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魏應城出現在醫院職工食堂,周捷然一臉吃驚。
“你今天怎么也吃食堂了?你弟的愛心餐呢?”
不知這件事讓魏應城想到什么了,魏應城嘴角向上勾了勾,回答說:“他今天估計是來不了了。”
周捷然點點頭,“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耽誤了。”
這段時間,魏郁進入醫院的頻率直線上升。
如果周捷然不是知道他的關系,都要懷疑是不是什么熱戀期了。
哥哥的衣食起居都有弟弟經手,簡直比一般家庭里的妻子還要賢良淑德……
不過魏郁這種看上去一拳打死兩個小朋友的狠角色私底下居然是這種風格,周捷然震驚之余還在感嘆魏應城真是不一般。
看上去斯斯文文,但能把魏郁這種人收服。
他低頭打量了眼魏應城餐盤的東西,好奇地問:
“你吃這些能吃飽嗎?除了這個雞腿看起來有點油水,其他都是純素菜啊。”
魏應城放下餐盤,解釋說:“這個雞腿是食堂阿姨非要給我加的。”
周捷然更驚訝了。
“難怪你弟要盯著你把飯吃完才走,這要是按照你的心意自己吃,遲早給自己吃成營養不良啊。”
說到魏郁和魏應城的吃飯問題,周捷然又吐槽說:“不過你弟對你吃東西管控也太嚴格了,我上次分你薯條吃,他就跟要殺人一樣瞪著我。”
魏應城記得那次。
周捷然中午點了M家的外賣,大方和魏應城分享。
但魏應城既不愛吃油炸食物,也剛剛被魏郁“監視”著吃了太多東西,于是拒絕了。
周捷然一心和魏應城試一試他最愛的薯條,熱情地捏了一根沾上番茄醬,親手遞到魏應城嘴邊——那個時候的魏郁沒有當場打人就已經算是有進步。
魏應城不好意思地咳了幾聲,替周捷然罵道:“你別理他,他神經病。”
周捷然坐下吃了一大口紅燒肉,“我當初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呢,沒想到是兄弟。”
魏應城認真解釋:“我們的確不是兄弟,只是同一個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啊?”周捷然筷子夾得烤鴨掉了下去,“什么意思……不是兄弟,那你們這算什么?”
魏郁成天“哥”來“哥”去的,“總不能是什么情趣吧?”
說完,周捷然都因為自己這種滑稽想法冒出幾聲干笑。
尷尬的是,只有他一個人在笑。
周捷然背后冒汗。
不是吧,我開玩笑的,別是真的啊……
“哥。”
這個稱呼又出現在耳邊。
周捷然一激靈,扭頭發現不是幻聽,而是魏郁真的來了。
魏郁右手吊著石膏,左手領著保溫桶,蹙眉看著魏應城餐盤里的食物。
魏應城說:“手都斷了還不消停。”
“就算我全身都斷了,也得讓哥吃上我做的飯。”魏郁把豪華三層保溫盒拿出來,打開蓋子在魏應城面前一字擺開。
周捷然瞄了一眼,嘴里口水直冒。如果手藝這么好,兇一點狠一點也沒什么了。
愿意在廚房搗鼓好吃的人能壞到哪里去?
但魏應城卻想的是魏郁這只不小心摔斷的胳膊……
一個月前,魏郁從魏應城口中得到了答案,而后有點樂不思蜀。
白天忙著給魏應城洗手做羹,晚上忙著和魏應城洗澡做.愛。
昨晚更是樂極生悲,“一不小心”從床上摔下去,把胳膊也摔折了。
但魏郁吃肉吃得足夠滿足,更嘗到了和戀愛的滋味,區區一只胳膊斷了而已,千萬不能影響今天給哥做飯。
魏郁側頭看著魏應城,笑著問:“以后你們醫院的食堂,我是不是也能作為員工家屬吃一份了?”
魏應城瞥他,“你不是嫌棄食堂飯菜不夠營養?”
“你吃沒營養,我吃就無所謂了。”
魏郁捏了捏魏應城的手腕,比之前略勻稱了些,于是滿意地說:“多吃一點。”
周捷然悄聲打量了他們兩眼,忍著害怕和魏應城說:“你那個雞腿要是不吃的話……我夾走啦?”
魏應城點頭,但周捷然的筷子剛伸出去,一只手橫空奪走了雞腿。
魏郁惡狠狠地一口吃完,仿佛不是吃雞腿,而是在生吞仇人。
周捷然瑟瑟收回手。
魏郁臉黑著說:“你這個室友都快畢業還是這個沒出息的樣,還成天在你身邊打轉。”
“你不也和人家搶雞腿吃……”
“這不是雞腿,這是哥的心意,是愛。”
魏應城深呼吸。
“你別說話了,我要吃飯了。”
魏郁吃醋這種一天出現無數次的事情,他實在管不了。
但周捷然是無辜的,他只是單純想吃雞腿而已。
*
吃完飯,周捷然就腳底抹油般的逃走了。
魏郁亦步亦趨地跟著魏應城。
魏應城雖沒有回頭看他是什么樣子,但想想也知道會有多張揚。
如果魏郁是一只能開屏的雄孔雀,現在已經把尾巴上所有羽毛都張開到極致,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實力雄厚,而且對身邊的人有極強的占有欲。
“哥。”
魏郁上前,魏應城只當他又要和自己說什么下流的話。
但魏郁拉住魏應城,目光定在遠處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人看上去腿腳稍有些不利索,但不仔細觀察,就和正常人基本相同。
而身邊親昵地攙扶著他的女人則面容姣好,一頭黑發又直又順,說起話來露出嘴邊一對貍窩,看起來性格很好。
魏應城呢喃道:“那是孟老師…?”
他的語氣有些不確定,但只是眨了眨眼,眼眶就迅速溢出一圈淚水。
“是他。”魏郁穩穩地扶住魏應城,“身邊是他的妻子,他們的感情很好……”
多少次想到年少時候無意牽扯過的人,魏應城都無比后悔。
如今看到孟老師有了自己穩定的新生活,魏應城的眼眶和心底都是酸脹的。
魏郁問:“你要去和他打個招呼嗎?”
魏應城搖搖頭,“不用了。”
只要親眼看過,就已經夠了。
魏應城下午的工作即將開始。
離開前,他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兩個相互扶持的身影,心頭涌動著的溫熱像一條魚,輕輕游進最寒冷的地方。
“你還好嗎?”魏郁目光擔憂。
魏應城“嗯”了一聲,喉嚨卻有些哽咽。
好像所有遺憾的事情都可以結束了。
魏郁目送魏應城回到辦公室,笑著說:“晚上想吃什么?我接你一起去買菜吧。”
魏應城點點頭,轉身和他說:
“后天你有事嗎?”
魏郁微怔,“沒事。”
似乎是感覺到魏應城語氣中的認真,魏郁的目光沉沉,“你想說什么?”
魏應城輕聲說:“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
大半年過去,魏應城又回到S市。
上次回來還是穿著短袖的夏天,此時的氣溫已經是零下。
魏應城踏著寒風來到陵園,彎腰將花束放在程婼墓前。
新鮮的風信子花瓣上綴著剔透的水珠,隨著魏應城的動作輕輕灑在碑上。
魏郁靜靜地站在他身邊。
照片上的程婼看上去只比魏郁和魏應城大不了多少,笑起來猶如微風般溫柔。
她的生命定格在美好的二十九歲。
她精致的眉宇給了魏郁,而溫潤的神情卻給了魏應城。
魏應城幾次張開嘴,都沒有說出話。
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里見媽媽。
他不敢來。
害怕被發現過去是自己無恥占有的。
也害怕被程婼發現自己過得并不好。
他一個人經歷了太多事情。
復雜到想和程婼說一說,都不知從哪里說起。
最后只能摸了摸程婼的照片,然后離開了。
直到走出很遠,一直沉默地魏郁才問:“你不想再待一會嗎?”
魏應城輕輕搖頭。
“她一直陪著我。”
他對著魏郁伸出手,張開手心——程婼留給他的項鏈赫然出現。
“我應該還給你。”
盡管舍不得,也該物歸原主。
魏郁眸光浮動,深深地看著魏應城。
風吹過,帶起他們的發梢。
目光交織時,魏郁說:“你留下吧,它屬于你。
在她心里,你就是她最好的孩子,一直都會是……她會為你的善良和優秀驕傲。”
魏郁深呼吸,讓魏應城在原地等他一會。
他小跑著回到程婼墓前,彎腰說了幾句話,又向著魏應城走回來。
“我和她說我們會相互照顧,不用擔心。”
魏郁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恍惚間和魏應城記憶里程婼的樣子有幾分相似。
*
離開的途中偶遇一個紅燈。
等待期間,魏應城忽然想起什么,半是呢喃半是疑惑地說:
“當年我沒有來得及看媽媽最后一面,但是爸…他和我說媽媽去世前躺在床上說‘讓小城不要難過,我聽見下雪的聲音了’,可是那天并沒有下雪……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仲愷說程婼是病入膏肓,已經出現了幻覺,但魏應城從來不這樣認為。
正在開車的魏郁側目思考了片刻,回答說:“也許是她想讓你不要因為錯過見面傷心。”
魏應城笑了笑。
怎么不會傷心呢?
最后一面……
還有‘下雪的聲音’的聲音是什么?
魏應城凝視著車窗外,忽然發現停的位置正對著程婼離開時住著的醫院住院樓。
記憶里,程婼是住在六樓。
魏應城心臟“咚咚”跳起來,抬起沉重的眼望向那扇他從來不敢直視的窗戶。
魏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輕聲說:“下雪了。”
片片雪花空中落下,和風碰撞,發出“簌簌”地聲音。
很輕。
輕到比呼吸還輕。
——“不要難過,我聽見下雪的聲音了。”
多年前的遺憾,在這場雪里消弭。
那扇窗前,似乎能看到有人在對魏應城微笑著揮手。
*
雪花飄飄灑灑落了滿地。
魏郁提醒魏應城地上滑,走慢一點。
過去風光無比的魏家宅子,此時院中已經雜草縱生。
大門上落了鎖,魏應城用手碰了碰就已經沾了一手銹跡。
“就在外面看看吧。”魏應城輕聲說。
但魏郁已經上前,從稍低的柵欄翻了過去。
他向魏應城伸出手,“我拉你。”
魏應城猶豫了幾秒,把手遞給了他。
到了門內,更能感覺到時過境遷。
打開燈,沒想到還有電。
鋼琴還擺在原來的位置,只是琴蓋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
魏應城上前,手指輕撫便留下幾道痕跡。
什么都一樣,但什么又都不一樣了。
樓上那件屬于他的小臥室保留的最為完整,所有東西都沒動過。
魏應城感覺好像自己肩上還背著甄雅校制的雙肩包,書包里還裝著令人頭疼的數學試卷。
他看了眼柜子里的各種獎狀獎杯和證書,打開柜子尋找日記本。
魏郁及時阻止他的尋找。
“日記本在我這里……你想知道哪一天的?今天的嗎?”
魏應城抬眼,魏郁已經輕聲復述起日記本中的內容。
“媽媽,今天天氣很好,但我希望明天能夠下雪,這樣我就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我要對五個小人,分別是你、我、爸爸、古阿姨、還有…魏郁……”
一段記憶深深刻在兩個人的心里。
魏應城少年青澀的心事被魏郁翻閱后銘記。
魏郁牽住魏應城的手,聲音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
“如果我是你,肯定不會原諒我。”
“你也知道。”魏應城抬眼,目光由冷轉為溫潤,笑著罵:“純種壞蛋。”
*
從魏家里離開已經幾近傍晚。
魏郁為魏應城開路,忽然發現有個身影出現在庭院中。
質問的“誰”字卡在喉嚨,那人已經轉過身來——
古珠云過去引以為傲的長發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剃度完成后的頭頂。
她穿著素凈的袈裟,整個人猶如一潭靜水。
見到魏郁和魏應城的第一反應,她分別行了禮。
“我今日恰巧回來整理東西。”
如今的古珠云找不到任何尖銳的氣質,斂起對事物的追求后,她仿佛脫胎換骨。
但在魏應城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古珠云的目光浮動。
“應城……”古珠云叫住他。
“你父親離世前托我轉交一樣東西給你,我一直隨身帶著,錯過今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了。”
她從隨身攜帶的經書中取出一張保存完好的紙張。
只一眼魏應城就想起那張上寫的什么。
魏應城攥緊了拳頭,心尖上陣陣發酸。
魏應城:“我以為他早就丟了。”
“他一直留著……”古珠云將紙條遞給他。
由于時間太久,紙張的四周已經微微泛黃。
上面用鉛筆寫的字跡也已經褪色,扭扭曲曲的字體幼稚地不像話。
兒童時期不經意從卡通節目里學來的行徑,魏應城給魏仲愷和程婼寫了很多可以兌現的“券”。
寫完“原諒你一次”五個字對那時候的魏應城是個很大的挑戰,所以他交給魏仲愷的時候格外重視。
——“這個你拿著,如果以后你讓我或者媽媽生氣了,就拿著個來兌現。”
——“那我可要好好收起來……但也盡量不用上。”
魏應城眨了眨眼,把紙條折好了放進口袋。
魏仲愷這么強勢的男人,居然會把小時候不當真的玩具留到現在……
他去世前,是以什么心情把這張幼稚可笑的紙券交給古珠云的呢?
魏應城不得而知。
魏郁站在他身上,身上的溫度像是能夠穿過空氣傳遞給魏應城。
古珠云雙目帶著淚光,看著他們輕聲說:“小城,你……好好的。
過去的種種因果已經償還,你父親欠你的怕是來世才能還了,我欠你的,今生便替你吃齋念佛五十年贖罪吧。”
古珠云似乎不再執著于得到原諒,而是完成一場屬于她的修行。
她過去所欠,必須在這場漫長的修行里償還。
*
這場雪似乎跟著他們從S市來到A市。
魏應城低頭看著潔白雪地被自己一踩一個腳印,忽然垂在腿邊的手被人牽起來。
“天這么涼也不戴手套。”
魏郁搓了搓他冰冷的手,索性直接把他的手裝進被自己體溫烘熱的口袋里暖暖。
細碎的雪花飄在魏應城的眼睫下,仿佛星光墜落在世間。
魏應城抬眼,這抹星光便也落在魏郁眼中。
魏應城問:“0923是什么意思?”
魏郁挑眉,“密碼啊。”
魏應城自然知道是秘密,“那天你是故意把密碼給我看的,是嗎?”
魏郁故作輕松地點頭,“如果我有事,或者出了別的什么情況,我所有的東西都會交給你。”
他已經做好如果不能全身而退的最壞準備。
如果今天魏應城不問,他永遠也不會說。
魏應城抿唇,“……那這天是什么日子?”
魏郁挑眉,笑著說:“是我第一次見你。”
魏應城微怔,問:“醫院?”
但日期并沒有對應上。
魏郁搖搖頭,“是琴房。”
他的目光竟有些柔和,看著魏應城說:“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王子……”
在魏應城不知道的角落,他已經當了無數次王子的聽眾。
這個秘密,他還以為會一直保守。
魏應城垂下的眼睛忽然抬起,瑩潤的眼中充滿詫異。
“是你?”
他知道,有個人躲在琴房里聽他彈琴。
但是那個人似乎不愿意露面,每次只是頂固躲在他的背面那扇窗戶上等著。
魏應城一邊擔心他會不會掉下來,一邊用心彈好每一首曲子。
在孤獨寂寞的青春時期,那是他唯一的聽眾。
漫步至樓下,魏郁忽然笑著讓魏應城先上樓去,自己有點重要的事情要做。
魏應城將信將疑地上了樓。
今天魏郁本是沒事的,突然要做什么……
他抱著蛋卷走到窗邊,忽然看到一個身影在樓下忙前忙后。
魏郁在雪中不知在做什么,忘我地忙碌了半個小時。
魏應城打開窗,正要叫他上樓,沒想到魏郁猛然抬頭。
“哥!”魏郁笑著對他揮手。
魏應城抱緊了蛋卷,看著魏郁笑得都快出傻氣了,放大音量說:
“傻子,快上來吧。”
“好!”
魏郁蹬蹬蹬地上樓,打開門的時候,口袋里還神神秘秘地揣著什么。
魏應城坐在床邊,眉眼溫潤,唇邊掛著一抹笑意。
魏郁故作神秘地走到他面前。
“猜猜是什么?”
魏應城:“雪人。”
魏郁搖頭,“錯了。”
他張開手,掌心是兩個迷你的雪人和一只迷你的小狗。
“是雪人和雪狗。”
年少時候的愿望他們都還記得。
魏郁問:“哥明天的愿望是什么?”
魏應城故作思考,“希望……你別惹我,離我遠一點。”
“這個不行,我和你是命中注定的孽緣。”
魏郁慢慢靠近魏應城,鼻尖相觸時,魏郁笑著說:“你一輩子都甩不掉我了。”
雪白的雪降落大地,仿佛可以把所有痕跡抹去。
——“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重新開始的關系。”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他們在我筆下的故事到此為止,但在我筆下之外的世界里,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一路寫完,我見證了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也影響著我的生活。
到此為止,也并未為止。
感謝他們和你們的陪伴,希望有緣還能再見。
(還不用太傷感的告別,接下來還有番外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