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霖冷酷無情,一記砍得實實在在,絲毫沒有摻水,等赫爾墨斯再清醒的時候,夜幕已降臨了許久。
宿舍內血氣未散,月光自窗簾縫隙斜灑下細細的一束光,將整個房間分割成兩部分。門外,還未入深夜時的走廊異常熱鬧,各序列吵吵嚷嚷,仿佛發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赫爾墨斯昏昏沉沉地爬起來,只覺得頭昏腦脹,渾身酸痛。
吸血鬼必需期會失控這點真是硬傷,赫爾墨斯坐在床邊揉著太陽穴艱難回憶,格斗課上,競技場前,他回到自己位置后抬手接過了庭霖的劍,然后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再睜眼時……
赫爾墨斯下意識想摸脖頸,指尖卻觸碰到了緊緊纏裹的絲滑布料——離咽喉不到一英寸處一抽一抽生疼的劍傷,后頸被黑發遮蓋住的青紫淤痕,全都被絲綢妥帖地包扎了起來。
赫爾墨斯神情變幻莫測,動作遲緩地走到木桌前打開黑盒,一眼就看見了里面三個特殊魔獸皮做的鼓鼓囊囊的血袋——可他明明今天剛吸空了一個。
月光狹窄,赫爾墨斯站的這塊地方幾乎完全黑暗,但吸血鬼極佳的夜視能力足以看清任何細節,赫爾墨斯輕輕翻過最上方的一只血袋,果不其然,在這只血袋背面看到了表面沾染的暗紅血跡。
赫爾墨斯雖然現在頭疼欲裂,卻仍能清晰的記得,這只再次裝滿血液的血袋就是中午庭霖拋給他的那只。
所以,這是哪里來的新血?
赫爾墨斯遲疑地露出了一點尖牙,將血袋咬破一角,腥甜頓時洶涌而出,格外醇厚純粹的力量隨著血液滑進食道流向周身,飛速修復著破損的身體,赫爾墨斯扯掉絲綢布條,本就不深的血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眨眼間恢復了原貌,就連疲憊感都一掃而空。
牙尖拔出,血袋自動復原,赫爾墨斯指尖纏繞著解開的布料,低頭湊在月光下觀察。
梅爾斯大陸物種繁多,日常布料多用亞麻、細麻、蕁麻、棉、皮革、羊毛等,一般質地越好價格越高,有錢的序列往往喜歡在這上面花大價錢,但有一類布料卻不是有錢就能買的——絲綢及與絲綢相關的天鵝絨、錦緞等,只有血脈尊貴的貴族與地位崇高的教堂人士才能享用。
這條四指寬三尺長的絲綢在月光下柔軟如流水,表面一片銀白,只有從特殊角度才能看見青色的暗紋,像是一只神采飛揚、熠熠生輝的鳥——這條極度東方特色的布料,不用猜也知道只有誰有。
赫爾墨斯鼻尖聳動兩下,沒忍住去嗅聞布條,涼絲絲的絲綢隱隱暗藏了一縷特殊的味道,只有必需期的吸血鬼才能憑借靈敏的嗅覺察覺出其中微妙的不同。
不像吸血鬼,不像精靈,不像其他赫爾墨斯見過的任何序列。
序列之外,還有什么?
赫爾墨斯從床頭的枕頭下摸出一把小小的短斧,隨意在胳膊上劃出一道傷口,俯身舔舐,瞬間判斷出血袋里血的來源。
東方留學生做事干凈,估計是把赫爾墨斯所有流出的血都收集了起來。恰好此時門外的走廊上突然陷入沉寂,像是一群過街老鼠猝不及防地碰見了貓,短暫呆滯后立刻逃命,腳步聲匆忙慌亂,開門后瞬間關門。
赫爾墨斯扔下短斧,慢慢踱步到門邊,留神著一門之隔的動靜,在新傷痊愈后一把拉開了門。
赫爾墨斯從黑暗中望去,走廊并不耀眼的燈芯草燈下,庭霖正擰動把手準備進門,紅金二色的貼身勁裝襯得他整個人英姿颯爽,腦后長長的馬尾上似乎飛濺了一絲血跡,懷里抱了把殷紅與鉛白交錯的長劍,有些疲憊,但更多的是冷面之下的興奮與囂張。
赫爾墨斯開口叫住他:“庭霖同學。”
庭霖腳步一頓,轉身挑眉:“好了?”
臉色蒼白的吸血鬼在他轉身之前勾起一抹微笑,虛弱地倚著門框,啞聲道:“好些了,非常感謝庭霖同學的幫助。”
赫爾墨斯用目光描摹著他的眉眼,眼神中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疑惑,指節分明的細長手指落在脖頸本應存在的傷口上:“我……”
赫爾墨斯垂眸,“我剛剛起床吸了一個血袋,嘗起來像是必需期吸血鬼身上抽出來的血……”
此時,五樓上的其他人都家門緊閉,走廊上空空蕩蕩,窗外嬉鬧喧嘩聲宛若隔了一層水霧,赫爾墨斯紅眸盛滿了月華,小心翼翼地問:“是你的嗎?”
“嗯?”庭霖腰背一松,向后依靠在門板上,“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問題?”
庭霖干脆道:“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哦。”赫爾墨斯抓了抓頭發,“那……我的血嘗起來怎么樣?”
“不錯。”庭霖今天不知道經歷了什么,心情肉眼可見的比較晴朗,搪塞應付之后還記得和赫爾墨斯說格斗課的后續,“今天的格斗課是第一節,沒學什么有用的東西,好好休息,我睡了。”
說完,庭霖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房間。赫爾墨斯盯著門板看了幾秒,悄無聲息地走到隔壁宿舍,輕輕敲了敲門。
沒過多久,門板無風自動地敞開一道縫隙,查理德的臉從中露出來:“赫爾墨斯?”
查理德打開門:“請進。”
赫爾墨斯輕車熟路地進門,沉默地坐在木椅上,直截了當地問:“庭霖今天干什么了?”
“庭霖同學今天干的事可多了。”
查理德連杯水都懶得給他倒,兩人對著堆摞著書本的木桌干聊,“他把你送回宿舍后又回了競技場,跟巴克老師說明了你的情況,之后就是他倆切磋——”
查理德一錘定音:“他很厲害。”
“巴克讓他拔劍,但他說不用,直接把劍扔在地上,赤手空拳地跟巴克打了二十分鐘,他倆動作太快我沒看清,總之最后不知道誰放水了誰手下留情了他倆終于打完了,巴克激動得當場就要收他為徒,庭霖又面無表情地拒絕了。”
“之后,巴克慣例結合歷史、現在和未來說了一頓廢話,下課吃飯,讓我們為下午的內斗做好準備——”
“重點是下午。”查理德問,“你猜他下午干了什么?”
赫爾墨斯:“他又把弗里曼打了?”
“不止。”查理德搖搖頭,“他把弗里曼、普利爾、之前堵過你的龍族精靈、其他各種和他有過節的人,全部揍了一頓。”
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單手撐著腦袋,“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我身體不適沒有繼續上課,總覺得如果我在場,他會連我一塊揍。”
“也不一定,庭霖不會無緣無故地揍人。動手之前,他特意挑釁了一頓,嘲諷弗里曼懦夫沒膽子、普利爾莽夫沒腦子……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師出有名,最終,那群被挑釁的人壓不住火率先動手,庭霖特意強調了自己是被迫還擊,然后把他們打到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從頭到尾,他連劍都沒出鞘,輕輕松松,一戰成名。”
赫爾墨斯聽得直揉太陽穴,長嘆一口氣。
“但不管怎么說,有他在,我們吸血鬼在亞克斯學院的生活應該會好過很多。”查理德笑意轉瞬即逝,“還有你,以后估計也沒人敢找你麻煩了——吸血鬼【羅剎】,你怎么第一節課就把老底掀出來了?”
“再不說我是【羅剎】,庭霖就要認定我是【夜皇后】了。沒想到他實力那么強,是我失策。”
赫爾墨斯正色道:“除此之外,我也并不認為我們需要將自己的實力隱瞞到這種地步。過度的示弱雖會讓其他序列放松警惕,但也會對吸血鬼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這個度很難把控,走一步看一步吧。”查理德起身送客,眼神微妙地瞥了一眼他指尖纏繞的布條,“你注意身體,我要看書了。”
亞克斯學院一年級上學期的課雷打不動地只有三樣,化學、文理、格斗,只為了為未來的課打下堅實基礎。庭霖將無名劍擱在一邊,坐在桌前翻過一頁最新版的《魔藥材料大全》。
系統打了個哈欠:【赫爾墨斯好像進了別人的宿舍。】
“聽見了,”庭霖全神貫注,“大約是在找人問我今天干什么了吧。”
系統無語:【你也知道你今天做過了嗎仙君!】
“過什么,又不是我先動得手。”
經此一役,隨著庭霖高度疑似【獵魔】的謠言一起傳遍全校的還有以一敵數的光榮事跡,整個世界都被震懾得清靜了許多,庭霖心滿意足地上床睡覺,一夜好夢,結果第二天就在化學課上被公布了倒數第一名的成績。
雖然一時沒人敢當面陰陽怪氣,但塔麗莎菲爾老師依舊冷著臉,捏著三十二份答卷把全班都罵了一頓,庭霖也沒能憑借東西差異情有可原地逃過一劫。年邁而精神矍鑠的教師不論序列種族,平等地為每一位學生送上自己的問候。
終于,三十分鐘過去了,塔麗莎菲爾老師潤了潤喉嚨,冷冷掃視過面有菜色的眾人,開始了今天的正題:“我們這一門課明明以各種魔藥為主,但為什么要叫化學?”
她自問自答:“因為我們不僅要學習魔藥怎么做,還要學習為什么這么做。你們的學習目標是挖掘魔藥材料間隱含的各種聯系,并設計出自己的魔藥。”
每一門狀似簡單的課程背后都有更深刻的含義,下午的文理課也是如此,之前有事請假的吸血鬼老師站在演講臺前,簡單敘述了今后的學習內容:歷史、時事、文學、哲學。
亞克斯學院是梅爾斯大陸最著名的一座學院,學生要么是有錢有勢的貴族,要么是教堂人士的后代,要么是成績異常優異、家中略有薄產的天才,在課程方面要求嚴格。
庭霖在各序列中規規矩矩地上了六天課,徹底熟悉了西幻世界的情況后,于一個夜晚再次登上了阿多尼斯的大門。
英俊的精靈王子輕聲慢步,踏過圖書館的臺階,對著庭霖微微一笑:“新進的圖書總共八百二十本,全部堆在西南角。”
陰暗的角落里,足有一人高的幾摞圖書凌亂地扔在地上,庭霖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覺得自己再不來主動整理,這些書本恐怕就要被蟲子吃了。
阿多尼斯歉意道:“整個圖書館總共三個圖書管理員,其中一個甚至只在周末過來兼職,實在沒有多余的時間整理圖書。”
其實,他這句話沒有說完,剩下兩個圖書管理員有和沒有的區別也不大,庭霖第一次來買學生手冊的時候,兩人都癱在圖書館門前的搖椅上曬太陽,壓根不管圖書館內如何。
阿多尼斯碧綠的眼眸里笑意吟吟,彬彬有禮道:“忘了告訴你,在這兼職的圖書管理員你可能認識。”
兩人在西南的書堆前停下腳步,身后的腳步聲卻沒停,阿多尼斯介紹道:“——赫爾墨斯。”
庭霖略有些驚訝,不動聲色地轉身,下午還和他站在一起的吸血鬼正一臉驚喜地望著他。