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忠仆成婚楊門聚會,肺腑之言姑射神人
翌日, 黛玉跟青雀說了賈璋昨晚跟她說的事。
黛玉也覺得高杉的兒子是個好人選。
青雀是她的貼身大丫鬟,只要高家的人有腦子,就不可能對青雀不好。
就算那高家的小子犯了渾, 他也斷然不敢欺辱青雀。
畢竟那高家兄弟依附著三哥哥而生,他們絕不可能讓自家子侄自毀城墻。
而且三哥哥還跟她說了, 他以后會用高家的兒子, 所以青雀也不用擔心未來夫婿是個沒前程、沒擔當的人……
青雀聽到黛玉跟她提起婚嫁之事, 耳朵都紅了。
她性格直爽,一直以來都沒想過自己的婚嫁,如今聽黛玉提起此事, 整個人的臉都燙得要命。
她不好意思地對黛玉道:“這事……這事全都由姑娘做主!”
黛玉看她這副模樣, 忍不住笑出聲來, 青雀聽到她笑,整個人更加不好意思了。
待黛玉拿帕子輕輕拭去眼角上笑出來的淚水之后, 才向青雀細致地講述了高家的種種好處。
最后, 她對青雀道:“這事兒到底能不能成, 還要看你自己的心意。你殷勤照顧我一場,我總要看著你以后生活如意,才算安心。”
青雀心里十分感動,她走到黛玉身邊,輕聲問黛玉道:“我嫁到高家后, 還能繼續照顧姑娘嗎?”
夫人賈敏對她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她一直都很感激夫人。
后來夫人去世, 老爺給了她照顧姑娘的機會,她當時心情十分激動, 還在心里發誓,日后她一定要照顧好姑娘, 陪伴姑娘一生一世。
這些年來,青雀一直都在兢兢業業地照顧黛玉,踐行自己的諾言,從來都沒有過懶怠之心。
黛玉對自己的丫鬟也好,因為這個,不論是青雀、紫鵑,還是雪雁、春纖,都對黛玉忠心耿耿。
人心換人心,青雀她也舍不得離開待她極好的姑娘。
她心里琢磨著,如果日后再也不能見到姑娘:再也不能幫姑娘辦事的話,那她還是不嫁人得好……
黛玉拉著青雀的手,對她笑道:“當然可以了,我們還能一起生活,你依舊能照顧我。”
“那高家小子與雪檀、黃柏他們是同輩人,紅杏嫁給雪檀后,也還在府里做女管事,我們青雀也可以和紅杏一樣的。”
聽到黛玉如此說,青雀才不再糾結。
高家確實有很多好處,姑娘是為了她的未來考慮,才幫她選定了這門婚事,她對此也是心動的。
于是,她對黛玉道:“若是還能照顧姑娘,那我愿意聽姑娘的安排。”
黛玉聽青雀情愿這門婚事,才對青雀道:“你愿意就好,你也知道,青桃要嫁到外面去了。你們三爺的意思是讓你們兩個一起出嫁,你們嫁妝也由雪檀、紅杏夫婦一起采買。如此一來,還能省些氣力。”
青雀聽聞此言,連忙跪下磕頭道:“青雀多謝姑娘和三爺的恩典!”
在市井小民家里,便是親生的父母,也不見得會給女兒置辦豐厚的嫁妝。
如今黛玉和賈璋要給她們置辦嫁妝,讓她們風風光光地出嫁,這樣的恩情與再生父母也沒什么區別了。
青雀她當時會感激了。
在賈璋和黛玉夫婦的主持下,青桃和青雀在年前出嫁了。
與紅杏一樣,這兩人的婚事辦得很風光,嫁妝亦是豐厚,惹得不少人嘖嘖稱嘆。
更讓不少丫鬟羨慕得眼睛珠子都紅了。
只是與老太太的榮慶堂一樣,不是最拔尖兒的丫鬟,根本得不到進鶴鳴苑當差的資格。
而且鶴鳴苑的丫鬟很多,就算紅杏、青桃、青雀三人都嫁出去了,鶴鳴苑里依舊有十來個丫頭。
賈璋與黛玉根本就不缺使喚的人,也沒有再往院子里添人的意思。
只有幫黛玉看守花冢的小紅,因為口齒伶俐得了黛玉的青眼,被她調到身邊伺候。
倒是惹得不少丫鬟開始關注起這個橫空出世的小紅來……
打聽過后,大家都覺得有些驚訝。
沒想到不善言辭的林之孝夫婦居然生出了一個伶俐女兒出來,這女孩兒還得了三奶奶的青眼,恐怕林之孝夫婦這回要美壞了。
有紅杏、青桃和青雀這三個先例在,府里哪個疼兒女的管事不想把自家孩兒送到鶴鳴苑伺候?
就算前程不如紅杏、青雀等心腹,能輕松辦差、體面出嫁也是極好的。
誰不想讓自家女孩兒去伺候好伺候的主子,少受些罪呢?
唯一讓人感到可惜的事情是,鶴鳴苑目前根本不缺人……
年末休沐,賈璋領了文淵閣發放給屬官的節禮回家。
文淵閣的節禮規格比翰林院的節禮規格要高上許多,東西都很不錯。
賈璋把孝敬長輩的東西交給黛玉,讓她帶人把東西送過去,也好盡一份晚輩的孝心。
新年時候,賈母照例帶著兩個兒子、一個兒媳進宮參加宮宴,王夫人則被賈政報了病假,依舊在小佛堂里拜佛念經,只得了一頓帶葷腥的好飯,算是讓她慶祝年節。
待到大年初二,賈璋和黛玉一起出門,去師祖楊宗禎家里拜年。
作為葉士高的弟子,楊宗禎的中書,賈璋在楊門內部的地位很高。
黛玉是賈璋的妻子,年紀又輕,在楊門女眷中自然是備受照顧的。
尤其是楊閣老夫人,她與黛玉同是江南人,又同是愛詩書的才女,因此也很欣賞黛玉。
席間楊閣老夫人連聲夸贊了黛玉好些句話,引得旁人家的小媳婦們艷羨無比。
而在另一邊的暖閣里,楊宗禎與弟子門人也舉辦了宴席。
他們一邊飲酒為樂,一邊探討朝中局勢,亦然十分愜意。
楊宗禎的政治綱領非常簡單,總體來說還是拉原倒張、政績為先、藏鋒隱芒的那一套。
不過這些計劃還要等到太上皇宴駕,周、李兩位閣老下臺后才能施行,現在提起這些,也只是為了打好提前量。
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楊宗禎臉上露出了些許疲憊之色來。
孔云眼尖,看到楊宗禎的神色后立即提出建議:“時辰不早了,也到了師相往日午休的時辰了。”
“咱們且退下吧,讓叔玉和茂行攙扶著閣老去休息。”
孔云特意點名賈璋和楊叔玉,是因為楊宗禎最喜歡的晚輩就是他們兩個。
他這也是在投閣老所好。
楊宗禎贊許地看了一眼孔云后,對楊叔玉和賈璋道:“你們孔師叔說得沒錯,我確實有些疲累了,你們兩個過來送我回去。至于你們,該吃酒吃酒,該猜拳猜拳,不用理會我。”
“阿云,你性格穩重,幫我看著他們些,別讓他們喝多了。”
孔云喜氣洋洋地接受了閣老的安排,而楊叔玉和賈璋立刻應了一聲是。
在這之后,他們兩個飛速換好出門的大毛衣裳,然后頂著在座賓客羨慕嫉妒的眼光走到楊宗禎身邊,一左一右扶著楊宗禎離開了宴客的暖閣。
走到外面后,賈璋撐起了十八骨繪紅梅的油紙傘,楊叔玉小心翼翼地扶著祖父的胳膊,三人緩緩地漫步在風雪當中,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楊叔玉看著從天中飄飄揚揚、像柳絮一樣的雪花,忍不住向楊宗禎建議道:“祖父,要不然我去給您叫一頂暖轎來吧?這雪不小,您老人家別被凍著了。”
楊宗禎擺了擺手:“我不用什么暖轎,瑞雪兆豐年,這場雪下得好啊。”
“茂行,你說這雪下得好在哪里?”
賈璋輕聲笑道:“這雪下得不大不小,既不會產生雪災凍壞老百姓,又能滋潤土地育養萬物,想來今年會是一個好年頭。或許這就是閣老說這場雪好的原因吧。”
楊宗禎聽到后爽朗地笑道:“茂行說得對,這場雪是個好兆頭,所以我才不要暖轎,想好好地感受一下這場瑞雪!”
在風雪中,楊宗禎的聲音也變得模糊起來。
遠遠地墜在他們身后的小廝們只能聽見風雪聲與說話聲交織的雜音,分辨不出楊宗禎脫口而出的話語。
所以他的話,只有跟他身邊的賈璋和楊叔玉可以聽見。
他對這兩個他十分欣賞的后輩說:“我自認為自己能斗得倒張泰維,但張泰維不能輕而易舉地被我斗倒。你們謹記,楊門需要敵人。”
“我們必須一直都有敵人,而不是讓陛下親自扶持某人某派來做我們的敵人,這兩種敵人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除此之外,你們一定要記得公心二字。”
“做官若只想著自己,那就做不長久,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但也不能不考慮自己,自保、利益、取舍,這些東西都要藏在肚子里,仔細思量著……”
“忠君是好事,但也不可全拋一片心啊!”
賈璋和楊叔玉把這些話全都記在心里,輕聲對楊宗禎道:“我們都記住了,師祖/祖父放心。”
楊宗禎滿意地點了點頭。
若這兩個孩子真的把這些道理吃透了,他也就不用擔心他們在官場時吃虧了。
茂行還好,他是天生的政客,閣員的苗子,即便他不跟茂行講這些道理,茂行他也遲早能悟透這些道理。
可是叔玉身上卻有些文人慣有的天真,他不得不多對他這個孫兒叮囑幾句……
在賈璋和楊叔玉的照顧下,楊宗禎走得很穩,沒有被雪花打濕衣服,更無風寒之虞。
三人走進主院后,立刻脫了大毛衣裳。烤過手后,才用梅花蕊熏的綠豆面兒洗了手。
在這之后,丫鬟們端了熱茶過來讓他們暖身子。
但是賈璋擔心楊宗禎喝茶后睡不著覺,便讓丫鬟們把熱茶端下去,換了溫熱的蜜水上來給楊宗禎喝。
待到楊宗禎喝完蜜水,漱過口,又上床休息后,賈璋才和楊叔玉一起離開。
在回前院的路上,楊叔玉笑道:“過些日子我娶親,茂行一定要過來喝喜酒。”
他要娶的姑娘,是湖州蘇家的女兒。
這家人是楊宗禎親自擇定的,看重的就是湖州蘇家幾代經學名家的清名。
賈璋也知道這門婚事的始末,聽到楊叔玉的邀請,他笑著道:“終于到我還恩的時候了!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替你擋酒,不讓你這個新郎官醉著回洞房。”
楊叔玉聽到后,開心地大笑起來:“那就多謝茂行賢兄了。”
兩人又重回宴席,與眾人飲酒游戲為樂,直到午后雪霽,天色分明,眾人才帶著妻女各自家去。
而賈璋和黛玉,毫無疑問是所有人中最亮眼的一對。
不僅僅因為他們身上金翠輝煌的雀金裘和鳧靨裘,更因為他們天姿靈秀,浩氣清英,絕非俗人也。
就像陶淵明詩中所說的那樣,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或許他們兩個,就是這樣的罷。
第162章 翠云織錦彩衣娛親,新年應酬蘭庭雅集
初三是女子回娘家的日子, 賈璋和黛玉早早起來,預備回門探望林如海。
他們兩個和昨日一樣穿了緋色衣袍,外面罩了金翠輝煌的雀金裘和鳧靨裘。
年節時候, 就是要穿得鮮艷華貴一些,才顯得吉祥富麗, 長輩們瞧著也歡喜。
尤其是賈母這位疼愛孫子和外孫女老人家, 她看他們穿了她送的衣服, 心情也會很愉悅的。
林如海見小夫妻兩個裝扮得美麗,心也甚是開懷。
他笑道:“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1]。你們這身衣服, 可是老太太送你們的?”
黛玉輕輕應了一聲, 又問林如海是怎么猜到的。
林如海解惑道:“京中會做鳥羽織錦的織工與繡娘少之又少, 翠鳥更是數量稀少。如今想做成這樣的一身衣服可不容易,但我記得老太太年輕時是有兩件這樣的衣服的。”
“這東西比狐腋裘還要珍貴許多, 老太太愿意把這東西送給你們, 可見老太太有多疼你們, 萬望你們兩個以后好好孝順老太太。”
聽到林如海的話后,賈璋和黛玉連連點頭稱是。
三人聚了一會兒后,林家的賓客就到了。
林家的賓客沒有楊閣老家里的賓客多,但來人都是林如海信重的好友以及林如海好友的家眷。
作為林如海的女兒女婿,賈璋和黛玉自然要幫助林如海招待好林家的賓客。
從落英巷回榮國府的路上, 賈璋和黛玉遇到了賈璉夫婦的馬車,于是兩股人合成了一股, 一起回榮國府了。
待到馬車行至榮寧街,兩對夫妻都下車后, 史湘霓拉著黛玉的手坐上了青綢小轎,徑直往榮慶堂那邊兒去了。
賈璋和賈璉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夫人把他們扔下了,他們又有什么辦法呢?
他們兩個先去賈赦那里請安,然后又去榮慶堂給賈母、邢夫人請安。
邢夫人今早也回娘家了。
不過她回娘家,倒不是為了看望邢德全夫婦,而是為了給爹娘上香,順便和兩個同樣回娘家的妹妹嘮嘮家常罷了。
因為二妹白夫人和三妹施夫人家里家務繁忙,三姐妹在娘家吃完午飯后就離開了。
席間邢德全之妻對三位姑姐百般奉承,把邢夫人三姊妹哄得高高興興的。
邢德全夫人心里也高興,比起討好她們家那沒志氣的邢德全,還不如去討好幾位嫁得不錯的邢家姑奶奶。
一來,幾位姑姐從手指頭縫兒里漏出來的東西就夠她撫養兒女了。
有好處在前頭吊著,邢德全夫人的態度非常積極。
二來,幾位姑姐雖說不是美人,但居移氣養移體,她們可比邢德全那個混賬長得好看多了。
就算哄人,邢德全夫人她也更愿意哄長得好看的人呀!
賈璋和賈璉來榮慶堂的時候,黛玉和湘霓已經和賈母、邢夫人湊成了牌局打葉子牌。
賈璋向來聰慧敏銳,賈璉在世情上亦然機變,兩人一眼就看出來妯娌二人正在給長輩喂牌。
黛玉和湘霓愿意哄長輩高興也是她們的孝心,這種事不說破的效果遠比說破的效果要好。
所以兄弟兩人只是相視一笑,沒有說破黛玉和湘霓的小動作。
他們兩個分別站在賈母和邢夫人身后,給她們出主意,建議她們出哪張牌,不出哪張牌。
朝夕相處的夫妻正在互相使眼色,感情甚好妯娌之間互相打配合,沒過多久,賈母和邢夫人就贏了一大把銀角銅錢,眼睛也笑成了月牙狀。
倒不是為了這點錢開心,而是打牌打贏了的感覺讓人滿足極了。
賈璋等人的心情也很好。
長輩開心,他們也跟著開心。喂牌放水,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彩衣娛親罷了。
而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賈璋又帶著黛玉拜訪了許多長輩。
這些人家的老夫人都很喜歡黛玉,誰能不喜歡說話禮貌體貼,貌若海棠醉日,還有才華的女孩子呢?
更何況……
別說黛玉本來就是個討長輩喜歡的好姑娘,就算她不是,只要她做得不是太過分,也沒人會故意為難她。
畢竟黛玉又不是自己兒媳,她們跟別人家的媳婦耍什么威風?
自家老爺又這樣看重賈璋,她們若為難賈璋的妻子,豈不是自毀城墻?
那又像什么樣子!
這世上,只有那等沒見識的人家才會做出慢待別家女眷的愚蠢之事,她們可不想讓外人笑話她們家沒教養……
待到給長輩們拜完年后,賈璋和黛玉兩人在后街別居里忙活了一天。
前院的鈴蘭宴和戲班子,后院的玲蘭宴、戲班子和女先生,官客和堂客都喜歡的投壺、射覆、飛花令等游戲,他們都要準備好。
賈璋一路三元考下來,積攢了不少同年同科的關系。
在拜師后,他又在楊門與實學一派中收獲了不少師兄弟。
而在入仕后,他不但在翰林院、文淵閣中書房里又交到了不少朋友,結交了不少同僚,還收攏了不少奔著他三元及第的文名與閣老徒孫的身份投靠過來的年輕的寒門進士與寒門舉人。
除此之外,賈璋還有一班從小玩到大的勛貴朋友。
這些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有正經事情做,即便沒入仕,也接起了家里的產業與人脈,不容小覷。
七七八八算起來,賈璋需要仔細維護的關系少說也得有幾十人。
但年節只有幾天,互相拜年實在是拜不過來,所以賈璋便主動辦酒,宴請這些朋友來他的別居共飲同歡。
這件事自他入仕后就開始了,迄今為止已經有三年了。
今年不同的地方是,賈璋他成親了,有妻子在后院主持宴會了。
有黛玉主持雅集,他完全可以邀請朋友的妻女來別居做客。
在賈璋心里,這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
不但能把他與朋友、同年、同僚、師兄弟們間的關系往通家之好的方向發展,還能讓黛玉多交一些手帕交,多出去和朋友們走動走動。
黛玉也很贊同賈璋的看法,因此她很精心地打點這次宴會。
她還為賈璋的別居取了新名字,就喚作蘭庭別院。
蘭是《蘭亭集序》的蘭,也是墨玉蘭花的蘭;庭是《黃庭經》的庭,也是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庭。
不能親眼目睹《蘭亭集序》的真跡,是黛玉此生的遺憾之一。
雖然她手上有林如海給她陪嫁的褚遂良摹本,但那終究不是王右軍的真跡。
或許這就是元微之所說的“除卻巫山不是云”罷。
一想到別院經常舉辦雅集,黛玉就想到了蘭亭雅集。
所以在給別院取名字的時候,她才取蘭亭之音,又取蘭亭二字當中的“蘭”字作為別院名稱中的第一個字,為別院取名為蘭庭。
至于第二個字為什么要用庭字,原因也非常簡單。
黛玉知道,賈璋頗為推崇道家,偶爾也會讀《黃庭經》。
既然別院名稱的第一個字取自她喜歡的《蘭亭集序》,那么第二個字自然要取自賈璋喜歡的《黃庭經》了。
“而且蘭亭雅集是在亭子里面舉辦的,三哥哥的宴會是在庭院里面舉辦的,自然還是叫蘭庭更襯景!”
黛玉眉眼彎彎地道:“總不能拾人牙慧,照抄王右軍的蘭亭二字,惹人發哂吧?”
賈璋看著黛玉靈動的眼神,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寫好了別院新名字的斗方,讓雪檀拿去做匾額,又對黛玉道:“我知道你喜歡《奔月》,特意請柳湘蓮幫忙,找戲班子細細排了這出戲。”
“到時候皎皎記得點戲,和她們相處時,也只當你在結交新朋友,不用為了我謙讓旁人,切記不要吃虧。”
“我這般珍愛皎皎,絕不想讓皎皎因為我受委屈。”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需要她進行夫人外交,但他自信他能讓她不用在外面受委屈。
所以他說不用她謙讓。
他努力奮斗的目的是為了讓家人過得好,所以他說,他不希望她為了他受委屈。
黛玉全都明白,但她也想盡力幫幫他。
無論是林如海還是賈璋,都沒有她是個女人,就不該管外面事情的想法。
他們都愿意讓自己喜愛的女孩睜開明亮的雙眼,觀察外面的世界。
所以黛玉知道很多事情。
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吃不飽飯,她知道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她知道詩書里面的風花雪月,也知道朝廷上的劍影刀光。
于是她溫聲對賈璋道:“我記下了,三哥哥說什么謙讓不謙讓,委屈不委屈的?我們是主人家,當然要好好照顧客人呀!”
聰明人不會跑來平白無故地得罪人,而她這個主人家也不能不管不顧,只管自己高興。
她要幫三哥哥籠絡住那些太太小姐,因為她們的丈夫是三哥哥在官場上勠力同心的戰友。
她不會讓自己受委屈,但也會照顧好客人。
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需要爹爹和三哥哥百般照顧體貼的小女孩了。
她也可以照顧爹爹和三哥哥,當他們在朝廷的風刀霜劍中斗累了的時候,她可以做他們寧靜的港灣……
轉眼間,就到了賈璋辦酒的日子。
賈璋在前院招待他的朋友,呼盧喝雉、談天說地,氣氛十分融洽;黛玉在后院招待那些女眷,描龍繡鳳,連對吟詩,亦然交了好些手帕交。
戲班子的小旦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戲,前院的戲臺上,杜麗娘剛剛蘇醒;后院的戲臺上,嫦娥奔月而去,讓人不禁感嘆日后的碧海青天夜夜心。
待到笙歌停歇,燈火黯然時,所有賓客都興盡而來、興至而歸,黛玉也結識了幾位和她談得來的女眷。
當然,黛玉最聊得來的還是她早就認識的兩個人。
賈璋的小師兄葉荊的夫人,以及理國公府的熠五奶奶。
在這場宴會過后,賈璋今年年尾的應酬算是結束了。
黛玉也以賈璋妻子的身份見過了楊門內的女性長輩與榮國府的親朋故舊,并通過蘭庭別院的宴會讓外人對她贊嘆不已。
不過那些贊嘆,無非是聰敏賢惠等老調常談的美名,賈璋與黛玉對這些美名不感興趣。
他們接下來要做一件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但又非常重要且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賈璋要編纂《四書衍義補》,還要把自己的政見編纂進去。
黛玉主動提出要幫忙,她說她在賈璋編纂《尚書通考》時做得很好,沒道理這次就不用她幫忙了。
賈璋擔心她白日里無聊,因此也沒拒絕她的提議。
他很愿意接受黛玉為他提供的幫助,并且很高興她能參與到他的事情當中來。
除此之外,黛玉想寫一本詩鑒。
賈璋對此很支持,還建議她用筆名出版。
反正自家開了書局,黛玉寫書一事經他本人操辦后,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聽到賈璋的話后,黛玉才笑吟吟地點頭同意了,還為自己取了一個雅謔居士的筆名。
賈璋的心情也很不錯。
他們皎皎的文采這般好,確實不該明珠蒙塵。
雅謔居士的筆名也很好,他們皎皎不但可以雅謔古往今來的詩詞與墨客,還可以雅謔這自從南宋以來愈發保守苛嚴的世道……
第163章 連理跳脫黛玉有喜,愿我如星君如明月
時光飛逝, 轉眼間就到了二月花朝節。
賈母特意為黛玉辦了一場生辰宴,還邀請林如海過府一起給黛玉過生辰。
史湘霓剛嫁進榮國府的那一年里,賈母也給她辦過生辰宴, 所以這次賈母給黛玉辦酒,更沒人敢對此多加置喙。
畢竟, 當初給史湘霓過生日的時候老太太就說過, 她這是心疼孫媳婦嫁進她們賈家, 第一次離開家人心里傷懷,所以才出錢給孫媳婦辦酒,不論是誰都不許嫉妒, 更不許說嘴惹她生氣。
有這句話杵在那里, 還有誰敢背后議論黛玉這個由老太太親自撫養長大的三奶奶, 惹家里的老祖宗生氣?
就連邢夫人這個親婆婆都沒說什么,旁人就更沒什么話可說的了。
因為今年花朝節正好趕上了朝廷休沐的日子, 林如海一早就啟程來了榮國府, 賈璋也一大早就起來為黛玉描眉。
在畫好遠山眉后, 他輕笑:“皎皎長眉連娟,我這個俗人色授魂與了。”
黛玉笑著接過他手中極難得的螺子黛,為他也修了修眉形:“三哥哥難道不是嗎?我心里覺得三哥哥要比潘安、衛玠還要俊美呢。”
賈璋聽到她的話后,啞然失笑,只是靠在椅背上任由她畫眉。
在她畫好后, 他接過她手里的螺子黛,放到梳妝臺上的紫檀盒子里。
然后他握住黛玉的指尖, 親了親她的手背,又從袖袋里拿出一只小小巧巧的盒子給黛玉:“皎皎生辰快樂。”
黛玉打開盒子, 只見盒子里面裝著一對瑩白皎潔的鏤空連理枝玉鐲,玉鐲瑩潤光潔, 分明是和田美玉;雕工更是盡善盡美,黛玉看著十分眼熟。
賈璋把那雙玉鐲輕輕戴到黛玉手腕上:“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我和皎皎,永遠都會這么好的。”
黛玉聽到他的話后,心里十分感動,遂把雕工的事情放到腦后,對賈璋道:“當然會,三哥哥知道我的心,我與你只會是孟光和梁鴻。”
賈璋聽到后,也愉悅地笑了起來。
是的,他們當然舉案齊眉,但他們要比舉案齊眉更好更親密,更加兩心相知。
但他不會出去炫耀,人的福氣是有限的,如果太過得意,上天也會看不下眼。
所以他這些年一直都在施粥,都在賑濟災民做好事,唯恐自己德不配位,災殃加身,而且他時常給玉皇宮敬奉香火,還在那里給家里所有人都點了油燈。
如果上天有靈,請保佑他們一家順順利利的。
不求滿門朱紫富貴至極,只求眾人安樂家宅平安。
在和黛玉甜甜蜜蜜地吃完早膳后,小夫婦才一起去榮慶堂找賈母與前來榮府做客的林如海。
待到宴會結束后,賈璋帶著黛玉出門去京郊的溫泉莊子,那里有他讓人專門種植的芙蓉,他想讓黛玉在生辰這天,看到她最歡喜的花。
來了溫泉莊子,不泡溫泉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因此賈璋吩咐下人去準備泡湯時要用的東西,又喂黛玉喝莊子上廚娘剛送來的甜湯。
只是還沒等他們去泡湯,黛玉就有些不舒服,往日里愛喝的甜湯也有些喝不下去了。
賈璋見她不舒服,連忙讓雪檀去請太醫。
若是他,隨便找個大夫對付一下也就行了;可是皎皎小時候身體不好,還是請一直給皎皎看診問脈的王太醫來看病比較妥當。
黛玉聽到他的話后,叫住了雪檀,勸阻賈璋道:“雖然眼下已經不像年尾時那樣冷了,可郊外沒人掃雪,路滑得很,還是別折騰王太醫他老人家往郊外跑一趟了。”
“我其實只有一點點不舒服,過一會兒就好了,哪里就這樣嬌氣了?”
賈璋看了看她的眼神,知道她這次態度很堅決,只好對她道:“可以不請王太醫,但是得請他的學生小趙太醫過來給你看診,否則我不放心。”
“如果真有問題,再請王太醫,這樣好不好?”
黛玉聽他的安排很妥當,這才乖乖地點頭。
黛玉知道,榮國府每年都會給王太醫家里一筆數目非常可觀的酬勞。
但是她還是會很感謝為她看病問診的老人家。
這些年來,王太醫他老人家年紀愈發大了,現在她只是有一點點不舒服,并不想折騰他老人家……
大半個時辰過后,雪檀把小趙太醫接到了莊子里。
得知黛玉有些頭暈不舒服后,小趙太醫立刻拿出脈枕和帕子為黛玉診脈。
賈璋專注地看小趙太醫診脈,待他看到小趙太醫和緩起來的神色后,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
黛玉大概沒什么事,他可以放心了。
就在他等待小趙太醫的“尊夫人并無大礙”時,他聽到小趙太醫笑瞇瞇地道:“恭喜賈修撰,貴府三奶奶脈如走珠,這是有喜了。大概有一個多月了,賈修撰,再過八個多月,您就要當爹了!”
賈璋的眼神瞬間亮起來了,他喜不自勝地露出了笑容。
但是一想到黛玉不舒服,賈璋就知道現在還不是他窮歡喜的時候,他焦急地問小趙太醫:“我夫人剛剛不舒服,可有什么不妥?”
“還有這甜湯,您瞧瞧,這里面有沒有什么對孕婦身體不好的東西?”
小趙太醫端起賈璋遞過來的半碗甜湯,檢查過后對賈璋道:“無礙,這里面沒有什么對孕婦不好的東西。”
“貴府三奶奶若是突然不喜歡喝這甜湯了,大概是孕期口味變了。我給貴府三奶奶開一帖安胎藥,再給您寫一些注意事項。”
“不過我的醫術沒有我師傅的高明,等到兩位回城后,最好還是請我師傅去貴府給三奶奶再診一次脈。”
賈璋連連點頭,又對小趙太醫拱手道謝。
在小趙太醫打算離開時,賈璋又親自送他出門,一路上問了好些照顧孕婦的方法,臨了還給小趙太醫塞了一封極厚的紅包。
小趙太醫聽到賈璋各式各樣的問題后,不禁有些咋舌;在登上馬車打開賈璋給他的紅包后,更是有些啞然。
這么說吧,他打十八歲起就開始出門看診,迄今為止也有十年了。
但他還從未收過這么厚的紅包呢!
賈家三爺還真是愛重他家夫人呀!
若是不愛重,賈璋根本不會問到那些細致周到的問題,更不會對他這個小太醫這般彬彬有禮,還給他這么厚的紅封。
他又不是他師傅那樣的名醫,如果不是因為璋三奶奶懷孕,他身上哪有讓賈璋這般尊重的價值?
而賈璋在送走小趙太醫后,頂著眾人驚詫的視線小跑回黛玉身邊。
他來來回回地看著黛玉,所有喜悅都寫到了他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睛里,黛玉很少見到他這般喜形于色的模樣。
她輕輕捏了捏他柔軟的臉頰:“哪里來的呆雁兒?”
賈璋握住了黛玉的手,想抱她,又怕勒緊了她讓她不舒服,最后還是放棄了自己想法。
他坐到她身邊,輕輕地摟住了她:“當然是從皎皎家里飛出來的。”
他撫了撫黛玉的脊背:“皎皎不要害怕,我一定會照顧好你,也定會做一個好父親的。”
“我們皎皎也是一個小女孩呢,也是可以被哄的。如果有什么不開心的,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會幫皎皎解決的。”
“要不我請岳父大人來蘭庭別院住吧?他肯定不愿在榮府長住,但是我可以說是我厚著臉皮把岳父請來請教學問的,這樣皎皎想爹爹了也不用奔波……”
“雪檀,告訴祖母和父親母親這個好消息,你們三奶奶……不,雪檀,不要去,你們三奶奶還沒滿三個月呢,現在到處說不吉利。”
黛玉本來是有一點害怕的。
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和賈璋定親了,所以早就有了做賈璋妻子、做榮府媳婦、做小孩子母親的準備。
所以她不像別人那樣怕,也以為自己絕對不會怕,不會擔心。
但當她真正得知自己即將成為母親的時候,她心里還是產生了小小的惶恐。
她會平安嗎?她會成為一個好母親嗎?
故人心易變,三哥哥他會一直愛她嗎?
三哥哥會是一個好父親嗎?
可是,看著賈璋難得的慌亂,聽他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的許諾與安慰,黛玉突然覺得自己很安心。
她撫摸賈璋身上的云鶴刺繡,想到他們居住院落名字的由來。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二表哥賈璉說,三哥哥是矯矯不群之白鶴。
黛玉覺得他說的對,而且她期盼著她和賈璋的小孩子,也會是矯矯不群的白鶴。
到時候大鶴帶小鶴,她養了一群鶴,有些像衛懿公,又有些像林君復。
想到這些雜七雜八的,黛玉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說錯了,三哥哥不是呆雁兒,是呆鶴才對。”
賈璋叫住即將出門的雪檀后,正在吩咐雪檀盯著廚房的人,給黛玉做晚膳熬補藥。
而在雪檀離開后,他就聽到了黛玉的玩笑話。
他不曉得她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遂很是好奇地問他道:“我為什么是呆鶴?”
黛玉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鶴鳴苑里,養的是矯矯不群的白鶴。只是剛才三哥哥呆呆的,也就變成呆鶴了。”
賈璋笑道:“我是呆鶴,你是什么?”
“我猜你是一只聰明的小鶴,白鶴一家總要有一只聰明鶴,才能好好地生存下去。”
賈璋一本正經地應和她的胡說八道,黛玉只覺自己更安心了。
這個時候,她剛剛那股不舒服的勁兒已經過去了,只剩下了滿心的喜悅。
“三哥哥也是聰明小鶴,只是剛剛高興傻了,才變成了呆鶴。現在三哥哥已經恢復正常了,我們一家人都是聰明的小鶴。”
賈璋心里很軟,只覺得她可愛,又摟著她說了好些話。
只可惜懷孕的頭三個月里,胎還沒穩,小趙太醫特意叮囑過他,絕對不能讓黛玉泡溫泉。
所以,黛玉沒辦法實現自己想要泡溫泉的愿望了。
所幸看煙花不會影響孕婦,他給黛玉準備的驚喜還可以按原定計劃進行,或許這份驚喜可以撫慰愿望落空的小妻子。
于是,當天晚上,賈璋和黛玉穿得厚厚的,在外面看了一場盛大的煙花。
漆黑的夜幕上,一幅幅或可愛,或絢爛的畫卷被繪制出來,暈染成畫卷。
他們看到了兩只相互依偎的青色小羊,看到了美麗動人的芙蓉與梅花,看到了翩然的白鶴,還看到了黛玉很喜歡的一句詩詞。
愿我如星君如月,月月流光相皎潔。
煙花點亮黑夜,就像明亮的星星墜落了下來,最后墜落到人們心底。
這是賈璋給黛玉的生辰禮物。
只是他一開始完全沒有想到,還會有一個小生命與他們一起度過這個生辰,看這場煙花與這句寫在夜幕上的詩。
第164章 芪棗包子全家欣喜,金玉婚事襲人哭訴
翌日一早, 賈璋醒來后輕輕地摸了摸黛玉柔嫩的側臉,又把杏色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她的臂膀。
黛玉這個時候已經有些清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黛玉清醒過來時,她整個人都依偎到了賈璋懷里, 手指還攥著他衣服上的盤扣不放。
黛玉見此情形, 不好意思地錯開了臉。
賈璋摟著她大笑, 親自幫她換了冬衣;又由著黛玉幫忙,換了一件蓮青道袍。
莊子上的食物遠不如府里的食物精細,但廚房做的芪棗包子味道很好, 黛玉格外喜歡, 她尤其喜歡兔子形狀和小羊形狀的芪棗包子。
賈璋見她這般喜歡, 特意囑咐雪檀,把莊子里的廚娘調回府里, 專門給懷孕的黛玉做面食。
即將被調進榮府的王嫂子笑得嘴角都咧了起來, 周圍的人紛紛贊她有福氣, 恭維她道:“老嫂子照顧好三奶奶這一胎,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王嫂子好福氣,進府伺候后,莫忘了我們這些老朋友呀!”
身穿青布衣服,圍著黑布圍裙的王嫂子笑道:“我這是沾了三奶奶的福氣, 自己可不是什么有福之人。我走了之后,會拿錢讓我家那口子請大家喝酒, 大家一起沾沾三奶奶的福氣。”
她這話說得漂亮,大家全都圍著她笑起來。
等到賈璋他們出發時, 王嫂子也收拾好了行李,包袱款款地跟著進城去了。
她一路上都美滋滋的, 別的福利暫且不提,只月錢一項就夠她美的了。
在榮府府內伺候的仆役月錢格外豐厚,比莊子上仆役的月錢要多好多,王嫂子當然會覺得歡喜。
小夫妻兩個回家后沒多久,賈母和賈赦夫婦就從賈璋這里收到了這個好消息。
他們全都歡喜得不得了,紛紛來鶴鳴苑探望黛玉。
尤其是賈母和邢夫人這對婆媳,一個賽一個的夸張。
這個翻出來自己的寶貝觀音,一水兒的羊脂美玉;那個翻出了自己珍藏的好藥材,樣樣價值千金;除此之外,她們兩個還拿出一匣又一匣的禮物讓人送到鶴鳴苑,看得黛玉都有些咋舌。
賈赦他更是大手一揮,送了黛玉和孩子一頃水田。
黛玉有些猶豫地看向了賈璋。
這些東西的價值太珍貴了,她真的能收嗎?
賈璋對她點了點頭,安慰她道:“沒關系的,皎皎留著玩兒吧,這都是長輩的一片心意。”
“若是祖母和父親母親那兒缺了東西,我再出去給他們采買、淘換就是了。”
黛玉聽他這樣說,才安心地收下禮物,又要去給賈母等人道謝。
只是還沒等她走出鶴鳴苑,賈母和邢夫人就聯袂而來。
得知她的打算后,邢夫人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何必這樣拘禮?以后只在家里好生養胎就好,不用去給我請安了。路上滑,萬一跌倒傷到孩子怎么辦?”
黛玉剛要推辭,就聽賈母道:“你母親說得有理,我那里你也不必去了。我們兩個老婆子若想你了,就自己過來看你。”
“怎好這般勞動外祖母和母親……”
賈母笑瞇瞇地道:“我們坐抬輿過來,一點兒也不累。玉兒,眼下這個時候,你聽我們的話,讓我們安心,那才是最大的孝順!”
邢夫人掛心親孫子,只覺賈母的話簡直就是至理名言,因此連連點頭:“老太太說得對,你照顧好自己、養好胎,讓我安心,這就是最大的孝順了。”
婆媳二人又在鶴鳴苑里檢查了一遍,把鶴鳴苑內對孕婦不利的東西去掉后才放心。
離開前,賈母又拉著賈璋的手叮囑他照顧好黛玉。
賈璋連聲稱是,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賈母和邢夫人看他這副模樣,也覺得有趣——他們家璋哥兒從小嬰兒長到這么大,還沒有過這樣喜形于色的時候呢!
賈璋他還派人專門去林府,把黛玉懷孕的好消息告訴林如海,讓他也高興高興。
不過除了林如海外,賈璋就再也沒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旁人了。
三個月前胎不穩,提前宣布不吉利。
賈璋對這種說法抱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因此他只告訴了家里人,并未對外公布黛玉懷孕的消息。
他把消息告訴家里人,而不是選擇隱瞞,直到黛玉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再宣布這個消息,主要還是為了讓家里人多照顧黛玉一二,不要讓她勞累。
祖母前些日子都說了,等到三月三日上巳節結束后,她就要讓寶玉與薛大姑娘完婚。
若是不提前宣布黛玉懷孕的消息,那么黛玉很可能是要幫忙籌辦婚事。
他們新婚時,二嫂湘霓不也在忙前忙后嗎?
若二房珠大嫂子忙不過來,來鶴鳴苑求助,黛玉這個弟媳婦還能不幫忙嗎?
至少也要搭把手的,卻是不好什么都不干的。
賈璋他可舍不得黛玉懷著孩子幫忙操辦賈寶玉的婚禮,所以黛玉懷孕的事情還是越早告訴賈母他們越好。
省得黛玉被珠大嫂子求到頭上,不好意思出口拒絕……
收到消息后,萬分欣喜林如海帶著兩大車禮物來看望黛玉。
在親眼看到王太醫給黛玉診脈,又說黛玉身體康健后,他才離開榮國府。
不過他也沒回家,而是帶著行李搬進了后街的蘭庭別院。
他這姑爺說得對,玉兒懷孕了不能奔波。他住得近些,也方便玉兒想他的時候過來看他。
若不是擔心外人說林家閑話,擔心邢夫人這個婆婆對女兒有意見,林如海恐怕就遂了賈母的心意,搬進榮國府了。
榮國府的其他主子得知黛玉懷孕的消息后,也都送了禮物過來。
賈璋把最后一波客人送走,而紫鵑和雪雁還在庫房里收拾今天收到的禮物。
黛玉摸著肚子,笑著看他們忙亂,心里熨帖極了。
因為黛玉有孕,李紈的計劃被打亂了,不過也沒打亂多少。
賈珠臨終時的光景在李紈心中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跡,她很難喜歡寶玉,甚至有點憎恨寶玉。
如果兩房沒分家,如果她不是二房的當家奶奶,她是絕對不會為寶玉的婚禮忙前忙后的。
她原本的計劃是請兩位妯娌幫忙,這樣她就能少管幾件事,也就能少心煩一會兒了。
可是如今黛玉有孕,她是不能去鶴鳴苑求助了。
李紈對這件事感到煩擾,但是,當李嬸想幫忙時,她掛起了一個冷淡的笑:“二嬸,不用了,我忙得過來。”
因為李二叔挪用李紈嫁妝的事情,李紈討厭這母女三人甚于討厭寶玉。
這世上除了婆母王夫人外,李紈最厭惡的人就是李家二叔。
如果李嬸母女不是先斬后奏,直接跑來榮國府賣慘打秋風,又得了老太太點頭,讓她們住下的話,李紈她根本不會讓李嬸母女登門。
但最多也就是這樣了。
三兩五兩的碎銀,李紈可以不在乎。
可若想讓她給李嬸母女三人好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礙于面子和名聲,李紈不能直接說出當年之事,更不能開口攆走親戚,但底下人針對李嬸母女的風言風語她才不會約束。
有些時候,李紈都會覺得李嬸很可笑。
她這好二嬸是不知道她夫君生前做過什么事情嗎?
她居然還天真地以為她會以德報怨,幫李綺、李紋找個好婆家。
這可真是個笑話!
她不報復這母女三人是她心善,想要給蘭哥兒積德。如果她們母女三人不老實的話,那她一定會讓她們知道后悔兩個字怎么寫……
不過眼下需要她犯愁的還是寶玉的婚事。
黛玉不能幫忙,那么她還能找誰呢?
東府的尤氏和胡氏和她關系一般,她請她們幫忙,她們不一定會答應。
要不然,她還是找探春幫忙吧。
這樣既能表示自己很注重妹妹探春的管家教育,又能分出去一些自己不想看見的差使……
在李紈、探春的費心操持與史湘霓的幫助下,二房總算把賈寶玉舉辦婚禮的事給辦妥當了。
李紈不喜歡寶玉,所以她特意請史湘霓幫忙,讓她去通知寶玉他要娶親的消息。
史湘霓是不太喜歡她這位珠大嫂子,她有點看不慣李紈在辦詩社時,管小姑們每人要二兩銀子富裕自己腰包的事。
但她也憐憫李紈青年守寡、婆婆兇惡,因此并不厭惡李紈,而且她知道二房那些彎彎繞繞的事兒,如果她是李紈,她也不可能喜歡寶玉。
所以她并沒有拒絕李紈的請求。
來到寶玉的院子后,史湘霓對寶玉笑道:“堂弟也知道珠大嫂子這些日子在忙什么,張真人送了良辰吉日過來,你要娶薛大姑娘了,你歡喜不歡喜?”
寶玉回答史湘霓道:“多謝璉二嫂子跑這一趟,我全都聽老爺的。”
寶姐姐是很好,可他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可是不這樣,又該是什么樣的呢?寶玉他想不明白,也沒人關心他的想法。
譬如說史湘霓,她雖然問寶玉歡喜不歡喜,但她心里根本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跑這一趟,是為了給李紈幫忙,只需要把話傳達到位就行了。
至于不成器的隔房堂弟的想法……那又和她有什么關系?
因此史湘霓在說完話后就離開了,壓根兒就沒有多留的心思。
而襲人在當天晚上守夜時,卻對著薰籠哭了起來。
寶玉半夜驚醒后要茶吃,結果他一接過茶盞,就看到了襲人那雙腫得和桃子一般的眼睛。
他拉著襲人在他床邊坐下,問她道:“姐姐這是怎么了?”
“二爺要娶寶姑娘了,寶姑娘樣樣都好,我本該為二爺高興的。”
“可若二奶奶不喜歡我,我又算什么呢?你也知道,我和你,我和你……”
說到這里,襲人哭得更難過了。
寶玉只好給她擦眼淚,又安慰她道:“寶姐姐和你是最好的,她一定不會為難你的。我們以后,還像以前一樣快快活活過日子,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而且我心里有姐姐,不會讓姐姐被人欺負的。”
襲人聽到前半段的時候,心已經涼了半截;聽到后半段的時候,心又暖和了過來。
“我信你,二爺,我一定會好好伺候二奶奶的。”
她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因此也沒和寶玉深說,如果一切都像寶玉說得那樣簡單就好了……
第165章 金玉成婚寶釵心事,小樓避暑賈琮備考
襲人夜半無眠, 泣涕漣漣地向寶玉訴說著自己的惶恐,借此換取寶玉的憐惜,好讓自己安心。
她哪里知道, 寶釵根本就不把她們這群丫鬟放在眼里,更不把寶玉放在眼里。
寶釵根本不在乎寶玉喜歡誰, 也不在乎寶玉養了多少通房丫頭。
她只在乎寶玉的長子是不是她生出來的, 只在乎自己寶二奶奶的地位是否穩固。
至于那些風花雪月之事, 什么時候她的心湖上蕩起過漣漪?
或許曾經也有過吧,寶釵想,她對寶玉也不是一點感覺、一點喜愛之情都沒有的。
但分享寶玉那顆真心的人太多了。
襲人、香蘭、秋紋、麝月……這么多人共享的真心, 還有什么值得珍視的, 又有什么值得她爭搶的?
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寶玉從來都給不起……
若非寶玉是她可選范圍內的最佳選擇,寶釵絕對不會甘心。
如今她嫁給寶玉, 無非是看重榮國府的門第, 想借著姻親關系庇護薛家的生意罷了。
所以襲人她這純粹是杞人憂天, 只要她們不作妖,寶釵根本就沒有收拾她們的形式。
她只會縱著襲人她們這些通房丫鬟,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在賈家長輩面前展現自己的賢惠與委屈,進而哄來些實實在在的好處。
不過, 如果襲人在寶釵嫁進來后,還把持著賢惠人設不放的話, 那寶釵也絕不會容忍襲人就是了。
寶釵的心事只有她自己知悉,旁人并不清楚。
就連薛姨媽這個做母親的, 都還以為寶釵挺喜歡寶玉的,旁人又怎能得知寶釵的心事?
在李紈緊鑼密鼓地籌辦寶釵和寶玉婚禮時, 薛姨媽派人快馬加鞭,出京給薛蟠送信叮囑他早日歸京參加寶釵的婚禮。
其實薛蟠尚未娶妻,寶釵就出嫁,這種做法還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但薛蟠他不成器,人品作風樣樣不行,好人家出身的好姑娘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薛蟠這個禍頭子。
而那些門第太低的人家,或是某方面有缺陷的姑娘,薛姨媽又看不上人家。
這樣一來,薛蟠的婚事就只能往后拖了。
寶釵她也只能在薛蟠娶妻前出嫁。
薛姨媽打的算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她無非是想借著寶釵的婚事抬薛蟠的身價,好給薛蟠在婚姻市場上加些籌碼。
薛姨媽心里還是盼著薛蟠能找到一房好老婆的,只不過她這個心愿能否實現,就只能看天意了。
在薛蝌的幫助下,薛姨媽很快就把寶釵的嫁妝打點齊全,做好了寶釵出嫁的全部準備。
她心里是很歡喜的。
畢竟在寶釵出嫁后,薛姨媽的心就可以安定下來了。
又過了幾日,薛蟠急匆匆地從京外回來參加寶釵的婚禮。
薛家人聚了一場,既是為薛蟠接風洗塵,也是為了多與寶釵聚會。
等寶釵嫁到榮國府后,一家人再想聚得這么全,就不像現在這么容易了。
席間薛蟠張口就是張世兄帶著他賺了多少銀子,閉口就是他日后一定好好做生意,發財后會給寶釵撐腰,聽得薛姨媽喜笑顏開的。
寶釵卻不喜歡薛蟠的大話,更不想理薛蟠,遂只與他道:“哥哥出門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薛蟠見寶釵情致不高,說的話也掃興,只覺妹妹瞧不起他。
他心里不高興,心想寶釵飛到高枝兒上面后,就看不起他這個哥哥了。
但他好歹忍耐住了自己的臭脾氣,沒把那些不好聽的話說出來。
自己勸自己道,他這妹妹馬上就要出嫁了,他這個做兄長的也該寬宏大量些……
總不能在寶釵出嫁前還惹她生氣,讓她帶著滿肚子怒火出嫁吧?
待到三月十九良辰吉日,寶釵換了嫁衣,上了花轎,被裝扮一新寶玉接到了榮國府完婚。
寶玉和寶釵拜了天地和長輩,然后被儐相送入洞房。
在二人坐定后,全福嬤嬤按照金陵舊例坐床撒帳,寶玉揭了蓋頭,與寶釵喝了交杯酒,如此才算禮成。
只是還沒等到他們兩個多說幾句話呢,寶玉就被人叫出去招待客人去了。
而在寶玉離開后,襲人端著銀絲面和四樣小菜來奉承寶釵。
寶釵沒拒絕襲人的好意,在襲人的伺候下,寶釵用膳漱口,換了衣裳,還發了賞錢給襲人讓她沾沾喜氣。
鶯兒卻和寶釵不一樣,她心里是很討厭襲人的,總覺得襲人不安好心,是她們家姑娘的頭號敵人。
不過在襲人面前,鶯兒并沒有表現出自己的敵意。
她跟在寶釵身邊耳濡目染這么多年,可不是什么蠢貨,當然不會做出那么愚蠢的行為……
寶玉的婚禮正好就在休沐日,所以賈璋他也沒錯過寶玉的大婚。
但他和寶玉關系一般,因此只和幾個關系好的勛貴子弟吃酒玩笑,并不像賈璉、葉荊、楊叔玉大婚時那樣賣力幫忙應酬客人。
而黛玉她只坐了一會兒,就被邢夫人找借口遣返回鶴鳴苑休息去了。
邢夫人不覺得自己這么做有什么不好。
她兒媳婦懷孕了,可不能磕著碰著的!
想來老太太也不會怪罪她的,她就不信賈母不想讓黛玉下去休息。
要知道,黛玉可不僅僅只是她的兒媳婦,她還是老太太的寶貝外孫女啊!
第二天,寶釵順順當當地給長輩們敬了茶。
只是,在給王夫人請安時,寶釵遇到了一點波折。
她的姨媽兼婆母王夫人拉著她的手,讓她想主意救她出去。
就在寶釵不知所措時,幾個老嬤嬤在外面喊道:“二太太,老太太吩咐您念經祈福的時辰到了!”
緊接著,寶釵被幾位老嬤嬤請了出去,西大院小佛堂的檀木大門也被緊緊地關了起來。
寶釵的臉色有些白,她握著鶯兒的手,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心里卻為王夫人感到可悲。
姨媽犯錯,榮國府把姨媽關起來,對外說是祈福,這完全沒錯。
他們這么做既合乎家規,又保全了賈王兩家的名聲,本來也是問心無愧的事情。
可姨媽的處境如此艱難,寶玉他又怎能沒有觸動?
她在這府上住著的時候也曾勸過寶玉,讓他為姨媽努力進取,可他根本就沒聽進去……
雖然說,姨媽這樣的惡婆婆被關進佛堂,對她這個媳婦來說并非壞事,但寶玉他也太沒有心肝了。
讀書苦,科舉難,人情往來勞心。
可大好兒郎又怎能因為這些困難,就忽視親生母親的處境?
寶釵因為大婚柔軟起來的心又一次冷硬下來了。
她在心里默默想,寶玉這個人絕對是靠不住的。
姨媽都指望不上寶玉這個親生兒子,她這個妻子又怎能相信寶玉這個丈夫值得依靠?
她還是早點生下親生孩兒好生教養吧!
只求佛祖保佑,她孩兒的性情千萬別像寶玉,否則她這輩子過得還有什么意思?
在寶釵三朝回門后,薛蟠他又一次離開京城,和張德輝一起做買賣去了。
他篤信自己一定能發大財,又從家里拿走了五千兩銀子的本錢。
薛姨媽偏疼兒子,心里想著窮家富路,也沒拒絕薛蟠的要求。
在薛蟠離開后,薛姨媽又百般用心地給薛蟠找媳婦。
世家勛戚的小姐不敢想,遮奢豪商與寒門小官家里的女孩兒還是敢想想的。
她琢磨著娶妻娶賢,這姑娘長得俊不俊俏倒不要緊,最要緊的還是賢淑能干,能轄制得住她們家蟠兒。
薛蝌自幼喪母,少年喪父,父母親緣都淡薄,他心里對這件事也隱隱地有些傷感。
此時看到到薛姨媽為堂哥薛蟠的未來百般籌劃,薛蝌心里十分羨慕。
不過這話,薛蝌沒跟任何人提起。
他不想讓旁人把他的真情實感當做奉承討好,玷污了他的本心。
只是在行為上,薛蝌他主動幫薛姨媽跑了好幾次腿,平日里對長房的雜事也頗為經心。
薛蝌這么做,一方面是為了感謝薛姨媽對寶琴的幫助,另一方面也是感念薛姨媽的一片慈母之心……
時光飛逝,轉眼間就到了炎炎夏日。
黛玉懷孕,受不住冰,不過賈璋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在二月份發現黛玉懷孕時,他就命人在陶園背陰靠水的地方蓋了一棟小樓。
如今到了夏天,他正好帶著黛玉進去避暑。
可能是因為瑞雪兆豐年,今年朝中事情不多,所以楊宗禎和賈璋都不算太忙。
因此,賈璋在閑暇時間里不但能照顧黛玉,還能給幾位兄弟侄兒補習。
賈琮上一科院試沒考中,但他的名次很靠前,已經進了副榜。
今年院試,他是一定要下場一試的。
同樣在上一科進了副榜,且年紀沒到二十五歲的年輕族人還有賈蕓和賈珞。
賈璋琢磨著一只羊是趕,一群羊也是放,便把他們兩個也塞進了賈琮的院試沖刺課堂里面補習。
除此之外,他還安排了識文斷字的蘇佐、黃柏兩個監督幾位小爺攻書。
黛玉看到小書房里頭懸梁、錐刺股的幾人,對賈璋道:“你日后一定是一個好爹爹。”
賈璋把她扶到窗邊坐下,笑吟吟地看向她:“皎皎是怎么知道的?”
黛玉一邊拿起云母珍珠扇扇風消暑,一邊為賈璋解惑道:“親兄弟,堂兄弟,師兄弟,堂侄師侄……三哥哥教過這么多人學問道理,積攢了好些經驗,日后教導起我們的孩兒來,豈不是得心應手?”
賈璋坐在錦墩上,幫黛玉捏了捏她略有些浮腫的小腿:“若孩子能和皎皎一樣聰明,我這輩子就都不用操心了。真希望這個孩子能是一只聰明小鶴。”
黛玉聽他提起了他們幾個月前的玩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的孩子一定會是一只聰明又健康的小鶴,而他們會教導這只小鶴如何捕食,如何飛翔……
如果孩子不聰明的話,那健健康康的也很不錯。
東坡先生曾寫詩云:“惟愿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黛玉少時不解其意,直到她要為人父母的這一天,她才體會到這句詩的內涵,并且許出了同樣的祝愿。
又過了一會兒,賈琮他們三個寫完了賈璋出的時文卷子。
賈璋檢查過后放賈珞和賈蕓去吃飯,賈琮則被賈璋拉住:“來都來了,你還是在我們這兒吃過午飯后再回去吧?”
黛玉笑道:“可不是,聽你三哥的。知道你來,我和你三哥讓人吩咐廚房炒了枸杞芽兒,還做了荷葉湯,都是你喜歡的。”
賈琮心里十分感動:“多謝三哥,多謝三嫂。只是三嫂懷著孩子,哥哥嫂嫂合該讓廚房做三嫂喜愛的菜,又何必這樣照顧我?”
賈璋彈了他一個腦瓜崩:“我還能虧待你三嫂,剩下的菜都是你三嫂喜歡的,這下放心了吧,小管家公。”
賈琮這才放心,與賈璋夫婦一起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飯。
賈璋吃飯吃到一半兒,突然想起了黛玉剛才的話。
此時此刻,他們三個竟然有些像父親,母親和孩子。
他和皎皎,竟然無知無覺地在琮哥兒身上提前演練了一下與孩子相處的日常。
想到這里,賈璋感到有點奇妙,又有點幸福。
最后,他還是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第166章 賈琮院試榜上有名,黛玉生產母子均安
時維八月, 正值中秋團圓佳節。
不過賈琮、賈珞、賈蕓等賈族子弟卻不能在家里賞月吃月餅,而要收拾好行囊,前往貢院參加院試考試。
連著五天, 共計五場考試考下來,賈琮他們這些人累得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
回到家后, 全都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待他們修整好身體后, 才把墨卷一一默寫下來, 拿過來給賈璋過目。
賈璋對他們文章的評價是火候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幾個有很大的中榜幾率。
但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準, 萬一批閱墨卷的考官不喜歡他們的文章, 他們幾個被黜落也很正常。
若文章寫得不錯就能榜上有名, 那大盛也不會有那么多懷才不遇的落第書生、衙門里面也不會有那么多捐官出身或是舉人出身的官員了。
又過了二三十天,順天府放榜, 賈琮、賈珞、賈蕓三人巍然中了。
榮國府這邊早早地備好各式各樣的銀錁子給賈琮打賞報子, 有賈璋的先例在, 林之孝打理這些事情時很是得心應手。
賈琮和賈珞對自己中榜的事情感到很高興,但是比起他們兩個,還是賈蕓更高興一些。
賈琮和賈珞兩人一個是榮國府長房的少爺,另一個是和賈瑤一樣家境殷實的小地主。
他們兩個生計不愁,考秀才只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他們這樣做,也不過是為了錦上添花。
但賈蕓他想考中秀才, 純粹是為了改善家庭條件。
他家里父親去得早,只有母親一個長輩, 偏生母親身體還不好,家境又貧寒, 要不是街坊鄰居倪二與族里多有幫襯,他們家的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所以賈蕓迫切地希望自己能通過科舉改變自己的命運,他雖然很窮,但和那些鄉野寒門之家還是不一樣的。
他終歸是賈璋的堂侄,只要他能表現出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的價值,賈璋又怎么可能放著他這個未出五服的族人不用,反去用那些外人呢?
只可惜賈蕓這些年來多次落第,自然會生出時運不齊、命途多舛之心,私下里也不是不難過、不沮喪的。
所幸賈蕓時來運轉,這回終于考中了秀才。
就算未來沒有什么好前程,在族學里面謀一份蒙師的活計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西府幾位叔叔和東府蓉大哥每年捐給族學的銀錢都十分豐厚,他去族學做蒙師也能賺來不少祿米,日后娶妻生子、奉養高堂就都不用愁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心情怎么可能不好?
這個時候。黛玉已經懷孕九個月了。
伴隨著秋天的到來,她和賈璋從陶園小樓里面搬了出來,返回鶴鳴苑居住。
夜間小夫妻兩人早早洗漱上床,黛玉靠在賈璋身邊,靜靜地欣賞掛在拔步床外的松鶴延年錦繡床帳。
這一幅床帳,既考慮到了吉祥寓意,又照顧到了外在美觀,黛玉不禁在心里感慨自己的眼光好。
看了一會兒,黛玉有點想吃杏脯,但賈璋怕她牙酸,并不給她多吃,只讓她吃了一塊,又讓紫鵑拿溫水過來給她漱口。
在這之后,小夫妻兩個才肩膀挨著肩膀躺下,賈璋給黛玉掖了掖被子。
黛玉接受了他的好意,在他躺下后,笑盈盈地問他道:“三哥哥是打算把岫煙嫁給珞六哥嗎?”
賈璋笑道:“皎皎猜得沒錯,我看重蕓哥兒處事機變,想要讓他幫我做事,管他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但我和珞六哥本就沒什么關系,若不是想把表妹嫁給珞六哥,我怎么會突然管他的事?”
“如果蕓哥兒和岫煙表妹沒差輩分的話,我根本不會想到珞六哥身上。蕓哥兒家里是窮,但這也不算什么?他日后跟著我做事,難道還掙不出幾百畝地嗎?”
黛玉道:“雖說有些遺憾,但珞六哥文質彬彬,家境也算富裕。岫煙嫁給他,母親她老人家也能安心。”
不管怎么說,對邢岫煙來說,賈珞絕對算是一個好夫婿的人選了。
黛玉為邢岫煙感到很高興,她心里很喜歡這位聰慧貞靜、安貧樂道又風骨傲然的表妹。
而且邢岫煙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黛玉不過送了她衣服銀子,和她說了幾回詩書,并沒有把這份幫助當做什么恩情。
但岫煙卻把這份情誼記在了心里,不但親手繡了針腳細密的虎頭帽與虎頭鞋送給黛玉未出生的孩兒,還抄了厚厚的一摞《金剛經》為黛玉祈福。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用心的。
所以黛玉真心希望岫煙有個好前程,嫁一個好夫君。
其實在看到賈璋提拔賈珞時,黛玉心里就已經有了這種猜測;在賈珞考中秀才后,黛玉更是篤定賈璋一定會把岫煙嫁給賈珞了……
邢岫煙沒有嫁妝,父母又只是平民,除了賈璋這個表哥之外,邢岫煙拿得出手的只剩下她自己端雅穩重、知書達禮的好人品。
與其把岫煙嫁給高門庶子,還不如把邢岫煙嫁給后街賈家的兒郎。
這樣三哥哥能拉攏族人,邢岫煙也不用因為自己家境貧寒,就嫁給高門出身的歪瓜裂棗,可謂是一舉雙得。
至于黛玉剛剛說邢岫煙嫁得好,邢夫人這個姑母就能放心了云云,就純粹是她在胡說了。
邢忠只是邢夫人的堂兄,又不是邢夫人的親哥哥。
所以邢夫人根本不關心,也沒有義務關心邢忠一家過得好不好。
因為生了賈璋這么一個出息的兒子,邢夫人手頭很闊綽,也不用擔心將來的養老問題,所以她并不介意給邢忠一家三瓜兩棗糊口。
但若是打著讓她為邢岫煙操心的主意,那就是邢忠夫婦在做夢了!
邢夫人她一點兒都不想管邢岫煙的婚事。
而賈璋會經辦邢岫煙的事,一方面是為了拉攏族人,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周全邢夫人的面子、照顧黛玉的心情。
賈璋知道,母親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但幫邢岫煙一把對他、對榮國府都沒什么害處,甚至還有不少隱形的好處。
比如說拉攏族人,比如說表明榮府長房對族中親友的看重等等。
既如此,賈璋自然愿意幫助母親周全面子,拿一筆銀子把邢岫煙嫁出去,省得邢夫人被人議論。
而且,賈璋很清楚,黛玉是很喜歡邢岫煙的。
賈璋珍愛黛玉,又怎會舍得讓黛玉為邢岫煙的事情傷懷?
正是因為以上種種原因,賈璋才選中賈珞來做邢岫煙的夫婿。
不過眼下這個時候,不論是賈琮和白小姐的婚事,還是賈珞和邢岫煙的婚事,都被邢夫人和賈璋母子二人擱置了。
黛玉臨盆在即,他們母子二人擔心黛玉還擔心不過來,哪里還有時間操心旁人的婚事?
當然,賈璋更擔心的是黛玉的安危,而邢夫人更擔心的是黛玉懷著的孩子……
這種事情,本也是人之常情。
這世上本就少有把媳婦當做親女兒疼愛的婆婆,邢夫人能在賈璋的勸哄下不為難黛玉、不往鶴鳴苑塞人,就已經超越了十分之八的勛貴夫人了。
或者也可以說,賈璋他超越了大多數丈夫。
他心疼妻子,知道怎么哄母親開心,更清楚怎樣緩和家庭關系,調解家庭矛盾。
正是因為這樣,他們這個小家才一直都和和睦睦的。
在懷孕八個月后,黛玉行事也比往常小心許多,生怕磕著碰著的。
老話講得好,七活八不活。
幾個月下來,黛玉已經對自己的孩子產生了很深厚的感情。
她不想讓孩子受到波折,更不想讓孩子出事,行事自然就小心翼翼起來了。
而在搬回鶴鳴苑后,黛玉他更是除了在院子里散步外幾乎不出門。
若不是害怕胎兒太大生產艱難,黛玉她只怕連散步這項活動都會取締……
至于銜蟬和鷯哥,也被黛玉送到賈母處養著了。
王太醫說了,孕婦最好不要接觸這些貓兒鳥兒,這對身體不好,黛玉當然會謹遵醫囑了。
而在九月初九這一天,賈璋離開家門上衙兩個時辰后,黛玉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額頭沁出了不少汗。
這幾日是黛玉的預產期,黛玉偶爾會有陣痛的情況發生,但前幾次都只是虛驚一場。
但這次,黛玉冥冥中有一種預感,這次陣痛八成是真的要生產了。
她抓住為她布菜的紫鵑的手臂,吩咐紫鵑送她去產房。
紫鵑看到黛玉的模樣后,心里頗為焦急,但臉上還是維持住了鎮定的神情。
她連忙叫人抬著綁了厚墊子的抬輿進來,好抬黛玉去產房,又讓雪雁和田、嚴二嬤嬤召集穩婆、準備好黛玉生產要用到的東西。
小紅、春纖等丫鬟在紫鵑的吩咐下兵分兩路,一路出門去通知賈母、邢夫人等主子黛玉即將生產的消息,另一路去外院找看家的黃柏和蘇佐,讓他們拿帖子去請王太醫,騎快馬去宮城通知賈璋,讓賈璋快些回家。
這些事情,賈璋早就讓他們預演了無數次。
所以事到臨頭,鶴鳴苑上上下下也不慌亂,紫鵑更是挑起了大梁,把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得清楚明白。
而在安排好所有事情后,紫鵑追進產房,握住黛玉的手安慰她道:“沒事的,姑娘一定會母子平安的。”
穩婆早就搬進了鶴鳴苑偏房待命,不過盞茶時間,穩婆們就趕到產房里為黛玉接生。
田嬤嬤捧著清爽可口的雞湯云絲面過來給黛玉吃。
剛剛黛玉還沒吃完飯,田嬤嬤和兩位接生嬤嬤都擔心黛玉生到一半兒沒力氣,因此都勸著黛玉多吃兩口補充氣力。
黛玉只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酸痛感一陣陣襲來,下半身都好像痛得沒了知覺一般。
黛玉忽然想到了賈敏。
母親生她的時候,也經歷過這樣的痛苦嗎?
都這樣了,那兩個穩婆還說孩子不折騰三奶奶,三奶奶可真是好福氣云云。
那么,被孩子折騰的母親會痛到什么程度呢?
她心想,母親真是偉大。
能滿懷期待地生下孩子,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黛玉身上浸滿了汗水,就在她感到疲憊時,她突然聽到賈璋的聲音。
“皎皎,我回來了!”
他在焦急之下竟叫出了黛玉的小字。
而他整個人趴在產房門口,額頭上沁滿了汗水,眼睛亦有些紅腫:“我就在外面等著你,你一定不要害怕。”
黛玉忽然覺得自己很安心,身上也憑空多出一些力量來,她按照穩婆的叮囑使勁,心里卻很安穩。
從七歲到如今,賈璋陪伴了她大半個生命。
對黛玉來說,有他在,她就覺得安心,覺得腳底有根,覺得自己不是浮萍,永遠都不會四野無蹤跡。
就在這時,產房外的天空上,烏云緩緩退散,陽光普照四野,仿佛是在昭示著什么。
而產房內的穩婆驚喜地道賀:“三奶奶大喜,是個哥兒,孩子很康健!”
在穩婆的巴掌聲和兒子清脆的哭聲中,黛玉任由自己昏睡過去。
她實在是太累了,已經沒力氣看孩子了,等到她醒來后,一定會好好看看她的寶貝菱兒的。
第167章 水墨丹青暈染畫卷,初見菱兒喜笑顏開
夜半時分, 黛玉終于從昏睡當中蘇醒了過來。
燈火葳蕤,賈璋的眉眼顯得格外溫柔,黛玉見他也在, 疑惑地問道:“三哥哥怎么進來了?”
賈璋打開食盒,端出溫熱的紅棗雪梨銀耳湯, 拿銀匙舀了一勺, 吹涼后喂給黛玉喝:“所謂陰陽沖撞, 不過是怪力亂神之語,皎皎怎么信起這樣的胡話了?”
他忖度著,難道是有人膽大包天, 竟敢趁著他不注意對黛玉嚼舌根子?
黛玉與賈璋心意相通, 一眼就能看出賈璋想多了。
她正了正抹額, 喝了一勺賈璋喂到她唇邊的溫熱甜湯,在緩解嗓子里的干澀后, 黛玉解釋道:“這事兒是我在蓉兒媳婦懷鴻哥兒時聽說的, 哥哥莫要錯怪了好人。”
賈璋聽黛玉這樣說, 才止住了自己的聯想。
在黛玉喝完湯后,他放下了白玉小碗和銀匙,問黛玉道:“王太醫剛剛為你診過脈,說你身體沒什么問題,只是有些虧空, 需要好好地補一補才行。”
“你現在覺得難不難受?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好讓人去請大夫過來給你診脈。”
黛玉只是有些累, 生孩子時的酸痛感覺已經過去了,并沒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覺。
因此搖了搖頭道:“你放心, 我還好,沒什么不舒服的, 我們的菱哥兒呢,把他抱來給我看看。”
賈璋說了聲好,然后讓紫鵑去把孩子抱過來給黛玉看。
紫鵑點了點頭,很快就走了出去,沒過多久,兩個乳母跟在紫鵑身后,抱著孩子走了進來。
紫鵑做事細心,她知道黛玉會擔心小少爺,也會擔心乳母不夠老實,更會擔心小少爺不喜歡這兩個乳母。
因此她把兩個乳母全都叫了過來,好方便黛玉施恩訓話,避免這兩個乳母做事不盡心,亦或生出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出來……
賈菱的兩個乳母年紀都不算大,全都三十歲左右,平日里行事穩當,性情也頗為忠厚。
最要緊的是,這兩人都是榮府家生子出身,是絕對不敢吃里扒外的。從某程度上來講,這兩個人還算可靠。
事實上,黛玉已經觀察這兩人觀察三四個月了,按理來說,他也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可是事關自己的親生孩兒,就算這兩個乳母再好再穩妥,黛玉這個做母親的也很難做到全然放心。
所以,對黛玉來說,紫鵑的做法非常貼心,也非常合乎她的心意。
聽完兩位乳母的回話后,賈璋和黛玉都點頭表示滿意。
夫妻二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敲打完這兩個乳母后,又吩咐紫鵑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賞賜給她們。
他們賞賜這兩個乳母每人兩匹青色緞子、二十兩銀子、一對銀手鐲并一對金耳環,這些東西看著不打眼,但全都是這兩位乳母能用得到的東西。
直接喜得這兩位乳母眉飛色舞,連忙行禮謝恩道:“多謝三爺、三奶奶的賞賜!”
而黛玉此時也把孩子接了過來。
裹在五福如意暖緞襁褓里面的小孩子臉上紅彤彤的,柔軟得讓人不敢觸碰,黛玉覺得她的寶寶好像很容易受到傷害,因此抱孩子的時候頗有些小心翼翼。
剛出生的孩子還沒長開,其實并不太好看,但黛玉卻覺得他十分可愛:“三哥哥,瞧我們的菱哥兒,他的額頭和嘴巴長得都像你,以后他一定很俊俏。”
她聲音很低,生怕自己吵醒了孩子。
賈璋也壓低了聲音,對黛玉笑道:“他的眉眼長得和皎皎極為相似,等他醒了,皎皎就知道了。”
不過賈璋只讓黛玉抱了一會兒孩子,然后就把孩子接到自己懷里,不肯過多勞累她。
“皎皎產后身子虛弱,等過兩天養好了再抱。若是皎皎累壞了,我們菱兒也會感到難過的。”
黛玉聽到賈璋的話后,唇角漾起了笑容,眼睛還是望著賈璋懷里的菱哥兒不放。
初為人母的喜悅涌到黛玉心頭,看著柔軟稚嫩的菱哥兒,想到懷胎十月的艱辛,黛玉想,她以后就是母親了。
三哥哥抱著的小寶寶,就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流淌他們兩人血脈的孩子。
她一顆心柔軟得不行,語調也溫柔輕盈起來:“那我就不抱了,省得我們菱哥兒難過,也省得三哥哥你擔心。”
賈璋看著床上的黛玉,又看了看襁褓里的賈菱,只覺自己永遠都看不夠他們母子二人一般。
他心里有千言萬語,但最后只匯成了一句話。
他對黛玉道:“皎皎,我很感謝你。”
感謝你為我生下菱兒,感謝你喜愛我,感謝你用你的水墨丹青,暈染了我枯黃干涸的情感畫卷……
黛玉只看著賈璋充滿感情的雙眼,就能體會到他的未盡之語。
他們是恩愛夫妻,亦是伯牙子期一樣的靈魂伴侶,她當然能夠體會他的心情。
所以她什么也沒有說,只對賈璋輕輕的笑,直把賈璋的心浸泡進溫柔的春水里。
或許命運長河早就為他們寫好了注腳,在玉宸公正的注視下,他們就合該是一對長樂無央的俗世夫妻。
何成比目成雙對,只羨鴛鴦不羨仙,這句話說得也不是沒有半點道理。
夜色深沉,賈璋讓乳母把孩子抱下去好讓黛玉休息。
在看著黛玉睡著后,賈璋去外間軟榻上休息。
紫鵑早就在這里鋪好了錦被,放好了軟枕,又讓人擺好了香爐和屏風,睡起來也不比臥房拔步床差什么。
安神香的淺淡香氣縈繞在鼻邊,長信宮燈的微弱燭火散發著柔光,小夫妻兩個都緩緩地入睡了。
而在夜半時分,正空弦月高懸,四野星辰光芒大作,但欽天監的人并沒有看出什么不同出來。
因為命書上從未記載過這樣的情景,所以他們只是按照舊例,寫下今夜星象太平,光芒明亮,或與國家有益的記載。
誰辦差不求萬事太平呢?有些時候無過就是功,他們還是能敷衍舊敷衍,得過且過吧。
榮國府和鶴鳴苑的仆役又一次感受到了賈璋考中功名時的喜悅。
小少爺出生了,老太太、老爺、太太、璉二爺璉二奶奶,還有三爺,都給他們發下了大筆的賞賜。
府里的仆役還只是沾光得點兒油水,鶴鳴苑的小廝長隨和丫鬟婆子們才是發財的大戶。
尤其是賈璋,他這次散出去的賞錢可比他自己考中功名時散出去的賞錢豐厚多了。
黛玉母子平安,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
他心里產生了無盡的歡欣,出手自然闊綽無比,而這些仆役也得到了讓他們無比滿足的賞錢。
也算他們這一年沒白忙活。
雖說沒有賞錢,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得盡心盡力。
可若是得了賞錢,他們心里會覺得自己沒白干,行動上也會不自覺地更加用心一些。
這也是人之常情,賈璋心里還是很理解的。
他雖然規矩嚴苛,但只要底下人沒有玩忽職守,還在盡職盡責的當差,他就不會在乎這些小心思。
荀況的性惡說與孟軻的性善說都很有道理,不過賈璋心里還是更加推崇,也更加相信前者就是了。
在黛玉蘇醒后,各處的禮物紛至沓來。
賈母、賈赦夫婦、賈璉夫婦一大早就派人送了好些玉器、玩器、補品、藥材過來給黛玉,慶祝她平安生下賈菱。
除此之外,他們還送了一大堆小孩子用的飾品玩具、衣物鞋子過來,這些東西是給菱哥兒的,樣樣精致可愛,價格昂貴。
黛玉能看出來,這些禮物需要很用心才能準備好送過來,因此她在吩咐紫鵑把禮物入庫時,特意留下了幾樣東西。
賈母送的和田玉長命鎖、賈赦和邢夫人送的瓔珞項圈,以及賈璉夫婦送的那只憨態可掬的布老虎。
“把這幾樣東西收好,這是長輩們對菱哥兒的心意,比別的東西更好更有意義,等到哥兒再長大些就給拿他用。”
紫鵑聽了,連忙把東西收到了拔步床最外層柜子的夔紋抽屜里。
就在這時,二房和東府的禮物也前后腳地送過來了。
李紈、寶釵、探春、惜春等人都有禮物送她,黛玉讓雪雁給這些跑腿的丫鬟一人抓了一大把錢作為打賞,換來了這些丫鬟的連聲感謝。
黛玉點了點頭,放她們回去復命去了。
紫鵑帶人收好禮物后,對黛玉笑道:“寶二奶奶送了姑娘好大一塊翡翠原石,夠姑娘打一整套頭面的了。”
黛玉笑道:“還是寶姐姐疼我!等我出了月子,咱們也去庫房里找些好東西出來。等寶姐姐的孩子出生,我也送她一件好東西,省得旁人說我小氣。”
心里卻嘆了口氣,她怎會不明白寶釵送她這般厚禮的理由?
還不是寶玉靠不住,寶釵她除了給自己找旁的出路外,根本沒有別的好辦法……
待到午后,林如海送了足足兩大車的禮物過來給黛玉,充分地向榮國府展示了他對黛玉和外孫的重視之情。
黛玉心里很感動,只可惜現在她還在坐月子,根本沒辦法與父親見面。
就算想向爹爹表示自己的感謝和欣喜,也只能等到她出月子之后了。
不過菱哥兒出生的時間很好,這個時候天氣不冷不熱的,她坐月子舒服,還不用擔心菱哥兒因為氣候生病。
賈璋殷殷照顧了黛玉母子兩天后,師祖為他特批的假期就結束了。
賈璋只得不舍地與黛玉母子告別,前往吏部銷假,然后轉路翰林院點卯,再去文淵閣當差。
他初為人父,心里的歡欣之情不比黛玉少。
為了分享這份喜悅,通知大家他賈茂行有兒子了,他還專門帶了一大堆紅雞蛋上衙。
他這紅雞蛋從翰林院發到了文淵閣,楊宗禎看到他這副模樣,在值房里面笑了好久。
賈璋拎著包袱到處派發紅雞蛋的事情還是很好笑的。
但楊宗禎也從這件事里面看到賈璋的優點。
他這個徒孫是一個很重情的人。
對楊宗禎這樣的上位者來說,還是重情的人更值得他信賴。
李汲就是前車之鑒,但凡長腦子的人,就不會想像李汲一樣,被親學生背刺一刀,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
而且楊宗禎和老妻的感情不錯,所以他也很樂意看到賈璋夫妻和睦,舉案齊眉。
只有做到修身齊家,才能證明你有治國平天下的能力。
若是連修身齊家都做不到,又提什么治國平天下?
賈璋這樣,就很合乎他的心意……
第168章 兩樁婚事良緣締就,滿月宴會紛紜心事
黛玉母子平安, 邢夫人終于有閑心操辦賈琮和邢岫煙的婚事了。
白家那邊見賈琮考中了秀才,便松口允了賈琮和白小姐的婚事。
邢夫人是白小姐的親姨母,不會為難自己的外甥女;賈琮是榮府子弟, 身上有功名,哥哥又是賈璋賈璉, 日后日子很過得去。
白大人夫婦對這樁婚事很滿意, 邢夫人也很高興外甥女能做自家媳婦, 因此對這樁婚事很熱心。
而在賈珞和邢岫煙的婚事上,邢夫人就沒那么用心了,堂侄女可沒有親外甥女貼心, 她是看不上邢忠和邢德全這兩個沒用的兄弟的。
邢德全是邢夫人嫡親的兄弟, 她也沒法子和邢德全徹底撕擄開;但邢忠只是邢夫人的堂兄, 她可不喜歡這對上門打秋風的堂兄堂嫂。
倒是她那侄女邢岫煙,不但大方懂事, 還挺招人喜歡的。
至少老太太和她兩個兒媳婦都挺喜歡邢岫煙的。
邢夫人心想, 這還真是歹竹生好筍了, 賈珞家里還算殷實,若是邢岫煙本人不好,他們家就算想要攀附賈璋,大概也不會娶邢岫煙的。
妻賢夫禍少,誰愿意往家里娶一個攪家精兒媳婦呢?
賈珞之母錢氏對這樁婚事倒是很熱心, 至少要比邢夫人熱心得多。
她兒子一直都沒考中功名,結果跟著榮府三爺學了兩天就考上了, 這樣的金大腿怎能錯過?
而且那邢家姑娘她也見過,相貌漂亮, 性情端莊,一看就是做當家主母的好苗子。
如果她能和邢夫人一樣, 生個像榮府三爺的聰明孩子,那他們家就更是祖墳里冒了青煙了……
雖說他們家和榮府的祖墳是同一座,都埋在了同一處墓園就是了。
因為雙方郎有情、妾有意,所以邢夫人很快就把這兩樁婚事給定了下來。
白家那邊對賈琮這位東床快婿很滿意,賈珞一家也喜歡邢岫煙的人品,樂于與賈璋的關系更親近些,并不在意邢岫煙嫁妝寒微。
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賈琮和白小姐、賈珞和邢岫煙都合了庚帖,過了小定,只待日后大婚即可。
黛玉聽紫鵑提起這兩樁婚事后,吩咐紫鵑道:“我記得我有幾根翡翠簪子,你拿出兩根出來,一根給白家小姐添妝,一根給岫煙添妝,也算是我這個做嫂子的情誼。”
紫鵑按照黛玉的吩咐把簪子取了出來拿給黛玉過目。
在黛玉點頭后,紫鵑拿錦盒把兩根翡翠簪子分別裝進了錦盒。
等到黛玉日后要用這簪子時,直接拿著送人即可,倒是方便得很。
黛玉也不用擔心日后找不到東西,紫鵑記性好,這些東西放在哪里,紫鵑心里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可以這么說,眼下整個鶴鳴苑里的丫鬟里,除了小紅外,再沒人能比得上紫鵑能干了。
賈菱出生,榮府自然要大辦賈菱的滿月宴。
賈璋早早地寫好請帖散了出去,在滿月宴當天,各位賓客紛至沓來,榮國府府門前也是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楊門上下紛紛登門捧場。
不過這次楊宗禎沒來參加榮國府的滿月宴。
小兒滿月沒有大婚重要,楊宗禎連自家孫子、重孫子的滿月宴都不是每次都會出席,更別說賈璋這個徒孫辦的滿月宴了。
但榮國府的客人依舊有很多。
除了楊宗禎、原樸兩位閣老和宋學士等人外,之前參加過賈璋婚禮的賓客都參加了菱哥兒的滿月宴。
賈琮和賈璋的門人們在門口迎來送往,接待賓客;而賈璋、賈璉在席上安置各位大人,只求讓這些客人賓至如歸。
女眷們在陶園做客,賈璋在陶園里建造的避暑小樓清幽雅致,燒上地龍后又很溫暖,一年四季都宜居,也適合舉辦宴會。
而且小樓樓頂鋪了大片的青碧琉璃瓦,光輝燦爛,美輪美奐,讓人看了就心曠神怡。
黛玉也參加了今天的宴會。
她月子里養得好,戴著抹額參加滿月宴也沒什么。
不像邢夫人懷孕時年紀大,就算孕期養得再好,生下賈璋后,身上也多有許多虧空,被太醫囑咐要多坐幾天月子,這才錯過了賈璋的滿月宴。
賈母、邢夫人和黛玉三人是今日這場宴會的主人公,三人都穿了一身紅,遠遠看著很是喜慶。
黛玉穿了一套大紅絳綃白鶴禮襖裙,腰上掛了一塊墨玉麒麟佩,鬢上戴了一支青鸞點翠簪,簪頭的青鸞嘴巴里銜著珠串,垂下的明珠竟都是紫色的,與尋常的白色珍珠并不相同,看起來十分珍貴。
在場的少夫人們看著她,心里百感交集,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五味雜陳。
不管怎么說,黛玉都是個好福氣的姑娘。
爹爹疼寵,夫君愛重,如今又生下了賈璋的兒子,以后算是徹底站穩腳跟了。
而且她還年紀輕輕就有了敕命,雖然只是六品,但也是很多人可望不可求的。
在場有許多夫人在邢夫人的年紀都還只是六品呢,而黛玉她今年才十八歲,人心多變,當然會有人眼紅記恨。
但是就算有人嫉恨又有什么辦法,人家夫君得力,她們難道還能改變皇帝陛下和閣老大人的心意,讓他們不用賈茂行嗎?
那簡直太可笑了。
還有人沒長腦子,只是因為嫉妒,就跑到邢夫人耳邊攪風弄雨。
話術很老套,無非是不懷好意地問邢夫人,為什么不在兒媳婦懷孕時給兒子安排通房,是不是她這個婆婆壓不住兒媳婦云云。
邢夫人聽了后扯了扯嘴角:“我們家沒有那樣的規矩。”
心里卻在想,這是她不想嗎,是她兒子不想要,跟她有什么關系?!
在還沒跟黛玉定親前,他兒子就說過,他害怕自己偏心庶子,惹得家宅不寧;又怕自己為了維護秩序,耽誤了庶子的前程于心有愧。
所以他不想要庶子,更不想要通房。
并以此為理由,拒絕了賈母和邢夫人給他安排的姨娘預備役,只留下了紅杏和青桃伺候。
邢夫人對這種事情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當黛玉懷孕時,賈璋再次拒絕通房時,她也沒多說什么。
其實她心里也知道,她兒子很喜歡黛玉,賈璋堅持不要通房,肯定也考慮了黛玉的感受。
但不管怎么說,賈璋都沒和她說過他不要通房是因為黛玉,更沒說過他不要通房是因為他愛黛玉愛到了“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程度。
所以邢夫人還是能接受這件事情的。
而現在……
人家黛玉前腳給她生了寶貝金孫,她后腳就給人家送過去兩個小妾。
她這是覺得自己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所以才沒事找事的嗎?
這位在她耳邊攪風弄雨的夫人,看起來也不像什么好人啊!
回憶了一下這位傅夫人家里的污糟事后,邢夫人笑吟吟地道:“你家老二也成親四五年了,我聽說過,你那媳婦最賢惠了,給你家老二納了不少小星,怎么到現在還沒有好消息?”
“我認識一個老大夫,有個極好的方子,要不要介紹給你,傅六夫人?”
讓你暗諷我兒子懼內!
你兒子倒不懼內,大老婆小老婆娶了一大堆,怎么不見你們家有孫子孫女落地!
是不是你兒子不行啊?
傅夫人被邢夫人氣得臉色青青白白的,喘氣聲都變粗了。
邢夫人她卻心情愉悅地走進人群,找清遠伯夫人去另一邊兒說話了。
看著邢夫人走遠的背影,傅夫人突然又生出了一絲后悔之意來。
早知道不找事兒了,省得惹出這份麻煩來。
而且,邢氏,你不是要給我介紹大夫嗎,怎么還沒介紹就走了呢?
如果邢夫人知道她的心理活動,一定會告訴她,這個老大夫和所謂的方子都是她胡謅的,根本就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比起勛戚出身的少奶奶們,楊門的誥命們對黛玉要更親近更熱情一些。
自古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雖然黛玉跟著賈母、嚴嬤嬤等人學會了與各種人交際的方法,與勛戚出身的少奶奶們也聊得來。但這并不妨礙那些文官家庭的夫人更喜歡黛玉。
當然,也有不少人是想要攀附鉆營的,賈璋門下門人的家眷更是會圍著黛玉說話。
她們這種行為倒也說不上是在討好,社交場上講究夫妻一體,她們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她們夫君的態度。
她們夫君投靠了賈璋,她們自然要向黛玉釋放友誼,甚至小意奉承。就算不擅長社交,也不能對黛玉太過冷淡。
寶釵看著湘霓和黛玉身邊都圍了一群人,心里頗為羨慕,又有些惆悵之心。
這樣風光八面的場景,她這輩子也很難有了。
那些眼高于頂、出身高貴的勛貴太太們,貌似也不是很想和她這個皇商出身的寶二奶奶搭話。
她心里清楚,世人皆勢利,她也未嘗不是這樣。
所以只要沒人給她難堪,寶釵也不至于記恨旁人。
山中高士晶瑩雪,寶釵的心態還是很平穩的,但她也只比黛玉大了兩歲,也難免會羨慕堂嫂們的風光。
李紈看著寶釵,好像看到了賈珠剛去世時的自己。
先是湘霓,再是黛玉,她們個個夫妻恩愛,全都過得都比她風光舒坦。
而她卻變成了被婆婆磋磨的寡婦。
這種對比非常強烈,落差感也很大,一般人真的很難控制自己不去艷羨,不去嫉妒。
李紈也是普通人,當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只不過,在賈珠去世前,她還享受過一段人人艷羨的好時光。
而她這位弟媳,在嫁給寶玉之后,就注定只能羨慕旁人了,真真兒是可悲可嘆。
李紈垂下了眼,收起自己不該存在的同理心。
大爺已經走了,她就剩下蘭哥兒了。在這種時候,她管好自己都已經很不容易了,哪里還有時間同情別人?
李紈啊李紈,薛氏可用不著你可憐。
人家的嫁妝可比你的嫁妝多多了,腦袋比你聰明,夫君雖然沒用,但好歹還活著,日后的日子說不定比你的好過多了。
想到嫁妝,李紈就又一次想起讓她憎恨無比的李二叔,又一次想到在邢岫煙婚事落定后李二嬸對她提出的厚顏無恥的請求。
李紈按了按她有些隱隱作痛的額頭,心想,或許她得想辦法把李嬸母女三人趕出去了。
而在郭子守夫人跟她說話時,李紈放下了手,強忍著痛意,對對方露出了一個溫婉可親的微笑。
在賈珠去世后,李紈無論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絕不能被人說嘴。
只要能幫到兒子,李紈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第169章 探春出嫁姨娘添妝,平安響馬薛蟠身亡
繁復的滿月禮結束后, 菱哥兒就被奶娘抱了下去。
十月的天氣雖然不太冷,但也不像早秋那樣溫暖,為了菱哥兒的身體健康考慮, 菱哥兒他還是早點被奶娘抱回鶴鳴苑得好。
林如海席后和女兒說了好些話,見女兒精氣神都好, 外孫也玉雪可愛, 心里喜歡得不得了。
他直接扯下了腰上掛著的玉玦交給黛玉:“以后等菱哥兒大了, 再給他戴。”
黛玉沒拒絕林如海的禮物。
她是知道爹爹的脾性的,送出去的東西,林如海斷然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在賈菱滿月宴后, 林如海每月倒是有小半時間都住在蘭庭別院。
一來方便見女兒, 二來方便見外孫, 女婿給他安排的臨時住處還是很不錯的。
黛玉對此頗為歡欣,爹爹住得近, 也好便宜她盡孝膝前, 這是好事, 她只有高興的道理。
待到十一月末,探春也要出嫁了。
有寶釵幫忙,李紈操持探春出嫁事宜時也輕巧了許多。
因為二房已經分家了,寶釵能干,也威脅不到賈蘭的利益, 所以李紈待寶釵很是友善,也愿意和寶釵一起管家。
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 探春的婚事操辦得還不錯。
湘霓、黛玉,還有已經出嫁的元春、迎春都回門給探春添了妝, 賈母平日里也比較喜歡探春這個爽快干脆的孫女,因此也給了壓箱的銀子和添妝的頭面。
嫁妝多了, 探春出嫁后底氣也會多一些。
探春不是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對自己的未來處境心里有數,所以祖母、姐姐、嫂子們送她豐厚添妝,她心里也很感激。
而且,探春覺得她還算有福氣。
畢竟,就連趙姨娘都給她拿了一百兩銀子過來給她壓箱。
她和趙姨娘的關系一直都很不好。
她瞧不起趙姨娘蝎蝎螫螫的模樣,覺得趙姨娘丟了她的臉;趙姨娘不喜她討好太太的行為,還想從她身上撈好處給環兒……
但在她出嫁的前一天,趙姨娘拿了一包銀子給她壓箱,含淚叮囑她去了劉家后好好過日子。
探春知道趙姨娘手里并不富裕,手里的錢還不如璋三哥、寶玉他們身邊大丫鬟攢下的錢多。
可是,趙姨娘還是拿出了一百兩銀子給她壓箱。
探春不知道趙姨娘花費了多少心思才攢下了這些錢,但她清楚,趙姨娘一定花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攢下了這么一筆錢;又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咬牙把這錢給她送過來的。
于是,在趙姨娘扶著小丫鬟的手,即將跨出探春屋子的門檻時,她恍惚間聽到探春在叫她娘。
趙姨娘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只見探春眼眶微紅,唇邊卻漾起了笑意。
“娘,我會和夫婿把日子過好的。”
“你以后也和環兒好好的。”
趙姨娘如墜夢中,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她重重地點了好幾下頭:“你放心,我會的。”
在眼淚即將掉下來時,趙姨娘攥著小丫鬟的手臂,飛一般地逃離了探春這里。
她不求探春孝順她,因為她早就在探春和賈環之間做出了選擇。
留在她身邊長大的是賈環,被送到王夫人身邊撫養、后來又被王夫人送到老太太身邊撫養的是探春。
所以當探春奉承王夫人,貶低她這個生母時,她心酸,她嫉妒,她難受,但她不恨探春。
可是,當探春叫她娘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想哭,心里更是百味雜陳。
如果可以的話,趙姨娘也希望自己能做一個溫柔端莊、給孩子長臉的好母親。
她對賈環和探春的愛,不比王夫人對寶玉和元春的愛少,也不比王夫人對寶玉和元春的愛卑微。
但她的出身,她所接受的教育已經決定了她的性格和眼界,趙家這個舅家,也不可能給賈環和探春長臉。
趙姨娘心想,此生能聽到探春叫她一聲娘,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因為這已經很好了,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趙姨娘心滿意足了,探春也解開了自己這么多年的心結,只管等著出嫁就是了。
寶玉卻舍不得探春出嫁。
他只見過劉承一面,知道那人是最勢利的,可他勸不動賈母,更勸不動賈政。
家中長輩和探春都對劉家青眼有加,自然沒人在意寶玉的勸說。
他們只當寶玉癡癥又犯了,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胡話出來,劉承不合適,那寶玉能找出來更合適的人選出來嗎?
還是像寶玉說得那樣,姐姐妹妹一輩子都陪著他玩笑,不出嫁才好?
寶玉小時候這么說,還顯得他很可愛,那是他珍愛兄弟姊妹間的情誼的表現。
可長大了還這么說,就有些不顧現實的可笑了。
待到探春出嫁的前一天,寶玉的心情更是難過,忍不住流淚道:“從此以后,這世上又少了一個靈秀人物了。”
寶釵心里翻了個白眼,恨不得自己過去堵住他的嘴。
在親妹妹出嫁前一天哭,這是她那好哥哥薛蟠都沒做出來的混賬事,如今寶玉倒是做出來了。
還有……
探春出嫁了,就不是靈秀人物了?
寶釵很討厭寶玉的這句心里話。
她忍不住想到寶玉關于死魚眼珠子的言論,心里更是覺得膩歪。
那些嬤嬤也曾是年輕嬌嫩的小丫鬟,怎么她們就不是水做的骨肉,反倒全都是死魚眼珠子了?
按照寶玉的標準,生了寶玉的姨媽也是死魚眼珠子,生了大老爺二老爺的老太太也是死魚眼珠子,生了皇上的圣母皇太后也是死魚眼珠子!
他怎么不敢想,也不敢說?
“二爺還是少說兩句吧,你若是哭兩聲,外人還覺得二爺是舍不得妹妹。可你說這樣的話,外人還以為你對小劉大人不滿。”
寶玉想說自己就是不喜歡劉承那個滿腦子權祿的勢利眼,可是看著寶釵的眼神,他就軟下去了。
一個家里,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果然是人間至理。
很明顯,我們的寶二爺是壓不過頭腦聰明的寶二奶奶。
而且,在這個家里,從賈母到賈政再到李紈,所有人都站在賢惠的寶釵這邊兒。
寶玉他就算生出了些許不滿,也只能憋在心里,無處訴說委屈。
更何況,他還是很喜歡溫柔大方的寶姐姐的……
因為寶釵的勸阻,寶玉沒跑到探春那里說胡話。
只可惜家丑不可外揚,寶釵是沒辦法得到探春的感謝了。
待到吉日吉時,探春被賈環背出榮國府大門送上花轎,劉承吹吹打打地接走了新娘子,心里亦是無比欣悅。
榮國府和賈修撰這棵大樹他算是靠上了,顧盼神飛的新娘子他也算是娶到了。
說句實在話,自從和賈門定下姻緣,劉承夢里都是夫妻和樂、前程似錦的好日子,如今愿望即將達成,他哪能不開心呢?
探春出嫁后,一開始是很不適應寒門之家的生活的。
但她終究是榮府最要強的姑娘,因此她沒在劉承面前露出半分形跡。
后面她慢慢適應了劉家的生活,接受了劉家的內務,還把她身邊的侍書嫁給了劉承的親信小廝。
劉承見探春掌家是一把好手,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也很嘆服他這位賢妻的氣度。
原本他只是為了攀附榮府才娶了探春,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本事,于是愈發敬服起來,夫妻兩個也頗為和樂。
不過,探春她從來都沒把劉承的甜言蜜語放在心上。
銀子和子嗣才是最要緊的。
至于所謂真心,也不過是男人上嘴皮搭下嘴皮就能許諾出去的東西。
看看王夫人的下場,再看看趙姨娘的形容,探春又怎會相信男人的真心?
眼見著親爹的薄情,探春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夫婿?
還是像大伯母一樣培養出息兒子比較靠譜,雖然這世上也有不孝子,但是不孝子的出現幾率可比負心漢的出現幾率小多了……
待到年關時分,薛姨媽日夜盼著薛蟠能早日歸家,就連嫁到榮國府的寶釵都沒少聽到薛姨媽的抱怨。
這倒是很正常,眼下都臘月了,薛蟠還沒回京,難道他是想在外面過年嗎?
想到母親今日張家的,明日王家的給哥哥找老婆,哥哥卻一點都不念著母親,薛寶釵心里就很不適意。
薛蟠在外面不惦記家里,還不給給家里寫平安信。每次寫信,都是向母親要錢,再沒有旁的事情。薛寶釵這一年多已經見多了。
但她也不愿意看到那些糟心事情,所以就先不找借口回娘家了。
她若是想和母親團聚,還是等到哥哥回家后再說吧!
到了那個時候,母親大抵就恢復正常了。
她總不能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但是寶釵沒想到的是,還沒過兩天,薛姨媽就淌著眼淚跑過來找她:“寶釵,你哥哥出事了。”
寶釵心里忖度著薛蟠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像之前一樣挨了打,還是爭風吃醋打了別人,亦或是做買賣賠了大筆銀子?
這事情肯定不小,否則媽她老人家絕對不會哭得這么傷心……
寶釵心里也有些焦急,扶薛姨媽坐下后,一邊給薛姨媽擦她那止不住的眼淚,一邊柔聲問道:“媽,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薛姨媽聽到寶釵的話,徹底繃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她痛苦地哭訴起來:“早知道,你哥哥喝完你的喜酒后,我就不該同意讓他再出門的。寶釵,你哥哥在平安州地界遇到了響馬,那些強盜不但劫走了銀錢貨物,還害了你哥哥性命,我可憐的兒啊!”
柳湘蓮沒有出京避禍,也就不會碰巧遇到遭難的薛蟠。
薛蟠沒有柳湘蓮相救,本人又不通拳腳,根本敵不過那些強梁。
薛家的家丁小廝更是只顧著自己保命,哪里管得了薛蟠這位主子?
被強盜抓住的薛蟠也不是沒努力過,他向那些強盜報了自己的身份妄圖威懾,又向強盜頭子保證,薛家一定會出贖金贖他,以此利誘。
但強盜頭子對薛蟠說,他又沒活膩味,才不會跑去京城索要贖金。
薛家有那么多門好親戚,他去京城,豈不是自投羅網?
還不如把薛蟠他們這些人全殺了,安安心心地受用搶到的金銀,這才叫一了百了。
不過這些事情,除了強盜外,外人哪里知道細節?
若沒有因為跑得快才逃過一劫的張德輝來京報信,只怕薛姨媽還不知道薛蟠去世的消息呢!
寶釵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她雖然不喜歡薛蟠這個總是惹事的哥哥,但和他也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
而且媽她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又是何等的摧心斷腸?
寶釵一想到這里,不由悲從中來,也和薛姨媽一起落下淚來……
第170章 喪事后續升官籌謀,府試考官宴請門生
薛蟠去世給薛姨媽帶來了很大的打擊。
強撐著精神辦完喪禮后, 薛姨媽就病倒了。
多虧有寶釵的安慰,薛姨媽才沒跟兒子一起去見閻王爺。
但她還是病得下不來床,將養了一個來月。直到元旦時候, 才將將下得床來,人也瘦了一大圈兒。
寶釵心中亦是傷懷, 薛蟠不在時, 她心里恨哥哥不成器;薛蟠不在了, 她又想起來哥哥的好處了。
薛蟠千不好萬不好,待她這個親妹妹還是有幾絲真心的。
雖然這真心不多,但還是有的。
回想起兒時的點點滴滴與薛蟠的音容笑貌, 寶釵她又怎能不難過呢?
可是逝者已逝, 活著的人總要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她也只能勤跑幾趟娘家照顧母親。
這時候寶釵倒覺得寶玉身上還是有些好處的,至少她回娘家, 寶玉沒有任何異議, 反而很支持她回娘家照顧母親……
菱哥兒一天天長大了, 眼睛與葡萄一般,手臂和藕節混同,很是玉雪可愛,真真兒是個天生的粉孩兒。
黛玉和賈璋都愛煞了菱哥兒,賈赦亦然喜愛賈菱這個曾經入他夢中的孫兒, 待他竟比待賈璋還大方,什么漢朝的唐朝的, 什么金的玉的,菱哥兒才幾個月, 就已經攢下一大堆了。
因為菱哥兒的滿月已經大辦過了,所以黛玉不打算大辦菱哥兒的百日宴。
她不想讓外人覺得他們家整日里琢磨由頭辦酒收禮金, 更不想招惹流言蜚語,做人家口中的笑柄。
而且寶釵娘家兄長剛去世,這時候大張旗鼓地慶祝菱哥兒的百日也不太好。黛玉這么做,也是為了照顧寶釵的心情。
因此黛玉只請親近家人聚了一場,大家逗逗菱哥兒,吃吃酒聽聽戲,也就罷了。
賈璋近些日子最喜歡的活動是抱著菱哥兒給他念詩詞歌賦,儒家經典。
小小的菱哥兒好像也能聽懂一般,每每聽到賈璋讀王勃的“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與孟軻的“禹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矣”時都格外精神,還會給賈璋面子,對著他甜甜的笑。
賈璋抱著孩子,笑著對黛玉道:“瞧他這古靈精怪的模樣,倒是不知道他以后是要棄筆投戎做個將軍,還是要做個由己饑之的賢臣了。”
黛玉摸了摸兒子的頭頂:“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能撐起自己的小家,把日子過得高高興興的,他做什么我都高興。”
黛玉雖然疼愛兒子,但絕不會做溺愛兒子的母親。
菱哥兒可以文修武偃,但是必須具備頂門立戶的能力,這是她這個母親的最低要求……
在菱哥兒滿月宴后不久,賈璋得到了一個頂好的差事。
師祖楊宗禎安排他去做今年順天府府試的主考官。
在他做主考官期間的,他中書職務將由楊叔玉兩人輪番代理。
楊宗禎的算盤打得還是很響的。
這幾年來,賈璋修實錄,纂修會典,為陛下獻火耗之策,在秋狝時諷刺貪得無厭的韃靼使臣,因功轉任內閣,又給他兢兢業業地做了這么長時間的機要中書,事功已經有了。
賈璋是獨一份的三元及第,又是實學一派的青年翹楚,還寫過《尚書通考》這樣義理詳實的著述,就連紹治帝都把賈璋當做大儒種子,所以他的清名和文名也有了。
而且文名極盛,翰林院那些積年的狀元榜眼探花完全比不上賈璋。
光是三元及第這四個大字,就能把那些翰林壓得喘不過氣來。
最重要的是,賈璋在翰林院熬了四五年,在御前、史館、內閣都當過差,只要再添上他給賈璋安排的這段考官經歷,賈璋的資歷就會變得完美無瑕起來。
如此一來,賈璋升官也就變成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畢竟他清名、資歷、功勞、考評、圣心樣樣齊全,就算年紀輕,也沒人敢說他沒資格加官進爵,頂天說兩句“年紀太小”、“不夠穩重”的酸言酸語,但那根本就無關痛癢。
賈璋行得正,立得直,就算有酸溜溜的流言蜚語出現,也不會影響到賈璋和楊門的清望,更不會產生不利的輿論。
這才是楊宗禎這么安排的根本原因。
熬夠資歷后才是被提拔的好時機,賈璋在現在這個時候升官,才是水到渠成,而非揠苗助長、急功近利……
把楊叔玉叫來做臨時中書,是楊宗禎布置的另一步棋。
有了這一段經歷,等賈璋升職后,他就可以把楊叔玉調過來接替賈璋的職位了。
當然,因為官位低,叔玉他是不能一開始就做機要中書的。
但這種東西,都是一步步來的,茂行他熬了四五年的資歷,叔玉自然也要熬上這么多年,甚至還要熬上更多年。
茂行他是狀元出身,起點就比叔玉高了一大截兒。
叔玉需要比茂行他多熬幾年資歷,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在翰林院和文淵閣當差已經是人人羨慕的好差事了,如果連這點兒冷板凳都坐不住的話,那他這孫兒也就不用當官了。
他還是趕緊讓他們回老家耕讀吧,省得留在京中丟盡了他這半輩子攢下來的臉面!
待到四月桃杏紛飛時,賈璋前往貢院,與順天府府尹一起擬定考題。
在這之后,他就在貢院里閉門不出了,省得有人找上門來求他辦事。
到時候瓜田李下,豈不是好事變成了壞事,白費了師祖給他安排差事的心意?
除此之外,賈璋還吩咐順天府臨時調來的五軍營兵卒務必要嚴格監督內外簾官。
所有同考官都必須湊齊他和順天府府尹兩人的手書后才能出門,內外簾官間絕對不許見面。如有違背此約者,先由五軍營兵卒控制起來,待到府試結束后再統一轉交同考官所在衙門或刑部衙門處理。
賈璋提出這些舉措,也是為了杜絕舞弊。
雖然有些一刀切,但效果很好,這就已經足夠了。
說到底,他是來辦差的,不是來交朋友的,所以根本就不在乎那些牛心左性的人在背后嘀咕他不近人情。
換言之,什么叫體貼,什么叫近人情?
難道把考官的責任拋之腦后,任由他們私相授受,制造科舉考試的不公平就叫近人情了嗎?
賈璋絕不會做那等“近人情”的小人。
賈璋雖然出身富貴,但也是一路考上來的,心里是曉得科舉的艱難的。
所以賈璋不會做斷人前程的劊子手,也不允許他統領的考官隊伍里面出現收受賄賂、斷人前程的劊子手。
自古道先禮后兵,該說的話他已經全都說了,如果還有人不長眼睛,犯到他頭上,那就別怪他翻臉無情了。
因為賈璋的態度十分嚴峻,下面的人也沒敢亂搞。
他們都知道,賈璋的靠山是楊閣老,可不是什么沒根底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沒人敢不聽賈璋的話。
誰也不想被賈璋穿小鞋,但凡有腦子的人都清楚,被賈璋穿小鞋的滋味絕對不會好受……
在府試順利結束后,賈璋邀請眾位同考官和中榜童生前來蘭庭別院聚會,倒是惹得不少考生心旌動蕩。
如果賈修撰有收徒之意就好了。
賈修撰他可是閣老的徒孫,三元及第的狀元!
若是能做他的弟子,自家豈不是就一步登天了?
不過暢想歸暢想,現實歸現實,童生們心里也很有數,知道這兩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更清楚賈璋是不可能收他們為徒的。
先不提賈璋今年不過二十二歲,還沒到傳道授業的年紀;就算賈璋有傳道授業之念,那他大抵也看不上他們這些小童生。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心里暢想一二,而且賈璋不收徒也沒關系,若是他們能得到賈璋的夸獎也是很好的。
他們只是小童生而已,若能得到狀元的背書,他們必然會聲名大震,此后文名就有了。
遠的不提,只說八月份院試時,院試考官也會參考賈璋的評語與意見的。
如果能得到賈璋的夸贊,那他們成功通過院試的幾率將得到很大的提升。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這些童生心動了。
這些童生猜的沒錯,賈璋暫時沒有傳道授業的念頭。
而且這一次府試也沒出現什么橫空出世的少年英才,二十來歲才通過府試的童生前途有限,賈璋是不可能對他們青眼有加,甚至收他們為徒的。
更重要的是,師門也不會同意賈璋收一群既沒有天資,又與楊門沒有關系的普通童生做弟子。
還是那句話,弟子和門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門生只是投靠過來的普通人才,弟子卻是能傳承政柄的繼承人。
但凡是有腦子的政客,就不會隨意定下弟子的人選。
楊宗禎如此,葉士高亦然。
如今的賈璋同樣如此,在這個問題上,他是絕不會腦子一熱,就做出決定,等到日后再追悔莫及的。
不過賈璋雖然沒有收徒之意,但他對這些中榜童生的態度還是很親近的。
他不但在蘭庭別院舉辦了雅集招待這些門生,還送了眾位中榜童生文房四寶,以及他提前吩咐自家書鋪刊印出來的時文合集。
這套時文合集里面有不少文章是他當年的收藏,市面是找不到的,對這些即將院試的童生來說很有意義,這也算是他這個座師給這些門生的恩惠了。
尤其是那些寒門出身的門生……
賈璋的這份禮物主要就是為了給他們提供幫助,前世經歷過貧寒童年的賈璋知道這些寒門學子求學時有多艱難。
希望這份時文集能幫助到他們吧。
他不是宰輔,不能也不敢做出“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許諾。
但對那些窮困之人伸出援手,化作炬火點亮他們前行的路,賈璋自認為自己還是沒問題的。
在蘭庭別院的宴會結束后,幾個家境極貧寒的童生收到了雪檀送過去的銀封。
那幾個童生在收到這份意外的禮物時都很驚訝,轉瞬間,他們就明白了他們這位座師的意思。
賈修撰是擔心傷了他們的自尊心,這才讓仆人私下里把銀錢送到他們手上,這份用心讓他們幾個心里都很感動。
其中還有一位姓范的童生,竟然感動得哭了出來。
雪檀勸了好幾句,才讓他止住淚水。
賈璋聽到雪檀的稟報后,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幫助這些人,本來也只是為了心意順遂,順便為他們菱哥兒積福罷了,倒不是為了這些人的感激。
人心易變,這些人眼下對他感激涕零,日后說不定就忘得一干二凈了呢。
他完全可以在明面上施恩,眾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知道對方欠了他恩情,豈不是更加爽快干脆?
若只是為了回報,他完全沒必要照顧這些人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