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時文風(fēng)氣會試勞心,宴會紛紛綠蟻新醅
因為春闈在即, 京郊廟宇的香火也好得不得了。
待到二月文昌帝君生辰時,賈母邀請了葉家?guī)熌敢黄鹎巴逄撚^打醮。在科儀結(jié)束后,賈母和葉師母又去張真人那里求簽。
因為掣出來的簽文好, 兩人都喜氣洋洋地捐了香油錢。
賈璋他也終于見到了小師兄葉荊,葉荊這些年都不在都中, 而是在四方游學(xué)。他視野開闊, 性格豪爽, 和賈璋這位小師弟一見如故。
如果不是會試在即,兩人必然會去太白樓吃酒的。
可惜眼下這個時候,讀書才是最要緊的事。師兄弟兩個被葉士高盯著讀書, 就連吟詩作對都被禁止了, 更別說出去玩笑了。
不過賈璋的心態(tài)很輕松, 反倒是他年長的舍友范孟起有些焦慮。
賈璋見了,便勸他道:“范兄何必這般緊張?原大人的文章你也看過, 最是質(zhì)樸方正, 范兄的文章很投他的脾氣呢。”
聽到賈璋的安慰后范孟起總算放松了些, 他輕聲道:“賢弟說得對,這兩年來我手不釋卷,文章已經(jīng)大為精進,中第的可能性已經(jīng)大大提高了……”
郭子守的心態(tài)要比范孟起好很多,或者說他的心態(tài)向來不錯, 從院試到鄉(xiāng)試再到會試都是如此。
其人心態(tài)之平穩(wěn),幾乎可以與賈璋相提并論。
賈璋非常看重郭子守, 不僅僅只因為他們的朋友關(guān)系,還因為郭子守認同實學(xué), 與他政見一致。
這一點非常重要,相同的立場能夠保證他們情誼的延續(xù), 他們會是官場上最親密的戰(zhàn)友。
二月初九會試開考的那一天,天氣十分寒涼。賈璋他與小葉師兄、郭子守、范孟起和鄉(xiāng)試同年趙家萍等人早早地來到貢院門口等待進場。
賈璋他穿了七八層暖緞單衣,平日里又時常騎射打拳身體強健,因此還能承受得住這凜冽的寒風(fēng)。
而那些年老體弱的考生,此時已經(jīng)被早春的寒氣凍得渾身發(fā)抖,面色青紫了。
或許是因為舉人老爺?shù)男抛u比秀才老爺?shù)男抛u高,或許是擔(dān)心舉人老爺們被凜冽的天氣凍死,會試的檢查反倒沒有鄉(xiāng)試嚴(yán)苛。
賈璋他們在通過檢驗后紛紛領(lǐng)取了自己的號牌,待到湊夠三十人后,巡檢兵卒打開龍門,放他們走進考場。
在互相道過珍重后,賈璋他們四散而去。賈璋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自己號舍,只覺這號舍對他來說稍顯狹小。
這倒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他來貢院考院試時是個垂髫童子,來貢院考鄉(xiāng)試時是個小少年,身量尚小,自然不會覺得號舍狹小。
如今他已經(jīng)十七歲了,個子都和親爹賈赦一般高了,自然會覺得號舍狹小。
不過這也未必是壞事,這么冷的天,號舍小點還能少漏點風(fēng),多保存一點炭盆的暖氣……
他手腳麻利地把號舍打掃干凈后點燃了朝廷分發(fā)的炭盆取暖,坐在架好的木板上持續(xù)不斷地搓手以此保證手指的靈活性,然后靜待墨卷和題牌的到來。
沒過多久,題牌被掛了出來,墨卷也被巡檢兵卒發(fā)到了考生手中,賈璋在檢查試卷無誤、填寫完籍貫、姓名、三代等履歷后看向題牌。
第一道題目是“學(xué)而第一,為政第二”,是根據(jù)《論語》目錄出的題。
原尚書出的題目的確很有水平,不過賈璋對怎么答題心中有數(shù)。
會試的題目構(gòu)成與鄉(xiāng)試的題目構(gòu)成區(qū)別不大,不過考察考生的側(cè)重點卻不同。
鄉(xiāng)試的時候,考官們主要考察考生對經(jīng)義的理解。當(dāng)然,考官們也會考察考生們對時政問題的理解,但只會出幾道時政題目,不會像會試那樣考得深。
在會試的時候,每一場考試都會有很多由四書五經(jīng)衍生出來的時政問題。
考生們想要把這些文章做好,不但要熟悉朝廷的政治方針與牧民治國之道,還要熟悉政論文的寫作方式。
科舉考試考到會試這一步,幾乎就等于在簡拔官員了,考官們自然會更加看重考生們對經(jīng)義與政治事件的理解。
除此之外,會試還要求考生的文風(fēng)要符合時下風(fēng)氣。
所謂的符合時下風(fēng)氣,指的是考生們在做文章時要使用當(dāng)下留下的寫作方法,既不能故步自封,也不能標(biāo)新立異。
由于時下理學(xué)流派繁多,任何具有學(xué)派傾向的文章都可能導(dǎo)致舞弊,所以古文就成了時下最流行的文風(fēng)。
這就要求考生們的文章既要言之有物、提綱挈領(lǐng),又要大氣磅礴、立意高妙。那些浮華清麗之辭是很難中式的。
至于如何在文章中表達自己的才情與政見,從而在上萬考生中脫穎而出,那就只能看應(yīng)試考試自己的本事了。
賈璋想好這些事情后,磨墨展紙,寫下第一道題目的破題:“學(xué)而后為政,未聞以政學(xué)也。”
伴隨著筆墨的游走,時間悄悄流逝,待到正午時分,賈璋小心翼翼地包好了墨卷,然后接過巡檢兵卒遞過來的飯菜。
他一邊吃飯一邊想,新帝愿意讓朝廷給考生提供飯菜的舉措還是很能邀買人心的。
熱菜熱飯總比冷硬的干糧強,而且這些飯菜的味道還算不錯。
賈璋敢斷定新帝肯定派心腹過來監(jiān)督下面的官僚了,要不然巡檢兵卒送來的飯菜絕對沒有這么豐盛。
到了晚上睡覺時,賈璋用被子把自己包得像一只蠶蛹一般嚴(yán)密。即使是這樣,他都覺得有點冷。在嘶吼的寒風(fēng)中,他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醒來后,賈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燒熱水,然后服用預(yù)防風(fēng)寒的藥粉避免風(fēng)寒。
喝完熱水沖泡的藥湯后,賈璋身上也熱起來了。感覺自己不會生病后,賈璋才徹底放下心來,安安靜靜地吃掉完巡檢兵卒送來的早飯。
咽下最后一口饅頭后,賈璋拿出他用油紙包好的墨卷繼續(xù)答題。
會試的題目里基本上都是糅合了政治事件的經(jīng)義,而且題目量非常大。不過賈璋他本人在翰林院里背過實錄,又經(jīng)歷過葉士高的諄諄教導(dǎo)與考前特訓(xùn),所以這些題目根本難不倒他。
他甚至還有時間思考怎么分行讓考官看著舒服,怎么修辭才符合主考官原尚書的喜好,怎么寫具體的施政綱領(lǐng)才能既討好考官又不違背實學(xué)學(xué)派的核心精神……
待到初十傍晚,賈璋早早地把自己答完的墨卷交了——為了保證墨卷的整潔,卷子答完后就不能再修改了,所以賈璋沒心情在貢院里面待著受凍。
與第一批交卷的舉人風(fēng)度翩翩地告別后,賈璋登上了賈家的馬車。在喝掉賈璉遞來的熱姜湯后,賈璋直接靠在馬車?yán)锏能泬|上緩緩睡去……
待到參加第二場考試時,賈璋看到了一道很有意思的四書題。
子曰。
沒錯,就是《論語》這本語錄體典籍中,孔夫子每次說話時的先導(dǎo)語。
賈璋思忖良久,才提筆寫下自己的破題:“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1]
寫下這一行破題后,他越寫越順。在第二場考試的第一天里,就為所有四書題目都打好了草稿。
翌日一早起床后,賈璋把這些文稿工工整整地用館閣體謄抄在墨卷上,然后才開始思考自己的本經(jīng)題目。
賈璋的本經(jīng)是《春秋》,與主考官原樸的本經(jīng)相同,所以他的五經(jīng)題目就是原尚書出的。
好消息是原樸沒出割裂經(jīng)義的截搭題,壞消息是原樸不過題目中的事件不是齊楚秦趙等大國的事,而是中山國這種小國的事。
所以,如果考生做不到熟讀經(jīng)書的話,那他很容易不知道這件事以至答非所問。
不過,如果考生知道題目的出處的話,那么答題過程就會變得很簡單流暢。因為這道五經(jīng)題目的核心論點不過是君子慎獨而已,并沒有什么艱澀的地方。
最后一場考試的策論題出得四平八穩(wěn),不過是治河賑災(zāi)等事。
不過這也正常,主考官原尚書是新帝的人,他自然不會出那些出格的題目,試探太上皇敏感的神經(jīng)。
賈璋老老實實地把策論題做了,所有文章都遵循著葉士高口中“堂皇正大”的原則。據(jù)說那些閣老尚書們不管年輕的時候喜歡什么樣的文風(fēng),在宦海沉浮幾十載后,都會對堂廡尤大的文章表示贊許……
在賈璋考試的這些天里,榮國府上下穿戴得都極為喜慶,就連衣裳上的繡紋都是喜鵲登枝的紋樣。
邢夫人也開始了自己的燒香拜佛之旅,從觀音菩薩到文昌帝君全都拜了個遍,想來就算是天上的仙官在會試的時候也得不了清閑。
三場考試結(jié)束后,賈璋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
自從去年師祖吩咐他備考會試后,賈璋一直都在勤勤懇懇地念書,就連過年的時候都沒放松一二。
如今考完了,那種疲憊的感覺才從骨頭縫兒里鉆出來,催得人昏昏欲睡。
賈璋不分黑天白夜地睡了好幾天,這才徹底緩過來,在這之后才謄抄下自己的答卷前往葉家,請老師葉士高審閱。
葉士高笑道:“如無意外,你和你小師兄都是必中的。至于名次如何,只能看原尚書的意思了。”
賈璋很輕松地跟小師兄葉荊碰了一杯。
雖然他很希望自己能名列前茅,最好是會元才好。但科舉考試這種事本就是七分看努力,三分看命運的。
他如今已經(jīng)盡人事了,余下的事情,也只能看天命是否垂憐于他了。
在等待放榜的日子里,京中舉子們?nèi)找恍⊙纾迦找淮笱纾偷劫Z璋手里的帖子更是絡(luò)繹不絕,不過賈璋并沒有全都參加,只揀幾個要緊的宴會去了。
不過有幾場宴會是他必須參加的。
一是順天府舉子的宴會,這場宴會就是賈璋和順天府前科解元黃鵠主辦的,他本人自然不能缺席。
二是朝廷撥款舉辦的大宴,這場宴會是要求所有應(yīng)試舉子都必須參加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眾舉子之間聯(lián)系感情,賈璋也不得不去充個人頭。
三是國子監(jiān)應(yīng)試舉子們籌辦的宴會,賈璋作為國子祭酒的學(xué)生、順天府解元,正是這場宴會的主賓,他不能不給國子監(jiān)同學(xué)的面子。
比起其他人的高談闊論,賈璋在宴會上表現(xiàn)得十分內(nèi)斂。
別人以為他這是謙遜,不想搶別人的風(fēng)頭,殊不知他正在暗中觀察那些高談闊論的舉人。
他已經(jīng)篤定自己是必中的了,眼前這些人有的會是他未來的敵人,有的會是他未來的同伴。只有揣摩好這些人的心理,分析明白這些人的性格,他才能更好地拉攏盟友,打擊敵人。
不過比起這些社交性質(zhì)的宴會,還是在雨雪霏霏中與友人們一起圍爐飲酒、飛花傳令來得愉悅。
白居易有詩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樣的浮生閑情換了誰都喜歡,賈璋他也不例外。
第112章 南北榜單堂廡尤大,獨占鰲頭杏榜會元
在應(yīng)試舉子們歡飲達旦時, 會試主考官原樸正帶著副考官、同考官們緊鑼密鼓地判卷。
原樸對內(nèi)外簾官等人盯得極緊,判卷時更是全然秉持著一顆公心。
他是最怕恩科會出現(xiàn)差錯的人。
要知道,新帝讓他做主考官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把他增補入閣。一旦恩科出現(xiàn)差錯, 新帝耗費的心血就全都白費了。
不論是為了自己的前程,還是為了新帝的良苦用心, 原樸都要把這場恩科主持得盡善盡美。
所以在會試開考前, 不管是誰托請, 原樸全都不見,直接讓那些為了自家孩子或親戚家孩子托請的同僚們碰了一鼻子灰。
他不但對那些想要托請的同僚們無情,對判卷的副考官、同考官和內(nèi)外簾官們也非常嚴(yán)苛。
在他的監(jiān)督下, 南榜五房和北榜五房的翰林們?nèi)祭侠蠈崒嵉嘏芯? 沒一個敢徇私的, 即便他們擁有通過行文風(fēng)格認出熟悉考生墨卷的能力。
在經(jīng)過二十多天的苦熬后,南榜五房取中的一百六十人和北榜五房取中的一百六十人的錄取名單被匯總到會試主考官原樸的面前。
接下來的主要工作就是給這三百二十位新科貢生排名了。
所謂南榜和北榜, 出自于太祖高皇帝訂立的南北榜制度。
顧名思義, 南北榜就是把大盛兩京二十三省劃分為北榜十二省與南榜十一省。在判卷時南榜墨卷與北榜墨卷分開審批, 兩榜錄取名額一致。
待到錄取完今年的新科貢生后,再把南榜貢生和北榜貢生的墨卷放到一起排名。
太祖高皇帝定下南北榜制度,是為了避免南北取士人數(shù)差距過大,以至江南坐大滿朝南音。這種事情是太祖高皇帝沒有辦法容忍的。
事實上,這種事情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能接受。所以在太祖高皇帝后, 南北榜制度就成了盛朝祖制。即便有南方士子覺得不公平,這項制度也一直都沒被更改過。
在把南榜五房和北榜五房錄取的墨卷摻和在一起后, 所有考官全都聚在了一起排名。
別的倒好說,該是二甲就是二甲, 該是三甲就是三甲。
二甲進士能不能獲得庶吉士的資格取決于后面的庶吉士考試的成績,三甲同進士能不能選到好的官職取決于考生家里有沒有實力給考生安排, 本來也與排名無關(guān)。
讓考官為難的向來都是一甲三人的人選,會元的人選更是重中之重。
要知道,皇帝陛下在殿試時只看會試前十名的卷子。
如果殿試時皇帝陛下沒有格外欣賞的墨卷,那么會元基本上就是此科的狀元郎了。
所以考官在決定會元人選時才會格外慎重一些。
原樸聽著周圍一眾同考官的爭吵聲,點了點玄八十一號墨卷,對副考官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宋榆道:“覺得此卷當(dāng)為魁首的人好像格外多些?”
宋榆笑道:“此卷說理清晰,堂廡尤大,難免讓人沉醉。”
宋榆是乾元二十一年的探花,做了兩任翰林院掌院,又是理學(xué)宗師,資歷極深。
在贊賞玄八十一號墨卷的同考官占比較多的前提下,他的這句評語幾乎具有一錘定音的力量了。
原樸心里也最屬意這份墨卷,但是他必須聽取其他人的意見。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原樸想要保證恩科的盡善盡美,就必須做出最無爭議的選擇,也不能做出任何瓜田李下之舉。
聽到宋榆的話后,原樸喜悅地道:“嘉木兄說得有理,此卷‘子曰’一題,破題精妙,有飛龍在天之勢。列為第一,名副其實。就定這份玄八十一號卷為會元罷。”
另外一位副主考是禮部右侍郎張翕,此人無論是科名、資歷還是官職都比不過原樸和宋榆,這次過來做考官只是過來混資歷的。
在原樸和宋榆做出決定后,張翕立刻跟著原樸的話頭把玄八十一號墨卷夸得天花亂墜,直讓原樸本人都覺得聽了頭疼。
眾位同考官對這個結(jié)果沒有任何異議。
一來,支持此卷為會元的同考官人數(shù)本來就比較多;二來,他們這些同考官本就沒有權(quán)利駁斥主考官和兩位副考官的一致意見。
所以,把玄八十一號墨卷定為會元卷就成了一件理所應(yīng)當(dāng)之事。
宋榆捻須微笑,他對這個結(jié)果很滿意。
其實他已經(jīng)通過行文風(fēng)格認出了玄八十一號墨卷主人的身份。
這張墨卷是國子祭酒葉士高的寶貝弟子賈璋賈茂行的。
那孩子前年冬天來翰林院做過歷事監(jiān)生,而且表現(xiàn)得不錯。宋榆也是很欣賞賈璋的為人處事的。
所以比起那些不認識的舉子,宋榆更愿意賈璋這個熟人成為會元。
他不覺得自己偏袒,賈璋他本就擔(dān)得起這個榮耀。
如果支持賈璋做會元的同考官寥寥無幾,他才不會力薦賈璋的墨卷,做那費力不討好之事。
畢竟宋榆和賈璋也沒有什么利益往來,他完全沒必要為賈璋承擔(dān)風(fēng)險。
但問題是,喜歡賈璋文章的同考官占比很高。在這種情況下,宋榆愿意為自己欣賞的人說兩句好話,堅定原樸取賈璋為會元的決心。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這樣的精妙破題,不是誰能能想出來的。
這道題目可是原樸出的,看到這樣好的答案,原樸怎么可能不想把賈璋定為會元?
原樸在那里舉棋不定,無非是想把恩科辦得盡善盡美,不肯任何人說他偏頗罷了。
宋榆對此心中有數(shù),所以他推了賈璋一把。
而在排名工作結(jié)束,眾位考官解開墨卷糊名后,宋榆還特意去看了一眼玄八十一號的墨卷。
嚯,這張墨卷果然是賈茂行的,老夫的眼力還沒變差。
宋榆心滿意足地在書記官錄好的榜單上簽名畫押,而在所有考官都簽名畫押后,原樸親自把錄好的榜單封存,然后送去給新帝以及各位閣老審閱。
放榜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舉子們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了。
他們都很緊張,都很擔(dān)心自己榜首無名,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事實上,在會試結(jié)束后,京中大小宴會絡(luò)繹不絕,絕對不僅僅只是因為舉子們想要結(jié)交人脈。
有不少人參加這些活動,只是不想沉浸在緊張焦慮的情緒中,所以才通過歡飲達旦的方式緩解心中的緊張情緒。
賈璋有葉士高的斷言,倒是不擔(dān)心自己能否中第。
可他擔(dān)心自己名次不高給師門丟臉,因此時常和郭子守他們聚會下棋聯(lián)詩,喝酒打牌,以此疏解心中郁悶。
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過了一個月,眾人終于熬到了三月十五放榜日。
在放榜日當(dāng)天,賈璋換了道袍,戴了葛巾,用過早膳后就離了內(nèi)院,直接去外院書房等待去外面看榜的雪檀去了。
因為榮國府足足有五進,賈璋他聽不見外頭四處報喜的聲音,因此他的心境要比那些住在客棧與住在貢院東條民居的舉子好上不少。
至少他聽不見報喜人鼓吹的聲音。
就在賈璋越等越心焦,墻上的西洋掛鐘也響了兩三回后,雪檀他終于從外面回來了。
賈璋只聽雪檀歡天喜地地喊道:“三爺,您中了!中了頭名會元!”
在聽完雪檀的話后,賈璋的心也跟著雀躍起來了。
他只覺自己腳下好像踩著云彩一般,輕飄飄的。前世他總想著身在泥沼中,行在云端上。眼下這種感覺,就是踩在云朵上的感覺嗎?
不過賈璋很快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了,他按捺著喜意,吩咐雪檀道:“讓人把提前準(zhǔn)備好的喜錢抬出來吧,一會兒報喜人就來了。”
在賈璋知道自己得中會元不久后,賈母等人也都收到了這個好消息。
眾人皆喜不自勝,賞了全府上下幾個月月錢。
賈赦更是直接來賈璋的書房,和他一起等報喜人的到來。
他寶貝兒子考中會元,這是榮國府幾代人都沒有的榮耀!
這樣重要的喜事,賈赦當(dāng)然要和兒子一起見證了。
因為報喜人是按照會試排名從后往前報喜的,所以等到報喜人來到榮國府時,賈赦父子已經(jīng)吃完午飯了。
在聽到報喜人的鼓吹聲后,父子二人一起出門迎接喜報。
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聽那報喜人捧著扎了紅綢的喜報,高聲喊道:“捷報!順天府老爺賈諱璋,高中第一名會元,金鑾殿上領(lǐng)班面圣!”
賈赦大笑出聲,嘴角就快咧到耳朵根兒了。賈璋臉上也泛起了一抹紅暈,露出了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雪檀和黃柏一人拿著一大簸籮魁星樣式的銀角子給報喜人發(fā)放賞錢。
而那領(lǐng)頭的報喜人把喜報交到賈璋手里:“會元老爺文華出眾,小的也不會說別的吉祥話,就恭祝老爺蟾宮折桂中狀元吧!”
他這話說的吉利,雪檀立即又拿了兩顆銀魁星給他。
要是三爺能中狀元,那就是三元及第了!這報喜人說話這般吉祥好聽,怎能不多賞點兒呢?
報喜人們拿著豐厚的喜錢歡天喜地散了,而賈赦他帶著賈璋的喜報跑到東府找賈蓉開了祠堂,欣喜若狂地給祖宗們上了一炷香。
爹,你看見了嗎?我兒子實現(xiàn)了你的夢想,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了吧?
讓你當(dāng)初偏心老二,現(xiàn)在出息的還是我的兒子!
祖母,您老人家放心吧,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的。
我兒子已經(jīng)是會元了!我以后也會聽您的話,不給賈家惹事,也不會耽誤我寶貝兒子的前程的。
賈赦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走出祠堂后只覺陽光明媚,就連空中的云絲兒都溫柔了許多。
榮國府上下因為賈璋得中會元一事喜不自勝,國子監(jiān)里,葉士高亦是春風(fēng)得意,滿心歡喜。
唯一的弟子賈璋中了會元,唯一的兒子葉荊中了第八名進士。以前總有人嘲笑他膝下單薄,兒子少,徒弟也少。現(xiàn)在他們不用嘲笑了!
他膝下是單薄,但是成才率高啊!
除此之外,這一科會試錄取的貢生里面有好些都是國子監(jiān)生。這意味著葉士高一瞬間多出了二三十個門生,還多了一筆明晃晃的政績。
這么多好消息接踵而來,葉士高自然會喜笑顏開了。
尤其是賈璋,要知道新帝讓原樸做會試主考官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原樸入閣。
如今原樸盡善盡美地把整個恩科辦下來了,新帝又怎能不給原樸面子?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他們茂行必然會是這一科的狀元了。
解元,會元,狀元……沒想到他葉退之這么厲害,居然能教出一個三元及第的學(xué)生出來!
想來他們實學(xué)大興,大概就在璋哥兒這一代了!
第113章 奉天殿上殿試開考,完美表現(xiàn)三元佳話
殿試的時間被定在三月二十三, 就在會試發(fā)榜八天后舉行。
在這八天里,賈璋等人齊聚葉家,在葉士高這里進行了一場有關(guān)殿試的短期培訓(xùn)。
賈璋對于面圣之事并不緊張。
他前世天天面圣, 早就祛除了普通臣民對君父的崇敬與畏懼。
不管皇帝多么陰晴不定,他都是有喜怒哀樂、長著兩只眼睛一張嘴巴的人, 本就沒什么好怕的。
而且新科貢士濟濟一堂, 新帝怎么可能不高興?就算新帝在殿試時冷臉, 也不過是在考驗新科貢士的心態(tài)罷了。
所以根本不用太過緊張。
在殿試前一天,鴻臚寺與光祿寺的官員們還在奉天殿里忙碌。
他們需要布置考場,設(shè)置香案, 事情多的要命。
兩位主理事務(wù)的少卿忙得腳打后腦勺, 不過他們心里并不反感, 反而樂在其中,甚至希望寺卿能多給他們安排一些差事。
光祿寺和鴻臚寺向來都是清水衙門, 立功的機會向來不多。
今年年初陛下改元踐祚, 他們忙了一場;眼下新科貢生殿試, 他們又忙了一場。這對兩位少卿來說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在兩位少卿眼里,這些差事一點都不苦,它們可是讓他們升官進爵的政績!
政績這種好東西誰都想要,不過賈政這個新晉的光祿寺少卿是撈不到辦差的機會的。
光祿寺寺卿不給他安排差事的理由是賈璋是新科會元,賈政這個親叔叔需要避嫌。
為了榮國府好, 賈政還是不當(dāng)差為妙。
當(dāng)然,就算沒有賈璋, 光祿寺寺卿也不會把立功的機會給賈政。
另一位少卿和他共事多年,彼此之間關(guān)系又很融洽。在沒有其他因素的影響下, 光祿寺寺卿怎么可能喜新厭舊呢?
更何況賈政眼高于頂、目下無塵,除了一身正氣外, 他身上沒有任何讓光祿寺寺卿欣賞的閃光點。光祿寺寺卿當(dāng)然不會重用他。
殿試當(dāng)天,換上朝廷發(fā)放的青色圓領(lǐng)袍與四方平定巾的賈璋被父親賈赦送到了朱雀門前。
父子兩人一下車,司禮監(jiān)的小內(nèi)宦就跑過來把賈璋帶走了。
司禮監(jiān)的小內(nèi)宦記得很清楚,會元需要站在隊伍最前方領(lǐng)班面圣。
所以賈璋一來,他就把人帶走送到了隊伍最前方。
賈璋離開后賈赦也沒走,沒親眼看到賈璋走進宮門,賈赦心里不踏實。
前來參加殿試的貢士們紛至沓來,賈赦看著他們站成了兩隊,在考生們?nèi)嫉烬R后,三千營兵卒挨個檢察考生們有無舞弊情實。
在眾考生驗明正身后,三千營的兵卒打開了宮門,禮官們帶著新科貢士們走進了朱雀門。
在賈璋的背影徹底消失后,賈赦撂下簾子,吩咐車夫駕車離開。
宮門內(nèi),賈璋神色淡定地走在前頭領(lǐng)路,跟在他后面的同年們不禁心生感嘆。
賈茂行不愧是楊門弟子、新科會元!其人風(fēng)度如此怡然,怪不得楊閣老會喜歡他這個徒孫。
葉荊和郭子守他們幾個看著賈璋,也覺得心情愉悅。
在本人考不上會元的前提下,朋友能考上會元絕對是一件喜事。
比起那個傲氣沖天的蘇州解元靳良友,還是賈璋中會元讓人心生喜悅。
沒錯,除了賈璋這個會元外,葉荊、郭子守、趙家萍和范孟起都在此科中第了。
而且這四人全都分屬二甲之列,不說肯定能選上庶吉士,但至少不用做那被人戲稱為“如夫人”的同進士。他們的科名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拿到手了。
只待會試結(jié)束,就能選官任職,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新科貢士們在奉天殿里等到卯時正,才等到紹治帝御臨。
不得不說,新帝的年號取得相當(dāng)諂媚了。
他取這個年號,完全是在奉承太上皇,一點都沒有顧及自己的喜好。
不過結(jié)果非常不錯,在新年號定下來后,新帝就從太上皇手中得到了繡衣使者東鸞衛(wèi)的指揮權(quán)。
對于新帝來說,用年號來換東鸞衛(wèi),這絕對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紹治帝今天穿了一件玄色潞綢盤龍袍,神色和藹,看起來很是平易近人。
倒是讓某些惶恐不安考生褪去了一二畏懼之情,多了幾分親近崇敬之心。
在禮官們宣讀圣旨時,內(nèi)宦們點燃了殿內(nèi)桌案上宮燈為眾位考生照明,又點燃了香爐里的香篆為眾為考生提神醒腦。
而在圣旨宣讀完畢后,眾位新科貢士山呼萬歲,紹治帝讓眾人平身。在所有禮儀結(jié)束后,新科貢士們被禮官們帶到他們的座位上等待墨卷發(fā)放。
因為殿試的座位是按照會試的名次排列的,所以賈璋本人就坐在紹治帝的眼皮子底下。
這也是某些會元最終沒有獲得狀元功名的重要原因,心態(tài)不好的人可沒辦法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發(fā)揮出來自己的正常水平。
在新科貢士一一落座后,殿試題牌被掛了出來,墨卷也被小內(nèi)宦們發(fā)放到各位貢士手中。
師父葉士高跟他們幾個囑咐過,殿試時一定要用心答題。師祖他老人家說殿試的題目是紹治帝親自出的,所以絕對不能敷衍。
想到這里,賈璋認真地看向這道由紹治帝本人出的題目。
只見題目共有一千多字,篇幅之長為歷代之最。
而且在略過那些“朕聞近世偉略隆基之主,必仁德簡樸、赳赳雄斷”、“命諸生為朕稽當(dāng)世之務(wù),朕眷茲洽聞,將裁覽而采行焉”的浮言后,就能發(fā)現(xiàn)本科殿試的考試內(nèi)容與往屆殿試有很大的差別。
往常殿試時,皇帝只會考一些概念上的問題。譬如問各位考生如何治理國家,問各位考生何為圣君三德,問各位考生如何富民強兵,如何處理邊患等等。
但是今年,紹治帝考的問題全都是具體事務(wù)。
題目一共有四道,第一道題目要求考生為隰縣民亂提出合適的平亂方案,第二道題目要求考生為杜絕戶部錢官貪墨火耗提出恰當(dāng)?shù)谋O(jiān)管方案。
第三道題目問考生若為下縣縣令,如何牧民一方,施行教化;第四道題目問考生若為織造,如何在不損傷桑農(nóng)絲工利益的前提下增加朝廷的稅收。
這樣的題目,對于一心只有圣賢書的書生們來說絕對不是什么好事。但對于賈璋來說,卻是正中下懷。
前世為皇帝處理過一堆麻煩事的賈璋不可能提出不切實際的建議,有其他考生浮皮潦草的空中樓閣做對比,賈璋的策論自然會脫穎而出。
在答完第一道題目時,賈璋就想到了紹治帝為什么要這樣出題了。
問那些概念上的問題,很容易波及到太上皇。
萬一有考生沒長腦子,大書特書乾元一朝的弊政就糟了。那些沒得到皇位,又不肯死心的王爺們肯定會為此大做文章的。
所以紹治帝才想了這么一個取巧的法子,把大而化之的策論轉(zhuǎn)變?yōu)榫唧w的時務(wù)策論。這樣的題目不但能考察考生的能力,還能避免意外情況的發(fā)生。
還有最后這道題目……
紹治帝說的哪里是織造局?他說的分明是甄家!
賈璋還能發(fā)現(xiàn)一件事,那就是太上皇可能在紹治帝的努力下開始厭棄甄家了。
否則以紹治帝的城府,他絕不會把織造局的事堂而皇之地放到殿試的試卷上。
不過這些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認真答好這幾道策論題目。
想到這里,賈璋胸有成竹地打好草稿,然后用他最好的字跡把草稿謄抄到墨卷上……
在賈璋答到第二道題目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出現(xiàn)了一道陰影。
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
賈璋條件反射地做出了面對皇帝時的最佳舉措。
他先是身體緊繃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紹治帝。
在看到紹治帝和緩的神色后,他瞬間放松下來,然后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在這之后像是得到了鼓勵般,提起筆,心無旁騖地寫起他的策論來。
他抬頭的角度非常完美,既沒有膽大包天到直視紹治帝,但也絕對能讓紹治帝清楚地看到他濡慕景仰的眼神與難以抑制的欣喜表情。
圣君天子大權(quán)獨握,這種人絕對不會喜歡不畏君威之人。
藐視皇權(quán)乃是大不敬之罪,忽視皇帝的巡考并不能證明你多穩(wěn)重,只能證明你對皇帝陛下沒有敬畏之心。
皇帝不會喜歡這樣的人的,但他也不會欣賞過于敬畏他的臣子。所以這中間的度,就需要底下的臣子們自己把握了。
楊宗禎坐在御座下首的圈椅上,看到徒孫的表現(xiàn)后,心想這把穩(wěn)了。
這小狐貍崽子有膽量,都到奉天殿了還敢表演,而且還表演得渾然天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這小崽子是什么人的話,他都要被糊弄過去了。
以楊宗禎對新帝的了解,新帝不可能不喜歡他這小徒孫的。
哪個皇帝會不喜歡對君父充滿濡慕與景仰,又能在君父的鼓勵下穩(wěn)住心緒,一心要給君父交上最滿意答卷的年輕人呢?
而且,茂行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位會元。這個身份,在新帝心里也絕對是不一樣的……
在看完賈璋第一道題目的答案后,紹治帝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賈璋的桌案。
楊閣老的徒孫果然像他一樣才華滿腹。也對,若不是文章天成,原師傅又怎會把他點為會元呢?
據(jù)說這孩子還是順天府解元,如果他把這孩子點為狀元的話,那他登基后的第一科會試?yán)锞蜁霈F(xiàn)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了。
他沒記錯的話,上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應(yīng)該還是文皇帝時的穆閣老。
穆閣老中狀元時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但賈茂行今年才十七!
少年英才三元及第,這可是國朝少有的佳話啊!
在看完賈璋的出色的策論與完美的表現(xiàn)后,其他貢士的表現(xiàn)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紹治帝隨便轉(zhuǎn)了一圈后,就回到御座上看他的折子去了。
他心里已經(jīng)想好了,賈茂行就是本科的狀元郎,因此也就沒必要再繼續(xù)看下去了。
在吃完午飯后,賈璋提筆把最后一篇策論細細謄抄到墨卷上。
在檢查無誤后,賈璋搖鈴把墨卷交給了禮官,又在內(nèi)宦的帶領(lǐng)下遙遙地向紹治帝磕頭跪安。
在紹治帝點頭后,內(nèi)宦把賈璋送出了奉天殿。
禮官把賈璋的墨卷送到了御前。
本來按規(guī)矩是各位閣老和考官們先評閱,然后再交給皇帝審閱的,但是紹治帝開口道:“拿過來給朕看看。”
楊宗禎心里一喜,而紹治帝在接過禮官捧過來的文章后,直接吩咐陸英道:“磨朱墨吧。”
陸英挽起袖子磨好丹砂墨,紹治帝提筆在卷頭寫下一甲第一名五個大字:“小賈狀元三元及第,也是你們在上皇一朝教化有方的功勞。”
“朕有心成全這場佳話,不知各位閣老意下如何?”
第114章 金鑾唱名狀元金花,御街夸官打馬觀花
在紹治帝把太上皇抬出來后, 眾位閣老與殿試眾考官就看清楚他要把賈璋定為狀元的決心了。
是啊!三元及第固然是上皇一朝君臣教化有方的功績,又何嘗不昭示著紹治帝的天命所歸?
整個盛朝除了穆閣老外就沒有第二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紹治帝甫一登基, 就有如此人才入天家之觳,這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尤其是紹治帝已經(jīng)落下朱批了, 就算對此事心存異議, 也不能喊出來打紹治帝的臉。
除了太上皇, 誰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讓新帝收回自己的決議?
周東野心里都有些酸了。
他不嫉妒太上皇抬舉楊宗禎和張?zhí)┚S,因為他和李汲當(dāng)年就是像楊宗禎他們現(xiàn)在這樣被捧起來的。他不懊惱太上皇給他譜寫的末路悲歌,因為當(dāng)他選擇用良心換取權(quán)力的那一天, 他就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的結(jié)局。
能在太上皇在世的時候被新帝斗倒也挺好的, 至少有上皇在, 他們周家的結(jié)局還不會太過凄慘。
但他嫉妒楊門的人才濟濟,葉士高、沈四象等中年骨干也就不說了, 就說賈茂行吧!
三元及第, 這是多么難得的文名?
有了這樣的清貴名聲, 賈茂行在實學(xué)學(xué)派里的地位必然會得到很大的躍升。就連楊門在爭奪實學(xué)學(xué)派的話語權(quán)時都會增加更多底氣了。
而且賈茂行本人的能力他是知道的。
內(nèi)閣中書的事務(wù)是何等的冗雜?但賈茂行在他師祖的操作下代值內(nèi)閣時卻能把所有事情都處置得井井有條。要知道那時候賈茂行才十五啊。
如今又過去兩年了,他只會比兩年前做得還要好……
而這就是讓周東野酸的第二點了,賈璋太年輕了,他今年不過十七歲,就算紹治帝在殿試后忘了他, 他熬過兩任轉(zhuǎn)遷時也不過二十三歲。
二十三歲,周東野頭疼地想, 他那個生來要賬的兒子在二十三歲時連舉人都不是呢。
這么年輕,這么生機勃勃, 就算是熬也能把他們今天與坐的這些人全都熬走。
這意味著什么,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
楊門后繼有人了。
只要賈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呦氯? 楊門至少還能在朝堂上活躍四五十年……
李汲的心態(tài)向來不如周東野好,自然比周東野還要酸。
但他知道,他這塊磨刀石可以得罪新帝,但不能真把新帝得罪死了,否則他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而張?zhí)┚S他與楊宗禎同為上皇指給新帝的理政大臣,在周、李二人不倒下之前,他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不會惡化的。
因此他就算是酸,也得露出與有榮焉的微笑出來。
更何況他是聰明人,御筆朱批已下,若作更改,未免有損君威。張?zhí)┚S是不會去觸犯紹治帝的底線的。
所以在紹治帝問幾位閣老的意見時,眾人都恭聲贊頌陛下英明。不過真正覺得心中暢意的閣員,大概除了楊宗禎外再也沒有別的人了。
殿下沒交卷的貢生聽到紹治帝與幾位閣老已經(jīng)定下了此科狀元的人選后,眼中都露出了羨慕的色彩。
三元及第,這是多少文人夢寐以求的功名?若是自己能以身替之,此時死了都值了。
只有對狀元之位尚未死心的幾位種子選手聽到幾位閣老山呼萬歲后神色一黯。
他們本來以為自己排名靠前,還有奮力一搏斗的希望的。
如今這個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在殿試考完后,眾考生的卷子被送往東閣。
眾閣老和考官們在東閣連夜奮戰(zhàn),待到翌日凌晨,紹治元年恩科的榜單已經(jīng)被草擬出來了。
包括賈璋墨卷在內(nèi)的前十份卷子被送到紹治帝案頭,他瞧了兩眼,然后道:“華州王良譽貌寢,做探花不合適,把他和吳庭生的位置調(diào)換一下,就把榜單定下來吧。”
吳庭生就是原本的第二名,因為榜眼和探花選官時都做翰林院編修,誰前誰后也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上的影響,眾位閣老和考官都沒有反駁紹治帝的意見。
畢竟讓長得丑的人做探花,確實有礙觀瞻……
因為后交卷的貢生們的宣傳,所有貢生都知道狀元的歸屬了。
三元及第,這可是國朝少有之祥瑞,賈茂行他真是好本事啊!
也有人酸溜溜地說些什么“只是運氣好”云云,但是根本沒人理他。如果三元及第的功名只是靠運氣得來的,那你怎么不去撞撞大運?
在榜單定下的第二天,新科進士們換上了中官們發(fā)到他們手中大紅色進士襟服前往宮城。
在禮員的指引下,新科進士們先后列班,伴隨著肅穆的禮樂聲中,賈璋等三百二十名新科進士走過午門,在禁衛(wèi)的注視下走進奉天殿朝覲。
奉天殿中,紹治帝身著兗袍,頭戴九梁冠,在鴻臚寺禮官奏請升殿后,跟隨儀仗坐到御座之上。
在紹治帝坐下后,文武百官與新科進士在禮官的吩咐下對紹治帝三跪九叩。紹治帝叫起后,禮官舉金榜至丹陛前,高聲道:“有制!”
新科進士們再次跪下聽禮官宣讀黃榜,只聽那禮官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紹治元年三月二十三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第一名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順天府賈璋,第一甲第二名陜西華州府王良譽,第一甲第三名浙江省寧波府吳庭生,第二甲第一名浙江烏程縣葉荊……”
等到唱名完畢,新科進士再次在禮官的指引下向紹治帝行三跪九叩大禮。
在新科進士們平身后,紹治帝吩咐禮部官員出去張貼金榜,然后饒有興致地問陸英道:“朕讓你準(zhǔn)備的花呢?”
陸英拍了拍手掌,一個小內(nèi)宦捧來一只螺鈿托盤,上面放著一支精雕細琢的狀元金花。
陸英接過托盤,對紹治帝道:“陛下,花在這兒呢,是尚寶監(jiān)按陛下描的花樣子連夜制的金花。”
紹治帝點了點頭:“鄭谷有詩云:‘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風(fēng)及第花’,讓我們的狀元郎過來吧,朕也該給我們的狀元郎賜花了。”
他話音剛落,陸英就對站在一旁的小內(nèi)宦使了個眼色。
那小內(nèi)宦乖覺地跑到賈璋身邊:“狀元公,陛下要您過去呢。”
賈璋低聲道了句勞駕,然后跟著小內(nèi)宦走到丹陛之下。正要跪下去,就聽紹治帝讓他上去。
他隱蔽地瞥向楊宗禎,卻見楊宗禎對他點了點頭。看到師祖如此作為,賈璋瞬間放下心來,直接踏上丹陛,走到紹治帝近前磕頭道:“學(xué)生賈璋,叩見吾皇,伏惟吾皇萬福金安。”
紹治帝起身拿起了那支精雕細琢的狀元金花,在把金花簪到賈璋的烏紗帽上面后笑道:“春風(fēng)及第花,贈與狀元郎。以后跟著你師祖好好學(xué)著做事。學(xué)問上的事也不要耽誤了,朕還盼著本朝出一個三元及第的文宗呢。”
賈璋眼中瞬間涌出感激涕零的熱淚:“學(xué)生謝陛下拔擢之恩,必當(dāng)謹(jǐn)遵陛下教誨,實心用事,矢志不二!”
紹治帝滿意地拍了拍賈璋的肩頭,在吩咐內(nèi)閣首輔周東野和次輔李汲為榜眼和探花簪花后,紹治帝才乘輿還宮。
賈璋、王良譽和吳庭生也被帶到偏殿更衣。
等一會兒,三鼎甲還要御街夸官呢,這身進士襟服也得換成專門的夸官服飾才成。
紅色的進士襟服換做了大紅色的圓領(lǐng)狀元服,腰間革帶換成了銀帶,銀帶上面又掛了一只蟾宮折桂花樣的藥玉佩,寓意非常簡單明了。
而紹治帝賜他的那朵杏花花樣的狀元金花,也被小內(nèi)宦小心翼翼地簪到了狀元冠帶上。
在換好服飾后,賈璋跟著那小內(nèi)宦走出了偏殿的房間。只見王良譽和吳庭生也換好衣服走了出來。
榜眼和探花的圓領(lǐng)袍是青色的,王良譽對這一點非常滿意。
他皮膚顏色黑,若是穿紅絕對會是一場災(zāi)難。
不像賈璋和吳庭生一樣,皮膚白皙,穿什么顏色的衣服都好看。
原樸這個會試主考官找過來時,便見三人很和諧地站在一起,他忍不住笑道:“我們的三鼎甲真是風(fēng)華正茂,怎么看都比三十年前的三鼎甲好上許多。”
三十年前的那一科正是原樸中第的那一科,而且他還是那一科的榜眼,自然可以把那一科的事情拿過來說笑。
因為原樸是會試主考官,三人連忙行禮道:“學(xué)生見過老師……”
雖然賈璋、王良譽以及吳庭生三人都拜過師父了,但是在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如果稱呼自己的會試主考官為尚書大人的話,那就太不識趣兒了。
聽到賈璋他們的稱呼,原樸的笑意更盛,只聽他道:“走吧,吉時到了,你們也該帶領(lǐng)眾進士打馬游街去了。”
在原樸和一眾禮官的帶領(lǐng)下,三鼎甲走在御道上,眾進士隨行于官道上,走出了朱雀門。
朱雀門前,兵卒們牽著三匹油光水滑的雕鞍寶馬。
在賈璋等人跨上馬匹后,儀仗鑼鼓與穿戴一新的五軍營兵卒分列于三鼎甲前后引導(dǎo)夸官隊伍前往長安街。
賈璋三人心中也十分快意,正所謂“昔曰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金榜題名、御街夸官,如此榮耀,又有誰能按捺住心中喜意,不覺歡暢呢?
而在長安街旁,更是人流如織。鳳銜金榜出云之刻,正是眾人爭看白鶴沖天之時。大街小巷里都擠滿了京都百姓,酒樓包廂里亦坐滿了京中各家女眷同赴這場盛大的慶典。
不知多少荷包、帕子和鮮花丟在了三鼎甲身上。
賈璋身手好,并沒被砸到幾次。本就不擅長馬術(shù)的吳庭生就慘了,隨著隊伍的前進,吳庭生已經(jīng)染上了一身脂粉花香。
倒是惹得賈璋和王良譽悄悄發(fā)笑。
在隊伍走到太白樓時,賈璋對著樓上揮了揮手。他知道祖母、母親和黛玉都在那間包廂里面。
而在他揮手后,一扇窗戶打開,好幾只荷包被扔了下來。或許是命運的指引,一只繡著蟾宮折桂花樣的荷包落到了賈璋懷里。
他打開荷包,里面是芙蓉花的花瓣。
這是黛玉的香囊。
為了不讓自家女眷的針線落在外面,榮國府為御街夸官準(zhǔn)備的荷包都是丫鬟做的,不過每個荷包里面都放了花瓣。
黛玉放了芙蓉花花瓣,迎春放了木槿花花瓣,探春放了月季花花瓣,惜春放了棠梨花花瓣。
王良譽見到賈璋把荷包收到了袖子中,忍不住打趣這位小狀元:“狀元郎,這是哪家閨秀的香囊,當(dāng)?shù)媚氵@般珍重?”
賈璋輕笑道:“王年兄,這是我未婚妻的。”
吳庭生聽聞此言,贊道:“這么多香囊帕子里,你未婚妻的香囊正巧落到你懷中,真可謂是天定姻緣啊!來日新婚,年兄可別忘了給我發(fā)請柬。”
賈璋也笑道:“多謝吳年兄,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吳年兄你的。”
吳庭生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如此姻緣巧合,他都有點想為新科狀元寫一出新戲了。
第115章 瓊林宴上交際宴饗,翰苑點卯嘉樂長歡
賈璋三人打馬長安街后, 策馬前往吏部文選司奎星堂上香。
禮儀結(jié)束后,才被禮官帶到體元殿參加瓊林宴。
此時體元殿內(nèi),除了新科進士外, 內(nèi)閣閣老,六部尚書, 歷代鼎甲皆在席中。
新科三鼎甲一到, 其余三百余名進士全都迎了上來, 簇擁著他們?nèi)齻一起向諸位大臣及列位科甲前輩作揖行禮。
在這之后,眾人分次序坐下。直到到紹治帝御臨后,瓊林宴才正式開始。
佳肴羅列, 笳鼓喧闐, 在琴瑟琵琶交織的禮樂聲中, 眾人沉浸在金榜題名的喜悅當(dāng)中。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十余載寒窗苦讀, 換來今日殿前榮耀。又有誰不喜歡今日之歡呢?
紹治帝和諸位大臣也沒多留, 在充分表達出朝廷對新科進士的重視之情后就離開了。
就算閣老尚書們有拉攏新科進士之心, 也用不著心急到在瓊林宴上招攬黨羽。
滿庭朱紫,這些小年輕們也放不開。為了讓新科進士們放開胸懷享受瓊林之樂,他們還是離開體元殿為妙。
在眾位大臣離開后,新科進士們立刻與同年們交際起來。
同科同年同氣連枝,對于絕大多數(shù)新科進士來說, 同年就是他們最重要的人脈資源。他們這些官場新丁,不和同年抱團相互扶持, 還能依靠誰呢?
賈璋這個新科狀元身邊也圍滿過來拜會敬酒的人。
不說楊閣老這尊響當(dāng)當(dāng)?shù)目可剑馐琴Z璋本人也很值得投資。他年紀(jì)輕、科名高、性格又好。除了賈璋的競爭對手外, 沒人不喜歡這個年輕人。
賈璋也不故作姿態(tài),而是熱情周到地和每一位過來敬酒的同年交際。
他前世在司禮監(jiān)里摸爬滾打練出來的話術(shù)根本不是眼前這些新科進士們能擋得住的。幾杯水酒下肚后, 不管是世家寒門,還是南人北人,都覺得賈茂行這個人讓他們有如沐春風(fēng)之感,真乃實誠君子也。
還有人覺得賈璋如此八面玲瓏,不是天生熱情開朗,就是胸藏城府心機深沉。
但是對于那些真心想和賈璋交好的人來說,前者意味著他們交到了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后者意味著賈璋這人值得投靠。不管賈璋是怎樣的人,他們都對他們年輕的狀元郎的風(fēng)度翩翩感到心悅誠服。
榮國府女眷回家后,在榮寧街?jǐn)[了流水席賀喜。待到賈璋從瓊林宴上回家時,榮國府外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賈璋聽著周圍的賀喜聲,團團一揖后,才帶著雪檀黃柏走回府里。
此時府里也是一片喜氣洋洋,賈璋來到榮慶堂時,正聽到賈赦在和祖母他們講述紹治帝是怎么賜給他狀元金花的,他忍不住笑了笑,而榮慶堂內(nèi)的人也聽到小丫鬟的通傳聲:“三爺回來啦!”
賈璋走進榮慶堂內(nèi),給賈母、賈赦和邢夫人行禮。
賈母起身摟住他笑道:“我們家的狀元郎回來了!”
邢夫人亦是歡喜:“我兒這么多年的辛苦,總算是熬出頭了!”
眾人又慶祝了一回,見賈璋露出疲憊之色后又催著他去休息。
翌日一早,還沒等賈璋起來,各處的賀禮就來了。
老親故舊、楊門官員、同科同年、監(jiān)中同學(xué),或送銀兩,或送文玩,直把賈璋的私庫堆得滿滿的。賈赦發(fā)話了,這些賀禮不入公庫,全歸賈璋一人掌管。
賈璋醒來后,換了一件藏藍色蘇繡藤紋圓領(lǐng)袍,出門去葉家叩謝恩師去了。
葉士高見他過來,果然歡喜,拉著他說了好一會兒話。
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葉荊頭上,葉士高想到兒子,便讓人把葉荊叫來一起說話。
沒過多久,葉荊跟在管家身后飄了過來。
賈璋見他眼睛都沒徹底睜開,人還沒睡醒,便叫小廝給葉荊拿條溫毛巾擦臉。正要和他說話,就聽到他腹中轟鳴作響,想來是還沒吃早飯就過來了。
賈璋忍不住笑出了聲,葉荊他也徹底清醒過來了。
不但清醒過來了,臉也紅到了耳朵根兒。
葉士高無奈地叫人給葉荊端早飯過來吃,又讓人拿新買的荷花酥與南來的楊梅給賈璋吃。
賈璋笑道:“師父這還把我當(dāng)小孩子哄呢。”
葉荊咽下了口中的蝦餃,然后對賈璋道:“小師弟,和我爹撒嬌做甚?還是來和師兄撒嬌吧,那荷花酥可是我買的。”
葉士高賞了他們一人一個腦瓜崩,然后帶著他們?nèi)罴医o楊宗禎磕頭。
楊宗禎對他們的殿試成績相當(dāng)滿意,不但殷殷勉勵了好些話,還賞給他們一人一枚名貴的和田玉佩。
從楊家大門里走出來后,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這回發(fā)財了,師祖他老人家可真大方。
回到家里,只見黛玉在鶴鳴苑院子里賞花。
賈璋笑著走過去,拿出袖子里的荷包給黛玉看:“妹妹快看,我昨天接到了你的荷包。”
黛玉驚喜地看向賈璋,賈璋笑道:“這就是因緣際會……”
黛玉莞爾一笑,正要說話,就見賈璋拿出一根杏花樣式的簪子出來。
“妹妹祝我蟾宮折桂,我祝妹妹嘉樂長歡。”
簪子上的杏花與賈璋狀元金花上杏花的花樣很是相似,分明是連夜讓人趕制出來的。
黛玉看出了他的心意,直接接過發(fā)簪戴上。紫鵑和紅杏等人見了,連聲夸贊黛玉好看,簪子好,人也好,放在一起更好。黛玉聽了,更覺歡喜。
她并不熱衷功名,但是賈璋歡喜,她就為他感到歡喜。
而且她也是探花的女兒,書香門第的千金,又如何不知道三元及第的分量呢?
她知道,爹爹肯定為三哥哥三元及第感到歡喜的。而她,也為三哥哥感到驕傲。
在瓊林宴后,新科進士要去孔廟祭拜至圣先師。
在這之后,禮部會發(fā)放牌坊銀子給眾位新科進士。
因為賈璋,榮寧街前已經(jīng)有一座解元牌坊了。
如今賈璋三元及第,榮寧街的解元牌坊前面又多了一座“狀元及第”牌坊和一座“三元及第”牌坊。
賈赦每每經(jīng)過這幾座牌坊,都忍不住露出難以抑制的笑容。
而賈政他恨不得閉著眼睛走過去,他一點兒也不想看到賈璋的榮耀。
如果珠哥兒還在……賈政嘆了口氣,即便珠哥兒還在又能怎么樣呢?
珠哥兒是考不出三元及第的成績出來的。
朝廷在正式選官前,給眾位新科進士們一個月的假期歸鄉(xiāng)夸耀。
富貴不還鄉(xiāng),猶如錦衣夜行,朝廷也曉得這個道理的。
賈璋得到了難得的長假,為了和同年聯(lián)絡(luò)感情,榮國府的慶祝宴會是在賈璋的同年們尚未離京前舉辦的。
賈璋借機和眾位同年歡聚,又私下里給那些囊中羞澀的同年贈了一份賀禮。在這次賓主盡歡的宴會后,賈茂行在紹治元年這一科的進士們中年名聲更響了。
在宴會的歡笑熙攘聲中,被禁足于西大院小佛堂的王夫人死死地抓住看守嬤嬤的手臂:“外頭這么熱鬧,是怎么了?”
看守嬤嬤笑道:“二太太,大房三爺三元及第,這是天大的喜事,大老爺家里在辦宴呢。”
王夫人很快就抓住了嬤嬤話里的關(guān)鍵詞:“大老爺家里?”
“老太太去年就讓大老爺和二老爺分家了,二老爺來看二太太的時沒跟二太太說這件事嗎?”
王夫人崩潰地尖叫了一聲。
此時,王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賈璋三元及第而感到嫉妒,還是因為榮府分家一事感到痛苦。
她只覺頭痛欲裂,緊接著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暈過去前,她還聽見那看守嬤嬤道:“也不知道二太太這是真暈還是在裝暈?這大喜的日子也不能請大夫給家里招晦氣……罷了,罷了,先把二太太扶到床上去吧。”
在榮國府的慶祝宴會結(jié)束后,賈璋很是過了一段舒心的假期。
他是一甲狀元,可以直接進入翰林院任職,不用像二甲、三甲的進士那樣操心庶吉士館選與選官的事情,自然無事一身輕,要比別人輕松很多。
因為國朝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的規(guī)定,新科進士里希望自己能夠成功館選進入翰林院庶常館的人車載斗量。畢竟翰林是“儲相”,但凡有點志氣的,都會存在一二暢想。
不過現(xiàn)實主義者們已經(jīng)意識到了,雖說翰林是“儲相”,但是真正入閣的翰林官還是鳳毛麟角。
翰林院里坐蠟的清貴老爺們數(shù)不勝數(shù),不是誰都能熬出頭來的。
所以比起在翰林院里苦熬,還不如直接選官。
家里有人脈背景的想辦法撈個給事御史、主事中書當(dāng)當(dāng),也能摸到一二實權(quán);沒有背景的外放到地方做一任知縣,亦能一展胸懷抱負,就算失敗了,也能舒舒服服地做土皇帝……
不過賈璋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去翰林院做修撰,所以他也不用操心這些事,只用安安心心地琴棋書畫詩酒茶,享受他難得假期就行了。
待到四月二十五這一日,新科進士們的假期結(jié)束了。賈璋早早起來換了官袍,提著碧玉琉璃燈出門前往翰林院點卯。
因為榮國府距離宮城較近,賈璋沒在路上花費太多時間,抵達翰林院的時間也很早。
跟著翰林院的書辦辦理完簽花押、領(lǐng)筆墨、分配值房等一系列入職流程后,賈璋回到自己的值房里給自己泡了一壺茶,然后安安靜靜地等待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宋榆的到來。
修撰和編修們要跟著侍讀、侍講等上官做事的,賈璋還不知道自己會宋掌院被分配到誰手底下做事。
反正不會是趙師叔就是了,因為去年冬天的時候,趙儀趙師叔就已經(jīng)升官升到大理寺去了。
讓賈璋感到驚喜的是,宋學(xué)士給他分配的上官是韓憑。
韓憑是賈璋的老熟人了,在賈璋來翰林院做歷事監(jiān)生時,兩人就成了好朋友。
賈璋離開翰林院后,兩人也有通信。
最重要的是,在趙儀離開翰林院后,韓憑因為積年的資歷與趙儀的推薦升官了。不說兩人本就是朋友,只說有趙儀的這份提攜之恩,韓憑就不可能對賈璋不好的。
宋榆看著賈璋亮晶晶的眼睛,捻須微笑道:“跟著韓學(xué)士好好做事。”
韓憑爭著搶著要帶賈璋,為了這件事,韓憑那個悶油瓶居然提著臘肉跑來給他送禮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新鮮事。
宋榆笑都笑了,又怎能不成全韓憑的心愿呢?
第116章 翰苑當(dāng)差工作紀(jì)實,迎春婚事相看家萍
韓憑升職后的主要工作內(nèi)容就是在史館修實錄。
賈璋跟著他做事, 自然也要去史館當(dāng)差。
賈璋之前就在翰林院做歷事監(jiān)生時就接觸過這方面的工作,因此他上手很快。
韓憑沒帶他多久,他就能獨立完成工作了。
他不但自己做得又快又好, 還能指點手底下的兩個小編修修改實錄條文呢。
賈璋手底下的兩個編修從庶常館散館沒多久,不像那些積年的老編修資歷深。
這兩人的臉皮全都嫩得很, 賈璋指揮他們做事時全都心悅誠服, 一點兒都不讓賈璋多操心。
賈璋非常感謝韓憑的幫助, 他知道,他這位朋友一直都把他當(dāng)做孩子看待。
這兩個老實的小編修必然是韓憑特意分給他的,韓憑雖然不說, 但賈璋心里記得這份恩情。
在編史之余, 賈璋還時常去閱讀翰林院收藏的詔書、表判、卷宗以及孤本。前者是為了未來更好地工作, 后者則只是因為賈璋自己喜歡。
韓憑始終都覺得開卷有益,因此很支持賈璋多讀書。
最重要的是韓憑這人一心忠君報國, 紹治帝說他期許賈璋成為三元及第的文宗, 韓憑也把這句話記到了心里。
比起賈璋在翰林院一帆風(fēng)順的生活, 王良譽就慘了許多。
他那位上官面甜心苦,整日夸獎王良譽,然后天天安排他去修補殘卷。
翰林院的藏書里面有不少殘卷,修補這些殘卷最是費心熬神,功勞還比不上修史修書來得多, 因此這樣的苦差事向來都是新任翰林官的活計。
但是就算再給新任翰林官下馬威,也不能讓人家天天都去修補殘卷。
吳庭生在修補幾天殘卷后就被上官拽到史館修史去了, 而王良譽還在修復(fù)館苦熬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夠結(jié)束這場煎熬。
賈璋和吳庭生對此愛莫難助。
王良譽不肯拜到他人門下, 一門心思要做純臣。賈璋和吳庭生自然不能慷師門之慨,為了自己的道德感, 就懇求師門尊長給予王良譽幫助。
吳庭生也有師門,他是戶部尚書趙樹生第三子,秋湖散人趙景川的弟子。
有師門照應(yīng),翰林院的前輩自然不會過于為難吳庭生。
賈璋他是楊閣老的徒孫、葉士高的弟子,就算沒有韓憑,翰林院里的人也不會太過為難他。
但若是沒有這層身份,又沒有韓憑的話,他也可能面臨與王良譽一樣的窘境。
在翰林院這個地界,一塊磚砸下去能砸到兩個榜眼、三個探花。
鼎甲每三年都會出三個,在積年的老翰林眼里,狀元榜眼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人物了。
沒有誰會因為你的狀元身份而優(yōu)待你,除非你身上有別的值得讓人優(yōu)待的價值。
如果上官刻薄的話,就會受到和王良譽一樣的苦楚,而且還有苦難言。
因為王良譽的上官也有話說:“如果人人都不愿意做這些瑣碎的差事的話,那么翰林院還建這修復(fù)館做什么?”
“良譽,你還年輕,做這些事情磨磨性子總是好的。我這也是為了你好,省得你日后升任修撰入大內(nèi)輪值時做事不細心,觸怒陛下圣威,到時候可就不好看了。”
賈璋和吳庭生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安慰王良譽,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讓家里的廚子做些陜西的家常菜送到翰林院來分給王良譽一起吃,也好讓他心情變好一點。
葉荊和郭子守也會跟著賈璋他們一起吃飯,這兩人都考進了庶常館,如今正在庶常館上課。而趙家萍和范孟起兩個人直接選官了。
趙家萍本人沒有什么入主中樞的心愿,父親也是科道言官,因此他也沒參加館選,直接選了刑科給事中,去做風(fēng)憲官了。
而范孟起選擇去地方做知縣。
京城居大不易,他殿試的排名也只是二甲吊車尾。比起在京中苦熬,還是去地方更得他心意。
他也不怕自己熬不出頭,殿試結(jié)束后他就去葉家拜了碼頭,不怕沒有靠山,更不怕別人會吞了他的政績。
賈璋在翰林院里除了修史外,還操心著迎春的婚事。
京中女子大多在十五歲到十八歲之間出嫁,二妹妹迎春今年也十六歲了,此時給迎春定親正是合宜的時候。
其實在迎春及笄后,賈母就經(jīng)常帶著迎春參加外面的宴會。
一來二去之下,也有不少夫人在宴會上看上了迎春。
畢竟迎春本人溫婉安靜,又是賈璋的妹妹,把她娶回家做兒媳婦還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賈璋聽到那些夫人提出來的人選就想搖頭。
迎春是庶女,所以那些勛貴太太拿出來與迎春聯(lián)姻的子弟不是庶子就是紈绔子弟。
賈璋實在是看不上那些人,他敢說,京中勛貴人家的庶子十個有八個是賈環(huán)那樣被嫡母打壓著長大的。
這些子弟不是被養(yǎng)廢了,就是心機深沉得厲害,迎春嫁給他們還不得被欺負死?
所以賈璋有意在同年里給迎春挑上一位夫婿,對方最好出身于沒有靠山的富裕人家,這樣迎春可以過得舒服,他也能靠聯(lián)姻得到一位比較可靠的政治盟友。
賈璋悄悄地觀察起了庶常館里未婚的同年,觀察了幾天后,他發(fā)現(xiàn)他的這些同年毛病還真是不少。
不是貪花好色,就是大手大腳,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好好過日子呢?
直到和郭子守他們出去吃飯時,賈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燈下黑了。
瞧瞧,趙家萍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
趙家雖然稱不上豪富,但在老家也有不少田產(chǎn),生活頗為富裕。
而且趙家萍人口簡單,除了趙家萍父母外只有一個哥哥,他哥哥還帶著妻子外放了。
迎春嫁到他們家的話,日子很過得去的。
他本人和趙家萍既是鄉(xiāng)試同年,又是會試同年,若是能再加上一層姻親關(guān)系親上加親的就更好了……
剃頭挑子不能只是一頭熱,這種事情,還是要探探趙家萍的口風(fēng)才好。
只是趙家萍這么容易害羞嗎?
剛問他家里給沒給他定親相看,他整張臉就紅透了?
趙家萍確實很不好意思。
他家里家教嚴(yán)苛,照顧他起居的都是嬤嬤和小廝,長這么大了,他連女孩子正臉都沒見過幾回。
此時賈兄問他有沒有未婚妻,還想要給他保媒,他怎么可能不害羞呢?
賈璋被他這反應(yīng)逗笑了,他本就看中趙家萍的人品,如今見到他的反應(yīng)后,愈發(fā)覺得他是個好妹婿的人選。
在探聽到趙家萍確實沒有未婚妻,趙家對嫡庶也沒有什么偏見后,他才對趙家萍道:“我家里有一個妹妹,比趙兄小三歲,最是溫柔敦厚。若是趙兄有意,何不與我家結(jié)秦晉之好?”
趙家萍靦腆地道:“我自是愿意和賈兄家結(jié)秦晉之好的。只是賈兄家里世代勛戚,又怎會愿意將貴女下嫁?”
茂行兄三元及第,風(fēng)度絕佳,想來他妹妹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而且能和賈璋成為郎舅,對他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趙家萍雖然不擅交際,但這不意味著他不會做官。楊門的分量與賈璋在楊門內(nèi)部的分量,趙家萍還是曉得的。
賈璋道:“我那妹妹秀外慧中,樣樣都好,只一樣不好,就是她的庶出出身。你剛才說了,你們家里是不在意嫡庶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和你提及此事。”
而且趙家萍的長嫂就是庶出,若非提前打聽過,賈璋也不會相信趙家萍空口白牙說出來的話。
“趙兄,我和我那妹妹年紀(jì)相差仿佛,在我心里,她和我嫡親的妹妹沒什么區(qū)別。我怕妹妹出嫁后受委屈,趙兄,你是實誠君子,把妹妹托付給你,我這個做哥哥的也安心。”
“結(jié)親這種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愿意,回家后把這件事說與伯父伯母聽。若是伯父伯母不愿意,你也不用過于掛懷。結(jié)親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要結(jié)兩姓之好,要兩家都愿意才成。”
趙家萍地點了點頭,在賈璋囑咐他之前,就拍著胸脯對他保證道:“賈兄,我知道名聲的重要性。你放心,不管這樁婚事成不成,咱們今天的談話我都不會漏出去一星半點兒的。”
趙家萍回家后,就和父親母親說了這件事情。
做父親的想到兒子婚事,總會想著婚事能給兒子仕途上帶來什么好處。
所以在聽到迎春和賈璋的關(guān)系親密后,趙大人就想把這樁婚事給答應(yīng)下來。
同年哪里有郎舅親密?小賈狀元是三元及第的文魁,又是閣老的徒孫,未來前途可不限量。小兒子做他的妹婿,必然是有好處的。
做母親的卻會想到兒子的幸福與媳婦的品性,所以趙夫人在聽到趙大人的話后瞪了他一眼。
她雖然也覺得趙大人的話有道理,但還是想要相看一下姑娘的人品。
而賈璋在回家后,也跟賈母和邢夫人提起了這樁婚事。
“趙家萍年紀(jì)輕輕就中了進士,雖然名次不高,但也在二甲之列,以后必是有前程的。”
“他家在安徽老家有好些土地,上頭只有一個哥哥,家里人口簡單,迎春嫁過去應(yīng)付得來。趙家萍還是我的同年,妹妹嫁過去,也能幫我鞏固我們之間的同盟。”
“比起同年,還是姻親更讓人放心。”
賈璋最后面的這句話,既是實情,也是在幫迎春討要好處。
他心里清楚,只有在迎春的婚事能幫到他的情況下,祖母才會給迎春添上一份比較厚的嫁妝,母親才會愿意把迎春記到名下給迎春一個體面。
在聽到賈璋的話后,賈母點了點頭。
趙家萍這人聽起來可比那些紈绔少爺好多了。
雖然趙家萍的父親不過五品,但是賈政也不過五品。若是沒有祖宗蔭蔽,老大和老二還做不到五品官呢。
“還是你心疼妹妹,看中的人也不錯。若是趙家愿意,就讓你二妹妹和小趙大人相看一下吧。”
因為賈趙兩家都有意,在賈璋他們這些新科進士第三次旬休時,邢夫人和趙夫人約定好一起去京郊皇覺寺上香。
實際上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為了讓小兒女相看才去的。
如今的迎春既溫柔可親又落落大方,趙夫人一見到迎春就很是喜歡她。
這時候趙夫人也不覺得趙大人的急切有問題了,這么好的姑娘,她也怕被別人搶走呀!
因為賈璋說迎春的婚事對他有好處,邢夫人也很是說了幾句場面話。
趙夫人聽了,更是心生歡喜。
至于趙家萍,他只能在賈璋的陪同下遠遠地看迎春一眼。
在看到迎春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的好相貌后,趙家萍的臉?biāo)查g又紅起來了。
而迎春見到哥哥和哥哥身旁的少年人后也不怎么慌張,雖然耳朵有些發(fā)熱,但還是穩(wěn)穩(wěn)地行了一個萬福禮。
趙家萍慌亂地向迎春作揖,在迎春帶著司棋和繡橘離開后都沒回過神來。
賈璋見此情形,心中松了口氣。
翰林院修撰、編修都是在翰林院當(dāng)滿四旬差事后,才會去御前輪值的。
如今把二妹妹的婚事定下來了,他的心事也了了。接下來,他也能安心地準(zhǔn)備入內(nèi)輪值的事情了。
第117章 趙家下定姻緣已成,和風(fēng)細雨初次輪值
“聽說了嗎?二姑娘的婚事已經(jīng)定了!我聽大太太身邊的嬤嬤說, 過些日子趙家就來下定了!”
“趙家?是哪個趙家?我怎么沒聽過?”
“不怪你沒聽過,三爺給二姑娘挑的夫婿不是勛貴老親家的公子,而是他的同年小趙大人。前些日子家里辦宴, 三爺請來的那些客人里面最年輕的那位就是三爺給二姑娘找的夫婿!”
“原來如此,要我說二姑娘也是有福氣。便是大老爺大太太對二姑娘不上心又能怎么樣呢?有三爺這個哥哥, 二姑娘是不用愁了。”
“可不是, 大太太還說要把二姑娘記到名下呢!”
探春原在陶園里賞花, 走到薔薇叢附近,正要采下一朵薔薇簪到鬢邊,就聽到了小丫鬟嘁嘁喳喳地說話聲。
聽到她們在談?wù)撚旱幕榧? 心里恍然。
原來昨日大太太帶著三哥哥和二姐姐去皇覺寺不是去還愿的, 而是帶著二姐姐去相看夫婿的……
有三哥哥在, 二姐姐的終身是有靠了。可她還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辦呢。
若她是個男人,也能像三哥哥一樣參加科舉就好了。
就算不能像三哥哥一樣三元及第, 也能像那位小趙大人一樣銓選入仕。
再不濟也能像琮兒蕓兒他們一樣考個功名出來, 去學(xué)堂里做先生也是好的。
可惜如今生為女兒身, 一生命運只能寄托于丈夫身上。如此一來,好與壞又豈是她本人能掌握的?
老爺是個萬事不管的,絲毫不在乎她這個女兒,她根本指望不上老爺這個父親,只求他不要頭腦發(fā)熱隨便把她許出去, 讓她所嫁非人。
太太又整日里吃齋念佛,就連寶玉這個親兒子都撂開手了, 更何況是她這個庶女?她前些年為了討好太太花費的心思也全都白費了。
其實探春心里也有數(shù),太太八成是犯了錯被禁足了。
老太太說太太自愿為全家吃齋祈福, 這才不理世事的。
可若是真正的自愿,又怎會年節(jié)時都不離開小佛堂一步?
至于姨娘……姨娘她不讓自己丟臉就已經(jīng)不錯了。
自從太太開始吃齋念佛后, 姨娘就張狂起來,不是在老爺跟前兒邀寵,就是給大嫂李氏找麻煩,妄圖管二房的家事。
姨娘她也不想想,老爺和老太太怎么可能會越過大嫂,讓她一介妾室管家?
是榮府不想要名聲了,還是老爺不想要官聲了?
姨娘這么鬧,只會讓老爺愈發(fā)對她不喜。到時候老太太給老爺塞了新姨娘,姨娘的面上難道會有光嗎?
偏生姨娘還過來慫恿她,讓她幫忙在老太太跟前兒說好話好讓她管家。還說什么太太完了,寶玉也不出息,以后二房的家產(chǎn)就都是環(huán)兒的了。
探春都不知道趙姨娘是依據(jù)什么得出這么離譜的結(jié)論的。
寶玉不出息,環(huán)兒又好到了哪里去呢?就算環(huán)兒出息,二房也還有一個蘭哥兒呢。
真要算起來,大嫂膝下的蘭哥兒才是二房的長子嫡孫,才是二房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啊!
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家事,探春就覺得頭昏腦漲。
可是她不得不保持冷靜,好為自己多打算些。如今父親和姨娘都靠不住,她只能努力討好老太太了。
只希望老太太能看在她聽話懂事的份上,給她安排一個好前程了。
在把迎春和趙家萍的婚事定下來后,賈璋安心地回到翰林院當(dāng)差去了。
又過了六七日,在賈璋勤勤懇懇地編寫實錄時,韓憑把他從史館里叫了出來。
“你們幾位新翰林馬上就要參與輪值了,史館的差事你暫且放一放,先去翰林院藏書閣里仔細閱讀翰林前輩們掌記時留下的草稿。”
“你筆力穩(wěn)健,學(xué)問扎實,我不擔(dān)心你用詞不恰當(dāng),但卻擔(dān)心你犯了朝廷的忌諱。好好準(zhǔn)備,你以后能不能常去御前,都要看陛下的心意。”
新任翰林在御前第一次輪值時,皇帝陛下會賜下賞賜。
如果皇帝陛下賜下玉如意,就代表皇帝很喜歡這位翰林官,翰林院里需要給這位翰林官排班,多讓他去御前輪值。
如果皇帝陛下賜下金筆錠,就代表皇帝對這位翰林官并無不滿,翰林院可以給這位翰林正常排班。
如果皇帝陛下什么都沒賜下的話就慘了,因為這代表著皇帝陛下很不喜歡這位翰林。
不過一般情況下,皇帝都不會這么做。因情廢人乃用人大忌,除非這位翰林第一次輪值時就把所有差事都搞砸了,否則皇帝是不會這樣無情的。
韓憑和賈璋是朋友,自然希望賈璋能夠拿著玉如意回來。
為什么朝廷內(nèi)外都說翰林是“儲相”?
除了朝廷“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guī)定外,還因為翰林官可以入值大內(nèi),跟隨在皇帝身邊。
越接近皇帝,就越接近權(quán)力。在御前得到皇帝青眼而一飛沖天的翰林?jǐn)?shù)不勝數(shù),零星聽到兩耳朵的國策也是中外官員求而不得的機密。
這才是朝野內(nèi)外都把翰林視作“儲相”的真正原因。
賈璋能感受到韓憑的拳拳之心,聽到他的叮囑后,賈璋笑著應(yīng)道:“下官省得,多謝大人體貼。”
韓憑拍了拍他肩膀:“去吧,做好準(zhǔn)備,別讓陛下失望。”
在旬休前,賈璋、王良譽和吳庭生都被列入輪值名單。
賈璋和吳庭生都叮囑王良譽好好準(zhǔn)備,在陛下面前千萬別掉鏈子。
要是王良譽能得到一柄玉如意的話,想來他那上官就再也不敢欺辱他了。
在賈璋和趙家萍當(dāng)差的這幾天里,賈趙兩家完成了納采、問名、納吉等幾項禮儀。
在得到清虛觀張道士算出來的“八字相合”的好結(jié)果后,趙大人夫婦在休沐日帶著趙家萍來榮國府下聘。
撂下趙家準(zhǔn)備的聘禮、交換完龍鳳書帖后,兩家的婚事就定下來了。
在趙家來下聘前,賈母就在帖子里面暗示了迎春嫁妝銀子的數(shù)量。
誰家也不差那八百一千的銀子,賈母可不愿意讓自家女孩兒因為聘禮嫁妝的問題被婆家輕賤。
趙夫人也明白賈母的意思,因此按照迎春嫁妝銀子的數(shù)量準(zhǔn)備了價值五千兩銀子的聘禮,又單獨添了一套赤金紅寶石頭面進去。
在下聘的時候特意說了,這是她給兒媳婦準(zhǔn)備的禮物。他們家老大的媳婦也有一套,最襯年輕的小姑娘了。
意思是這東西是她這個準(zhǔn)婆婆給準(zhǔn)兒媳的見面禮,并不算在趙家的聘禮之內(nèi)。
賈母心里對趙家的做法很滿意,特意挽留趙夫人和她一起用過午飯后,才讓邢夫人送趙夫人離開。
賈璋則收下了趙家萍給迎春準(zhǔn)備的禮物,待到迎春院子里賀她的姐妹們都散了后,賈璋才讓紅杏把趙家萍給迎春準(zhǔn)備的簪子送到迎春那里。
趙家萍送給迎春的簪子是海棠樣式的。
眼下正值五月,海棠花開得正盛。
趙家萍這簪子切合時令,迎春戴起來也合宜。
賈璋看了,也動了給黛玉打一套海棠樣式頭面的意思了。
當(dāng)下就畫了花樣,吩咐雪檀拿了銀子去銀樓定制頭面。
第二天早上,對好上個月的賬目后,賈璋約黛玉一起在湖邊釣魚。
瞧著湖中風(fēng)擺荷葉,垂釣了大半個時辰的賈璋輕聲吟道:“一竿風(fēng)月,一蓑煙雨,家在水釣臺四。時人錯把比嚴(yán)光,我自是無名漁父。”
黛玉在一旁笑他道:“魚沒釣上來兩條,你倒是想要做漁翁了。”
賈璋指了指桶里的魚:“妹妹這話,純粹是在渾說了。我釣的魚數(shù)量不多,但是個頭都挺大的。就算做不了大菜,但也足夠讓廚房做一碗好魚湯出來了。”
黛玉笑道:“好吧,三哥哥總是有道理的,魚湯也是極好的。你現(xiàn)在忙于經(jīng)綸,有閑垂釣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我又怎能擾了你的好興致呢?”
賈璋道:“我整日里跟著韓學(xué)士修實錄,也算不得太忙。倒是下旬就要入大內(nèi)輪值了,想來不會像眼下這般輕松了。”
黛玉看向賈璋,很是認真地道:“父親說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只盼著三哥哥享和風(fēng)細雨,不用面對那霹靂雷霆。”
“我雖然知道三哥哥做事謹(jǐn)慎,不用我提醒,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你謹(jǐn)慎小心些。人人都羨慕你的風(fēng)光,又怎知這君恩來之不易呢?”
賈璋心里暖流洋溢,他扔了釣竿,走到黛玉身邊,蹲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不用擔(dān)心我,我會萬事小心的。好歹我也是陛下親自點選的狀元郎,只要不犯大錯,陛下不會懲罰我的。”
黛玉聽到這話,才放下心來。
在賈璋釣完魚后,和賈璋一起掃了岸邊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
然后兩人登山渡水、過樹穿花,前往黛玉往日里葬花的花冢里將殘花葬了,這才拎著裝著鯽魚的木桶離開了陶園。
至于那幾條小鯽魚,自然是被送到了廚房,熬成了一碗香氣撲鼻的鯽魚湯。
待到休沐日結(jié)束后,沒過兩天,賈璋就被前來翰林院領(lǐng)人的小內(nèi)宦帶到了奉天殿。
輪值翰林的工作內(nèi)容包括記錄君臣對話,為皇帝草擬詔書,回答皇帝的問題等工作。
賈璋來到奉天殿后,被小內(nèi)宦引至角落里的桌椅旁邊,這里就是他辦差的位置了。
賈璋展紙磨墨,做好準(zhǔn)備工作后站在桌子旁邊想,他這第一次輪值就趕上了大朝會,工作壓力可不小。
不過,這份壓力既是挑戰(zhàn)也是機遇。
如果他能出色地完成全部工作的話,那他也會得到紹治帝的賞識。
會讀書的狀元和會辦事的臣子從來都不是一回事……
待到紹治帝御臨奉天殿,賈璋跟著殿中大臣們一起給皇帝行禮。
在這之后,他才坐到椅子上開始工作。
今天早朝討論的主要事件不算特別多,但也說不上少。
李朝世子病逝,高句麗請封新世子;夏季將至,河道衙門奏請疏浚黃河;戶科給事中彈劾江西糧道貪弊。
對了,還有人建議紹治帝召開選秀。
紹治帝后宮里面妃嬪不多,膝下子嗣也不多,有人提起選秀的事情也不奇怪。
賈璋心想,不管這些人是在擔(dān)心國家傳承,還是在奉承紹治帝,選秀這事都和他們家沒有關(guān)系。
既然已經(jīng)選擇轉(zhuǎn)換門庭,想要博個清貴名聲,就不要想著把女孩子送進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搏前程……
賈璋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規(guī)規(guī)矩矩把君臣對話記錄在案。
他速記的本領(lǐng)還不錯,字寫得又快又清晰,整個人忙得要命,一點兒都沒注意到老父親賈赦欣賞他當(dāng)差的欣慰眼神。
賈赦也不在意,他這么多年上朝,除了親眼目睹賈璋中狀元的那次外,頂數(shù)今天上朝開心。
看著兒子坐在那里寫字,他站在大殿里,都不覺得腳疼了!
早朝結(jié)束后,紹治帝起駕,回到了工部為他新建的玉熙宮。
賈璋麻利地整理好文稿,跟著紹治帝起駕回宮的隊伍一起往玉熙宮去了。
在把自己的手稿交給司禮監(jiān)少監(jiān)后,賈璋被內(nèi)宦帶去吃午飯,并被告知紹治帝去給太上皇請安去了,吃完飯后在偏殿里等著就成。
不得不說,玉熙宮提供的四菜一湯味道非常好,比起光祿寺供給翰林院的食物要好上一百倍。
賈璋吃完飯后被小內(nèi)宦帶去漱口熏香去了,在這之后,又等了大概大半個時辰,才見到紹治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陸英。
他過來道:“有口諭,賈編撰,陛下召見。”
賈璋立刻上前道:“臣遵旨。”
第118章 御前當(dāng)差火耗之策,侃侃而談帝王心許
賈璋走進玉熙宮后, 向紹治帝行禮道:“臣叩見陛下。”
紹治帝笑道:“愛卿平身吧,這一個月在翰苑當(dāng)差。感覺怎么樣啊?”
賈璋恭謹(jǐn)?shù)鼗卮鸬溃骸俺级嘀x陛下關(guān)懷,翰苑前輩對臣都頗為照顧, 史館的事情臣也應(yīng)對得來。”
紹治帝道:“你的水平,應(yīng)付史館里的差事不成問題。朕剛才看過你今天記錄的手稿, 比那些積年的老翰林記錄的還細致。可見你在翰林院里, 也是如魚得水。”
賈璋靦腆笑道:“陛下過譽了。”
紹治帝隨和地道:“你的才華, 朕心里有數(shù),不用這么謙虛。朕仔細讀過你那篇監(jiān)管戶部錢官貪墨火耗銀子的文章,很有啟發(fā)。你現(xiàn)在跟朕聊聊, 你具體是怎么想的。”
賈璋沒料到紹治帝會這么快就向自己問策了, 但他也不怕被紹治帝問。畢竟他入朝為官是來做事的, 又怎會害怕紹治帝的垂詢了?
如今紹治帝既沒問他怎么解決朝廷收債難的問題,也沒問他與上皇、諸王有關(guān)的敏感話題, 他組織好語言后大大方方回答問題就是了, 沒有什么好猶豫的。
他上前道:“啟稟陛下, 太/祖高皇帝要求各級官府只征收稅銀,不征收各色糧米作物。統(tǒng)一的征稅要求避免了地方官征收各項苛捐雜稅,以此魚肉百姓,可謂國朝第一善政。”
“當(dāng)時運河不通,盜匪橫行, 為了減少損耗,朝廷把熔鑄官銀的事務(wù)交給了地方, 允許地方在留足用銀后再轉(zhuǎn)運官銀。自此地方官常以耗損為由私扣錢銀,名為火耗, 實為貪墨。”
“太/宗皇帝時,京杭運河被朝廷疏通, 地方盜匪也被剿殺殆盡,在這之后,太/宗皇帝要求各地州縣將征收銀兩押送京都,由戶部錢官熔鑄官銀,這樣的做法有效地避免了地方的貪墨。”
“但時間一長,地方官員便開始收買戶部錢官在銷熔碎銀時惡意制造‘火耗’。如此上下一心,貪墨又重新橫行起來。”
“朝廷多次斬殺貪污官員,但這樣的事情依舊屢禁不止。臣建議陛下私下里命人收集民間碎銀熔鑄,陛下親自觀之后厘定火耗數(shù)額。如此一來,戶部的錢官必然不敢繼續(xù)欺上瞞下,地方官員也會收斂許多。”
“微臣覺得陛下可以單獨劃撥養(yǎng)廉銀子給地方官府,地方官員因為俸薪不敷衙門應(yīng)用,已經(jīng)把火耗當(dāng)成了約定俗成之事。若直接蠲免火耗收入不撥養(yǎng)廉銀子,臣怕地方官員搜刮民財霍亂百姓,因此損傷陛下的英名,辜負陛下愛護臣民的拳拳心意。若真如此,臣便是萬死也難以贖罪。”
“臣相信在陛下推出養(yǎng)廉銀制度后,那些清廉的臣子會感念陛下愛護臣子之心的。”
“而且因為養(yǎng)廉銀的存在,即便陛下要提高對貪墨火耗者的量刑標(biāo)準(zhǔn),那些想要貪弊的官員也無法對陛下的改革說出半句怨言……”
紹治帝聽到賈璋的話后,甩了甩手上的碧璽串珠。
他心里對賈璋的建議是很滿意的,賈璋話里的未盡之意他也能聽出來。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俸祿不算太高,但在國朝初年時還是足夠官員花用的。
再加上掛靠田地得來的收入,官員們的日子還是很過得去的。
但是如今朝廷人口繁盛,物價飛漲,一石米的價格都已經(jīng)漲到國朝初年的兩三倍了。
那點子俸祿已經(jīng)不夠大臣們的花費了。
紹治帝也不是生下來就做皇帝的,他做兒臣的時賞賜下人、探聽消息、三節(jié)兩禮……樣樣都需要大筆的銀錢。
他當(dāng)然知道底下的臣子光靠俸祿,是沒辦法把日子好好過下去的。
朝中對于火耗改革的阻力也不小,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被調(diào)到地方任職去了,又怎會愿意掘了自己的后路呢?
甚至還有些人對那些因為貪墨火耗而入獄的人報以同情的態(tài)度……
其實允許地方留點火耗也無傷大雅,只要底下的臣子們都心照不宣地不踩皇帝的紅線,貌似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紹治帝還年輕,他還沒到那個想要你好我好大家好,給自己留個仁君名聲的年紀(jì)。
哪個皇帝在年輕的時候沒想過自己要做漢文帝、唐太宗那樣的圣君明主了?
在紹治帝的這個年紀(jì),太上皇也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
他御駕親征征服韃靼,清量田畝劃分土地,也是做出了很多政績的。
那個時候的太上皇是何等的乾綱獨斷?不論是誰擋了他改革吏治清量田畝的路,都會被他碾成歷史車輪之下的一抔黃沙。
可人都是會變的,當(dāng)太上皇漸漸年邁,當(dāng)他失去心愛的太子,當(dāng)他對皇子奪權(quán)憂心忡忡,當(dāng)他因為生病而對朝政力不從心的時候,他就開始渴求一個仁君的名聲,開始固步自封起來了。
但紹治帝還在最好的年紀(jì),四十歲,這正是君王年富力強的年紀(jì)。
紹治帝不覺得長此以往都是如此的事情就是對的,他還有效法太/宗皇帝的野心,他想要證明自己,然后從太上皇手中接過更多的權(quán)力。
但他又不想在太上皇駕崩前進行過于激烈的改革。
手里沒有兵權(quán),心里就會發(fā)慌。
紹治帝不想搞得底下的官員人心惶惶,搞得皇親勛貴、高官豪族都來反對他。在他沒有掌控兵符、玉璽和京中禁衛(wèi)前,任何可能顛覆他皇位的沖動之舉都是做不得的。
所以賈璋的策論才會入了紹治帝的眼。
一來,減損火耗不但能讓地方百姓受益,還能增加朝廷的稅收,紹治帝本人就有做這件事情的動力。
二來,有養(yǎng)廉銀子的大義在,底下的官員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大多數(shù)官員都是折中的,只要日子能將就過下去,又有誰會鋌而走險呢?
三來,這件事沒有觸及勛戚宗親的利益,不會致使群臣動亂,進而影響到紹治帝皇位的穩(wěn)定,他做這件事情并沒有什么風(fēng)險。
至于在這個過程中難免要殺幾個貪官污吏,在紹治帝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不殺雞儆猴,又有誰會愿意放棄唾手可得的贓款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哪個圣君明主不是踩著皚皚尸骨上位的?
紹治帝在自己還在宮中讀書時,就已經(jīng)做好未來要殺人的心理準(zhǔn)備。
更別說那些貪官污吏本就該死,他這么做完全是在替天行道嘛!
至于第一筆養(yǎng)廉銀子要從哪里來,紹治帝心里也有了主意。
別人不知道,掌管了東鸞衛(wèi)的紹治帝卻是知道的。
太上皇安插在江南的眼線給太上皇送來了密報,疑似是甄家的罪狀。
據(jù)夏原吉的稟告,太上皇看了密報后就摔了藥碗,氣得連晚飯都沒吃。
再加上太后娘娘與老九時常在太上皇面前上的眼藥,紹治帝心知甄家已經(jīng)是秋后的螞蚱,再也蹦跶不了兩天了。
到時候把從甄家抄出來的錢拿來做第一年的養(yǎng)廉銀子就可以了。
等到第一年過去后,紹治帝就不用操心養(yǎng)廉銀子的事情了。
他完全可以用省下來的火耗銀子來支付養(yǎng)廉銀子的花費,還能剩下許多銀子留在國庫里彌補朝廷每年因為災(zāi)情產(chǎn)生的虧空……
賈璋雖然在紹治帝面前侃侃而談,但他也知道紹治帝不會因為他的三言兩句就頭腦發(fā)熱地直接下達旨意的。
朝廷大策,若沒有經(jīng)過內(nèi)閣大臣們的完善,若沒有經(jīng)過太上皇的點頭,又怎么可能成為加蓋金印玉璽的明旨了?
賈璋更不會妄自尊大到覺得自己這個剛?cè)胧说暮擦止倌軈⑴c到朝廷大策當(dāng)中,于是他對紹治帝誠懇地道:“微臣年幼德薄,策論中缺漏甚多。若能為陛下拋磚引玉,就已經(jīng)是微臣天大的福分了。”
能為陛下效勞,微臣十分榮幸。但是微臣的想法還不成熟,若陛下覺得微臣的主意切實可行的話,那陛下可以去找閣老們商議此事。
具體該怎么做,臣實在是沒經(jīng)驗啊!
聽到賈璋的陳詞后,紹治帝輕笑了一聲。
楊閣老的徒孫果然和楊閣老一樣,說話都是這樣滴水不漏,不肯給自己留下半點把柄的。
不過紹治帝不討厭賈璋的小心機,若是沒有心機,賈璋在朝廷上也走不了多遠。
紹治帝心想,他這位小狀元還是很忠心的。
榮國府的欠債貌似就是他這位小狀元親自去國庫還的,而且他私下還很用功,——條理清晰的計策和詳略得當(dāng)?shù)某瘯涗浛刹皇桥R陣磨槍就能做到的,紹治帝能看出來他這位新點的小狀元私底下為輪值做了多少準(zhǔn)備。
想到這里,紹治帝對賈璋道:“朕還是那句話,小賈愛卿你太過謙了。”
“朕今天問你關(guān)于火耗的事,你不必說出去給你師祖聽。朝廷里的事情很多,朕不急著落實這件事。你先幫朕整理朕批完的折子吧。”
聽到紹治帝的吩咐后,賈璋連忙應(yīng)是,然后在小內(nèi)宦的指引下走到自己的座位,安安靜靜地做事去了。
在賈璋整理折子的時候,紹治帝就坐在御座上批折子。
在大臣前來議事的時候,賈璋就要暫時放下那些折子,拿出紙筆來記錄君臣間的問答。
在忙了一天后,賈璋心滿意足地帶著紹治帝的賞賜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今天他的回答很讓紹治帝滿意,所以他得到了翰林院內(nèi)部人人都想得到的玉如意。
除此之外,他還得到了其他的賞賜。
宮緞四匹,寶硯兩方,白銀百兩。
東西雖不稀奇,卻是難得的體面。
這件事瞬間傳遍了整個翰林院,成了人盡皆知的新聞,不少翰林都對賈璋羨慕嫉妒起來。
賈璋笑著對圍上來向他道喜的翰林們道:“這都是韓學(xué)士指導(dǎo)有方的功勞,并不是我有多大的本事,我倒是要好好感謝一下韓學(xué)士才是!”
在眾翰林的起哄下,賈璋主動提出要做東宴請韓憑,眾翰林都歡呼起來,韓憑則笑著賞了賈璋一個腦瓜崩。
賈璋捂著腦袋發(fā)誓他今天晚上一定要把韓憑灌醉!
不過到了席上,賈璋卻沒有繼續(xù)開玩笑,而是真心實意地謝了韓憑一通,又殷殷給韓憑敬了幾杯酒。
他的度掌握得很好,根本沒有半點把韓憑灌醉的意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剛剛看到賈璋帶回翰林院的賞賜后產(chǎn)生嫉妒之心的翰林們也歇了心思。
瞧瞧人家的怡人風(fēng)度!聽聽人家在酒桌上的連珠妙語!
也難怪陛下會喜歡賈茂行,誰不喜歡這么會說話的人呢?
而賈璋,他在回家前打包了一大包酒樓獨有的姜香梅子。
他覺得酒樓里蜜餞的味道比家里蜜餞的味道清爽些,倒是可以帶回去給芝哥兒嘗嘗鮮哩。
第119章 研究經(jīng)典文宗期許,宮中選秀麻痹臣黨
在賈璋去御前輪值后沒多久, 就輪到王良譽和吳庭生去御前輪值了。
但他們兩人只得到了金筆錠的賞賜。
這非常正常,若是人人都能得到玉如意,那玉如意豈不是早就爛大街了?
賈璋心想, 靠著潛規(guī)則刺激翰林們自發(fā)上進,如此惠而不費的激勵手段, 皇帝又怎么會讓它廢掉呢?
翰林院眾人也對此事接受良好。
太上皇在位時, 新翰林們就少有得到玉如意的。
若新帝一登基就給新科三鼎甲批發(fā)玉如意, 這些在翰林院里苦熬多年的老翰林們才真是要破防呢。
如今只有賈璋一人得到了玉如意,他們可以安慰自己,不是自己不會說話不會辦事, 而是賈璋他考得太好了。
三元及第的功名古今少有, 陛下因此對新狀元青眼有加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他們得不到玉如意, 才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得到陛下的欣賞。
因為紹治帝的青眼有加,賈璋在翰林院里的日子愈發(fā)如魚得水起來, 就連他在史館里的差事都變得好辦了許多。
以前他在史館里修實錄時, 只能指揮韓憑交給他的那兩位小編修。
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 即便他沒叫人,也有編修檢討主動跑來為他做事。
賈璋清楚他們的想法,翰林院里被陛下忘到腦后的狀元數(shù)不勝數(shù),所以新科狀元也沒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被陛下記住且賜下玉如意的狀元就不一樣了,得寵的紅人自然具備討好的價值……
還有人馬后炮地夸贊起韓憑的慧眼識珠, 賈璋對此嗤之以鼻。
前些日子嘲諷韓憑像老母雞護崽一樣護著他,簡直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的人正是現(xiàn)在這些夸贊韓憑的人, 他又怎能不覺得諷刺?
面對紹治帝的青眼有加與翰林院同僚的奉承,賈璋表現(xiàn)得十分謙遜有禮。他心里很是清醒克制, 壓根兒就沒被這些奉承討好沖昏頭腦。
經(jīng)過前世風(fēng)光的賈璋早就清楚一個道理,身處順境中的人時常會被笑臉迷惑, 即便兵刃戈矛近在眼前,都對危險渾然不知。
那樣的下場可不是賈璋想要的,所以他時刻都在提醒自己應(yīng)該保持冷靜。
雖然王良譽沒得到紹治帝賞賜下來的玉如意,但在新科三鼎甲順利入內(nèi)輪值后,他那位刻薄上官還把他從修復(fù)館里調(diào)出來了。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萬一王良譽寧可不要官聲與圣心,也要在輪值時告他一狀就糟了。
他可不想徹底惡了陛下。
而在私下里,王良譽特意請了廚子做了一桌宴席,專門宴請給他出主意的賈璋和吳庭生。
王良譽心里喟嘆,還是年輕人腦子活,不過是花錢請人在他那惡毒上官的耳邊吹吹風(fēng),他的境遇就大為改變了。
因為第一次輪值時得到了紹治帝賜下的玉如意,賈璋后續(xù)輪值的頻次大為增長。
他每次都把差事辦得妥當(dāng),有差事的時候就潛心辦差,沒差事的時候就給自己找事情做。
他眼睛里有活,做事時拿捏的尺度也恰當(dāng)。既能讓紹治帝覺得舒服,又不會搶了御前大太監(jiān)陸英的風(fēng)頭。
紹治帝很享受賈璋的奉承討好,不過他可不是浪費人才的皇帝,不會讓新狀元一直做磨墨端茶的小廝的。
他還是希望賈璋在辦差之余多研究研究經(jīng)典。若賈璋能成為文宗,他這個點他做狀元的皇帝也面上有光嘛!
于是,在下一次輪值時,賈璋就從陸英手中接過了一大摞孤本。
紹治帝對賈璋道:“朕盼著你成為一代文宗,辦差之余多讀些書總是好的。”
陸英則笑著道:“陛下說了,小賈大人若是把書讀透了,就把這些寶貝孤本送給小賈大人呢。”
賈璋這回倒是真的有些感動了,他謝恩道:“臣必當(dāng)手不釋卷,絕不辜負陛下的期望。”
紹治帝讓賈璋不必這般多禮,又對陸英道:“怪不得王妃那般歡喜你,原來你最是會討巧賣乖,現(xiàn)在你又來新狀元面前賣好了!”
賈璋垂下的眼睛閃過一抹訝異之色。
王妃可是潛邸的稱呼,紹治帝能如此親昵地說出對這個稱呼,足以證明他與皇后娘娘的深厚情誼。
陸英奉承道:“都是陛下與娘娘寬仁待下,奴婢才敢這么膽大包天的!若陛下不喜歡,奴婢哪敢向小賈大人賣這個巧呢?”
紹治帝聽了,又笑罵了陸英兩句,這才罷了。
至于紹治帝向賈璋垂詢的火耗改革之事則暫時沒了下文。
賈璋對此并不失落。
就算紹治帝要落實此事,也和還沒做滿幾個月翰林官的他沒關(guān)系。
更何況朝廷事務(wù)紛亂如麻,眼下也不一定是改革稅銀火耗的好時機。
紹治帝最近的心情確實很不錯。
賈璋這個讓紹治帝看了就覺得賞心悅目,又辦事得力的新科狀元只是讓他心情愉悅的一小部分原因。
真正讓紹治帝心情好的無以復(fù)加的事情是,原樸他通過廷推入閣了。
即便周東野和李汲使了一點絆子,但也不過是纖芥之疾,根本不足掛齒。
原樸入閣,意味著紹治帝在內(nèi)閣里有了完全屬于自己的心腹,他當(dāng)然會為此十分欣喜。
楊宗禎第一時間向原樸送上了自己的祝賀。
他對潛邸心腹入局爭權(quán)一事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而且他很清楚,這件事情是不可逆的。
每一位皇帝在登基的頭幾年里,都會對潛邸心腹無比信任。
但楊宗禎并不為此焦心,因為這份信任不是絕對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紹治帝的這份信任也會漸漸淡去。
而且比起別人,楊宗禎寧可讓原樸得勢。
原樸不是小人,更不是佞臣,年紀(jì)又沒比他小多少。
他巴不得原樸爭氣點,好把張?zhí)┚S踩下去。
太上皇要新帝鏟除周、李二黨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在周東野和李汲致仕后,無論是按資歷還是按規(guī)矩,他都會升任首輔。
他敢篤定,如果在他之后是原樸上位的話,那么楊門的官員大概是不會受到太大的打壓的。
等到原樸致仕后,他們楊門的人就又能頂上來了……
楊宗禎也不盼著楊門再出一位首輔那種大好事,能夠再出一位閣臣就已經(jīng)很好了。
只要有一位閣臣出頭,楊家后人與楊門門生就都有靠山了。
可若是張?zhí)┚S上位,情況就又大大不同。
太上皇讓他和張?zhí)┚S做紹治帝的輔政大臣時就沒安好心。
他和張?zhí)┚S互相制衡斗法,新君才能做裁判官掌握朝廷大局。
太上皇知道張?zhí)┚S一定會主動和他斗,因為張?zhí)┚S這人從來都不愿屈居人下。
為了上位,張?zhí)┚S連自己的恩師李汲都能背叛,更何況是他楊宗禎呢?
所以楊宗禎才第一時間向原樸示好,這件事可不能讓張?zhí)┚S搶了先……
在原樸入閣后,紹治帝才有心思理會選秀的事。
經(jīng)過禮部忙而不亂的籌辦,在紹治元年八月初九的這一天,各家送秀女入宮參選的馬車停在了青鸞門前。
宮中有旨意,此次選秀只選京畿五品以上官員家里的女子。
五品以上的官員家里一般都置辦得起華服麗飾與上好的馬車,就算買不起好馬車,也能租得起好馬車。
因此這一路行來車馬如云,從馬車上下來的秀女們亦是環(huán)肥燕瘦,盡態(tài)極妍。
紹治帝后宮嬪妃不多,膝下皇子寥寥無幾,此次選秀,就是為了充盈后宮,綿延皇家子嗣。
京中為之動心的人家數(shù)不勝數(shù)。
若女兒能得到君王寵愛,自家豈不是也能像甄家一樣,借著娘娘的枕頭風(fēng)青云直上?
若女兒能生個兒子那就更好了!誰不想要一個親王外孫乃至皇帝外孫呢?
雖說紹治帝已經(jīng)把中宮所出的嫡長子立為太子了,但當(dāng)年的義忠老千歲不也是太子嗎?
義忠親王得勢的時候,誰能想到當(dāng)今陛下會成為最后的贏家!
想到這些有的沒的,不少勛戚門閥與文武大臣家里都打算送女兒進宮選秀。
不過到底誰能選上,還要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是的,紹治帝本人不會親自主持選秀。
而他私下里定下必須入選的名單,已經(jīng)早早地交到了太后與皇后手中。
因為選秀之事,京城里老字號的脂粉鋪子、綢緞鋪子和銀樓的生意都好得嚇人。
賈璋名下沒有這些鋪子,他也沒開一家新店鋪強湊這個熱鬧。
人家家里的姑娘入宮參選,穿的戴的都得用最好的。就算要采買東西也會去老字號采買,不為別的,就為了一個用的安心。
所以,就算他開新店,他也是搶不到多少生意的。
與其做那些無謂之功,不如想辦法做脂粉鋪子的供貨商。
不管是口脂還是香粉都需要用鮮花做原材料,賣花雖然賺不了太多錢,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賈璋對此并不挑。
寶釵和探春也因選秀一事平生感嘆。
寶釵心里嘆息的事情是,她家里是商戶,她根本參加不了大選。
就算她心有青云之志,亦無計可施。
媽媽總不能變出來一個官家小姐的身份給她。
探春和寶釵一樣,也覺得選秀未嘗不是一條好出路。
可是她年紀(jì)不夠,即便賈政滿足了此次選秀的最低要求,她也沒辦法參加選秀。
紹治帝又不是變態(tài),他明面上的選秀理由是綿延子嗣,又怎么可能會選十三歲的小姑娘進宮?
其實探春會為此感到遺憾,也不過是在葉公好龍。她也幻想過嫁給英俊溫柔的男兒,與他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又怎會愿意進宮伺候四十歲的紹治帝?
要知道,二老爺賈政的年紀(jì)也不過四十三歲啊!
若真有參加選秀的資格,探春又怎么可能一點都不膽怯呢?
不過就算探春不膽怯,一心一意盼著入宮掙前程,賈母也不會答應(yīng)她這么做。
榮國府都要轉(zhuǎn)換門庭了,賈母怎么可能同意讓家里的女孩子入宮邀寵,擋了賈璋的清流文臣之路?
倒是王夫人聽到薛姨媽提起此事時,對探春無法進宮博寵感到遺憾。
她好歹是探春的嫡母,若是探春做了娘娘,她亦能借此做做文章。
就算不能被放出去,改善一下自己的禁足待遇也是好的。
而在八月初九選秀當(dāng)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共選了九位娘娘小主出來。
賈璋覺得這些秀女的身份格外耐人尋味。
治國公家的嫡三女,瑞王側(cè)妃孫氏的娘家妹妹,西平郡王妃娘家的侄女……
紹治帝選這些人進宮,是在安撫諸王臣黨,還是在麻痹他們的神經(jīng)?
對紹治帝已經(jīng)頗有一些了解的賈璋覺得,后者的可能性遠比前者的可能性大,而且還要大上許多。
第120章 宮中嬪御桂花飄香,省親別墅大賺利是
宮里封賞才人、美人等小主, 只需內(nèi)監(jiān)過府宣旨。
嬪主娘娘則不同,雖然不需要多么盛大的冊封禮,但也需要翰林官過府宣旨, 賜下娘娘的冊寶與宮中的賞賜。
因為賈璋最近很得紹治帝心意,所以他也得到了這項美差。
與賈璋一起去孫家宣旨的內(nèi)監(jiān)黃宏說, 這一趟過去, 少說也能收到幾百兩的孝敬。
對于賈璋來說, 這筆錢并不算多,但是白來的銀子總比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來的容易,他也樂得賺上一筆紅封。
而且紹治帝愿意讓賈璋發(fā)財, 也是賈璋得紹治帝青眼的有力證明。
這對賈璋來說絕對是好事, 不但能讓他在翰林院里過得舒坦, 還能提高他在楊門內(nèi)部的地位。
孫家家主孫洛是兵部右侍郎,在朝廷里也算是一位有實權(quán)的大佬了。
若非如此, 他也不能把自己的長女嫁給瑞王作側(cè)妃, 又把次女嫁到甄家作當(dāng)家主母。
如今更是了不得, 他膝下的小女兒要進宮做娘娘了。
有甄貴妃和瑞王得寵的先例在,孫洛也難免會生出來一些野心。
對待宮里的圣旨,孫家亦是鄭重以待。
在賈璋他們抵達孫府前,孫家就已經(jīng)早早地備好了香案,孫洛也帶著一家老小, 齊候在正廳里,靜待使者的到來。
待到賈璋他們到來后, 孫洛又是落下自己正三品大員的臉面,親自招待了賈璋和黃宏這兩個小年輕。
不過他的折節(jié)下交并不會讓賈璋和黃宏受寵若驚, 前者的師祖是內(nèi)閣閣臣楊宗禎,后者的干爹是御前大太監(jiān)陸英, 這兩人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孫洛這點賣好的手段在他們眼里都不算什么。
當(dāng)然,賈璋和黃宏都對孫洛表現(xiàn)出了恰到好處的熱情。好歹孫洛也是新娘娘的生父,總不能讓人家熱臉貼冷屁股。
在應(yīng)酬過后,賈璋這個翰林官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爾孫氏,聰慧敏捷,柔嘉淑順,性資敏慧,率禮不越,克令內(nèi)柔,安貞葉吉,靜容柔婉,雍和粹純。特封為嬪,于九月初一日進內(nèi)。欽哉!”
相貌秀雅的孫氏親自接了圣旨,賈璋守禮地垂下眼睛,在孫氏接過圣旨后立刻退到后面,讓黃宏賜下禮物,奉承新娘娘。
孫氏一家自是歡天喜地,在送賈璋和黃宏離開時,又奉上兩份紅封。
賈璋裝在袖子里面離開了,回家后打開一看,只見里面放了四張五十兩的簇新銀票。
真是夠大方的了,只是若這么打點下去,孫家便是有一座銀山也填不飽宮中內(nèi)宦的胃口。
他上一世就是內(nèi)宦,清楚那些貪財?shù)膬?nèi)宦有多欲壑難填。這位孫嬪娘娘得寵還好,若是孫嬪娘娘不得寵,孫洛還不肯放下的野心的話,只怕孫家就逃離不了被內(nèi)宦無度索取的命運了。
不過這事和賈璋沒關(guān)系,反正他們賈家也沒有娘娘,因此完全不用擔(dān)心內(nèi)宦索取的事情。
他心里很是慶幸,當(dāng)初慫恿賈赦阻止元春進宮絕對是他做出的最英明的決定之一。
若是元春成功上位瑞王側(cè)妃的話,說不定今年的狀元就不是他了。
若是元春沒能成功上位,被迫留在宮里做宮女,他也能想象到二房夫婦會在選秀時產(chǎn)生什么離譜的想法。
反正不論如何,都會給他拖后腿就是了。
所以還是如今這樣好,元春嫁到石家,孝順公婆,生兒育女,成為賢妻典范。不但不會給他拖后腿,還能給家里三個妹妹抬抬身價。
趙夫人能信得過迎春的教養(yǎng),除了老太太外,未嘗沒有元春的作用。在外人看來,元春和迎春都是老國公夫人撫養(yǎng)的孫女,迎春就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晚上下衙回家,賈璋在回鶴鳴苑的路上見到紫鵑和雪雁提著滿籃桂花往菁莪館走,賈璋問道:“你們姑娘是要制桂花香,還是要釀桂花酒?”
紫鵑笑道:“是要制桂花香,姑娘不愛這款香,但老太太喜歡,姑娘是要制來孝敬老太太的。”
賈璋點了點頭,回鶴鳴苑換下官服后,請迎春一起去黛玉那里湊熱鬧。
研磨、炮制、蒸餾……在經(jīng)過幾道最基本的工藝過后,黛玉把制好的半成品裝到了青瓷甕中,然后吩咐青雀帶著小丫鬟,把這封好的青瓷甕埋到院子里面的梨樹下頭。
忙完這一通后,三人一起在菁莪館用了晚飯,青雀、紅杏和司棋帶人去廚房提了晚飯來。
賈璋尤其喜歡今天廚房做的鯪魚滑與桂花蟹粉銀芽,待到吃完飯漱過口后,賈璋懶怠地倚在軟榻上,笑意盈盈地看黛玉與迎春說話。
黛玉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回望過去輕輕一笑。
兩人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卻已經(jīng)覺得很好很好了。
就像這菁莪館里氤氳著的桂花香氣,就像賈璋手邊溫度合宜的楓露茶,這里的一切都是讓賈璋感到無比舒適的。
下衙回來的賈璋只覺自己既放松又安心,就連手里讀過的游記都變得有趣起來了。
在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爭奇斗艷后,幾位新娘娘都借著太后娘娘千秋節(jié)的秋風(fēng)得到了晉封。
最得寵的就是西平太妃的娘家侄女吳氏與孫洛的女兒孫氏,吳氏已經(jīng)晉升為吳賢妃了,孫氏也被封為孫昭儀。
治國公府出身的馬氏也因為家世被晉封為馬德妃。
這些娘娘家里都得到了宮中的賞賜,那些諸王臣黨與勛貴為此感到歡欣鼓舞。
他們本來因為自家在乾元朝奪嫡時得罪新帝的事感到憂心忡忡,為了保證自家不被新帝處理掉,不得不與其他諸王臣黨報團取暖。
如今自家女兒在宮中得寵,他們總算是能松口氣了。
而在千秋節(jié)過后沒多久,被太上皇賜下新名字守忠的六宮都總管夏原吉尊奉紹治帝之命,前往各位娘娘家里,召請娘娘們的娘家人入宮陛見。
夏守忠這名字也換了好幾次了,當(dāng)初太上皇把還叫夏原的他安排到紹治帝身邊伺候時,紹治帝為了表示自己對太上皇的尊敬,特意給他的名字加了一個吉祥的吉字,以表自己對太上皇的尊崇之心。
而太上皇在對紹治帝與夏原吉制定的收債計劃點頭后,特意在紹治帝面前給夏原吉改名為夏守忠。
太上皇還對紹治帝和夏守忠道:“既然小夏子以后就是六宮都總管了,那他就只能忠于皇帝你一個人。朕賜他一個新名字,就叫守忠。守著這一顆忠心,以后皇帝會給你一個好前程的。”
換了新名字的夏守忠連忙磕頭謝恩,紹治帝心里也很高興。
他倒不在意夏守忠的忠心與否,只要他是皇帝,夏守忠就不可能對他不忠心。
但他在意夏守忠能不能取代戴權(quán),成為名副其實的六宮都太監(jiān)。
太上皇的話讓紹治帝放下心來,有太上皇的點頭,夏守忠就算不能取代戴權(quán),也不會變成明面上的傀儡。
夏守忠?guī)е淮笕簝?nèi)宦溜溜達達地宣完了旨意,腰包里也存住了幾千兩白銀。
他要錢可比賈璋和黃宏要得狠多了,不過他也不虧心。畢竟他是奉旨貪污,又有什么好怕的?
在收到宮中的旨意后,各家勛戚換好朝服后憂心忡忡地進宮了,直到兩三個時辰后才出來。
他們進宮前,全都憂心忡忡疑神疑鬼。從宮中出來后,卻全都喜氣洋洋地慶祝起來。
原來紹治帝請他們?nèi)雽m,是讓他們與后妃團聚的。不但如此,紹治帝還專門在體元殿舉辦了一場小宴。
在宴會開到一半的時候,太上皇的圣旨來了,他格外開恩恩賞后宮妃妾省親,以盡天倫之樂。
據(jù)前來宣旨的戴權(quán)說,這件事是太后娘娘先提起來的。
太后娘娘對太上皇說,椒房眷屬入宮,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父母的道理?不若允那些有重宇別院的人家啟請內(nèi)廷鸞輿歸家省親,也好略盡骨肉私情。
太上皇聽了,十分感動,這才直接下旨送往體元殿的。
聽到這件事后,新帝拊掌大笑起來,直說父皇母后仁愛。
底下的臣子聽了,個個都十分踴躍,莫不對此感恩戴德,連聲說自己不敢辜負太上皇與太后娘娘的慈心,必會請娘娘們回家看看的。
在這些人眼里,修建省親別院既能討好太上皇,也能討好新帝,還能接女兒回家看看,真是難得的好事。
因此全都向?qū)m里遞了請娘娘省親折子,家中女眷也紛紛進宮向太后娘娘謝恩,家里也開始籌備金銀,蓋造省親別院去了。
面對著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富貴,又有幾個人能夠冷靜下來,看清楚紹治帝藏在迷霧后的真正意圖呢?
治國公馬魁,吳賢妃的父親吳天祐,孫昭儀的父親孫洛……
這些人全都東拼西湊湊夠了銀錢,然后爭先恐后地請園林大家畫園子圖樣,請風(fēng)水先生堪輿看風(fēng)水。
在定下省親別墅的地址后,又是下姑蘇聘請教習(xí)采買女戲,又是采買花木燈燭簾櫳帳幔,又是采買金銀銅錫土木磚瓦。真?zhèn)是好不喧闐熱鬧。
憑是世上所有的,全都堆山塞海地往省親別墅里面塞,竟然將銀子視作了土泥!
紹治帝一邊因為自家心腹替他置辦的鋪子大發(fā)利是感到歡欣,一邊又對這些諸王臣黨與賴賬勛戚極為痛恨。
去年的時候,這些人還遞折子給太上皇哭窮呢!
真不知道赤貧如洗的他們是從什么地方淘換出來造園子的銀子的!
紹治帝憤憤不平地想,八成這些人之前從宮中借出去的錢八成還沒花完呢。
如今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還有那些借錢給先太子與諸王花用的人家,也都借著主子的勢力得了肥差,全都沒少摟錢,這些人全都有錢的緊呢!
想到那些園子的奢侈靡麗,再看看自己特意建造的古樸疏簡的玉熙宮,紹治帝在心里為諸王臣黨與欠債勛戚去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叉,對太上皇也產(chǎn)生了幾分怨氣。
如果不是太上皇要行寬仁之政,放開了大臣借債的口子,今天哪會有這么多事情?
雖說太上皇后來把這個口子給堵上了,但這個爛攤子他沒收拾!
如今這個爛攤子禍從天降,落到了紹治帝手里。他就算清楚自己應(yīng)該做太上皇的孝順兒子,也難免會產(chǎn)生一點子怨氣。
不過表面上,紹治帝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做太上皇的孝順兒子。
賈璋也趁機賺了不少錢,他那家花木店里的名種花木被一掃而空,木材店里的木料也全都被訂走了。
高杉在省親的消息傳出來后,就帶人南下采買了不少名石奇種回來。
東西一運回來,就被正缺東西的吳家去給包圓了。
賈璋賺錢賺得手軟,但與藏在幕后的紹治帝相比,他賺這點錢也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賈璋本人還是很相信道家的承負說的,因此在賺了這筆大錢后,賈璋也沒吝嗇。
不但在布置了幾處粥鋪給貧民施粥,還買了一塊義田接濟族里的窮人。
前者純粹是為了做一個“兼愛”的好人,后者則是為了看一看族中是否還有沒被他發(fā)現(xiàn)的人才,也好幫扶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