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椒房內眷正式省親,賈琮縣試黛玉生辰
各位椒房內眷的娘家為了籌備省親一事, 不但忙得席不暇暖,還揮金如土,花了海量的銀子出去。
在把園子蓋好, 其他各色裝飾也都打點妥當后,吳天祐、孫洛等人紛紛題本遞到宮中請期。
紹治帝把所有奏本都批復了, 賈璋整理折子的時候瞧見了, 這些娘娘們大多都是在元月省親, 時間被定在朝廷休沐結束之后。
他心里尋思著可以在他發財后置辦的溫泉莊子里多種點蔬果,到時候兜售給這些娘娘們家里,又能賺上一筆。面上卻不動聲色, 按照紹治帝的吩咐代他草擬恩旨。
待到年節時候, 賈璋好生放松了幾天。
直到大年初一, 才先后去葉家、楊家、原家拜年,又去一趟蔣鳳舉家里。
雖然蔣先生如今已經不教賈璋了, 但賈璋對蔣先生依舊執禮甚恭。
他這人有城府, 卻也不是精明到沒有人情味的小人, 斷然不會因為現在的蔣先生對他沒用就忘記蔣先生當初對他的用心的。
因此蔣家的三節兩禮,賈璋從來都沒斷過。而且每年春節節假的時候,賈璋都會去蔣家拜年。
榮國府的新年自是過得喜氣洋洋,畢竟榮國府今年的喜事不少。
賈璋三元及第,又得了新帝的青眼, 這是天大的喜事;迎春的婚事定下來,亦然令人欣喜。
那些椒房內眷之家能夠迎接娘娘省親, 也是志得意滿、喜氣洋洋。
只是省親涉及皇家,這些人家不得不盡力把事情做到盡善盡美, 因此晝夜不閑,這個春節過得一點也不消停。
展眼元宵在邇, 自正月初八起,就有太監出來教導禮儀,巡查關防。又有又有工部官員并五城兵備道打掃街道,攆逐閑人。
待到省親之日,有官爵者皆按品服大妝迎接貴人。真可謂是說不盡的太平氣象,道不盡的富貴風流。
因為省親的貴人頗多,京中元月時候天天熱鬧。只可惜在娘娘省親的時候,四處閑人都被攆走了,倒是沒能讓京中百姓湊上這一場熱鬧。
而這些被紹治帝劃入諸王臣黨之家的文武勛戚在見過自己女兒鸞駕的氣派后,也愈發篤信起自家女兒受寵了。
若不是寵妃,又怎能有資格帶著這么多的內宦宮娥,坐著這么華麗氣派的描金繡鳳轎子回家?若不是寵妃,又哪來的金玉綢緞賞賜?
仔細算算娘娘賞下來的東西,又是金的,又是銀的,又是御賜貢品,又是江南貢緞,前前后后加起來,至少也得有個七八千兩。
這些東西,可全都是陛下賜下來的。
這不是寵愛,又是什么?
他們哪里知道,這純粹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紹治帝賺了那么多銀錢,自然不會對嬪御摳摳搜搜得不像話。而且這也是麻痹這些臣子的有效手段,紹治帝當然不會吝嗇了。
待到省親一事結束后,時間也到二月份了。
東鸞衛遵照紹治帝的命令暗中搜集的情報,也被東鸞衛指揮使第一時間送到了紹治帝手中。
那些不肯還債卻有錢造園子的人家與不肯還債卻有錢借給別人家造園子全都上了紹治帝的必殺名單。
此時不曾對外表現出殺意來,也不過是時機未至而已。
今年是縣試年,因此二月份時,順天府大興、宛平兩縣會舉辦縣試。
賈璋看賈琮讀書也讀到火候了,特意安排他去參加考試。
賈琮讀書時沒有賈璋的靈光,天賦亦不過人。但是他好就好在愿意聽賈璋和西席先生的話,自己也足夠努力用功。
在賈璋臨時補習的作用下,賈琮第一次參加縣試就榜上有名。唯一可惜的地方是賈琮的名次不算太高,雖然不是孫山,但也被排到了榜單的后半段的位置上。
但他能一舉通過縣試就已經很不錯了,畢竟不是誰都是賈璋這種天賦異稟之人,賈琮今年也不過才十六歲,能通過縣試已經很好了。
要知道,和他同歲的寶玉迄今為止還沒有把四書全都讀透呢!
就連賈母都對賈琮這個孫子刮目相看,她以前對賈琮的印象就是那個文靜靦腆,跟在賈璋身后不好意思說話的孩子。
沒想到如今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還給自己掙了一個功名。
即便這個功名和他哥哥的功名比起來不值一提,可是除了賈璋,這府上還有誰比賈琮更爭氣更有潛力?
因此特意賞了賈琮兩百兩銀子交際花用,又賜了賈琮幾匹上好的料子做衣服,穿出去和同年應酬也體面。
賈政則是郁悶到借酒消愁的地步,對他來說,賈琮通過縣試簡直就是一記暴擊。
畢竟這些年下來,賈政已經習慣了賈璋的優秀。
隨著時間的流逝,賈政已經麻木地接受這件事,甚至能撐起笑臉奉承大哥賈赦兩句了。
可賈琮中第是賈政絕對沒有想過的事情。
在賈政的印象里,賈琮就是大房那個穿得還沒賈環好,膽小得不像公子哥的大房庶子。
他哪里能想到賈琮居然也中了!
看著穿著老太太命人新裁的水藍色道袍,戴著賈璋送他的玉冠,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賈琮,賈政只覺皇天不佑。
賈璋對比寶玉,二房輸得徹徹底底;賈琮對比賈環,二房貌似也沒有半點贏面。
賈政心想,難道老天就真的那么偏袒大哥嗎?
或許他真得好好考慮老太太的話,把錢攥在自己手里,再同時培養寶玉、環兒和蘭哥兒了。
若不聽老太太的話,八成他以后想要好好養老都成問題。
賈政不能接受自己把日子過成六老太爺那副模樣……
又過了幾日,花朝節快到了,黛玉的生辰也快到了。
黛玉今年過的是十五歲的大生日,賈母早就和史湘霓說了,及笄的生日和平常的生日不一樣,得好好地辦一場。
林如海在金陵任職,不能給女兒辦及笄宴,心里也很遺憾,因此早早地就隨著過年的節禮一起,把他準備好的生辰禮物送到了榮國府。
除了色色齊全的生辰禮物,林如海還送了全套的赤金鑲藍寶石纏絲芙蓉頭面供黛玉在及笄禮上使用。
林如海送來的這套頭面上的藍寶石個頂個的大,全都是他這些年攢下來的好東西,價值十分昂貴。
他還特意請了江南巧手匠人打磨這些釵環,在銀子的催動下,匠人們把自己的手藝發揮到了極致。
在匠人們的努力下,整套頭面既顯得富麗堂皇,又半點兒都不落俗套。花冠上面還雕刻著黛玉最喜歡的芙蓉花,可謂是費盡了心思,足以彰顯林如海的慈父之心。
因為林如海已經準備好了黛玉及笄禮上要用的頭面釵環,榮國府這邊也就不用準備這些東西了。
除了釵環頭面之外,黛玉在辦及笄禮時還需要一套精致華美的禮服。
賈母特意請了京城最好的繡娘過府為黛玉裁制禮服。
在那兩位繡娘看過林如海送到榮國府的頭面后,琥珀把賈母準備的一匣子圓滾滾的珍珠、一匣子珠光金銀線與一匣子細碎的藍寶石交給繡娘。
繡娘可以用這些東西裝點黛玉的及笄禮服,一定要做到和林如海送來的頭面相互匹配。
至于及笄禮上的賓客,除了賈母、邢夫人與史湘霓的手帕交外,還有林如海故交家的夫人。
請后者來榮國府參加黛玉的及笄禮,還是林如海在信中特意叮囑賈母,賈母才想到的。
她一看林如海的叮囑,就明白了她這女婿的意思。
林如海一方面希望故交家里能當黛玉的“娘家人”,給黛玉撐腰;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機會讓榮國府,或者說是她們璋哥兒與其故交建立交際,拓展璋哥兒的人脈。
玉姐兒和璋哥兒都是她的心頭肉,林如海的安排很妥當,她再無不滿的。
賈母還特意在邢夫人來給她請安時提到了這件事,看到邢夫人眼睛一亮,她就知道邢夫人已經領了林如海的情。
邢夫人領了情,必然會待黛玉好。
如此一來,她和林如海都安心,黛玉過得也開心,她璋哥兒更是能少些煩惱。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因為黛玉生日那天賈璋還需要當差,所以他前一天晚上就把自己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了黛玉。
菁莪館中,黛玉打開了賈璋帶來的七只木匣子,盈盈笑道:“我過生辰,三哥哥怎地送來了這么多禮物?”
她看向賈璋,只見暈黃的燈火為他那雙寒星一般的眼睛添了三份溫潤之色出來。
只聽賈璋對他笑道:“我托銀樓打造的點翠頭面是你十五歲的生辰禮,雖然在及笄禮上,你要用姑父送的頭面,但我不能因為姑父送了你這份禮物就不送了。”
“余下的禮物,補給我沒見過的小黛玉。”
黛玉聽到賈璋的話,心里一暖。
但是想到自己和賈璋的初見,她就忍不住想到母親。
其實自從父親送來頭面后,她就開始思念母親。
因為黛玉記得母親生前說過,要給她打造一副好頭面在及笄禮上佩戴,到時候全揚州城的女孩子都會羨慕我們玉兒的。
她微垂眼瞼,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三哥哥當差已經很辛苦了,她不想破壞他的好心情,……
黛玉是個很聰慧的姑娘,但她瞞不過在人精里打滾的賈璋。
因此即便她在極力掩飾,賈璋也很快就發現了她的掩飾。
他略略思忖了兩人間的對話,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道:“妹妹是想念姑媽來了嗎?”
黛玉藏了好些日子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來了。
賈璋拿出帕子,輕輕給她擦了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哭出來就好了,女兒思念母親,這是人之常情。就算妹妹不愿向別人傾訴,也可以跟我說。”
“若是藏在心里憂思成疾,姑媽知道后豈不是要傷心壞了?”
聽了賈璋的話后,黛玉才漸漸止了淚水。
賈璋瞧她眼角紅痕,忙讓紫鵑打水來讓黛玉洗臉。
在黛玉洗臉時,賈璋又給他講了幾個笑林里的笑話,這才把人逗得歡喜起來。
又在菁莪館里說了一會兒話后,賈璋就主動提出自己要離開了。
雖然黛玉院子里嬤嬤丫鬟們也有一大堆,但是這次他來沒請迎春一起過來頑,還是早些回鶴鳴苑吧。
這樣對黛玉和自己都好。
黛玉也清楚賈璋的意思,因此也不留他,只帶著青雀一起送他離開。
待到看不到他的背影后,才和青雀一起回去拆禮物。
賈璋送的禮物種類很多,除了一整套點翠頭面外,還有白玉平安鎖,瓔珞項圈,青瓷茶寵,碧璽手串,以及黛玉最喜愛的陶淵明集……
但這些禮物都不是最得黛玉心意的,黛玉最喜歡的是她拆出來的第一份禮物。
那是一只木雕小羊,不但憨態可掬,還是賈璋親手雕刻的。
黛玉喜歡賈璋的這份心意。
第122章 及笄之禮御前賞賜,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翌日正午時分, 榮國府大花廳里聚滿了客人。
北靜太妃與翰林院掌院學士宋榆的夫人是這場生日宴會的正賓。
前者是賈母極親密的手帕交,后者是林如海同年的夫人。
因為這兩位夫人的到來,黛玉及笄禮的規格要比迎春及笄禮的規格高上不少。
不過迎春也不嫉妒。
她能得到一樁好婚事, 全是因為三哥還記掛著她。
就算她這些年與黛玉相處的不好,她也不會嫉妒黛玉這個未來三嫂。
更別說她本就和黛玉關系好, 是眾姐妹中最親密的手帕交了。
迎春、探春、惜春和在賈家做客的寶釵都早早地來到了菁莪館, 見到梳妝打扮后的黛玉, 全都眼前一亮。
巧手繡娘織造的織金妝花過肩芙蓉云雁禮服華美秀雅,衣服上面用金銀珠光線綴住的寶石與珍珠熠熠生輝,真個是黼黻錦繡, 金玉琳瑯。
黛玉往日里的打扮都以清雅舒適為主, 眾姐妹少見她打扮得這般華麗的時候。
不過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黛玉穿著這一身也能壓得住,惜春更是拍手笑道:“怪不得三哥哥求我幫林姐姐作畫, 原來他是怕錯過月里的嫦娥仙子呀!”
迎春她們聽了, 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黛玉她也笑了, 這一笑,眼中秋水波動,更顯得她俏麗靈動。
不過她只戴了項圈、手鐲、耳珰等首飾,頭發只松松地盤了上去,烏壓壓的頭發上沒有半點首飾。
賈母請來了全福太太給黛玉梳頭, 所以黛玉在見客前只用把頭發梳好即可,不用佩戴簪釵冠冕。
待到眾位女賓到來后, 史湘霓帶著黛玉與其他姐妹來到花廳,接待參加黛玉及笄禮的女眷。
宋夫人待黛玉極其親切, 拉著黛玉的手為她介紹林如海朋友家的女眷。
因為宋夫人的身份高,林如海的品級也不低, 所以這些夫人們都很給黛玉面子,對著賈母和宋夫人百般夸獎黛玉。
賈母聽了,很是歡喜,臉上的笑一直都沒停下來。
賈母請來的全福太太是她的侄媳婦忠靖侯夫人,也是史湘霓與史湘云的堂嬸。
她夫君有爵位,前不久又升了外任。膝下有兒有女,娘家父母也都在世。若說四角俱全的福氣,京中少有人比得上她的。
這位夫人也會做人,見到黛玉后,就拉著黛玉夸贊賈母養了好標致的一個孩子,又拉著史湘霓親親熱熱地敘舊,竟是誰都沒被她冷落。
待到及笄禮開始后,忠靖侯夫人解開了黛玉的頭發,給她梳了一個漂漂亮亮的飛仙髻。
賈母和邢夫人婆媳二人為黛玉戴上林如海為女兒準備的簪釵冠冕,待到打理好儀容后,黛玉真真兒是恍若芙蓉仙子,品貌不俗,引得眾位女賓連連夸贊。
清遠伯府的孟夫人對邢夫人道:“三哥兒中狀元時,不少夫人想與你家結親,你全都婉拒了。如今見了這位林姑娘,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果決。原來你們家里藏了這么一個標致媳婦,怪不得看不上別家的閨秀呢。”
因為賈林兩家業已交換信物,邢夫人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遂笑著回道:“我們老太太早就念著親上加親了,我心里也是極愛重林大姑娘的。不過,若我們哥兒沒中進士,我們老爺也不好意思跟姑老爺提這件事呢。”
“畢竟姑老爺膝下就這么一個女兒,挑女婿時再仔細也是不為過的。”
邢夫人這是把賈母的話聽進去了,今天看到宋夫人到來更是感到驚喜,因此才主動給黛玉抬轎做臉。
反正別人也不知道兩家是什么時候交換信物的,她這么說也沒什么不對。別人聽了她的話,反倒會覺得這樁婚事是一樁佳話呢。
孟夫人更是拍著邢夫人的手笑道:“你就是太謙虛了,三哥兒中的明明是狀元,還是三元及第的文魁,偏生到了你口中就成了平平無奇的進士了?”
“你們家老太太的眼光不俗,這林大姑娘德容言三樣樣樣都好,配得上咱們家狀元郎。就是林學士,也是挑不出三哥兒的短處的。”
邢夫人沒跟孟夫人一起夸賈璋,省得孟夫人覺得她在炫耀,所以她只補充道:“林大姑娘的女紅也不錯,你瞧我這抹額,就是她送我的生辰禮。這白鶴繡得栩栩如生,若不是她今兒及笄,我都舍不得戴呢。”
孟夫人笑稱邢夫人這是得了一個賢惠兒媳,邢夫人聽了,亦覺得十分歡喜。
當天及笄禮結束之后,宋夫人等翰林清流之內眷與黛玉建立了初步的聯系。
以后黛玉又多了幾樣事情要做,比如說參加宋夫人等人舉辦的小宴,比如說給宋夫人等長輩送節禮等等。
而惜春在黛玉的及笄禮結束后,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開始作畫了。
賈璋的請求在惜春心里地位很高。
別人要她幫忙作畫,她或許還會不情愿。
但是賈璋這個哥哥卻不同的,惜春很愿意給他幫忙。
雖然賈璋向來對黛玉和迎春更上心,但對探春和惜春也不錯。
尤其是惜春,因為有賈敬的請托,賈璋對她也是很照顧的。
惜春這里的全套畫具就是賈璋給她置辦的,她平時用的顏料也是賈璋的小廝黃柏幫她跑腿買的,她當然會對賈璋的請求上心了。
宴會結束后,黛玉就換掉了那套華美衣裳,穿了一身水綠色的家常衣裳。
賈璋來探望她的時候,只見黛玉懷抱琵琶,正在彈奏《陽春》,樂音潺湲,不絕如縷。
聽到賈璋的腳步聲后,黛玉停下了這一曲,看向賈璋道:“三哥哥要來試試嗎?”
賈璋接過琵琶,坐到青雀搬來的凳子上,伸手撥弦,房內陡生飛仙之曲。
黛玉闔眼欣賞這出塵之音,待到一曲結束,她拊掌笑道:“三哥哥好情致,彈得好曲子,竟有馮虛御風之意境。”
賈璋隨手把琵琶交給等在一旁的紫鵑:“妹妹何時學的琵琶?”
黛玉道:“三妹妹最近正在學琵琶,我也覺得有趣,就求外祖母給我找了一把燒槽琵琶來玩。”
賈璋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黛玉聽他嗓子好像有點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但還是吩咐雪雁端茶過來給賈璋潤喉。
沒過多久,雪雁便托了一杯新湃好的茶過來給賈璋。
賈璋喝了兩口,稍解嗓中干澀之意后,對黛玉笑道:“宋學士安排我去庶常館給庶吉士們講經,嗓子有些不舒服。”
“我本是不想告訴你,惹得你擔心的,過來前還喝了秋梨膏,沒想到妹妹耳朵這么靈。”
黛玉道:“秋梨膏當得什么?還是喝些清火潤喉的藥茶才管用,我這里有之前用過的方子,三哥哥拿回去用上才好。”
“雖說是藥三分毒,但我這藥茶和藥膳方子區別不大。三哥哥喝著也不礙什么,我也能放心些。”
賈璋聽了,也覺有理,走之前特意帶上了黛玉現臨的藥茶方子。
晚上兩人又相攜去賈母的榮慶堂吃了晚飯,飯后又陪賈母說話吃茶點,直到賈母感到疲憊,要去休息后,兩人才先后離開了榮慶堂。
因為黛玉已經及笄,賈林兩家便決定早些行納采之禮。
即便黛玉年紀還小,沒到結親的年齡,但是把婚事定下來也是好的。
在黛玉的及笄禮之前,賈母和林如海就已經對此達成了一致。
通過書信往來與清虛觀張道士的幫助,榮國府與林家已經完成了納采、問名、納吉等幾道禮儀。
待到納征這一步,賈赦特意向朝廷請了假,預備帶著榮國府準備好的聘禮前往金陵下聘。
紹治帝見到了賈赦請假的折子后道:“賈恩侯那個人,年輕時被老榮國公縱得不像樣子,受不了半點苦頭。沒想到年紀大了,反倒有點擔當了。”
他隨手在折子上面寫了一個準字,然后道:“賈恩侯要給兒子聘娶林如海的女兒,他這回請假,是要去金陵給林家下聘的。”
賈恩侯他竟然愿意坐船往江南顛簸,紹治帝真沒想到這老紈绔為了兒子能做到這一步。
他依稀記得老榮國公年輕時,賈恩侯這個紈绔公子哥兒最是嬌縱。
別說坐船趕路了,賈恩侯他是連上朝站著都嫌辛苦的。
陸英笑道:“這就是賈將軍的慈父之心了,況且小賈大人聰慧穎達,賈將軍多愛他一些也是有的。”
紹治帝道:“朕對賈茂行的火耗改革之策還是很感興趣的,只是時機不對,不得施行罷了。他也乖覺,朕不說,他就不問。朕對他還是很滿意的,之前給他的賞賜給少了。”
陸英聽到紹治帝的話后,試探著問道:“榮府還債用了不少銀子,家底兒也虛了。不知賈將軍給林家準備的聘禮夠不夠體面?依奴婢想,這世上最大的體面莫過于皇恩。陛下不若賞賜小賈大人一二,也好讓榮府的聘禮體面些?”
紹治帝點了點頭:“去朕的私庫里取些東西出來賜下去吧,也讓他們家下聘時體面些。”
陸英稱是后,親自去紹治帝的私庫里準備出一份賞賜來。
給紹治帝過目后,陸英才點選了自己的徒弟黃宏,讓他去榮國府賜下紹治帝的賞賜。
榮國府已經多年沒收到過御前的賞賜了,不過賈母年輕時什么場面沒見過,因此也沒有什么好慌亂的。
布置好香案后,賈母帶著家中女眷跪聽黃宏宣讀紹治帝的口諭。
口諭里的內容非常簡單,無非是賈璋在御前實心用事,克勤克儉,皇帝陛下因此很欣賞他。
聽聞賈璋今日要聘娶妻子,便特意賜下寶珠兩串,如意兩柄,兼貢緞十二匹給賈璋做聘禮,萬望他日后再接再厲云云。
賈母和邢夫人聽得滿心歡喜,為此跪得稱心如意。
在口諭宣讀完畢后,黃宏親自把賈母扶了起來。
別說賈璋現在在御前備受重視,榮國府眼見著就要起來了。就算榮國府依舊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賈母也依舊是超品的國公夫人。
黃宏依舊得待賈母客客氣氣的。
黃宏客氣,賈母只會比他還客氣。
不但盛情挽留黃宏吃茶,還在黃宏離開前塞了好大一個紅包過去。
黃宏推拒道:“我與賈翰林一起給孫娘娘宣過旨意,說話時很是投緣。老夫人給我這個,豈不是折煞我了?”
賈母卻笑道:“這都是老規矩了,總不能讓公公白跑一趟。公公若真和哥兒好,就別拒絕我的心意,權當是我給公公的見面禮了。”
黃宏這才收下賈母給的紅包,笑吟吟地去了。
賈母把御前賜下的東西加到了給林家的聘禮里,她有些欣慰,有些傷感。
欣慰是欣慰賈璋的得寵,傷感則是在傷感代善的離世。
這些東西是獨一份的體面,可是在老國公去世前,榮國府時常能得到與之類似的賞賜。
如今卻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第123章 來南下聘禮重林家,鹽礦秘事如海謀算
賈赦帶著人親自去江南下聘, 八十八抬沉甸甸的聘禮從船上抬到了林如海的學士府,惹得不少人上前圍觀打探。
榮國府聘禮厚重,是榮國府禮重林家, 又有什么好隱瞞的?
看熱鬧的人很快就打聽出來了,這支隊伍是榮國府賈家的。他們家大老爺親下江南, 為他們家新狀元下聘來了。
女方是南京翰林院掌院林學士家里的千金, 與京中榮國府是姑表親。如今兩家聯姻, 可謂是親上加親,天作之合……
林如海見賈赦親自來南,聘禮里又有紹治帝的賞賜, 只覺榮國府看重女兒, 心里愈發滿意。
因此林如海很是熱情地招待了賈赦等人, 又殷殷留賈赦在江南游玩,還把吳仁甫派去做賈赦的陪客。
在賈赦離開前, 林如海特意問了賈赦一件事, 那就是能否把婚期定在黛玉十七歲生辰后。
他與女兒分離多年, 除了寥寥幾次入京述職外,少有與女兒團聚的機會。
如今提出這件事,也是他的一片慈父之心。
若他操作得當,能夠順利轉任京官,他就能把女兒接回家住兩年;若是他不能轉任京官, 明年接黛玉回南待嫁也是好的。
等到黛玉出嫁后,他與黛玉團聚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 林如海不得不思量這件事。
賈赦聽到林如海的話后,直接答應了他的懇求。
京中十五六歲出嫁的姑娘不在少數, 但是疼愛女孩子的人家多會把女孩兒留到十七八歲再出嫁,這種事情本來也不稀奇。
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兒子不著急。京中男子結親, 十六歲不算早,二十三四也不算晚。
賈璋今年才十八歲,再等兩年也不算什么。
賈赦還算理解林如海的心情,要是他像林如海一樣,膝下就一根獨苗,他也會舍不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偏心賈璋一個。
兒女多了就不值錢,賈赦這種身上有偏心眼基因的人當然會更偏心他喜愛的孩子。
待納征之禮結束后,賈林兩家的婚事徹底定下來了,黛玉也加入到了迎春繡嫁妝的隊伍當中。
說是繡嫁妝,但她們的生活與往日里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除了那些規矩極其嚴苛的人家,其他人家是不會把家里的小姐當做繡娘使喚,把人扣在屋子里天天繡嫁妝的。
嫁衣和喜被等物品主要還是由巧手繡娘縫制,至于黛玉和迎春兩個,也不過是隔兩天繡幾針意思意思罷了。
林如海自巡鹽御史的職位上平安落地后,并沒有和揚州那邊徹底斷了聯系,反而借著為上皇打探消息的由頭在揚州那邊埋下了不少暗線。
在有心算無心下,林如海掌握了“預提鹽引”時間后幾任鹽政的犯罪證據。
這些證據,就是林如海轉任京師的依仗。
林如海與賈璋時常通信,因此對紹治帝的性格與京中的局勢還是很了解的。
甄家沒幾天好日子可過了,周、李二黨也是沒辦法平安落地的。
或許兩位閣老可以平安落地,但濁流和清流二黨勢必是不能平安落地,并且一定會被紹治帝打散重組的。
明白紹治帝的目標后,林如海愈發清楚手中證據的價值。
甄家和周、李二黨的人都靠著“預提鹽引”的政策和國庫分潤過好處,這件事情本不算什么,畢竟太上皇當年急著補虧空,對這件事也是默許的。
但他們的胃口遠比太上皇想象的大,林如海就得到了一條價值極高的消息。
兩年前,現任巡鹽御史的屬官發現了新鹽礦。
但地方集團卻隱瞞了這座鹽礦的規模,只為販賣私鹽從中漁利!
林如海沒把這個消息傳遞給太上皇,因為當時正是諸王奪嫡正發展到最激烈的時刻。
林如海不能保證自己把這個消息遞上去后,自己會不會被卷進奪嫡的漩渦,也不能保證揚州的那些人會不會接著奪嫡的余浪害了他的小命……
除此之外,給林如海通報這條消息的暗線是林如海的心腹,而且是和林如海本人單線聯絡的心腹。這也是林如海敢隱瞞的原因。
如果這人是太上皇派給他的下屬,或者這人與其他人有聯絡的話,林如海早都把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師了。
他很清楚,就算再明哲保身,也不能對皇帝“不忠”,否則他這個做臣子的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林如海才把這件事死死地壓在心底。
而現在,揭穿這件事的契機已經出現了,他也可以把鹽官隱瞞鹽礦規模的證據送到太上皇和新帝手中了。
太上皇可能不在乎誰貪污鹽稅,誰倒賣鹽引,但他絕不可能不在乎有人隱瞞鹽礦的規模。
這種事情,沒有哪個皇帝能熟視無睹的。
拔出蘿卜帶出泥,查了鹽礦,還逃得了鹽引案嗎?
就算太上皇愿意放那些人一把,紹治帝大抵也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
甄家、周李黨人……
鹽稅案絕對是紹治帝對這些人下手的絕佳機會。
在這件事情上,紹治帝進可攻退可守。不論他是想擴大化處理,還是只收拾地下辦事的嘍啰,都可以自己拿捏尺度。
隱瞞地方鹽礦規模,往小了說是貪污受賄,往大了說就是心懷鬼蜮,妄圖造反!
不論紹治帝怎么說,怎么定罪,他都占著大義,先天立于不敗之地。
林如海已經想好了,太上皇那邊的情報,可以通過繡衣使者的渠道送往乾清宮。
而呈奏給紹治帝的奏本,可以讓賈璋在當值時親自交到紹治帝手里。
這對賈璋來說也是好事,不管紹治帝是否打算動手,為紹治帝傳遞消息的賈璋都會立下功勞。
區別只是紹治帝動手,賈璋的功勞大一些;紹治帝不動手,賈璋的功勞小一些罷了。
至于林如海為什么既要給太上皇傳遞消息,又要給紹治帝傳遞消息,如此搖擺呢?
這里面的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只要林如海想揭穿鹽礦的事情,就不能隱瞞紹治帝這位新君。
鹽礦之事關聯甚大,林如海若瞞著紹治帝,必然會徹底得罪他。
等到他日紹治帝親政的時候,豈有他林如海的好果子吃?更何況林如海想立功,想要調回京都,自然要給紹治帝交投名狀。
雖說向紹治帝遞奏本的事情可能讓太上皇覺得他不忠,但林如海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隱瞞鹽礦規模一事事關重大,他這個臣子也為難。在呈送給太上皇的奏本里,他也為此事專門向太上皇請罪了。
林如海清楚,就算太上皇惱了他,也不會讓他付出太大代價。
畢竟他這回也算立了功,太上皇總不能懲罰他這個有功之人。多年前太上皇偏袒甄應嘉,對他極其不公。若太上皇這次還卸磨殺驢,其他人也會寒心的。
太上皇不可能不考慮這些事。
林如心里忖度著,他這回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勞。紹治帝很可能會滿足他回京的愿望,說不定還會給他安排一個好位置。
如果太上皇想要對他小懲大誡,大概會把他發配到清水衙門坐冷板凳,單不會貶謫他的品級,也不會把他調出京都,讓他愿望落空。
林如海能夠接受這種程度的懲罰。
他想回京,本來也只是想在女兒婚前多陪陪她,再親自送女兒出嫁而已。
這些年下來,他早就斷了入閣拜相的心思,完全能承受得起坐冷板凳的代價。
玉熙宮里,賈璋懷里揣著林如海的奏本,在心里組織語言,模擬與紹治帝之間的對話。
待到與紹治帝奏對的大臣離開后,賈璋才簡明扼要地寫明了自己要啟奏的事情,然后把這張臨時草擬的奏表和其他整理好的文書一起奉與紹治帝。
他面色如常地等在一旁,恭順地垂下了眼睛。
紹治帝接過賈璋多的文書后,打眼一看,便見到了賈璋熟悉的飛白體。
正要問賈璋寫了什么,就見到上面所書之事。
隱瞞鹽礦規模,貪弊鹽稅,這樣的大事,賈璋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賈璋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又很快就恢復如常。
他語氣平淡地道:“你們都出去吧,朕有話和賈愛卿說。”
登基兩年有余的紹治帝已經牢牢地掌控住玉熙宮了。
此時的他再也不會像剛登基時那樣,擔心有人會把他屏退左右的消息通報到乾清宮里,因此態度也很隨意。
聽到紹治帝的吩咐后,玉熙宮里的內宦宮娥有條不紊地退下出了大殿。
在陸英把大門關上后,紹治帝起身走到賈璋身邊,低聲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這事的?”
賈璋從懷中拿出用火漆封緘的奏本,恭恭敬敬地奉與紹治帝。
“南京翰林院掌院學士林海有本敬奏陛下,臣只在書信中對此事略知一二,內中詳情,還需陛下親自御覽。”
紹治帝接過賈璋手中的奏本,走到書案前,隨手拿出一把玉刀拆開蠟封,坐下讀起了林如海給他的奏本。
“臣林海敬奏,為鹽礦及鹽稅事,仰祈圣皇鑒事……”
紹治帝略過了那些請安的話,直接看向了林如海奏折的正文。
不看還好,看完之后他只覺自己的肺管子都氣炸了。
這些人真是膽大妄為,貪墨鹽稅也就罷了,怎么敢隱瞞鹽礦規模,借此漁利?
他們是想做什么?難道是想要謀反嗎?
直到紹治帝看到林如海向他陳情,說他代太上皇監視江南,相關證據已經移交至乾清宮后,紹治帝才冷靜下來。
他看向賈璋:“林如海說,他還有東西要給朕,就在你們府上?”
賈璋道:“姑父送來了一只有蠟封的箱子,說是要獻給陛下的。只是箱子體積大,若沒有陛下的手令,帶不進宮門來。為了不遺漏消息,臣將之留在了家里,沒敢把東西帶到翰林院。”
紹治帝心知林如海如此小心,大概是防備著揚州鹽官知道秘密泄露后狗急跳墻;而賈璋這么小心,可能是因為林如海在家信里囑咐過他,也可能是因為賈璋本人做事就謹慎妥當……
不論如何,紹治帝對此是滿意的:“很好,你做得很妥當。今天晚上朕讓陸英去你家里送賞,你親自把東西交給陸英。如此才滴水不漏,不留痕跡。”
賈璋跪下謝恩道:“臣謝陛下賞賜,臣必當謹慎小心,協助陸大伴辦差,絕不敢辜負陛下體貼眷愛之恩。”
紹治帝讓他起來,出去把陸英他們叫回來。
在賈璋出去后,紹治帝心里還在細細地盤算著這件事。
鹽礦之事事關重大,太上皇不可能向他隱瞞消息。
所以,在面對太上皇的時候要怎么說,怎么做,就是他現在要思考的事情了。
隱瞞鹽礦規模的大案是一定要徹查的。在這個問題上,紹治帝和太上皇都不會有什么異議。
但鹽道上其他的事是否要查,要查到什么程度,都是這對天家父子需要仔細權衡的問題。
在會見太上皇前,紹治帝他必須斟酌出自己的方案,才能保證自己的最大利益。
第124章 閱覽賬本勃然大怒,上皇新君乾清議事
當天晚上, 陸英就帶著紹治帝的賞賜到了榮國府。
在香案后面叩拜謝恩后,陸英去賈璋的書房喝茶。
走的時候,陸英的徒弟黃宏手中多了一只包裹了好幾層錦緞的小箱子。
沒有人察覺出任何不對來, 他們都以為這只箱子里面裝著的東西是賈璋送給陸英的禮物。
陸英本就是潛邸的老人,如今又是玉熙宮的首席大太監, 平日里又很是照顧賈璋, 賈璋奉上禮物本是理所應當之事, 并不會引人疑竇。
殊不知賈璋的謝禮早就通過黃宏送到了陸英手里,此時這一出戲碼,不過是為了保護機密專門設置的障眼法罷了。
宮里的車馬走了, 賈璋關上門, 再次打開林如海寫給他的書信。
林如海飄逸的行楷映入他的眼簾。
但此時此刻, 賈璋只覺這些飄逸的墨字都化作了刀劍,即將斬下不知多少人的大好頭顱來。
風雨欲來啊!
玉熙宮中, 陸英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包裹著箱子的綢緞, 拿起玉刀劃破蠟封, 打開蓋子后立即退到后面去。
紹治帝沒讓他動箱子里的東西,他就不能動。現在可不是主動給主子往外拿東西的時候。
獻殷勤也不是那么獻的!
紹治帝剛用完晚膳,此時換了一身藏藍色的描金常服,手里捏著碧璽串珠,緩緩走到箱子面前。
瞧見那被陸英拆開的蠟封, 紹治帝想到了賈璋。
這蠟封不僅僅代表著林如海做臣子時的謹慎,更代表著林如海做岳丈時的舐犢情深。
對賈璋來說, 不曉得這賬本里面的內容,遠比他對這賬本里的內容一清二楚來得好。
不過此時此刻, 紹治帝也沒心情仔細思考臣子們心里的小九九了。
他急著看賬本。
最普通的藍色封皮的賬本,界紅線, 標準的館閣體,幾乎看不出來這到底是誰的字跡,紹治帝不得不承認,林如海做事的確細致小心。
他拿出賬本,一頁頁地翻閱,一本本地看下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紹治帝喘氣的聲音越來越粗,越來越重。
陸英能夠清楚地看到,紹治帝攥著賬本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的指甲也摳到了肉里。
陸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懇求道:“陛下,陛下,就算有再生氣的事情,也不要氣壞了龍體啊!”
紹治帝在陸英的懇求聲中放過了自己的手,長信宮燈的悠悠燭影把他的臉映襯得晦暗不明起來,最后一本被捏的皺巴巴的賬冊被扔進箱子里。
紹治帝陰晴不定地道:“朕費盡力氣收債,也不過是得了幾百萬兩的余份,還特意劃了五十萬兩出去賑災!他們倒好,光是林如海那遺漏頗多的賬本里記載的贓銀就有幾百萬兩!”
他早就知道鹽官賺的多,林如海在位時少有貪弊,一年也能收上幾萬兩的炭耗冰敬。若是再小貪一點,做一任鹽官發個二三十萬兩的財都不成問題。
這都在紹治帝的容忍范圍之內,但是他們怎么敢的?不但隱瞞鹽礦規模,居然還敢貪這么多的錢!
林如海的賬本既沒算上鹽官們在那座被隱瞞具體規模的鹽礦上面獲取的利潤,又遺漏頗多,就這樣,他們這些年貪污的贓銀都有幾百萬之巨了!
那么,在他沒看到的角落里,他們到底貪了多少?
“那座被隱瞞規模的鹽礦,絕對是這些混賬發財的大頭!他們要那么多錢做什么?只是貪婪嗎?朕看不見得只是如此……”
“甄家,瑞王,江南……南安郡王,朕的好弟弟到底有沒有勾結異姓親王,妄圖借此謀奪大位?”
紹治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激起些微回響,而跪倒在地的陸英恨不得自己登時變成聾子。
這樣的陰謀機密,哪里是他一介閹宦可以聽的?
主仆二人一立一跪,竟好似化作了雕塑一般。
紹治帝陷入沉思后忘記了跪著的陸英,而陸英也不敢提醒紹治帝自己還跪著。
他心想,主子眼下心情不好,就算是多跪一個時辰他也不會多嘴。
陸英可不想自己主動撞到紹治帝的槍口上面。
不過紹治帝并沒有出神太久,紹治帝很快就回過神來,并讓陸英起來,又讓他回去休息。
在陸英離開時,他把手里的碧璽手串扔給了陸英。
陸英知道,這就是紹治帝的補償了,他謝了恩,把手串揣到懷里后告退了。
在陸英離開后,紹治帝親自收好了賬本箱子,將之裝到了博古架后面的暗格里。
在這之后,他才叫人進來收拾殿內狼藉的蠟封碎片。
紹治帝只思考了一天,心中就有了定計。
如果太上皇同意查案,他一定要把這鹽稅大案查下去!甄家也是必須被打倒的!
就算沒有瑞王存在,他也不可能放過甄家手里捏著的這筆飛錢。
邊軍、黎庶、火耗改革、天災人禍、上皇太后、妃嬪兒女,哪樣不需要銀子?
太上皇他老人家的私庫里堆滿了皇莊的利潤,他卻窮得很啊!
雖然他前些日子靠著省親生意賺了不少銀子,可是自己賺來的銀子和抄來的銀子能一樣嗎?
前者他舍不得花,后者他就舍得多了。
還有他那個有關異姓王的聯想,也得在太上皇他老人家耳朵旁邊吹吹風。
即便這個猜想有些不切實際,以南安郡王的膽子,最多也就干些養寇自重的把戲。
但南安郡王他鎮守東南沿海一帶,未嘗不曾分潤好處。
不喂飽了諸多利益集團,那些鹽官怎么可能敢偷天換日?
紹治帝琢磨著,既然他都能對此產生疑心,那么比他疑心病更重的太上皇只會疑心得更厲害。
如此一來,就算太上皇對十二皇弟還有父子親情,就算太上皇對甄貴妃還有恩愛情誼,也會默許他對甄家出手,進而徹底斬斷瑞王的羽翼!
紹治帝不禁聯想到,之前夏守忠這個明牌的雙面間諜給他透漏過消息。說太上皇是在看到了甄家的罪證后才冷落甄貴太妃母子的。
那些消息,不會也是林如海送到太上皇手中的吧?
紹治帝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林如海的眼睛是被甄應嘉氣壞的,人也被甄應嘉氣吐了血。
這些年在金陵將養,才算硬朗了些,但還是會時不時的雙目刺痛,難以視物,不得不往通政司遞折子請假養病。
結果甄應嘉只是被擼掉了原本就不該屬于他的兩江提調,依舊風光八面地做他的金陵織造發大財,林如海怎能不恨?
這么看來,他和林如海也算是有共同的仇人了。
紹治帝哪里知道,林如海的眼疾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不過這些正常,換了其他人,又怎會有林如海的恒心,能夠十年如一日地做戲?
這樣的堅持不懈,就算是假的也要變成真的了。紹治帝在林如海第一次做戲時,還忙著在京里爭奪皇位,根本沒有時間思考林如海的眼疾是真的還是假的。
而且他也沒必要思考這件事,畢竟,就連當時還沒退位的太上皇都不曾懷疑過林如海呢。
在紹治帝把這件事情思考清楚后沒多久,太上皇就請他去乾清宮下棋了。
作為孝順的兒子,紹治帝當然會在第一時間抵達乾清宮。
在太上皇眼神的示意下,戴權把乾清宮內所有的宮娥內宦都帶了下去。
父子兩人一邊下棋,一邊談天。說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子李晟的學業罷了。
又過了一會兒,太上皇的黑子把紹治帝的白子逼到了死角,他笑道:“和你下棋怪沒意思的,你這般讓著朕,又怎能體會到下棋的樂趣呢?”
“做兒子的總要孝順父親嘛。父皇若不喜歡,兒臣下次就不這樣了。”
紹治帝一邊收拾棋子,一邊笑著對紹治帝說話,好似根本聽不懂太上皇的引申義似的。
心里卻在想,父皇嘴上的話總是說得這么漂亮,放權時卻吝嗇得要命,真是嘴上一套身體一套。
不過紹治帝還能夠忍受太上皇的吝嗇與提防。
畢竟太上皇沒有另立他人的打算,而且還把東鸞衛給他了,他的皇位還是穩的。
皇子時期,太上皇瘋狂地養蠱磨刀,他都忍下來了。如今這點小風小浪,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太上皇聽紹治帝這么說,也笑了笑,然后對他道:“林如海和你說鹽礦的事情了吧。”
紹治帝點了點頭:“事關重大,林如海怕走漏了消息,特意托賈璋把奏本遞給我的。”
“賈璋?他好像是榮府的孩子,我記沒記錯?”
紹治帝點了點頭,太上皇有些出神。
時光容易把人拋,轉眼間,賈代善竟也走了二十多年了。
“是的,父皇。茂行他是去年的狀元,不但如此,他還是本朝第二個三元及第的狀元,兒臣很欣賞他。”
看太上皇愿意聽,紹治帝也不介意多說兩句:“他和林如海的獨生女定了親,林如海的奏本就是跟著榮府下聘后返程的船隊送到京師的。”
太上皇呢喃道:“唔,原來是這樣……”
或許林如海給新君遞折子,只是正好趕上了這個時機,不是有意不忠的。
因為想起了賈代善,太上皇看林如海也順眼多了。不過這些事情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鹽礦的事。
他對紹治帝道:“你覺得這件事該怎么辦?”
這是太上皇對紹治帝的考核,如果紹治帝的回答或做法讓太上皇滿意的話,太上皇就會給紹治帝放一點權。
紹治帝斬釘截鐵地道:“回父皇,兒臣覺得直接派兵最為妥當。眼下這種情況,派欽差下去也查不出什么來,若是有人鼓動灶戶民變的話就更糟糕了。”京中直接派兵南下攻打倭寇,然后假途滅虢圍了鹽礦。如此證據確鑿,人贓并獲,底下的人也狡辯不得。”
太上皇滿意點了點頭:“五軍營的兵不行,打不了什么硬仗。讓馮唐帶著三千營的精銳南下,如此一來,就算是南安郡王也翻不了天。”
紹治帝笑道:“如果南安郡王真的摻和進去了,咱們就可以借機削減南安郡王標下的兵馬了。”
“只要南安不想沾上侵占鹽鐵的罪名,他就得乖乖地束手就擒,任由馮唐調他手下的兵。”
侵占鹽鐵加上異姓郡王,幾乎可以和謀反畫等號。
這樣的罪名,南安郡王焉能不怕?畢竟,他本人可是沒有半點造反成功的希望的。
紹治帝話里的意思是削藩,這話太上皇喜歡聽。
他平生有兩大得意事,一件事是御駕親征大勝還朝,另一件事就是成功地削弱了異姓藩王的實力。
如今新帝繼承了他未竟的事業,他心里是很欣慰的。
他贊賞地看向了新帝,問出了他的最后一個問題。
“甄家摻和到了鹽礦的事情里,你不必顧忌你十二弟的面子,直接收拾了他們就是。只是,你打算把鹽稅案查到什么程度,又打算怎么處置犯罪的黨人呢?”
第125章 兵臨鹽礦證據確鑿,查抄犯官殺機無限
“依兒臣的意思, 還是徹底清查來得利索。這些貪官污吏留在地方,也是禍害百姓!”
“不如趁此機會,將他們連根拔起, 也是地方之福。至于京中閣員……他們距揚州有千里之遙,就算牽涉其中, 大抵也是被下面的人給蒙蔽了。”
就算要打散周、李二黨也得一步步抽筋剝骨頭, 省得朝中產生動蕩。
紹治帝能想明白這件事是好事, 太上皇心里對此還是很滿意的,所以他選擇支持紹治帝的計劃。
“當初提出‘預提鹽引’,是為了賑災和補虧空。如今這項政策變成了地方貪弊的借口, 朕也很痛心, 皇帝該動手就動手吧。”
在太上皇的支持下, 兵部、戶部會同三千營組建了一支隊伍前往東南沿海一帶剿殺倭寇,主將就是馮唐。
自浙東下船后, 馮唐帶著三千營兵卒斬殺了不少浪人的頭顱, 擊潰了好幾股妄圖作祟的海盜, 看著倒真像是來東南剿匪的。
地方官員見此情形,無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馮唐也一一受了。
馮唐做戲做得如此周全,揚州的鹽官們哪里能意識到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更何況南安郡王還專門派人去馮唐將軍標下打聽過,他們這一批人就是來剿殺倭寇的。
太上皇和紹治帝沒給他們安排什么旁的差遣。
既如此, 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他們依舊放縱自己,沉溺在溫柔鄉里, 直到被馮唐掀了老巢,才曉得后悔莫及幾個字怎么寫。
因為鹽官們篤信馮唐就是來剿殺倭寇的, 所以他們沒在新鹽礦附近提前做任何防備。
馮唐帶人殺過來時,直接殺了新鹽礦護軍一個措手不及。
鹽礦護軍兵敗如山倒, 這是底下的灶戶們親眼目睹的,在馮唐的有意拉攏下,這些灶戶投降的速度很快。
給誰煮鹽都是煮,伺候老爺們可不如伺候皇帝來得光榮。要他們為喝他們灶戶血的老爺們賣命,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嘛!
都是爹生娘養的,誰不珍惜自己項上的大好頭顱呢?
而那些想要借亂逃出鹽礦,給鹽道主官們報信的鹽礦護軍也被三千營的弓弩手當場射殺在地。
鮮紅的血液濡濕了黑色的土壤,涌上來的血腥氣簡直令人作嘔。
一時間,慘叫聲、驚呼聲、弓弩破空聲不絕如縷。
鹽礦護軍里有投降的,也有妄圖殺出一條路,給自己搏出一線生機的,但是這些人根本不是三千營精銳的對手。
不過兩次沖鋒,試圖反抗的人就全都熄火了。
三千營兵卒在馬蹄踏起的煙塵中,逮捕了這群試圖反抗的小雜魚。
其實這些鹽礦護軍并非純粹的草包,他們在面對地方廂軍時都有一戰之力。
但是,三千營是跟著太上皇御駕親征過的精銳,不少人都是殺過韃子的。
對于他們來說,這些鹽礦護軍不是雜魚,又能算什么?
三千營的兵卒們綁住了那些在鹽礦一線當差的鹽官的手腳,把他們拎到了馮唐面前。
此時此刻,這些人個個如喪考妣,全都灰頭土面狼狽至極,甚至還有被嚇得翻白眼尿褲子的。
馮唐嗤笑了一聲,讓隨軍的繡衣使者將人帶下去審訊。
而他本人在查抄了鹽礦內衙署與鹽官居所后,又讓人當場勘探鹽礦的具體規模。
在得到確切的數字后,馮唐不禁感嘆這幫文官的膽大包天。
他們居然沆瀣一氣,只往京中通報了鹽礦三分之一的規模,私藏了三分之二的鹽礦產出!
因為地方隱瞞鹽礦規模的事,兩位皇爺都極為惱怒。等到他們知道地方鹽官私藏了多少產出后,只怕會更加憤恨。
這些犯事的鹽官只怕是神仙來了也難救了。
在繡衣使者們結束審訊,新鹽礦的局面也穩定下來后,馮唐親自帶人圈了鹽官們的官邸與私宅。
馮唐作為查抄團隊的首領,主要負責的對象就是現任揚州巡鹽御史高富安。
這人是周閣老的侄孫,在馮唐帶人闖進高府時,高富安跳出來向馮唐搞先禮后兵、威逼利誘的那一套把戲,妄圖讓馮唐喝退他手下的兵卒。
但馮唐他根本沒心思跟高富安打嘴仗,他直接拿出了太上皇交給他的令牌給高富安看。
“高大人,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什么!本將軍到底有沒有資格搜檢你家,本來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高富安定睛一看,只見馮唐手中燦金色的令牌上明晃晃地鐫刻著“如朕親臨”四個大字!
他雙腿一軟,瞬間戰戰兢兢地跪下來高呼萬歲,絕望地看著那些紅襖玄甲的兵卒闖進他的書房,卻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了。
馮唐有“如朕親臨”的令牌在手,便是將他先斬后奏也未嘗不可。
他這個犯官哪里敢再多說什么?
繡衣使者們把鹽官們的官邸與私宅翻了個底朝天。
他們是大盛最專業的探子,在仔細的搜查下,他們翻出了無數的賬本與書信。
證據如此確鑿,這些鹽官還有什么好說的?
馮唐直接將證據封存起來,八百里加急押送京師。
而這些犯官的家宅則被馮唐命人貼上了封條,只許進不許出。
只待宮中圣旨一下,他們就可以立即查抄犯官的家產。
金陵甄家也被馮唐派去的兵卒圈了起來,只有去姑蘇采買女樂的甄家四爺逃過一劫。
在得知消息后,甄四爺第一時間轉移了甄家藏在外面的財產。
榮國府倒是逃過一劫,在原本的時間線里,賈家和甄家沒有撕破臉,雙方的關系還是很要好的。
因此,在甄家犯事后,王夫人私藏了甄家的家財。
這也是榮國府后來被皇帝抄家的罪名之一,如今倒是陰差陽錯的避過去了。
甄四爺轉移財產的舉動還是很英明的,想要脫罪就要走動關系,走動關系就要花錢。
錢能通神,沒有錢,是辦不了半點事情的。
在把財產安置完畢后,甄四爺立即快馬加鞭趕至京師。
抵達京師后,甄四爺一面買通宦官往宮里給貴太妃遞消息,一面跑去瑞王府懇求外甥救救母家,整個人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作為家族里僅次于甄應嘉的掌權者,甄四爺知道他們家里為了錢犯了多大的事。
若是貴太妃和瑞王爺放棄了他們,甄四爺都不敢想象甄家的下場到底會有多糟。
帝心難測,他也只能祈求太上皇能夠看在貴太妃的面子上饒過甄家一馬了。
甄四爺的期盼很快就落空了。
太上皇先是阻斷了甄貴太妃接收宮外消息的渠道,后是帶著太后與甄貴太妃去行宮游玩。
在太上皇的安排下,甄貴太妃本人對娘家的事情一無所知。
而跪在奉天殿里為母家求情的瑞王更是受到了紹治帝疾風暴雨般的痛斥。
諸王心里都清楚,沒有太上皇的準許,紹治帝不可能這樣對待瑞王。
紹治帝的人設就是純孝,就是友愛兄弟,他怎么可能為了一個甄家就砸了自己的人設,惹得太上皇不滿呢?
所以這次甄家是真的玩完了,太上皇是真的不顧甄家乳母、甄貴太妃和瑞王的情面,要判甄家的死刑了。
若非如此,紹治帝絕不會如此無情冷血……
科道的折子如同雪花般飛到了通政司,經由司禮監之手送到紹治帝的玉熙宮。
馮唐奉旨查抄江南鹽官的傳聞已經驚動滿城風雨,這個時候再不彈劾就晚了!
在馮唐的奏折抵達京都后,紹治帝立刻點選忠順親王作為欽差大臣前往江南抄撿犯官家產。
又下旨命令馮唐就地關押犯官及其家眷,待忠順親王抄撿完犯官家產后,再與忠順親王一同押送犯官及贓款歸京。
賈璋也被安排到忠順親王的隨員里頭去了。
賈璋心里有些疑惑,畢竟他是翰林官,與刑部和都察院的活計沾不上邊兒啊!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他這次幫林如海給紹治帝送情報,在紹治帝眼里也是有功的。
但這件事不能明著賞,所以紹治帝才把他塞進了忠順親王的抄家隊伍里,也好積攢一些功勞,方便日后考評升官……
忠順親王也知道賈璋是來做什么的,所以他也沒指望賈璋能幫上什么忙。
他信賈璋能寫出天下第一等的好文章,也信賈璋未來能成長為治國理政的好大臣,但他不認為賈璋能把抄家這件事辦明白。
忠順親王會有這種想法也很正常,任誰看到一個十八歲的狀元郎,也會覺得他應該是個潛心苦讀、不通俗務的文人……
結果到了辦差的時候,賈璋給了忠順親王一個莫大的驚喜。
他手底下這幫隨員里面,就沒人比小賈狀元更會抄家。
賈璋他不但能找到犯官們藏匿在犄角旮旯里的財貨,還能提醒忠順親王別忘了抄底下奴仆管事們的家財。
要知道,記得提醒忠順親王后面這件事情的,只有賈璋這個小年輕!
在忠順親王問賈璋為什么這么熟練時,賈璋裝作不好意思的模樣笑道:“下官家里為了還國庫欠債籌錢時,發現家里有很多瞞上欺下的管事貪墨家財。下官想這種事情大概不會只發生在下官家里,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原來是有過相似的經歷,怪不得賈茂行如此擅長抄家!
忠順親王心想,等到回家后,他也得查查底下的奴婢了。
若是王府的奴婢敢欺上瞞下,他一定會讓他們知道欺瞞主子、損公肥私的下場!
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個月,忠順親王一行人總算是把這些犯官的家財抄沒殆盡了。
而甄家在這次抄家結束后又多了兩項罪名,一是逾制,二是截留貢緞。
賈璋心知,忠順親王回京后肯定會向紹治帝告狀的。
在看到甄家府庫里的貢緞時,忠順親王的臉色都難看起來了,對甄老太太也不復之前的尊重……
在查抄完所有犯官甄家的宅邸后,忠順親王和馮唐帶著三千營的兵卒押運犯官及贓銀入京。
而賈璋他也跟著忠順親王他們發了一筆小財,按照官場上的規矩,抄家的人是能分潤些好處的。
紹治帝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弟弟來江南主持抄家,一方面是信重忠順親王,另一方面也是要給忠順親王一個賺錢的機會。
忠順親王在吃了大頭后也不小氣,他們這些隨員人人都分到了大紅包。
賈璋他不但分到了大紅包,還分到了一大箱孤本,后者自然是忠順親王看他辦差得力,特意照顧他的。
馮唐和三千營的兵卒也得了好處,當然,他們分潤的好處都是紹治帝專門批準的,忠順親王特意強調了這一點。
在聽到底下的兵卒高呼圣君萬歲后,忠順親王這才滿意地把賞賜分發下去。
待眾人抵達京師時,時間已經到了四月中旬。
這個時候,正是桃杏紛飛之刻。京城內外,卻洋溢著無限殺機。
第126章 三堂會審審訊定罪,惱恨瑞王調任如海
在忠順親王與神武將軍馮唐離開大隊伍進宮面圣后, 余下的人兵分兩路,一路人馬押送贓銀前往國庫,另一路人馬押送人犯前往刑部大牢。
賈璋這一行人在戶部移交完查抄出來的贓款后, 迎來了御前的口諭,他們每個人都迎來了三天的假期。
賈璋心情愉悅地帶著他的銀子、孤本和御前的賞賜回家了。
到了家里, 請安問好、沐浴更衣后, 賈母拉著他問道:“你這次南下, 是去抄甄家的家了?甄家這次能渡過難關嗎?”
這些日子,太上皇帶著甄貴太妃離開皇城,紹治帝在奉天殿痛斥瑞王爺, 引得京中議論紛紛。
就連賈母、邢夫人等官家內眷都知道鹽道出事了。
賈母一邊慶幸林如海沒沾上這事, 一邊在心里對甄家幸災樂禍, 連連感嘆,這可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甄四爺聯合冷子興給王氏下套, 低價騙榮國府的祖產, 賈母心里未嘗不恨。
當初忍氣吞聲, 不過是因為賈璋會試在即,賈母不想為了些許錢財就惹得甄家狗急跳墻,給賈璋使絆子罷了。
如今甄家要倒霉了,賈母她焉能不樂?
賈璋答道:“太上皇帶著貴太妃離開皇城,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這回甄家是真的要完了, 就算太上皇最后關頭心腸軟了,最多也就是留下甄應嘉的命, 甄家的家財與官身是保不住了。”
聽聞此言后,賈母先是沉默了一二, 然后又笑了起來。
這是好事啊,她當然應該笑了。
她揉了揉腦袋, 疑惑地道:“鹽道到底怎么了?按理來說,貪污罪是鬧出這么大的風波的。”
賈璋道:“這事情之前說不得,現在卻能說了。那些鹽官的膽子大得很,不但借著‘預提鹽引’的政策大肆貪污,還隱瞞了鹽礦的規模販賣私鹽,簡直就是罪不容誅!”
“這件事,太上皇和今上已經有了定論。莫說是甄家,就算是宗親犯罪,太上皇和今上也會大義滅親的。”
賈母道:“既然這案子牽涉頗多,咱們家接下來就閉門謝客罷,省得咱們家被牽連進去。還有你爹,你二叔和你哥哥那里,也得提前叮囑一聲。”
“省得他們幾個被人家灌了兩口酒,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說錯了話,給咱們家惹出麻煩來。”
賈璋連忙應下了此事,賈母卻道:“這事情不用你去,祖母去跟他們說,你只管當好你的差事就是了。”
賈璋笑道:“多謝祖母關懷。”
當天晚上,賈璋陪賈母吃完飯后,就回鶴鳴苑整理他抄家所得的那一箱孤本去了。
這些東西可都得細細保存起來,比起黃金萬兩,這些書籍才是真正的傳家之寶、稀世之珍。
而賈赦、賈政、賈璉等人也被叫到了榮慶堂,賈母細細囑咐了他們好些話。
主要內容就是要求他們幾個說話做事時一定要記得謹慎,切記明哲保身四字,不要沾惹到鹽稅案的事情上云云。
賈赦等人聽了都連聲應是。
尤其是賈赦,賈璋去東大院給賈赦、邢夫人夫婦請安時,已經敘述了鹽稅案的兇險。
賈赦當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忠順親王在進宮面圣時,果然告了甄家一狀。紹治帝聽了,直接下旨,命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三堂會審,立即審訊犯人。
經過將近一旬的審訊,自“預提鹽引”政策出現后的歷任巡鹽御史及鹽官盡數被朝廷革職,并被判處抄沒家產之刑罰。首惡盡數流放三千里,余下犯官按照贓款查究罪名。
還有那些被犯事鹽官供出來的后臺,也被貶官革職,流放抄家。
而在這場大洗牌里,最大的輸家就是周黨門人接連進獄,就連自己的閣員學生徐夢行都被迫致仕的周閣老。
所有人都把他視作鹽稅案的背后靠山,或是被附庸蒙蔽的老糊涂。
但周東野心里卻松了口氣,他這回被紹治帝打垮了。日后只需要占著首揆的位置等著退位讓賢就好。
以后要替代他周東野做出頭椽子的人,就要變成了李汲了。
他其實都有點羨慕徐夢行了,無官一身輕,以后徐夢行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貪官污吏們受到的罪責不是最重的,真正被處以極刑的,是那些參與到隱瞞鹽礦規模的官員。
紹治帝親自下旨判他們秋后處斬,當初向馮唐暗示自己是周閣老的親戚,請馮唐放他一馬的高富安就在被斬殺的官員之列。
除此之外,這些人的家人也被判處流放之刑。
紹治帝還特意補充了一點,隱瞞鹽鐵罪大惡極,因此這些人遇赦不赦。
在京城內部的腥風血雨漸漸停息后,紹治帝廢除了“預提鹽引”的鹽稅政策。
與太上皇當初設想的一樣,即便他當初為了補虧空,也認同了這“預提鹽引”的政策,但在爆雷的時候,皇帝依然還是好皇帝。
背鍋的人,自然是像高富安這般貪婪的罪惡鹽官!
雖然太上皇的嘴臉十分無恥,但是這些鹽官也是真的貪婪。
就拿高富安來說,他家里的家產大約有幾十萬兩白銀,一應精粗物什皆鑲金嵌玉,家里的日常費用也十分奢侈,甚至還做過用燕窩銀耳湯漱口的荒唐事。
他們家要是像林如海一般,五代列侯世代單傳,積攢下巨額財富也就罷了。
可問題是,在周東野和高富安之前,高家根本沒有半個做到五品以上的親戚……
還有前任兩淮鹽政陳恒安,令鹽商預提鹽引,每引繳銀五兩以備公用,上報朝廷的價格卻是三兩五分,進而從中漁利十七萬四千余兩白銀。貪弊數額之大,簡直令人發指。
至于鹽官們借著各種名頭浪費浮開、收受賄賂,鹽商們為了討好鹽官結納饋送、代購器物、提引邀寵等事,更是數不勝數,讓人為之瞠目!
戶部尚書趙樹生心里倒是頗為欣喜,朝廷收繳了這么多的贓銀,戶部的銀庫里面又滿了。
一千零三十六萬五千七百八十九兩六錢的贓款,趙樹生就沒見過國庫里一次性進過這么多的錢!
若是今年夏天出現旱災、洪災等突發情況,他也不用為之發愁了。
不過最好的情況還是什么災害都不發生,這樣他這個戶部尚書省心,百姓們也不用遭罪,這才是真正的兩全其美呢!
甄四爺隱寄財產的事情也瞞不過手里掌握著東鸞衛的紹治帝,他心里的想法肯定是把甄四爺抓起來審問鞫訊。
但在甄老太太與甄貴太妃的懇求下,太上皇還是心軟了。
還是那句話,當初太上皇南巡,甄家四次接駕,花了流水一般的銀子。
后來甄家貪污,也是太上皇默許的。雖然他們家貪污后也沒還國庫欠銀,但如今甄家業已家破人亡,這份懲罰已經足夠了。
聽到太上皇的感嘆后,紹治帝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過甄家一馬。
但他心里愈發厭惡瑞王,若不是瑞王上躥下跳,甄貴太妃怎么可能見到甄老太太,又怎么可能得知甄家罹難的消息?
憑甄四一個人的能力,可做不到這些事情。
若沒有甄貴太妃與甄老太太的哭訴,太上皇也不會為甄家求情……
有瑞王作對照組,齊王在紹治帝心里的形象都拔高了不少。
不過這也正常,畢竟齊王本就比瑞王聰明多了。
若非齊王賢王的名頭惹了太上皇忌憚,母族趙家又擅長拖后腿,齊王與紹治帝到底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呢。
齊王用計毒辣,紹治帝擅長隱忍。
和他們比起來,瑞王簡直就像是一張白紙。難怪紹治帝會愿意寵愛瑞王,皇帝這種生物總會喜歡心思單純的傻兒子的。
在紹治帝登基后,齊王的禁足就被解開了。
太上皇也曾單獨召見過齊王,但齊王從未沒做過任何觸及紹治帝底線的事。
齊王看得很清楚,太上皇在一步步地把他的權力讓渡給新帝,紹治帝的皇位是很穩當的。
是啊,為了千古仁君、堯天舜地的美名,太上皇又怎會廢帝呢?
即便太上皇抱怨新帝做得不好,齊王也不信太上皇的鬼話。
當初做皇子奪嫡時,聽聽父皇的鬼話打壓兄弟也就罷了;如今作為宗親,他可不能像瑞王一樣強出頭,得罪威權日盛的新帝。
齊王知道他們這位父皇有多無情,也能看出來太上皇這么做,不過是為了敲打新帝。
既如此,十二愿意做父皇的棋子就讓他去做,他本人就不摻和這件事了。
也正是因為齊王的這份識趣兒,才讓紹治帝放下憎恨,不再視齊王為仇讎,而是把齊王當做尋常兄弟對待。
相較于齊王的平安落地,瑞王的結局已經是注定的了。
在紹治帝的小賬本上面,瑞王的名字上面早就被畫上了一個大大叉。
待到太上皇百年之后,紹治帝必然不可能對瑞王手軟。
而太上皇……
他寵愛瑞王,但他不愛重瑞王。
對于太上皇來說,只有義忠親王是他的兒子,其他的皇子都只是他的兒臣。
做君父的,會寵愛兒臣,但不會為兒臣多考慮。太上皇當然不會為瑞王的將來多做打算了。
真正為兒女計長遠的是慈愛的父親,而皇帝這種生物,從來都不會做什么慈父。
翻遍史冊,太上皇這樣的皇父,才是絕大多數皇帝的模樣。
天家無情,這種話從來都不只是說說而已。
若非身體不好需要養病,太上皇他絕對不會退位。就算退位,他也不會把手中的權柄逐步移交到紹治帝手里。
即便紹治帝勤政愛民,即便紹治帝體貼孝順,即便紹治帝主動提出讓他訓政,太上皇也不會為之感動。
因為在太上皇心里,這本就是紹治帝這個做兒臣的應該做到的事。
紹治帝要是做不到的話,太上皇就要思考廢帝的事情了。
所以說,太上皇的病痛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這場病阻止了天家失和、父子相殺的人倫慘劇……
因為太上皇,紹治帝放過了甄家一馬,但他不會放過江寧織造這個肥缺。
很快,紹治帝就派了新鹽政去金陵任職。因為甄家的事情,太上皇也沒對紹治帝提出來這個人選提出任何異議。
而林如海也在事件平息后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調令。
在原樸升任內閣學士后,禮部原本的兩位侍郎都跟著升了一級,禮部右侍郎的位置也就空了出來。
如今紹治帝有意成全林如海,便打算他平調回京擔任禮部右侍郎。
而太上皇也沒有反對紹治帝的提議!
第127章 管家北上清虛求簽,尚書通考士高升遷
太上皇沒有反對林如海轉任禮部右侍郎的原因也很簡單。
他兩次包庇甄家, 對林如海來說不甚公平。這個京官的位置,就算他這個舊主給林如海的補償吧。
好歹,林如海他也是賈代善的女婿。
因為紹治帝提到賈璋, 進而想到賈代善的太上皇對林如海也多了一層親舊濾鏡。
所以太上皇沒有因為林如海向新帝傳遞消息之事懲戒林如海,而是高抬貴手, 在林如海的調任旨意上面用了印。
林如海在接到圣旨后, 以最快的速度向南京翰林院的官員們交接文書差事, 又提前派管家走水路前往京師修葺房子。
聽到三哥哥說爹爹即將轉任京師后,黛玉就歡喜得不行,整日里都拿著歷書算林如海赴京的日子。
在林管家來榮國府給賈母、賈赦、賈政以及黛玉請安后, 黛玉心里就更加歡喜了。
管家都來京都收拾房子了, 爹爹肯定很快就要來了!
與父親分別多年的黛玉又怎能不為之欣喜呢?
不過在這份欣喜之中, 還夾雜著淡淡的惆悵。
黛玉與林如海多年未見,自然想在林如海回京后, 搬回家去陪伴爹爹的。
但若是搬回林家, 她也會思念外祖母與三哥哥, 還有各位姐妹的。
得知黛玉的煩惱后,賈璋安慰她道:“姑父派管家修葺的房子就在榮寧街附近的落英巷,當年姑父在京中做翰林時就住在那里,來榮國府是極方便的。”
“妹妹坐車過來,一刻鐘多一點的時間就到榮府這邊了。若是想念祖母和姐妹們, 在姑父去衙門當差時過來做客就是。祖母她老人家說了,你的院子一直都留著, 絕不會給外人住的。”
“那你呢?”黛玉輕聲道。
賈璋的行程和林如海的行程高度一致,朝廷官員, 不論大小,當差和休沐的日子總是一樣的。
提起此事, 賈璋也有些惆悵:“我會去林家探望你的,只希望姑父能高抬貴手,別攔著不讓我見你。”
“江南的規矩比京中的規矩大些,但是我琢磨著姑父他老人家胸襟闊達,大抵也不會過于拘泥禮法吧?”
他指了指林如海派來服侍黛玉的兩位得力的嬤嬤:“看兩位嬤嬤就知道了,她們也沒逼著妹妹活成規矩的樣板嘛!”
聽到賈璋的話后,黛玉松了口氣。
她雖然不是喜聚不喜散的人,但如果可以的話,她亦然不愿意面對太多分離。
如果能像三哥哥說的那樣兩全其美就好了……
林管家到了京都,在給太太娘家的主子和小姐請過安后,就去落英巷里收拾房子去了。
屋子要重新刷過,院子要重新收拾過,從揚州帶來的古董擺件、燈燭帳幔也要一一布置好……
想要把房子徹底收拾好,大概也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
看來老爺來京后,還要在太太娘家兼未來姑爺家住上個十天半個月的了。
因為林如海來京后,黛玉就要回家的緣故,賈璋十分珍惜最近與黛玉相處的時間,每天下衙后都要找黛玉散步,或是靜靜地坐在一起說說話、看看書,也是極好的。
待到休沐日時,又懇請賈母帶黛玉一起出門踏青。
他們原是表兄妹,現下是未婚夫妻,在家里帶著嬤嬤丫頭們逛園子合乎禮儀,單獨帶人出去玩卻會被人說三道四。
不過若是有長輩陪著,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賈璋少有求長輩幫忙的時候,畢竟他本人就能解決自己遇到的大多數麻煩。
這回為了黛玉請求賈母,也是難得一見的稀罕事了。
賈母聽到賈璋的懇求后,條件反射地瞧了一眼坐在窗邊喂鸚鵡的黛玉。
玉兒在笑呢。
看到這副場景后,賈母也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她心里是歡喜的,兩個孩子的感情好,她這個為人祖母、為人外祖母的,也就放心了。
在賈母的帶領下,休沐日時,家中晚輩都跟著賈母一起去清虛觀上香。
在給玉皇和三清上完香后,賈母跟張道士坐在一起說話,邢夫人陪在一邊。
而賈璋、賈璉、黛玉、湘霓、迎春、探春等晚輩就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在道觀中欣賞別樣的風景,也是很不錯的一件娛樂。
而且他們還能去求簽問卜,踏青放風箏。比起在家里待著,還是出來游玩更讓人心胸開闊。
黛玉也去求了一根靈簽。
在老道士的指引下,她摒除雜念,雙手合手默念“紫清丹祖,指點迷津”,又默念了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在這之后,她才從簽筒里掣出一根桃木簽來。
賈璋看了一眼簽文,只見桃木簽上面刻著一行小字。
——度城求神入仙宮神指迷途記心中。東南西北任君行好比仙鶴上天逍。
他前世也念過道經,研究過道家的學問。
見到這簽文后,賈璋對黛玉道:“這可是上吉的簽文呢。”
那解簽的老道士聽到賈璋的話后,笑道:“小居士說得沒錯,此簽若問功名,只需本分做事,前程指日可待;若問姻緣,亦有神仙保佑,四時皆宜。確實是上上大吉呢。”
求神問卜這種事情,向來是得了好話就說神仙算得準,得了壞話就說神仙也不靈的。
此時聽到這道士的話后,黛玉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賈璋也從荷包里掏出一枚銀錁子,放到老道士身邊的功德箱里,這就是他們兩個為了求簽付的錢款了。
在求完簽后,賈璋和黛玉兩個一邊欣賞道觀里的風景,一邊討論起了神仙們的典故。
聽到賈璋對玉皇的推崇后,黛玉小聲笑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都喜歡皇帝老爺。玉皇他就是神仙里面的皇帝老爺了,三哥哥你嘛,大概是文曲星轉世?”
這話是有點離經叛道的,但榮國府眾人來上香,清虛觀里專門清了場,觀內并無外人。
丫鬟嬤嬤們又綴在身后,聽不見他們兩個說話的聲音。
所以黛玉小聲說這些話也沒什么,反正外人也不會知道黛玉說了什么,賈璋也不會在意黛玉說了什么。
他只是拉著黛玉在亭子里面坐下歇腳,學著她的模樣小聲回她道:“我說這話,可不是為了討好陛下,只是單純覺得玉皇老爺親切罷了,你可別冤枉我!”
“至于文曲星,我可當不得妹妹這樣的盛譽。比起穆閣老,我可差遠了。他是一代文宗,我是年輕小子。他著作等身,我連一本《尚書通考》還沒編纂出來呢。”
黛玉好奇地問道:“這就是葉祭酒給你留的新課業嗎?”
賈璋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想在理學名家里面出頭,總要寫出一二經學著作來。其實把書寫出來不算難事,讓那些經學名家認可才是難事。因為這件事,我頭發都快愁白了。”
黛玉道:“我幫你校對書籍吧?句讀、錯字、格式……也好讓你多些休息的時間。”
“反正我平常也沒什么事情做,若能幫你編書,也算我兒時沒有白讀一場經義。”
黛玉的才情,賈璋是十分清楚的。
若黛玉是個男兒,再為林家掙個探花,延續清貴門庭、書香門第,根本不成問題。
讓黛玉幫他檢查書稿里面的句讀和錯字,賈璋都覺得有些大材小用了。不過看著黛玉亮晶晶的眼睛,賈璋沒有因此拒絕黛玉的提議。
如果黛玉覺得這件事情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的話,那么就說不上什么大材小用。
賈璋不會覺得黛玉不應該摻和到他的事情,衛夫人以書法聞名,李易安有詩詞傳世,黛玉她未嘗不能做一個女才子。
葉士高給兒子葉荊和徒弟賈璋留下編寫經書的艱巨任務,主要是因為他要外放了,以后他就不能盯著兒子和徒弟老老實實做學問了。
為了不讓兒子和徒弟偷懶,他才出了這么一個讓人頭疼的主意。
因為鹽稅案,江南官場發生了一場大地震。
被鹽道犯官供出來的后臺自然不僅僅只是京官,鎮守太監和兩江的地方官也是分潤好處、牽涉鹽事的重災區。
江蘇按察使就是落馬官員中的一位,在他落馬后,葉士高很快就遞補了上去。
一來,葉士高在國子監也快做滿兩任了,而且政績卓著、考評上佳,按資歷也該是他升官。
二來,楊宗禎在這場鹽稅案中也出了不少力,楊門在三法司與科道的門人全都鼎力支持紹治帝的所有決策,賈璋更是為紹治帝傳遞消息的人。
因此,按資歷論,讓葉士高升任江都按察使,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
當初李守中也是從國子祭酒這個官職升任山東按察使的,葉士高的這次升遷也算是有舊例可循。
只可惜李守中升官時年紀太大了,還沒等到他做出什么成績,人就在任上去世了。
若非如此,王夫人也不會待李紈那般刻薄,以至于把賈蘭逼到向賈母求救的地步……
而葉士高他年富力強,京中又有靠山。好生做上兩任賺些政績,或是升任地方的布政使,或是調回京城做侍郎都是有的。
這次升遷,幾乎就是一場鍍金之旅。但葉士高到底能不能鍍金成功,還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若他政績卓著、愛民如子,自有他的遠大前程在;若他守不住本心,和前任江蘇按察使一樣摻和到殺頭的事情里面去,那他就是神仙難救。
不過楊門上下,全都長著八百個心眼子。葉士高本人既不貪財又不好色,唯一的愛好就是吃點家常小吃、喝點小酒,想來他也不會犯什么楊宗禎都彌補不了的錯誤……
除了按資歷論之外,按功績論,紹治帝把葉士高這個楊門之人分配到江蘇那等富庶之地也是合情合理的。
別人若是嫉妒,也可以去找個得力的老師,或是收個能干的徒兒,紹治帝本人并不會在意這種事。
不論底下的人如何劃分流派,最終都是要為他這個皇帝效忠。若朝廷的人才能夠多一些,對紹治帝來說也是好事。
從四品升到三品,對于葉士高本人來說也算是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自此以后,他也能算是半個朝廷大員了。
至于離開京都這個權力核心會不會耽誤耽誤自己的前程,葉士高一點都不用擔心。
有師父楊宗禎在,葉士高不會錯過京中的信息與機會。
葉士高離開前,特意把葉荊的婚事給提前辦了。
女方正是葉士高師弟沈四象的女兒。
葉士高此次南下赴任,再想回京,少說也得有個三年五年的時間。
父母不出席兒子的婚事,也顯得他們葉家不尊重沈家。
因此葉士高夫婦才與沈家商議,提前把葉沈兩家的婚禮給辦了。
賈璋這個徒弟自然要做師兄的儐相,不但要幫葉荊迎親催妝,還要幫他擋酒。
所幸他年紀小,說話又好聽,眾人也不難為他,只讓他喝幾口就把他放過去了。
待到新娘回門后的第二天,葉士高夫婦就要啟程南下了。
賈璋和葉荊親自把葉士高夫婦送到通州岸邊,又折下青青翠柳,送與即將登船的葉士高夫婦。
此去經年,再見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詩中的離情別緒果然不分古今!
賈璋看著遠去的船影,聲音有些沙啞地對葉荊道:“師兄,咱們回去吧。”
葉荊沉默地點了點頭,又拍了拍賈璋的肩膀:“好,咱們這就回去。”
第128章 如海北上覲見新君,南安弊事父女相見
在葉士高南下后, 沒過多久,林如海就啟程北上了。
船行十多天后,終于抵達通州碼頭。林如海把收拾行李等事交給了前來接他的管家, 自己坐上榮國府送來的馬車,直接去了皇城。
遞了牌子后, 林如海在外面等著進宮面圣。
只是讓林如海萬萬沒想到的事情是, 出來宣讀圣上口諭, 帶他前往玉熙宮的人竟是賈璋。
賈璋這些年雖然長高了不少,但相貌卻和他南下揚州時差別不大。
林如海一眼就把賈璋給認出來了,看到賈璋他風貌甚都, 威嚴燄然, 比多年前長進許多, 心情也很是愉悅。
兩人相攜前往玉熙宮,路上林如海才知道為什么是賈璋出來宣讀口諭。
原來今天在御前當值的翰林就是賈璋, 紹治帝見到林如海的牌子后就讓賈璋去接。
還玩笑著說, 讓賈璋在未來岳父面前好好表現。
不過后面這半句賈璋沒說, 只說陛下知道我與姑父的關系,這才讓我代替宮里的大伴們跑一趟。
這對未來的翁婿在說完官家的事情后就不再說話了,皇宮大內,到處都是耳朵,本就不是正經說事的地方。
若真有什么事情要談, 有什么私房話要說,完全可能等回家后再說, 現在又著急什么?
賈璋帶著林如海走過御道,來到新修建的玉熙宮前。
黃宏見到賈璋和林如海過來, 和賈璋說了兩句客套話后就進去向紹治帝通傳去了。
在他離開后,賈璋小聲對林如海道:“這是御前陸大伴的徒弟黃宏。”
以后姑父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他和我的關系還算親密。
這話賈璋不用說出口,林如海就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賈璋都是聰明人,說話點到即止就行,不用把話挑開了說。
又過了一會兒,黃宏從殿內出來請他們兩個進去,紹治帝得了空,要見林如海這個新任京官了。
林如海對黃宏道了聲謝,這才與賈璋一起進殿覲見新君。
在鹽稅案后,周黨勢力大減,李黨也受到了牽連,內閣讓渡給紹治帝的權柄也隨之變大了。
加之太上皇也有了幾分還政的意思,紹治帝自然也就從容起來。
如今,紹治帝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與大臣說話時還要費心鋪墊,只需直接步入正題就行了。
這次與林如海的會面,紹治帝也是如此做的。
在林如海向紹治帝請安后,紹治帝笑著對他道:“林卿一路奔波,辛苦了。”
林如海微微低頭,不敢直視紹治帝的眼睛:“微臣多謝陛下關懷,臣心里急著覲見陛下,不曾覺得辛苦。”
紹治帝聽到他的奉承話后,略略點了點頭,然后直接問出了他想問的問題。
“林卿,你在江南多年,應該也見過南安郡王罷。他干得怎么樣,東南一線防務還好嗎?”
林如海道:“微臣惶恐,臣乃文官,怎么妄議武備兵事?”
紹治帝擺了擺手:“林卿何必惶恐?這件事來就與你無關,只是朕有些好奇罷了。”
“朕已經從父皇那里知悉父皇私下里安排給你的差事了,你的繼任者日后也會與陸英交接。所以你只管直抒胸臆就是,即便你說錯了,父皇和朕也都不會怪你的。”
林如海這才回答道:“臣愚人之見,陛下只略作參考就是了。依微臣之見,東南一線的防務外松內緊,郡王治兵還是很有一套功夫的。”
“只是郡王三日一勝,五日一捷,卻略顯虛假。若郡王真是霍、李轉世,倭寇之亂又為何屢禁不止呢?南安郡王的戰績并非全然作假,但是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是假的。”
“至于南安郡王是否與番邦商人交好,臣并不知道。但是江南官場上確實有這樣的流言,郡王府上,亦有一位琉球出身的妾室,這件事卻不是假的。”
紹治帝聽后笑道:“哦,原來是這樣,朕知道了。”
若是這樣說,南安還比不上馮唐驍勇善戰呢。
馮唐這個做武官的,在他面前慣會謙虛,就算說南安郡王的小話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
林如海就不一樣了,據他所知,南安郡王收受甄家錢財的那些年,也沒少讓林如海受氣……
所以,林如海的話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或許他應該往南面派幾位擅長摧堅拔銳的小將去分南安的權了。
這次南安郡王因為隱瞞鹽礦規模、販賣私鹽漁利的事情沾了一身泥,正好是他分割東南軍權的好機會。
為了達到削藩的目的,太上皇也會同意他的做法的。
“陸英,賜林卿金花十朵,金爵一對,彩緞二十端。讓人把賞賜送到……”
紹治帝當然不會記得下臣的家在哪里,林如海既不是內閣閣老,又不是御前近臣,紹治帝哪里知道林如海在京中有沒有住處以及住處在哪里的事情?
紹治帝看向了賈璋。
這是你姑父兼未來岳丈,你總該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正在一旁記錄君臣對話,在起居注上寫滿了墨字的賈璋放下筆,起身對紹治帝道:“回陛下的話,林大人家里的房子還沒收拾完,家中祖母已經給林大人收拾好了暫住的院子。”
聽到了這話后,紹治帝對陸英道:“送到榮國府去,讓林家姑娘替她父親領賞。”
林如海和賈璋聽到紹治帝的話后,全都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眼神。
雖然這眼神里有做戲的成分,但是那份感激卻絕不是假的。
陸英在取東西的時候心想,很多時候賞賜的多少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事情是,與賞賜相伴而行的體面到底落到了誰手里。
陛下一句讓林姑娘代替父親領賞,就得了林侍郎和小賈修撰兩個人的感激,他老人家邀買人心的手段愈發舉重若輕了……
紹治帝在賜下賞賜后就讓林如海去吏部文選司報到去了。
林如海有眼疾,身體也不好,這件事情大家都清楚。
紹治帝也知道,這些年林如海在江南給太上皇做耳目,也不過是在強撐罷了。
通過林如海的請安折子,紹治帝能看出來,林如海這人已經沒什么往上爬的斗志了。
既如此,就讓林如海在禮部養老吧,也算林如海沒有白為太上皇效忠一場。
這件事情太上皇也是默許的,所以紹治帝沒有和林如海談心的意思。
畢竟在紹治帝未來的政治布局中,林如海已經被邊緣化了。
林如海離開了,賈璋起身對林如海拱了拱手,就繼續坐下來辦差了。
賈璋今天正好當值,沒有紹治帝的吩咐,他是不能離開玉熙宮一步的。
榮國府里,黛玉正帶著青雀等丫鬟,在賈母給林如海準備的院子里打點房間內部的裝飾。
香爐、盆栽、古董擺件……這些東西,樣樣都要布置得雅致舒適才。
雖說等到家里房子收拾好了后,父親就要帶著她離開了。
這間屋子,父親他也不會長住。但她這個做女兒的,還是要讓父親在這段時間里住得舒心。
就在黛玉吩咐小丫鬟把紫蘇飲子放到冰水里湃一湃時,春纖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順氣,然后對黛玉稟告道:“黃柏剛才過來傳信,收受宮中有給林老爺的賞賜,讓姑娘過去領賞呢。”
黛玉聽了,連忙帶著青雀、紫鵑等人回菁莪館換了見客的大衣裳。
因為此時黛玉尚無誥命,穿這一身衣裳已經很莊重了。
待到黛玉換好衣裳來到榮慶堂后,只見廳堂內已經擺好了香案,而外祖母她老人家正在和內監說話。
那內監見到她來,起身走到香案前宣旨道:“有口諭,朕因侍郎林海盡忠國事,特賜金花十朵,金爵一對,彩緞二十端,由其女林氏領賞,欽此。”
黛玉等人都跪下聽旨,待到黃宏宣讀完紹治帝的口諭后,黛玉上前代替父親領賞謝恩。
紫鵑等人從黃宏身后的小黃門手中接過御前賜下的賞賜,黛玉從青雀手中接過荷包奉與黃宏,只說是請他喝茶的。
黃宏沒拒絕黛玉的荷包,他對賈母和黛玉說話時的態度很客氣,并不像去別的地方那般頤指氣使。
在師傅的囑咐下,他和賈璋的交情還不壞,也愿意給賈茂行家里內眷一個面子。
在賜下紹治帝給林如海的賞賜,接過黛玉給他的荷包后,黃宏就帶人離開了。
榮慶堂內,眾人在黃宏等人離開后紛紛上前來恭賀黛玉。
一是恭喜她和林如海父女團圓,二是恭喜林如海得了賞賜,如此體面之事,當然是要賀喜的。
黛玉一一謝過嫂子姐妹們的恭喜,讓青雀帶人把東西抬到林如海暫住的院子里,自己則留在榮慶堂里陪賈母說話。
這些日子里,黛玉時常找機會陪伴賈母說話玩樂。
在榮國府里,黛玉最舍不得的兩個人就是外祖母和三哥哥。在回家前,她總想著多和外祖母待一會兒。
林如海在吏部文選司辦理好各種文書手續后,離開皇城,坐上外面等著的馬車前往榮國府。
與紹治帝會面后,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
此時他心里只急著見女兒,恨不得脅下生出雙翼來,直接飛到榮國府去。
卻說馬車轆轆行至榮寧街,在林如海踩著轎凳下車后,門口等待的小廝就跑進去給賈母她們報信去了。
賈琮、寶玉、賈環等幾個還在家里上學的侄兒都在門口等著林如海,見到他來后,皆口稱姑父,對他行禮問安。
林如海讓他們幾個不必拘禮,又拉著那個眉眼里有些像賈璋的孩子問道:“你是茂行的兄弟琮哥兒嗎?”
賈琮點了點頭,恭敬地道:“回姑父的話,侄兒正是三哥的兄弟。”
林如海笑道:“你哥哥在書信里提過你,說你很是上進呢。”
賈琮臉上立刻露出歡欣之色,林如海笑了笑,又和寶玉、賈環兩個說話,卻是一個都沒冷落的。
待到林如海和兄弟幾人敘完話后,賈琮道:“姑父,父親已經在前院書房里等候姑父多時了。”
林如海聽到賈琮的話后,跟著他去賈赦的外書房拜見賈赦這個舅兄。
今天不是大朝會的日子,賈赦這個身上沒有實職的當然可以待在家里悠游度日了。
賈赦和林如海也沒說多久的話,在問完林如海是否一路平安后,賈赦就放他去見老太太了。
賈赦心想,林如海多年未見黛玉,只怕想黛玉想得厲害。
與其強留著林如海和他說話,還不如放林如海去見外甥女呢。
聽到賈赦讓他去見賈母,林如海的心情十分雀躍。
與賈赦告別后,林如海跟著帶路的小廝來到了榮慶堂。
甫一進門,他就看見了坐在岳母身邊的女兒。
她穿著蘭色的衣裙,梳著飛仙髻,頭上帶著芙蓉花簪,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只是眼圈兒紅紅的,玉兒她還和小時候一樣愛哭嗎?
林如海欣慰地笑了,但眼淚卻止不住地滑落到胡子里面。
他的玉兒啊……
第129章 溫情脈脈父女談心,接風洗塵愛女之心
在林如海給賈母請安后, 黛玉上前給林如海行禮。
在林如海叫了一聲玉兒后,黛玉如乳燕投林一般撲到了林如海懷中。
“爹爹……”
她沒有多說別的話,但思念之情已經溢于言表。
林如海摸了摸女兒的發頂:“爹爹的玉兒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爹爹心里很是歡喜。”
他拿出帕子,細細地擦掉黛玉眼角的淚水, 又對賈母行禮道:“多謝岳母多年操持, 把玉兒撫養得這么好。如此大恩, 如海沒齒難忘。”
賈母道:“玉兒是我嫡親的外孫女,我不疼她誰疼她呢?如海說這些話,可是有些外道了。”
她看著林如海和黛玉站在一起, 父女兩人眉眼間很是相似, 都文質彬彬、風度翩翩, 心中既欣慰又難過。
欣慰是欣慰玉兒能夠和父親團聚,難過是難過她的敏兒無福, 早早地撒手人寰了。
若敏兒能夠活到今時今日, 與林如海一起攜女上京, 與她這個母親團聚,又該是多么和樂的光景啊!
思及此處,賈母也生出了幾分淚意,卻又舍不得讓剛哭完的黛玉過來哄她。
于是賈母便對林如海道:“如海一路奔波北上,想來也乏了。就讓玉兒帶你去住處休息吧, 也好和玉兒說說話。”
“等到晚上政兒、璉哥兒、璋哥兒他們下衙回來后,再讓他們好好地陪你喝一杯。”
林如海聽聞此言, 亦然覺得賈母的建議切合自己的心意,遂帶著黛玉向賈母告辭了。
而在林如海和黛玉離開榮慶堂后, 賈母強忍著的眼淚才滑落下來。
她可憐的敏兒啊!
在琥珀的勸解下,賈母止了淚意, 接過玻璃遞過來的巾帕,擦干了臉上的痕跡。
在心情平復下來后,賈母對琥珀吩咐道:“你們姑老爺出身書香門第,臉皮薄,切記別讓外人沖撞了。”
琥珀接過賈母遞過來的帕子,又把帕子遞給小丫頭讓她拿出去洗干凈:“奴婢記住了,會把老太太的意思傳達下去的。”
在這座榮國府里,只有薛家三口是外人。
姑老爺住在前院,遇不見薛家母女。
那么,可能會沖撞姑老爺的人就只剩下薛家的小爺了。
想要把薛家小爺和姑老爺分隔開來也容易。把這事情告訴林之孝,林之孝會把老太太吩咐下去的事情辦好的。
卻說林如海和黛玉一起坐轎前往林如海暫居的院子。
因為黛玉也在,轎子是被抬進院子后才落轎的。
待到抬轎子的小廝都離開后,青雀才為兩位主子掀開了簾子,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二人一起從軟轎上面走了下來。
走進院子的正房,林如海只見屋子里面布置得極其雅致。
無論是白玉的香爐、青瓷的筆洗,還是蘇繡的帳幔、竹根挖的筆筒都切合他的心意。
他很是歡喜地問道:“這是玉兒給爹爹收拾的房子嗎?玉兒真孝順。”
黛玉因為林如海直白的夸贊感到雀躍,又有點不好意思。
青雀卻直接為黛玉表功道:“回老爺的話,姑娘特意找了璉二奶奶,把布置這屋子的差事攬到了自己身上。裝點屋子時無不細致無不用心,只為老爺住得舒心些。”
“這卻是姑娘的一片孝心呢!”
林如海聽了更加歡喜,黛玉卻對林如海道:“青雀她最會夸大其詞了,爹爹不要信她的話。”
林如海隨手扯下玉佩,賞給了青雀:“我不信你們姑娘的話,她這人最不會表功了。青雀這丫頭老實,斷然不會說謊的。”
“這玉佩賞你了,多謝你這些年來用心照顧姑娘。”
看到黛玉點頭后,青雀才收下林如海的賞賜。
她把玉佩放進荷包后對林如海道:“多謝老爺恩典,在姑娘身邊做事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卻是當不得老爺道謝的。”
黛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了,別謝來謝去的。這樣下去,什么時候能結束呢?青雀,你去看看溫水準備好了沒。若準備好了,爹爹也好沐浴更衣,洗洗路上的風塵。”
青雀聽到黛玉的話后,立刻出去做事了。
紫鵑也很有眼色地帶著其他丫鬟離開,并且幫林如海和黛玉關上了門。
閑雜人等都退下去了,林如海和黛玉也終于能夠說些貼心話了。
“爹爹這些年在金陵可好,身體可康健,路上可平安?”
在紫鵑等人全都離開后,黛玉坐在林如海身邊,扯著他袖子問他道。
“爹爹一切都好,路上也很平安。玉兒這些年在榮國府可有受過委屈?”
“以往你來信,從來都報喜不報憂。爹爹每每見了你的信后,都掛念你掛念得厲害!”
雖然從理智上推演,有他這個官位不低的爹在,岳母家里應該是不會虧待的黛玉的。
但是他這個做父親的遠在天邊,不能親自撫養女兒,又怎會不關心則亂?
“女兒一切都好,或許是王太醫醫術高明,這兩年來女兒也不怎么吃藥了。”
“爹爹不用擔心,外祖母、大舅母和璉二嫂子她們都待女兒很好。”
事實上,常年住在別人家里,又怎能沒有一二磕絆呢?
不過那些事情都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前,那個時候二舅母還是當家太太,沒有避居佛堂……
黛玉覺得自己沒必要把那些事告訴林如海。
在她吃虧前,外祖母和三哥哥就已經把那些妄圖欺主的仆役給打壓下去了。
她根本就沒有吃過什么虧,所以沒必要向父親告狀,惹得父親生出愧疚之情出來。
“那就好,那就好……”
看著女兒瑩潤的面頰與活潑的眼神,林如海徹底把自己的一顆心給放下了。
他心知自己和女兒黛玉多年未見,共同話題并不多。
為了和黛玉盡快熟稔起來,林如海向黛玉細細描述了他北上期間遇到的趣事。黛玉聽得很認真,偶爾還會對林如海發問。在這個過程中,林如海也漸漸摸清了女兒的喜好……
直到青雀過來向黛玉稟告水已經備好了,林如海才在黛玉的催促下戀戀不舍地去沐浴了。
而在林如海離開后,黛玉輕聲呢喃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爹爹或許不是大英雄,但爹爹確確實實是一位風流名士呢。
除去三哥哥外,她還沒遇見過比爹爹還博學有趣的人……
林如海洗漱出來后,換了一身石青色常服,又拿毛巾絞了頭發。
就在一旁的丫鬟想要上前伺候林如海梳頭時,黛玉走到林如海身后,對那丫鬟道:“我來吧。”
梳頭丫鬟把玳瑁梳子交給了黛玉,黛玉接過后,輕輕地為林如海梳頭。
林如海此時只覺心中漲漲的,有這么一個可愛且孝順的女兒,他這一輩子也算是沒有白活了!
因為思念女兒,想要和女兒多說一會兒話,林如海在頭發干了后也不肯休息,只和黛玉一起說話吃茶。
直到到了晚膳的時間,林如海才放黛玉回后院吃飯。
自己則在黛玉離開后,跟隨等候他赴宴的小廝走到了榮國府前院的宴會廳。
此時已經到了朝廷下衙的時間,賈政、賈璉、賈璋都下衙回家了。
換過家常衣服后,賈璋等人都來到宴會廳為林如海接風洗塵。
因為有賈璉、賈璋兄弟二人在,宴會的氣氛十分熱烈,從頭到尾都沒冷過場。賈琮和賈環也都說了幾句好聽的奉承話,哄得賈赦和林如海都眉開眼笑的。
唯有寶玉的表現讓賈政心中不滿。
林如海這個姑父來家中做客,寶玉卻搭不上半句話茬兒,整個人竟還不如環哥兒與大房的琮兒大方!
賈政心想,也不知道這孽障平日里跟丫鬟嬉皮笑臉的本事去哪里了!
但他面上還不能表露出來,只言笑晏晏地和林如海說話喝酒。
自從榮國府分家后,賈政就知道母親靠不住了。
在賈璋三元及第后,賈政更加深切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因為失去了退路,失去了賈母的托舉,賈政他也不得不學習那些他曾經嗤之以鼻的本領了。
虛以為蛇,強顏歡笑……這些本就是當官的應該掌握的技能。
但是賈母和王夫人把賈政保護得太好了,竟讓他步入中年后才接觸這些事情,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賈政的幸運,還是賈政的不幸。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都生出了幾分醉意。在宴席結束后,賈璉和賈琮主動護送賈赦這個親爹回東大院休息,從而給賈璋營造一個在未來岳父面前表現的機會。
而照顧賈政的任務,則落到了寶玉和賈環兩人的身上。
郎舅三人互相告別后,賈璋扶著些微有些醉意的林如海回他暫住的院子。
走到人少處,林如海拍了拍賈璋的胳膊:“姑父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對你妹妹的照顧。”
賈璋穩穩地扶著林如海:“這都是侄兒應該做的,姑父何必對我言謝呢?”
林如海笑道:“這是姑父發自肺腑之言,不是客套話。玉兒被榮府撫養的很好,姑父看了心里很歡喜。姑父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
而在賈璋向林如海告辭離開后,林如海問林管家道:“我讓你打聽到的消息,你打聽到了嗎?”
“回老爺的話,榮國府近年來治家頗嚴,少有背地里說主人家的閑話。不過老爺讓我詢問的事情都不是什么陰私事,在收了銀子后,也有人向我透露消息。”
“姑娘這些年在榮國府確實沒受過什么委屈,這府上的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奶奶都很喜歡咱們姑娘。”
“姑爺對姑娘更是關愛有加,前兩年有人傳咱們姑娘的閑話,還沒等她們說上幾句呢,就被姑爺攆出去了。”
“姑爺院子里沒有妾室通房。在和咱們姑娘定親前,姑爺就拒了老太太給的通房。據說是因為姑爺他不想要庶子,具體是因為什么,屬下就不清楚了。”
聽到管家的話后,林如海松了口氣。
若一切都如管家所說,那女兒手里的牌面將會很好看,林如海的心里也安穩了許多。
憑心而論,林如海對賈璋這個未來女婿是很滿意的。
畢竟賈璋還未加冠他就三元及第了,這樣的功名,便是翻遍史冊也難得一見。
林如海本人就是探花出身,又怎會不賞識賈璋這樣的才子?
無論是相貌、風度、官銜、功名,賈璋都是無可指摘的。林如海也曾不止一次得意自己眼光好,提前為黛玉選好了潛力股。
但是理智與情感總是相悖的,賈璋的確很好,可林如海還是會擔心,會憂慮。
因為賈璋他不僅僅是林如海的妻侄,還是女兒黛玉未來的夫婿啊!
他既擔心賈璋貪花好色,和女兒感情不好,養了一堆小老婆,讓女兒難過受委屈。
又擔心賈璋和女兒的感情太好了,戳了婆母妯娌的眼睛,讓女兒變成下一個唐婉。
雖然他也知道,他的這些想法純粹是杞人憂天,還包含著一絲既要又要的苛刻。
可是,哪個父親在面對獨生女的婚事時能做到全然理智呢?
或許有些人能夠做到這一點,但是他林如海做不到。
在兒子和妻子相繼去世后,黛玉就是林如海的精神支柱。在面對女兒的事情時,林如海永遠都做不到理智。
第130章 削藩南安餞別宴會,梁上新燕襯托芙蓉
在榮國府安頓下來后, 林家的下仆按照林如海的意思把他準備的禮物送到榮府各處。
給賈母、賈赦夫婦、賈政夫婦的禮物都是按照賈敏生前的規格置辦的,給賈璋他們這些小輩們的禮物倒是比尋常的節禮還要厚上三層。
他這個做姑父第一次給妻侄們發見面禮,總不能太過小氣。
而且玉兒她日后還要嫁回這府上, 能用這點子東西替女兒邀買些許人心,也是好事一樁。
菁莪館里面伺候黛玉的嬤嬤丫鬟也全都收到了林如海的賞賜。
她們不但得了半年月例的賞錢, 還得了林如海賞賜下來的金首飾。
嬤嬤和大丫鬟們得了金釵, 余下的丫鬟也得了金耳環。
給她們送賞的嬤嬤說了, 這是姑老爺賞給對林姑娘悉心照顧的忠仆的。
以后把林姑娘照顧好了,林老爺那邊還有更厚的賞賜呢。
黛玉看到丫鬟們歡天喜地的模樣,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有爹爹為自己打算的感覺, 就像是柳絮落地、生根發芽了一般。
黛玉只覺自己的腳踏到了地面上, 而不是飄蕩在半空中, 心里安穩極了。
杜工部曾說自己“漫卷詩書喜欲狂”,此時黛玉雖然沒有到達“喜欲狂”的地步, 但也會因為父親的貼心而會心一笑, 心生暖意。
林如海心里也舍不得離開女兒, 但是在正式前往禮部當差前的幾天假期里,他還是不得不出門拜訪客人、處理林家的房子、鋪子等事務。
不過每天辦完事情、回到榮國府后,他都會陪黛玉看書下棋、談天說地,好像要把這些年分別的時光全都補回來似的。
直到假期結束后,林如海才惋惜地換上孔雀補子的官服, 大清早起床前往禮部當差去了。
禮部尚書和禮部左侍郎在禮部經營多年,根基深厚, 并不是新來的林如海可以撼動的。
不過林如海他一心養老,與同僚們沒有什么利益沖突, 因此雙方倒也能做到相安無事。
他很快就是適應了自己的新職位,晚上還有閑去酒樓打包各色小吃呢。
璋哥兒說了, 玉姐兒最愛吃如意齋的藕粉桂花糖糕和太白樓的飲子,他要打包一些帶回去,和玉姐兒一起品嘗……
林如海的生活過得十分輕松自在,紹治帝那邊卻加快了自己的削藩的進程。
因為林如海的稟告,紹治帝對南安郡王養寇自重的惡行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這也堅定了紹治帝削藩的決心。
因此,他不但按照太上皇的舊例調走了南安郡王帳下兵卒,還往東南防線派去了好幾位年輕的小將分權。
目的就是架空南安郡王安排在浙東守備的下屬。
南安郡王也知曉紹治帝發出的幾道調令,目的都是為了削弱他這個藩王的實權。
他心中很是不滿,但他根本沒有反抗京中旨意的膽子。
隱瞞鹽礦規模是大罪,就連甄貴太妃的娘家都因此倒了,還有人因此下獄,南安郡王他又怎能不怕呢?
他倒不怕別人說他貪污受賄,對于擁有王爵的他來說,這點罪名根本就無關痛癢。
他擔心的是有人誣陷他有謀反之心,若是那樣,他們府上可就完了!
畢竟他沒有造反的實力……
南安郡王甚至都沒有像往常一樣,寫信向西寧郡王等人抱怨。
他生怕西寧郡王他們這些勛爵出賣他,拿著他的信件向紹治帝賣好,讓他身上又多背上幾條新把柄,那可不是南安郡王所期待的結果。
見到南安郡王的下場后,駐守平安州的西寧郡王心中生出唇亡齒寒之意。
他一邊忌憚平安州現任副總兵楊銓,一邊在心中暗罵齊王這個軟蛋!
當初他暗中參與奪嫡,在幾個皇子里他最看好的就是齊王。多方下注時,頂數在齊王身上下的注最重,花費的精力最多。
結果齊王卻不爭氣,在太上皇退位前,齊王就被太上皇給圈禁了。太上皇退位、紹治帝登基后,齊王更是嚇破了膽子,半點都不敢忤逆新帝。
即便太上皇抬舉,齊王也不敢有任何動作,只愿老老實實地給新帝當狗討飯吃。
西寧郡王對此不無憤恨,他在齊王身上的投資全都白白打水漂了!
西寧郡王不止一次后悔,若是他當初重金下注之人是今上,如今他又何必風吹鶴唳、草木皆兵呢?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宮中吳妃還算受寵,說不定她的枕頭風能起到些許作用。
紹治帝在收拾了南安郡王后并沒有對他動手,或許對方只是因為鹽稅案惱了南安王府,對他們西寧郡王府并沒有什么惡感。
還有義忠郡王那邊,他們府上還是不能放松。
雖然義忠郡王府那邊看著冷清,可是廢太子之子的身份是一塊很有用的籌碼。
若是來日生變,捏著義忠郡王,他們或許還有一搏之力?
身處平安州的西寧郡王滿腦子的陰謀詭計,在回想這些往事時,他不禁想到了從他們家碗里跳出去的賈家人。
賈家三哥兒三元及第,也是難得的好籌碼、好人才。
可惜賈敬那廝太過可惡,竟把賈珍從他們家碗里拽了出去。
若非如此,寧榮二府又怎能逃得過他的算計?
這么一想,西寧郡王的頭就更痛了。
這些年下來,他的籌謀一直都不太順利。難道是義忠親王在去世時順道把西寧王府的運氣帶走了嗎?
西寧郡王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他這般倒霉,又怎會不心生聯想呢?
此時此刻,他只能盼著和自家有關系的吳娘娘能早點誕下個龍子鳳孫出來。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把懸著的心放下來……
轉眼間,又過了好些時日。
林家的宅子也在這段時間里修葺好了。
林如海早就定下了喬遷的日期,朝廷休沐后他就會帶著女兒黛玉歸家。
在搬家的前一天,黛玉在菁莪館擺了酒席宴請老太太、太太、兩位嫂子和眾姐妹,以慰離別之思。
筵席過半,賈母和迎春都忍不住哭了出來。賈母舍不得外孫女,迎春在眾姐妹中和黛玉關系最好,亦舍不得黛玉這個小姐妹。
黛玉見此情景,心中亦是傷感。連聲說自己會常來做客,看望外祖母和眾位姐妹們,又拿起帕子,為賈母和迎春拭淚。
聽到黛玉如此言說,再加之邢夫人與史湘霓婆媳二人也在殷殷勸勉,賈母和迎春兩人都止了淚意,席上的戲份又重新歡悅起來。
寶釵坐在一側,瞧著眾人歡樂,心中卻倍覺凄苦。
她強顏歡笑地想,黛玉這一走,愈發顯得他們薛家的作態難看了。
趙姨娘已經不止一次對著梨香苑指桑罵槐了,李紈這個二房的管家奶奶對此只是裝聾作啞。
寶釵甚至懷疑趙姨娘會這么跳,就是李紈在背后攛掇的。
鶯兒跟她說過,賈環新衣裳的料子好像就是李紈娘家送給李紈的節禮……
寶釵只覺疲憊。
是啊,誰又會喜歡強賴在自己家里的親戚呢?
更何況,姨媽待李紈這個媳婦并不好。
如今姨媽失了勢,李紈不在賈太君面前給她們薛家穿小鞋都不錯了。
她總不能指望李紈幫她們家打壓趙姨娘,這世上斷然沒有以德報怨的好事。
姨媽倒是熱心起她和寶玉的婚事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干拿她們薛家的錢不辦事。
可是寶釵心里高興不起來,如今的姨媽連小佛堂的大門都走不出去,又怎能為兒子的婚事做主?
寶玉是很依賴她,姨媽心里也想著讓她嫁給寶玉好改善自己的處境,可是姨父會答應這門婚事嗎?
她心中悲苦,未免多飲了兩杯。
史湘霓注意到了寶釵的舉動,想要勸她兩句。
但是因為兩房關系不好的緣故,她和寶釵少有往來。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該跟寶釵說些什么。
而在眾姐妹中和寶釵最好的探春只穩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一旁的惜春說話。
因為趙姨娘的緣故,她和寶釵間的關系愈發尷尬了。
因此,她只能裝作沒看見寶釵的舉動。
有趙姨娘嘲諷薛家的言語在前頭杵著,探春現在和寶釵說什么都好像是在挑釁寶釵。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在老太太面前,探春決定自己還是不要給自己找錯兒了……
當天晚上,賈母又在大花廳里面擺了送別宴。
男客與女客之間只隔了一扇大屏風,還有女先生說書、戲班子唱戲,全家都熱鬧了一場。
宴席結束后,賈母要帶黛玉一起回榮慶堂住。
而賈璋在回鶴鳴苑后,命紅杏拿了燕子風箏出來給他,他自拿著風箏去找黛玉。
兩人也沒去陶園,只在賈母院子里面放風箏,這是兩人早就約好的事兒。
黛玉說:“瞧著這燕子,依稀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那年三哥哥給我過生日,也放了好多的風箏呢。”
賈璋說:“你若是歡喜瞧這個,我以后年年都給你放風箏。放風箏能除晦去祟,我也盼著妹妹能夠日日歡喜。”
黛玉在風箏上面寫下自己的祝愿,賈璋把風箏放了起來。
兩人就站在榮慶堂的院子里,看著那燕子飛得越來越高,卻舍不得拿起金剪,剪斷這根風箏線。
天色漸晚,剪斷這根風箏線后,他們兩個就要分離了。
直到月上柳梢,梆鼓初響,賈璋才率先把剪刀遞給黛玉,讓她放掉燕子風箏除晦。
黛玉從他手中接過小巧的金剪,放走了燕子風箏。
她看著那只風箏漸漸與朦朧的夜色融為一體,不禁想到馮正中的《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
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1]
這真的是很美好的祝愿,她和三哥哥,日后也會如此嗎?
她想到兩人即將分別,不禁輕聲道:“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2]
賈璋聽黛玉偶發詩興,只覺句中有傷懷之意,正中他本人情思。
他心中竟生出一二酸楚之意,他能安慰黛玉不要因為別離傷懷,但卻免不了本人的傷懷。
這是人之常情,并非理智足以壓下的。
可他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卻是不能大談不舍之情,讓黛玉為難的。
“我明天送你回家,我以后會去看你的,我……”
說到最后,賈璋卻不忍繼續說下去了。
黛玉看著他,把青雀拿出來的荷包放到賈璋手里。
她說:“我都知道的,三哥哥。”
賈璋點了點頭,把黛玉送到賈母身邊才離開。
而他在回到鶴鳴苑打開荷包時,便見到荷包里面裝著的芙蓉與海棠的花瓣。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折成方形的雪浪紙。
賈璋打開那張紙,只見上面寫著一首吟誦芙蓉花的絕句,卻與他上次送到黛玉手中的海棠七絕互相唱和,用詞用句典雅至極。
他瞧著那淡粉色的芙蓉花瓣與金紅色的海棠花瓣,心里很是歡喜。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張詩稿折好,放回到天青色的白鶴荷包里。
最后,他珍而重之地把荷包放到了枕邊。
今夜,他將在芙蓉花香中沉睡,只可惜海棠無香。
不過他又轉念想到,海棠無香,才能更好地襯托芙蓉,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