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紅樓]賈璋傳 > 170-180
    第171章 上皇宴駕瑞王矯詔,連環圈套叛軍伏誅

    做過順天府府試主考官后, 賈璋便開始靜待時機。

    一旦朝廷出了缺,他就可以運作補缺晉升之事。

    有舊日功勞與師祖顏面在,紹治帝不會反對他晉升的事情的。

    賈璋對此事頗有信心。

    只是, 順天府府試還沒結束多久,太上皇就宴駕了。

    而且, 在太上皇宴駕當晚, 朝廷還發生了一件震驚中外的大事。

    瑞王矯詔叛亂, 篡逆謀反。

    當今在內閣閣員與京營節度使嚴敬的幫助下,連夜平定了反賊,穩定了京畿秩序。

    在瑞王與清微園掀起反旗, 決計叛逆當天, 楊宗禎、原樸和張泰維三人都在玉熙宮伴駕。

    兩代帝王都在這里。

    不僅僅只有紹治帝, 還有在瑞王心里,已經死在清輝園的太上皇, 他也在這里!

    這位執掌天下幾十年的君王躺在床榻上, 臉上散發著回光返照的光彩。

    他拉著紹治帝的手, 向紹治帝殷殷叮囑著種種治國之道,說完這些后,太上皇才幽幽地嘆了口氣:“日后善待你母后,做個好皇帝。”

    “你侄兒很老實,不像十二一樣膽大包天。日后你讓他做個富貴閑人, 父皇就安心了。”

    太上皇口中的侄兒,指的是義忠郡王。

    他對不起普賢奴, 只能叮囑皇帝善待普賢奴的遺孤,才能安心離世。

    說完這段話后, 太上皇又咳了起來:“我快八十了,也算活夠了。等我死后, 戴權就去給我守靈吧!皇帝舉辦國喪時,也不要過于奢侈,人死如燈滅,那些儀式又有什么意義?”

    “還有你們幾位,都是我看重的好臣子,以后好好輔佐皇帝,大盛中興,就看你們的了……”

    說完最后一句話,太上皇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眾大臣與戴權見此情形,全都默默地垂下淚來。

    他們中有人是真傷心,有人只是在表演,但是不管他們是真心,亦或假意,這對天家父子都已經不在意了。

    太上皇沒力氣了,紹治帝更是傷心,他們全都無暇顧及別人了。

    這幾年來,紹治帝和太上皇偶有對抗,但父子間的關系還是很親密的。

    紹治帝能夠感受到,太上皇有意讓他坐穩皇位,并非單純地想讓他做傀儡。

    隨著太上皇身體機能的下降,隨著他本人逐漸證明自己的能力,太上皇漸漸放權給紹治帝,紹治帝對此還是很感激的。

    即便紹治帝已經知曉太上皇退位的原因,即便紹治帝清楚,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甘于伏低做小、主動提出讓太上皇訓政,是個讓太上皇滿意的孝子。

    否則他早就被廢黜了。

    但他依舊很感激。

    如果沒有太上皇的青眼,他根本沒有機會做這名正言順的君王。

    天家父子,本就無情,太上皇待他這個兒子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所以他跪在床邊,眼含熱淚,緊緊地握著太上皇的手向他許諾。

    “兒臣一定會孝順母后、善待子民,做大盛的好皇帝。還有義忠,兒臣向您許諾,只要義忠一脈不反不忤逆,那兒臣就不會欺凌義忠皇兄的后人。”

    “如違此誓,天地共擊之。”

    聽到紹治帝情深意切的許諾,太上皇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眼神。

    但他身上的生機已然散盡,此時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所以他只是略點了點頭,在這之后,就閉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的話,太上皇也不想死。若不是想多活兩年,他根本就不會讓位給紹治帝。

    可人力有窮盡,就算太醫的醫術再高明,就算百年人參千年靈芝的藥效再強勁,那也抵不過人體的衰老與時間的流逝。

    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太上皇提前退位、多加保養的結果了。

    比起那些纏綿病榻痛苦去世的人,太上皇能在體內生機耗盡后衰老而死,也算是喜喪了。

    不過太上皇的人生注定是一本傳奇,他不愿意平平淡淡地死在乾清宮里。

    所以,在得到太醫的病危通知后,太上皇就決定要用自己的死亡下一局大棋,為大盛掃清內部的蛀蟲與障礙。

    就算死,太上皇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于是,那些妄圖造反的蛀蟲被太上皇一一釣了出來。

    死在清輝園的那位,只是太上皇的替身而已。

    瑞王、李汲、治國公府……

    太上皇早就知道這些人有野心,但沒想到他們居然這樣大膽。

    下了餌料后,這些人竟然全都上鉤了。

    能夠鏟除蛀蟲,安置好義忠郡王的未來,得到皇帝的保證,太上皇的心事也算是了了。

    就算這個時候走了,他也能含笑九泉……

    紹治帝手里有太上皇交給他的玉璽、金印和兵符,瑞王手里的兵符和圣旨全都是假的。

    太上皇故意露破綻讓甄貴太妃拿到的,自然不會是真東西。

    瑞王剛帶著兵卒進宮,假意投靠瑞王的京營節度使嚴敬就把他們一行人全都拿了下來。

    因為不愿意按照太上皇和紹治帝的劇本走,不想葬送掉自己的政治生涯進而孤注一擲的李汲也命喪于黃泉之下。

    他懸梁自盡了,被人發現時面色青紫,形容恐怖。

    一代閣臣,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可悲可嘆!

    瑞王帶兵進城時,賈璋和黛玉剛剛入睡,紅杏急匆匆地跑進鶴鳴苑報信。

    紫鵑今晚守夜,見紅杏過來,連忙問她這是怎么了。

    紅杏道:“這是十萬火急的要事,妹妹快去叫醒三爺三奶奶!”

    紫鵑見她神情,知道她沒說謊,心里也是一緊,連忙跑進內室傳信。

    賈璋聽到紫鵑的話后,披著衣服走到外間,剛一坐定,就聽紅杏稟告,說竹月在巡夜時聽到了鼓聲和馬蹄聲。

    得到竹月的稟告后,雪檀擔心京中要有大事發生,這才讓她夜半時分闖入二門傳信。

    聽到這個消息后,賈璋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了。

    他連忙叫醒黛玉,又吩咐紅杏和紫鵑:“你們帶人去叫醒其他的主子,讓他們都去榮慶堂。此事十萬火急,萬萬不能耽誤片刻。”

    紅杏和紫鵑見賈璋態度如此嚴肅,心知事情不小,忙不迭地按照賈璋的吩咐去做事,生怕耽誤了什么。

    黛玉母子則是被賈璋親自護送到榮慶堂,賈母見賈璋連夜把妻兒送到她這里,連忙問賈璋這是怎么了?

    聽到賈璋說外面有馬蹄聲和鼓聲后,賈母神色劇變:“京里,是不是又要亂了?”

    “祖母安心,陛下已經掌控了京營,就算有事,也不會動搖朝廷。”

    “但我們家里還是要閉緊門戶!若真有大事發生,大家聚在一起,也能避免賊盜作亂。損失點錢財無關痛癢,我只擔心家里有人受傷。”

    安置好黛玉母子和賈母后,賈璋才跑去外院,先是吩咐雪檀帶著親信去榮慶堂門前護衛,后是吩咐黃柏帶人把榮國府的大門、后門、偏門、月亮門等全都堵上。

    在這之后,他才讓高彬給其他親信家丁發放鐵棒、長槍等府庫里存儲的武器。

    而他自己也拎著一把長弓,守在榮慶堂門前。

    瑞王叛軍進城后直奔宮城而去,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那就是進宮造反,立瑞王為帝。

    路上但凡見到巡邏的兵卒,全都一刀殺死了事,省得走漏風聲。

    但也有人趁機溜出去,妄圖渾水摸魚,劫掠權貴。

    因為夜色深沉,叛軍的督軍隊也很難監督到每一個兵卒。

    因此,這些人成功地摸到了東城權貴之家的門口。

    不過榮國府提前做好了準備,倒也沒什么損失。

    那些人見賈家是個硬茬子后,就放棄了這里,轉去別家發財去了。

    天空中星辰明亮,熒惑飄搖,它們一同見證著宮城前一邊倒的廝殺。

    鮮血濺落在地上,濡濕了石板。

    在月上中天時,瑞王逆軍已經伏誅,瑞王被答應放他進城的嚴敬綁了起來,直接押送御前,交由紹治帝處理……

    翌日清晨,賈璋揉了揉自己泛著紅血絲的眼睛。

    賈璉已經招募了幾個機靈膽大,為了豐厚賞錢不要命的小子出去打探消息了。

    賈璋則在心里默默地盤算著,家里日常儲存著能用幾個月的米面糧油。

    若事情真有不協,他們家也能堅持一段時間……

    他默默思索著,賈璉見他不說話,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安定不下來。

    廚房上的人端了簡單的吃食過來,賈璋和賈璉默默接過早膳,胡亂吃了幾口,就在他們心憂如焚的時候,那幾個小廝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道:“二爺,三爺,出大事了!”

    賈璋和賈璉心里都咯噔一聲,卻聽那幾人中為首的小廝道:“大街上巡邏的兵卒胳膊上系著白布條,悲聲道太上皇山陵崩了!”

    太上皇去世了?

    難道昨天晚上,是因為太上皇駕崩,才有人蠢蠢欲動,試圖叛逆上位嗎?

    賈璋立刻問那小廝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那些兵卒說了嗎?”

    “回三爺的話,說了,說了!那些兵老爺喊太上皇山陵崩,瑞王不孝不悌,趁亂謀逆,勾結外藩,此罪當誅!京中百姓,若有隱匿逃犯者,與犯者同罪,遇赦不赦!”

    賈璋聽這小廝說完這一長串話后,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瑞王一夜間從謀逆反臣淪為階下囚徒,這件事頗有疑點,其中必定有他不知道的隱情。

    但對于他們賈家這樣不知情的人來說,叛逆結束得越早越好。

    不過,雖然眼下情況已經不再危急了,但賈璋依舊緊閉榮府門戶,不許榮府之人隨意進出。

    昨夜太上皇山陵崩,瑞王又叛上做亂,現在這個時候,外面必然人心浮動。

    還有那些零散兵卒。他們很可能扮做匪類劫盜。

    賈璋寧愿小心些,也不想家里人因為一時大意,誤了自家性命。

    強調完這件事后,賈璋對雪檀道:“派人找麻布出來,讓丫鬟婆子們裁剪喪服。待到這場風波平息下來,咱們一家就要進宮城,為太上皇哭靈了。”

    雪檀聽到吩咐后,立即帶人去庫房找白麻布出來,好給丫鬟婆子們做裁剪喪服的材料。

    而賈璉看著賈璋眼下的青黑,勸賈璋道:“三弟,你上半夜一直都沒睡,下半夜沒歇多久,就又起來了,想來也沒歇好。”

    “如今叛逆之事業已平息,不如你去歇歇,也好解解乏。”

    “有我看著,有高彬他們守衛,你也不用擔心祖母她們的安危。”

    聽到賈璉的話后,賈璋心神一松,鋪天蓋地的疲倦感從大腦深處蘇醒了。

    他確實很累了,便沒拒絕賈璉的好意:“那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二哥了,我聽二哥的,這就去休息。”

    第172章 天下披白國喪大禮,后妃求情玄真來信

    太上皇大行, 盛朝舉國服喪。

    按照盛朝法律規定,國喪期間,近支宗室在二十七個月內, 遠支宗室及京內文武大臣一年內,不許嫁娶生子, 不許鼓吹作樂;在京軍民百姓也需著素服二十七天, 不許祭祀先祖, 以此祭祀大行皇帝。

    百日之內,朝廷內上諭、批文、印鑒都要換成藍色,不許用紅筆朱批與紅色印泥。

    普通百姓沒有結親限制, 但大婚當日, 新娘不能坐大紅花轎, 只能用藍布素轎,新人家里也不能敲鑼打鼓, 更不能大宴賓客, 沖撞國喪期間的哀憫氣氛。

    普通百姓犯禁, 若是民不舉官不究,這事情也就算過去。

    可若是王公大臣犯罪,一旦有人舉報彈劾犯禁者,朝廷必然會嚴懲不貸。

    情況好的話,或許承受罰款、鞭笞等刑罰也就夠了。

    可若情況不好, 革職、流放,乃至斬監候也是有的。

    而且就算眼下無人彈劾, 國喪犯禁一事也會變成一顆定時炸彈,乃至于終身之柄!

    若被政敵發現證據扣在手中, 那情況就更加糟糕了。

    畢竟,等到政敵要炮制你時, 直接把這件事抖落出來,只要對方拿得出證據,那你就百分之百完蛋了。

    所以賈璋態度嚴肅地提醒家里人不要胡鬧,尤其是自家貪花好色老爹和二哥,必須要多跟他們說幾次才行。

    賈璋非常擔心他們兩個會犯錯,因此他耳提面命地叮囑父兄,千萬不要在這個時間段出門聽戲吃酒。

    如果喜歡玩,那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玩,千萬別犯了國喪的禁忌,害人害己……

    “我聽你的,你且放心,我也是好不容易升上去的,哪里會敗壞自己的前程?”

    向憂心忡忡的弟弟許諾自己不會犯錯后,賈璉擠眉弄眼地對賈璋笑道:“咱們老爺年紀大了,你也不用過于擔心。倒是那寶玉,房里有好些鶯鶯燕燕,只怕會弄出事來。”

    賈璋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祖母已經跟二叔和薛氏說過此事了,有他們看著,寶玉那邊出不了什么事。”

    “二哥啊二哥,你怎么還開爹他老人家的玩笑?哪天在老爺那兒說漏了嘴,小心他打你的板子!”

    聽到賈璋如此言說,賈璉連忙拱手向賈璋討饒,又親自斟了好茶給賈璋吃。

    賈璋笑吟吟接了他的茶,又吃了兩塊茶點,這才從賈璉這里離去。

    待到榮國府這邊接到進宮哭靈的消息后,賈母等人都換了喪服素冠,坐上綁了素白麻布的馬車進入宮城。

    此時此刻,宮城內部還是往昔鱗次櫛比、雕梁畫棟的模樣,但重重樓宇、層層寶殿都染上了悲涼的氣息,就連光輝璀璨的琉璃瓦都好像染上了一層浮灰一般,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來來往往的內外官員臉上都戴著恓惶凄愴的假面,好像自家也要跟著上皇一起去了似的,但他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榮國府的馬車抵達宮城后,賈赦親自扶賈母下車。

    在把母親交給妻子邢氏與兩個兒媳后,賈赦與賈政一起,帶著兩個兒子一同前往奉天殿前哭靈。

    至于他們的喪服袖子上,自然是全都浸了姜汁的,眼下這個時節,萬萬不能做那鶴立雞群、哭不出來的賊子,否則就要給自家招禍了。

    來來去去忙活一天后,所有人臉上都懨懨的。

    賈母年紀大,精神不濟,臉色比賈璋他們這些年輕人還要更加難看一些。

    回到榮國府后,賈母等人勉強用了一碗藥膳粥餌,然后就沐浴更衣,各回各院,早早地歇下了。

    明兒還得一大早就起來,進宮哭靈去呢!休息不好可不成。

    萬幸的是,賈母她老人家身體好,還隨身帶了百年老參參片入宮以防不測。

    皇后娘娘又體恤她們這些老封君,擔心她們跪出毛病來,因此時常找由頭叫她們這些老人家休息一會兒。

    兩者疊加之下,賈母才沒有像南安太妃一樣暈倒在地。

    二十七天后,太上皇被人葬進景陵,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終于可以歸家了。

    賈母和賈赦回家后,全都累得病了一場,所幸他二人病得都不算嚴重,喝完王太醫開的藥后,兩個人全都病愈了。

    賈璋他們這些晚輩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不用再擔心他們的健康問題了。

    除此之外,紹治帝擬定的反賊懲處方案也出臺了。

    瑞王一家被紹治帝送去景陵,和戴權一起守靈去了,切斷銀錢供給,日后瑞王一家只能以勞作為生,瑞王生母甄貴太妃也被紹治帝送到京郊尼姑庵里帶發修行去了。

    治國公馬家、次輔李家等涉嫌謀逆的人家全都被抄了家。

    這些人家里,謀反的主犯判斬監候,從犯或判流放,或判收監,或判革職,或判監禁,反正沒一個能得到好下場的,牽連到的文武官員,也被送進詔獄,由繡衣使者審訊。

    晉陽伯也趕上了這場革職浪潮。

    他倒不是反賊,但他的所作所為也配得上沒心肝三個大字的評價了。

    畢竟,不是誰都敢頂風作案,冒著天大的風險在國喪期間尋歡作樂的。

    尋歡作樂也就罷了,可他還沒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讓家里小妾懷孕了。

    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做事還不小心,發現小妾懷孕的消息后沒過多久,就漏了風聲出去。

    也不知道他們家的大門到底是不是紙糊的,才這樣透風。

    在消息傳遍京畿后,科道言官就紛紛彈劾晉陽伯,紹治帝得知此事后十分憤怒,當場就擬定了懲處晉陽伯的諭旨。

    這位伯爺不但被圣上革職罰金,還被奪了爵位。

    紹治帝把晉陽伯一竿子擼到底,讓對方一下子就變成了白身。

    眼下這個時候,正是紹治帝為上皇去世一事萬分悲慟的時候。

    他這么沒長眼,在這個時候犯了國喪期間的禁忌,可不是正巧戳到了皇帝陛下的肺葉子嗎?

    被嚴格查辦,本也是他自己活該。

    而且晉陽伯自己做事不謹慎,犯下大錯后,竟然沒能封禁消息,反而漏了風聲出去,可見他治家不嚴。

    這樣的人,哪里還有資格怨天尤人?

    在晉陽伯的事情后,京中勛戚人家全都警醒了起來。

    什么革職,什么罰金,全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他們唯一害怕的事情,只有奪爵一件。

    有了晉陽伯的前車之鑒,這些勛戚人家紛紛緊了緊自家子孫后代的皮子。

    大家長們更是三令五申,不許家里子弟犯禁牽連家中,如有違背,嚴懲不貸。

    甚至還有人家在自己門口掛上了成串兒的白燈籠,以做哀思。

    生怕紹治帝看自家不順眼,雞蛋里挑骨頭,說自家不敬上皇,懲治自家一番,到時候他們可就有苦說不出了!

    治國公府與晉陽伯府送進宮的娘娘先后前往玉熙宮前脫簪待罪,懇求紹治帝寬恕母家,奈何紹治帝只派了夏守忠來打發她們,根本沒有見面的意思。

    這位六宮都總管皮笑肉不笑地對兩位娘娘道:“因為太上皇去世,圣上心里不舒坦,沒心情見兩位娘娘。如果兩位娘娘真顧惜娘家,那還是回去罷。”

    聽到夏守忠的話,兩位娘娘就想為娘家喊冤。

    可是還沒等到他們開口,夏守忠就先聲奪人道:“大中午的,外朝臣子在玉熙宮來來往往,兩位娘娘跪在這里,是想威逼陛下嗎?”

    說到這里,夏太監的語氣已經十分嚴厲了。

    “兩位娘娘,雜家勸你們聽陛下的話。”

    “若是在這個時候,您二位還觸犯天威、違逆御心的話,那馬家和孫家可就真的連最后一條后路都沒有了。”

    夏守忠心想,馬家和孫家孝順過他不少銀子,看在那些銀子的份兒上,他就做回好事吧。

    反正對自己沒什么害處。

    不過,若是馬娘娘和孫娘娘不聽他的話,那他也不會多管閑事。

    夏老爺他可是黑心黑肝、爛腸爛肚的惡人,可不會為了那點微末情分,就給自己攬責任,給別人出主意,做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他難得生了一回好心,可這好心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

    兩位娘娘里,只有晉陽伯府出身的孫氏把夏太監的話聽了進去,離開玉熙宮,尋思別的路子去了。

    而那治國公府出身的馬氏不但不聽夏守忠的勸告,反而憤怒地大罵道:“你算什么東西!也敢來教訓本宮?忘了你卑躬屈膝給本宮打傘的時候了?”

    “我要求見的人是陛下!陛下見不見我,和你這個太監有什么關系?本宮好歹也是個主子,尚且輪不到你這個奴婢訓誡!”

    夏守忠聽到這話后當即冷了臉,他甩了甩浮塵,陰陽怪氣地道:“那娘娘就等著吧,是雜家多管閑事了。”

    言罷,他又瞇起了眼睛:“娘娘這是來為母家請罪的,還打什么傘?小錦子,還不快去把那位姑娘手里的傘接過來!若是耽誤了娘娘請罪的大事,咱們這些奴婢可就是罪過了。”

    聽到夏太監的吩咐,小錦子立刻走上前去,奪走了馬氏侍女手中的十八骨油紙傘,馬氏整個人也被暴露到陽光下面。

    此時正是六月上旬時候,太陽雖不像盛夏時分毒辣,但正午的太陽同樣炎熱,能把人炙烤得□□。

    馬氏本就弱質纖纖,如今又被奪了傘,她又怎么可能撐得下去呢?

    不過夏守忠才不管馬氏能否撐得住!

    他好心勸告,馬氏卻言語侮辱于他,若是不報仇,他以后就不用做這個六宮都總管了……

    直到未時,紹治帝都沒有召見馬氏。而馬氏從早上跪到現在,水米未進,已然撐不住了。

    馬氏的侍女想勸她回宮,還沒說話,就見她們家娘娘搖搖欲墜,徑直倒了下去。

    多虧她墊了一下,才沒讓馬氏摔到地上。

    但即便如此,馬氏還是動了胎氣。

    如果沒有侍女及時墊下去,只怕馬氏根本保不住她那剛滿一個月的孩兒。

    紹治帝得知馬氏有孕后,心里生出了些許悔意來。

    他帶陸英一起去啟祥宮探望馬氏,剛想對馬氏說,只要她養好胎,他就會寬恕治國公府的家眷,以此安一安馬氏的心。

    誰能想到,還沒等他說話,馬氏就跪倒在地,為她家父兄求情!

    紹治帝見她如此不顧惜皇兒,又如此威逼于他,心里憤怒極了,直接拂袖而去,臉色更是難看得厲害。

    馬氏居然想讓他寬恕那些妄圖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真真是昏了頭,不想要命了!

    若非馬氏懷著他的皇兒,他定要把這個頭腦不清醒的婦人打入冷宮,讓她明白什么叫連坐,什么叫反賊家眷的待遇!

    就在宮里亂成一團時,寧府接到京郊玄真觀太爺送來的消息。

    他們府上珍大老爺服用丹丸,功法大成,羽化飛升了!

    第173章 賈珍喪禮死亡根由,東府婆媳尤氏母女

    東府尤氏與賈蓉夫婦甫一聽聞賈珍賓天的消息, 全都唬了一大跳。

    賈珍向來無病無災的,如今突然沒了,這其中怎么可能沒有隱情?

    可問題是, 這消息是老太爺送回來的。

    而且,老太爺還言之鑿鑿地說賈珍是功行圓滿, 升仙去了。

    在他老人家給出賈珍去世的原因后, 賈珍就只能是羽化飛升, 升仙去了。

    不管是尤氏,還是賈蓉夫婦,都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

    賈珍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他們根本就不關心……

    但為了孝順的名聲, 賈蓉就算再厭惡父親賈珍, 也不能把自己對賈珍不上心的模樣表現出來。

    因此他連忙脫下錦服,換了素衣, 又找清客給朝廷寫丁憂折子, 又讓人套車, 帶了一干家人媳婦出城去玄真觀探看賈珍的情況。

    除此之外,他還命人請李太醫出京,來玄真觀為賈珍診脈。

    李太醫到達玄真觀后,只見賈珍肚中堅硬似鐵,面皮嘴唇等地都燒得紫絳皺裂, 一看就是服食了丹砂紅丸,中毒而死。

    他心知賈珍已經命喪于黃泉之下了, 也清楚自己沒必要給賈珍診脈了。

    人死如燈滅,他又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 斷然沒有拯救賈珍性命的本事。

    于是,他在第一時間把實情說給賈蓉聽, 沒有絲毫隱瞞,處處詳細可感。

    李太醫這樣謹慎,純粹是愛惜羽毛。

    他可不想讓自家沾上救治不及時的惡名,他日名聲掃地,無顏坐館行醫。

    聽到李太醫告訴他賈珍沒救了的消息后,賈蓉心里幾乎沒有什么波動。

    但他臉上還是露出了悲切的神情,又憂心忡忡地請李太醫去了真宮給賈敬診脈。

    得知賈敬身強體健的消息后,賈蓉才松了一口氣,對李太醫哭訴道:“父親升仙,已讓我十分傷懷。所幸祖父安然無恙,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他哭得十分傷心,就連喉嚨都哭啞了。

    李太醫見賈蓉這般悲慟,便溫聲安慰賈蓉道:“令尊去世,你心里難過也是有的,可是老太爺、夫人和少夫人都指望著你,你也不能哀毀過度,傷了自己的身子啊!”

    “萬幸的是,尊祖父日常只修習導引養氣功法,并未服丹行散,身體非常康健。長生仙道什么的,我這個俗人也不懂。但還是能向你保證你祖父的健康的,這一點,小蓉大爺倒是不用擔心。”

    賈蓉聽他這般勸解,才佯裝自己被安慰到了,止了悲啼。

    送走李太醫后,賈蓉扶著四喜的胳膊,一面讓人整理賈珍的儀容,一面讓人進京向榮寧二府報信,又殷殷相勸,把賈敬迎回寧府將養,省得賈敬住在這玄真觀里面,觸景傷情。

    翌日一早,四喜請來的天文生選好了入殮的吉日良辰,三日后就可以開喪入殮。

    因為天氣炎熱,尸體不好進城,賈蓉把賈珍的遺體挪到鐵檻寺里停放,寧府早年置辦的名貴壽木也停放在家廟中,把賈珍的遺體停放家廟里,很是便宜。

    在離開鐵檻寺前,賈蓉又拿了銀子,請家廟里的僧侶為賈珍做道場念往生經。

    在安排好諸多雜事后,賈蓉才回京籌辦起賈珍喪禮上的種種事宜。

    因為賈璋和賈璉都是有職之人,無暇幫忙,所以賈母派賈琮、賈環兩兄弟去東府幫襯幫襯賈蓉這個侄兒,以示寧榮二府兄弟之親。

    唯有寶玉,既不通俗務,又不曉世情,賈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派他去寧府幫忙,省得他給賈蓉添亂。

    除了賈琮、賈環兩兄弟外,還有賈珖、賈珩、賈薔等族人協助賈蓉辦理喪事,因此賈蓉做事時井井有條,并沒有什么忙亂的地方。

    在紹治帝批復了丁憂折子后,賈蓉的清客寫好了謝恩折子,賈蓉抄好后送至通政司,官面上的事情就算了了。

    在這之后,他才安心地辦起賈珍的七七大祭,做那哭喪守靈、接待賓客、收納奠儀等事。

    待到良辰吉日,他才破土出殯,路上又有老親路祭,也算是賈珍這短短一生中,難得的風光時刻了。

    在把賈珍葬到賈族墓園中后,賈蓉又結廬守喪,做了一副孝順模樣表演給世人看。

    此中種種,暫不細表。

    只說賈敬從玄真觀回寧府將養,賈璋時常過去拜訪自己這位伯父。

    與此同時,他也在賈敬那里聽到了賈珍去世的真相。

    和賈璋猜想的差不多,賈珍這人果真是被賈敬大義滅親,親手送去見閻羅的。

    而賈敬痛下殺手的原因超乎了賈璋的想象。

    他本以為,賈敬大義滅親,是因為賈珍流露出對賈蓉的仇恨與對紈绔生活的向往。

    賈敬擔心日后出事,這才提前痛下殺手的。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賈珍這賊子,竟然妄圖弒父!

    不過仔細琢磨琢磨,賈璋就尋思過來了。

    也是,這些年來,賈珍能耐得住玄真觀的清苦,主要是因為他既膽小,又沒有徹底放棄希望。

    他膽小,所以他沒勇氣自殺。

    即便日子再清苦再難過,賈珍他也沒有膽量撞柱懸梁。

    他沒徹底放棄希望,那是因為他還懷著等到賈敬去世后,他就回家作威作福的念頭,所以心氣兒才沒斷。

    若非如此,賈珍這個膏粱子弟早就熬不住玄真觀的清修生活了。

    可問題是,賈敬日日導引養氣,身體好得不得了。

    賈珍他根本看不到賈敬去世的苗頭。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賈珍心里終于生出一個不可見人的主意。

    那就是,趁賈敬不備,一舉弒父!

    如此一來,賈敬因為“意外”去世,他賈珍也可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回到京中作威作福了!

    在五德中,忠孝可是排在前頭的。

    一旦賈敬去世,寧府就再也沒人能壓著他賈珍了。

    就算賈蓉那個小崽子腦后長了反骨,不也得老老實實地跪下給他請安,叫他一聲爹嗎?

    他斡旋的余地還很大。

    不過,從最終的結果來看,賈珍的豪賭徹底失敗了。

    賈敬發現了賈珍的計劃,還成功反殺了賈珍。

    所以,現在被埋進黃土的人不是賈敬,而是膽大包天的賈珍。

    賈璋心想,如此父子相殘,倒稱得上一句人倫慘劇了。

    但賈珍一點也不值得可憐。

    任何人在選擇豪賭前,都要做好失敗的準備。

    賈珍都打算弒父了,難道還要指望賈敬顧惜父子之情,饒他一命嗎?

    那就太可笑了,賈敬從來什么優柔寡斷之人,不可能留下妄圖弒父的賊子的。

    而且眼下賈敬還沒死呢,賈珍就琢磨起這樣惡毒打算了。

    他日賈敬真死在賈珍前頭,賈珍他豈不是要翻了天?

    到時候,賈珍以父權轄制賈蓉,寧府豈不是永無寧日?

    所以賈敬直接壯士斷腕,命人給賈珍服食丹砂紅丸送他歸西,直接斬斷了來日之亂,倒是一了百了,干脆利落。

    賈璋心里頗為嘆服,也十分警醒。

    他日后定要好好教養菱哥兒,斷然不能讓菱哥兒他長成賈珍這樣的逆子!

    卻說賈珍離世之后,尤氏娘家繼母、妹妹紛紛上門來安慰尤氏,東府這邊,倒也熱鬧了一番。

    因為賈珍早早兒地被賈敬拎去玄真觀受罪,那尤家姊妹過得還算清凈。

    有寧國府這棵大樹可以依靠,基本上也沒什么人敢欺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尤家母女三人。

    賈蓉是天生的好色種子,見兩位姨母好看,也曾偷覷過好幾眼二姐、三姐。

    不過有胡氏在,賈蓉就算有滿腹的花花腸子,他也沒處使。

    胡氏乃武將人家的天之驕女,真論起來,賈蓉的弓馬還沒有他老婆嫻熟。

    因此,他每偷看二姐、三姐,胡氏就要炮制他一番,著實是讓賈蓉苦不堪言。

    偏生他又被胡氏轄制得死死的,心里既愛她嬌蠻,又愛她一心向著自己。

    所以就算被打得很慘,賈蓉也舍不得撒手,更舍不得跟自家老婆恩斷義絕。

    幾次下來,賈蓉看見二姐、三姐就覺得自己渾身都痛,再也不敢偷看了。

    胡氏嗤笑了一聲。

    偷看什么姨母,真是沒得惡心。

    她又不是不許賈蓉養小妾,只要嫡長子是她生的,她才不管賈蓉養了多少通房。

    但是亂倫可不行,東府和東府的名聲都是她孩兒日后的家產,她可不許賈蓉這廝敗家破產,損害家聲!

    她對自己馭夫的手段很滿意,對賈蓉的識趣兒也很滿意,但對繼母婆婆尤氏卻很不滿意。

    她向來不喜歡她這繼母婆婆尤氏。

    這老女人明是春風,暗是刀劍,可沒有什么好心眼兒。

    也就是尤氏自己沒兒子,若尤氏膝下有子息,說不定她們還要怎么斗呢。

    當她不知道呢,那些使絆子的管事、勾引賈蓉的丫鬟都是尤氏在背后攛掇的。

    若不是她裝出一副心眼少的模樣,她可套不出來這些底細。

    所以胡氏對尤家母女三人也沒什么好臉,也就是面對尤氏這個名義上的婆婆時,才會裝模作樣一番。

    在她心里,什么老娘,什么二姨、三姨,又不是婆母尤氏的親母親、親妹妹,她憑什么把她們當做正經長輩對待?

    給她們臉,就叫她們一聲;不給她們臉,她們又能拿自己怎么樣!

    是尤家不想要靠山了,還是尤氏這老封君當的不舒坦,不想繼續享福了?

    說句實在話,胡氏打心眼兒里就看不上這幾個姓尤的女人。

    不過,即便尤氏和胡氏關系非常一般,但表面上,兩人依舊是極親熱的好婆媳。

    尤氏是有一些小心思,但她絕不肯在表面上撕破了臉皮,害了自己養老大事。

    胡氏則是顧念著東府的名聲,所以只要尤氏不觸碰她的底線、不對她這個兒媳婦擺婆婆的款兒,她就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比如說賈蓉對二姐、三姐的花花腸子,尤氏就是極力反對的。

    她平時沒少拿話點賈蓉,惹得賈蓉面皮發臊,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除此之外,私下里尤氏也曾嚴厲地警告過尤老娘,不要行差踏錯,給她招惹麻煩。

    只有這樣,才有她們母女三人的好日子。

    所以,在某些方面,這對面和心不和的婆媳的利益是一致的。

    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婆媳二人還是能維持住表面的和諧的。

    而賈璉他既要聽弟弟的耳提面命,又要操心順天府差事往上爬,因此壓根兒就沒和二姐見過面。

    這段在國喪期間的孽緣,也就這樣憑空消散了。

    倒是那張華家里找了過來,拿著婚書,張羅著要娶二姐。

    尤氏只得恩威并施,拿銀子買了一張退婚文約回來。

    張家雖有不滿,可他們家早年因為官司敗落了家產,眼下正是衣食不周、等米下鍋的時候。

    尤氏又說,他們張家要么拿走一百兩銀子,要么就娶沒有半點嫁妝的二姐回家。

    到底怎么選,只能看他們家到底想要什么了。

    張家一方面渴慕錢財,一方面畏懼寧府勢焰,見尤氏態度冷漠,他們也擔心自家最后雞飛蛋打,只好寫下退婚文約,放了二姐自由,拿了尤氏給的銀子家去了。

    第174章 胡氏閑談性格互補,始談兼祧母女情深

    卻說賈珍的喪事了了, 寧府大門緊閉,結廬守喪,做了好一副規矩模樣。

    胡氏素來喜歡熱鬧, 但是為了名聲,也不能出去參加宴會湊熱鬧了。

    不過她不難過, 出門有出門的熱鬧法兒, 不出門有不出門的熱鬧法兒。

    她和尤氏這個婆婆沒有共同語言, 但她可以去西府串門啊!

    西府的幾位嬸嬸都對她脾氣,尤其是三嬸嬸,人長得漂亮, 有才華, 還香香的。

    她要是男的, 她也喜歡這樣的老婆。

    所以這一天,過來串門的胡氏來到鶴鳴苑后, 就不打算去別的地方了。

    她一邊兒喝著黛玉命人端給她喝的冰鎮木樨清露, 一邊兒和黛玉說家常話。

    說著說著, 胡氏就說到了尤家人身上。

    “三嬸年紀小,不曉得我們家那二姨、三姨的來歷。她們不是我們太太的親妹妹,原是尤家老安人帶去我們太太娘家的。”

    “老安人頭一位夫君把二姨許給了皇糧莊頭張家,兩家定親的法子也迂腐,孩兒還沒出生呢, 兩家就指腹為婚了。這做法殊為不智,簡直就是在拿孩子的婚姻賭博。我若是老安人, 斷然不會同意這樣荒唐的事情的。”

    “后來老安人嫁到尤家,張家又遭了官司敗落了。十數年來兩家音信不通, 老安人心里早就琢磨過退婚的事兒,只是找不到張家人的身影。”

    “如今張家找上頭來, 要娶二姨為妻。我們太太不愿,只好拿了一百兩銀子,請那張家人寫了一張退婚的條兒,這件事兒才算了結了。”

    胡氏搖著紈扇,笑吟吟地道:“我們太太那邊兒的人總夸耀我們二姨、三姨生得好,依我看,她們哪里比得上嬸嬸一零兒呢?”

    黛玉親昵地拍了一下胡氏的手,笑著為她找補道:“你這是吃了我的清露,嘴巴才這么甜吧?平常你可是個炮仗脾氣,今兒怎么還會說奉承話兒了?”

    然后又對胡氏玩笑道:“蓉兒媳婦,你再這么說話,我就找你婆婆告你的刁狀了。”

    胡氏坐在黛玉身邊,整個人都笑得花枝亂顫的:“三嬸嬸,您別說笑了,您才不是愛告狀的人呢。”

    “我說的可全都是心里話,嬸嬸在我心里,跟嫦娥天仙似的,太太知道了我也不怕。”

    就在這時候,奶娘把菱哥兒給抱了過來,打斷了黛玉與胡氏的玩笑。

    黛玉從奶娘那兒接過菱哥兒,握著他的小手對胡氏道:“菱兒給堂嫂請安了。”

    胡氏看著菱哥兒葡萄似的眼睛,也握住菱哥兒的小手:“菱哥兒,你好啊,還記得堂嫂嗎?”

    言罷,又對黛玉笑道:“菱哥兒生得這么好,以后三嬸嬸都不用擔心菱哥兒找媳婦的事情了!”

    “當初我相中我們家大爺,還不是相中他長得好?”

    黛玉聞言,跟著胡氏一起笑了起來,又和她一起拿布老虎哄菱哥兒玩。

    待到菱哥兒睡著了后,黛玉留胡氏在鶴鳴苑用了飯。

    直到下午天氣陰涼些,黛玉才放胡氏離開。除此之外,還送了胡氏一罐夏天用的香餌。

    這款香料里加了薄荷、冰片、荷露等物,最適宜夏天使用,也是一件很貼心的小禮物。

    胡氏性情活潑,和黛玉的性格互補,所以黛玉很喜歡胡氏一起玩。

    她還是很喜歡胡氏這個比她還要大幾歲的侄兒媳婦的。

    黛玉過得很愉快,胡氏也過得很愉快,但同在榮國府的寶玉,心里卻苦不堪言。

    有賈母的耳提面命,寶玉被賈政管得極其嚴格,不過三四十天的時間,寶玉就被賈政拘約的火星亂迸,心里刺癢,心情也悒郁下來了。

    但是,就算寶玉不滿,他也沒法子擺脫這些約束。

    他那膏粱紈绔的履歷就擺在那兒呢,賈母他們當然會擔心寶玉在國喪期間惹出什么窟窿出來。

    寶釵也沒心情安慰寶玉。

    薛蟠去世后,薛姨媽經常生病,寶釵為此耗費了不少心血。

    眼下她根本沒有精力哄寶玉。

    為了耳邊清凈,她把寶玉推到襲人、香蘭等人身邊,讓她們去服侍寶玉。

    當然,避子湯是還是要喝的。

    不論是賈母、賈政,還是寶釵,都容不得寶玉和丫鬟們在國喪期間弄出人命來。

    因為賈政的約束與寶釵的勸阻,寶玉的日子變得很是無聊。

    除了和丫鬟們廝鬧釋悶外,他根本就沒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丫鬟們也不敢尋那些稀奇別致的游戲逗弄寶玉。

    寶釵態度威嚴、手段厲害,丫鬟們都怕她,她們根本不敢在寶釵的眼皮子底下無法無天。

    所以,就算寶玉再心焦,他也鬧不出什么大事出來……

    寶釵無暇關心寶玉,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她最近琢磨一件對薛家很重要的事。

    哥哥去世了,薛家長房總要有個繼承人。

    或是過繼,或是兼祧,總要理出個頭緒來。

    寶釵心里還是覺得兼祧更好一些,畢竟,她們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人選。

    二房的堂弟薛蝌既會打點關系,又會營生買賣,對母親十分敬重,人品相貌都很不錯。

    讓薛蝌兼祧,就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寶釵還隱隱記得薛蝌曾經說過的話。

    薛蝌曾對母親說:“大哥哥這幾年在外頭相與的都是些什么人?連一個正經的也沒有,我看盡是些狐群狗黨。嬸母日后也多勸勸大哥哥,不要再讓這些人上門了。”

    薛蝌還曾對寶琴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守好祖產,多讀書多置地才是正經。若是能有一二功名就更好了,日后更有前程。只可惜我幼時不愛讀書,天賦也平平,倒是悔之晚矣。”

    他這樣有見識,有頭腦,生養的兒子也差不了。

    更重要的是,比起薛家其他幾房叔伯,薛蝌心里還有樸素的道德觀。

    薛蝌不像其他幾房叔伯那樣嘴臉丑惡、心思歹毒,若長房過繼了其他幾房叔伯的兒孫,那些老螞蟥肯定會趴在長房身上吸血,不把長房的血吸盡了,他們絕對不會松口。

    薛蝌就不一樣了。

    她這個堂弟的人品還算不錯,做不出來那等鳩占鵲巢的事情來。

    而且因為寶琴的事情,薛蝌欠了長房恩情。

    為了報答這份恩情,薛蝌一直都很尊敬母親姨媽。

    兩邊的感情基礎還算不錯。

    如果薛蝌同意兼祧的話,那他們長房就可以過繼薛蝌的兒子,哥哥薛蟠墳前也將人敬獻香火了。

    寶釵琢磨著,這是一件合則兩利的事。

    他們長房不會讓薛蝌吃虧的。

    只要薛蝌點頭,他就能分潤到長房的家私和人脈,寶琴也可以得到她的照顧。

    所以,薛蝌是不會拒絕她的提議的。

    至于母親那邊,為了哥哥墳前有人敬獻香火,她也不會反對這件事。

    等到薛蝌的孩子誕生后,母親就能含飴弄孫,享一享天倫之樂了。

    或許到了那個時候,母親她老人家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郁結于心,身體也會變得康健一些。

    她也不用擔心自己會陷入娘家無人的境地。

    想到這里,寶釵已經下定決心要回娘家一趟,好把這件事說給薛姨媽聽了。

    她對鶯兒道:“準備好出門做客的大衣裳,明后兩天,我或許會回娘家一趟。”

    鶯兒點了點頭,去給寶釵準備出門穿戴的衣裳首飾去了。

    而寶釵帶著小丫鬟花穗前往榮慶堂,向賈母通稟自家要回娘家的事。

    王夫人被禁足在西大院小佛堂,李紈管不到寶釵,所以寶釵要回娘家,只用和賈母說一聲即可。

    賈母知道,因為白發人送黑發人,薛姨媽去年年尾時大病了一場。

    后頭雖然病愈,下得來床了,但她的身體垮了下去,早就不如當年剛來京都時硬朗了。

    這半年來,薛姨媽時不時就會生一場小病,晚上還經常做噩夢。

    平日里更是既吃不下,又睡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

    老話說母女連心,寶釵她肯定很擔心薛姨媽。

    所以賈母不但同意薛寶釵回娘家探望薛姨媽,還問寶釵用不用給薛姨媽請太醫看診。

    在寶釵離去時,賈母又讓寶釵帶走了一盒老山參給薛姨媽補身子。

    人老了后,心腸也會變得柔軟起來。

    賈母可憐薛姨媽中年喪子,終于不戴有色眼鏡看待薛姨媽,也不再把薛姨媽和王夫人畫等號了。

    可是,這對薛姨媽又有什么意義呢?

    如果能讓薛蟠死而復生的話,薛姨媽寧愿讓賈母一輩子都戴有色眼鏡看她。

    就算賈母把她當做貪婪的惡鬼也無所謂。

    可世上沒有如果,薛姨媽也不是神仙。

    她就算再傷心再難過,也沒法子讓薛蟠還陽,只能在夢里與兒子團圓了。

    寶釵帶著賈母贈與的老山參回到薛家后,委婉地向薛姨媽提起了她想讓薛蝌兼祧的事。

    薛姨媽聽寶釵提起薛家長房的傳承與薛蟠身后的香火后,有些意動地問寶釵道:“蝌哥兒能同意嗎?”

    寶釵道:“我們是請蝌哥兒來兼祧,又不是要把他過繼到我們長房來,放棄他自己的親生父母,想來他不會不愿意的。”

    薛姨媽仔細思量了一番,發現事情果然如同寶釵所說。

    雖說薛蝌答應兼祧,日后就要過繼一個兒子到長房來。

    可是,薛蟠過繼過來的兒子能繼承到長房的家產。

    這可是一筆能讓薛家其他幾房叔伯都眼紅的家產,就算把兒子過繼過來了,薛蝌也不虧。

    而且,薛蝌在兼祧后,就能名正言順地借他們家的勢,和王家與賈家二房攀關系了。

    這件事對薛蝌、薛寶琴兩兄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不可能不答應的。

    思及此處,薛姨媽點頭道:“若是這樣就好了,蝌哥兒答應兼祧,你父親和你哥哥在九泉之下也能享受香火敬祭,我們長房也有了傳承。這也算我們母女二人有心,對得起你父親臨終前的囑咐了!”

    “不過,這件事還要等一段時間再辦。寶釵,等我把家里的旺鋪交到你手里后,再和蝌哥兒提這件事罷。”

    “蝌哥兒再好,也是你二叔二嬸的孩兒,哪里有你重要呢?”

    “我得給你留夠傍身的錢,要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安心。”

    寶釵聽到薛姨媽的話,眼圈兒也紅了:“媽怎么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薛姨媽摟著她,摩挲著她的脊背嘆道:“我的兒啊,我就剩下你一個親生的骨血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只有你過得好,我才安心。”

    在回榮國府前,寶釵特意用厚帕子包了冰冷敷眼睛,省得回到榮國府后被人看出形跡。

    因為處理得當,賈母他們都沒看出來寶釵哭過,問過薛姨媽的情況后,眾人就放寶釵去休息了。

    寶釵心里也松了口氣。

    此時此刻,她不想被人關心,也不想被人詢問難過的因由。

    她只想一個人待著,一個人消化這些復雜的情緒,一點兒也不想被人打擾……

    第175章 三辭三請東野致仕,內閣調整君子見機

    待到七八月份的時候, 紹治帝終于從太上皇去世的悲傷中走了出來。

    在紹治帝恢復正常后,周東野就遞上了辭呈,說他年老體衰, 無以擔當家國重任,請求紹治帝批準他致仕還鄉。

    周東野是一個保守的老派政客。

    他見證過義忠親王被廢后京中人頭滾滾的場景, 所以從來不敢什么從龍之功, 更不敢耍狠弄險。

    他很清楚, 他身上的把柄太多了。

    繡衣使者那里肯定留存了不少周黨的犯罪證據,皇帝想要查他的話,那是一查一個準兒。

    他根本就沒有半點翻盤的空間。

    所以太上皇讓他怎么做, 他就怎么做;紹治帝要他怎么配合, 他就怎么配合。

    只要太上皇和紹治帝還愿意給他周東野留下一條活路, 他就絕對不會火中取栗。

    周東野和李汲截然不同的選擇和他們的性格與經歷息息相關。

    雖然周東野是濁流一派的領袖,時常被坊間歸為幸進小人。

    但實際上, 他才是那個一步步爬上來的人。

    不像李汲那樣, 只是機緣巧合入了太上皇的眼, 這才步入棋局,一步登天,化身制衡濁流一派的棋子,直接就被提拔到內閣,做了閣臣。

    所以周東野性格求穩, 李汲性格激進,周東野的經歷決定了他不會狗急跳墻, 更不會投靠瑞王。

    他所求的只有致仕養老、平安落地,自然不會冒著天大的風險, 去做那殺頭的買賣。

    而李汲卻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就這樣退場, 更不甘心自己被叛徒學生張泰維踩在腳下。

    他野心勃勃地投靠叛黨,妄圖博取虛無縹緲的從龍之功,還不是為了再次締造一步登天的神話?

    最后落得自縊身亡、為天下棄的結局,李汲他也怪不得別人。

    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選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才是那個急功近利的幸進之人。

    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點兒也不奇怪……

    其實周東野對首輔之位沒有半點顧戀之心,也和李汲這個老對手有關。

    在看到李汲的凄慘死狀后,周東野連著做了好幾天噩夢。

    再想到先皇和今上聯手拔除瑞王一黨時,其他三位閣員都在玉熙宮伴駕,只有他一個人高臥家中。

    這意味著什么,簡直不言而喻。

    皇帝已經不信任他了。

    先皇和今上看他和看李汲也沒有什么區別。

    這個時候還不思退就晚了。

    他最好還是識趣點,把紹治帝想要的首輔之位給讓出來,拿著紹治帝給他們家的好處,老老實實地歸鄉養老……

    至于周黨……

    眾人因利而合,因利而分,本也沒有許多情分!

    他周某人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哪里還有時間關心黨羽門人?

    管好自己家這一畝三分地,已經很不容易了!

    楊宗禎走到周東野值房門口,整理衣冠后,敲門問道:“首揆,您老人家可在?”

    周東野的聲音在值房內響起:“宗禎來了,快請進。”

    門被人從里面推開,楊宗禎本以為開門的人會是中書舍人,沒想到居然是周東野本人。

    楊宗禎迎了上去:“李舍人怎么這般憊懶,竟然勞動您老過來開門?”

    周東野笑道:“是我不讓他來開門的,幾步路而已,算得上什么勞動呢?而且你是貴客,我親自過來開門,才能顯出我對你的重視。”

    楊宗禎聽周東野還有心情開玩笑,心里頗為感慨。

    不論如何,周首揆的心態還是很好的。

    大起大落之后,依舊能夠心靜如湖。

    這一點還是很值得他學習的。

    楊宗禎來周東野這邊,是來勸周東野不要致仕歸鄉的。

    這是閣臣尚書主動上書,請求致仕的必備流程。

    閣臣上書請求皇帝批準致仕,皇帝不準勸其留下,其他閣臣也來相勸,然后閣臣再次上書請求致仕,皇帝再次不準,其他閣臣再次前來相勸……

    一般情況下,這個循環要重復三次,皇帝才會批準該閣臣致仕,再賜金放還閣臣,并賜予退休閣臣應當享有的退休待遇及榮譽加銜。

    這是閣臣尚書們應有的體面。

    若沒走這個流程,就代表皇帝已經厭棄了此人,恨不得他立刻離開京師。

    這個表態不但會影響閣臣致仕后的生活,還會影響到該閣臣兒孫后代的前程。

    若皇帝沒有極端仇視某人的話,他是不會這樣做的。

    紹治帝和周東野相處得還算不錯。

    雖然紹治帝不信任周東野,還有打散周黨,把周黨精華納入保皇黨的計劃,但他對周東野這個人并沒有什么意見。

    沒錯,他是厭惡貪官,周黨內部的蛀蟲也確實沒少貪。

    但是周家的家產并不算多,周東野就算貪了,也比不過標榜自己是清流領袖的李汲。

    他派東鸞衛查探過,和前不久剛被他抄得一干二凈的李家相比,周家的財富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如今周東野又這般識趣地遞上了請辭折子,紹治帝心里很滿意,自然會給周東野體面,不會故意讓他難堪。

    在收到周東野的折子后,紹治帝就批復了不準,又在大朝會時勸周東野不要請辭,言辭諄諄,態度十分懇切。

    不了解紹治帝的人,還以為他真的想要挽留周東野呢。

    不過,周東野并沒有被皇帝的言辭迷惑。

    他先是磕頭謝恩,后稱自己年邁,不若退位讓賢,如此才能安心云云。

    而在大朝會過后,楊宗禎就來周東野這邊兒,勸他留在京中“努力多加餐”來了。

    周東野聽到楊宗禎的話后道:“我去意已決,你就別和我說這些客套話了。”

    “我這一去,大概就不會歸京了。你若覺得我這個前輩還算不錯,就過來與我手談一局吧。”

    聽周東野如此言說,楊宗禎也不與他裝假,直接走到棋桌前笑道:“還請元翁執黑。”

    周東野沒拒絕楊宗禎的好意,他捏起黑子,一棋落定:“我知道,你是棋國高手,所以我就先行一步,不和你客氣了。”

    這一局棋下到晌午時分也沒有分出勝負來。

    不過,周東野和楊宗禎下棋本來也不是為了勝負。

    楊宗禎見時辰不早了,便主動提出停止下棋,一起出去用膳。

    周東野并沒有拒絕楊宗禎的提議。

    棋局終止了。

    而在他們離開后,棋盤上的黑玉棋子和白玉棋子在陽光的映襯下溫潤生輝。

    它們在那棋盤上縱橫交錯、互相糾纏,一如朝中所謂的清流與濁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分不開了。

    那些心善的,自然會愛民如子,求個良心安穩;那些貪婪的,自然也會魚肉百姓,換個錦衣玉食。

    至于他們誰是黑子,誰是白子,還有他們的是非功過,也只能交給后人來評說了。

    經過三輪請辭后,周東野終于得到紹治帝的批準,可以回鄉養老了。

    紹治帝給周東野加封了太子太傅的虛銜,賜予周東野正常的首輔養老待遇,周東野心里已經很滿意了。

    其實還是有些隱隱的不甘的。

    坐上馬車的周東野回望了一眼京城,他在這個地方奮斗了幾十年,廝殺了幾十年,如今就要離開這里,成為一介鄉野散客了。

    他怎能不悲傷?怎能全然甘心?

    權力是毒藥,沾上的人,是戒不了毒癮的。

    可他還是決然地撂下簾子,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不甘心又能怎樣?

    李汲不就是不甘心,不就是不愿意按照太上皇的劇本走嗎?

    反抗的結果是,李汲自殺身亡,李家滿門落獄,那等凄涼處境,周東野連想都不愿意多想。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明君在位,悍臣滿朝[1],這樣的朝廷,就算是換史上的英才謀士來,他也未必能如魚得水。

    能在這場浪潮中保住周家,他已經盡力了。

    或許他不應該把這些情緒放在心里。

    他即將歸鄉隱居,日后漁樵耕讀,合該生活得自由自在,不該思慮纏身,郁結于心的。

    那可不是聰明人該有的選擇。

    周東野或許釋然了,或許沒有,但不管他怎么想,都改變不了他要離開京城的事實。

    這位首輔辭去了伴隨他將近二十年的寶座,而前首輔家里的車隊也漸漸消失在驛道上,化作漆黑的一點。

    來京郊為首輔送別的官員們見周家車隊遠行后,心里頗有些感慨。

    不過,因為楊宗禎、張泰維、原樸三位閣臣都在,所以他們之中,也沒人多議論什么。

    只是坐上自家馬車,回轉京師,等到明日太陽升起,他們的休沐日就結束了。

    生活離了誰都會繼續,周東野離開了,為自己的仕途畫上了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

    而他們這些人,依舊要經綸世務,回到他們各自的戰場。

    太上皇去世了,周東野的時代落幕了。

    而紹治帝和楊宗禎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命運的齒輪即將再次轉動起來,在這場新的風浪中,唯有高才捷足者擁有乘風破浪的機會。

    在周東野離京后的第二天就是大朝日。

    在這一天,紹治帝宣示了一道給內閣閣臣重新排序的詔書。

    楊宗禎被拔擢為首輔,是為中極殿大學士;張泰維為次輔,是為建極殿大學士;原樸為三輔,是為文華殿大學士。

    除此之外,還有戶部尚書趙樹生因廷推入閣,是為武英殿大學士。

    如此,在周東野離開后,朝廷內還是四位閣臣。

    四位閣老,已經足夠處理日常事務了。

    當然,內閣還有兩個空缺,不過朝中沒人敢籌謀這兩個為之。

    畢竟,皇帝在內閣里只有原樸一個心腹,楊宗禎在內閣里面還沒有幫手。

    這兩個位置,明顯是皇帝和首揆的囊中之物。

    他們若去籌謀,不但不會成功,還會招來皇帝的不喜與首輔的仇視。

    更何況沒有皇帝的點頭,閣臣的任命也通過不了。

    所以他們完全沒必要過去,做那種沒眼色的事情……

    楊宗禎升任首輔后,小松徑街楊府門口瞬間車水馬龍起來,想要攀附的人數不勝數,甚至可以說是車載斗量。

    但楊宗禎十分愛惜羽毛,大朝會過后,小松徑街楊府就閉門謝客了。

    倒是讓那些跑來攀附的人白跑了一趟,哀嘆了好些聲。

    而賈璋這個徒孫暫時也不用籌謀升官的事情了。

    楊宗禎的意思是,讓賈璋再跟著他做一年中書舍人。

    如此一來,賈璋身上就會多一份首揆中書的履歷。

    這對賈璋日后升官、入閣都有很大的幫助。

    比起升官帶來的短期利益,還是這份履歷帶來的長期利益更有意義一些。

    聽到師祖的建議后,賈璋喜不自勝地答應了下來。

    這樣的大好事,只有傻子才會放過。

    正所謂君子見機,達人知命[2]。

    賈璋他向來聰明,當然不會目光短淺到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第176章 原氏夫婦議論潛邸,宗禎籌謀弟子前程

    原樸把潛邸同僚顧長春寄給他的信扔到一邊, 冷哼了一聲,眉頭皺成了川字形狀,看起來就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原夫人一進書房, 就發現她們家老頭心情好像很糟糕,她把冰糖燕窩盞輕輕地放在原樸的書桌上, 自己坐到仆人搬來的錦墩上, 柔聲問他:“老爺, 這是怎么了?”

    原樸嗤笑了一聲:“當初在潛邸做事的時候,個個和我斗得如火如荼。現在上皇駕鶴,內閣出缺, 他們倒是知道討好老夫了。”

    原來你是因為這件事不高興的。

    可是, 他們爭先恐后地討好你, 難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嗎?

    你為什么還不高興呢?

    原夫人心里有些奇怪,只是還沒等到她發問, 原樸就宣布了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他們只是求我向陛下美言幾句, 我絕不會生氣。大家都是潛邸出身, 就算之前有罅隙,現在終究都是同黨之人,合該勠力同心,共勉家國之事。”

    “我被陛下拔擢入閣,又怎會不顧大局, 只考慮私人恩怨?我和他們都沒有什么太大的仇怨,若是陛下問我, 我也只按照他們的才德實話實說罷了。”

    “可這顧長春在外面做了兩年巡撫,居然野了心, 還妄想著攛掇我出頭,去搶楊門的閣員之位。”

    “哼, 那可是楊宗禎留給他那寶貝徒弟的位置!陛下都點頭默許了,他顧長春算是什么東西,還敢盯著首揆的東西不放!”

    “我看他是被從龍之功沖昏了頭腦,才敢這般囂張驕狂。怪不得陛下這些年愈發倚重楊、張二位閣老的人,瞧瞧顧長春他們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陛下若是重用他們,才真是瞎了眼睛!”

    原夫人這才聽明白,原樸是被顧長春信里的糟爛主意給氣成這副模樣。

    顧長春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覺得他們家老爺是蠢貨,被人慫恿兩句,就會頭腦發熱,跑去和楊首輔對著干?

    還是自信到爆表,覺得皇帝陛下已經信任潛邸信任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只要他們家老爺和陛下吹吹陰風,陛下就會為了潛邸,委屈新上任的首輔?

    如果是前者,那顧長春也太瞧不起他們家老爺了。

    如果是后者,那原夫人只能說顧長春純粹是個蠢貨。

    皇帝既然已經登基了,那他就不再是潛邸的景王。

    皇帝會記得過去的情分,會看重潛邸的心腹,但這些全都是有限度的。

    楊門和張黨同樣是皇帝的臣子,被打散的濁流一黨也同樣是皇帝的臣子,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他們這些潛邸舊臣合該實心用事,好好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情分,而不是跑去驕縱恣睢,敗壞這段情分,讓陛下對潛邸舊臣失望。

    如此,才能坐穩自己的位置,才能和陛下一起享受勝利果實,才能不被其他人后來居上……

    原夫人是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的。

    這個姓顧的多半是前后兩者都有,而且像顧長春這樣的蠢貨,肯定不止一個。

    否則,他們家老爺絕對不會被氣成現在這副模樣。

    “老爺喝兩口燕窩壓壓火吧,依我看,你也不用為這些事情煩惱。還是按照你原來的想法,把你心里覺得不錯的人選告訴陛下,由陛下決斷就好了。”

    “反正老爺既沒有十分親密的好朋友,又沒有十分敵視的仇人,推薦誰都無所謂。到時候能者上,庸者下,新閣員的人選,全由陛下決斷就好了。”

    “至于陛下分給楊首輔的那個位置,只要你不答應,他們就算再眼饞,也沒人敢行動的,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了。”

    “說到底,他們還是想利用您和陛下的師生情誼為自己牟利。至于朝廷的大局,又有幾個人掛在心里?他們知道,他們勸陛下也沒用;但你去勸陛下提防楊門提拔自己人,陛下他或許就聽進去了。”

    原樸做過紹治帝的講經師傅,陪紹治帝走過低谷期,在紹治帝心里,原樸是潛邸舊臣里面的第一等人。

    若非如此,原樸就不會是潛邸舊臣里面第一個做尚書的人,更不會是潛邸舊臣里面第一個做閣臣的人了。

    所以顧長春他們才來慫恿原樸話里話外都是,有陛下的支持,再有內閣里再有兩位同黨幫助,原樸就可以挑戰楊宗禎的權威了。

    實際上抱的還是失敗了吃虧的楊宗禎,成功了他們就一本萬利的心思……

    原樸嘆了口氣:“這幫蟲豸,和他們共事簡直就是我的恥辱。看來還是夫人你遠見卓識,我確實需要自己培養門人,另起爐灶了。”

    原夫人聽到這話后,喜上眉梢道:“我看你之前那些門生就不錯,還有周黨的年輕人,也可以拉攏過來……”

    沒錯,原樸原閣老背后的謀主就是他夫人。

    他這位夫人自幼遍讀《史記》、《漢書》、《后漢書》、《戰國策》等史書,父親曾為三邊總制。

    她自幼跟隨父親在西北任上長大,心性堅韌,擅長謀身,她父親臨終前還在惋惜她不是男孩,無法出仕。

    在謀身謀權這一點上,她遠比原樸還要能干。

    在原樸還顧戀潛邸情誼時,她已經琢磨起另立門戶的事情了。

    如今聽到原樸松口,她自然心情愉悅,甚至都有些感謝顧長春這等蠢貨了。

    原夫人心想,既然他們這么懂事,那她就祝他們日后觸怒陛下時,會趕在春夏兩季人頭落地吧!

    秋冬的刀太涼了,她還有些怪不忍心的。

    想來,她們家老頭是不會贊同她的祝福的。

    但是誰讓他們欺負他們家老老實實的老頭呢?

    這都是他們的錯,怪不得她心里生出這樣近乎于詛咒的“祝福”。

    某些潛邸舊臣的小動作都在紹治帝的掌控之中。

    紹治帝不但知道某些人的小動作,甚至還知道他們給原樸的信里是怎么寫的,但他什么都沒說。

    兼掌東鸞衛的陸英很清楚,陛下是在等原閣老的反應。

    十多年的師生之情實在難得,陸英只希望原閣老他不會行差踏錯……

    陛下他對這份情誼還是很珍視的。

    潛邸舊臣這邊在火急火燎地琢磨廷推新閣員的事情。

    楊門這邊兒卻一點都不著急。

    楊宗禎和紹治帝達成的默契就是,潛邸舊臣出身的閣臣要排在葉士高前面。

    如今保皇黨的閣臣還沒被選出來呢,他們著急又有什么用?

    更何況葉士高還需要過渡一下。

    雖然這些年葉士高在江南那邊做得不錯,先是因為平亂有功,升任江蘇布政使,后面又因為浙江出缺,轉任浙江巡撫。

    轉任浙江巡撫后,葉士高穩扎穩打地改革織造局,談成了好幾筆大生意,賺了好些稅銀不說,還配合浙直總督打了好幾場勝仗。

    但葉士高和當初的原樸一樣,都沒有做尚書的經歷。

    所以楊宗禎還需要把葉士高塞進六部鍍金。

    戶部空出來的這個權力極大的尚書空缺,他們是不用想了。

    和趙樹生一樣,現任禮部尚書胡秋實做了陛下的純臣。

    很快,胡秋實就要被調到戶部去看守國庫了。

    不過,胡秋實一走,葉士高就可以去禮部鍍金了。

    等到陛下屬意的潛邸舊臣成為大學士后,他就可以操作弟子們的事情了。

    是的,是弟子們,而不是葉士高一個人。

    前任禮部侍郎致仕后,楊宗禎的另一個弟子沈四象就升到了禮部,如今已經做了兩年侍郎了。

    所以,楊宗禎的安排就是,葉士高先鍍金入閣。

    在葉士高入閣后,他再操作沈四象升任尚書的事。

    至于他那兩個考中進士兒子……

    他們兩個在讀書和治民這兩件事上還算有些小小的天賦,但卻不擅權謀之道,甚至還有點短于謀身的意思。

    所以,他們根本就不是閣員的種子。

    在兩個兒子年輕時,楊宗禎也投入過資源,大力栽培過他們。

    但他們沒出頭,這就怪不得他這個父親了。

    楊門斷然不能青黃不接、后繼無人,所以楊宗禎一定會培養自己的親傳弟子。

    楊門斷然不能內斗不休,所以楊宗禎很舍得在兩個兒子身上下注。

    即便打水漂,楊宗禎他也不心疼。

    他就是要讓他們清楚地意識到是他們自己不行,而不是他這個父親偏心到只看重門下的親傳弟子,不看重他們這些親生的兒子。

    賈璋和葉荊得知葉士高即將回京的消息后,高興得不得了。

    兩人親自去市場上采買了好些東西回葉府,又請了好些糊裱匠、粉刷匠,急速收拾葉士高夫婦居住的主院,把屋子收拾得煥然一新。

    賈璋開心地道:“我們家廚房研究出了好些精致小吃,等到師父回家后,我天天給師父帶吃的。”

    葉荊臉上的笑容也很明媚:“你們家菱哥兒和我們家碧姐兒都可愛得緊,母親見到后,肯定稀罕得不得了。”

    賈璋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很贊同葉荊的觀點:“師母她老人家最喜歡小孩子了,前不久還寫信說她沒見到菱兒和碧兒,心里遺憾極了。”

    “如今兩個孩子終于可以見到思念他們的祖母了!”

    師兄弟兩人對月暢飲,一想到葉士高夫婦即將回京,兩人都歡喜愉悅極了。

    直到天色昏沉,賈璋和葉荊才從酒家分手,登上馬車各自家去了。

    賈璋回到家后,洗漱更衣后走進內間,掀開冰鑒后,捏了一顆鮮亮的櫻桃含在嘴巴里,享受那股涼意。

    黛玉瞧見了,直接把那裝著櫻桃的白玉碗端了出來,嗔怪地道:“怎么不拿出來緩緩再用?三哥哥愈發小孩子氣了。”

    賈璋湊到她身邊笑道:“師父要回來了,我很開心。笑一笑,十年少,我八成就是這樣變成小孩子的。”

    黛玉聽他開玩笑,輕輕地推了他一把:“整日里貧嘴婆舌的,說起來,我還沒正式拜見過師父師母,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喜歡我。”

    賈璋輕笑道:“師父師母肯定會特別喜歡皎皎,我好不容易娶了皎皎這么好的妻子,還得了菱兒這樣好的孩兒,他們肯定都高興壞了。”

    “你沒看到師母寄來的信嗎,每次都會問,黛玉安否?菱兒安否?都沒問過茂行安不安呢。”

    黛玉拿起手邊的云母紈扇扇了扇,輕咦道:“這是哪來的醋味兒?莫不是三哥哥家里的醋缸倒了?”

    賈璋聽她這樣說,湊過去拉過她拿著扇子的手擋住了他們的臉。

    然后躲在扇子后面親她。

    良久,他放開黛玉,看著黛玉緋紅的臉頰,心滿意足地笑道:“這是懲罰,我好心安慰你,你還笑話我,很是需要懲戒一番。”

    黛玉聽到他冠冕堂皇的話,在心里輕輕地呸了一聲。

    什么懲罰,依她看,三哥哥分明是在變著法兒地獎勵自己。

    真真兒是好不要臉!

    葉先生回來后,一定要好好地檢查一下三哥哥的功課,尤其是《禮記》,這本書可是重中之重!

    黛玉總覺著,賈璋的《禮記》和《儀禮》大概是全都白學了……

    第177章 士高回京入宮述職,師徒重逢潸然淚下

    又過了一些時日, 葉士高接到朝廷的調令。

    因為楊宗禎早就在書信中通知過葉士高這件事,所以葉士高收到調令后,神態十分平靜, 倒是讓巡撫衙門的眾位下官對他的養氣功夫贊嘆不已。

    而葉士高他有條不紊地把文書、印鑒與公務移交給其他巡撫衙門的官員,然后與老妻一起收拾行李、打點行囊。

    在參加完浙江官場的踐行宴會后, 夫妻二人才坐上官船, 打好旗幟, 帶著家丁健仆走水路上京。

    葉士高在路上見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之景,心里頗有幾分“青春作伴好還鄉”、“漫卷詩書喜欲狂”之感。

    不過他是功滿還京,靜待升遷, 與杜子美當時的情況又有很大的不同。

    待到九月初三時候, 葉士高夫婦二人抵達通州河沿岸。

    甫一下船, 他們兩人就見到自家多年未見的寶貝兒子與寶貝徒弟正在岸邊站著,靜待他們的船只靠岸。

    沒過多久, 賈璋和葉荊也見到他們下船了, 他們兩人連忙跑上前去, 向他們夫婦二人磕頭請安。

    葉士高夫婦連忙把他們兩個扶了起來,眼中不由自主地泛出了喜悅的水光。

    一別經年,如今總算是相見了。

    這兩個孩子都變成了大人模樣,人也愈發穩重起來了。

    想到這里,葉士高心里有些欣慰, 又有些心酸。

    他連聲說了幾個好字,又問了碧姐兒和菱哥兒的事情。

    賈璋和葉荊一一答了。

    聽到兩個孩子都康健, 葉士高夫婦二人的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只可惜,葉士高本就是巡撫之尊, 不久后又要轉任禮部尚書,然后還要被紹治帝拔擢入閣。

    像他這樣的朝廷大員, 在歸京后必須第一時間去宮里述職,所以他沒有跟賈璋、葉荊二人慢慢聊天的時間。

    師徒父子三人還沒說幾句話,就不得不揮手自茲去,暫時分別了。

    葉士高踏上了進宮的馬車,賈璋和葉荊二人殷殷服侍著師母/母親坐上了葉家的翠幄青紬車,啟程前往葉府。

    回到家里后,葉夫人摘了幕籬,洗漱過后,跟葉荊、賈璋二人說了好些敘舊的話,以解自己的思念之情。

    待到兒媳婦、徒弟媳婦收到消息,過來向她請安時,葉夫人毫不猶豫地拋下了兒子和徒弟,轉而和兩個新媳婦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

    葉夫人還把她在江南積攢下來的禮物送給了葉大奶奶和黛玉。

    羊脂玉鳳簪、蘇繡象牙骨折扇、流光溢彩的嵌寶珍珠衫……

    一匣匣禮物被嬤嬤們捧了出來,葉大奶奶和黛玉瞧見了,心里都很是訝異。

    婆婆/師母給她們準備了這么多禮物嗎?

    尤其是黛玉,她心里思考的事情和葉大奶奶思考的事情還不一樣。

    在黛玉的視角里,她今天上門是來拜訪待賈璋如親子的師父師母的。

    卻沒有設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

    葉夫人的禮物實在是太多了,她不像葉大奶奶一樣,是葉夫人的親媳婦,真的收下葉夫人這么厚的禮物嗎?

    于是,黛玉把自己求助的視線投向賈璋,期冀著靠譜的三哥哥能幫她下決斷。

    葉夫人一瞧見黛玉在看賈璋,就猜到了這姑娘的心事。

    她笑盈盈地握住黛玉的手:“好孩子,瞧你相公作甚?我給你的禮物,你拿著就是了。”

    然后她又握住葉大奶奶的手:“荊兒媳婦也不要跟娘客氣。這些年來,我都沒送過你們什么好東西,這些就算是我補給你們的拿著玩的。”

    “像你們這樣年輕的小姑娘,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呢。一會兒就把這嵌寶珍珠衫換上,這東西正配你們今天穿的羅裙。你們這些小姑娘穿著好看,我瞧著也舒心呀。”

    黛玉聽到這話后,抿著嘴笑了。

    這句話好像外祖母說的,她突然間覺得這位葉夫人好親切……

    如果母親還在世,大概也會說出類似的話罷。

    又過了一會兒,在葉家睡著的兩個小孩兒醒了,乳母把他們兩個抱了過來。

    葉夫人見到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兒后,先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這個,只覺哪個孩兒都稀罕不夠,抱著菱哥兒和碧姐兒親香了好半晌。

    直到兩個孩子玩累了,被乳母抱下去吃奶,葉夫人才心滿意足地撒開手,聽從賈璋的勸告,回到臥房休息去了。

    就在葉夫人和晚輩們敘舊時,葉士高在玉熙宮內伏惟叩首。

    他朗聲道:“臣浙江巡撫葉士高叩見陛下,伏惟陛下萬福金安,長樂無極。”

    紹治帝看向斯文儒雅,緋袍烏發,依舊保持著一身瀟灑氣度的葉士高,心想,他瞧著這葉士高一點都沒老。

    看著跟他離開京城時也沒差什么,只有胸前的孔雀已經變成錦雞了。

    在不久后,那錦雞又會變成白鶴——大盛的閣臣,都是有從一品的虛銜的。

    思及此處,紹治帝笑問葉士高道:“葉卿今年還沒到五十吧?”

    葉士高聽到紹治帝的話后,一邊在心里暗暗思忖紹治帝問他年齡的用意,一邊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啟稟陛下,臣明年才滿五十歲。”

    四十九歲的尚書,雖說不算老,但也說不上是特別年輕。

    周東野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是內閣閣員了。

    只是周東野顯老,看不出年少有為、意氣風發的模樣;葉士高不顯老,心態年輕,瞧著竟有一股萬物競發、生機勃勃之意。

    紹治帝倒是很喜歡他這樣,他看了一眼陸英,說了一句平身賜座。

    陸英接收到紹治帝的信號后,立刻走過去,代替紹治帝把葉士高扶了起來,又搬了錦墩過來請葉士高坐。

    在葉士高坐下后,紹治帝笑著贊美他道:“葉卿這年在江南成績斐然,朕心里很滿意;你回來接管禮部,朕也放心。”

    紹治帝嘴上說的是禮部尚書的位置,實際上說的卻是內閣閣員的資格。

    葉士高完全能夠聽明白。

    他雖然鯁直,但城府同樣很深,頭腦更是聰明。

    所以在聽到紹治帝的贊語后,葉士高恭聲道:“多謝陛下盛贊,臣自知臣腦袋愚鈍,唯有勤懇謹慎、實心用事,方能上不負陛下之恩,下不負黎庶之望,以此報效國家。臣能倚仗陛下的榮光,造福治下的百姓,就算是死得其所了。”

    紹治帝聽到他的奉承話后,不禁腹誹起來。

    他這位葉卿,果真是科道出身的人,說奉承話的時候,語氣不夠生動,表情也不豐富。

    若論拍馬屁的本事,他不但比不上他師父,竟然還比不上他徒弟!

    楊閣老和小賈拍起馬屁來,那才叫情真意切,感情充沛呢!

    絕非葉士高這兩句干巴巴的奉承話可以比擬的。

    不過葉士高難得說一次奉承話,倒是有些稀奇意味,紹治帝聽著還是很順耳的。

    而且,如果拿葉士高和他們家那個跑去做御史的兒子相比,那葉士高就已經很有說話的藝術就了。

    紹治帝對葉荊的印象相當深刻。

    他記得那個小御史,官不大,話難聽,他看葉荊彈劾李汲的折子時都有些嘆為觀止,足以證明葉荊有多么“會說話”。

    在君臣問安的環節結束后,葉士高正式開始述職。

    他主要向紹治帝稟告了自己這些年在江南的經歷,主要講述的內容是地方民政與江南局勢。

    順帶著講了講自己這些年的功績。

    這年頭,只會做事不會表功可是不行的。

    經過這么多年的磨礪,葉士高也終于掌握了見縫插針地為自己表功的技能。

    紹治帝細細聽完了葉士高的講述,他默默地把葉士高提出的幾個關鍵點記到了心里。

    紹治帝心里琢磨著,等葉士高離開后,他就吩咐陸英派東鸞衛去查一查葉士高提過的那幾個世家大族。

    其實他心里已經有數了,葉士高不會說假話。

    那幾個世家大族肯定像葉士高說的那樣魚肉百姓,隱田避稅了。

    這種事情,在任何地方都會發生,區別只是他們做的到底有多過分……

    紹治帝摩挲著手里的珠串,如果他們沒有太過分的話,那他還能寬限他們一段時間。

    只把他們當豬養著。

    如果他們太過分的話,那就不要怪他這個皇帝破門抄家,翻臉無情了!

    在這場君臣對話即將結束時,紹治帝意味不明地對葉士高道:“有些人的心太大了,朕不喜歡。有些人的心太小了,所以過于懶散。”

    “你們師徒這樣就很好,心里有朕這個皇帝,還有耕織為生的黎庶,這一顆心,從始至終都是忠誠本分的,而且不大也不小,最是合宜。”

    “若是沒有你們這些忠臣在,朕又怎能安枕呢?”

    “好好跟著你師父學,你們這一支必然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朕心里都有數。”

    聽到紹治帝的許諾后,葉士高垂下眸子,臉上卻掛上了一片欣喜笑意。

    思及上皇去世后中樞的種種變遷,再想到師相信件中的叮嚀,葉士高心中生起潮水般的巨大波瀾。

    但他只是按照皇帝所希望的那樣俯身叩首,聲音在恭敬中夾雜著一絲激動:“臣葉士高謹遵陛下恩旨。”

    紹治帝對葉士高這副模樣很滿意,不論他這副模樣是真心的,還是表演出來的。

    所以他留葉士高在宮中用了午膳,賜膳結束后,才放葉士高帶著賞賜歸家。

    他還特意賜下一根紫檀龍頭拐杖,這東西,很明顯是給楊宗禎準備的。

    葉士高心里很是感慨,他看重師相,陛下就賜下了這東西讓他送給師相。

    如果他現在還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的話,恐怕已經生出“提攜玉龍為君死”的雄心壯志了吧!

    皇帝的小恩小惠總是會讓臣子們感激涕零。

    就像他,他分明知道皇帝是在邀買人心,但皇帝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他雖然看得一清二楚,但心里依舊是有一絲動容的。

    不過這一絲動容不會起到任何效用就是了,葉士高很向來清醒,他曉得圣恩就是一塊裹著蜜糖的毒藥,沒有拔毒吃蜜的本事,就不要上鉤,更不要投入太多真情實感……

    從宮中離開后,葉士高急切地坐上馬車。

    他要前往小松徑街,探望師相楊宗禎。

    到達小松徑街后,葉士高頂著拜謁者們的艷羨眼神,被大管家親自迎到落花水榭。

    在那里,楊宗禎正靠在欄桿旁喂魚為戲。

    聽到來人的腳步聲后,楊宗禎隨手把手里的魚食一把撒了下去,惹得無數流光溢彩的錦鯉爭搶。

    魚尾擊打水面,激起一陣陣浪花,真真兒是一副生動畫卷。

    而楊宗禎抬起眼皮,對葉士高招手道:“來,退之,來師父這兒,讓師父好好看看你……”

    葉士高一瞬之間,潸然淚下!

    第178章 英雄易老兩代師徒,蘇褚入閣士高履新

    楊宗禎與葉士高久別重逢, 對他很是想念。

    因此,楊宗禎拉著葉士高說了好些話,又與葉士高一起吃了茶點, 這才放他歸家。

    “荊哥兒和璋哥兒肯定都在家里等你呢,快回去和孩子們聚一聚吧。”

    楊宗禎撫摸著葉士高拿來的紫檀龍頭拐杖:“皇上賜你的東西很好, 我很喜歡, 你這些年在江南做的不錯, 沒丟我楊某人的臉。”

    “老師很高興。”

    葉士高的眼睛又有些花了。

    他忍著眼前的模糊,起身跪倒在楊宗禎身前。

    在給楊宗禎磕了三個響頭后,葉士高叮囑楊宗禎一定要早點休息, 不要熬夜處理公務, 又懇求楊宗禎好生保養身體。

    楊宗禎見他如此懇切, 沒拒絕他的關心,點了點頭, 直截了當地答應下來了。

    葉士高見楊宗禎答應下來了, 心里有點歡喜;但仔細想一想, 他還是覺得不放心。

    因此他把大管家找了過來,把剛才的話又殷殷囑咐了大管家好些遍,又托大管家好好照看楊宗禎。

    楊宗禎不厭其煩地把葉士高攆走了。

    瞧著葉士高逃走的背影,楊宗禎啞然失笑。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退之這性子樣樣都好,就是心太軟了。”

    大管家臉上掛笑, 一邊為楊宗禎按肩,一邊笑道:“老爺, 二爺這是心疼你呢。二爺對別人可不是這樣,前些日子, 沈爺不還說過二爺在江南雷厲風行的事跡嗎?”

    楊宗禎聽到這話后,輕笑道:“你說的也是, 是我多慮了。”

    而葉士高在走出楊家大門后,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歲月不饒人,師相他老了。

    看到恩師頭上的白發,葉士高心如刀絞,恨不得以身相替,這世上最悲壯的事情就是英雄遲暮,更凄涼的事情就是那個英雄是自家長輩……

    只可惜葉士高沒有那樣神鬼莫測的手段,他就算再想,也沒有辦法以身相替,讓楊宗禎返老還童。

    他能做的事情只有盡快成長起來。

    只有這樣,才能讓楊宗禎放心,才能讓楊宗禎少操勞一些事務……

    待馬車行至葉府門前,葉士高拿出帕子擦去淚水。

    在平復好情緒、整理好儀容后,葉士高才踩著轎凳下車。

    即便他因為師父的衰老感到心情低落,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沮喪情緒傳遞給老妻與孩子們。

    久別重逢,一家團聚,荊哥兒和璋哥兒肯定很歡喜。

    他沒必要把自己的心理負擔傳遞給親人。

    他走進闊別多年的家,大步走進正院,丫鬟們為他掀開簾子,喚他老爺,但他根本沒心思回應。

    他急匆匆地走進屋里,只見家人都在,他的兒子,他的徒弟。

    還有兩個靈秀的青年女子,與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兒。

    這幾個不太熟悉的人,大概就是他兒媳婦、他徒弟媳婦和他心心念念的徒孫與孫女了。

    他回來的時候,葉夫人也睡醒了,此時正坐在炕上哄兩個孩子叫祖母呢。

    見葉士高從外面回來了,葉夫人連忙拉著他坐下,讓賈璋他們給葉士高磕頭奉茶見禮。

    葉士高坐下后受了禮,連聲叫賈璋他們起來。

    在拜見禮儀結束后,葉夫人欣然笑道:“水和衣服都給老爺備好了,老爺快去洗漱,也好松快松快。”

    “老爺這身官服上刺繡太多,碧姐兒和菱哥兒年紀小,臉皮嫩,你穿這身衣服抱孩子,孩子恐怕會不舒服。”

    葉士高看著老妻的眼神,只覺老妻后面那句話才是重點。

    前面那句讓他松快松快的關心話語只是捎帶著講的。

    但兩個小孩子唇紅齒白、玉雪可愛,葉士高心里確實歡喜他們,更舍不得扎疼他們柔嫩的面頰。

    新生的、純粹的、稚嫩的小生命沖淡了葉士高心里的悲意,落紅并非無情,化泥亦能護花,看著他們這些小孩子像嫩芽一樣長大,他這個老人家心里竟也有蓬勃之意。

    或許,師父心里也是這樣想的罷。

    “我這就去,多謝夫人為我操勞了。”

    葉夫人點了點頭,在葉士高離開后,她握住兩個小寶寶的手:“祖父是一個很好的老人家,寶寶們一定要喜歡祖父哦。”

    “當然,如果你們更喜歡祖母的話,祖母就更高興了。”

    聽到葉夫人哄孩子的話,賈璋他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葉夫人離京多年,還是這樣喜歡小孩子,還是這樣孩子氣……

    葉士高沐浴過后,和葉夫人一起沉浸于哄孩子的大業中。

    賈璋與葉荊靜靜地看他們玩笑,唇邊漾起了無聲的笑意。

    夕陽的光輝從窗外照射進來,為青色的大理石地板鍍上了金色的光輝。

    此時此刻,賈璋只覺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他心里靜若平湖,又竄出幾尾斑斕錦鯉,在湖水中四處游走。

    黛玉在這個時候握住賈璋的手,葉大奶奶也挽上了葉荊的手臂。

    他們相視一笑。

    眼前這溫馨美好的一切與他們心中所期盼的別無二致。

    他們心里柔軟極了,竟有些淺淡的愉悅。

    晚上吃飯時,乳母把碧姐兒和菱哥兒抱了下去,大家離開正院,前往葉家的花廳吃飯。

    為了減輕暑意,花廳里面早就放好了冰盆兒,地板上也灑過水。

    一進花廳,竟感覺身上的暑意都減輕了許多。

    這里十分舒適。

    除此之外,花廳內定窯陶瓶兒里供著荷花,紅的、白的、粉的、單枝兒的、并蒂的,全都美不勝收,還散發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眾人聞到這股清香后,只覺心曠神怡,心情也變得更加愉悅起來。

    在洗手落座后,丫鬟們魚貫而入,端上來一盤盤新鮮別致的菜肴。

    這些食材的食材都是賈璋和葉荊費盡心思采買回來,為葉士高夫婦接風洗塵的新鮮菜肴和奇珍美饌。

    葉士高夫婦聽著葉荊笑嘻嘻表功的聲音,只覺心中溫暖。

    人生一世,能生下這樣一個孝順的兒子,能收到這樣一個孝順的弟子,夫復何求呢?

    想到這里,葉士高舉杯笑道:“李太白有詩云:‘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今日大家難得團圓,還是與我共飲一杯吧?”

    聽到他這話后,眾人紛紛舉起金爵玉盞,與他共飲一杯杜康,共敬這團圓明月。

    因為久別重逢,心中情感難以自抑,席間也沒人講究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師徒父子三人七嘴八舌地說了這些年的經歷,講到動情處,更是抱頭痛哭起來。

    待到夜半時分,賈璋和黛玉被葉士高夫婦挽留下來,在葉家留宿了一晚。

    翌日一早用過早膳后,葉士高拉著兒子、徒弟一起招待紛至沓來的賓客。

    昨天晚上,葉士高入京且先后拜謁陛下、閣老的事情就已經傳出去了。

    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這條消息。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有楊宗禎這個老師在,葉士高這個弟子注定會步步高升。

    所以,眼下京官里面就沒人不想燒葉士高這個熱灶的。

    只可惜葉士高的門檻高,平凡人等根本邁不進葉家的門檻;邁進到葉家的門檻后,他們也很難心想事成,成功攀附。

    賈修撰太難纏了,小葉御史說話又十分犀利,有這兩個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地唱大戲,他們就算有八百個心眼兒,也摸不到正在跟楊門師兄弟敘舊的葉士高的邊兒。

    而且這兩人還十分謹慎,根本沒留下半絲兒話柄,真讓人不禁感嘆一聲嗚呼哀哉。

    待到午后用過飯,送走眾位賓客后,葉士高帶賈璋去水榭邊釣魚。

    師徒二人說了整整一下午的話,只覺心中塊壘盡數出去,化作無數錦云翻卷而來。

    他們果然還是這樣投契,光是說說話就足以開心。

    而這種投契并不會因為時空的距離而消散,就像葉士高對楊宗禎的濡慕,也不會因為時空的距離而消散一般。

    直到月牙兒西升,天色微暗時候,葉士高夫婦才舍得放賈璋一家三口離開。

    若不是不是顧忌著今天是休沐日的最后一天,賈璋明天還要照常上衙,只怕葉士高他還想留賈璋再多住兩天,他心里很舍不得徒兒歸家。

    唉,如果璋哥兒也是他兒子就好了。

    可惜,師父跟他說過,人生在世,不應該太過貪心……

    紹治帝看到折子上的幾個名字后,心里非常滿意。

    原樸沒有被顧長春他們那些人蠱惑,更沒有生出不該有的野心。

    現在的原閣老與潛邸的原師傅并無差別,原樸依舊是那個老實忠心的臣子。

    這樣就很好

    他提起朱砂筆,圈了原樸折子上的一個名字,然后才合上折子,遞給陸英:“拿去給原閣老,告訴他,折子朕已經批了,新閣員的人選朕也圈出來了,他正常組織廷推即可。”

    陸英接過折子,稱了一聲是。

    在這之后,他連忙帶著折子前往文淵閣。

    抵達文淵閣后,陸英直奔原樸的值房而去。

    跟原樸這個老熟人寒暄過后,陸英才以皇帝使者的身份道:“有口諭。”

    原樸跪下接旨,卻聽陸英宣旨道:“原師傅,你遞上來的折子朕已經批復了,按照正常流程廷推朕圈中之人為新閣臣即可,欽哉。”

    原樸接過陸英遞過來的折子,恭聲道:“臣遵旨。”

    陸英見原樸收下折子后,臉上瞬間掛上了笑意,不復剛才的嚴肅姿態。

    他走上前去,親手把原樸扶了起來,又向原樸告辭道:“陛下的心意,閣老都是知道的,咱家這就走了,陛下那邊還要咱家伺候。”

    原樸知道紹治帝離不開陸英,因此也沒多留他,只親自把人送到了值房門口。

    待陸英離開后,原樸才回轉到書桌前,打開折子定睛一看,只見刑部尚書蘇褚的名字已經被朱筆圈了起來。

    原樸松了口氣,蘇褚也是潛邸的老人了,和他無恩無仇,這樣就已經很不錯了。

    有陛下的支持與潛邸的情誼在,他們兩個還是有互相信任的基礎的。

    而且蘇褚有腦子,前段時間潛邸舊臣紛紛來信求他推薦,還有顧長春那些蠢貨作亂,簡直讓他不厭其煩。

    蘇褚卻能做到不動如山,既沒有露出什么諂媚姿態,也沒有挑動他作亂的意思,只給他送來了一本他自己寫的書,里面有他想要實行的政策與政治目標。

    原樸看見后就覺得很滿意。

    所以他把蘇褚的名字寫到了折子里面,而且還寫在了最前面。

    如今陛下慧眼識珠,選中了蘇褚,他這顆心也算安定下來了。

    不論如何,他都不想和顧長春那等既沒城府,又有野心的人結為同黨,那種人太容易沖動,也太危險了……

    在紹治帝與原樸的全力推動下,蘇褚的廷推毫無波瀾地通過了。

    而在蘇褚上任后,葉士高的假期也結束了。

    他走馬上任,掌印握璽,搖身一變,從外地巡撫,轉任為新任大宗伯。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過渡。

    葉士高這禮部尚書做不長,真正為他虛位以待的位置,是那內閣里的最后一個閣員之位。

    第179章 內閣洗牌舊臣分裂,知交好友密謀奏事

    葉士高履新后, 并沒有遇到什么波折。

    禮部的兩個侍郎,一個是葉士高的師弟沈四象,另一個是弟子賈璋的岳父林如海, 這兩人都是葉士高這位新任大宗伯的自己人,自然不會有人使壞。

    在周東野致仕、蘇褚入閣、葉士高入職后, 太上皇去世前的政治生態正式被打破, 內閣黨派也開始洗牌。

    楊宗禎沒搶周黨遺產, 那是陛下看上眼的東西,他沒必要過去討嫌。

    而且,烈火烹油后面經常跟著盛極必衰。

    楊宗禎是眼見著周李二黨權勢滔天, 又眼見著周李二黨分崩離析的, 對這個道理感悟得非常深刻。

    所以, 他根本不想做權相。

    紹治帝一看就是獨斷的明君,朝廷也頗有中興的氣象。

    在這種情況下, 做那既招惹皇帝忌憚, 又招惹天下毀謗的權相, 就不是什么好選擇了。

    自古道無欲則剛,楊宗禎不想做權相,所以他一點兒都不急。

    他不著急爭搶周黨遺產,也不著急把葉士高抬進文淵閣,壯大楊門聲勢。

    好飯不怕晚, 他身體康健,還有好些年首揆可當, 完全沒有必要急于一時……

    楊宗禎越穩重,越淡然, 紹治帝對他就越滿意。

    紹治帝心里很清楚,廟堂之上, 閣部之中,就沒有人淡泊名利。

    若真的淡泊名利,恐怕早就上書請辭,歸隱田園了,又怎會留在朝廷里經綸世務呢?

    楊宗禎雖不像李汲一樣急功近利,也不像周東野一樣自污求權,但他絕非淡泊名利的高士。

    他這位新首揆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理想,也喜歡被人前呼后擁的權力。

    但與周、李二人不同的是,楊宗禎有底線,師門里培養的也是以政績、君父和百姓為先的實學臣子,而不是那些袖手談心性的廢物。

    而且楊宗禎不喜歡黨爭。

    從他對原樸的友善態度,就能看出來他想降低黨爭烈度的愿望。

    這些做法,真的很符合紹治帝的心意。

    誰讓紹治帝和先皇一樣,都想做出一番偉業出來呢?

    像他這樣以圣君賢主為目標的君上,自然不會喜歡底下人斗得天翻地覆,亂了江山社稷。

    原樸的感知完全沒錯,有楊門做對比,皇帝確實冷淡了潛邸出身的舊臣。

    想想也是,一邊兒是聽話的、有本事有眼色的楊門臣子,一邊兒是日益驕矜的潛邸舊臣,皇帝會喜歡誰,簡直不言而喻。

    更何況,除了楊門臣子之外,還有張泰維的人,還有那些只忠于皇帝的孤臣……

    原夫人向他提的建議堪稱高屋建瓴,現在不把潛邸舊臣里的精粹扒拉到自己碗里,只怕日后連吃飯都吃不上熱乎的了。

    思及此處,原樸立刻展開了行動。

    蘇褚緊隨其后,做出了與原樸一樣的舉動。

    潛邸勢力瞬間分崩離析,又在兩位閣老手中煥發出新的生機來。

    玉熙宮里,紹治帝執筆寫下幾個名字,交給陸英道:“去查吧。”

    陸英躬身接過紹治帝遞過來的素箋,只見開頭就是一個顧字。

    他心里一動,顧長春他們這些人,這次怕是要完了。

    但他和這些人,本也沒什么情分。

    所以陸英只恭聲對紹治帝稱是,在這之后,就帶著那張素箋退了下去。

    而他的目的地,儼然是東鸞衛的衙房。

    楊宗禎升任首輔后,賈璋的工作內容倍增,給他送錢的人也倍增。

    不過他還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規矩來,除了楊宗禎默許的、還有本身很有投資潛力的人外,他誰都不幫。

    他根本就不缺錢,完全沒必要為那幾百兩銀子行差踏錯。

    這一日賈璋休沐在家,郭子守登門訪友,賈璋聽到下人稟告后,連忙出門迎接好友。

    走進前院書房后,賈璋瞧郭子守鬢角濡濕,知他生性怯熱,連忙讓人奉茶,又讓人端水上來,好讓郭子守洗臉凈面。

    郭子守拿用荷花蕊熏過的綠豆面洗完臉后,用帕子擦干了臉,喝了半蓋碗君山銀針后對賈璋道:“茂行,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賈璋問道:“有什么事,郭兄直言即可。”

    郭子守輕聲道:“我有意上疏,直言天下大弊。”

    賈璋聽到他的話后,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你是想奏請圣上納官紳的稅?若陛下沒露出來這個心思,你斷然不許冒這個險。”

    “我知道你愛惜黎庶,可若陛下不想辦這件事,你上疏也只是無謂的犧牲。甚至可能有人污蔑你以直邀名,那又有什么意思?”

    郭子守見到他這副關切神情,心里很是感動,他拍了拍賈璋的背:“賢弟,我怎會做出那等莽撞之事?陛下當國,圣心獨斷,我怎會拿自己冒險?”

    “倒是賢弟你,你脫口而出的就是這天下第一大弊,這讓我很是憂心。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琢磨這件事?”

    他的語氣嚴肅了起來:“如果陛下沒這個心思的話,你千萬不要熱血上頭上疏自誤;就算陛下有那個心思,你也不許頭一個沖鋒陷陣,做陛下試探世家土豪的刀。”

    “宋朝的先例尚且在史書里面擺著呢,若誰一頭扎進了圣君良臣的美夢,只怕會痛心斷腸。你有經國之才,切莫辜負了元輔和葉尚書對你的心意。”

    后面這句話,郭子守說得很重。

    若不是真正的好朋友,誰會和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

    賈璋心里很感動。

    而且他很清楚,郭子守說得沒有任何錯處。

    短于謀身的人一定會被皇帝傷害得凄凄慘慘戚戚,這是賈璋親眼目睹過的。

    前世張叔大為國為民嘔心瀝血,最后卻被開棺鞭尸尸骨無存,這何其荒涼,何其可笑?

    這就是皇帝,這就是皇家。

    雖說紹治帝是一位勵精圖治的君王,但這并不意味著紹治帝會愛護臣子,會擁有改革的意愿與決心。

    對于這些事情,賈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在聽到郭子守的話后,賈璋連聲安慰郭子守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做官做人,既要謀國,又要謀身。師祖時常囑咐我和我師父,我早就記在心里了。”

    “我今天最高興的一件事就是郭兄你居然想得這樣明白!嫂子有孕在身,裕哥兒又小,我真怕你惹出天大的豁子,害得你們家妻離子散。如今知道你沒捅破天的心思,我這顆心就算是放下了。”

    “既然你沒有直言天下第一大弊的想法,那你想上疏啟奏給陛下的國之大弊是什么?告訴我吧,也讓我幫你好生參詳參詳?”

    郭子守道:“你還記得國庫的欠款嗎?”

    “我記得當初還是六皇子的陛下收債時,遇到了很多困難,而賢弟家里破家還債,讓愚兄很是敬佩。”

    他冷冷一笑:“如今上皇已逝,不知有多少人想過還錢的事情?”

    當然是沒有幾個人還錢,甚至還有不少人為了蓋省親別墅,又去借了錢。

    法不責眾,大家都是這么想的。

    陛下不提,他們當然要把賬拖下去。

    畢竟,他們借的錢里面,有一部分給皇帝花了,他們覺得皇帝不會跟他們要賬。

    還有不少人家已經入不敷出了。

    宮里大太監的勒索,家里青黃不接后繼無力導致的人情耗費,還有主子奴才上下一心的貪墨……

    若要還債,只怕要把家里的宅子莊子鋪子田地全都賣了,才能湊夠這筆錢。

    賈家還債時,只是裝模作樣的破家還債。

    但是,現在那些沒還債的人家若想要還債,恐怕只能真正地破家紓難了。

    如果沒有賈璋,如今的榮國府也會是這樣,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機勃勃,沉疴盡去。

    賈璋聽到他想要上疏啟奏的事情后,眼睛一亮。

    陛下在潛邸時收債并不十分順利,恐怕心里積怨頗深。

    之前陛下只是用省親別墅這種迂回的手段設計欠債的勛貴世家,一方面是為了避免京中生亂,一方面也是為了照顧太上皇的心意。

    如今太上皇業已駕鶴,陛下也牢牢地掌控了京營與繡衣使者。

    內閣也穩定下來了,楊宗禎和張泰維是先皇指定的輔政大臣,原樸、蘇褚都是紹治帝的親信,趙樹生是只忠誠于皇帝的純臣。

    這些人都對紹治帝忠心耿耿,而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大干一場,青史留名。

    他們都是希望國庫能進賬的。

    陛下和內閣都同意的事情,涉事勛貴就算再不滿,那也翻不了天。

    畢竟,現在執掌京營的人是軍戶出身的嚴敬,而不是勛貴出身的將軍。

    他們就算不滿,又能怎么樣呢?

    難道它們還想造反不成?

    瑞王的前車之鑒還擺在那里,李汲的尸體還歷歷在目,如今時間才過去不到半年,又怎會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這件事大有可為,只是……”

    只是這件事,不能讓郭子守一人來做。

    郭子守力小勢微,只怕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而且,若郭子守沒得到皇帝的青眼,只怕勛戚門庭會立即對他施展報復。

    “若只世兄一人上疏,只怕不妥。”

    郭子守笑道:“這才是我過來的原因,茂行,你聰明,所以我過來求你想個好主意出來。”

    “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而且欠債不還、損公肥私的行徑也太可恨了。”

    “先皇還在時,吳太妃的家人就曾宣稱過,他說他們家的錢都是陛下白送給他們花的。我原以為那是先皇私庫里的財富,咱們這些外朝臣子與這些事情無關。誰知道他們家是從國庫里面借的,到現在也沒還。”

    賈璋點了點頭:“不若聯合紹治元年的進士一同給陛下上疏,也算是我們這些天子門生給陛下的賀禮。”

    “有這個名頭在,此疏必然轟動朝野,陛下見到我等這般忠誠,亦會覺得欣慰。”

    郭子守連連點頭:“這個主意妙,大家同進同退,受到打擊報復的可能也就變小了。如此一來,上疏的人也會少了許多顧忌。”

    最主要的,還是紹治帝本人就有收債的意愿。

    他們上疏,會給紹治帝提供一個重提收債事務的由頭。

    這個由頭來得十分自然,圓融無比,以他對紹治帝的了解,他們這位新君肯定會喜歡這份大禮。

    賈璋越想越妙,只覺此事成功的幾率極大。

    兩人對視了一眼,約定好邀請同年議事的時間與接下來的要籌辦的事情,又一起擬好了措辭嚴謹的折子,封存在賈璋書房的密格里。

    “朝廷年終結算之日,就是我等上疏之時!”

    第180章 稟告師祖夫妻閑話,可愛小鳥薛蝌過繼

    眼下距離國庫收支結算的時間還早, 為了不打草驚蛇、走漏風聲,賈璋和郭子守暫時沒有把他們的計劃暴露出去。

    若要宴請同年,共謀大事, 也要等到年尾再說。

    除此之外,賈璋還把這件事跟楊宗禎說了。

    師門對他有多重視, 有多愛護, 賈璋心知肚明。

    不管他要和郭子守打什么鬼主意, 都不能傷害到師門的利益,更不能傷害到葉師父的心……

    所以,如果師祖他老人家不同意的話, 他會想辦法勸說郭兄放棄這件事, 再找旁的機會補償郭兄的。

    不過, 幸運的是,他們的計謀并不會影響到師門, 也不會影響到朝政, 更不會影響到百姓。

    甚至還對百姓還有一些好處。

    畢竟, 如果他們真能從勛戚手中把錢摳出來,那么國庫就能寬松一點了。

    國庫富裕了,朝廷才有賑濟災民、興修路橋水利的余力。

    即便做不到公平地援助每一個地區、每一個黎庶,更沒辦法實現“大庇天下寒士”的宏偉目標,但是, 只要能讓那些被壓在溫飽線下的老百姓松口氣、沾點光,也是功德一場。

    所以楊宗禎并沒有阻攔他們的想法。

    這位老人溫和地笑道:“放手去做吧, 這件事大有可為。”

    楊宗禎垂眸想著,陛下一定會喜歡他這個小徒孫獻上的大禮的。

    在這件事情結束后, 他就可以向陛下進言,任命小徒孫為日講官了。

    楊宗禎原本還沒想好要不要圖謀這個位置。

    楊門最近出的風頭太大了, 或許陛下會以賈璋太過年輕為由,反對他的進言。

    這對他,對賈璋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若是賈璋籌謀得當,把這件事情辦好了,他再趁機提出這件事,皇帝大抵就不會反對他的建議了。

    畢竟,陛下本來就很喜歡賈璋。

    到時候圣心期許,必然不會覺得賈璋做日講官會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圣心啊,想到這個詞,楊宗禎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天威莫測,圣心難猜,一個不小心,就是萬劫不復。

    楊宗禎自入閣起,就始終保持著如履薄冰的心境;面對兩代君王時,更是保持著小心恭敬的態度,與一張始終如一的面孔。

    這很難,但若想身列樞機,就必須做到小心翼翼。

    為了保證楊門后繼有人,他在賈璋給他做中書的這幾年里,不但給了他很多教導,也給了他很多考驗。

    他考驗賈璋執政的能力,考驗賈璋心術的深淺,考驗賈璋權謀的智慧,考驗賈璋人品的優劣,考驗賈璋底線的高低……

    最后他得到了一個令他十分欣慰的答案。

    那就是他的弟子葉士高眼光極好,看中的弟子,是百年難得的良才美玉。

    多年下來,楊宗禎已經把賈璋視為楊門三代之首了。

    他自然希望賈璋能飛得高一點。

    如今賈璋能琢磨出這樣好的主意,楊宗禎心里很欣慰,自然愿意為他撐腰兜底。

    “你們上疏前,我會為你們潤色奏折。”

    楊宗禎拍了拍賈璋的手臂:“師門也會為你兜底。”

    賈璋笑道:“我就知道師祖最疼我們這些小孩子了。”

    楊宗禎看著香爐,笑而不語。

    這哪里是他疼小孩子,這分明是人心換人心。

    若不是賈璋待他數年如一日的體貼,若不是賈璋真的把葉士高當做自己的親生父親孝敬,他絕不會對賈璋這般縱容,這般扶持歡喜。

    這香爐里的香,是賈璋托王君效王太醫配置的養神香;這茶杯里的茶,也是他最喜歡入口的溫度。

    他膝下這么多子孫,又有誰像賈璋一樣貼心呢?

    別說賈茂行只是在討好,他這人向來都是論跡不論心的……

    如果你連人家能做到的“跡”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資格跑過來指責人家沒有真心?

    向師祖稟告過后,賈璋暫時把上疏奏請紹治帝收繳國庫欠債之事放到了腦后。

    既然這件事要等到年尾才能經辦,那現在多思亦是無益,倒不如好好想想去哪里淘換些螺子黛來。

    那東西珍貴,畫眉顏色美麗如黛,最適合他美麗大方的妻子了……

    從楊府回家后,賈璋洗臉后食用冰碗解暑,卻聽黛玉和他話家常道:“寶姐姐送了信兒來,說她們家二房小爺要兼祧長房。薛太太的意思是,國喪期間不能辦酒,就請自家親戚聚上一聚,湊上一桌酒席。”

    賈璋聽到黛玉的話后,輕聲笑道:“皎皎隨一筆份子錢就好,你也知道,咱們家和二房的親戚不走動。”

    黛玉點了點頭,她本也沒想讓賈璋去,只是和他說一聲罷了。

    “說起來,我和他們家二小姐很是投緣,相處得竟如同天生的姊妹一般。”

    “不過我有些不好意思經常請她過府來玩,畢竟她也要嫁人了,還要在家里繡嫁妝。”

    賈璋拿玉勺舀了一顆剝好的葡萄,喂到黛玉唇邊,輕笑道:“皎皎若與她投緣,還是多請她兩次來得更好一些。她那未來婆家可不好相與,你給她幾分面子,她日后也好過些。”

    黛玉只知寶琴許給了梅翰林家里,倒不知道梅家不好相與的事情。

    此時聽到賈璋如此言說,她急匆匆地吞下葡萄,有些擔憂地問道:“那梅家怎么不好相與了?”

    賈璋把梅家想要拖著薛家婚事的事跟黛玉細細講了,然后補充道:“這件事是二哥跟我講的,他那好朋友衛若梅求到他頭上,托他‘照顧’一下梅家公子。”

    “二哥既想幫朋友的忙,又怕被人拿住把柄,這才過來問我能不能幫忙。”

    “我這才曉得這件事,也曉得那梅家有多無情。”

    衛若梅的妻子是王家的大姑娘王熙鳳,王熙鳳是薛姨媽的侄女……

    想到這層關系,黛玉就曉得衛若梅為什么會幫薛家的忙了。

    至于衛若梅為什么找到賈璉頭上,原因也簡單得很。

    賈璉在順天府任職,縣官不如現管,若賈璉有意給府學生員穿小鞋,絕對能把人折磨的□□,還羚羊掛角,不著痕跡。

    衛若梅會求到賈璉頭上,一點都不讓人感到意外。

    “那二哥幫忙了嗎?”

    “自然是幫了,你和薛二姑娘關系這么好,若是二哥沒幫忙,我哪敢跟你說這件事?”

    黛玉打了一下他的手:“滿嘴的胡話,我又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怎會因為這件事情生氣?”

    她和寶琴是有些傾蓋如故的意味,但寶琴再好,也比不上三哥哥。

    黛玉舍不得讓他為難,更不會做出讓他為難之事。

    而賈璋亦然。

    他笑著湊過去:“那梅翰林外強中干、老而無用,得罪就得罪了,我看哥哥心里也想幫忙,就沒阻攔他給衛若梅行方便。沒過多久,梅家就舔著臉求上門去,兩家定了婚期,哥哥也發了一筆小財。”

    “所以我才說你不用擔心打擾薛二姑娘,若梅家知道薛二姑娘還有皎皎這么一位手帕交,就更不敢得罪她了,這是好事,不是嗎?”

    黛玉輕輕點了點頭:“如此說來,薛家公子兼祧,對寶琴來說竟是一樁極好的事情了。”

    “我再給他們兄妹添些慶賀之禮吧。”

    雖然她不在意那些外物,但她也清楚,薛家長房和薛家二房的身份是有差別的。

    不說幾門親戚,只說商戶戶籍,皇商和普通商戶也不可同日而語。

    賈璋沒反對黛玉的提議。

    雖然他對薛家觀感一般,但那只是他的事。

    他不會自大到干擾黛玉的友誼與交際。

    他們都是自由的,從思想到魂靈都是。

    和黛玉商量完禮單后,賈璋從荷包里面拿出一只栩栩如生的檀木小鳥送給她:“我今天回來路上給你買的,我瞧它圓滾滾的很是可愛,一看就知道你會喜歡。”

    黛玉看著那只可愛小鳥,心里確實很喜歡這個圓滾滾的小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接了過來,托在綢緞帕子上欣賞了好一會兒可愛小鳥。

    然后她瞥到了桌子上擺著的小虎頭帽。

    她突然間想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三哥哥,這是玩具吧?”

    她有些心虛地問道:“你給菱兒買了嗎?”

    賈璋拿著玉勺舀冰碗的手頓了頓,顧左右而言他地道:“菱哥兒的玩具夠多了,父親給他買了一大車玩器,夠他玩到啟蒙了。”

    黛玉無奈地看向賈璋。

    好的,我知道了,你沒給菱哥兒買。

    “小心菱哥兒長大后說你偏心眼兒。”

    賈璋放下勺子,對黛玉笑道:“沒關系,反正偏心的也不是別的小孩兒,而是小孩兒他娘親。”

    “菱哥兒會理解的。”

    “而且我給菱哥兒親自編了《幼童蒙書》,耗費了不少心血,可不是什么壞爹。”

    他可是一點兒都不心虛的!

    在黛玉和賈璋提起這件事后,沒過多長時間,薛姨媽就辦酒慶祝薛蝌兼祧兩房,寶玉寶釵聯袂前往薛家慶賀。

    黛玉也送去了一份頗為厚重的賀禮。

    寶釵是在年初和薛姨媽提起此事的,薛姨媽拖到現在才把兼祧這件事辦妥,主要是為了把家里的一些產業轉讓給寶釵。

    轉讓產業這種事情,不是去官府辦理一張文書就萬事大吉,順順利利地轉讓了。

    賬目、管事、資產、人脈,想把這些東西轉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需要花費很多時間。

    薛姨媽一定要把這些事情辦明白,才會向薛蝌提起兼祧之事。

    只有寶釵有了保障,薛姨媽才不用日日憂心。

    既不用憂心女兒日后的生活,也不用憂心自己的養老問題……

    薛蝌聽到薛姨媽提起兼祧一事后,果然如同寶釵所料想的那樣,沒有什么反對之心。

    畢竟薛姨媽只是讓他兼祧,并沒有冒昧地讓他過繼,他依舊是二房的兒子,只是需要過繼一個孩子去長房而已。

    這又有什么,長房富裕,就算嬸母把那些興旺產業轉讓給了堂姐,依舊比他們二房富裕很多。

    他未來兒子是去享福的,他和寶琴也能沾光,他當然不會反對,反而有些欣喜。

    不說別的,只說寶琴……

    在他兼祧后,梅家也會更加看重寶琴一些,不會輕易欺侮于她。

    光是這個好處,就足以讓薛蝌點頭同意。

    至于嬸母轉讓產業給寶釵姐姐……

    那本就是應當應分的事情。

    誰會不疼愛自己的親生孩兒,反倒去疼愛隔房的侄子侄女?

    薛蝌想,反正他不會。

    若他是嬸母,他也會像嬸母那樣做,好給自己的女兒留些保障。

    所以,那些在薛蝌耳邊嘀嘀咕咕、妄圖挑唆討好的仆人已經被他攆出去了。

    從始至終,他薛蝌想借的只有長房的勢,而不是長房的財。

    鳩占鵲巢,那是小人行徑。

    他永遠都不會那樣做,因為他不想讓自己一生一世,都良心難安。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一级毛片免费观看|欧美韩日一区|WWW内射国产在线观看|奇米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99久久亚洲|国产成人精品亚洲线观看 | 99热成人在线|午夜亚洲福利|日韩=av线上|xxxx中国hd|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紧身裤|youjizz欧美 91精品在线观看入口|情人伊人久久综合亚洲|亚洲=aV成人无码网站18禁在线播放|午夜久久福利视频|国产精品午夜福利不卡|午夜黄色录像 | j=ap=anese熟睡侵犯|无码精品日韩中文字幕|国产黄色在线看|欧美高清g=ayxxx|日韩每日更新|777777影院 | 亚洲精品一二三|一本色道久久综合狠狠躁邻居|国产精品乱码一二三区的特点|国产粉嫩高中无套进入|亚洲欧美日韩愉拍自拍|2017男人天堂手机在线 | 偷欢人妻HD三级中文|不卡一区在线观看|午夜激情视频在线|eeuss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大尺码专区mv|久久免费小视频 | 天天干狠狠|欧美性受极品xxxx喷水|亚洲第2页|chinese乱子伦XXXXHD|色8久久精品久久久久久葡萄=av|青青草91在线视频 | 视频麻豆|91嫩草在线免费观看|久久国产午夜|黑人与日本少妇J=aP=aNESE|免费大片黄在线观看|91色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精品=a级九色|99在线啪|欧美中文视频|亚洲精品国产一区二区色欲影院|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性欧美free德国极品 | 日韩精品免费一区|日本人与黑人做爰视频网站|国产免费黄视频在线观看|亚洲男人天堂一区|69视频在线免费观看|视频三区二区一区 | 中国女人FREEXXXXXXX|一色一伦一区二区三区的区别|亚洲αⅴ无码乱码在线观看性色|怡春院综合|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百度|国产精品wwwwww | 亚洲乱小说|未满十八18禁止免费无码网站|日韩=av免费网址|在线国v免费看|人成午夜大片免费视频77777|亚洲激情影院 | 97超碰成人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久久婷婷|在线观看免费人成视频播放|久久福利=av|精品一区不卡|久久水蜜桃视频 | #NAME?|国产欧美精品久久久|欧产日产国产水蜜桃|亚色国产|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毛片搜|久操久操 | 久热只有精品|日韩一级片视频|操孕妇逼视频|97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NAME? | 久久久国产精品V=a麻豆|XUNLEIGE无码新入口|免费看少妇作爱视频|97久久超碰国产精品旧版|国产成人综合久久免费导航|精品国产成人=aV在线 | 影音先锋=aV成人资源站在线播放|中文字幕国产在线天堂|国产极品视频在线观看|亚洲毛片儿|人人性人人性碰国产|成人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蜜臀 | 免费一区二区|在线看你懂得|国产高清在线喷奶水|国产精品国产精品国产专区不片|亚洲精品久久无码=av片动漫网站|亚洲精品9999久久久久 | 国产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狠狠插综合网|把女人弄爽特黄=a大片3人|国产精品99久久久久久人免费|永夜星河免费在线观看|日日做=a爰片久久毛片=a片英语 | 亚洲人成77777在线播放网站|逼逼久久|亚洲最大成人网4388xx|国产=a级黄色录像|日韩高清国产一区在线|无码综合天天久久综合网色吧影院 | 国产人无码=a在线西瓜|午夜=a成v人精品|日本一区二区三区不卡免费|午夜裸体一级视频|穿书自救指南在线观看|欧美精品六区 | 岛国片在线播放97|欧美成人精品一级在线观看|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影院|国产=a久|成人一区久久 | 在线免费观看成年人视频|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四区高清|激情免费看片|97久久超碰|www.蜜臀=av.com|亚洲=a一级 | 国产亚洲综合日韩一区|亚洲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亚洲精品日本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国产91=av视频在线观看|97色在线观看|精品国产香蕉伊思人在线 | 亚洲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亚洲三区精品|麻豆精产一二三产区|午夜嫩草嘿嘿福利777777|亚洲日本久久|亚洲中文无码永久免弗 | 欧美G=aY男生露J自慰网站|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久久久|成人久久|美女一级片视频|juli=a=ann无码丰满熟妇|亚洲特级黄色片 | 精品国产免费久久久久久桃子图片|六月婷婷久久|黄色在线观看免费视频|丰满熟妇XXXX性PPX人交|国内自拍网址|97色干 | 五月婷六月婷婷俺也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亚瑟国产精品久久|成人无码h动漫在线网站免费|在线视频色在线|XXXX日本熟妇HD | 日韩国产成人精品视频人|中国老太毛茸茸xxxxhd|性感美女一级片|男同性恋在线观看|免费视频亚洲|91c=aoporn视频 | 国产在线短视频|最近免费中文字幕mv免费高清|四虎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毛片韩国|99re6这里只有精品视频在线观看|青春草在线 | 播放黄色一级片|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软件|国产XXXXXX农村野外|午夜网址|成人无高清96免费|精品高清视频 | きょこんきょうしゃ在线|91狠狠爱|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尤物|丝袜亚洲另类欧美变态|GOGOGO高清在线观看|亚洲=aV成人无码精品综合网站 | 日本=a一级|国产亚洲精品精|中国女人特级毛片|蜜乳=av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群妇大交群的观看方式|日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婷婷综合在线视频中文|人人超人人超碰超国产97超碰|一区二区动漫|中国农村毛片免费播放|久久综合久久久久88|男女猛烈啪啪无遮挡免费观看 | 强乱中文字幕=av一区乱码|1204国产成人精品视频|精品无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aV|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成人片不卡|99久久无码一区人妻=a片竹菊|无码中文字幕=av免费放 | www.=av视频在线|人人爽人人人爽人人爽|在线看自拍|免费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久热91|三级小说欧洲区亚洲区 | 日韩一级片网站|#NAME?|国产在线可以看麻豆|亚洲高清免费视频|中文字幕内射无码制服剧情|伊人色综合九久久天天蜜桃 | 亚洲精品无码成人=a片|国产美女口爆吞精普通话|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专播i12|91精品国产一区自在线拍|日韩特级|成人在线免费观看小视频 | 天天鲁啊鲁在线看|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免费观看|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王友容|亚洲亚洲人成综|伊人影视久久|97精品国产手机 | 青娱乐极品视觉盛宴=av|国产成人=av无码片在线观看|国产网站入口|国产一区二区=av|星空天美mv视频大全免费观看|曰韩一级片 | 国产精品久久久精品|jj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xxxx|淫片专区|草逼免费视频|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 | wwww.黄|久久久国产99久久国产久一|欧美经典一区|免费高清在线视频观看|中文字幕99|性按摩xxx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