽道:
“那怎么今晚才想起給我做咖啡?”
發出去后,很快有人評論。
史安安:[啊啊啊我也想吃!]
郭陶:[哎呀,明天就去喝]
鄭寶妮:[一起一起]
甚至還有林弈年:[這是三食堂門口的那家鋪子嗎?]
鐘吟彎起眼,邊走邊回復:[對,你嘗過嗎?]
林弈年:[這家老板也是滬市人,你應該會喜歡]
第 23 章 第 23 章
鐘吟一時不知該做什么表情。
倒是陳叔奇怪他的舉止,“小忱啊,后座坐得更舒服。”
易忱看向窗外,一副冥頑不靈的態度:“我想坐哪就坐哪。”
陳叔似乎也習慣了他這狗脾氣,搖搖頭,笑著發動車子。
鐘吟沒空理會他的別扭,低頭給史安安說了自己有事先離開的消息,后者狀態看起來很放松,干脆地回了句好。
轎車啟動。窗外的景色紛繁變化,鐘吟若有所思地往外看。
她從小在滬市長大,對京市的記憶還停留在藝考的匆匆幾面里,入學到現在,還只去過幾次商圈。
這座城市對她來說,依然陌生。易忱穿了件灰色的休閑襯衫,身姿欣長挺拔,清雋優雅。
柵欄門頂昏黃的燈光落在他黑沉的短發,襯得他五官深邃,格外俊朗。
他幽幽打量了她一眼,漆黑眼底藏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戲謔與拷問。
鐘吟整個人僵了下,有些慌亂地按掉手中的視頻,眼神飄忽道:“沒,沒什么……只是我朋友發我的視頻。”
“內容一定很有趣吧,能讓你站在門口看得這么入神。”他輕挑了下眉梢,唇角浮起了似有似無的笑意。
“也不是……”鐘吟輕咽了下喉嚨,努力壓了壓砰砰直跳的心臟,盡量自然地解釋,“這不還沒到您規定的打掃時間嘛,我怕提前進去會打擾到您,所以就先在門口站會兒。”
“還挺懂事?”他聲音淡淡,說不上是在夸她還是在諷刺她。
“……不然我怕您解雇我。”鐘吟抿了抿唇,快速回想了下視頻里的教學,濃密長睫往上一掀,眼尾月牙似地彎了彎,露出了一個她自認為魅惑的笑容。
易忱闃黑眸光在她略顯做作的小臉上停留了幾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幫她解鎖了院落的柵欄門:“進來打掃吧。”
“謝謝易先生。”鐘吟倏地松了口氣,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抬腳跟著他往里院走去。
月亮漸升,光線柔和,灑在了他寬闊的肩頭,給他身形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亮。
她這才注意到他散漫垂在身側的手上,戴了副一次性塑料手套,上面隱約沾了點紅色水漬,好像是殘留的血水,襯得他皮膚有種病態的冷白。
鐘吟頓時神經一緊,腦海中閃過了七八種犯罪現場的可能性,剛緩下來的心跳瞬間又提了速。
雖說她已經默默給他安上了魔王的名號,但他不會真的變態到去殺人吧!
那他手上的血水是怎么一回事?
她甚至都能嗅到微妙的血腥味了!
鐘吟心慌意亂地推理著,隱約又聽到一旁竹林環繞的水池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還有人在,不禁心跳一晃,腳下臺階也踩了空。
“啊……”鐘吟趔趄了下,差點沒撲到前方男人高大挺拔的后背上。
“……”
易忱聞聲頓住了腳步,緩緩轉過了頭,輕挑了下眉梢。
似乎在質疑她故技重施,又想往他身上貼。
鐘吟趕忙穩住身子,訕訕笑了下,飛速運轉大腦:“抱歉易先生,我剛剛聽到水池那邊有什么聲音,以為是野貓嚇了一跳,沒看清腳下的臺階。”
“這附近沒有野貓。”易忱幽幽開口。
聽到他否認的鐘吟不禁心臟縮緊了幾分,背后冷汗直冒地想他不會真的把什么人丟在水池里吧!
她明明是來找戀愛小說靈感,不是來找懸疑小說靈感的!
“那,那可能是我聽錯了……”鐘吟緊張抿了抿唇,小臉也白了幾分。
見狀,易忱不由輕笑了聲,清雅嗓音悠悠:“怕什么?”
他越是這樣笑得人畜無害,她越覺得心慌,甚至都開始盤算起該如何逃命了。
結果下一秒,就聽他不咸不淡補了句:“只是我養的烏龜。”
“……”鐘吟愣了愣,猛然理順了一切,“所以您剛才是在院子里喂烏龜嗎?”
“嗯。”易忱微微頷了頷首,修長手指摘掉了手上的塑料手套,丟進了身邊的垃圾桶。
“沒想到您還會養烏龜,有點意外。”鐘吟尬笑了下,開始為自己剛才的腦補感到荒謬。
她一定是之前犯罪推理小說寫太多了,魔怔了。
不過他這烏龜待遇可真好啊,他肯定是直接喂了生骨肉,所以手套上才沾了血水。
“不掉毛,不吵人,好養活,不算是讓人意外的寵物吧?”易忱笑了笑。
“確實……挺適合您的。”鐘吟不禁又往水池那邊瞄了瞄。
“想看看嗎?”捕捉到她好奇眼神的易忱淡淡問。
“可以嗎?”鐘吟有些意外地將視線移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竟然主動邀請她看烏龜?
是不是說明她今天這身打扮加進門時那個魅惑的笑容是有用的!
“當然。”易忱輕頓了下,“帶你認識下,如果我晚歸,你還能幫我喂一喂。”
“……”鐘吟激動的心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嘴角微微抽了抽,“我知道了。”
繞過郁郁蔥蔥的竹林,鐘吟看到了懶懶趴在水池岸邊的烏龜。
個頭和她想象的差不多大,但龜殼不是她在花鳥魚市上常見的那種黃綠花色,而是偏紅色的,還帶了三條黑色縱紋。
她不禁好奇問:“易先生,這是什么龜?”
“金錢龜。”易忱淡淡回道。
這名字……怕不是養來聚財的吧!
鐘吟心中吐槽了句,蹲下仔細看了看,發現這烏龜腦袋是橄欖色的,面紅耳赤,眼睛圓圓,一動不動和她對視著,有種莫名沙雕的萌感在。
“好可愛啊!”她忍俊不禁地抿了抿唇角,扭過頭,楚楚可憐望了望身后的男人,“可以摸嗎?”
“不可以。”易忱微笑道。
“……”
切,一個寵物烏龜都不讓摸。
她也不稀罕,反正可以自己買。
鐘吟壓了壓心底的吐槽,乖巧問:“那我喂食時需要注意什么嗎?”
“一次不要喂太多,放在岸邊就可以了,不需要往它口中送。”
“那生骨肉放在了哪?”
“……”易忱眸光在她臉上輕頓了下,眼底閃過一絲探究。
鐘吟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提生骨肉這個字眼。
一來他沒說要給烏龜喂什么樣的食物。
二來生骨肉這樣專業又偏貴的寵物飼養名詞,她理論上不該知道。
鐘吟神經緊了下,趕忙補救說:“我大學室友,家里有養烏龜,聽她說都是喂什么生骨肉……”
“她家養的是?”易忱漆黑瞳眸輕瞇了下。
“巴,巴西龜。”她胡謅了個最常見的品種。
好在易忱沒再追問她更多細節,只淡淡告訴了她家里生骨肉的存放位置。
看烏龜的小插曲過后,鐘吟進屋開始了打掃。
易忱還是如往常一樣,散漫搭著長腿,眉骨低垂,安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
想著要再試試視頻教的眼神撩人大法,鐘吟在打掃時,刻意從他附近經過了好幾次。
但他無動于衷地翻著手里的書頁,甚至都沒抬眸給過她一個眼神。
完全把她視作了空氣。
他不搭理她,她也不敢制造出更多動靜引起他的注意。
只能時不時地瞄他一眼,看他有沒有讀完手里的書。
或許是她帶著幽怨的眼神瞄他瞄得太過頻繁,易忱冷不丁地掀起了薄薄的眼皮,淺淺朝她看了過來。
他眼瞳幽黑,眸底映著點光亮,像漸融的春雪,雖不至凍骨,卻還是涼意襲人。
和他視線交匯的瞬間,鐘吟心跳就不爭氣地晃了下。
但她很快穩住了節奏,開始抓住機會拗視頻里學到的魅惑眼神。
她輕輕垂了下眼,長睫不太自然地扇了扇。
然后緩緩抬起,帶著她自認為到位的情緒,深深睨了他一眼。
下一秒,她看到他唇角輕勾了下,清雋的臉上浮起了一絲難辨的笑意。
管他這笑是什么意思的。
至少他笑了。
鐘吟給自己打了針安慰劑,又努力擠了擠眼睛,想再趁熱打鐵地朝他拋個媚眼。
結果卻聽他語氣悠悠,似笑非笑問:“怎么?眼睛不舒服么?”
“……”鐘吟嘴角一抽,差點沒當場罵人。
表情復雜變換了下,才尷尬低頭搓了搓眼睛,掩飾說:“有點難受。”
“電視柜最左邊抽屜里,有沒開封的眼藥水,拿去滴一滴吧,以后多注意用眼衛生,少看點沒必要看的。”易忱輕笑道,字里行間的好像真的在關心她。
但她分明在他清潤的嗓音里聽出了幾分戲謔與嘲弄。
而且什么叫少看點沒必要看的?
難道之前在門口,他看到了她視頻里的內容?!
靠!這也太尷尬了吧!
鐘吟心中一驚,臉也跟著燙了燙。
可她當時視頻關得還挺快的,他怎么可能來得及看。
也許他只是隨口一說。
鐘吟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但她依然不敢直視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唯唯諾諾應了聲:“多謝易先生關心。”
易忱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在她落荒而逃去找眼藥水的時候,輕瞥了眼她燒紅的側臉,宛如新摘的玫瑰一般嬌艷欲滴。
見多了處心積慮想要撩他的女生,她這樣站在他家門口臨時抱佛腳看視頻的,倒顯得有些突兀。
而且她這專注到都沒發現他已經在門后佇了半天的佛腳抱得也不精。
無論是笑容還是眼神都矯揉造作得讓人想發笑。
他本以為有了上次的提醒,她會知難而退,安分守己地保住自己的工作。
不曾想她只是換了個花樣重來,似乎也不是很擔心被他開除。
不知道她是沒懂他的意思,還是自信沒人能替代她。
不過他現在也不關心她是如何想的,畢竟看她又聰明又笨拙地接近他,還挺有趣的。
算個不錯的消遣。
易忱輕牽了下唇角,垂首斂眸,繼續看起了手中的書。
電視柜前,仰著臉準備往自己毫無毛病的眼睛里滴眼藥水的鐘吟真的有點懷疑人生。
她剛才的媚眼拋得有那么差勁么?
怎么會被他當成眼睛不舒服!
她感覺自己模仿得還挺到位的啊!
難道她今天又要以失敗告終了?
鐘吟輕咬了下唇,不死心瞄了眼又在氣定神閑看書的易忱。
忽然想到撩漢視頻里還提到說,可以適當麻煩下男人,拉近互動,激起對方的保護欲。
頓時又心生一計地抖了下手,讓眼藥水落在了眼眶之外。
然后淚眼汪汪望向了沙發上的男人:“不好意思易先生,我自己不太會滴眼藥水,您能幫我一下嗎?”
聞言,易忱緩緩抬起眼簾,墨眸幽深睨她。
鐘吟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眼藥水瓶,努力撐著水光流轉的眸,可憐楚楚和他對視。
安靜的客廳里,只能聽到墻上鐘表秒針走動的聲音。
鐘吟下意識數著那時間,感覺每一秒都漫長得要死。
在她眼睛酸脹,表情扭曲,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
易忱才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嗓音清雅,帶了點玩味:“好,過來。”
易忱的家看起來很遠,車往西邊一路行駛,進了西二環。
鐘吟曾聽過京市“東富西貴”的說法,她張望著周圍低調神秘的建筑,某種猜測隱隱浮現——易忱的家境,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好一些。
陳叔將車停在一個不算很大的兩層獨棟小樓前。從外觀看,不算浮華,甚至因年數不短,墻壁還有些陳舊。
“下車。”易忱哐當拉開車門,另手插兜,耷拉著眼皮,困倦地看著她。
鐘吟訥訥哦了聲。
她忽然有些緊張。
眼看著易忱就要去開門,她來不及思考,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等一下。”
“有什么話,”易忱眼神閑閑停在她拉住他衣袖的手指,慢騰騰道,“需要拉著我的手講?”
鐘吟顧不上和他扯皮,“我忘記問了,你家今天有哪些人啊?”
易忱打了個哈欠:“我爸、我媽。”
“易池那老——”他頓了下,“大概也在。”
“那你爸爸他,”鐘吟表情糾結,半晌才翻找出個合適的形容詞,“嚴肅嗎?”
第 24 章 第 24 章
聽罷,易忱一挑眉,俯身湊近,兩人距離拉近,她能清晰看到他眼中意味深長的笑,“見我爸,你很緊張?”
鐘吟裝作看不懂他的意思:“畢竟是第一次見易叔叔,還是不希望出什么錯惹他不高興。”
他抱臂靠回去,“你管他高不高興做什么?”
鐘吟唇角抽了下,還沒說話,又聽他邊按門鈴,邊閑閑道:“討好他不如討好我。”
鐘吟:“……”
問他也是白問。
陳叔將禮品盒從后備箱拿來,鐘吟道了謝。在易忱按下第三聲門鈴時,門從內被打開。
眼前男人一笑,鐘吟內心的尷尬值又飆升了好幾分,耳尖也不可避免地染了粉色。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手足無措地捏著門把,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見狀,易忱極有教養地壓了壓唇邊溢出的笑,嗓音溫潤道:“沒事,這門把本來就有點松了,我正準備找人來修。”
“哦,這樣。”鐘吟木訥點點頭,局促舉了舉手中的門把,“那這個……”
“給我吧。”易忱紳士朝她伸出了骨節分明的手。
“真的很抱歉。”鐘吟心情復雜地遞出門把,指尖下意識和他寬大的掌心保持著盡可能遠的距離。
罷了罷了。
她也不會簽這鐘點工的合同再來他家,擰掉他一個門把也沒啥大不了的。
而且她這個戀愛小說取材計劃,本身也不是那么靠譜。
不過是她卡文到崩潰時亂抓的一根救命稻草。
鐘吟自我安慰地推開別墅的房門,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氣,挺直了后背。
易忱握著門把,淺淺抬眸睨了眼她被寬大衛衣襯得瘦小卻挺拔倔強的背影。
眸光微微閃動了下,薄唇輕啟,叫住了她。
鐘吟腳步一頓,回頭便撞入了男人漆黑幽邃的眸。
春夜微寒的風揚起了她耳邊掉落的碎發,她形單影只站在他昏暗的院落里。
夜幕藏住了她懶得再演的糟糕情緒,她也看不清他背著光的臉。
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形輪廓,宛如一座無法逾越的山。
兩人安靜對視了片刻,易忱才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嗓音溫淡道:“我好歹也是你們學校的客座教授,總不能放任學生翹課,所以你還是晚上來打掃吧。”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讓易忱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但對鐘吟來說,她這大半天總算沒白忙活。
她趕忙調整了下表情,纖長的眼睫上下扇了扇,一雙美目清凌凌望著他,嗓音輕軟感激道:“易先生,太感謝您的照顧了。我一定會在打掃時盡量保持安靜,努力不打擾到您休息的。”
“不客氣。”易忱淡淡回了句,語氣里透著些疏離,似乎在告訴她,他對她的照顧也就僅此而已了,她不要再想著從他那里獲取點什么。
說完,他便斂眸關上了房門。
姿態高得像是剛剛完成了一次對流浪小狗的施舍。
鐘吟不由輕嘖了聲,秀眉也跟著蹙了蹙。
一回家,她就翻開筆記本,果斷劃掉“目標富有同情心和耐心,性格溫和”的推斷,改成了:
目標同情心和耐心有限,性格外溫內冷,難以捉摸。
然后又在后面添加起了她打掃時獲得的新發現:
目標只喝一個牌子的礦泉水
目標書架上金融管理類書籍居多,但有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經典探案系列,喜歡推理小說?
目標似乎記憶力很好,擅長認人
……
一條條總結完畢后,她才合上筆記本,去浴室好好泡澡放松了下。
然而等隔天簽好合同,正式去易忱家上崗的時候,鐘吟才意識到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撩男人。
雖然易忱就一身休閑家居服,長腿輕搭,姿態閑適地靠坐在離她不遠處的沙發上看書。
但她似乎除了在拖到他腳邊說一句“抱歉易先生,借過下”以外,就無法再跟他進行任何的交流互動。
特別是這男人不講話的時候,還會給人一種強烈疏離的冷漠感,仿佛有種天然的屏障籠在了他的四周,讓人難以接近。
即便他衣線柔軟的淺色亞麻家居服,已經極大弱化了他襯衫西裝時高高在上的霸總形象,但還是抹不掉他骨子里的清冷。
鐘吟不禁頭疼握了握拖把,垂著頭偷瞄了眼他手上的書,心想她要不然借著書的話題來跟他搭個訕。
但他在看的,是她一竅不通的經濟類書籍,她甚至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
而且他修長手指緩慢翻動著書頁,如墨眉眼幽黑沉靜,似乎看得非常投入,她突兀打斷的話,說不定還會引起他的反感。
她之前光想著如何創造接近他的機會,完全沒想過接近他之后要做些什么。
就像她構思戀愛小說時一樣,她只能為男女主想出一系列巧妙的相遇,卻不知道相遇后的兩人該如何進行拉扯碰撞。
想到這,鐘吟不自覺輕嘆了口氣。
或許是客廳里太過安靜,也或許是易忱的書看得并沒有她想象的那般投入。
總之,她嘆息聲剛落下,她就看到沙發上的男人撩起了薄薄的眼皮,微冷眸光輕輕掃向了她。
“……”鐘吟心臟一緊,腦子卡殼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說,“我剛才在想論文的事,沒忍住嘆了口氣,抱歉吵到您了。”
“沒事。”易忱溫和笑笑,但漆黑眸底卻沒幾分笑意,清雅嗓音也像是春溪里未融的冰雪,“書房打掃好了么?”
“打掃好了。”鐘吟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就看他清冷眉眼低斂,骨節分明的手合上了書,高大身軀從沙發上拔起,懶得再同她多言一個字,邁開長腿走去了書房。
看著他無情關起的房門,鐘吟嘴角抽了抽。
這哪里是沒事啊!
他分明已經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她的嫌棄-
首戰失敗后,鐘吟不得不把自己真去應聘鐘點工的事告訴了宋今禾。
她原本不想提,是覺得有些打臉,畢竟她還嘲笑過她這建議太離譜。
但如今再不去求助下她身邊唯一有著豐富感情經驗的宋今禾,她怕是只能在易忱那里收獲純正的鐘點工的體驗。
果然宋今禾在聽到她的匯報后,大笑了好一會兒,才好奇問她:“那總裁多大年紀,長啥樣啊?”
“看著挺年輕的,應該二十六七歲?長得……”鐘吟回憶了下易忱的臉,腦海中閃過了他那雙漂亮到惑人的眼睛和深潭似幽邃的眸,隨即脫口而出,“挺帥的。”
“我靠,真的假的?我竟然能從你嘴里聽到帥這個字眼!”宋今禾震驚道。
“至于這么大驚小怪么,我只是客觀評價了下。”鐘吟輕抿了下唇。
“至于,太至于了。”宋今禾頓了幾秒,問她,“你覺得徐頌年帥嗎?”
“沒什么特別的感覺……”
“你看,徐頌年這種大帥哥給你看,你都沒什么感覺。”
鐘吟仔細想了想,覺得她看不出徐頌年帥,只是因為她看他太久了,所以失去了客觀的判斷能力。
然而宋今禾立馬否認說,她過去分享給她的許多帥哥照片,她也都說一般般。
“所以你能不能下次打掃時給我偷拍張照片啊,我想看看你口里的帥哥有多么驚為天人。”宋今禾一臉期待地眨了眨眼。
“……我是來咨詢你如何撩男人的,不是來和你討論帥哥的。”鐘吟無奈覷了她一眼。
“我這不是好奇嘛!”宋今禾嘿嘿笑了笑,才正色道,“那你先和我說說他的性格,我幫你對癥下藥地想想對策。”
于是鐘吟將她整理的關于易忱各種信息的筆記遞給了她。
宋今禾低頭翻了翻她的筆記本,緩緩抬起了眼:“你這筆記詳細的,仿佛是去設計犯罪的……”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我至少靠著這些信息,成功應聘上了他家的鐘點工,還讓他為我更改了上門打掃的時間。”鐘吟聳了聳肩,簡單和她復述了下面試那天的經過。
“你這不是挺會的嘛!還要我指導什么?”宋今禾笑道。
“有么?可我真去他家打掃的時候,完全不知道要再做些什么了。”鐘吟不解蹙了蹙眉。
“繼續做類似的事情呀!既然他會為你改時間,說明他吃你堅強小白花的這一套,所以你可以在打掃時制造點意外,受點小傷什么的,他自然會再上你的鉤。”宋今禾為她解答道。
“哦。”鐘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有點擔憂問,“這能行得通嗎?”
“一定沒問題,你本來長相就是清純掛的,最適合走這樣的路線撩男人。”宋今禾鼓勵她道。
“那我要先和他表個白么?”
“當然不用!男人是靠釣的,不是靠追的。而且你沒聽說一句話么?表白是勝利時吹響的號角,不是發起進攻時的沖鋒號。”宋今禾頓了頓,表情遲疑了下,“不過……”
“什么?”
“沒什么,你就按我說的做,肯定能獲得些靈感的!”宋今禾笑了笑。
她本來想提醒鐘吟,千萬別在撩男人的過程中投入真感情,把自己給搭進去。
但轉念一想,鐘吟可謂是她見過最理性、最對男人沒興趣的一個人。
她根本沒必要提這多余的醒,給她加油就足夠了-
有了宋今禾的提點,鐘吟再去易忱家時就胸有成竹了許多。
但今天,易忱似乎工作很忙,遲遲都沒有回來。
鐘吟只能老老實實地打掃著空無一人的別墅,又百無聊賴地幫他冰箱里礦泉水,按照生產日期重新排了個序。
要說對細節的追求程度,她似乎比他還要強個幾分。
鐘吟自嘲式地笑了笑,想起她小時候,為了維護家中虛假的和平,時常會在她媽幽會男人回來時,幫她抹去一切可能會被她爸發現的痕跡。
比如她裙邊粘上的青草穗,鞋面落下的細小煙灰,甚至是她脖間若隱若現的紅印,她也會若無其事地對她說:媽媽,你頭發放下來更好看。
鐘吟關上冰箱門,轉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9點55分。
已經接近她該離去的時間。
看來今天又是無功而返了。
鐘吟輕嘆了口氣,正準備收拾東西走人,忽然聽到外面院落門開的聲音。
她神經一緊,短暫思索片刻后,抓起抹布,快步走去了書房。
然后踩上他的梯凳,伸著胳膊,努力擦起了他書柜的最頂層。
等聽到他腳步聲逐漸靠近的時候,她假裝慌亂地跳下了梯凳,腳腕也跟著扭了下,口中發出了一聲隱忍的輕吟。
目睹這一切的易忱眉心輕蹙了下,沉聲說:“慌什么,小心些。”
“易先生,對不起。”鐘吟手扶了下書柜,眨了眨水光瀲滟的眸,委屈巴巴地看向了他,“我聽您助理說,您今天很晚才會回來,所以我想多打掃一會兒,應該也沒什么關系,沒想到您現在就回來了。”
“沒事,該打掃的地方都做完了么?”易忱斂了斂眉。
他還是一副商務精英的裝扮,面料質地上乘的白襯衫,被他寬闊的肩撐開,下擺板正沒入筆直的西裝褲,露出了窄瘦的腰線。
一派風度翩翩,清雅矜貴。
“做完了。”鐘吟乖巧點了點頭。
“那就抓緊時間回去吧。”易忱五官深邃,倦容淡淡,修長手指松了松領帶。
“嗯,抱歉打擾到您了。”鐘吟攥著抹布欠了欠身,佯裝一瘸一拐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易忱動作微頓,偏頭打量了她一眼:“剛剛崴到腳了?”
“嗯……”鐘吟唇線抿緊了幾分,又趕忙彎了彎眉眼說,“但不礙事,能走。多謝您關心。”
說完她便掩飾一般地垂下了頭,努力快走了幾步。
同時假裝吃痛地皺起了眉。
易忱墨眸沉靜注視了她片刻,見她秀眉擰成了一團,唇也死咬著,似乎在克制發出任何的聲響。
白凈的小臉染了幾絲紅暈,長睫覆蓋的眼底有盈盈水光在晃動。
并不像她說的那般不礙事。
而像是她怕麻煩他,所以在逞強。
他幽深的眼底微微波動了下,嗓音溫潤叫住了她:“真沒事么?”
“只是有一點疼,回去休息下就好了。”鐘吟倔強擺了擺手,走路姿勢卻裝得更瘸了。
易忱垂眸輕掃了眼她寬松運動褲下覆蓋的腳踝,頓了幾秒說:“我幫你看眼需不需要去醫院。”
“那多麻煩您……”鐘吟略顯惶恐地抿了抿唇,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看來他真的吃她堅強小白花這一套!
“如果扭傷不及時處理,只會加重問題,你下周怎么打掃?難道還要我費功夫找個臨時鐘點工來?”易忱輕挑了下眉梢,語氣不容置喙,“去沙發上坐,褲腳挽起來。”
“我知道了,抱歉給您添麻煩了……”鐘吟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拖著“受傷”的右腳,緩慢移動到了沙發旁,沿著邊緣坐了下來。
她一邊低頭挽褲腳,一邊偷瞄了眼走去隔壁房間的易忱。
估摸著他可能是去給她找跌打損傷藥了,她趕忙用手大力搓了搓自己的腳腕。
很快她白皙的皮膚就泛了紅,看上去有了點真實扭傷的感覺。
但等易忱走出房間的時候,她并沒有在他手上看到任何的藥,只看到他骨節分明的手上多了副黑色的真皮手套。
鐘吟愣了愣,還沒想清楚他為什么特地去拿了個手套。
他高大身影已經籠罩在了她的頭頂,嗓音溫潤如玉,卻又帶了點高高在上的命令:“腳抬到沙發上來。”
“……”
鐘吟有些局促地抬起了腳,小心翼翼地擱在了沙發上。
易忱眉骨低垂俯下身,修長手指落在了她泛紅的腳踝,輕按了兩下。
“這里疼么?”他緩慢掀起眼簾,目光凝著她問。
幽黑眼底宛若臺風眼,看似無波,卻能將周圍一切都卷入急風驟雨。
鐘吟心跳倏地快了幾拍,不自覺躲開了他的眼神,心虛應道:“有點……”
“說實話。”他眼尾輕瞇了下,指腹按在她皮膚上的力度又重了幾分,“不然會影響我的判斷。”
“嘶……”鐘吟假裝倒抽了一口冷氣,可憐巴巴地望了她一眼,輕聲說,“挺疼的。”
“是么?”易忱輕挑了下眉梢,神色忽然有些難辨。
搞不太清他為何又反問的鐘吟只能點點頭,決定先裝到底再說。
易忱沉靜盯了她片刻,忽然唇角勾起了一個似有似無的笑:
“小姑娘心思還挺多。”
顧清熱情地給了她一個擁抱,又絮叨叨地數落她買什么禮物。
視線一轉,鐘吟看到了易忱的爸爸。
她沒猜錯,易忱鋒利的眉眼就肖其父。
只見眼前的男人身形挺拔高大,面相威嚴,滿身撲面而來的嚴肅。
她挺直背,嗓音略拘謹:“叔叔好。”
易建勛朝她看過來。
顧清用力一拍他肩膀,使眼色。
下一秒,這個男人反應過來,對她擠出一個仿佛訓練過多遍的“和藹”笑容,“你好你好。”
他一看就不經常笑,表情實在勉強僵硬,一瞬間,鐘吟便散了緊張。怕顯得不尊重,她要笑不笑的,努力壓住唇角。
“行了,別嚇著吟吟。”顧清攬著鐘吟進門,瞪了易建勛一眼,繼續對她噓寒問暖。
沒人在意的角落,易忱孤零零地拎一堆禮品進門。他站在門邊好一會,看著沙發上那三人其樂融融。
仿佛不存在于這個空間一樣。
第 25 章 第 25 章
“你…”鐘吟被驚到,慢吞吞說,“太夸張了吧。”
但轉念一想。
這種對于常人不叫事的事,在易忱那可能就很嚴重,嚴重到甚至需要專門打個電話來指責她。
沒辦法,和易忱做朋友總要更寬宏大度一些。
她便不再糾結:“那我給你道個歉,下次不會了。”
易忱從鼻尖嗤出一聲,“然后呢?”“靠。”
鐘吟臉色一變,立馬從跑步機上翻了下去。
“怎么了?”徐頌年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突然陷入慌亂的她。
但鐘吟根本沒工夫跟他解釋,她快速環顧下周圍,瞥見橢圓機后面放著的拖把的一瞬間,就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了過去。
然后熟練拿起拖布,一副專業保潔的模樣,低頭拖起了地。
徐頌年怔了下,有些茫然地放下啞鈴,跟到了她的身邊:“你在搞什么?”
“別跟我搭話!易忱來了!”鐘吟頭埋得跟鴕鳥似的,一邊小聲驅趕他,一邊余光掃著易忱進門后的動向。
“啊?”徐頌年蹙了蹙眉,轉頭掃了眼門口。
雖然在查易忱的過程中,他就見過他的照片。
但真人比他預想得還要高大幾分,深邃立體的五官也更加有沖擊力。
氣質溫潤卻又藏著鋒芒,如同沒出鞘的利劍。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觀察他,易忱視線也掃了過來,眼尾棱角銳利,幽黑眸光透著幾分審視。
徐頌年微微怔了下,卻沒有挪開眼神,就這么坦蕩又直白地和他對視著。
莫名從他眼底看出些許敵意的易忱腳步微微頓了下,眉棱微皺,腦海里過了遍他最近得罪過的人。
好像沒有眼前這個男人。
那他估計是不久前因為他對集團組織架構的優化而被裁掉的員工吧。
對他有不滿也正常。
而他也早已習慣這樣的事情了。
想到這,易忱也懶得再和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卻在收回視線時,掃到了一個令他意外的纖瘦背影。
她貓著個腰,低著個腦袋,纖纖素手握著拖布,正在那男人身邊賣力地拖地。
而那男人在他視線收回后,也斂了斂眼神,偏頭和在拖地的女孩說了句什么,緊接女孩動作一滯,騰出一只手,推了推那男人的胳膊。
仿佛是在打情罵俏。
易忱眸光一沉,視線停留在了那女孩的身上。
怪不得她最近兩周來他家時消停了許多。
原來是換目標釣了。
只停頓了幾秒,他便邁開長腿,徑直朝她走了過去:“鐘吟。”
被易忱點到名字的鐘吟身子一僵,緩緩轉過頭前,還不忘狠狠瞪了徐頌年一眼。
她是想把他趕到一邊去,兩人假裝不認識,以防在易忱前面露餡。
但徐頌年偏要摻和一腳,說他留下也可以幫她打掩護,任她怎么推他都不走。
結果兩人還沒吵出個結果,這敏銳的男人已經發現她了。
鐘吟調整了下臉上的表情,勉強朝易忱擠出了個微詫的笑容:“易先生?您怎么在這里?”
“健身。”易忱言簡意賅,幽邃眸光在她身上輕蕩了下。
鐘吟不由咽下喉嚨,一邊慶幸自己今天沒穿什么奢侈品牌的衣服,一邊跟他尬聊:“啊,原來這是您會來的健身房嗎?我最近才應聘上這里的兼職,好巧。”
“怎么?是我給你的錢不夠多,你還要兼雙份職?”易忱嗓音溫潤,卻莫名帶了點陰陽怪氣的調調,還輕瞥了眼她身邊的徐頌年。
“不是不是……”鐘吟趕忙搖了搖頭,可憐巴巴說,“您不是周六不用我嘛,我覺得空著也浪費,就想多打一份工,而且您也知道,我媽媽的病需要很多錢來治療。”
易忱黑眸輕瞇了下,沒有接她的話。
倒是徐頌年見縫插針進來問:“吟吟,這位是?”
“……”鐘吟被他冷不丁的開口嚇得心頭顫了下,差點沒忍住像往常一樣給他一腳,讓他閉上嘴。
她壓了壓砰砰直跳的心臟,盡量自然地介紹:“這是我做鐘點工的那家主人,我都叫他易先生。”
“哦。”徐頌年輕頓了下,重新看向了易忱,禮貌朝他伸出了手,“我之前就聽吟吟提起過你,我姓徐,幸會。”
易忱垂眸看了眼他伸過來的手,溫淡笑了笑:“她沒提我有潔癖,不喜歡和人握手么?”
徐頌年濃眉輕擰了下,懸著的手抄回了褲兜,語氣不咸不淡:“沒有,她提你的次數也不多。只是說在你那里做鐘點工罷了。”
“看來你倆還挺熟。”易忱挑了下眉,嗓音卻低沉入谷。
透著幾絲微妙的不悅。
鐘吟不禁太陽穴一跳,匆忙搶答:“沒有啦,我們也不是很熟。”
她不知道徐頌年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明明說好幫她打掩護,但他這話里話外的,簡直隨時都要把她賣了。
“不熟叫得這么親昵。”易忱幽幽睨了她一眼,漆黑眼底涌動著幾分她讀不懂的情緒。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情緒。
鐘吟心底發慌地抿了抿唇,飛速運轉大腦說:“其實我是在咖啡館打工的時候認識他的,那時大家都不叫真名,我名牌就是吟吟,更好叫一些……”
“對吧,徐先生。”她胳膊肘輕碰了下徐頌年,示意他按照他的說辭來,別再亂講話。
“嗯。”徐頌年身子微微僵了下,悶悶應了聲。
“然后這健身房的打掃工作,是我之前在朋友圈里求兼職,他碰巧看到幫我介紹的。”鐘吟訕笑了下,總算把這一系列的謊話圓了回來。
易忱沉靜注視了她片刻,才意義不明地笑了笑,語氣似調侃非調侃:“你這交友圈還挺廣。”
“……主要是我兼職做得比較雜。”鐘吟呼吸緊了下,攥著拖把的手心已經滲出了汗。
不行,她得趕緊找個理由脫身了。
再聊下去她真的會窒息。
“那個,我這邊的保潔工作差不多結束了,就不耽誤您二位健身,先告辭了。”
鐘吟說著,就想去放下拖布跑路。
卻被易忱幽幽叫住:“你這邊的保潔工作,是不是太敷衍了點?”
“啊……啊?”鐘吟身子一僵,緩緩轉過了頭。
“這跑步機的屏幕上,全都是指印,你讓我怎么用?”易忱棱角分明的下頜,朝著她剛才在用的那臺跑步機輕揚了下。
啊啊啊啊!
他這該死的潔癖!
故意整她是不是!!
“……”鐘吟嘴角輕抽了下,也不知道去哪找抹布,只能從兜里摸出包紙巾,勉強幫他擦了擦跑步機的屏幕。
“這樣可以了嗎”她壓著心底罵人的沖動,委屈看了他一眼,“主要這邊健身房也沒要求我做這些。”
“但我家沒要求的一些地方,你不都積極做了么?”易忱意味深長睨她,點破了她的目的不純。
“……”鐘吟表情一僵,只能尷尬忱認,“我那是想多博得您幾分好感。”
易忱不置可否笑了笑,眸光輕掠了眼還杵在一旁的徐頌年,他臉色在她話音落下后,明顯差了幾分。
“易先生,您如果沒有其他還要我返工的地方,我真的得走了……不然我論文要來不及寫了。”鐘吟攥了攥手中的紙巾,再次嘗試跑路。
這次易忱終于放過了她,沒再使喚她做什么。
但可能是她自己心虛的緣故,她總覺得他銳利的目光還在追隨著她。
不禁腳步越走越快,最后幾乎是逃命一般地走出了健身房。
一直到進電梯,鐘吟才沉沉吐了口氣,飛快拿出手機微信徐頌年:「不許再和易忱交流,不然我跟你絕交!」
感受到手機震動的徐頌年,垂眸掃了眼屏幕,眼神微微黯了黯。
片刻才輸入了一個「知道了」
已經登上跑步機的易忱,斜眸瞥了眼臉色依舊有點沉的徐頌年。
這會兒他終于弄清他對他的敵意來自何處了。
看來她那拙劣的撩人手法,還是能釣到些閱歷尚淺的多金男人。
明明技術那么差,還有心思廣撒網。
而且她至今也沒要過他的微信,還有消停的趨勢。
是覺得他這條魚不好釣么。
易忱鼻腔里輕嗤了聲,眼底晦暗不明地斂了眸-
擔心徐頌年頻繁回消息會引起易忱的懷疑,鐘吟沒有再在微信質問他剛才究竟想做什么。
一直到他健完身回到事務所,坐在他辦公桌前的鐘吟才瞇了瞇眼睛,盯著他問:“你是不是想讓我露餡,好立馬結束這個計劃?”
“……沒有。”徐頌年眼神微妙飄了下,“我只是習慣了,才不小心叫了你吟吟。”
“那你插什么話?”鐘吟并不相信。
“我就站你旁邊,一直不說話也很奇怪吧。”徐頌年為自己辯解道。
“所以我一開始就讓你離我遠點啊!”鐘吟扯了扯嘴角,忽然又想到說,“等等,你難道之前健身的的時候沒見過他嗎?你是不是故意帶我去的!”
“真沒見過,我之前沒在這個時間去健過身。”徐頌年語氣無辜,表情有點受傷。
“……”鐘吟凝了他片刻,無奈嘆了口氣,“行吧,之后你別再摻和了。也幸好我沒辦你這健身房的卡。”
“等你想通放棄計劃,也是可以來的。”徐頌年眉眼輕黯低斂,背身脫下汗濕的衣服,丟進了臟衣簍。
“放棄我也不會來的,碰到多尷尬,我怎么解釋自己突然有錢健身了。”
“就說你跟我在一起了唄,反正你也不差多跟他扯幾次謊。”徐頌年聳了聳肩。
“別太離譜。”鐘吟翻了他一個白眼。
徐頌年苦澀笑了下,他也說不太清他今天究竟想做什么。
其實在高三畢業那個暑假,她無數次誤解他想和她表白的心情后,他已經說服自己放棄喜歡她了。
像她這樣感情遲鈍的人,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開竅。
他們還是更適合做朋友。
穩定又長久。
但聽到她想要主動去體驗戀愛的那一刻,他死掉的心好像復燃了。
即便她目的還是寫小說,對那易忱也不是真心喜歡。
可他還是無法單純作為朋友去支持她的計劃。
特別是今天看到易忱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向他昭示自己和她的關系。
的確也冒出了就手毀了她計劃的想法。
直到她發來的“絕交”字眼,才讓他發熱的大腦清醒了過來。
他確實沒必要這么急。
等她再在易忱那里碰一兩次壁,她自然會放棄。
該聊的話都聊了,鐘吟也沒在徐頌年這里久留。
看導航高架上有點堵,她選擇了走下面的路。
等紅綠燈時,她忽然在十字路口書店貼的簽售宣傳海報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筆名。
是她媽媽,吟青英。
原來她這一周都在江城啊。
卻沒想過來看她一眼。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曾被她丟下的那座游樂場。
旋轉木馬轉了一圈又一圈。
交織在一起的燈光令人頭暈目眩。
而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淹沒在了陌生的人潮里。
鐘吟出神盯著那張海報,直到響起的電話鈴聲將她拉回了現實。
她兀自嗤笑了聲,瞥了眼來電顯示的名字。
見是林深,鐘吟神經緊張了幾分,小心按下了免提:“林先生,您找我?”
“嗯。你方便周六回來打掃么?”林深問。
鐘吟微微怔了下:“是易先生的意思嗎?”
“嗯。”林深稍稍頓了下,有些無奈補充,“他說如果你不方便的話,以后都不用再來了。”
還有什么?鐘吟莫名其妙,隨口胡謅:“態度上更真誠一點?”
他又嗤:“可別光說不做假把式。”
[我面基的網友竟然是宋緒!!!]
[上次籃球賽他還就坐我旁邊,還吃了他的零食!]
[天啊啊啊啊]
[他剛和我說,今天竟然也帶了室友]
[!!!]
[他說是林弈年]
鐘吟心撲通一跳,下意識往旁側看。同一時刻,她的桌子被人輕叩一下。
她抬目。
對上來人含笑的視線,“鐘吟,又見面了。”
第 26 章 第 26 章
猝不及防,天降驚喜。
鐘吟怔愣著,一時忘了反應。直到林弈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歪頭笑問她:“是太久沒見,不認識我了嗎?”
他今天穿了件駝色大衣,身上有種木質的清香,更顯溫潤俊逸。
鐘吟臉熱起來,別了下頭發,“當然沒有。”鐘吟猛地回過神,心臟跟著重重跳了下。
她壓根沒想到易忱會對她有印象,畢竟那天教室問他問題的女生很多,而她也沒和他說幾句話。
難道是因為她戴了口罩,所以他多看了兩眼?
但就算如此,她口罩捂得那么嚴實,他也不可能單憑一雙眼睛就認出她。
更何況她那天是披散著頭發的,聲音也有刻意壓低偽裝過。
或許他只是知道她是江城大學的學生,所以隨口一問罷了。
她千萬不能亂了方寸,自曝忱認。
畢竟她那天穿得還挺……富貴的。
萬一他真的有印象,那她偽造的身份背景當場就要被戳穿了。
鐘吟趕緊穩了穩心跳,佯裝迷茫地反問:“您來我們學校做過講座嗎?”
“前兩周剛去。”易忱盯著她的眼睛說,銳利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
鐘吟不禁輕咽了下喉嚨,瞪圓眼睛,努力做驚訝狀道:“啊,我都沒有聽到過消息,您講座的主題是?”
“金融相關。”易忱語氣不咸不淡。
“哦!怪不得系里都沒人通知,我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差得有點遠。”鐘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濃密長睫往上一掀,一副好奇的樣子地問他,“是您班上有人和我長得很像嗎?”
易忱棱角銳利的眼尾輕瞇了下,幽深眸光在她臉上停了幾秒,笑笑說:“可能是我記錯了。”
聞言,鐘吟默默松了口氣,又抓著機會,眨巴眨巴清凌凌的眼睛問他:“那易先生,我可以等您檢查完我的工作后再走嗎?”
易忱表情輕頓了下,瞥了眼她小狗一般惹人憐愛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后,最終微微頷了頷首。
“謝謝易先生!”鐘吟忙不迭地朝他鞠了個躬,又規規矩矩地退到了墻邊,眼睛月牙彎彎似地笑說,“我就在玄關這邊等您,真的很抱歉占用了您寶貴的時間。”
“沒關系。”易忱溫和笑了笑,忽然有點懂林深為什么會主動替她說話了。
但這些依舊不會動搖他招人的原則,如果她有任何不達標的地方,他還是會趕她走人。
畢竟他是資本家,不是慈善家。
易忱低頭脫掉腳下的皮鞋,先瞥了眼門口拖鞋的擺放。
倒是一絲不茍,整整齊齊。
不僅按照他的要求將拖鞋朝向了房門,甚至連兩只拖鞋之間的縫隙都不偏不倚地對準了門墊的中縫。
他不由嘴角不易察覺地牽了下,渾身舒暢地換上拖鞋,邁開長腿走進了別墅。
雖說他家的空間很大,但需要鐘點工來打掃的范圍并不廣。
因為像是廚房灶臺、客廳落地窗、戶外花園之類的區域,他會定期請專業的保潔來處理。
像鐘吟這樣隔天來一次的鐘點工,只需要負責一些拖地掃地、擦拭桌面書柜之類的日常清潔。
只是他對這些事情的完成標準定得繁重瑣碎了些,才導致過去的鐘點工總是會遺漏個一兩條而無法達標。
所以沒多久,易忱就檢查完了所有的地方,表情頗為滿意地走回了玄關。
盡管鐘吟已經料到了結果,但她還是佯裝緊張地捏了下衣角,小心翼翼問他:“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改進的地方嗎?”
“沒有,你做得很好。”易忱倒也不吝嗇對她的夸獎。
因為她確實一條不漏地按照他的要求打掃了下來,甚至還在細節上進行了自由發揮,完美照顧了他的強迫癥。
“那我算是應聘成功了嗎?”鐘吟澄澈干凈的眼睛亮了亮,卷翹的長睫跟著輕扇了下,像一只雀躍振翅的蝴蝶。
“嗯,回頭林深會聯系你簽合同。”易忱清雋笑了笑,又提醒她說,“不過在你上崗后,如果不能維持達標的話還是會被開除的。”
“我明白!我一定會好好干,不辜負您對我的認可的!”鐘吟小雞啄米式地點了點頭,緊接臉上又顯露出了一絲的為難,“只是我周二和周四白天都有課,您有沒有可能換個規定的打掃時間?當然周六我可以按時來。”
然而易忱根本不按她的想法出牌,直接讓她把時間換到周三和周五白天。
她只能咬咬唇,繼續編造說:“對不起,我周三和周五得幫導師做課題,也不太好換,改成晚上行不行呀?”
易忱眉心微皺,顯然不想為她通融。
鐘吟立馬故技重施,佯裝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但您如果擔心我晚上來會打擾到您休息的話,那我可以翹課,沒事的!”
“……”
易忱表情一頓,眸光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反正課業之后我也可以抽時間補,現在賺錢對我來說更重要啦。”鐘吟勉強擠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易先生您就當我沒提過這事,千萬別因此就不要我了……”
“不會。”易忱終于開了口。
只是他平直的聲線聽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緒。
鐘吟不禁有些失望,但還是佯裝松了口氣似地摸了摸胸口,再次朝他鞠了個躬,“那真的非常感謝您給我這份工作,我先走了,您也早點休息。”
說完,她就略顯沮喪地轉過了身,蹲在門口開始換鞋。
雖然她這回偽裝堅強博取他同情的招數似乎沒有什么用處,但她能感受到他還沒有離去,眸光依舊落在她的身上。
因此她放慢了系鞋帶的速度,還假裝因為鞋子穿太久鞋底磨得太平,所以在起身時打滑踉蹌了下。
然而身后的人,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淡淡說了句:“小心。”
“……”
可惡,到底是她演得太假了,還是她高估了他的同理心!
這打掃的時間改不了,她今天不就是白忙活了一場,她又不稀罕他給的勞務費!
鐘吟越想越氣,泄憤般地大力轉了下他家的門把。
卻不曾想這門把直接被她給擰了下來。
鐘吟一愣,握著手里的門把,尷尬轉過臉。
易忱表情微怔了下,清俊眉眼一松,低笑出了聲。
“我可以坐這嗎?”林弈年問他。
“當然。”鐘吟忙道,“你要喝點什么?”
“你呢,”林弈年說,“我來點吧。”
鐘吟便不再推辭,“熱可可就可以了。”
易忱暴躁地橫向她:“無功不受祿,我是讓你別隨隨便便就吃外人給的東西。你知道他們是不是別有用心?”
鐘吟被他震了一震,雖然覺得他很夸張,但氣焰也沒剛剛盛了。
“雖然,但是,”她張了張唇,“林弈年也不是這樣的人吧。”
易忱言之鑿鑿:“我這叫未雨綢繆,給你樹立這樣的意識,懂嗎?”
鐘吟沒話說了,一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
易忱站起身,歪頭睨她:“還冥頑不靈?”
歪理一大堆。
鐘吟有氣無力:“聽到了聽到了。”
易忱看起來總算滿意,眉頭一挑,手掌一拍她后腦,“時間差不多了,走。”
第 27 章 第 27 章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咖啡廳門口。
鐘吟忽然想起來什么,“你等我一下。”
她從前臺拎出禮品盒,抬眸,對上易忱沒好氣的視線,“你錢多到沒處花?”
“你說這些禮物嗎?”鐘吟解釋,“這是基本禮貌。”
易忱冷不丁從她手中接過所有盒子,語氣沉沉:“我家就差你這點東西?”鐘吟呼吸一滯,慌忙收回了視線。
又欲蓋彌彰似地低了低頭,假裝調整起了車載導航。
車輪引擎聲從她耳邊呼嘯而過。
姍姍升起的車窗,終于替她隔絕掉了外界的喧囂。
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下沖擊著耳膜。
她不清楚剛才那一眼,易忱有沒有認出她來。
但冷靜下來想想,這可能性并不高。
畢竟她這墨鏡足夠大,他瞥見她的那個瞬間也很短。
就算他覺得她輪廓有些眼熟,應該也不會往她身上聯想。
她在他那里的人設,哪里開得起保時捷。
鐘吟稍稍松了口氣,抬頭望了眼那輛遠去的勞斯萊斯,心想以后在家附近開車,她還是老老實實關上車篷吧。
不然這撞見的概率,著實有點高。
經歷了這么一波心驚膽戰,鐘吟也忘了給徐頌年回電話,加速開到了宋今禾的大學。
宋今禾念的是五年制建筑系,上學也晚,所以雖然和她同齡,但還沒畢業。
見鐘吟的車已經停在了她宿舍樓下,宋今禾匆匆跑下了樓:“我們去前面的咖啡館聊吧,抱歉我今天只有一小時陪你,我導師跟催命鬼一樣要我去改論文。”
“沒事,本來也是我來麻煩你。”鐘吟笑了笑,邊走邊和她詳細說了說昨晚發生的事。
“原來你也有慌的時候啊!”宋今禾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
“……我也是人啊。”鐘吟對她的反應有些無語。
“不是,就我印象里你對男人的事一直都很冷淡,不像是會因為對方碰一下就方寸大亂的人。”宋今禾擺擺手,解釋道。
“哦。”鐘吟頓了下,溫吞說,“我之前也沒想到,可能因為沒接觸過,多少不太習慣。”
“嘿嘿。”宋今禾不明所以地笑了聲。
鐘吟不禁斜了她一眼:“笑什么。”
“突然發現了你純情的一面,好可愛。”
“……”鐘吟抿了下唇,“說正經的,我接下來怎么搞啊?”
“我想想。”宋今禾斂了斂笑,思索說,“既然他已經看出了你的別有用心,你干脆就打直球吧。”
“你不是說不能表白么?而且他都有解雇我的打算了,我再貿然行動,豈不是會被他當場開除。”鐘吟蹙了蹙眉。
“誰跟你說打直球是表白啦!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撩得直接點,比如打扮得漂亮一點,多在他面前散發下女性魅力。”
“啊?怎么散發?”鐘吟迷茫歪了歪腦袋。
“我給你找點教學視頻,你回去跟著學習一下,都是些眼神動作勾引的小技巧。”
“……行吧。”鐘吟認真想了想,“萬一這又踩在了他的雷點上,我這工作怕是很難再保住了。”
“你不是說他很滿意你的工作質量么,大不了你讓徐頌年幫你卡一下面試的人,只要他招不到比你更好的,我覺得他就不會開除你,畢竟他這次發現你的企圖后,都沒有直接讓你卷鋪蓋走人。”宋今禾為她分析道。
“有道理。”鐘吟緩緩點了點頭,唇角又自信揚起,“那我也不用讓徐頌年幫我卡面試的人,因為他根本招不到比我更好的人。”
“對!要的就是這樣的自信!”宋今禾肯定拍了拍她的肩,又話鋒一轉,笑瞇瞇問她,“不過他幫你檢查腳踝的時候,你有沒有抓住一點,臉紅心跳的曖昧感覺?”
鐘吟仔細想了想:“沒有抓住曖昧的感覺,但抓住了點寫那種,外表溫文儒雅,實則是冷酷無情大boss的感覺。”
宋今禾:“……”-
告別宋今禾后,鐘吟才發現徐頌年給她發了一大堆微信消息,問她到底發生了什么,需不需要他幫忙。
她趕忙回了他一個電話,簡單說明了下情況。
“我真的服死你了。”電話那頭松了口氣,又略帶嗔怪道,“下次能不能把我這個發小放心上一點?”
“對不起,我一直在想事情,就忽略了……”鐘吟歉意笑了笑,“回頭請你吃飯。”
“請吃飯就免了吧。”徐頌年頓了下,說,“你不如五一假期跟我一起回家,你爸前兩天還旁敲側擊地問我你五一回不回去。”
“……”鐘吟輕攥了下手機,沒有吭聲。
“哎,叔叔其實挺惦記你的,你過年沒回去,他已經郁悶得拉著我爸喝了一晚上的酒。”徐頌年嘆了口氣。
“我再考慮下吧。”鐘吟抿了抿唇,“沒別的事我掛電話了。”
“等等。”徐頌年叫住她,遲疑幾秒后說,“那鐘點工,你真的還要繼續做么?”
“嗯,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鐘吟頓了下,“不過你不用幫我卡面試的人,我自己能做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徐頌年語氣里多了幾分艱澀,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
“什么?”
徐頌年默了幾秒,才有些沒頭沒腦問:“你覺得易忱人如何?”
“挺難搞的。”鐘吟直白道。
“……還有呢?”
“還有什么?”她不解反問。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片刻,才響起了徐頌年輕松的語氣:“沒什么,你去忙吧,我掛了。”
“哦。”鐘吟有些莫名地放下手機,拉開了保時捷的車門。
不過他提到五一是否回家的事情,她還是傾向于繼續留在江城。
她不懷疑他爸在惦記著她。
畢竟在她媽離婚一走了之后,是她爸含辛茹苦地將她拉扯長大的。
但她爸在有些方面固執得可怕。
她當初想考北城大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他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讓她學理科,繼忱他在腦神經科研所的衣缽。
原因他說得冠冕堂皇,什么文科生不好找工作,未來工資待遇不高,甚至還上升到無法給社會創造價值。
但她覺得這些都不是他真正反對的原因。
真正原因,只能是因為她媽,吟青英女士,是文科出身的知名作家。
他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反而去追隨他那甩手掌柜前妻的腳步。
高考鐘吟自己做不了主,只能順著她爸的意思報了分子生物學。
但大學時,她靠著寫小說實現了財務自由,便在準備考研時擅自改了專業。
雖然她最后成功上岸,但卻把她爸氣了個半死,兩人大吵了一架,她直接拖著行李箱提前去了江城。
他爸也沒攔她,還火上澆油地說走了就別再回來。
而她的脾氣也跟他爸一樣犟,念了研究生后就真的沒再回去過。
在鐘吟看來,她并沒有什么錯,她不過是想追求自己的夢想。
而且她想寫小說,和她媽半點關系也沒有。
她甚至都不想認她這個媽。
鐘吟眼神黯了黯,低頭發動了車子-
因為這周六不用再去易忱家里打掃,鐘吟去當地最便宜的服裝市場轉了轉,買了幾件沒牌子但款式和質地都還不錯的衣服,準備換掉她那身衛衣加運動褲的樸素裝扮。
她還是不太敢散下頭發去見易忱。
即便她覺得他認出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難免會心虛。
市場回來后,宋今禾之前忱諾她的教學視頻也發了過來。
鐘吟一邊理著新買的衣服,一邊點開手機看了看。
視頻里的女人在聲情并茂地講如何用眼神撩男人。
聽得她一愣一愣的,完全沒弄懂。
鐘吟不禁停下了手里的活,又重新認真看了一遍。
這回她總算是聽懂了,但學起來似乎沒宋今禾說得那么容易。
微笑的眼神還好,跟著彎一彎眼尾就可以了。
但魅惑的眼神是個什么鬼?
鐘吟擠眉弄眼了半天,也沒抓住其中的感覺。
最后就只記住了幾條她能做到的。
不管怎樣,下周去他家的時候先實踐一下好了。
鐘吟有些疲憊地丟掉手機,繼續整理起了衣服-
即將邁入五月的天暖和了許多,空氣里也有了初鐘的味道。
周二吃過晚飯,鐘吟便換上了法式復古的針織上衣和高腰牛仔褲,刻意突出了下她筆直纖細的長腿和細腰。
又化了個輕透的淡妝,涂了個水潤的唇膏,低低綁了個蓬松的馬尾。
擔心暴露她真實的經濟狀況,她沒敢用任何奢侈品牌的香水,而是挑了個柑橘香氣的護手霜涂在了手腕和脖頸的位置上。
出門前,她看到易忱家的燈亮了起來。
看來他今天工作不太忙,回來得還挺早。
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從后門繞去他家了,反正也不會再和他撞上。
鐘吟默想著,直接穿過小區中間的路,結果提前了七八分鐘就走到了他家。
怕提早進去也會惹他不快,她干脆站在他院落的柵欄門外,掏出手機,重溫起了宋今禾發給她的教學視頻。
在她低著頭,聚精會神跟著視頻反復嘗試最難掌握的魅惑眼神時。
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清潤嗓音,在她頭頂悠悠響起:“這么專注地看什么呢?”
鐘吟呼吸一滯,猛地抬起了眼。
對上柵欄門后修身玉立男人意味深長的眼神。
鐘吟琢磨他話中的意思。
這是在炫耀他家條件很好…?
“我知道你家不差,”她抿抿唇,耐著性子道,“但你家有是一回事,我買不買是另一回事。”
第 28 章 第 28 章
“阿忱。”
易忱轉身的動作一頓:“嗯?”
他問:“你從小到大,有過想要卻得不到的經歷嗎?”
易忱:“想要卻得不到?錢算嗎?” 鐘吟被他輕飄飄的問題噎了下,努力運轉大腦說:“因為……我感覺您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想為您做點什么。”
“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的?”易忱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闃黑眸光鎖在了她的身上。
“就……”鐘吟小心翼翼尋找著措辭,“感覺您今晚不太愿意搭理我。”
“那和我的心情無關。”易忱嗓音溫淡道。
聞言,鐘吟心里咯噔了下,喉嚨輕咽試探:“那就是我上一次的打掃沒有做到位了?”
易忱不置可否地覷了她一眼,沒有搭腔。
完了,看來這問題真的出在她身上了。
但她完全想不起自己哪條沒做到位,只能先積極道歉:“對不起易先生,可能是上次打掃時,您不在家,我有點走神了……”
“怎么做個打掃還需要我監工?”他低沉嗓音幽幽。
“也不是需要您監工。”鐘吟抿了抿唇,就勢抬起一雙水光盈盈的眸,和他打直球,“是有點想您。”
易忱深不可測的墨眸凝了她片刻,唇角輕勾,似笑非笑:“是么?”
“嗯。”鐘吟被他盯得耳根有點發燙。
說不上是因為說謊的緊張,還是別的什么陌生情緒。
她不禁眼神挪了下,匆匆轉移話題:“那我幫您做杯咖啡,當作賠禮道歉可以嗎?”
“可不可以,得看你咖啡做得如何了。”易忱笑了笑,眸色濃黑,似乎如雪頂融化,回暖了幾分。
鐘吟也不敢拉高他的期待值,只含糊說了句“我一定盡力讓您滿意”,就走到咖啡機前,開始打泡準備。
易忱也沒離開,高大身姿倚著島臺邊緣,深邃眉骨低垂,似乎在饒有興趣地觀摩她的操作。
感受到他視線的鐘吟內心的緊張又加重了幾分,本就不算熟練的手,在拉花的第一筆就抖了下,畫出了預定的邊緣。
她動作一頓,尷尬瞄了眼身邊的易忱:“您可以回去沙發那邊等,不用一直盯著我,不然我會緊張,影響發揮。”
“咖啡館盯著你的客人,不比現在多?”易忱語氣悠悠,幽深眼底閃過幾絲戲謔。
“……您又不是一般的客人。”鐘吟咬了咬唇,強撐辯解。
易忱不動聲色地凝了她幾秒。
鐘吟克制著閃躲視線的沖動,努力彎了彎眼尾,朝他艱澀笑了下。
腦子一抽,又補了句:“而且我也不會往您咖啡里投毒的。”
易忱神色微怔了下,低笑出了聲:“我倒想知道你如何能往我咖啡里投毒。”
“……”鐘吟小臉紅了紅,一時有些失語。
見她窘迫到無措的模樣,易忱終于站直了身子。
“行,我回去等你。”他斂了斂眼神,雙手散漫抄兜,慢悠悠邁開了長腿。
在他好整以暇坐回沙發,修長手指拿起一旁書架上的《財經周刊》時。
鐘吟才稍稍松了口氣,重新低頭拉起了花。
但已經錯了的第一筆,她也沒足夠的技術能彌補。
最后的成品還趕不上她在家里拉的最好的那次。
鐘吟有些頭疼地看了看咖啡杯里那朵歪歪扭扭的玫瑰花。
糾結片刻后,決定就先這樣吧。
反正就如宋今禾所說,心意傳達到了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端起咖啡杯,小心翼翼走到了易忱的面前。
“易總,您的咖啡好了。”
易忱淺淺撩起眼皮,瞧了眼她手中的咖啡。
才完全抬起墨眸,眸光幽幽落在了她白里透紅的小臉上,語氣似調侃非調侃:“還挺有創意,整顆蘿卜給我。”
“……”
這男人是不是眼神不好?
怎么能把玫瑰看成是蘿卜?!
鐘吟嘴角輕抽了下,勉強笑了笑:“不是……您再仔細看看。”
易忱垂眸,默了幾秒,唇角不易覺察地勾了下,重新掀起了眼簾:“飛鳥?”
“……您怎么看出是飛鳥的?”鐘吟無語凝了他一眼。
“這兩邊不是翅膀么?”易忱修長手指輕指了下她玫瑰花的根莖兩旁的葉子。
“……”
他這么一說,她越看那兩片葉子也越像是鳥的翅膀,不禁有些尬住了。
易忱靜靜欣賞了片刻她想辯解又羞于開口的表情,才擺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哦,我知道了,是玫瑰吧?”
聽他終于說出了她想要的那個答案,鐘吟崩潰的心情才恢復了幾分,趕忙點點頭,為自己挽尊:“嗯對!看來我拉花的技術也沒有退步太多嘛。”
“抽象成這樣,沒退步太多?”易忱輕挑了下眉梢,溫潤笑笑說,“你之前怕不是被咖啡館開除了,才來我這應聘鐘點工吧。”
“……”
這男人還真是愛用最溫和的笑容,說最刺人的話。
簡直想讓人把咖啡潑到他潔白無暇的襯衫上,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鐘吟攥了攥手中的杯把,努力壓下了心底魔鬼般的沖動,委屈眨了眨眼,切換成了無助可憐的小狗模式:“是我學藝不精,讓您見笑了。您不喜歡我就去倒掉了。”
“給我吧,倒掉多可惜。”他叫住了她。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心一秒,就聽他不咸不淡補充:“浪費的還是我家的咖啡豆。”
“……”
鐘吟揚到一半的嘴角落了下去,垂著濃密的長睫,悻悻將咖啡杯遞到了他骨節分明的手中:“那您慢慢喝,我繼續去打掃了。”
“嗯。”易忱微微頷首,一手端起咖啡杯,一手重新翻起了擱在腿上的雜志。
在鐘吟拿著拖布走去衛生間后,他才放下雜志,從褲兜里摸出手機,對著那朵玫瑰拍了張照片。
這應該是他有生以來收到過的最其貌不揚的一朵玫瑰。
紀念一下也無妨。
易忱牽了牽唇角,按掉手機,低頭呷了口咖啡。
醇香的口感在他唇齒間蔓延了開來。
倒是意外的好喝。
躲進衛生間涮拖布的鐘吟,借著水聲得掩蓋,狠狠搗了兩下水桶,發泄了下內心的忿恨。
這男人真的是柴米油鹽都不進啊!
明明這么浪漫的玫瑰,硬是能被他看成土蘿卜。
最后還不忘諷刺兩句她的手藝。
她這哪里是來獲取戀愛靈感的,分明是來體驗資本家壓迫的!
鐘吟咬了咬牙,忽然有點后悔最初沒聽徐頌年的勸誡。
她當時還覺得已經將他的性格摸了個大概。
什么潔癖、強迫癥的,在她眼里都不算個事。
誰知他比她預想得難搞得多了。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拆掉她精心準備的各種花招。
或許她該及時止損了。
這辭職的想法一旦萌生了,鐘吟的干勁也少了一半。
之后幾次的打掃,她都沒再試圖撩過易忱,規矩得不能再規矩。
一來她也想不出還能做什么,二來她也在給自己一個緩沖,來思考到底要不要徹底放棄這個計劃。
宋今禾的意思是讓她再多嘗試個一個月,賭一把日久生情的可能性。
但她覺得,“日久生情”這四個字放在易忱的身上就很違和。
因為他骨子里給她的感覺,就是一個性情冷漠、薄涼的人。
至于徐頌年,他一直都不看好她這項計劃,更是直白道:“你這就是在浪費時間。易忱那樣的人,不是你這種感情小白能搞定的。”
“說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一樣。”鐘吟撇了撇嘴,不滿他對她感情小白的說法。
“可能是比你了解得多一些。”徐頌年聳了聳肩。
“你不會去查他了吧……”鐘吟蹙了蹙眉,盯著他緩緩問。
“別這么看我,我只是簡單查了查,又沒犯法。”徐頌年無辜舉了舉手,“我總得確保他不是什么壞人,不然我哪里放心讓你整天晚上去他家打掃。”
“……服了你了,我心里有數。”鐘吟無奈嘆了口氣。
“你有什么數啊,你知道他在生意場上的手段有多狠么。”徐頌年正色道。
“你都說了是生意場,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能在生意場上殺伐果決的人,對待感情都很淡漠的,你現在想要的不就是他的感情。”
“我不過是想要他一小塊的感情,又不是全部。”
“這都一個多月了,你有從他身上挖到一毫米的感情嗎?”徐頌年一針見血地問。
“……”鐘吟沉默了片刻,反問他,“所以易忱過去交過女朋友嗎?”
“切,剛才還嫌我查他,這會兒你又要問。”徐頌年扯了扯嘴角。
“你查都查了,我不問不就浪費了。”鐘吟理直氣壯。
“行吧。”徐頌年無可奈何認輸,跟她實話實說道,“公開的一個都沒有過,但易家跟新宇集團的溫家關系很好,溫家有個和他年紀差個七歲的女兒,十有八九會是他未來的聯姻對象。”
“你連他的聯姻對象都查出來了,還說是簡單查查?”鐘吟嘴角抽了抽。
“我要是深入查查,還能告訴你他有沒有過未公開的女朋友。”徐頌年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鐘吟:“……”
“總之,你不是他的對手,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徐頌年再次下結論道。
鐘吟沒有吭聲,情緒有些消沉地往他事務所的懶人沙發里陷了陷。
見狀,徐頌年也沒再繼續勸她,直接摘下套在脖子上的耳機,從電腦前站起了身:“走,出去散散心。”
“去哪?”鐘吟仰起小臉看了看他。
“你是不是很久沒去健身房了。”徐頌年輕挑了下眉梢。
“……我感覺鐘點工的打掃工作可以替代我去健身房運動了。”鐘吟抿了抿唇。
“得,少給自己的懶找借口,今天去跟我跑個10公里。”徐頌年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將她從懶人沙發上拉了起來。
“我沒穿適合健身的衣服。”
“這樓下就有家lululemon,我給你買。”
他話都說到這份了,鐘吟也找不到其他的借口,只能從牛仔褲兜里摸出皮圈,一邊綁頭發一邊說:“算了,我就隨便跑跑,沒必要買。”
“那你等我換身衣服。”徐頌年背過身,直接脫掉了身上寬松的T恤,露出了寬闊的背肌和線條流暢的腰線。
“你能不能去衛生間換?”鐘吟無語睨了他一眼。
“我這不是背過身去了么。”徐頌年回頭看了看她,半開玩笑痞笑說,“怎么,你看我換衣服還會不好意思啊。”
“呵呵。”鐘吟冷笑了兩聲,“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而且我沒興趣看裸男,會長針眼。”
“……”徐頌年表情復雜頓了幾秒,老老實實拿上衣服走去衛生間,關上了門。
徐頌年帶鐘吟去的健身房就在他的事務所附近,因為屬于價格昂貴的會員制運營模式,即便今天是周六,在健身的人也不多,氛圍舒適又寬松。
“感覺你這家健身房,比我家附近的那個要新得多,設施也更好。”鐘吟踩上跑步機,低頭調整著設置道。
“那要不你以后換來我這邊健身?”
“算了,對我來說有點遠,還要開車。”
“開車也就二十來分鐘吧,你過來健身完,我們還能一起吃個飯。”徐頌年舉著杠鈴,繼續勸她。
“嗯……”鐘吟動作頓了下,拖著長音抬起了頭,“我考慮考……”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健身房大門走了進來。
他一身黑色運動裝,緊身上衣勾勒著他流暢結實的肌肉線條。
五官深邃,挺拔身姿往那一站,好像所有的燈光都聚到了他的身上。
在他修長手指拿出門卡,低頭刷她這邊健身區的閘機口時。
鐘吟聽到了自己心臟驟停的聲音。
一秒后,他呸了聲:“不行,這話太晦氣。”轉而改口:“我能有什么得不到的?”
“就算現在得不到,總有一天也會得到。”他抬起下巴,滿眼的張揚。
林弈年久久地看著他。
忽而笑。
“有得必有失。”他低頭把玩游戲機,溫聲道,“人生哪能事事如意。”
第 29 章 第 29 章
又是一周過去,眨眼間,來到了周五。
今天剛好是平安夜。
中午,鐘吟剛從食堂出來,一陣凜冽的風便撲過來,如刀片般,割得臉頰生疼。
至今,她還不是很能適應北方干燥的冬天。
鐘吟哆嗦著伸出冰涼的手指,將圍巾上拉了拉,卻仍覺無濟于事。
“天,吟吟你手怎么這么冷啊?”郭陶看著個子小,其實是個小火爐,手總是滾燙燙的,“我給你捂一捂。”
鐘吟笑:“謝謝桃子。”
“晚上有什么安排?”郭陶用碰了碰鐘吟的手肘。清江醫院,VIP病房。
“那么,黑斯廷斯,我們又偵破了一起案件,不是嗎?”
念完最后一段話,易忱黑色手套包裹的修長手指合上了《ABC謀殺案》,深邃沉靜的眼眸看向了病床的女人。
她闔著眼,安靜平躺著,面色紅潤,呼吸深沉又安穩。
如果忽略掉她鼻子下方插著的用以進食維系生命的鼻飼管,那她和睡著了的普通人也沒什么區別。
除了沒人知道她什么時候能醒來,或者說還能不能醒來。
但人只要活著,就是有希望的,即使她成為植物人的那一年,他才十七歲。
如今二十七歲的他依舊在等一個奇跡。
所以只要有時間,他每周都會來醫院探望她,給她念一念她最愛的推理小說,希望能借此提高她醒來的幾率。
易忱出神看著她安詳的面孔,頭頂白熾燈光線落在他低垂的眼睫,投下淡淡的陰影,模糊了他漆黑眼底的情緒。
直到病房門被輕叩了兩下,他才淺淺掀起眼簾:“進。”
“小易總,陳總那邊的新合同發過來了,您現在要過目嗎?”林深推開門,望了望坐在病床邊的易忱。
“不急,先晾他幾日。”易忱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女人,聲線柔和得要命,“媽,我下周再來看你。”
之后便走向林深,嗓音也恢復了溫淡:“聯系司機,回江灣別墅。”
“司機已經等在樓下了,我在您讀到最后一章時就聯系了。”林深撐著病房門把,側了側身。
“還挺聰明。”易忱牽了牽唇角。
“畢竟天天跟著小易總您做事,有樣學樣。”林深跟上了他的步伐。
“我馬屁拍得可沒你這么溜。”易忱不置可否笑了笑。
兩人走出病房,林深繼續匯報:“還有一事,江灣別墅今天是由新來面試的鐘點工打掃,所以需要您回去后和我反饋下結果。”
“我知道了。”易忱微微頷了下首。
林深眼神遲疑了幾秒,又補充說:“這個鐘點工是江城大學的研究生,家里是農村的,媽媽還在生病,挺不容易的一個小姑娘。”
“嗯。”易忱淡淡應了聲,英俊面容顯得有些清冷和漠不關心。
見狀,林深也不好再說什么。
他跟了易忱快兩年的時間,早已摸清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該閉嘴了。
剩下的,只能看那小姑娘自己的工作能力了。
因為易忱的字典里,應該是沒有同情這兩個字-
墻上時針指向8點的時候,鐘吟隱約聽到了別墅外靠近的汽車引擎聲。
她立馬從沙發上站起,快速撫平沙發墊上被她坐出的褶皺,匆匆走去了玄關。
靜候了幾分鐘后,她聽見了密碼鎖點按的動靜。
每滴一聲,都讓她神經跟著緊一分。
雖說她才是守株待兔的獵手,但她不太確定易忱會對她貿然等他歸來的行為作何反應。
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之前對他性格的推斷沒有太大偏差。
否則,她可能還來不及多說一個字,就被他嫌惡地丟出去,并永久失去應聘的資格。
隨著房門解鎖成功提示音的響起,鐘吟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自然地看向了推門進來的易忱。
他依舊如之前她見他那般高大挺拔,手上戴了副色澤柔和質感細膩的黑色皮手套。
燙得妥帖的西裝勾勒著他寬肩窄腰的完美身材,腳下锃亮的皮鞋,仍是一塵不染。
玄關暖黃的燈光灑在他烏黑的短發,襯得他清俊矜貴的五官線條愈發深邃,格外俊朗迷人。
許是察覺到玄關的燈沒關,他濃眉微微蹙了蹙,緊接眼神銳利地掃向了站在光線陰影里的鐘吟。
被他幽沉視線捕捉到的鐘吟心臟一緊,趕忙走到光明處,恭敬朝他欠了欠身:“易先生您好,我叫鐘吟,是今天來面試的鐘點工,抱歉我沒有按時離開,因為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十分重要……”
怕被他打斷,她語速說得很快,聲音也微微有點顫抖,濃密長睫不安顫動著,一雙明澈的眼睛也盈著水光,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她起初還擔心自己無法進入裝可憐的弱勢狀態,畢竟他在講座時的氣質還挺溫文爾雅的,解答起問題來也耐心十足。
但此時作為一個闖入者單獨面對他時,她才感受他溫和背后藏著的鋒棱,和他作為上位者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導致她一瞬間就找對感覺入了戲。
但易忱只是深蹙的眉稍稍松了下,便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你的情況我聽助理說了,你不用再和我重復一遍。”
“……”鐘吟被他輕噎了下,緊接隨機應變,佯裝驚訝道,“是林深先生嗎?我明明沒和他提過我的任何情況……”
事實上,她早料到林深既然會給她手機號,那他很可能會幫她在易忱那里說上一兩句話。
而且她很自信自己的工作能力,她不認為易忱能挑出一點問題來。
但她想要的,不只是讓他留下她。
因為他規定的打掃時間和他在家的時間幾乎沒有任何的重疊,她即使應聘成功,也沒什么能與他碰面的機會。
不能碰面,那她小說的取材計劃自然也跟著破滅了。
所以她今晚等他的主要目的,是想讓他為她更改規定的打掃時間。
“嗯,他做了背調。”易忱修長指尖輕輕摘戴掉了黑色的皮手套,露出了一雙骨節勻稱的手。
冷白的骨節皮膚處,隱約被手套磨得泛了紅。
他姿態優雅地將手套整齊放在了玄關柜上,甚至都懶得再看她一眼,就語氣溫淡地送客道:“所以你回去等通知就可以了。”
這時,鐘吟才意識到他應該只是個不把冷傲輕易顯露出來的人,實則骨子里還是透著高高在上的倨傲。
但只要他還愿意維系著表面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那她就還有周旋的余地。
而且既然他不喜歡她直白地賣可憐,她也可以換個方式。
鐘吟抿了抿唇,一邊思考,一邊假裝懊惱與委屈地垂下了頭:“對不起易先生,我不知道會有背調這回事,而且我也沒打算和您說我家的情況,我不需要您的同情和可憐。我只是想表達下自己對這份工作的重視,希望能得到您的反饋,即使這次沒成功,我下次也有改進的方向。”
果然在她這一波輸出后,易忱松領帶的動作輕滯了下,淺淺撩起眼皮,重新打量了她一下。
他確實以為她等在這是想借著家里的困難同他賣一波可憐,再求他通融一下考核的標準留下她。
而他恰恰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做慈善。
他可以給學校捐錢,幫醫院籌款,為災區賑災,但不愿在身邊養沒用的人。
其實在林深主動跟他提她家庭背景試圖幫她說話時,他對她的印象就不太好。
因為林深很清楚他說一不二的招人標準,平時也從不替誰多嘴。
所以他覺得林深這次會提,十有八九是她先跟他哭訴了一遍自己的困難,讓林深動了惻隱之心。
特別是回來看到她水靈到可以惑人的清純面容時,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推測。
但她一番話說下來,他才發現自己似乎是誤解了她。
感受到易忱目光的鐘吟也重新抬起了不卑不亢的小臉,強迫自己以一種真誠坦率的眼神和他對視著。
但他眼睛生得太過漂亮,光落在他墨黑的瞳仁,像是一汪深不可測的深潭,而她簡直快要沉溺在了他的眸海里,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晃神。
直到他忽然輕挑了下眉,薄唇輕啟問:“你是不是來聽過我的講座?”
“我想想啊,”程岸撓撓頭,“好像一個禮拜吧。”
易忱扭過頭,冷嗤:“沒出息。”
“那是,”程岸嬉皮笑臉地說,“誰能有你鐵石心腸啊,鐘女神追你這么久,也沒見你答應人家。”
易忱又不說話了,低頭把玩著手機。
程岸從后拍拍他的肩:“誒,要是鐘女神有一天真和你表白,你答應不?”
易忱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面無表情地按著指骨。
“不是吧,”見他這表情,程岸睜大眼睛,“你真舍得拒絕鐘吟啊?”
“不然呢?我答應她?”
易忱心中泛起一陣又一陣不知因何而起的焦躁,冷著臉撩起眼皮:
“然后和你這哥們一樣不值錢?”
第 30 章 第 30 章
兩人大眼瞪小眼。
程岸表情變幻莫測,最終歸于震驚,瞪圓著眼珠子看易忱。
“所以,”他遲疑著,“你到底是喜歡鐘女神…還是不喜歡呢?”
易忱舌尖抵了抵上顎。
那句“不喜歡”在口中繞了個圈,到底沒說出口。
“這重要么。”他移開視線,“反正我又不會答應她。”
幾秒后。
他又補了兩個字:“暫時。”
鐘吟心里咯噔了下,表情也怔了怔。
他這是看穿了她在演戲嗎?
但她應該沒有露出什么破綻吧!
難不成他還懂醫術,摸一下就知道她有沒有真的扭傷?
在她頭腦風暴下一步該怎么辦時,易忱沉甸甸的身軀又壓低了一點,大掌覆蓋上了她纖細的腳踝。
雖然隔著柔軟的皮手套,但男人掌心桎梏的力量感和傳遞而來的溫度,還是讓鐘吟不自覺地戰栗了下,條件反射地往后撤了下腳。
易忱淺淺抬眸,眼神微妙看了她一眼:“躲什么?”
鐘吟心臟莫名狂跳,費力運轉大腦回答:“疼,疼的。”
“哦。”易忱漆黑瞳眸凝著她,掌心緩緩摩挲了下她腳踝的皮膚,面容是不動聲色的溫和,“我只是幫你確認下骨頭有沒有脫臼,放松。”
“……放松了。”鐘吟抿了抿發干的唇,臉也開始有點發燙。
說不上到底是因為岌岌可危的謊言,還是因為他掌心陌生的溫度與觸感。
總之她感覺事態開始有點失控了。
她壓根無法沉著應對自己一手創造出的曖昧場景。
清楚感受到她肌肉繃緊的易忱動作微微頓了下,大掌松開她的腳踝,慢悠悠站起身。
居高臨下打量了下她泛紅的小臉和窘迫的表情。
其實在他母親躺進醫院的這些年里,他業余學習過很多醫學知識。
所以在摸到她腳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崴腳是假,想換他關心是真。
這樣的女生,他過去見了太多,她還算是她們之中演技比較逼真的一個。
甚至還懂得踩著能讓他動惻隱之心的點來勾引他。
只是她這一套的熟練度似乎不高,他不過是稍微出手探了下,她便亂了方寸,宛若受驚的兔子,匆匆縮回了手腳。
易忱不由牽了牽嘴角,眸色漸濃,藏了幾分戲謔:“我看是沒什么大礙,但你這么疼,我還是聯系司機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不用,您既然說沒事,那我回學校貼貼膏藥就可以了。”鐘吟慌忙搖了搖頭,匆匆放下了褲腳。
但被他撫摸過的皮膚,還有種難以言說的發熱感,灼得她有些心緒不寧。
“這里回學校也不近,不如我開車送你?”易忱幽幽睨了她一眼,語氣與其說是關懷,更像說是試探。
壓根不住學校的鐘吟哪敢讓他送,而且她今晚已經亂了分寸,也不想再和他單獨相處下去,只能匆忙站起,訕笑拒絕:“不用不用,地鐵直達還挺方便。”
“你不是腳腕疼么。”他漆黑瞳仁輕瞇,不咸不淡戳她。
“坐,坐了一會兒,沒那么疼了!”鐘吟咽了咽喉嚨,“所以就不勞煩易先生了,我先告辭了。”
說完,她畢恭畢敬地朝他鞠了個躬,就逃命似地一瘸一拐往門口走去,甚至都忘了掛在玄關的外套。
出門被冷風灌了個滿懷,她才想起這事。
正手忙腳亂地轉身要去拿,易忱已經帶著她的外套,走到了她的身后。
鐘吟心中一驚,腳步一個急剎。
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他寬闊溫熱的胸膛。
男人身上干凈好聞的清冽氣息,淺淺沒入她的鼻息,卻讓她心臟重重跳了一下。
“抱歉易先生。”她慌忙往后退了好幾步,快速和他拉開了兩三米的距離。
等她穩住身子,視線對上他深潭般深不可測的瞳眸時。
她才猛然意識到,她剛才閃躲的動作,似乎靈活得過了頭。
不禁呼吸一滯,尷尬抿緊了唇。
易忱闃黑眸光幽幽凝了她幾秒,見她耳尖紅得都快滴血了,才若無其事地笑笑說:“沒事,衣服別忘了。”
“嗯……謝謝。”鐘吟低了低發燙的臉,快速從他手里抓過外套。
一時判斷不了他是沒留意到她剛才過于靈活的腳步,還是看到了但出于教養也好懶得跟她廢話也好沒有來拆穿她。
但她自我安慰式地想是前者。
否則她可能都沒勇氣再來面對他。
鐘吟窘迫穿上外套,又畢恭畢敬地和他道了個別,才匆匆轉身離去了。
看著她瘦小的背影又一瘸一拐地往他院門走去,易忱鼻腔里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嗤,唇角也散漫扯了扯。
他修長手指輕抬,蹙眉撣了撣被她撞出的襯衫褶皺。
確認上面沒有沾染任何的胭脂后,他眉心才松了幾分,從西裝褲兜里摸出手機,撥通了林深的電話:“鐘點工繼續幫我招。”
電話對面愣了愣:“您不是對鐘吟挺滿意的么?”
“我什么時候說過對她滿意的話?”易忱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
“因為您讓我擬合同的那天心情好像很不錯……”林深頓了下,見易忱沒接他的話,又趕緊補充了句,“抱歉,是我擅自揣測了。我會盡快幫您恢復鐘點工的招聘,鐘吟這邊需要我立即通知她解約嗎?”
“嗯。”易忱從冰箱側門拿了瓶礦泉水,眸光無意掃過了瓶身上的生產日期,動作隨之輕滯了下。
重新看了眼那排碼得整整齊齊的礦泉水瓶。
果然是按照生產日期重新排過序了。
明明他也沒在要求里寫。
“那結算的工資要算到哪天?”林深繼續問他確認。
易忱靜默了片刻,忽然垂眼輕笑了下,關上了冰箱門:“在面試到更合適的鐘點工前,不用和她解約了。”
“啊?”林深微微怔了下,沒太跟上他變換的思路,“您的意思是先不用通知她了?”
“嗯。”易忱骨節分明的手擰開了瓶蓋,“但周六不用她來打掃了,拿來面試新的鐘點工。”
“明白。”林深點點頭,試探問,“那我要告訴她周六不用來的理由嗎?”
“不需要。”易忱慢悠悠喝了口水,眸光看向了客廳被她坐出細微褶皺的沙發。
她那么多小心思,不用他說,也能猜到原因吧。
雖然他很不喜歡她這種有點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想來接近他的女生。
但她用起來實在襯手,暫時留著也無妨-
鐘吟前腳剛進家門,就接到了林深打來的電話,通知她每周只用周四和周五去打掃,周六的工作取消了。
她不禁愣了愣,問:“是易先生周六不需要鐘點工了,還是我哪里沒有做到位?”
“是周六不需要你來做工了。”林深有些含糊地回答道。
他一方面不能違背易忱的意思告訴她,她有被解雇的危險了,一方面又想提醒她注意下。
畢竟這份工作帶來的高薪對她還挺重要的。
鐘吟也不傻,瞬間就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乖巧回答道:“我明白了。謝謝您,林先生。”
掛了電話,她才哀嚎了聲,又羞又惱地撲倒在了沙發上。
易忱絕對是看穿了她今晚假裝崴腳換他關注的戲。
但他是從哪一個時刻開始看穿的。
是他摸她腳踝的時候?還是她忘記裝瘸后退的時候?
鐘吟咬唇回想了下,被他溫熱掌心觸碰過的腳踝皮膚隱隱又有些發燙。
靠!
她還是先反思下自己怎么會在他靠近觸碰時表現得如此不淡定吧。
鐘吟翻了個身,眼睛盯著天花板,強迫自己冷靜思考了半天。
最后得出的結論,她應該是過去沒有和男人有過任何親密接觸導致的。
所以歸根結底是不習慣。
但仔細想想,她過去也沒少和徐頌年挨在一起過。
特別是高三剛畢業的時候,徐頌年突然迷上了愛情文藝片,買了一大堆藍光碟片,隔三差五就喊她去他家里看。
還非要和她擠一個懶人沙發。
結局就是她經常看著看著就無聊得睡著了,醒來腦袋不是枕在他肩上,就是靠在他胳膊上。
然后接受他一臉無奈的拷問:“你是不是對浪漫過敏啊,怎么能在這么感人的劇情下睡著!”
那時兩人的距離,遠比今天她和易忱之間來得更近。
鐘吟蹙了蹙眉,將結論改成了:過去沒有和陌生男人有過親密接觸導致的。
既然如此,她多和易忱接觸幾次,應該就可以克服現在的問題吧。
但她肯定不能再用同樣的伎倆塑造堅強小白花的人設了。
因為她想要借此接近他的心思已經暴露了,甚至還被他用取消周六打掃的方式提醒了。
她只能再想想其他不讓他反感的方式撩他了。
不然等待她的,應該是被他掃地出門吧。
鐘吟嘆了口氣,坐起身子,望了眼落地窗外那棟亮著燈的花園別墅。
什么江灣別墅,改名叫魔王堡還差不多。
畢竟里面住了個魔王一樣難搞的男人-
第二天,見天氣不錯,鐘吟直接敞篷開著跑車,準備去找宋今禾再商量下之后的對策。
車剛開到江灣大道,徐頌年電話打了過來。
“有事?”鐘吟按下了免提。
“你那霸總家的鐘點工辭了?”徐頌年語氣里帶了幾分輕松的調侃。
“沒辭啊。”鐘吟微微怔了下,緊接醒悟道,“是不是他家又讓你幫忙招鐘點工了?”
“……對。”徐頌年頓了幾秒,問她,“所以是你要被解雇了?”
“暫時還沒有。”鐘吟蹙了蹙眉,手握緊了方向盤。
她原本以為易忱可能只是給她提個醒,但現在看起來,他已經動了讓她走人的念頭了。
只差招到和她一樣合適的人。
“怎么回事?你不是打掃做得挺到位的么。”
“可能觸到他不喜歡的點了吧。”鐘吟無奈嘆了口氣,正準備和他道個苦水,忽然在后車鏡里瞥見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從十字路口拐了上來。
下意識地,她快速掃了眼那輛車的牌號。
是她之前在學校圖書館前看到的那串連號。
糟了,這十有八九是易忱的車。
鐘吟神經一緊,趕忙按下了敞篷的開關鍵:“有急事,先掛了。”
“欸?什……”
徐頌年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掐斷在了手機里。
自動關蓬從開啟到結束,大概需要30秒的時間。
而她身后那輛勞斯萊斯,明顯變了車道,有要超她的意思。
因為剛才在接電話的緣故,她車速不快,也沒辦法立即加速變道超前面的車子。
眼見著那勞斯萊斯的車頭都追上了她的車尾,車篷還沒完全放下的鐘吟匆匆從儲物格里翻出墨鏡架到鼻梁,遮住了大半張臉。
同時手一抬,扯掉了綁著高馬尾的發圈。
瀑布一般的長發散落,模糊了她的五官輪廓。
她手心微汗地握了握方向盤,佯裝淡定直視著前方。
直到那輛勞斯萊斯和她保時捷并行的那一瞬,鐘吟抱著或許易忱沒有坐在車里的想法,透過還沒升起完畢的車窗,斜眸偷瞄了眼后座。
卻恰好撞進了男人那雙幽黑深邃的眸。
他朝她遞出手。
伸出來的手干凈瑩潤。
鐘吟的思緒像是卡住的齒輪,下意識伸手搭上去。
他的指尖格外涼,還有潮濕的雨水。
林弈年抬目看向她。
她臉頰泛出清透的紅,眼中帶著故作鎮定的稚嫩。
“聽說,初雪的時候表白,成功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他借著不那么單純的動機說出真心的話。
一瞬間,握緊她手指。
“鐘吟,我喜歡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